《笑阎罗》 第1章 泰山脚下有一个小村落叫望月村,据传,那儿的月亮特别大特别美,距离人间也特别近,那儿的阳光特别灿烂也特别的暖,时序入冬之后也不显得特别冷,且终年不曾下过雪——只除了二十年前的那场莫名突来的大雪。 大部分的村民都不知道,二十年前下大雪的那天晚上,有一个婴儿诞生了,来到世界的瞬间,这个娃不吵不闹也不哭,急煞了接生的产婆和娃的爹,却意外地活了下来,反倒是娃的娘因难产而死去,就算娃的爹是出了名的巫人,祈求上天地鬼七七四十九天也无力唤回娃的娘。 那个娃,名唤阮东雪。 生性聪颖淡定,就像她出生时那般的异于常人,而她的身子也异于常人,只要情绪过于波动,心口就会泛疼,更令娃的爹诧异不已的是,这娃天生巫骨,拥有感应天地鬼神之能,这可是身为一名巫人最渴望拥有的神迹呵,这娃却根本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了。 「这丫头天生下来便有上通下达的本能,带有一些天人命格,在体质上会更为脆弱敏感,喜怒哀乐之于她都不是一件好事,另,把她当男孩养,方可平安长大。」 「那么,她这一生无姻缘了吗?」 「有。她的姻缘来自北方,一生就那么一次,要得到,必见血,还可能临死劫……这样,也成吗?」 成吗? 东雪的爹阮言朗仰首望天,想起东雪出生那天,天界之人托梦予他的一段对话。 就这样,一晃眼过了二十年,近日,那从北方传过来的强大感应让他连着失眠数日,他几乎可以断定,这几日上门来的人,铁定就是天人所谓东雪那一生一次的姻缘了。 天人命格,意思就是东雪具有仙界之人的命格格局,在某种程度上拥有与天界之人相似的特殊能力,所以可以上通下达与天上与地下之神对话,和那些学着巫术巫法与咒语,因为后天学习与天生敏感度而懂得观天象、卜卦来预测未来的巫人大大不同。 而百世国神殿里的神官们,有的是巫人,有的不是,其中真正可以观天象而预知未来者屈指可数,可上通下达与天地沟通者,百年来更可说是绝无仅有,他阮言朗算是其一,却不是天生俱来之能。 阮言朗摇头再摇头,拥有天界之人的本能与命格,却在凡间身为人,终究不算是一件好事吧?天地之间巨大的能量,要区区一个身子来承受感应,让他常常担忧她活不过二十呢。 「爹,有心事吗?」阮东雪拿著书册走出房门,见爹又在观天象,还一边摇头一边叹气,心里也不禁担忧着。 三天有了吧? 阮东雪也跟着望天,只见好大好圆又美丽不已的月亮挂在广阔无云的天空上,让人心情平静不已。 「看到什么了吗?」阮言朗侧头望向依然是女扮男装的女儿东雪,她气质清灵优雅,处世从容淡定,这二十年来,他这个爹几乎没见她真哭过恼过,永远都是个处世淡然,不忧不惧的孩子。 这样的女子,恐是这世间绝无仅有的了。这天底下,真有配得上她的男子吗?或者该说,这天底下,真有可以让她心动的男子吗? 如果真有……他该让她去吗?还是,要她今生今世平安度日就好?一辈子无情无爱无亲人? 唉。难啊。 「看不出什么。只觉得今晚的月亮很美。」阮东雪一笑,看向她爹,阮言朗正一脸诧异地望住她。 「真看不出一点什么?」他疑惑地看着她。 虽然女儿因为天生能感应很多事,所以在后天的很多学习都没有真的深入去接触,观天象的能力自然远不及他,但至少,也该看出一丁点什么的,怎么可能什么都没有,只有又大又圆又美的月亮?还是,因为她……完全无法感应到属于她自己的事? 是了,恐怕是这样的。 从小到大,她所感应到的吉凶祸福,通常都不是她自己的事,而是身旁的人事物。 「是啊。该有什么吗?爹?」她不以为意道。也许是因为有些能力是天生的,所以,她反倒在研究巫法观天象这方面,没有太多的着墨与得失心,凡事甚是随意。 「就是——」阮言朗顿住,突然问:「妳已经二十了,想过婚嫁吗?」 阮东雪一愣,又笑。「爹是要儿子娶妻了吗?」 阮言朗瞪大眼,觉得自己快要被她给气疯。「我是认真的,阮东雪,妳明明知道爹在问什么!」 真把自己当儿子了吗?这样说,是故意气他的吗?在恼他吗?如果她真的会气他恼他也就罢了,可是,她怎么看都是在跟他这个爹玩呢。虽说她处世永远从容淡定,但小小玩性是有的,他这个爹也是被她玩了好几次才知道自己不小心被她平静的表相所迷惑,被玩了许久。 阮东雪看着爹,摇摇头。「我这样很好,在这村里,人人唤我东雪先生,我这东雪先生是大家的夫子,一辈子都是,除非离开望月村,但,我铁定舍不得这里又大又圆的月亮。」 说着,她再次望向天空那又大又明亮的月,突然有点不想跟爹再聊下去了,预感不太好呵,连天空上又大又明的月可能也没法子让她的心情变得好些,如果她再继续待在这里的话。 「爹,我要进屋去了,好冷。」 她在胡说。明明天气暖得很。 正要转身进屋去,阮言朗连忙道:「如果,爹要妳离开呢?」 脚步一顿。「爹要跟我一起吗?那好。」 她的性子本就极温,至少表现在外头的她是这样的,不会对任何事过于坚持,虽然她不喜欢离开望月村,但如果爹想要,她自然是陪着走。 「不是说舍不得这里的月亮?」真容易说话啊。阮言朗在心里轻叹,这样的她如果离开自己,会不会随便一个人就把她吃得死死的?永远不把喜怒哀乐表现出来的她,有人可以懂她惜她怜她吗? 「可我更舍不得爹啊。」 「爹总有一天会离开这世上,如果我走了,妳可以帮我一个忙吧?」 阮东雪转过身,清丽的眸定定地落在他脸上。「不要说了,爹,我现在耳朵不太舒服,听不清楚,你知道的吧?我的病总是一阵一阵的,现在刚好犯病了,有话改天再说。」 忍不住,她又抬起头来看了黑暗的天空一眼,这几天,爹烦扰的就是这个吗?他的人间寿命将尽? 不,她看不出来,一丁点都看不出来,人的寿命哪能从天象窥见?除非是天皇。所以,爹在天上所看见的,绝不可能是他的寿命将尽这类的预言,究竟,是什么……她真的不是很想知道。 可,她爹阮言朗根本不理她,继续说他的—— 「这两天会有贵客来到,跟他走,看他要做什么都帮他一把吧,就当是帮爹完成在世间最后一件事……」 * 这是间很平常的木屋,有前厅后院,还养了鸡鸭牛羊,主屋旁有一间挺宽敞的侧室,门上挂着「东雪书苑」的木牌,凤熙找上门时,书苑里的娃儿们刚好下课,他们嘴里挂着嚷着的「东雪先生」也适巧从里头走出来。 这东雪先生,第一眼就让他惊为天人。 不是特别美,可眉目如画,那英气自然流露之余却又带着一股极温婉迷人的气质,是男子又像女子,身形少了男子的刚硬高大,却有玉树临风之姿,尤其那一身清灵气息,就像是误入凡间的天人。 阮东雪也看见他了,连猜都不必猜,她已笃定眼前这位全身上下都贵气得不得了的男人,就是爹所言的「贵客」。 这男人,美丽得很放肆,衣着高调华丽不说,那睨着人的姿态也很是高傲狂妄,手上的折扇画有最贵气的牡丹,不管是纸质还是画作,甚至是那制作成扇子的木片,都是一等一的好。 不只如此,这男人全身上下还散发出一种浑然天成的皇家傲骨,就算他身穿平民布衣,也是会亮得让人睁不开眼的,更别提他那比女人还美的长相了,她还是头一次看见男人可以生得这般美丽,却又依然是个十足十的男人,高大挺拔,宽肩长腿,那握着扇子的大手很好看也很大…… 「看够了吗?」凤熙笑笑地打断东雪的注视,虽然他已经很习惯被人家这样忘神的「欣赏」,但,这男人望得他有点全身不自在呵,好像骨子里的魂都要给那双清明的双眼给看透了,无所遁形。 「嗯。」阮东雪轻应了一声,半点没有不好意思,回答得很自然,回过神把眸子兜上他那张美丽俊颜。「你来找阮言朗?」 凤熙诧异地挑挑眉,对阮东雪从容不迫的神态感到十分兴味,笑得更开了。「是啊。他是住这里吧?」 「嗯。就在主屋里头。请跟我来。」阮东雪转身,提步进了主屋。 凤熙跟了上去,他的随身小厮品安也安静地跟在他后头。 「可否容在下冒昧问一句,东雪先生是大神官的 ——」 「徒儿。」这是爹之前交代要她这么答的。她没问为什么,爹要她这么做她就做。 「是吗?所以,你的名字就两个字,叫东雪吗?」还真好听。 「……嗯。」她随便应了声,不知道为何,这男人把她的名字含在嘴里叫的那嗓音,竟是又甜又腻,害她有一丁点儿失了神,赶紧快步走,把人带到爹面前。「师父,您的贵客来了,我去泡茶。」 说完,她就闪人,过了好一会儿才端着一壶茶和两个杯子出现。 凤熙狭长美丽的眸子兴味的闪啊闪地,和阮言朗说话的同时,总会不时地把目光瞥向东雪,不然就是很努力地喝茶,茶杯空了,那东雪先生就会过来替他的杯子斟满,让那茶香四溢,也让他心情舒爽。 为何呢?自然是这东雪先生伴那茶香,莫名地入他的眼啊。不过,这东雪先生像是对他不太友善,始终用那清清冷冷的眸子直瞧他。 「皇——」 「咦?」凤熙闻声,眸光转到眼前这个白发苍苍的老人脸上,见到他略微犀利的眸光,这才惊觉刚刚他看那东雪似乎看得有些忘形失礼了。 他洒然一笑,摇着手中的折扇道:「我说大神官,叫我凤熙吧,话说回来,关于替我十三叔招回魂魄一事,大神官可帮得上忙吗?」 「皇……不,是爷,您都亲自跑上这一趟了,又事关洛王爷,这忙铁定是要帮的。」阮言朗说了,看了东雪一眼。「不过,今儿夜已深,又事出突然,爷可否多允一些时间好让老身准备准备?」 凤熙大笑。「那是自然。不急于一时。」 反正十三叔过得好好的,又身怀高超武艺,虽然不知为何进了别人的shen体丢了自己的魂,但既然有办法可解,那也就不碍事了,早一日晚一日,也没啥差别,再说,要不是他找到这百世国最厉害的巫人,凭宫里那些平庸至极又胆敢自称神官的巫人们及御医,十三皇叔是铁定再也醒不过来了。 「那我明日午时到村里的客栈与爷会合可好?」 凤熙闻言,摇扇起身。「正合我意,我也累了几天,正想好好休养生息一番,那就明日见吧,大神官。」 「是。」阮言朗躬身送客。 阮东雪也乖乖照做,弯下了身子。 凤熙转身走了几步,突又回过头,刚好瞧见东雪先生已然直起身,专注地望着她的脸。 东雪被他吓了一跳,却没再低下头去,依然清清冷冷地望着他。 是跟他有仇吗?还是第一次看见比自己还要美的男人,所以心存妒意? 凤熙摇头笑了,问:「东雪先生呢?也跟着大神官一块来我的山寨作客吗?如果你来了,在下定会把京城里所有最好的东西都拿来招待你,如何?」 山寨?这男人住在山寨里吗?不是宫里?她怎么看这男人,都贵气得像是从宫里来的。 阮东雪轻轻挑眉,对这男人的过度热情没太大的反应,既不是很高兴也没有不高兴,只是有点受不住。 「我还要教孩子们读书。」意思就是她不会去。 「不能告个假吗?十天半个月也好。嗯?」他怂恿着。微笑再微笑,心知肚明自己笑起来有多么迷惑人心,也利用得很是彻底。 「东雪先天多病,体弱了些,恐怕不宜远行。」阮言朗淡淡开口替东雪的拒绝之言解释着。 「是吗?」凤熙又把眸子兜回东雪身上,对着她一笑。「那真是可惜啊。我对东雪兄可是一见如故啊。」 凤熙一脸的惋惜,亮灿灿的眸始终没有从东雪先生脸上移开。 是啊,脸色有点苍白,不过,半点不损他的文雅风采。 想到以后不能再见到他,凤熙的心里头竟有小小、小小的遗憾呢。只不过是见了一面的人,他竟然会觉得留恋难舍?真是见鬼了。 阮东雪淡淡移开眼,被凤熙大胆放肆的注目给逼得头低了下去。 这贵人的眼呵,笑起来比天上最亮的星子还要灿灿生辉,亮得让她觉得有点头晕。 为何老爱对她笑呢?她又不是姑娘!至少装扮上不是,看起来也不会是吧?她一身男装二十年了,从没人错认过她是个姑娘啊!再说,就算她是个姑娘装扮,也绝不至于美到让这贵人看了发痴,因为,这男人比任何女人还要美,跟他比,全天下再美的女子都要逊上几分。 「这位爷,请慢走。」她开口送客了。 好明显的冷落呵,真是伤了他的心。凤熙笑笑,这回真的走了,没再回头,心却想要留下。 一直走到离屋子好远之后,凤熙才开口淡淡地问着身边的品安。「你觉得东雪先生如何?」 品安一愕,不明所以。「主子想问的是什么呢?」 凤熙闷闷地看了他一眼。「不识货的家伙!跟了我这么久,还没把眼光给养好吗?」 品安闭嘴,选择沉默。 他的眼光哪能跟凤老大比啊?这人生来便含着金块出生的,眼界身段都比一般人高上几倍,就算他再重新投胎也比不上的。 「我想把他留在身边啊,品安。」他陡地发出一声长叹。「那人就像块璞玉,在黑暗中依然泛着光,让人想把他收藏。」 听来有点蠢,不过,这却是长大***以后第一次,他有了真正想要拥有的东西。 只不过,他没想到这东西是个人,还是个男人。 「所以……主子,你想绑架东雪先生吗?」品安正经八百地问。 摇着的扇一顿。 绑架?哈,是啊,他都忘了自己是个山寨头子了,绑架不是他最伟大神圣的工作之一吗? 如果,他真的绑架了东雪,那男人会怎么对他?赏他一巴掌?还是气得用脚踹他?抑或是拿刀杀了他?又或者,还是那张清清冷冷的脸? 他好期待。太期待了。笑意终于又挂回他脸上。 「品安啊。」 「是,主子。」 「你真是越来越聪明了。」凤熙赞许不已地看着身边的小厮。 * 「记住,以后妳的名字就叫东雪,姓东名雪。替爹办完这件事,要走要留都随妳,可千万记住,不要进宫当差,我不希望我唯一的女儿就这样老死在宫里一辈子,外面的天地再怎么孤单,也还是自由的,妳要记住,不要让人知道妳是大神官的女儿,可以少些麻烦事儿,懂吗?」 「我可以不办这事儿吗?」她实在不太会处理这样复杂的事,也不喜欢面对外头的那些是是非非,因为那些都不是她很懂的事。 「就一次。给自己一个机会。这样,才不会遗憾……」 「我不懂爹在说什么。」 「以后妳会懂的……」 她真的会懂吗? 阮东雪跪在阮言朗的墓前,脸上没有泪。 当晚,爹没了气息,她亲自替他念咒祝祷,祈求他一路平安好走,就这样跪上三天三夜,天都下起了雨。 凤熙也在旁陪了她三天。 这三天,他乖巧不已,不会再胡乱对她笑,只是安静地陪着她,还亲自抱她爹入棺,陪着她走了好几里路,看着爹入土为安,那华丽的衣服被土弄脏、被雨打湿,他也都没有抱怨过一个字,连吭都没吭一声,倒是无时无刻不在看顾着她,好像怕她一个不小心就倒下。 可惜,她虽柔弱,心却坚韧无比。 直到现在,这样跪在爹的墓前却不能喊他一声爹,她觉得无力又可笑。 「起来吧,天色要暗了,山路不好走。」凤熙终于出声唤她。 东雪又看了那个墓一眼,这才依依不舍地起身,脚却一软,踉跄的就要再次跌落在地,是一双大手及时扶住了她—— 「小心!」 她看他一眼,这三天来唯一一次很认真的看着,他还是一样俊美无俦,却不再高傲放肆,反而显得温柔无比。 他的脸被雨打湿了,衣服也湿了,那眼瞳里装满了她的眼神,却意外地令人温暖。 她的眼湿了,不过,雨水应该可以掩盖住她的泪。 或许,她真的不是那么心甘情愿地跟着这男人离开这望月村,但,此时此刻,她却也不讨厌这个主意了。 至少,在爹突然离开她之后的这段日子,跟着这男人,让她觉得在这世上的自己不是那么孤单。 「东雪先生,你这样盯着我瞧,会让我觉得害羞的。」凤熙对着她说,被打湿了的脸再度露出迷人的笑。 东雪笑了,在他眼底,真像朵花似的。 又是泪,又是花的,让凤熙屏住气,忘了呼吸。 「不要这样对我笑,东雪先生。」他警告着。这东雪的笑,竟让他心跳得乱七八糟?真是…… 东雪看着他,慢慢直起身,当真敛起了笑。「你可以放开我了,凤熙大人。」 大人?干么叫他大人?听了让人有气。 「叫我凤熙。」他霸道地说。「以后,我也唤你东雪吧。」 「可我不爱你喊我东雪。」 他不理她,问:「你要跟我回山寨吗?东雪?我会好好照顾你,边走边休息,保证不会累坏你的。」 他是故意的,偏要唤她东雪。 她越不爱的事,他越会去做吧?算了。 东雪点点头,看见他眼中一闪而逝的狂喜,那种莫名被在乎的感觉竟让她有点不知所措。 「师父答应过你的事,我会替他办好。」她淡淡地说。刻意忽略心中莫名涌上的暖意。 这样,就可以了吧?爹? 全听你的话办了,爹。 如果她的人生非得跟这男人走上一遭不可,那就走吧,这样,如果有什么前情旧债,也就还了吧? 第二章 京城外十里处,有一可媲美皇宫的巍峨建筑,四周青山绿水,坐拥天地之间最灵气之地,不知情的人肯定以为这是皇帝的别宫,却未料是一个视官府官人如草芥的山寨头子之住所。 这山寨头子不是别人,正是当今皇上流落在外的私生子凤熙。 打从十五岁他亲亲娘亲在宫里过世,他选择再也不当什么鬼皇子之后,这里就是他的住所,平日叫手下们干的事就是去打劫贪官污吏们的马车货物,看似美丽的山寨后头,近几年来的战果可以说是堆了一座山那么高,要啥有啥。 他的日子过得很惬意,每天吃喝玩乐,想练练身手时,他会戴着一副特制的华丽黑眼罩亲自出外打劫,被劫的那些官啊贵的,看到的总是戴着眼罩对着他们笑得很阴柔诡谲的男人,自动自发地给他取了一个封号,叫“笑阎罗”。 这个封号他挺爱,虽然他敢保证那地下的阎罗王绝无他的貌美优雅,但这样的封号代表着他们那些官啊贵的对他的惧怕,这样很好,虽然他没兴趣干那天下的皇,可很有兴趣来干这地下的王。 一向,他都是这般放肆无羁的过日子,无牵无挂,无忧无虑,没想到,因为十三皇叔一觉醒来莫名其妙就跑进别人的身体里,叫他替他找个真正可以上通下达的巫人来,这样的一个任务,却把一样宝物送到了他面前。 此刻,这个宝物住进了他的寨里,长途跋涉让这个宝物变得有些黯然失色,他只好允他所求,先让他休息个七天七夜之后,再来帮洛皇叔问神问鬼,看有没有法子把十三皇叔的魂给招回来。 本来以为,东雪要求休息七天七夜,只是单单纯纯因为问神问鬼需要许多的体力与能量,所以要好好蓄积,未料,他的休息竟是睡觉,而且一睡不醒,连饭都不用吃一口,现在是怎样? “不行!这样下去他搞不好会死!”凤熙手上的扇子都快被他摇断了,想了想,还是决定到房里探探比较放心。 才起身,步子都还没跨出去,就听见一旁守着他的小厮品安低低地开了口—— “主子,东雪先生不是说过,这七天七夜里不要任何人去吵他吗?”品安忍不住在旁小小声地提醒主子。 真是的……他连想故意忘掉都不行吗? 凤熙美丽的眸子冷冷地朝品安扫去。这不识相的家伙,吃他的喝他的,结果却是听一个外来者的话,有没有搞错? “我是任何人吗?品安?我是这里的头儿,难不成我去看谁扰谁还得经过那人的批准吗?”他姿态高傲,摆足主子的谱。 “是,主子。您是不用让谁批准啦……可是,如果惹恼了东雪先生,他不救洛王爷怎么办?洛王爷知道主子那么多底,要真惹恼了洛王爷,跑去揭发主子的底细,宫里头再派人来,那不就……”说不下去了,因为主子凤老大的眸子正柔柔地睨过来。 好可怕…… 品安抖了一大下,决定从现在开始闭紧嘴,不再说话。 “我只是去看他还活着没有,你倒啰唆得很起劲嘛。”凤熙真要被他气死。不过,这半点没有阻碍他往东雪房里去的步伐。 唉,他的人生真无趣啊,身边就没有一个可以真正了解他的人。 他帮十三叔难不成还是真怕了他到皇上那头揭了他的底吗?啧,真是笨蛋一个!他凤熙如果怕人家告状,还会故意把美丽的山寨盖在离京城只有十里远的地方吗?他凤熙如果真那么贪生怕死,好好的皇子不干,跑到山里头当山寨头子干什么?如果那皇上真要整治他这个流落在外的私生子,随便一个烂名目就可以置他于死地了吧?可到现在,十年过去了,他抢官银抢粮抢宫里的货物,那个他名义上的爹可是连问都没问过一句呢。 真是失落呵。 开始几年他玩在兴头上,每天都很乐,期待着官府里有人来找他的碴,没想到一年又一年,连个鬼影子都没有,被抢劫的那些人不知情,只道他这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笑阎罗真是神出鬼没,却没想过是那些无能又无胆的官府根本不敢找人来办他,哈! 真是无趣啊。所以他开始开商行、药行、米行、布行,不过,宫里的那些官,包括他的十三叔,根本没人知道这京城里最大的商会头子也是他。 他正盼着呢,盼着有人发现他大举垄断了民生物资,那就更有趣了。 凤熙缓步徐行,穿过数个回廊,跨进了一个雕着凤凰的石拱门里,小径两旁布满樱花树,花正盛开着,张扬着令人夺目的美丽,风一来,那粉的白的花瓣飘落在空中,真像进到诗里一般。 他来到东雪住的房门前唤了几声,没人答应,这才轻轻地推门而入,先是小小的厅,屏风后头才是薄纱轻掩的床铺,只见那床榻上静静地躺着一个人,均匀的呼息声很浅很浅,浅到几乎要让人产生错觉,以为床榻上的人已经没有了呼息。 他走近,在床前站了好一会儿才扬手掀了帘—— 东雪正闭着眼,菱形的唇薄薄地,轻抿着,眉淡而细,长长的睫柔顺而迷人,一整个就是清雅无比,再见那肤色,白白透透地…… 有男人生得像他这般吗? 他凤熙美归美矣,却是身材高大挺拔,俊虽俊,雅归雅,但皮肤也没法子像东雪这样……还真像雪,一碰就要融了似的…… 曾经听闻某些国家甚好男风,当时他听了只觉得荒唐可笑,可如今见了东雪,方知男人也可以这般清丽勾魂,就因为这样淡淡雅雅,从从容容,反而莫名地生媚啊。 如果是东雪这样的男人,他凤熙也会好男风吧? 啧。凤熙自嘲地一笑。 真要疯了吗他?是因为日子已经贫乏到让他每天都想打呵欠了,所以才会想惹东雪吗? “不醒来吃饭吗?”他故意扬声问着。 躺在床上的人儿依然没起来搭理他。 他将头靠近,近到鼻息都拂上东雪的面颊,东雪还是动也不动。 他凝了眉,伸手往东雪的鼻尖一探,再探,心有些微鼓噪,咚咚咚地乱响,让他一连探了几回都不是很确定,那从东雪鼻头出来的薄薄透透的气,究竟是他的还是东雪的? 索性,他把脸往东雪胸前靠去,正想直接把脸偎在人家胸上好确定他是否还活着时,门外却匆匆跑进一个人—— “啊!主子……主子……你在干什么呢?东雪先生是男的啊!男的!”品安进门,只见他家主子几乎要整个躺进东雪先生的怀里去了,不由得诧叫,指着他家主子的手抖啊抖地,很不理直气壮,压根儿忘了自己为何进门来找人。 凤熙被手下指着鼻子、满脸鄙夷之色的模样给弄得有些气虚了,漂亮的俊颜染上一抹薄红,几乎是直接弹跳起身夺帘而出,却摆足了气焰瞪向这个冒冒失失闯进来的人。 “我当然知道他是男的!你这家伙,在胡思乱想什么?整天满脑子都是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何时才能长进些?”凤熙拿着扇子猛扇,不知这天气是怎么回事,才入春呢就热成这样! “主子,既然这样,你……刚刚靠在东雪先生怀里做什么呢?”品安不知死活地再问。 跟着主子这么久,可没见主子亲近过哪个男人,何况,刚刚那画面真的有点容易让人……胡思乱想,怎么能怪他? “我是在看看他还有没有呼吸……”凤熙才说,又瞪了品安一眼。“啧,我干什么跟你解释这些!说,你跑进来扰我的客人是在急些什么?” “啊!那个……洛王爷要查的事已经查到了!那慕家真的有人要害慕商,也就是洛王爷顶替的那个人……” 富丽堂皇的山寨里,凤熙手上的折扇轻摇着。 明明天冷,他却难得觉得燥热难安,不甚优雅地搁在大椅上的腿不时更迭着,看得前来讨茶喝的洛天阳眼花撩乱。 “你这小子,是不是有事瞒我?”瞧那比女人还美的狭长眼眸闪啊闪地,怎么看都没安好心眼。 凤熙手中的折扇一顿,再继续扇,他的心事不必跟他报告吧? “我这好命的山寨大王,有什么可瞒你的?” “找到巫人了?”洛天阳随口乱猜。 未料,凤熙的扇子又是一顿,美眸斜斜的睨过来,不太情愿地应了声:“嗯,是找到了一位。” “喔?”洛天阳眯起眼。“所以?” “他近来玉体欠安,恐怕得再等几天。”一提到东雪,凤熙的烦躁更明显了。 热呵,热死人了! 东雪这一睡,已经睡了四天四夜,他几乎是每天巡房,就差没去打更了,这东雪啊,不必吃不必喝只要睡,这样真能没事吗? 凤熙一想,扇子又开始狂摇起来,一边摇着扇一边端起茶喝。 洛天阳若有所思的看了侄儿一眼。“你这样子,像是在思春。” “噗”一声—— 满口的茶就这样从凤熙嘴里喷出来,呛得他狼狈不堪。 “该死!十三叔,你在胡说八道什么?人家是个先生!”这先生二字,凤熙不自觉,根本像是咬着牙说出来的。 “那个人家……”洛天阳笑了笑。“恐怕是俊雅多才,翩翩公子,长文不长武之美少年吧?” 凤熙眼一眯,把身上的沾湿处掸了掸,觉得这十三叔的笑很是诡异呵。 “美倒是还好,这世上能比我美的男子可不多啊,十三叔。” 这话倒是说得没错。凤熙的美,还真是得天独厚得很,连一般女子跟他比,都没他美。 “说得是,那就是气质一绝了?” 凤熙想了想,点头。“算是。” “所以说你在思春啊。”洛天阳径自下了结论,喝着茶的唇角不自觉露出一抹笑意,可那笑,只是短短一瞬,想到自己为何会急于跑到这里来讨茶喝,那抹笑顿时转苦。 凤熙瞪大美眸,啧啧出声。“我的女人多到可以从这里排到皇宫里头,思什么春啊?与其胡说八道,最近十三叔还是小心一点好,那个慕林找人要暗杀你,昨晚才刚得到的情报。” 洛天阳只是眸光一闪,侧身又让人倒了一杯茶。“你的意思是那慕林要暗杀自己的大哥慕商?” “毒也是他下的,那无色无味的慢性毒药,刚刚好出自我家门下位在京城的一间药行。” 真是……“你何时还搞起药行了?” 凤熙听了哈哈笑。“难不成我要像十三叔一样,老在我那从来没叫过爹的爹面前上妓院装无知吗?我既不能当天下的皇,那也得是地下的王啊!” 洛天阳睨了这个才小上自己几岁的侄儿一眼,懒得对他和他爹之间的关系多做评论,这不干他的事。 “我若被暗杀身亡,你说会怎么着?我的魂,会回到我原来的身体里去吗?还是会让老天给收走?” 凤熙转过头来看着他,收起了笑。“这可说不得准,所以,你可别干傻事,若慕商死了你就可回魂,那自杀不就成了?不要胡来!” 啧,这小子,现在对着他说话的样子还真是气势迫人呵。比起他嘻皮笑脸的模样,瞬间像是长了他几岁。 洛天阳认真的看了他一眼,突然道:“看来,你这小子还挺怕我死的,怎么?我死了,你会寂寞吗?” “当然不会!”凤熙想都没想便道。“我只是怕你死了之后,没人帮我造反登上帝位。” 啧,越说越离谱了。“别说了,传出去可是杀头之罪啊。” “你怕了?” “当然,不然我这些年在京里苟且偷生做什么?”洛天阳微笑起身。“好了,我要回去了。” “三天后再来吧,十三叔,那将是你重新回宫当王爷的时候了,如果有什么遗言要交代,别忘了趁这两天说一说。” 洛天阳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遗言?哈!这个死小鬼!看出什么了吗? 来这里讨茶喝,好像没让他的心情好过一点,甚至,反而更糟了,知道找到了巫人,自己回魂有望,却又似乎并没有想象中那般的狂喜。 “如果我可以回到我的身体里,那慕商呢?他会怎么样?”他几乎是屏着息问的。 “我不知道。这种事要问东雪,让东雪去问天。”东雪可不是平常的巫师啊,是可以上通天下通鬼那种的巫人。问他这个凡人?他怎知? “知道了。”洛天阳起身,背着凤熙走出去。“三天后再见吧。” 可,两个人都没料到,这三天后再次走进山寨里的人是莫名其妙便回了魂的洛王爷,而那个被洛王爷顶替的慕商的身体,早已在山林里被盗贼砍死…… “是上头出了错,所以把魂放回去了?” “嗯。”应凤熙的,是一道气若游丝的声音。 房里点着安魂香,白烟袅袅,躺在床榻上的东雪闻着舒爽,可坐在床边的凤熙却不住地用扇子把烟扇进床榻里。 这安魂香,是用来安东雪的魂,据当事人说,因为要上通下达的过程,魂魄会短暂离开自己的身体,当归来时,因为太耗费能量所以需要安魂,免得因为身体太过疲累而在睡着时出了窍。 他真要给气死。 这巫人还真难当,可以上通下达又如何?一个搞不好,连自己的命都要给丢了……想着,凤熙的扇子摇得更勤了。 不知道为什么,看见东雪这样躺在床上他就有气。 虽然,十三叔可以回魂,回到自己身体里,事情解决了是让他挺开心的,但只要想到是因为这件事才让东雪又再躺回床上,他就全身不舒爽! “上头怎么说?就这样算了?” “嗯。” 啧!凤熙的美眸露出一抹邪气,只不过让他用折扇掩了去。 “如此把人命当棋子玩吗?下错棋就重下,搞得别人的人生乱成一团,这就是仙了吗?简直无耻。”若他有长翅,早飞天去找那些仙们算帐去了。 东雪扯扯唇,疲累至极,却还是对着他笑。“上头也不是故意的。” “有错就该罚,该一状告到天帝那儿去。” 东雪点点头。“那得再让我休息个七天七夜才成。” 什么?凤熙的扇子一顿,俊颜上闪过了几道黑影,美眸瞬也不瞬地望向床上那个脸色苍白的东雪,顿时把接下来的话全给吞回肚里去。 想到东雪的休息,是睡得不省人事,害他每天晚上都得去巡房确定他死了没有,简直就是要命的折磨!还有,这东雪才帮十三叔问神问鬼了一趟,就把先前休养了七天七夜的好精神给耗光,变成这副病恹恹的模样,去去去!他会再让他去问神问鬼才真的有鬼咧! “算了!”他很快地做下决定。 “算了?这怎么可以……”东雪故意为难地看着他。心知这人为了不让她再睡上七天七夜,肯定是会罢手的,这么说,只是为了表示自己也同意要找天帝算帐这样的胡话。 是的,对她而言,他刚刚说的都是胡话。 他凤熙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命格一等一的好,不敬鬼神不畏天地,要说什么逆天的胡话都没事儿,可她总不能跟他一起闹吧? “我说算了就算了!没什么不可以!”凤熙霸气地打断她。 “可——” “别惹我生气,东雪。” 东雪抿抿唇。“那……既然洛王爷的事告一段落,这儿就没我的事了吧?等我休息一晚,我就回——” “睡觉!不要再说话了!”凤熙不想听,撩袍而起。 “叫我凤熙,不然别跟我说话。”他背过身,真要走。 她伸手拉住他的袖摆—— “凤熙。”她乖巧地开口唤着。 凤熙听了身后人的轻轻叫唤,心情莫名地大好,不过,他还是高傲的背对着她,冷言道:“说吧!拉住我干什么?如果要说回去望月村这样的话就省了,因为本大爷不会同意,我不同意,你是不可能走得成的,这样明白吗?” 东雪看着他高大挺拔的背影,听着他霸道又无法无天的宣告,心里也没气,反而觉得暖。 他是真心要留她的吧? 究竟是为什么?这男人可以这样莫名其妙对她好呢? 她知道,绝对不是因为他喜欢她,因为,他压根儿不知道她是个姑娘,那么,除此之外,是为什么?把她当弟弟吗?是因为爹爹老早算准了这男人会待她好,所以非要她跟他走一趟吗? 可是,不管他待她如何好,她终究还是不能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待在他身边吧?这里不属于她,不是吗? 在他眼底,她是东雪先生,是个男人。 他对她的好,也是因为她是东雪先生,而不是东雪姑娘。 这些,她都知道,也没觉得有何不妥,当男人二十年了,她已经很习惯当个男人,几乎从来没想过要变回姑娘…… “你想留我到何时?”其实,她想问的是——她可以留在这里到何时? “很想走吗?”凤熙突然回过身来目光灼灼地瞅着她。“我都还没带你去玩呢,就当是留下来陪我,不成吗?” 东雪被他那双炽眸给震得有些傻了,松了拉住他袖摆的手。 凤熙反手把东雪的手拉住,在他宽大的掌心里揉啊揉地…… “凤熙,书苑里的那些孩子……” “东雪,你的手怎么比姑娘家的手还好摸呢?”他顾左右而言他,就是不想听到对方说个不字。 闻言,东雪一愣,后知后觉地想抽回手,凤熙却不放—— 她看着他,凤熙只是笑,一点都不觉得这样的举动有何不妥。 “男人摸男人的手没关系吧?”他说。 没关系吗?她还是静静的看着他没说话,明明心跳得很快,却半点没有显现出慌张。 “这代表我们感情好,对吧?”他笑咪咪,好像摸到了东雪的手,在某种程度上,心里也得到莫名的补偿。 “是吗?”男人之间会感情好到这样吗? 东雪莫名其妙的看着凤熙,再看着那双包着、揉着她的手的大手,心里总觉得怪异,却又不讨厌,连她都搞不清楚那种感觉是什么。 毕竟,她真的没什么经验…… “是啊,你一定没有交过好朋友。”凤熙的眸子笑得发亮,闪啊闪地。“对吧?没有吧?没有认识过像我这样的好朋友吧?嗯?” 是没有…… 东雪的眼神是这样告诉他的。 因为他的眼神好无辜也好无助,真让人想一把护在怀里。 凤熙乐了,重新坐回床边—— “睡吧,我陪你,你睡着了我再走。” 东雪很想说不,可是她怀疑这男人会听她的,而且,现在的他好乐,让她根本舍不得说个不字。 比起刚刚他突然站起来走人不打算再理她的样子,她比较喜欢他现在开心地握着她的手的模样…… 虽然还是觉得这样很怪,但,她真的不讨厌…… 第三章 山寨里有玛瑙美酒,金山银山,千年古董,珠宝丝绸,当然也少不了女人。 凤熙的丫头花儿是个美姑娘,说真格的,这寨里除了那些“山贼”以外的人都是女人,在膳房里帮忙的,替寨里兄弟们洗衣的,还有侍候老大凤熙的,全都是女人。男人呢,除了下山劫车劫财的时间,大多数的时候都是在教练场练功习武,因此每一个都壮硕灵活,身手矫健。 像她这样不是山贼,也从没参加武训,却住在寨里养尊处优的“男人”,除了凤老大,她应该是第一个。 山寨很大,大到她无法想象的地步,休息几日后,凤熙带着她逛了山寨,包括堆满金银珠宝美酒药草的后山,还有主屋外头那些兄弟们居住的房子,成家的自己住一屋,没成家的几个人住在一块。 说是山寨,却又像是个小村落,说是山贼,这些人怎么看日子都过得与常人无异,东雪真的很难想象这些人拿刀拿枪当劫匪的模样,尤其是美美的凤熙。 这几天,凤老大带着一群兄弟们下山了,听说有一队很大的镖车要经过,是宫里除了皇上之外最有权势的南国舅叫人保的镖,山寨里只留下十几名兄弟看着,显得冷清得紧。 怪的是,这回凤熙的贴身小厮品安竟然被留在寨内,而且像个跟屁虫似的黏在东雪身边。 东雪一袭白衫,长发仅仅只是束了一条白带,虽然和她平日穿着风格一样,但料子很软很高贵,贴在身上觉得很舒适,袖口还刺了绣,是百世国人最爱的枝叶图腾,简单高雅,当初凤熙让人拿给她时,她见了也很是欢喜。 此刻,东雪优雅地坐在山寨旁的一间小木屋里,替一个妇人诊脉,旁边的男人不耐地在一旁走过来走过去,却依然没让东雪皱一下眉头。 一会儿,东雪抽回手,静观其相,再闭目约莫一盏茶的时间,这才幽幽地睁开眼来。 “怎么样?东雪先生?”男人终于不耐烦了,嗓门有点大。 一旁的品安重重的咳了一下,警告地瞪了那男人一眼,那男人闭了嘴,却对眼前这个斯文有余,气魄严重不足的东雪先生感到气闷不已,严重怀疑他是否有如传说中可以上通下达的本事。 半晌,东雪才轻轻开口:“夫人要有孕,必须收养三名姓天的孤儿,并抚养长大成人才行。” “什么?”男人和女人不约而同愕然的望向她。 “夫人前世亏欠这姓天的祖先甚多,如果没有用心去补偿,这辈子注定无子息——” “你说什么鬼?”男人粗暴地一把提起东雪的领口,对着她咆哮。“我家夫人贤淑温良,连踩死一只蚂蚁都会良心不安,你这巫人,说什么她前世欠了谁?做了什么不好的事?你以为挂着巫人的名就可以偷拐抢骗,信口开河吗?该死的!你最好给我说清楚!” 东雪整个人几要被拎到半空中,男人扯住她领口的蛮力让她几乎要无法呼息,整个人有些喘了起来,可是面容却依旧平静,对此人的暴力也无所畏惧。 “你要我说,就先放开我。”不然她连呼吸都困难,怎么好好说话? 品安完全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根本连阻止都来不及,闻言,他赶紧上前去拉男人的手,急着在他的耳边道:“大六子,赶快放开东雪先生,要是老大知道你这样对他的客人,老大会杀了你的!就算不杀了你,也会把你赶出寨去,你想象以前一样流落街头当乞丐吗?拉着你亲爱的夫人一起?” 大六子一听,脸色一变,慌忙地将手上拉扯的人给甩开,未料,他的力气实在太大了,竟然让东雪整个飞跌出去,摔倒在地,额头硬生生撞上了桌角—— 东雪抚住额,半边脸麻麻的,头晕目眩,觉得天地都在转。 手上传来湿意…… 不会吧?她哭了吗? 不可能!是真的很痛很痛,可是,她不可能会承受不住就这样在一堆人面前哭出来吧? “流血了!东雪先生!你流了好多血!”品安大叫,慌乱得不知该如何是好。“完了完了,主子要我留在山寨里就是为了照顾东雪先生,现在完了,东雪先生不只被打还受了伤,主子知道了一定会把我杀了!你这个大六子,什么时候变成笨六子了,都是你……还不赶快拿一条干净的布来!” “喔。”大六子也被眼前的情状给吓傻了,嘴巴应好,身体却动也没动,倒是他家夫人赶紧跑去后头找布。 他是常见血啦,不过,这个血却是留在这样一个温文儒雅的人身上,而这人还不叫不生气,柔柔弱弱的模样,就好像他弄伤的是一个女人……天啊!他一定是被吓傻了!要是女人,早昏过去或是哭得唏哩哗啦的吧?怎么可能像东雪先生这样没事似的…… “不成不成,得去找大夫才行!这回真要被你害死……”品安说着已经奔出木屋,往山寨外头飞奔而去。 凤熙一回寨里,头一个便要寻东雪。 一群人还浩浩荡荡运着两车子的军火在山腰上,凤熙已经自个儿飞回来,却里里外外没看见想看的人,连品安都不见了。 凤熙一双美眸带着一股阴郁,风尘仆仆的披风上沾满沙,本是满脸期待的欣喜在来来回回见不着人之后,闪过的是一抹狠冽。 “主子,花儿替您沐浴更衣吧,您一去数日,应该很累了……” 他打断她。“东雪呢?没人看见他吗?” “主子……”花儿头低低的不敢瞧他。 “他走了?” 花儿咬咬唇,把头一点。“是,东雪先生说要出去散散心,他说待在寨里太闷太无趣——” “你胆子变得挺大的嘛,敢在我面前扯谎?”凤熙以折扇挑起花儿的脸,唇边带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东雪根本不会说这样的话……老实说,我可以不剪掉你那爱扯谎的舌头,他在哪里?” “主子……”花儿吓傻了,一张脸血色尽褪。“不是这样的,主子饶命,花儿不是故意的……真的是东雪先生交代要这么说的,花儿只是照着东雪先生的话说罢了,花儿真的不是故意要骗主子的,请主子饶命!” 她腿一软,双腿跪到地上,哭了起来。 “他交代你这么跟我说?”凤熙轻轻地问。扇子挥啊挥地,说不上心口的闷,是因为气的多,还是焦急的多? “是……” “为什么?” “因为……东雪先生受了点伤,为了怕主子生气连累了其它人,所以打算等伤口都好了再回来……” 受了伤?凤熙的扇子不挥了,美丽又邪气的眸眯了起来,心里头滚动的,现在一清二楚了,是熊熊燃烧的烈火呵。 “品安呢?” “品安在旁跟着呢,主子。” “他的手跟脚都还在吗?” 花儿一愣,抬起头来看着她的凤老大。“主子?” “我问你,他的手跟脚都还在吗?”他问话,很云淡风轻的神情。 可长年跟着他的花儿却吓得再度哭出声来—— “是……主子……品安还小啊,主子,您饶了他一命吧……”花儿忍不住替品安求情。 他们家的主子可是带笑阎罗,总是嘴角笑着,出手却不留情,虽然她没亲眼看过主子杀过人,但……打从她进寨里,每个人都是这么说的,而她从没见过主子像此时此刻那么阴柔带笑的模样,可以想见主子已经气极,怎么想,品安的手脚都要不保了…… “我应该跪在地上等主子回来的,这样他可能会原谅我,现在这样逃走,主子如果知道了,他会杀了我的。”品安一路上都对着东雪这么说。 东雪听了只是抿着唇,淡淡笑着,带着黑色纱帽的她很是自在地悠游在京城市集里。 这是她第一次来京城,热闹的街头巷尾,纷纷扰扰此起彼落的吆喝招呼声,琳琅满目、来自四面八方的奇珍异品,全都可以在这街头巷尾里看得到寻得着,她看得起劲,不太搭理品安不时的自责。 “东雪先生,你会救我吧?”品安愁眉苦脸的看着她。 东雪终于把视线定在他脸上,点点头,道:“凤老大不会对你怎么样的,放心好了。” “他会杀了我……” 东雪淡淡地挑眉。“你看过他杀人吗?” “……”品安没说话,想来想去,好像真的没亲眼看过主子杀人哩。 东雪笑了笑,转头继续把玩着手上异常娇小细致的玉如意,最特别的是,这玉如意上头还穿了一条金线,可以当坠子来配戴,不只如此,这玉如意质地温润上等,上头雕的是凤凰,和一般所见雕着柿子或蝙蝠的图案完全不同。 真美呵。 她忍不住在心里发出了赞叹。这块玉,让她想起了山寨的拱门上刻着的凤凰,还有,在凤熙的衣服上也常常看见凤凰…… 蓦地,她唇角的笑僵住了,发现自己竟然在思念一个人,一个除了爹以外,完全跟她没有太大关系的一个人,这样的认知让她不由得轻轻皱起眉。 “这位爷,想买来送人吗?”摆摊的店家和和气气地凑上前问,顺道说:“这玉如意特别得很呢,世上可能找不到第二个了,据说是一位非常贵气的爷特别订作要送给心爱女子的订情之物呢。” “既然如此珍贵,这玉如意又岂会流落到我手上呢?莫非这两人的情感比不上这玉如意的珍贵,所以才会被主人弃置在此?”她这话本无恶意,只是下意识地便脱口而出。 “嗄?”店家老板被这么一问,有点愣住了,搔头再搔头,也想不出什么好答案来回答这位公子。“这……小的就不知了,公子比小的聪明一百倍,应该可以替它想出一百个一千个流落到此的原因吧,人家不是说吗?有缘千里来相会,可能这玉如意跟公子有莫大的缘啊,才得以让公子一见钟情,爱不释手,对吧?” 一见钟情吗? 东雪低眉,细白的手爱抚似地轻触着这块玉如意。 “店家,这玉如意要卖多少钱?”她是喜爱极了啊,可,就算把身上的银两全掏出来,恐怕也买不起吧? “看公子喜欢,五十两就卖给公子啦。” 五……十两? 东雪脸色一变,轻轻地把东西放回去。终究,这样的东西不可能属于她的,五十两?都可以让她和爹生活个数月或是半年了吧? 店家见东雪将东西搁下,忙着把玉如意拿起递到她面前,有些急了,道:“公子,怎么?您不喜欢吗?还是觉得价钱太高了?这样好了,算您四十两吧,算是小的跟您结个缘如何?” “不必了,我——”东雪正想推拒,身畔却突然出现一个高大贵气的身影,一手接过店家递过来的玉如意。 从东雪的视线看去,只见一只好看的大手不住地把玩着那玉如意,娇小的玉如意落在那男人宽大的掌心里被轻轻抚弄着,就像男人轻抚着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子,恋恋难舍……她红了脸,觉得一股莫名的热气从脸颊泛开到耳际。 “这只玉如意……打哪儿来的?” 她听见身边的男人问。 这声音……有点熟…… 东雪侧过脸,黑纱帽下的眸子望向来人,这不看还好,一看,心差点就从胸口蹦出来。 这高大贵气的男人不是别人,正是凤熙——一个她此刻能不见到就不要见到的人啊! 她想低下头偷偷走开,大手却在下一瞬间不着痕迹地扣住了她的手腕—— 她无法走,只好乖乖待着,听见那店家老板压低着嗓说:“是从当铺里批来的货。” “当铺?”凤熙提唇,笑得极美,却莫名地令人胆寒。 “是……”店家老板被他的笑给震慑了心魄,连说话都有些打颤。 “是偷来的吧?” “嗄?不是不是!绝对不是!这位大爷,您可不要信口雌黄,我阿正行得正坐得直,绝不会干那种勾当!” “那就是和偷儿交易过来的货了。”凤熙犀利的眸冷冷地瞅着店老板,语气是笃定的,容不得人置喙的笃定。 店老板还想说不是,却在凤熙的眸光里悟着了一点什么,终是把头低下。“不管如何,是用钱买来的……” “多少?” “五十……不,是三十……爷儿若要,就照这个价,再低也没有了。” 凤熙笑了,从袖口里掏出几张银票放在柜子上,拉着东雪的手便走。 “等一下,品安他——”东雪回头找品安,竟没看见他的人影,这才想到好像有一会儿没听见品安的声音了。 “他先回寨里去了。”凤熙一手摇着扇,一手拉着东雪的手,掌心里的玉如意也很顺便的搁在东雪手里。“给你。” 东雪抬起头来看着他,嘴巴才要动,就听见他说:“我还在生气呢。收下吧,什么都别说。” “我要问的是品安,他……没事吧?” 凤熙的扇子顿了一下,狭长美目睨向她。“你是要问我,是断了他一条胳臂还是一条腿吗?还是,一只眼睛?敢违抗我的命令没有好好保护你,又擅自把我的客人带走,这罪可真是不轻啊,你说,该怎么罚呢?” “是我的决定,在寨里闷,所以我才出来走走。” “是吗?那就把帽子摘下来让我瞧瞧你的脸。”他可是一直忍一直忍,忍到现在都还没亲手揭了他那顶帽呵,连品安都先给支开了,就是怕自己火气一来,把品安给宰了。 闻言,东雪把头默默转开。“你都知道了?” “嗯。”凤熙似是而非的轻应着,扇子摇啊摇地。其实他只知道东雪受了一点伤,前因后果都还没来得及弄清楚就出门寻人了。 “那是意外,怪不得大六子。” 大六子?凤熙美眸里的光芒乱闪。 大六子是吗?该死的大六子!原来全部都是那家伙搞的鬼!那口子的力气大如牛,又毛毛躁躁的,若是他闯的祸…… 该死! “把帽子拿下!”他现在就要瞧见他的脸! 东雪连忙背过身去。“真的没什么。” 那额上的伤口虽不小,但经过几天几夜了,也结了疤,只是有点丑,倒不太疼,本想等那疤都褪去再回寨里去的,没想到凤熙竟然会追了上来,唉。 “看来我是该把品安先叫回来,拆了他一只臂膀——”凤熙的狠话还没说完,就见东雪已转过身来,优雅的摘下黑纱帽,眸光幽幽地望住他。 一身雪白衣袍的东雪,清雅逼人,凤熙的眸光定定地落在她额头上,那条从发际延伸而下的红色伤疤,肤色偏白的东雪,让那伤口看起来更是异常明显。 喉头滚动着一声又一声的低咒,可凤熙一声也没吭出口。 他可以想见当时的东雪有多痛!而这让他的胸口闷得紧,好看的唇紧抿成一条线,冷得吓人。 “很丑吗?”他的脸色很难看,好像很厌恶看到她额头上的东西。 “嗯,很丑。” 东雪轻轻牵起嘴角,对他这样完全不留情的评语,丝毫不以为意,比较在乎的是,他会因为受伤的她迁怒其它人。 “没关系,会好的。” “伤会好,可是疤不会,就算淡去,也会留下痕迹。” “那不会影响我什么。” “谁说不会?一个漂漂亮亮的人,为什么硬要在额上留块疤?”这就像是块上等的玉被刀给刮伤了,怎么看都让人觉得心疼。 东雪这回真笑开了。“那看着碍眼,就别瞧我就是了,以后东雪见你凤老大,总戴着纱帽便成。” 凤熙咬牙,见他那笑呵,心里就更气。 他都不在意了,他究竟在替他心疼个什么劲呢?东雪这笑,像是在嘲弄他似的,嘲笑着他对他莫名的在意与心急,真要气死他了。 他凤熙什么人啊?究竟这阵子的他在搞什么鬼?心心念念一个男人,怎么想都很可笑! 想着,凤熙连声招呼都不打便转身走开。 东雪敛了笑,睨着他高大挺拔的背影转眼消失在转角处,手心里还握着他送的玉如意,紧紧地紧紧地陷进肉里。 该如何形容这样的感觉?苦苦的,涩涩的,闷闷的,酸酸的……她觉得眼睛好酸,鼻子也好酸,竟见眼前的景物慢慢变得模糊,一口气差点就要喘不过来…… 她喘着,用手捂住胸口,苍白的容颜上渗着薄汗,手上的纱帽掉落在地,她弯身想捡起,身子却微微一晃,脚步一个不稳竟跌坐在地。 “该死的!你怎么了?东雪?”去而复返的凤熙见她跌倒在地,忙不迭上前将她扶起。“你这个笨蛋,都多大的人了,连走路都会跌倒吗?真是……我真没看过像你这样的男人,文文弱弱的,仿佛风一吹就要倒,这样可以当男人吗?天底下哪个姑娘会敢嫁你?” 他数落着,像在责难,却每一字每一句都是出自关怀。 东雪的眼睛更酸了,迷迷蒙蒙地,连忙把头别开,不让他给瞧见。 没想到,他没走呵。 她真的以为,他就要这样冷冷地丢下她,不再理她…… 东雪捂住胸口,喘了又喘,却觉得没那么闷那么疼了,反倒有一股热气涌上眼窝,暖得她都快掉下泪来。 “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凤熙感觉到她的不对劲,把她的身子转正,伸手便探上她的额头,没烧。“告诉我,你还伤到了哪里?除了额头这伤口,你还伤到哪里?快说啊!肚子被打了吗?还是胸口被捶了?那个大六子——” “没有。”东雪轻轻扬手,用袖口擦了擦脸,顺便挡去他灼灼的目光。“那是老毛病了,不关大六子的事,可能是走太多路了,所以才会不舒服,你别乱猜,让我害了人。” 凤熙想瞧她,却老见一只白色袖袍挡住他的视线,他索性拉下她的手握进手里,不再让那只手妨碍他的眼。 就这样,终是把那张苍白还带着汗与水气的容颜看得一清二楚。 “你刚刚哭了吗?”他皱眉。 在他走开之前,他明明还笑得那么灿烂,怎么就在一转眼之间,他这张脸便成了这副德行?苍白得像鬼!一副病恹恹的模样!如果他没有再走回来,他是不是就会昏倒在地死活没人理? “没有。”东雪淡淡的否认。 凤熙瞪着她半晌,知道自己逼问不出什么,便拉着东雪往前走,他的脚步刻意放缓,让身后的东雪可以慢慢走。 “前面有间客栈,今晚我们就在那里落脚吧。”他可是骑了好几个时辰的快马,又在大街小巷里寻了许久才找到东雪的,着实累了。要不是品安那家伙站在东雪身边很显眼,他也很难确认那始终戴着纱帽的人是东雪。 慌急的心,见了东雪反倒一扫而空了,倒是那气闷,却是有增无减的。 不过,他暂时想不出什么方法可以消气,男人可以打可以揍,这东雪却不行拿来打拿来揍,若东雪是女人,他还有消减气闷的方式,偏偏他不是姑娘,又不是一般可以打可以骂的男人…… 唉,真是闷啊,闷透了。 第四章 天坛,正举办着一场极盛大壮观的祈雨祭,百世国皇帝率领文武百官全都参与了这场盛大的祈雨仪式,天坛的正殿红墙绿瓦,巍峨华丽,屋顶覆盖着绿色琉璃瓦,檐下斗拱都是琉璃烧制而成,廊下四处挂起灯竿,悬着五颜六色的大灯笼,灯笼上头画着百兽,在天将明未明之际,在破晓的初阳中顺风飘荡。 巫舞,正是这场盛会中的主角,锣鼓喧天,五十名巫人在场中舞着,裙角翻飞,衣带飞扬,似那大海中翻飞的浪,壮观而美丽。 红色丝质半透明的头巾垂在脑后,每个巫女都戴着一个用来驱邪鬼的兽形面具,却是姿态曼妙,个个水蛇腰、雪白肌,在每一个击鼓声中,裙浪翻滚,彩带飞天,令人眩目不已。 凤熙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甚至视野好得不得了,几乎可以把场中这些美丽巫人的好身材一览无遗,跟着她们每一个旋转踢踏,他的心也莫名地跟着鼓噪。 其中,有一名巫人分外地吸引他的注意。 明明每个人都带着面具,看不清谁比较美,但那女子分外优雅迷人的舞姿,包裹在黄色无袖肚兜型上衣、火红色丝绸长裙下的美丽姿态,让他瞧见了她性感不已的平坦小腹,和那极细有如水蛇一般的美腰。 甚者,让红色丝质半透明罩衫轻拂下的纤细臂膀,在每一个飞跃舞姿下,也在满天落下的花瓣中莫名地吸引住他的双眸…… 总觉得,她那身姿,那气质,让他熟悉不已。 他着迷似地盯着那名巫人,直到巫舞结束,全部的人都散去,独留那名巫人杵在满天落花之中…… 她扯下脸上的面具,仰望着天,露出温柔淡定却动人不已的娇颜。 蓦地,他瞪大了眼,本已鼓噪不休的心,此刻却让惊诧所取代—— “东雪?”他的心,跳得好厉害,好像感觉到自己的双脚飘浮起来往那场中的女子飞去。 东雪正对他笑着,是他一向熟悉不已的那种笑,薄薄的唇角轻扬,柔柔的淡淡的,却又很让人心动的那种…… 重点是—— 东雪从男的变成女的! 怎么可能? 东雪明明是男人啊! 怎么会突然变成女子?而且还是跳起舞来如此妖娆美丽的女子? 他感到极度不可思议,竟又莫名的感到狂喜,天知道他为何如此?此刻的他只想一把将她拥入怀,可是,就当他伸出手去想要把她抓入怀时,东雪却凭空消失了,化成一抹轻烟往天际飞去…… “不!该死的!你给我回来!”他惊得大叫,冷汗直流。 然后,在一场混乱惊慌之中,凤熙在梦中醒了过来—— “是梦……”他轻喃,一股浓浓的失落竟在同时席卷他的心。 是梦呵。他低笑,伸手抚额,感到可笑不已。 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吗?他真爱上了东雪吗?所以,才会在梦境中把东雪变成了女人? 可笑呵!他是逗东雪逗上瘾,所以疯了吧?想把东雪变成女人,变成他的,要他乖巧地偎在他怀里,任他欺负…… 真的上瘾了。 百世国不兴男风,他凤熙真要把东雪抱在怀中,宣告他属于他,会不会遭天打雷劈啊? 想着,凤熙又笑,觉得自己真是疯了。 他不爱男人啊,除了东雪。 如果东雪真的是个女人,他定会不顾一切的把她拴在他身边吧? 但,东雪是男的。 男的呵,光想就让他惋惜不已,心都要疼死了。 “你一会儿大叫一会儿傻笑一会儿又皱眉,病了吗?”问话的,正是东雪,她正站在床头,所以把他脸上的表情看得一清二楚。 听到这熟悉不已的嗓音,凤熙吓得从床榻上坐起,好半晌才想起,他们人在东来客栈里,因为只剩一间厢房,所以两个人就住同一间,没想到天色还亮着呢,他人就睡昏了过去…… 他刚刚没在梦中说出什么让东雪听了会吓到赶快跑开的话吧?凤熙细细地审视着东雪,想要在那平静无波的脸上看出一丁点端倪。 凤熙眯了眼。“你进来很久了?” “不算久。”但有听到他在梦里喊了她的名字,还有,叫她不要走。 可以猜得出,这男人在梦里梦见她了,而她,不会就是造成他刚刚作恶梦的原因吧? “所以,我没说出什么鬼话吧?”回头看人很累,他伸手拉近东雪。如果可以,他很想现在直接把他拉上床,一起躺着说话。不过,东雪会吓死吧?会吗?或许应该试试…… 她没挣开他的手,依然淡定从容的看着他。“没有。不过,你真的睡得不太好,最近不要再乱说话,造口业,我会弄点草药让你服用几天,可以安定心神,就会睡得好一些……” “你是巫人,不是大夫。” “你不知道我们巫人也可以替人治病吗?尤其是疑难杂症。”甚至,比一般大夫还强上几分,因为他们可以求神问卜,还可以上通下达,就算是最弱的巫人也还可以念些咒语,处理一些大夫没有办法解决的问题。 “够了,你才因为救人而受了伤,难道就忘了?”凤熙的眼更眯了。“你可千万不要告诉我,你打算每天跟那些神啊鬼的会面,然后一整年都在睡觉。” 想到东雪每问一次神鬼都要睡上七天七夜,像死去一般,他的心就感到沉闷不已,很想把他锁起来不再见人。 东雪笑了,这个时候的他还真像个孩子。 不过,她的心里总觉得暖,在世间,没想到已经孤单无依的她竟然还可以得到这样一个人的挂怀,让她总觉得好不真实。 “那只是为了休养生息,积蓄更多的能量——” “我不管!当巫人就把你累坏了,还想兼当大夫替人治病吗?这个念头你想都别想。”他打断她的话。 东雪不语,只是静静地睨着他。 她知道他很关心她,而且关心到连他自己都觉得很是困扰了。 这男人,连她装扮成男子的模样都可以对她霸道成这样了,如果知道她其实是个女子,恐怕就真要对她无法无天了吧?还是……反而会躲得远远的?再怎么说,他一直把她当成男子,虽然老爱逗弄她,但一直是把她当男子在对待的。 心情上是这样,所以一开始就可以很热络,总之,她一开始就骗了他,才可以让他靠她靠得这么近。 “我去楼下叫点东西上来给你吃吧?”她转移他的注意力。 凤熙躺在床上若有所思地睨着她。“我刚刚真的没说什么梦话吧?” “嗯,没有。要吃什么?” “叫掌柜的把店里每样菜都送一道上来。” 东雪不赞同的挑眉。“你吃不了这么多。” “是给你吃的。” “我更吃不了那么多。” “我想让你每一样菜都尝一些,恋上京城的美味,再也离不开这里。” 又疯了。 东雪转身,打开房门下楼去,不再理他。 东来客栈,是京城里一等一的,来自四面八方的贵客甚多,生意好到连在客栈前排卖古玩、茶点的全都沾上了光,上门的客人有公子爷、名门千金,还有来自海外的各色人种。 客栈很大,上下两层楼,还有好几进,每一进都有个小庭园,房与房之间都不相连,充分彰显对住客隐私的尊重,享誉京城。 因此,凤熙对入住的客栈不作第二处想,偏偏这当下就只有一间厢房,乐得他心花朵朵开,顺理成章地和他的东雪住在一块、睡在一块。 虽然白天时睡了一觉,他一点也不困,不过,他很想抱着东雪睡,所以已经在床上躺了很久。 终于,他忍不住了,爬起身,摸摸身旁的床,笑咪咪地开了口:“睡吧,东雪,夜深了。” 端坐在案头上的东雪还在翻着书册,烛光微微晃动着,透过缝隙穿透进来房里的风很细微,却依然带着丝许凉意。 “我不累,你先睡吧。”她平静的面容看不出波动。 那床上摆着撩人英姿的凤老大对她虎视眈眈望着,像是要在今晚吃了她,她怎么可能安心上得了那张床?虽说她现在是男儿身,可是一睡着,又谁能保证他的那只大手不会突然跑到她身上来? 不妥,怎么想都不妥。 她必须撑着点才行,等他睡着了就好。 “上床吧,我爱的是姑娘,不会对你怎么样的。”凤熙扇着扇,口是心非道。 老实说,他是很想偷偷抱他一下的,就算被赏个耳光,也甘之如饴。当然,这不能让东雪知道,知道了,就算打死他都不敢上床睡吧? “我还想看点书。” “你怕我?” “没有。” “那就上来睡觉。” 东雪在心里轻叹了一口气,掩起书卷,起身走到他面前。“我只是不习惯跟别人睡觉,这样我睡不着,还会翻来覆去,铁定吵到你。” 凤熙直勾勾地望住她,蓦地,他起身,伸手把东雪拉到床上,东雪一个不稳,整个人便跌进他怀里去—— 嘿,抱到了! 凤熙睨着东雪有些红艳艳的小脸,笑得很是邪气。 东雪被他抱着,动也不敢动一下,一双眸淡淡地落在他脸上。“这样很好玩吗?凤熙,我是男人,你这样玩我,把我当姑娘逗,是存心看我不起?” 她很冷静,语气很淡,明着指责他的不是,暗地里却是因为这样被他抱在怀里而有些不知所措,心慌意乱。 现在的她明明是男儿身,他却这样逗她,感觉就是很不伦不类,让她严重怀疑起他是否雌雄不忌? 还有,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心跳得有点快,凤熙头也不回地离开时,她觉得不舒服,凤熙靠她靠得这么近时,她也觉得不舒服,胸口不是很闷就是跳得飞快,难道她没有施巫法时也会害病吗? 闻言,凤熙脸上的笑意不见了,那玩世不恭的姿态也在瞬间尽卸,胸口起伏不已。 东雪说得没错,他这么做真的很过分,也很不尊重他。 他生气了,这是自然,连他都有点讨厌这样的自己,何况是东雪? 他也不想啊,可是见了他就老想逗他,这根本就成了一种莫名其妙的习惯,没恶意的,还该死的真心…… 一定是太久没抱姑娘了!全天下的美姑娘一定都死光了,才会让他看着东雪越看还越顺眼! 想着,凤熙一把推开东雪,起身,穿上外袍。 “你睡吧,我今夜不会回来睡了。”话落,凤熙开门离去,没再回头看她一眼。 东雪愣愣地坐在床边,想追上去留下他,一双脚却不知为何怎么动也动不了。 一夜,她辗转难眠,爬起来坐在床上,眼睛不时地盯着厢房的门,直到真的倦极累极,她才蜷缩着身子睡去。 隔日,东雪起得很早。 房里看不见凤熙,床的另一边也是冰凉凉的,果真如他所言,昨夜他没有回来睡…… 那,是睡哪儿呢? 昨儿个在掌柜面前不是还在跟她说,他来京城,只会住东来客栈,这儿的门面才衬得起他的气势,所以就算只剩一间房,他也宁可跟她挤一间,而不换客栈的吗?由此可见,他昨儿个定是随口说说而已。 她边想边走出房,下了楼想叫点东西吃,还没开口,店里的掌柜一见她便迎了上来—— “东雪先生,凤公子昨儿晚交代,今早您若起来,请您到花香楼叫醒他,说有要事儿要跟您一起去办呢。” “花香楼?”那是什么地方? “是,就在走出去右转再右转,靠湖畔的一座楼阁,您随便找个人问问都会知道的,还是,我请店小二带您过去?” 东雪摇摇头,她不想麻烦人家。“我自己过去就成……请问掌柜的,那花香楼是一间客栈吗?” “嗄?”掌柜一愣,突然间笑了出来。“先生没去过花楼吗?花香楼是京城里最有名的花楼啊,就是男人都很爱上门的地方,那儿姑娘是一等一的美,一等一的娇,先生可以趁这个机会去瞧瞧。” 东雪面容微僵,笑容底下却是掩不住的失落。 花楼吗?凤熙为何要她去那种地方寻他?他昨儿晚就是睡在花楼里吗?因为生她的气,所以转而跑到花楼里抱着姑娘睡? “掌柜的……” “是,东雪先生,有何吩咐吗?” “我想洗个热水澡,可以请人帮我准备吗?”东雪从袖口里掏出一锭银子。“烦劳您了。” 掌柜的看着她。“先生不去一趟花楼吗?凤公子在那儿等着您呢。” 东雪笑笑。“那种地方,我去了只是扫他的兴,就烦劳掌柜了。” “应该的,我马上叫店小二去给您准备热水。”说着,掌柜扬声唤人去了。 东雪一步步走上楼,回到厢房里和衣躺下。 洗个热水澡之后再睡个觉吧。 不知为何,离开望月村的她特别容易感到疲累,就趁这个机会好好休息吧。 至于凤熙…… 东雪轻轻合上眼,决定不再因为他而扰乱了她一向平静的思绪。 他的人生还是他的,而她的人生,也该还是她的。 她这身子骨,根本没法子承受太多的悲欢离合,这是她早知道的事。 凤熙……是该离得远一些了。 或许,她对这样的感情太过陌生,陌生到根本搞不太清楚他对她而言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但,至少有一点她是明白的,凤熙太容易牵动她的心湖,过于悲过于喜……对她都不是一件好事。 花香楼,顾名思义,人香花也香,春天的花开满园,随风飘散的香味甚浓,今年,诡谲的是,怀里的姑娘香竟比不上那窗外的花香。 凤熙一身大红袍镶金边的华丽衣裳就挂在窗边,随着风晃啊晃地,此刻,他仅着一身白色内衫,衣领微敞,半躺半坐地斜靠在窗台边的贵妃椅上,手上的折扇不时挥啊挥地。 太阳都晒到屁股了,他还是等不到东雪! 是迷路了?还是掌柜的没把话传到?抑或是东雪故意不来寻他?他明明交代有要事的,以东雪那性子应该不会就这样不告而别吧? 不行!不能再等下去了! 如果他出事了怎么办?像昨儿个跌倒在地上又怎么成? 不行!他得回头找人去! 想着,凤熙长手一扬,拉过外袍倏地套上身,转身便走—— “凤爷,我可以穿上衣服了吗?”床榻上的姑娘突然叫住他。 凤熙的脚步一顿,要不是她出声,他真的快要忘了房里还有人。 “凤爷等的人不是还没来吗?你一直不让妾身穿上衣服,不就是等着让人来捉奸,现在就要走了?” 捉奸? 哈!凤熙飞扬的眉抖了几下,在心里低咒他个数声。 美眸斜斜地睨过去。“管好你的嘴,女人。” 翩然离开花香楼,回到东来客栈的路上,“捉奸”这两字却一直在他的脑海里张牙舞爪着。 是吗?他故意要东雪来花香楼找他,目的就是为了让东雪亲眼见到他凤熙爱的抱的绝对百分之百是个女人而不是男人,是吧?就算他不必在那花楼姑娘的面前承认,却不能自欺欺人。 他是故意的。 他是故意的。 不知道是要用力说服自己还是要说服东雪,总之,他是故意的没错。 第五章 凤熙回到东来客栈,脚才一踏进来,掌柜就飞也似地跑过来跟他报告有关东雪的事,他的眉挑得老高,未置一词,优雅的脚步上了楼,轻推开厢门,进入眼帘的依然是一身素白的东雪。 东雪正坐在床边,不知在发什么呆,长发随意地束起,侧看过去,竟如一幅美丽的女儿图。 凤熙轻摇首,再看下去,搞不好坐在那儿的东雪会变成个裸女,啧。 “我听掌柜的说你今儿早洗了个澡,还以为可以跟你共浴呢。”他戏谑地扬声,走进房,唇角带着魅笑,眸光闪闪。 东雪的心一跳,见他出现,忙把手中握着的玉如意给塞进胸口。 “你回来啦?”她一直在等他,没想到等了这么久。 “嗯。”凤熙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为什么没来找我?” 东雪一笑,没回答他的问题,反道:“我要走了,回望月村,我等你,是因为不想不告而别。” 凤熙诧异地望住她,听到她说要走,心好像突然被挖了一个大洞,空空地,很想拿点东西塞进去。 可是,这样比较好吧?否则,天知道接下来他会对他做出什么事来? “好啊。”他爽快的答应了,笑咪咪的,一副完全不在意的模样。 东雪一愣,对他答应得这么快而感到一点失落。 是吧?他对她……其实什么也没有的。他对她的好,可能是因为可怜她刚死了爹。 “不过,你得先跟我去参加一场婚宴,昨晚我收到寨里的传书,说十三叔要大婚了,要我们一定得到,包括你,东雪。” 东雪又一愣。 “不成吗?十三叔说非要请你去不可,你不会不赏脸吧?” 东雪看着他,微微颔首。“好,洛王爷的大婚在什么时候?我们需要马上动身吗?” “不急,在三天后。”凤熙笑了。“王爷府就在附近,大婚当天我们散步过去就可以了……” 大红灯笼高高挂,京城里的洛王爷府在办喜事,来自四面八方的贺礼从京城门口一直排到了洛王爷府,光是守城门的衙役就为了这些贺礼增加了数十名,以加快宾客及大官们入城的速度。 玛瑙、古董字画、东西方名酒,以及独一无二的刺绣、珠宝,甚至是看也没看过的异国珍宝,可以说是琳琅满目,美不胜收,每每看得那些衙役们的眼闪闪发亮。 洛王爷的婚宴,在京城内是一等一的大事,没有人不知道,洛王爷是当今皇上最宠爱的胞弟,宠到连洛王爷开口说要娶一个寡妇,皇上都没说一个不字,送上城邑别苑不说,今儿个还亲驾王爷府参加胞弟的大婚。 只不过,新郎和新娘行礼拜堂之后,新娘子送入洞房,新郎竟也不再露面,那上百桌等着和洛王爷敬酒的大官小官们窃窃私语着,还不约而同地望向皇上单独坐着的那一桌,细瞧着皇上的脸色。 说到底,这洛王爷还当真胆子大呵,把他们这些官们晾在外头不理就算了,竟然连当今圣上都敢这样晾着,瞧,皇上的脸不知是绿了还是红了,冷到众人都不敢上前敬酒。 此时,一个美丽又霸气尊贵的男人出现了,摇着扇,身上一身赭红,丝绸般滑顺的外衣上还罩着一层绣有凤凰的紫色薄纱,袖口滚金边,那金色的线是最上等的材质,点缀着他一身的华丽非常。 这男人连问都没问一句,撩袍一坐,端着一脸迷人笑意便与皇上同桌,皇上身边的侍卫就在这一瞬间,一左一右的拿剑抵在他脖子上,快速利落得几乎可以直接砍了他的脖子。 众人惊呼出声,跟着凤熙前来参加喜宴的东雪也忍不住从座位上起身。这人,前一刻还乖乖坐在她身边吃着饭不是吗?怎么才一转眼的功夫,他就跑到那头去了? 这无法无天的男人呵,刚刚在大门外玩那个抱着骨灰坛子的男人还不够,现在跑到里头还要找天子玩吗? “这人是谁?”众宾客里有人间着。 “不知道啊,谁请他进来的?难不成是女方家的人?” “那女人是个寡妇,是被洛王爷抢过来的,哪还能请女方的人?” “所以,是洛王爷的朋友喽?他不要命啦,皇上都快被洛王爷气死了,他还自投罗网,找死吗?” “嘘……反正不干我们的事,看戏就好……” 东雪听着,尽管外表镇定如常,内心却为之焦急万分。 可当事人完全不以为意,气定神闲得像是天塌下来都不干他的事。 “在洛王爷大喜之日动刀动枪的象话吗?”凤熙笑着,像是没看见脖子上架着的两把剑,扇子挥啊挥地,一双炯目定定地落在对面这位世上最尊贵的男人身上。“还是,皇上想在最爱的胞弟婚宴上见血来增添喜气?” “你是谁?不得对皇上无礼!”拿剑的一人轻喝。 凤熙抬眉,扫向说话的带刀侍卫,这人年约四十,体壮如牛,声如洪钟,发鬓有些斑白,却完全未显老态。 “杨叔叔,您不认得我啦?小时候我可是天天吵着要您抱呢,连要见那个常常见不了面的爹时,也是您偷偷扛着我进去的,就只为了让我可以看一眼那个一点都不称职的爹啊。” 凤熙故意在洛应天面前说着旁人都听不懂的话,但洛应天是懂的,杨山自然也是懂的,他们会知道他所说的爹就是洛应天,当今皇上。虽然,他从来就不曾喊他一声爹,总是父王、父王的叫,见个面又比登天还难。 此言一出,这个被叫杨叔叔的杨山,手上的剑一抖,差点就掉到地上。 “你……你是……八……”杨山说不出话来,看看皇上又看看眼前这位,瞬间把剑收起,眼神朝另外一位侍卫移过去,示意对方也撤下剑,恭恭敬敬的退到一旁候着。 凤熙吗?他的八皇子? 皇上洛应天目光瞬也不瞬地望着眼前气宇非凡,尊贵威仪丝毫不在他之下的男人,早已练就不动如山的心,此刻也难掩一抹激动。 是他和那民间之女生下的儿子凤熙。怎么会认不出来呢? 是他……那个他曾经接回宫里又重新回到民间,唯一一个流落在外的孩子呵。瞧那鼻那眼,跟他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但可以美成这样,就像那女人…… 多久了?这娃儿出宫的时候才十五岁吧?现在已经长得这么大了,比起他名下的每一个皇子都来得气度不凡,霸气难当呵。 这些年,他听过这家伙太多事,却没想过这家伙会这样大大方方地出现在他面前,他以为,当年他是对他极恨的,恨到宁可不当他的儿,恨到说长大之后定要找他报仇雪恨,因为是他的轻忽害死了这家伙的娘。 洛应天微微敛眼。当这天下的皇,本就不该有太多的世俗情感,喜怒哀乐不形于色是他的本能,也早已是他的习惯。 “找朕喝酒吗?”洛应天淡淡地看着洛凤熙,只是这家伙早就不冠他的姓氏,只用凤熙之名,这点,他也是知道的。 凤熙提唇,一双美眸直勾勾地望着洛应天,他的爹,百世国的皇。他以为自己见到他时会很激动,会拿刀砍了他,可是没有,他冷静到都快发抖,恼起自己为何不直接取下他的人头以报娘亲死于非命之仇? 他甚至还渴望那只手可以抱抱他,一次也好,用一个当人家爹的身分来抱他、疼他、爱他,不顾一切的…… “今天你要跟我不醉不归吗?如果要,我才喝。”凤熙冷笑,傲气十足地开出条件。 此刻,洛应天面前的他不是他儿子,而是山寨大王凤熙,一个无法无天,完全不把百世国上上下下看在眼底的凤熙。 洛应天看了他一眼,竟点头。“好。杨山,倒酒!” “我来吧。”凤熙抓起桌上的酒瓮,直接摆在洛应天面前。“你一瓮我一瓮,这样比较快,何必浪费大家的时间呢?” “皇上,这万万不可啊。”杨山赶紧跑出来护驾,转身压低着嗓跟凤熙道:“八皇子,您不可以这样对皇上,皇上乃万金之躯,喝醉了怎么成?” “啧!不是有你吗?杨叔叔?” “不成!这样太伤身,皇上近日龙体欠安,他——” “住口!杨山!”洛应天开口打断他的话。“君无戏言,朕已答应的事就要做到,退一边去。” “可是皇上……” “龙体欠安吗?”凤熙笑咪咪地看着洛应天。“所以,您终于要退位了吗?” 杨山倒抽口冷气,旁边侍候着的太监张博听了也猛擦汗。 现在是在演那一出?眼前这个是八皇子吗?既然是皇上的儿子,怎可说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话来?是想被杀头吗? 张博忙不迭前后左右都看了一下,就怕这话被旁人给听见了,就算是皇上不想为,也恐怕饶不了八皇子了。 幸而,皇上贵为九五之尊,洛王爷安排的主桌自是离其它桌位甚远,大家只能远远瞧着这头的情况,却不能真的听清楚这两人在说些什么,尤其,这二位的嗓子压得算低,谈笑用兵之际也只有他们这两个站在身边的人听得见。 只是,这其中有一名甚为独特的白衣公子正瞬也不瞬地瞅着这头,之所以会注意到他,除了他那特别温雅的气质,他一直站立在那头没坐下来才是吸引人目光的真正原因。 “怎么?你想要这个位置吗?”洛应天不疾不徐地问道,目光露出一丝的冷。 凤熙诧异地挑眉,想也没想过,他这个爹,竟然一点气也不动,还开门见山地将这种敏感至极的问题给问出口。 啧,真了不起呵,太了不起了,他突然明白自己的狂妄是从哪儿来的了?不就是遗传眼前这位吗? “我没资格吗?”要玩?他凤熙就陪到底吧。 “你连被立太子的资格都没有,又怎么可能坐上这个位置?真要有这样的野心,当初就不该出宫。” “是谁说当太子的才可以继位?” 所以说,他想叛变吗?洛应天的眸子发出一道犀利的冷光。 他从来没想过这个儿子会是他该防范的后患,如果真有那么一丁点的可能,为了百世国的安定,他也得亲手毁了他,这是他不愿至极的事,万万不愿的事。 “喝酒吧。”洛应天不想再谈这个话题。父子十多年来首次相见,再怎么不像父子,也该拥有一点微薄的记忆,何况,是像眼前这样极出色的孩子。 凤熙大笑。“如果我要这个位置,你会杀了我吧?” “会。”洛应天拿起酒瓮,豪气地仰头喝了一大口,再以袖拭面。 凤熙又笑,依样画葫芦也拿起酒瓮仰头喝了一大口。“我想要的东西,就一定会得手。” 除非,他根本没打算要——这句,凤熙放在心里没说出口。 “别玩了,拿命来玩,对你没好处。” “怎么听起来,像是警告?还是,这是您身为人家爹的,难得的一次慈悲?” 洛应天淡定地望住他。“不管是什么,都是为了你。” 是吗?为了他吗?凤熙笑得可开怀了,仰头又是大口大口的喝。 说好不醉不归的,今晚,他真要跟这老头子不醉不归了…… 结果,他还没来得及喝醉,那老头就先他一步醉倒,让人给送回宫去了。 凤熙仰躺在屋顶上看星子,今儿个月亮不圆,就像他的心缺了个角,怎么样也不圆满。 折扇不知被他丢到哪儿了,手里抓个酒瓮,就飞到屋顶上来,一边喝酒一边赏月,一边赏月一边唱起歌来,那曲儿过悲,惹得唱的人都要落泪,他边哼边唱边忆起年幼时的爹与娘,觉得眼眶酸涩得像是进了风沙…… 他的人生啊,大半残缺着,爹不疼,疼他的娘走得早,爱他的女人他不爱,他爱的却是个男人…… 不对…… 东雪呢?他的东雪,说陪他喝完喜酒就要回望月村的东雪……人咧? 他丢了扇子便罢,怎么连东雪也丢了? 想着,刚刚还风花雪月伤春悲秋的心情全没了,他蓦地起身,抓着酒瓮飞下屋顶,正急着要寻人,却见一个熟悉的白衣身影正站在他刚刚待了半天的屋顶下的回廊边,正幽幽地望向他。 凤熙愣住了,有刹那间,他心动得不能自已,感动得不能自持,心有若万鼓齐扬,鼓噪震撼着,几要将他整个人给撼傻了。 “东雪……”他一直守在那里吗? 刚刚他在屋顶上喝酒,东雪就站在屋顶下陪着他吗? 所以,他刚刚说的鬼话他全听见了?他唱的歌他也听见了?还有他的泪……有没有不小心随风飘落,刚巧掉在他伸手一探便可接着的掌心里? 这个东雪,怎么可以靠得这么近而一声不吭? 天这么冻,他这喝酒之人全身热气沸腾,可东雪身子骨不比一般,又滴酒未沾,怎撑得过这甚凉的夜? “你究竟站在那儿多久了?”他走上前,伸手去拉东雪的手,还真如他所预料,冰得像雪。 他真要气极,一把将人揽进怀中,怀中的人正不住打着颤,全身冰透透的,让他不禁抱得更紧。 “你是笨蛋吗?不是说要走吗?干什么偷偷摸摸躲在下头?如果我在屋顶待到天亮,你也要守到天亮吗?想让人感动也不是这样搞的,想我帮你收尸吗?你这个笨东西!” 凤熙一身的热气,源源不绝地渡给她。 东雪的身子慢慢暖了,手也暖了,脸也跟着热了起来。 “你喜欢新娘子吗?” 什么?他脑袋被冻坏了吗? “问这什么鬼话?”他轻叱。 “不然为什么哭?” 凤熙的身子一僵。“我哪有哭?” “我听见了。” “听见什么?” “吸鼻子的声音。” “那是因为天冷。” 东雪笑了,被他这样抱着很暖很舒服,他想抱,她就暂时给他抱一下,她不会安慰人,让他抱,他开心,也就算安慰到了吧? “是啊,真的很冷。”她不想戳破他的谎言。 “你这个笨蛋,长得这样瘦弱,跟人家上演什么兄弟情深的戏码?又不是情人,为什么要做这种让人感动到起鸡皮疙瘩的事?” “我只是忘了回客栈的路,所以才等你的。”东雪退开了他的怀抱,仰起脸望着他。“我们可以回去了吧?我想睡了。” 凤熙睨着他,当然不会相信他是因为不知怎么回客栈才在这里等。 这东雪呵,没开口问他任何事,只是静静地守着他,单单纯纯就只是因为担心他关心他而已,这样的心思,让他怎能不动容? “东雪。” “嗯?” “干脆,我和你,两个人,就这样一起生活,到天荒地老如何?”他眸子灿亮逼人,嗓音很真挚,像在许诺终身。 东雪看着他,想他是醉了,才会对着她这个“男人”说出这样天荒地老的话来,但,他的目光好炽热,嗓音好温柔,唇边逸出的酒气醺得她似乎也有点醉了,因为他的话,就这样呆上好半晌。 “……我是男人。”她好不容易才找到舌头。 “我知道,是男人就不行吗?你不娶,我不娶,就这样一起在寨里生活,不行吗?”他是醉了吧?借着酒意,故意说出为难东雪的话来,想看看他是什么反应,想赖皮的把东雪留在身边。 他伸手抓住东雪的手,再一次把他拉进怀—— “别闹了,凤熙。”东雪幽幽地一叹。“再这样,我现在就走,就算夜里赶路会被老虎狮子给吃了,我也要速速离开你。” 凤熙的身子一僵,动也不动。 “你不喜欢我吗?东雪?” 东雪一愕,没想过他会问她这种问题。 而她,根本也没想过这样的问题。 她喜欢他吗? 喜欢吗? 喜欢到可以放弃她乔装了二十年男子的身分,而承认自己是个女儿身?喜欢到可以忽略他是如此贵气霸气又美丽的男子,绝对不可能永远只将心放在她身上?喜欢到可以不顾一切的,只要笑着接受他,说喜欢他,这样就好? 可以吗? 她可以喜欢他吗?她的身子受得了吗?爹告诉过她,爱情是一种让人欲生欲死的东西,她愿意拿自己的命去赌吗? 她怔着,迷惑着,困扰着,这样复杂的思绪从来不曾出现在她过去的二十年生命中,让她不由得轻蹙起眉心。 这时,凤熙却突然大笑出声,笑到整个人都快倒在她身上—— “我说东雪啊,你不会真的在考虑吧?” 东雪动也不动地,他的这句话让她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他在开玩笑? 是吧?一句玩笑话就让她可笑地当真了? 胸口有点疼,闷闷地,抽动着。 为方才自己差一点就想对他说实话而惊心不已…… 为方才自己竟然对他玩笑似的告白动心而震荡不已…… 她是个笨蛋! “喂……生气啦?”凤熙笑够了,看向始终不语的东雪,伸手捧住他的脸。“对不起,我错了,我不该开这种玩笑的,你不要生气,嗯?” 她别开眼,道:“我明天一早就走。” “好啊,不过,走之前再跟我去个地方——” “不要。” “你不答应,我就不让你走。” 东雪瞪着他。 凤熙乖乖地让她瞪。 看来他的东雪是真的生气了…… 凤熙敛了唇上的笑意,深沉的眼眸瞬也不瞬地落在东雪脸上。 其实,他刚刚是认真的,却在东雪的脸上看见了犹疑与困扰。 他的自尊呵,尊贵到这世上无人能及的地步,怎么可以容忍人家的拒绝? 就算是他珍爱极了的东雪,也是不能的啊。 第六章 凤熙说要带她去的地方竟是药行——大奉药行。 就像它的名字一样,大得不可思议。墙上挂的、地上堆的,来自世界各地的药材密密麻麻琳琅满目,来这间药行的人也多到不可思议。 凤熙伸手拉着东雪往内室走去,本来忙得不可开交的老板一看见他们,马上放下手上的事赶忙跑过来。 “凤爷。”老板躬身轻唤。 “侯大夫在吗?” “是,凤爷,正在里头候着爷呢。” 凤熙摇着扇,一笑。“生意不好吗?怎么就闲在那里等我呢?” 嗄?老板被他这么一说,脸色白了白,一时之间倒不知如何接话。 东雪侧头瞧他。“带我来这儿做什么?你病了吗?” 说话的同时,已经伸过手去拉凤熙的手,打算替他诊脉。 啧,东雪在关心他哪! 凤熙微笑,温柔不已地睨着东雪,被人拉着手也不抗议。要拉就让他拉,以后见不着面了,还可以回味一下这种被关心的感觉。 “如何?还有救吗?” 东雪皱眉,又去拉他另一只手。“看不出有哪里不舒服,你哪儿疼吗?” “没啊。” “没?”东雪一愕,见到他始终挂在嘴角的甜笑,再后知后觉也知道自己被耍了,她抽回手,莫名地望着他。 他没病,带她来这里做什么? “是你。在你离开我之前,我要你额上的疤全消失不见。”他笑着,这回换他去拉她的手,也不管她怔愣着,直接把人带到里头去。 这药行,别有洞天,进了内室,还有门通向更里头,小小的门之后是异常宽阔的书斋,三面墙全是医书,中间摆了个大桌几,可以搁上好几幅偌大的山水图。 只不过此刻这案头上,摆的不是书也不是图,而是几瓶葫芦状的药膏,分别在瓶身系着红黄绿的绳子。 “凤爷。”帘内走出一个人,见到凤熙便作揖。 凤熙笑着,把东雪推到来人面前。“侯大夫医术高超,这样一点小疤应该难不倒您吧?” “这不难。小的已经为这位公子准备好了,只要每天在伤口上分别搽上这三瓶药膏,十天伤口便会完全愈合,二十天之内便可完全看不出痕迹。” 凤熙闻言,开心极了,伸手把药瓶全纳入自己怀里。 侯大夫意外地看着凤熙。“这药……不是要给这位公子用的吗?” 东雪也莫名所以地看着他。 “是给这位公子用的,不过,是由我帮他搽。”凤熙笑咪咪,把东雪拉到一旁坐下,放下手中折扇,打开药瓶就要替她上药。 东雪的脸很红很热,凤熙这暧昧极了的话,让一旁的大夫直盯着她瞧,让她很想直接转身走人,可是,一向温文的她还是乖乖坐着让他搽药,只是头低低地,始终不敢抬起来。 “羞什么?当哥哥的替弟弟搽药是天经地义的事啊。”他说得很顺口,完全不觉怪异,可身旁的人听了可绝不是这么回事。 哥哥?弟弟?唉。东雪的头更低了,真是听不下去了。 “喂,别像个姑娘似的忸怩,把头抬起来,这样我比较好搽。”话才说完,凤熙直接伸手勾起东雪的下巴,见那红艳艳的小脸还有不断闪躲他的眼神,他的心再度陷溺了…… 见鬼了! 凤熙瞪着东雪,越看越觉得东雪美,越看越觉得东雪可口又可爱,越看越觉得自己快疯了……他还不如掐死他算了。 这男人老惹得他失了魂,一颗心七上八下地被吊着,还怕他痛怕他疼怕他伤心怕他生气,偏偏人家还不领情,说他看不起他,不尊重他…… 他凤熙何许人也?为何要沦落成为一个男人奴? 感觉到气氛的诡异,东雪还是静静地看着他,也任他看,心跳得好快好快,也不知道自己在等待什么。 经过昨夜他那玩笑话,她是绝不会笨得又以为他这样对她是因为喜欢,他只是爱逗她,拿她来玩,当他的生活调剂罢了。 所以,就算现在她的心跳都快跳到喉间了,她也得忍住不要让自己胡思乱想,不可乱动,不可乱猜,不可乱想。 但,真的等太久了…… 久到她觉得,自己都快要因此无法呼息,气都要断了。 她的唇动了动。“那个……我自己来吧。” 她很无助的笑笑,伸手想拿他手上的药瓶,顺便躲开他落在她下巴的大掌,一个起身,腰间却一紧—— 凤熙把她勾入怀中,紧紧密密地贴着她,那目光,活像是要把她吃了似的,像是气像是恼。 她怔然地望住他,不知所措。 又来了…… 他究竟想怎么玩她才高兴啊? “你——” “闭嘴!”他低叱,紧紧抱着她,没打算要放手。 突然,旁边有巨物落下的声音,乒乒乓乓的,然后,听到一个人压低嗓音的哀号…… “对不起,爷,我什么都没看见,我保证什么都没看见……那个,我可以把自己弄哑弄瞎,只要爷不杀了我……”侯大夫被倒下的一堆书册压着,吃痛地从书堆里爬出来,边爬边求饶。 “滚出去!” “是,马上!”侯大夫连跑带爬地奔出了书斋,一身的老骨头差点没散了。 他活这么老了,还从没亲眼见过这样男人与男人活色生香的场面……天啊、地啊,他没流鼻血吧?他侯大夫何时变成这般狼狈与落魄?再怎么说,他也曾经是宫廷里鼎鼎大名的御医啊!这小子竟然完全不把他这老人放在眼皮底下,放肆地在他面前做出这种大逆不道之事啊……唉唉唉,道德沦丧,人心不古,世道低落啊…… 不过,他的怨他的哀叹都没人听见,书斋里的凤熙,眼睛里只有一个东雪。 “你在干什么?”她真的不敢相信,在光天化日、身旁还有他人的状况之下,这男人竟敢对她这个“男人”胡来。 “我想掐死你!”他是说真的。 东雪幽幽地瞅着他,这一回,是真正的感受到这男人面对她时所产生的某种不知名的波动。 他是在气她恼她什么呢?不管是什么,她都感觉到了,太深刻,让人无法忽略。 “好。”她说。心是为他疼着的,莫名地,连自己都不太清楚究竟是为什么,如果把她掐死,他可以感到好过些,她真的愿意。 该死的!他竟说好? 凤熙当真气极,怒极,恨极啊! 蓦地低头,霸气的唇毫不顾忌地覆上东雪那薄薄凉凉的唇瓣,他的齿啃咬着他,舌翻搅着他,魂勾着他,身体缠着他…… 肆无忌惮。 万劫不复了。 这回,东雪是真的气上了心。 挣脱凤熙,狠狠地甩了他一巴掌,她一路跑出药行,在大街胡同里胡乱的狂奔,眼睛迷蒙得让她根本看不清楚前方的路,模模糊糊地,却是一劲儿的跑。 只是,不管她怎么努力跑,懂武的凤熙还是三两步便追上了她,就在人来人往大街上,硬生生堵住她的去路。 “走开!”她冷冷地道,脸上冰凉凉的,她用袖袍抹了抹,却抹来一脸的泪。 “东雪……” “别唤我!我讨厌你!” 凤熙看着她,眼神狼狈不堪,似怨似哀,万千复杂。 这一次,不能把他的乱来怪罪到酒身上,因为他神智清明得很,却还是对东雪意乱情迷地乱来,他看他是没救了。 “我不想道歉,因为我喜欢你,喜欢你喜欢到不管你是男是女我都不在乎了,你懂吗?” “不要再说了!你这样玩我,究竟把我当什么了?”东雪的泪,像雨,连绵不绝。她有多久没这样哭过了?不,该说,她何时这样哭过? 就是因为他,凤熙。 为什么?她真的爱上他了?爱到连自己都不知道何时爱上的?爱到可以这样轻易因为他而痛而失眠而难受而流泪? “我是认真的。”凤熙上前,伸手想替他拭泪,东雪却别开脸。 “你有病吗?爱上一个男人?还是你本来就生冷不忌?雌雄不分?只要你想的,不管别人要不要,你都非到手不可?” 凤熙抿着唇,不语。 东雪说,讨厌他。 还说,他有病,爱上了一个男人。 又说,不管别人要不要,他都非把人弄到手不可。 这就是东雪眼中的他吗? 他是凤熙呵,尊贵又高傲无比的凤熙呵,这样被漠视,被讨厌,被轻蔑,着实让他气闷啊。 究竟,他该对他如何是好?放他走吗?他舍不得啊。他抛掉那见鬼的自尊来亲近他,接收到的却是他对他的鄙视与厌恶吗? 他是默认了? 东雪没抬眼瞧他,心好痛好痛,让她不禁伸手捂住胸口。 突然,一股浓重的杀气强烈到让东雪打了个冷颤,她几乎是在同一时间抬起头来,下意识地往杀气来的方向望去—— 一个看似七、八十岁老头子装扮的人拿着拐杖,就站在凤熙身后两步远的距离,当她的目光落到那老人身上的下一瞬间,只见一把刀亮晃晃地在日光底下闪动一下,就要往凤熙的背后插去—— “小心!”东雪陡地用自己的身体往旁用力一撞,将凤熙给撞开,而那把刀硬生生落下,刚好刺上她的胸口—— “啊!”东雪痛得几乎要晕厥过去,跌坐在地,红色的鲜血在刹那间染红了她白色的衣衫。 老头子见自己失手,以极迅速的身形隐遁,转眼消失在人群中。 凤熙呆住了,完全失去平日的冷静与机智,让刺客逃了不说,他甚至不敢相信眼前所见到的一切…… 蓦地,他冲上前去一把抱住她,紧紧地将东雪拥入怀中。 “该死的!你……这个笨蛋!你在做什么?不是说讨厌我吗?干什么跑过来替我挡刀?你这个没脑子的笨蛋!听见没有?东雪?你听见我的话没有?”他嘶吼着,美丽的俊颜上满布着惊恐与愤怒。 东雪痛着,扯扯唇,想对他笑,却笑不出来,伸手很努力地想要抚向他的脸。“凤……熙……” “我在这里!”他从袖袍里掏出一个瓷瓶,从里头取出一个药丸子往东雪嘴里塞去。“吞下去!快!这样可以先护住你的心脉! “你要醒着!我带你去找侯大夫!你一定要醒着,听见没有?”他一把将东雪抱起,往大奉药行飞奔而去,就怕她昏过去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凤熙……”她再次吃力地唤着他的名,嗓音轻得让人快要听不见,胸口好痛好痛,痛到她都觉得快要就这样死去…… 凤熙那张漂亮的脸呵,为了她,像是快哭了…… 她真的好抱歉,抱歉刚刚骗了他,明明是在意他的,却没有去爱的勇气,如今,好像没机会说了,她真的真的觉得好抱歉呵。 “对不起……” 她看着他流泪,眼睛缓缓闭上。 凤熙抱着东雪冲进大奉药行的内室,还没等得及侯大夫赶来,就开始动手解东雪的衣服,因为他必须先替东雪止血。 然而,就在他替东雪解开外衣、中衣之后,却看见一整条被染成鲜红色的白色束带,而束带之下被紧紧包裹住的雪白丰盈,根本是错认不了的。 凤熙惊愕不已地瞪着已经昏迷不醒的东雪,手上的动作停住了,胸口像是被长鞭狠狠打过般,刺刺痛痛地,还汨汩渗出了血。 该死的东雪竟然是个女人! 她竟然是个女人! “凤爷!”侯大夫赶过来,见凤熙满身是血,眉头皱了起来,再看看躺在床榻上奄奄一息的东雪,忙不迭要趋前处理。 “站住!”凤熙陡地大喝,高大的身躯背对着大夫,直接挡住大夫的视线。“你站在那里不要过来,把刀伤的药都准备好,然后交给我就成!” 嗄?“凤爷,为什么——” “东雪是个姑娘!”凤熙边说边咬牙帮她把束带脱下,见那偌大的伤口,漂亮的眉紧拧着。“把止血的布丢过来,快!” “是,爷。”侯大夫惊醒,赶忙把干净的布丢过去,背过身从药箱子里把伤药一一拿出来。 原来,东雪是个姑娘啊!爷是早知道了?还是现在才知道啊? 幸好爷在山寨待了很久,那些刀伤剑伤都难不倒他,所以交给爷处理也无妨,否则,以爷这样护着东雪先生,不,是东雪姑娘的那性子,如果他真要看了人家胸前的伤口,怕医好人家也得给杀了吧? “愣在那边干什么?药拿来!”凤熙回过身,伸长手取过侯大夫递来的几瓶药。“你可以出去了,不要让任何人进来!等我弄好再请你进来替她诊个脉,开内服的方子。” “是,爷。”侯大夫退了开去,顺手把内室通往外头的门给关上。 药行老板一见大夫出来就赶忙把他拉到一旁低低问着。 “怎么样?东雪先生的伤没大碍吧?” “我看那布上头全都是血,爷的身上也是,伤得似乎不轻。” “似乎?”药行老板瞪了他一眼。“您这大夫是看假的啊?” “我没看见伤口,都是爷自个儿处理的。” “爷……自己处理?有没有搞错?凤爷不是很怕脏吗?是血耶。”他们家的爷可是出了名的爱美爱干净呢! 侯大夫没好气地睨了他一眼。“东雪……先生都伤得那么重了,还顾得了那些?” “可是……” “别可是了,找人去烧点热水,等会儿给爷沐浴净身,东雪……先生也要擦一下身体才行。唉,真是,怎么伤成这样呢?”侯大夫边说边张罗其它人去了。 “大山!”这边老板也嚷嚷。“帮我烧几大桶热水,等会儿要送到内室去给爷的,听见没有……” 洛天阳闻讯赶到药行时,已经入夜,手下姜勇跟几名侍卫奉命守在药行门口,入夜的药行里就只有洛天阳、凤熙,和躺在内室里尚未醒过来的东雪。 “大夫怎么说?” “血止住了,上了药也服了药,就是还没醒来,大夫说应该没有生命危险,那伤口就在胸前离心脏几寸的位置,如果刀锋再偏一些,就没救了。” “刺客呢?看见他的长相没有?你没当场把人给逮住,实在令我十分意外,以你的身手,就算对方再厉害,应该也逃不过你的手掌心。” 凤熙漂亮的眉整个拧起。“我连对方靠我这么近都没发现了,还让东雪替我挡下那一刀……当时,我跟个笨蛋没两样,竟然呆在那里看着忽然倒下又不断流着血的东雪,你问我对方的长相吗?啧,可笑的是我半点也想不起来,不然,你以为我还会坐在这里跟你闲话家常吗?” 他是自责的,很自责,他是个懂武之人,武艺还十分出色,却在当下什么也没感觉到,还连累了东雪。 洛天阳看着沾满一身血的凤熙,见到他眼底那沉重又阴郁的恼与自责,唇似笑非笑地提起。“你很爱东雪先生吧?喜欢到连一刻都不敢离开他,连去洗个澡的心情都没有,真是让人大开眼界呵,我可爱的侄子。” “药行里都是男人,一个丫头都没有,我不在旁边顾着,找谁顾着东雪?” 洛天阳一愕。“这倒奇,东雪先生是男人,男人顾着男人有何不妥?干丫头何事?难道雪不是男人,是女人?” 东凤熙不语,俊颜染上一抹冷峻。 “当真是个姑娘?”洛天阳再问了一次。想到之前每每见到这两人一块时,凤熙那护着人家的模样儿,怎么看就是怎么暧昧,原来是……“你早就知道东雪是个姑娘了吗?” “我也是刚刚才知道的。”所以才气闷啊!闷得他想把东雪直接挖起来,狠狠揍她几下屁股! 她害他以为自己爱上了个男人!这样就算了,反正他已经着了魔,根本也不想在这件事情上太过挣扎,不管她是男是女,他都决定要了,也吻了,结果呢?她说她讨厌他…… 是了,她说讨厌啊,因为她是个姑娘,这样被轻薄了,所以更加讨厌起他来了吗?还是,她本来就是以姑娘家的身分来讨厌他的?如果不是,在他那样说喜欢,在他那样抱了她之后,她应该对他吐实,说她是个女人啊,不是吗? 可是她没说,还打算瞒到底。 终归一句话,她就是根本不想让他知道她是个姑娘,因为她不喜欢他,怕他知道她是个姑娘以后就真的强了她,是这样吧? 仔细一想,事情好像变得简单明了了……凤熙露出一抹苦笑,然后是大笑。 真要疯了……他堂堂凤老大竟然被一个姑娘家耍得团团转,还把人家当成宝,捧在手心里怕她疼怕她痛…… “你怎么啦?侄子?”笑成那个样子,真的很可怕。他那笑阎罗的封号可不是封假的,人家是一笑倾城,他也是,只不过那倾城是把一个城给毁了,因为笑成那样绝无好事。 “十三叔。” “嗯?”天啊,叫得他头皮发麻,他才大婚啊,可不要招什么祸事给他。 “东雪暂时住进洛王爷府休养可以吧?把她放在你那里,你替我照顾她可好?” 洛天阳挑眉,王府很大,多照顾个人是没问题,只是…… “那你呢?” “我还有事,得回山寨。” “那东雪……” 凤熙敛了笑,定睛望着洛天阳—— “等她伤好,派人送她走吧,我不想再看见她。”既然这是她想要的,他就如她所愿吧! 这样也成吗? 洛天阳直勾勾地望着凤熙,他这侄儿对东雪的情意全都表露无遗了,不管是之前当她是东雪先生时,还是现在得知她是东雪姑娘后,他对人家的在乎与呵护全都是一个样儿,却说不想再见到人家? “理由呢?” 凤熙又笑了,笑容虽美,却飘飘忽忽地让人胆寒。 “哪还需要什么理由?她本来就打算要走的,就在今天早上,只是替我挡了那一刀受了伤所以不能走,等她养好伤,送她回去也是自然,不是吗?” 说得很有道理,可是,却好酸。 洛天阳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大方颔首,道:“既然如此,那就这么办吧,要我帮你查查那名刺客吗?” 凤熙点点头。“你查官方,我查民间。” “官方?你得罪了什么人?”洛天阳诧异地望着他。打从凤熙放弃皇子的身分出宫自立门户之后,和宫中的人早就都断了联系,除了他这位十三叔,哪有什么机会得罪宫里头的人? “前阵子我抢了南国舅的货。” 洛天阳挑挑眉。“你一天到晚都在抢人家的货,这一抢也都抢十来年了,也没见人认出你来,还这样光天化日之下来暗杀你?” “这货……不比一般啊,十三叔。” “喔?是什么?”洛天阳不得不感到一丝好奇了,毕竟,能从这个侄子口中说出不比一般这样的话来,那货铁定是极特别的。 凤熙诡谲一笑,云淡风轻地道:“是军火,足以把整座大殿给毁掉的军火。” 第七章 洛王爷府,表面上看起来就是一副喜气洋洋的景象,四处的大红喜字都还没撇下,回廊上的红灯笼在夜里依然眩目,但知晓一些王爷习性的人,都多多少少感受到近日来王爷府不同寻常的气氛。守卫增加了,巡逻变得更加严密,不只如此,近日上门来的神秘贵客也多了起来。 不过,这些异动对入住西边宅院的客人东雪来说,都不是她太关心的事。 她还是一身白衫的男子装扮,就算她知道因为要医治自己胸口上的伤,她是女子的身分定已暴露,可是,她已经习惯这样的装扮,半点也不想改,改了又如何?给谁看呢? 打她醒过来之后,就没有再看见凤熙了。 以为他忙,所以把她先搁在这儿,一有时间就会来瞧她一眼,可半个月过去,她的伤都好了大半,却连他的一点音讯也无。 她没问,心里头却日日夜夜惦着,外头的一些风吹草动都可以让她醒过来,希望可以在下一瞬间就瞧见那个尊贵华丽又狂妄邪气到无法无天的男人,看见他那只有对着她才会时时露出的可爱极了的笑容…… 东雪手里紧紧抓着那日他送她的玉如意,近来,想他想得紧时,她就会把它捧在胸口上贴着,好像,这样就可以更靠近他。 看不见了吧? 他必是知道她是姑娘之后,就决定再也不理她了,可是,是因为她骗了他?还是,他不喜欢她是个姑娘? 东雪皱眉,每次想到这样的问题就让她头很疼,胸口闷得难受,伤口那儿仿佛像被撕开了似的,像那天倒在他怀里流着血那样,几乎要痛到昏过去。 当她苏醒过来,把周围的人全望过一遍又一遍,确认没见到凤熙后,她的心就这样每天每夜,疼着痛着……想到他再也不在乎她了,不想再见到她了,不把她放在手心里像个宝似的呵护着,她就会好恨好恨自己那样伤了他。 她真的伤了凤熙,很重很重吧? 重到他宁可躲起来自己舔舐伤口,也不想再见到她。 东雪抚着胸,因为揪疼而轻喘了起来,整张脸苍白似雪,软软地缩在床榻上,好想放任自己就这样睡去,不再醒来。 外头有敲门声,她不理,可那敲门声似乎一点都不想放弃。 门外的人干脆推开了门走进来,见到窝在床上一脸苍白无血色的东雪。 “东雪姑娘!”洛天阳的新婚妻子秦水曼吓一跳,赶忙把手上端着的新鲜素果搁在桌几上,奔到床边,伸手便去探她的额头。“你的脸怎么白成这样?伤口又痛了吗?很痛吗?不行!我得赶紧叫大夫来一趟!” “不必了,王妃,我没事。”东雪伸手拉住了秦水曼,对她淡淡一笑。“谢谢你的关心,我真的没事……我的这种病,吃药是不会好的。” 秦水曼回头看着东雪,对眼前这个女扮男装的姑娘很是怜惜,明明是个美美的姑娘,却始终用男人的身分活着,是多么苦的一件事啊!因为是男人所以不能被男人爱,自己想爱又不会爱,要不是遇上狂妄又目空一切的凤熙,她是否打算要以东雪先生的名义这样过她的一生? 夫君告诉她,凤熙侄儿是深爱着东雪的,所以才会这样震怒,因为深爱,所以更痛,痛到连自己都不知道该把对方怎么样才对,否则以凤熙那性子,铁定会好好惩罚欺骗他的人,连本带利的。 “东雪姑娘,容我冒昧问一句,你是爱着凤熙侄儿的吧?”秦水曼柔柔地望着她。 东雪未语,偎着被,凝望着窗外。 五月,有的花开,有的花谢,风里飘来花香,让她一直想起他。 爱他吗?应该是吧,所以才会心痛,才会胸闷,才会因为思念过浓而生了病。 其实,她不太懂得爱是怎么回事,除了爹,凤熙是第一个让她如此挂念的人,他在身边时她是快乐的,决定要走,是因为怕越陷越深,她这样的身子承受不住太多的喜怒哀乐,怕他对她的喜欢只不过是一时兴起,总有一天会离开她,让她心碎而死。 她怕呵,所以没有伸手去拥抱的勇气。 是因为爱吗?太爱了吗?爱到怕死了受伤,爱到不能去想这个人有可能会在未来的某一天离开自己,不再爱自己,所以宁可不要? 她真的一点也不勇敢。 “东雪姑娘,你知道凤熙侄儿是皇上和民间姑娘所生的私生子吧?他虽是八皇子,当时也进了宫,可是因为是私生子,所以他和他娘都不太受重视,要见亲爹一面也比登天还难,听夫君说,当时小凤熙缠不到爹,就来缠他,虽然夫君只大了凤熙侄儿几岁,两人却亦兄亦父的过了好些年,很多皇上的事,都是夫君告诉他的。 “只是,后来凤熙侄儿的娘不知被谁陷害枉死在宫中,凤熙恨极了他爹,认为是他爹对他娘的不闻不问才会害死他娘,因此,当时十来岁的他便独自出了宫,再也不干啥八皇子,反倒干起山寨头子来了。可夫君说,凤熙侄儿其实是很爱他爹的,因为太渴望却要不到,所以才离开…… “我想,凤熙侄儿是伤透心了。哪一个孩子不渴望爹娘的爱?看似冷漠孤傲又不可一世的凤熙侄儿自然也是如此的啊!反过来说,他对你应该也是一样的,因为伤透了心,明明很爱的,很想要的,却得不到,所以就离开……东雪姑娘,你明白我的意思吗?他不是不爱你了,而是太爱你了。” 东雪的心紧拧着,听着秦水曼的一席话,她几乎要为凤熙心疼到流泪。 她好坏,竟像他爹那样,伤透了他的心。 她一直没问起那天晚上他为什么哭,现在终于知道了,因为皇上是他爹,他爱他,却又恨他,明明长得这么大这么大了,心的某个角落却还是当初那个小小娃,渴望着爹爹爱的小小娃,那样的渴盼,却又无法拥有。 “我想见他。”东雪从床榻上爬起,颤悠悠地下了床。 秦水曼赶紧扶着她。“好好好,但是等你养好伤养好病,我再把你打扮得漂漂亮亮去见凤熙侄儿,好吗?” 东雪看着她,伸手摸摸自己苍白又冰凉凉的脸。“我现在很丑吗?” 秦水曼笑了。“不会啊,但脸色有点白,等伤好了病好了,就漂亮了,所以,再等些时候吧,嗯?我会每天叫膳房送来药膳给你多补补身子,现在,你就先听我的吧。” “好。”东雪乖乖点头,抬眼对她笑了笑。“谢谢你,王妃。” “叫姊姊吧。”秦水曼轻轻地抓着她的手,亲切地笑道:“不然叫婶婶也成,凤熙侄儿也是这样。” 山寨弟兄,这阵子操得凶,不只锻炼体能武力,还得熟悉军火大炮,每天在烈日下练得汗流浃背,反倒下山劫车劫财的时间少上许多,常常让寨里兄弟忘了自己其实是个山贼。 他们的主儿凤熙,打从上回追着东雪先生进了京城回来后,就从一个笑阎罗变成一个闷阎罗,成天说不上几句话,一张漂漂亮亮的俊脸少了笑,冰冷得就像是山上的石刻雕像似的,让人望之生畏。 但,主儿也是会笑的,在面对某些外来人士时,譬如南国舅,他的笑容可亲切了,活像人家是他的爹,和气得不得了。 他们这些弟兄是不知道主儿最近在忙些什么啦,不过,用膝盖想一想大概也能猜出那么一丁点,是关于宫斗的事。否则,练如何使用军火大炮,又忙和着锻炼体能是怎么一回事呢? 今天,连宫中大官都来了,虽然他们不知道对方是何方神圣啦,不过,瞧那人的威仪,随身护卫的阵仗,百分之百是大官,很大很大的官! “所以说,爷想回去抢那个位置?”守在山寨口的一名弟兄道。这是他和主子的随身小厮闲聊之后所下的结论。 本来守门是件很严肃的工作,得时时提高警觉,可是,刚刚进去的那位大官带来的兵,比他们守门的人还多上数倍,他们就不必太跟人家抢工作了。 “嘘,要死了,你是想害死我们家爷吗?”四处巡逻的品安打那个人的头打得很用力,顺便用手封住人家的嘴。“不知道的事就别胡说八道!没看见大六子被关进牢里饿上七天七夜的惨状吗?你想尝一尝?” “当然不要!”被打的那名弟兄,把品安的手给拉开。“你解手完有没有洗手啊?臭死了!” “去!当然有!我可是一天到晚跟在爷身边的人耶,我如果臭,爷会把我踢得远远地,一步都别想靠近!” “那是以前吧。现在的爷,感觉钝了许多,香的闻不到,臭的也闻不到,大概只有酒的味道他闻得到……啊,你干什么又打我?” “不打你怎么成?瞧你把我的爷说成什么了?酒鬼吗?”品安气呼呼地瞪了他一眼。“我们的爷,只是伤心,伤心懂不懂啊?” “是吗?哪个娘儿们惹爷伤心?” “不是娘儿们!就是那个……唉呀,反正不干你的事啦!”他猜都不用猜,那人自然是东雪先生。爷说过,东雪先生是个宝,一个他想珍藏起来的宝,结果亲自追上京去了,却自个儿回来,然后就变成现在这个模样,铁定是伤透心。 “怪了,怎么不是个娘儿们呢?难不成主子爱的是男人,啊,该不会是东雪先生吧?那东雪先生长得男不男女不女的,可是气质就是那么特别的不同,所以说,爷才会对人家——啊!”这人突然大叫出声,双眼瞪着前方。 “叫什么?我又没打你!” “那个……那个……东雪先生……变成……姑娘了……”这人看着远远从马车里下来的东雪,那脸那气质那身白衣衫,除了从男生的束发变成女子的发簪及披肩而下的长发外,不就是活脱脱那位东雪先生吗? “你脑子糊啦?说什么鬼话?东雪先生怎么会变成女……”品安也看见了,那个缓缓朝他们走过来的东雪……姑娘。 美呵,就像仙女下凡一样。 东雪走向品安,看见几个山寨弟兄嘴巴张大大地看着她,害她有点不自在。 “品安,我要找凤熙,你可以帮我通报吗?” “通报什么?”品安笑逐颜开地看着东雪。“老大看见你变成这样,铁定高兴到都不用睡觉不必吃饭了,寨里你熟,他现在在书房里跟人谈事情,我先领你进去,然后你在院落外头的亭子里等他一会儿吧,应该不必太久的,也没人敢拦着你,你别看外头这么多兵,寨里头可全都是我们自己人,大官的人可是一个也不能跟进去的。” 大家都知道,东雪先生是老大的宝,就算从先生变成姑娘,宝也还是宝啊! 东雪对品安微微一笑。“好,谢谢你。” “客气什么,上回没把你顾好,害你受了伤,我就一直很过意不去了,原来你是个姑娘,难怪老大那么生气……幸好你的头没留下疤……”品安边说边带着东雪进山寨,一直领她到凤老大的宅院门外。 一路上,全都是惊呼声,每个都在嘲笑自己眼睛脱窗,竟把这样一个美人当成男人。 花儿送来茶和点心,全叫人放在亭中的石桌几上,因为爷交代过闲杂人等不要进他的院落,所以亭子里只坐了东雪一个,她喝了几口茶,吃了几块小点心,闻到像是七里香的味道,一路寻了过去。 花香正浓,满山飞舞的蝶让东雪露出淡淡的笑意,她就地坐下,让那七里香把自己团团围住,轻闭上眼,让香气轻轻地窜入鼻尖。 其实,她是紧张的,因为等会儿要见的人是凤熙,她不知道他见到她会怎么样?转身不理?还是冷嘲热讽?或是怒目相向?不管是哪一种,她都不在乎,比起他心里受的伤,那种痛真的不算什么。 就在东雪专心地想着凤熙时,远远地,竟听见了他的声音,不疾不徐、不卑不亢的随着风飘过来…… 她诧异的睁眼,透着枝叶的缝隙往声源处望去,竟见一身华丽红袍的凤熙和一身华丽黄袍的男子走在园中,正往这头靠近。 那男子,她识得,正是那天也来喝过洛王爷喜酒的皇上,那个让凤熙在屋顶上偷哭的,凤熙的爹。 如今,她出去也不是,也只好待在原地动也不动了。 “……所以,你今日前来找我的目的,是为了最后一次警告我,不要想窃取皇帝之位?为了保你那位掌心中呵护备至的太子,所以您亲尊驾临,不管自己已快病入膏肓,还大老远跑来山寨一趟?” 洛应天看着他,露出一抹慈爱的笑容。“怎么不说,我是为了能见你最后一面所以来一趟呢?” 他知道自己命已不长,能活一天是一天,人之将死,总会想起很多过往的事,遗憾的,想要弥补的,或是想要交代的,似乎便多了起来。 “哈。”凤熙大笑,折扇在手,摇得分外起劲了。“你在说笑话吗?你当我还是那几岁小娃随你哄骗?啧,当时若你还愿意哄我,那就算被骗我也是心甘情愿得很,可现在……就算你说上三天三夜,我也定是不信你的。” “你不信我,可我信你,有人密报你与南国舅连手,在京城四处布下据点,打算叛乱,我要你亲口回答我,是否真有此事?”这话,问得极轻,但洛应天一双厉眸却瞬也不瞬地落在凤熙脸上。 凤熙再次大笑,狭长美丽的眼微眯着,冷冷地回睨着洛应天。“你连我会不会叛乱都拿不得准了,还凭什么信我呢?再说,你刚刚进来时没看见那些军火大炮吗?你以为那是拿来玩的?” 洛应天的眸光闪了闪,不再慈言善目。“你当真以为南国舅是真心拥你为王吗?” “你以为我在乎吗?把你的天下搞得大乱,我就很快乐了。” 洛应天冷冷地看着他,一瞬间,杀气涌现,那强烈的气流,大得让窝在树丛里的东雪根本无法忽略,她的感应一向灵敏非常,那天生巫人的直觉更是从来没有错判过。 皇上想杀了凤熙! 这样的直觉让东雪颤抖着,浑身发冷。 他不可以这么做!绝对不可以!凤熙打小渴望着的父爱得不到就罢了,如果他知道他亲生爹爹想要杀他,他将会有多么的悲伤? “不要逼我,凤熙。”洛应天这话,语重心长呵。以一国之君的立场,他是无论如何也得铲除异己的,就算那个人是自己的亲生儿子,为了国家太平与安定,也不能留。 凤熙挑挑眉,还是笑,那笑,却有点悲凉。“是你逼我的吧?” 逼他说出这么多言不由衷的话来,逼他如此嫉妒起他那个同父异母的太子哥哥,逼他对着眼前这个生病的老人,想不顾一切上前拥抱,却一点理由跟借口都找不着。 这男人来,只是想要得到他的保证,他根本不相信他,却又可笑的想要从这里得到承诺。 究竟,是这男人可悲?还是他凤熙可悲啊? 为什么记忆中那永远英气勃发,霸气天成的爹,转眼间已是如此苍苍白发,孤单无依呢?一个将死之人,得到的不是众亲人的爱与不舍,而是期待他早点儿死,这就是身为帝王的宿命? 连送都懒得送那个大人物,唤人代为送客之后,凤熙便疾步回到寨内大厅,一个人冷着脸,长腿一屈一伸的坐在大位上,一手抓着葡萄吃,一手摇着扇。 他是心神不宁啊,今儿个眼皮一直跳一直跳,真是连外头的日阳都很是碍他的眼。 在寨门口守着的品安亲眼见那大官走了才从外头跑进来,还以为会看到一个眉开眼笑的主子,但瞧那张漂亮的脸呵,冰得快要冻住了吧?是怎样?东雪先生,不,是东雪姑娘也无法让他家爷变回以前那样吗? “爷,东雪姑娘呢?”左看右看,都没瞧见东雪的影子。 噗—— 凤熙被他这一问,嘴里刚吞进去的葡萄全吐了出来。 他用袖袍抹了抹嘴,凌厉的眸光扫向品安。“你刚刚在说什么?什么东雪姑娘?” 他可不记得自己回寨里有跟任何一人提过,有关东雪是女子这事儿。 “就……爷,您不会没见到东雪姑娘吧?就是东雪先生啊,她变成一个姑娘了,好漂亮的,像仙女下凡一样,她说来找爷的,我都把人领到您的院落去等您了,您怎么会没看见她呢?” 凤熙这一听,倏地站起身。“你说什么?她刚刚在我的院落里等我?她……穿着女装?” “是啊,是专程穿这样来找爷呢,高兴吗?爷?”品安咧嘴讨好的笑着。 高兴……个鬼! 她刚刚一直待在院落里等他,他却没见着半个影子,所以,刚刚他跟那家伙说的话她全听见了吗?她之所以一直没出现,究竟是出了什么事? “没看见她出寨吗?”他真是被气过头了吗?她这么大个人,躲在一处,他竟没发现?他可是习武之人啊,怎么可能旁边有人却没发现?上次在屋顶上也是如此,她就那样无声无息地站在下头守着他,他却浑然未觉,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巫人都学过闭气大法吗?啧! “我……应该没有吧,刚刚出去的就是一顶大轿子,然后离开的就是那辆超大的马车啊,没有别的人了。” 大马车?皇上的銮舆? 该死的! 凤熙飞也似地夺门而出—— 第八章 马跑得飞快,让不习惯坐马车的东雪被震得脸色有些苍白,不过,她没有表现出不适,只是静静地望着窗外,等这天下的王先开口问她话。 洛应天却只是盯着她看,半晌才道:“你真是前大神官阮言朗的女儿?” 东雪的眼从窗外移到这男人脸上,淡淡地点点头。“是,小女叫东雪。” “如果朕没记错,当时大神官应该只有一个儿子。” “那个儿子正是小女,因为有天人托梦,说小女必须以男子之身养大才可平安无忧,所以,小女自小便女扮男装。” “那今日,你为何会以女装出现在山寨里?又为何大胆挡住朕的去路?把大神官之名搬出来,你以为就可以免去你贸然挡驾之罪吗?” 东雪低头。“当然不是,皇上。今日我之所以以女装出现在山寨,是因为我是女子的身分已被识破,再着男装无益,而在小女去寻凤熙时,又不巧听见了你们的对话,这是小女之所以斗胆拦下皇上的原因,至于小女的罪,定是不能饶的,提到家父,只是因为小女必须和皇上一谈。 洛应天有点疲倦地闭上眼。“你想跟我谈什么?” “小女愿意随皇上进宫担任神官,为百世国祈福,亲自主持下任皇帝的祭典仪式,传达上天明确的旨意。” 闻言,洛应天陡地睁眼,犀利的眸严厉地望住她。“朕为何要同意?你以为百世国的神官是人人可当的吗?” 东雪微笑。“皇上,小女是巫人,爹是巫人、也是百世国大神官,娘也是百世国的神官,要不是因为百世国的神官有不可以成亲之规定,我爹娘到现在也还是百世国的神官,我相信我的身分资格非常符合要求,还是,皇上质疑的是小女的巫人能力?” 洛应天冷哼一声。“就算是如此,朕也没必要答应你的要求!” 百世国的神官里,有巫人能力的人其实极少,何况,还拥有上通下达的本事?老实说,这可是非常难求的。 但他洛应天可不是毛毛躁躁的小伙子,不会马上见猎心喜。 东雪淡淡地挑眉,平静地道:“我可以确保凤熙不会叛变。但,我却感受到皇上您对儿子的杀气,我的要求不是为了我自己,而是为了您,为了凤熙,这一点,皇上想不明白吗?” 洛应天不语,极其淡漠地瞪着她。 东雪无畏无惧,又道:“用我的命来换凤熙的,如果凤熙真有反叛之意,皇上可以马上杀了我。如果凤熙没有反叛之心,皇上却派人暗杀他,这样,百世国可能就真的要变天了……他对您的爱,您实在太低估了,如果他真有一丁点要那个位置,不必等您派人来杀他,他刚刚就可以先把您给杀了……” “大胆民女!”洛应天倏地抽出一把随身短刀架到她的脖子上。“你这样大胆放肆的胡说八道,就真不怕死吗?” 刀,极为锋利,刀尖处因为马车的震动而轻轻地在东雪的颈部划出了一道血痕,瞬间染红了雪白的领口。 “亲自送上门来的人质,还有怕死的吗?”东雪凄然一笑,美得像朵悬在孤崖上的花。“我只是不希望凤熙连最后一丁点对父亲的渴望都要被您给扼杀了,如果您派人杀他,他会知道的,杀不成,他会一辈子恨您,那恨绝对和他对您的爱成正比,太子之位绝对不保,这是您想要的结果吗?如果是,您现在就杀了我吧……” 洛应天看着她,久久不语。 她的感应很准确,他是打算一回宫就派人杀了凤熙没错…… 这是她得以继续活下去的主因。 所以,他是不是也可以暂时相信她所说的话——凤熙不会叛变? “皇上!”外头有人扬声禀告。“后面有一匹快马正往这头奔过来,看那样子,好像是从山寨那头追过来的——” 洛应天一震,看了东雪一眼,问:“他的衣服是什么颜色?” “大红色,皇上。”那鲜艳的红,太显眼,绝不会让人错认。 也因为不会让人错认,所以很轻易的便可猜出追上来的人是谁。 洛应天放下了短刀,静静地看着东雪。“看来,你对他真的很重要,我答应你的请求,如果你三日之内没有进宫求见,我会照原订计划去做。” 东雪笑了。“谢皇上恩典。” 凤熙可以说是在千钧一发之际勒住了马缰,这才没让脚下这匹神驹的蹄把眼前这个不知死活便从路中间冒出来挡路的姑娘给一脚踢昏。 他居高临下地瞪着她,那是东雪,他想了十几天十几夜的东雪,就这样温温带笑地伫立在他面前,像梦一样,穿着一身雪白的衣裳,迎风而立,从容典雅。 他何止千百次想象过东雪穿回女装的模样,却没有眼前这个淡淡对他笑着的女人百分之一的笑。 除了……那领口上碍眼又突兀的鲜红…… 该死的!她受了伤? 凤熙想都没想,跳下马,跨前两步便把她抓进怀,仔细审视着她颈部的伤口。“谁干的?” 东雪伸手遮住那刀痕。“是不小心弄伤的!马车震得厉害,刀子不长眼,就不小心划伤了……” “见鬼的不小心!如果没有把刀架在你脖子上,任那马车狂颠,也不会不小心划到你脖子上去!那个老家伙——” “他是你爹啊……不要这么说他……”东雪说着,被他一瞪,淡淡地别开眼去。 “看来你什么都知道了?会不会太关心我了一点?嗯?”凤熙气闷地伸手抬起她的下巴,让她不得不以她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看着他。“你究竟,跳上那老家伙的马车里做什么去了?帮我求情吗?” 她的眸,柔光粼粼,像片平静无波的湖,让人看了便安心,便愉悦,便心动,便沉溺。 “不是的,是因为皇上在寨里看到我,觉得我很像我娘,便把我带上车问了一些我爹娘的事,你不要乱想。” “喔?这么巧?我都没看见你,他这老家伙就看得见你?你是故意让他看见你的吧?会不会太巧了?在你知道一切之后?问你话,需要把刀架在你的脖子上,然后不小心弄伤你?” “我不是故意的。”她轻道,一句话带过,不想再做任何解释。 她真的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听到这么多秘密,不是故意要伤他的心。 但,她注定是要惹他心伤了,就算她一千一万个不愿意再因为她而让他受伤,却也是没办法了。 “不是故意什么?那么关心我吗?”凤熙冷笑,扣着她下颚的手不自觉更紧了些。“穿成这样来找我做什么?想勾引我吗?你把我当笨蛋耍了这么久,在旁边看我这样莫名喜欢着身为男子的你,心里是不是窃笑过上百上千次?” 东雪咬住唇,不语。 她竟连辩驳的话都不说一句?凤熙真气了,气上加气,另一手的掌握成拳,不断有想活活把她给揉扁的冲动。 所以说,最毒妇人心,都已经到这样的田地了,还死不认错吗?不求饶吗?她就真的一丁点都不喜欢他?那她穿着这样美跑来山寨找他做什么?不是要他原谅她?难道是来嘲笑他? “凤熙……” “干么?”他瞪着她脖子的刀痕看,越看越气,都是这伤痕的错,如果不是这刀痕,他是铁定不会先下马的。 究竟,他上辈子是欠她多少?明明是一个这么令他生气又受伤的女人,他为何还要这样在乎她?真是气人呵。 “我是来跟你告别的,不管怎么样,我要离开了,还是得跟你说一声是不?就算,我知道你会生我的气,但,我知道你对我好,可能这辈子不会再有像你对我这么好的人了,真的,所以……我得亲自跟你说再见。” 就这样? 这就是她穿得这样美跑来找他的目的?为了说再见? 这个女人,真是有气死人的本领呵!可能找遍天下都找不着像她这种冷血无情的女人了! 凤熙冷冷地放开她,又看了她脖子上的刀痕一眼,牙一咬,佯装没看见的跳上了马—— “既然是这样,那就再见了,东雪。”他高踞马背上,那样的英气勃发而又美丽张扬。 她仰着头看他,心,像是被大石给撞击了一次又一次,痛得难受,沉得刺骨,却是半句痛半句苦也诉不得。 她不能软弱,尤其在这个时候,她必须潇洒的走,不让他再为她挂怀留恋,恨她也好,怨她也好,就是不可以爱着她,这样,她才可以走得安心。 她必须进宫,保他一命。 就算爹爹生前千交代万交代,叫她不要入朝为官,她还是违逆了,因为她不得不保他,她不要他再伤心难过,如果换做是她,知道了自己亲爹竟然到死前都还要为了另外一位皇子而找人杀了自己,她也会受伤到崩溃的,何况是这样多情的凤熙呢? 真是如此,他心里的洞就真的再也填不平了,一辈子都填不平。 她不要他这样,想到那天晚上他那掩也掩不住的哀伤,她的心就为他紧紧地疼着。 她绝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在凤熙身上。一丝一毫的可能性,她都不允呵。 “我们还是朋友吧?凤熙?”她柔柔对他一笑,泪意浮上眼眶。 凤熙的心一痛,刀割似的。 “你真没有一丁点爱我吗?”他还是很没自尊的问了,怕不问,就真的不会再问了。 东雪轻轻摇首,差点晃出眼眶里兜转着许久的泪。 她半个字也说不出口,怕一出声便要忍不住当着他的面哭了,只能摇头再摇头,然后背过身去不再看他。 凤熙终是死了心,策马远去,扬起满天尘土。 对不起,凤熙。 我又骗了你一次。 东雪当场跪了下去,捂住脸,痛哭失声…… 百世国皇上重病的传闻,这阵子在京城里传得沸沸扬扬,每个人都忧心忡忡,担心着未来的日子是否会有所改变?甚者,在世代交接之际,是否会引来祸事? 市集里还是一样热闹,可有更多的交头接耳,暗渡陈仓,台面底下的动作似乎暗潮汹涌。 东来客栈里,凤熙和洛天阳正在二楼靠窗的位置喝着酒,这位置虽不是包厢,却是这客栈里视野最好的角落,不仅可以看见大街上的来往人潮,还可以看山看云,吹着春风,饮一壶茶或酒,当真是人生一大快事。 “好久不见了,侄儿。”洛天阳拿起酒杯敬他,却没等他回敬就直接仰头把酒饮尽。 凤熙提唇冷笑。“我说十三叔,有话就直说吧,这样和和气气的跟我寒暄,我实在很不习惯。” 洛天阳睨他一眼,替自己又倒了一杯酒饮下,俊美刚毅的脸庞上难得带着一抹忧心。 “我听说你最近和南国舅走得很勤?” 凤熙微笑,这才把酒给喝了。“嗯,是很勤,每天不见上几回都觉得全身不自在呢。” 啧!洛天阳挑高了眉,为他的玩性感到有点头疼。“话一直传到皇兄那儿,他正在办这事呢,一逮到南国舅的把柄,我怕你也逃不过,你还是离他远些吧,免得惹火烧身,到时没人保得住你。” “十三叔也不保我吗?你不是最疼我的?” “你该知道,我为了保命,这些年是怎么过的,怎么可能为了你,破了我这么多年的功?你好自为之吧!再玩下去,自己的命送掉还不打紧,如果把人家的命先送走了,看你不后悔莫及?” 闻言,凤熙眯了眼。“你什么意思?” 总觉得这十三叔的话里,涵义颇深啊。 洛天阳还没回答,却听见刚刚上楼来的客人低声道—— “听说了没?神殿里来了一个新的大神官,是个女的,听说她的巫术厉害无比,可以上通下达。” 洛天阳一听,俊颜瞬间扭曲了几分,只可惜,正凝神细听人家说话的凤熙压根儿没瞧见。 “女大神官?百世国里有女神官倒不是新鲜事,可大神官是女的?这倒是头一遭听说。” “据说,是前大神官的女儿……”那人的嗓音压低了些。 “前大神官?阮言朗?就是那个宁可和女神官在一起比翼双飞,连大神官都不干了的那位阮言朗?” “就是,想不到吧?两个神官生下的女儿听说是个天生的巫人,能力可不比一般啊,所以才会被皇上重用,一进宫便封她为大神官——啊!”这男人话还没说完,一把漂亮的扇子却已抵上喉间。 “名字?”拿扇的男子生得极美,那笑却极阴沉。 “什……么?”说话的男人被吓坏了,说话结结巴巴。 “那个女大神官的名字!” “好像叫……东、东什么的……我不太清楚,啊!这位大侠饶命啊!小的真的不太清楚那女人的名字,大家都叫她大神官啊……” 凤熙眯了眼,转头冷眼扫向洛天阳,洛天阳淡笑,很想假装不知情,眼皮却被自家侄儿的美眼瞪得跳了又跳。 “是她没错。”没等他问,洛天阳自个儿先开口,眼神却扫向窗外去,一副心虚样。“其实,今儿个找你来也是为了这个,水曼逼我非来告诉你不可,虽然我很不想蹚这浑水,可是……总之,现在你知道了,她在宫里当大神官,好听一点是这样,实际上是为了谁,你应该很清楚……我话只能说到这儿,至于你要怎么做,你自个儿决定,还有,她其实过得很好,你不要乱想——” 洛天阳话还没说完,凤熙那把美美的折扇,已如疾风一般扫向他,半点没顾念两人的叔侄之情。 “带我进宫见那个人。”这是威胁,不是请求。 洛天阳挑挑眉,面对这样的挑衅,他不但没生气,还一副看好戏的神情。 他太了解凤熙了,知道这孩子对他爹的爱,就算恨也多,怨也多,但,绝不至于出手杀了那人,因此…… “走吧。”洛天阳伸手把他的扇子从颈间移开,撩袍起身。与其让这家伙冲动之下莽撞地闯进宫找人而惹来祸事,还不如由他亲自领进门,让事情变得简单一点,这也是他洛天阳唯一可以帮这两人做的事了。 皇帝寝宫里,宁静安详,闲杂人等被拒于门外,只有少数亲信可以入内,通往寝室的小径,两旁植着樱花,春夏之际半凋半残,反而增添一抹淡淡的凄凉。 进门前,洛天阳先遣退了门口等着服侍皇上的太监与宫女们,这才转过身来交代着。“人家是病老人了,等会儿说话客气点。” “你不跟我进去?”凤熙提唇冷笑。“不怕你哥有半点闪失,把带我进来的你给连累了,转眼间从亲王变成罪人?” 洛天阳笑了。“真要怕,就不会带你来了,进去吧,这可能是你跟他最后一次见面了,你小时候想跟你爹说的,想对你爹做的,不如一并做了吧,反正他也抵抗不了,就只能接受——” “住口!你废话还真多!”凤熙轻叱,伸手推开大门,昂首阔步地进了皇帝的寝室。 门外,洛天阳敛起笑意转身寻人,往神殿而去。 门内,洛应天见到来人,缓缓起了身,病恹恹地坐在床上,瞬也不瞬地看着凤熙。 “你比我想象的来得慢啊。”这个儿,不知怎地,竟让他越看越顺眼,那骄气那傲骨那浑然天成的气势威仪,真是青出于蓝更胜于蓝。 “听你这么说,抓东雪来当人质的的确确就是你的目的了?” 洛应天冷笑。“怎么不说是她自己来求官做呢?她以前大神官之女的身分自行要求进宫当神官,为百世国祈福,朕看在前大神官的分上,下令封她为大神官,命她主持下任皇帝的祭典仪式,传达上天明确的旨意,这样……有什么错?” 凤熙轻哼了一声,不想跟他解释,以东雪那样淡泊名利,不忮不求的性子,根本不可能没事进宫求个官做,再说,他上次会见阮言朗,他亲口对他说过,他已和“徒儿”约法三章,绝不进宫任职,当时他口中的“徒儿”就是东雪。虽然,看起来他是骗了他,因为东雪竟是他的女儿,不是徒儿,但无论如何,东雪都会听话,不可能轻易违逆当初的约定。 如今,她却在宫里当了大神官不是为了他进宫来当人质,就是被人家逼进宫当人质!说来说去,就是跟眼前这老人有莫大关系! 凤熙眼角往旁一扫,见皇上的随身佩剑就挂在一旁,想也不想地便上前一把抽出,抵在皇帝的脖子上—— 第九章 这样的情景跟气氛,洛应天不是没有想象过。 他从来都不忧不惧,早将死生置于度外,他的忧心来自驾崩之后可能带来的国家动荡与不安,所以他会不顾一切的防堵,只是如此而已。 何况,他也不以为凤熙真会杀他,要杀他,上回他去山寨,他便早有动手的机会。 “我懒得跟你啰嗦了,下个令,把她找过来,我要带她走。” 洛应天轻声一叹。“你知道你现在在做什么吗?吾儿,胁持皇上是死罪,只要我一出声唤人,连我都保不了你。” 吾儿? 啧啧啧,是怎样?因为怕死所以来个死前认亲吗?真是让人气闷啊! 就在凤熙开口又要再撂狠话的同时,寝室的门却被一把推开—— 是东雪,跑得喘吁吁,一脸苍白却又美丽的东雪。 “你……在干什么?凤熙,快放下剑,你不可以这么做!”她被他的举动吓白了脸。 真是不要命了吗?皇上是何许人物?他竟然拿剑搁在人家脖子上?这里是皇上的寝宫啊,随便一喊,就会有上百个人围过来,他竟然如此不知死活? “你来了,东雪,我正想你得紧呢。”凤熙对她笑,竟又是回到以往,随口便可以对她说出胡话。 那样的随兴,那样的亲匿,那样的令她怀念呵。 但她却冷冷地看着他,一脸的不以为然及漠然,彻头彻尾地漠视他那讨好似的笑容。 “你在干什么蠢事?”东雪冷声问着,一双眸却落在被人架住的洛应天脸上。 洛应天一脸平静,从容淡定地望着她,仿佛早就预料到有这么一天,而且半点没有唤人进来救驾的打算。 “我知道你是被逼进宫,我会保护你,带你离开这里。” “我不要!我已没欠你什么,我有自己的生活要过,请你不要再对我死缠烂打了……这样,我很困扰。” 是吗?看来,她不是被逼的,而是心甘情愿进来的。 凤熙极深沉地看着她,一刹那间全懂了。 就为了他吗?她就……这么爱他?爱他爱到连他的命都用她的命去护着保着扞卫着,她怎么能口口声声说她没有一丁点的爱他? 这个坏丫头! 明明是这样深深浓浓烈烈的爱着他呵,他却总是被她的淡漠表相所蒙骗,总是以为自己在一厢情愿。 她很坏,坏到极点,却让他此时此刻对她爱到疯,只想把她揉进怀里,实实在在的拥有她…… “困扰吗?” “是,请你马上离开。”她咬牙道。 缓缓地,凤熙勾起一抹极美极艳的笑—— “好啊,要我离开这里可以,把你自己献给我,陪我一夜,我就走,不再纠缠你。” 闻言,一旁的洛应天终是轻轻挑起眉。 这儿啊,竟然用这种方式要一个女人吗?究竟是太过自信还是蠢? 东雪更是不敢相信地望着他,整个身子因他的话而颤抖不已。 “你……在说什么?”她的脸更加苍白了。 “我说,我要你,全部。”他一个字一个字慢慢说,像是想要就此把这些字刻进她心里。 东雪咬唇再咬唇,漂亮的贝齿把唇咬得一片红,几要渗出血来。 终是,颔首—— 他是要报复她吧? 因为她的欺骗,因为她总是辜负他对她的爱,因为在他不顾一切要把她带离这儿的当下,她却叫他不要再纠缠她。 是恨吧? 他要,她就给。 只要,他可以平安无事就好。 凤熙把东雪带出宫,骑着快马来到洛王爷府,王爷府里的人都识得东雪,他一路扯着她的手连问路都不必,就来到她之前在洛王爷府里养伤休憩的别苑,像是曾来过千百次似的。 东雪疑惑的看着他。 他只是挑眉。“难道你以为这么长的时间,我一次都没来看过你吗?” 常常夜里来,天明去,常常在床前看着她,却什么也不能做。 他一直以为她是不爱他,所以把他欺骗个彻底,现在才知道她是太爱他了,所以才笨得什么也不敢告诉他…… 思及此,他的火气就可以就此延烧一百日。 “我没想过这个。”她淡道,口是心非。明明盼到都快白了发,碎了心,在这当下却半句也不能诉。 她的冷情,她的淡漠,差一点又要把他高傲又尊贵的自尊给击垮…… 这一日,他狂要了她几次,像是饿极的兽,那样的贪婪无度。 她累极,沉沉睡去,夜才刚临,月亮才初升,凤熙在床边贪恋的看着她好半晌,这才起身离去。 他才走,东雪便睁开眼,静静的望着屋顶好久好久,然后起身开始穿衣,一件一件穿戴好,几件衣衫却花了好半天的时间,她的手在抖,心在颤,空空洞洞的心,像被人挖了一个好大好大的洞,再也填不满。 没事的,她告诉自己。 凤熙走了,这样很好,她会回到宫里当她的大神官保他无虞,直到太子即位,天下太平。 这样想,胸口却闷闷的痛着,痛着,越来越痛,痛到她快要无法呼吸…… 不可以!不可以在这个时候犯病的!她还得回宫里去! 她有些急,捂着心口想站起来,却从口中吐了一大口血,染得她的白衣一片血红,那鲜丽的色泽像是遇见死亡前的最后色彩在她眼底晃悠。 她哭了,大声痛哭。 血混着泪,满身狼狈,她哭着也笑着,懊悔着自己再一次失去了对他说爱的机会…… 她会死吧?好像到了尽头了…… 东雪再次吐了一口血,意识不再清明,终是昏了过去。 此时,窗外陡地打起一阵响雷,下起狂雨。 在这场狂雨之前—— 别苑外头,洛王爷的贴身侍卫姜勇正守在那里,一见到凤熙走出来便传达王爷要马上见他一面的命令。 凤熙斜睨着姜勇一眼。“你在这儿杵多久了?” 姜勇脸有点红,气尽量不喘给他看地道:“王爷说,为了防止任何人不小心闯入打扰到凤老大您的大事,所以才命在下守在这里。” 见鬼的!要防人家闯入,一声令下不就得了?明知是他的大事,还找人杵在这里是怎样?啧。 “所以说,来很久了?” 唉唉唉。姜勇的头低了下去。 “是。”他知错,他认罪,他什么都听见了,叫那么大声,那么激烈,他哪能什么都没听见啊? 凤熙又瞪了他一眼,才道:“走吧,我也正有事要找你们家王爷去,不过,他最好有天大的事在等着我,否则我可能会先割下你的舌头再挖了你的眼……” 不会吧?挖眼? “我什么都没看见的,凤老大。”为什么要挖眼?姜勇沉着地闷着声想。不过,经过他这阵子的观察,凤老大常常说的比较多,做的比较少,所以,结论是,应该没事才对。 凤熙没答他,只是走自己的路,唇上带着淡淡的笑。 那笑,是极幸福的。 因为东雪,他想,他必须早一点把南国舅密谋叛乱的罪证都拿出来,有了他手中那些证据,还有他所掌握到那帮人马在京城里的据点,相信,那老家伙可以很快地解决掉那帮人…… 只是,他千算万算却算不到,他的东雪竟会在那一日云雨过后,就未再醒过来…… 京城,连下七天七夜大雨,四处水患。 然后,某一天夜里,天空竟降下大雪,春暖花开,夏天都快到了,在这样的五月天下大雪,是百世国京城内从没发生过的事。 宫里的神官们窃窃私语着,百姓们人人惊慌着,不敢四处张扬,暗地里却嚷着这天下将有大事要发生。 天下要发生什么大事,凤熙半点也不关心! 当他私下帮着那老头四处平定南国舅党羽之后的现在,他才被告知他的东雪已经昏迷了七天七夜,到今天已是第八天,连宫里御医神官们都束手无策,他简直抓了狂,只差没一路杀回来,把洛王爷府里的人全给拖下去一起陪葬! 之前洛天阳因灵魂被错置而昏迷,当时还有东雪可以帮他招魂,现在呢?东雪也一样昏迷不醒,他找谁来…… 该死的!他想到了!他想到有一个人可以来救她,他一定可以的! 凤熙冲出了房,刚好撞上前来探视东雪的洛天阳。 “你要上哪儿去?” “找人救东雪!”东雪从来没睡这么久过,超过了七天七夜,天还降了大雪,怎么想都不对劲,他不能再这样傻傻的等下去! “京城里的巫人我都找过了,没有一个靠得住,连宫里的神官们也没有像东雪一样的能力可以——” “我知道有一个人可以!” “谁?我马上派人去找!” “阮言朗!” 洛天阳一愕。“什么?他不是死了吗?” “他没死!我知道他没死!他只是不想跟我走,所以诈死,你忘了我有一双可以透视人灵魂的眼吗?他入棺时,我还见到他的魂安然无比地在他的身体里。”这一点,他没向任何人提起,而知道他有这样体质的人也只有洛天阳一个。 “那你为何不点破?当初,我可是急着要你救命啊。” 凤熙不以为然的挑挑眉。“他宁可诈死留下东雪跟我走,自然有他的道理,而当时,那也正合我意。” 反正就是为了爱人而不管亲人的死活就是了? “那你要上哪儿找他?挖坟?” “自然是望月村了。”就算是要把死人变成活人,他都得做到不可!“倒是你,十三叔,你为了帮那老头利用我,竟到现在才告诉我东雪昏迷不醒的消息,这笔帐,我们来日慢慢算吧,现在,你最好把我的东雪顾好,若她再有一丁点闪失,我——” “主子!”一个人突然出现,急声打断了他。 凤熙冷眼扫去,竟见到本该在山寨里的品安。“有事?” “是,我带来了一个人,是东雪姑娘的爹,就是那个已经埋在土里的那个爹啊,吓死我了,他跑来寨里找东雪姑娘,所以我把他带到这里来——”品安话没说完,阮言朗已出现在他们面前,身上沾满了雪花。 “东雪在哪里?我要见她。”风尘仆仆的阮言朗很是狼狈,但言语之间却甚是平静,就好像这所有的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他知道她出事了,因为望月村又下了一场大雪,到现在还没有停歇的迹象。 望月村从来不下雪的,除了东雪出生的那一夜,还有,昨儿个夜里到现在…… 终究,是躲不过吗? 眼前这男人,当真不能带给她幸福? 第十章 “我明知东雪可能禁不起爱情的折磨,却依然诈死让她不得不跟你走,你道是为什么?我以为,你是她这辈子唯一一次可以拥有幸福的机会,所以,就算知道她可能受伤,可能因此不能活,我还是让你带走她……” “你真是伤透了她的心啊,怎么办到的?观她脉象,是因为悲极痛极哀极,气血攻心,以致她本就不宜心绪过于波动的虚弱身子根本不堪承受,那血,定是吐了又吐,才这样昏迷不再醒来……” “你没有资格爱东雪,我得带她回去,这辈子她也许再也醒不过来……你不必再找她,也请忘了她,就当她从来不曾在你的生命中出现过……” “不!我不要!东雪,你快醒过来快醒过来!我求求你!快醒来!” 凤熙大叫,一声冷汗,在睡梦中惊醒。 是梦呵…… 可那日阮言朗对他所说的话语却全是真的,一字一句,像刀刻在他心版上,他忘不掉,忘不掉自己是如何的伤了东雪的心,让她因为他而抑郁悲痛而可能长眠不醒。 是他的错!他不知晓她如此这般的脆弱!他不知晓她之所以如此温文淡雅是因为她天生心绪不宜有过多的波动,乐极便要生悲,爱情之于她应该更小心更呵护甚或是不该去触碰的,他却让她爱他爱得那么深浓,可笑的是,他竟从没听见她口中对他说出一个喜欢或是爱字…… 若他早一点知道,她是个不适合谈情说爱的人,他那天,铁定不会没跟她说清楚就离开,让她悲苦又难熬…… 那么,她就不会这样了,不会不再醒过来,不想再看见他…… 都是他的错。 凤熙捂住脸,沉痛的哀伤,几要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主子!主子!大事不好了!”品安急着敲门,没等凤熙应声便直接推门而入。“主子,刚刚接到洛王爷的人来传,说南国舅虽在狱中,但却透过管道发出密令,要其余在外党羽灭了山寨,对主子您格杀勿论!洛王爷会马上派兵过来援助,要我们一定要撑着点……主子?您听见我的话了吗?事态紧急,敌人都要攻来了,主子您先找个地方藏起来休养吧,您的伤——” 闻言,凤熙将埋在掌心里的脸抬起,冷冷地睇了他一眼。“你当我是被吓大的吗?要来尽管来,我这两天正闷得慌。” “可是主子,您现在这个样子……”品安说不下去了,他家主子这阵子根本就像不要命似的,之前帮着朝廷讨伐那些叛乱份子受了伤,没有好好休息就算了,之后东雪姑娘昏迷不醒,主子却还是疯了似的每天到外头冲锋陷阵,继续为国奋勇杀敌…… 唉,明明就是爱美极了的山寨头子爷啊,以前在寨里享清福,过得快快乐乐的,老拿宫里大官的东西收归己有,可如今咧?竟帮他最讨厌的皇帝老子当个地下杀手,弄得身上处处是伤不说,还不修边幅了起来,像是存心把自己臭死、操死、累死…… “我现在这个样子怎么了?”凤熙摸摸下巴上的胡子冷笑。“我这样你不喜欢啊?不是更像个山寨头子了吗?再也没人说我美了,我美,也没人可看得见了。” 他的东雪看不见了,醒都醒不过来,他连美的心情都没有。 “不是这样的,您受了伤啊,又不看大夫又不吃药,随便一动伤口就会裂开,主子,您是想把血流干吗?这样,东雪姑娘也不会醒啊——” “住口!谁准你提她来着?”凤熙起身,捞来袍子穿上身。他不能在任何人口中听到她的名字,因为他会很脆弱,他不要他的脆弱让任何人看见,一丝一毫都不要。 这时,丫头花儿拉着裙摆气喘吁吁地奔进来—— “不好了!不好了!爷……寨外有一堆人攻上山来了!好多人,还拿着武器火药,说要把我们山寨给炸了……” 山那头,传来一阵巨响,比上千串的爆竹还响亮,瞬间让布满乌云的天空光亮一片,却让不远处急急忙忙赶上山的人儿看得一阵心悸。 “不行了,爹,我们放弃马车骑马过去吧。”东雪跳下马车,急着去解开马车和马之间的铁扣拉环。 “东雪,上头很危险,你一点武功都不会,急着上山也无济于事,要是有一点闪失——” “爹!我必须马上见到他!否则他会死的……我感应到凤熙了,我也梦见他了,他为了我根本不想活了……我得让他马上看见我,看见我,他就不会死,为了我,他一定会让自己活下去……”她死命地把扣环扯下,弄得手上都瘀青了。 她又急又慌,泪如雨下。 “东雪!你不可以哭!不会有事的!停下你的泪!”他好不容易才从天帝那儿死求活求地把人给唤醒,这一回,可不能再有任何差错了。 “爹,你知道的,我的感应一向灵验的,我不能让这种事发生,否则……我可能就真的醒不过来了……” “东雪!你冷静一点!这一点都不像你了,你得先冷静下来,否则怎么撑得到那里去?好好好,我们骑马过去,爹都依你,但你先静下心来,不然,还没见到他你就先倒下了,听见了吗?” 说着,阮言朗把女儿拉上马,策马往山头奔去。 这丫头呵,真是爱痴了那凤熙,不管他这老头怎么说怎么劝,她是拚了命也要跑这一趟,根本不管她才刚刚苏醒,身子还虚弱不已。 越靠近山寨,东雪的心就越痛,感觉好像血在流,不断的流,但那血不是她的……是凤熙的…… 山寨大门,伤残遍地,满目疮痍,东雪跳下马,想也不想的飞奔前去,一声又一声地唤着—— “凤熙,你在哪里?凤熙?东雪来了,东雪来找你的!凤熙,你听见我的话没有?” 她不断地跑,不断地叫喊着他的名字,直到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是躺在地上的大六子,他还活着,用手指着前方。 “东雪……姑娘,凤老大就在前面……你快去,他伤得很重,他根本就不要命了,明明躲得过的剑他不躲……呜……东雪姑娘,老大他好爱好爱你的,爱到连命都不想要了……你快去!他看见你……就会正常了……你快去啊!” 东雪点点头,一直哭一直跑,跌倒了又爬起来,直到那高大挺拔的身影出现在她的眼帘—— 她看见凤熙了! 终于,看见他了…… 看见他就站在那里动也不动地,微笑的迎上朝他挥过来的一把大刀—— “不!凤熙!快躲开,凤熙!”东雪大叫着,死命冲向他。 凤熙听见了那个熟悉不已的声音…… 是她?是东雪吗? 眼角往那急奔而来的白衣人儿一扫,心窝里的血沸腾了,唇边的笑艳丽似花,他看着她朝他奔来,他想张臂拥住她…… 他知道是梦呵。 所以东雪下凡来寻他了。 就这样死去,便能跟东雪永远在一起了吗?若是这样,那真好。 “不!凤熙!你快闪啊!”东雪哭喊着,不断地挥动着手。“我没死!我没死!我来找你了!你听见了吗?凤熙啊……” 刀,终是落下,千钧一发之际,本来呆立在那儿的凤熙终是出手去挡—— 拿刀的人又要再砍,背却突然中了箭,往后倒下。 东雪呆住了,愣愣地望向那把飞箭的源头,只见洛天阳高举着长弓,身后带领了一群士兵。 终于可以结束了…… 东雪的目光缓缓地回到一身是血的凤熙身上,脸上的泪怎么流也流不完。 凤熙在对她笑呢,一直笑一直笑,她则是一直哭一直哭…… 她要把这辈子的泪都流完,然后,再也不哭了。 而他呢,决定把这辈子最真最美的笑都献给她,只为她一个。 “你怎么可以这样傻?你若死了,我怎么办?要我一夕白了发,哭到瞎吗?”她望着他流泪,心,像是被狠狠撕裂了又缝合。 凤熙沉了眼,一步步一步步的朝她走近,受了重伤的他步履蹒跚可坚定无比。“告诉我,你真的还活着,一直跟我说,这不是梦啊,东雪。” 等不及,她冲进他怀里,紧紧紧紧地抱住他。“不是,这不是梦,我是真实的,我是很爱你很爱你很爱你很爱你的东雪,爱你爱到疯的东雪……” 终于,听见她说她爱他了。 一口气连说着,像是要把之前没说的一次说个足。 凤熙张臂回抱住她柔柔软软的身子,真真实实的感受到她的存在。 像是过了好几个朝代那般久远呵,他终于真正的拥有她了,以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的身分,以一个爱人与爱人的身分,然后,接下来将是一个丈夫和一个妻子的身分。 他一刻也不愿意再等…… “我要你当我的妻,东雪。”他开了口,顾不得血在流,伤在痛,天地都在变色,他就是要她,要定她了。 “好,我当。”她在他怀里拚命的点头。“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永生永世,我阮东雪都当你洛凤熙的妻……” 阮东雪和洛凤熙吗?哈,连名字连在一块儿念着,都好听得不得了呵。 凤熙幸福的笑了,低头吻上她的唇,缠绵着,久久不歇…… 野火还在乱窜,满天烟尘,却没人敢出声打扰这两个人。 洛天阳回头找军医,要他候着,等那凤熙老大抱人抱够了,终是受不了而倒下时,就赶快去帮他治伤止血,回眸又看向一旁看着热泪盈眶的阮言朗,派人过去叫他也候着,因为这里不久后将需要一个神官得为死去的弟兄们祈福。 他来得太迟,迟到差一点就失去了凤熙。 那个笨侄儿,明明武功高强,连他都不一定打得过他,却可以把自己搞成这样…… 死了还能爱吗?要活着才能好好爱啊! 不过,来不及救山寨,还可以帮着善后…… 洛天阳压着嗓下令道:“全军听令,把所有南国舅余孽一网打尽,一个都不准留……” 入秋,重建的山寨沐浴在一片枫红里。 虽说东雪之前曾经住在山寨一阵子,但却没来过后山,这一日,天气甚好,暖阳拂人,凤熙说是要带她熟悉环境,拉着她的手一路走进山林雾雨之中的后山,她边走边喘,却舍不得错过进入眼帘的美丽,一双眸子溜溜地往四面八方转着。 “我背你吧,东雪。”凤熙蹲下身,宽大的背自动送到人家面前。 他一身赭红,丝绸般滑顺的外衣上还罩着一层绣有凤凰的紫色薄纱,袖口滚金边,那金色的线是最上等的材质,点缀着他一身的华丽非常。 但,他脚上的鞋子却全是土,此刻蹲下身来,连那衣摆都给地上湿泥弄脏,他却完全不在意。 “我不累。”东雪扯谎,睨了他好看的宽背一眼,又一眼;真的很想听他的话让他背,因为她的脚真的很酸,人也很喘。 “你的身体不太好,上来吧,我背你。” “我真的不累。”他身上的伤才刚好没多久,她不要增加他的负担。 “东雪,听话,嫁夫随夫,没听过吗?我现在是你的天,你当然要听天的,上来。” 东雪羞涩的睨着他。“我还没嫁呢,这么霸道,不怕我跑掉啊?” 凤熙闻言,啧啧有声,回过身挑着眉瞅她,扇子挥啊挥,想把身上的热气给散去。“怎么就变皮了呢?以前不是我说一句,你就应一句好的?” 东雪再笑,唇角微微勾起,眉眼之间竟散发着一股前所未有的媚色,那模样儿,真是动人啊,看着看着,凤熙更热了。 “我完蛋了,东雪。”他还是蹲着,一手却去拉住她的小手。“我现在一看见你就像中暑似的直发热呢,撑不了回寨里去了,依我一回吧,在这青青草地,有蓝天白云,我保证会让你很舒服——” 另一只没被他拉住的小手忙不迭捂住他又在说胡话的嘴,东雪的一张脸红得比天边的红霞更加艳丽。 真是羞死人了,这男人怎么就总爱说胡话呢?像是把那羞人的胡话儿当成每天用餐的菜色了,一日照三餐给奉上。 “你再说,我就……” “就什么?”凤熙眯着眼笑,亲了她的手心一下又一下,看她能捂住他的嘴多久。 东雪羞得马上抽回捂住他嘴的手,瞪他,另一只手却还让他拉着,跑也跑不了。 “看看你,衣服都脏了。”她顾左右而言他,伸手替他拍拍身上的泥啊土的,知道这男人爱美,她也跟着注意起这些了。 凤熙笑着。“花儿会洗,你就甭担心了。” 花儿吗?是,她都忘了他这大男人,从头到脚都有人服侍得很好。 东雪轻轻抽回手,仰头对他笑。“既然这样,那你在地上滚几圈好了。” 啧,滚几圈?凤熙睨着东雪。 东雪明明在笑,为什么他听起来,这话怎么听就怎么不对劲? “凤熙……” “嗯?” “以后,你的衣服都归我洗,可好?”她有些腼腆地说。 静—— 连树上飘落的花的声音,都清晰可闻啊。 凤熙瞅着她,邪魅的眼带着笑,带着深浓的情和欲,瞬也不瞬地定在她那羞红得比花娇的容颜上。 想不到呵,他的东雪也会吃醋了。 而且,还是吃一个丫头的醋…… 啧,他该觉得好笑又好气的,可是啊,心窝儿好暖又好甜,他真的忍不住了…… 扬手,拉她入怀,一起滚进泥地里,和那些青青草儿一块亲热去。 “依我一次吧,东雪,在这里,我想爱你……” 甜甜的话语,飘散在充满雾气的山林里,荡啊荡地。 一声又一声…… 我想爱你…… 同月,百世国皇上洛应天因凤熙护国有功,交付洛王爷御赐免死金牌一只,隔日,与世长辞,天下悲恸,太子即位…… 《本书完》 编注: ☆关于气字轩昂、尊贵非凡的洛王爷与秦水曼的爱情故事,请看——花蝶1325《真假夫君》。 后记宋雨桐 据说这本书的书名要烫金,桐听了好兴奋,觉得凤熙这家伙生逢其时,以凤熙这样华丽尊贵的男人,他的故事封面字体要烫金,就是一整个对味啦。 这次,狗屋特别企划了“花蝶春装show”,将会以三批完全不同风格的封面呈现给大家,桐的这一批是古装,在初始构图的发想就是华丽,桐在想,咱的凤熙就是个华丽得不得了的男人啊,真好,但后来为了让这批古装封面较有一致性,所以决定画女主角。 女主角耶,是东雪,那个冷情温淡从容的东雪,总是一身白衫,清雅有余,却绝对和“华丽”二字构不上边的,桐为此差点没把发给想白了。 要怎样才能让绘者画出华丽感却又是桐笔下的东雪呢?想啊想地,连睡觉都在想,后来终于想到东雪也有艳丽无双、气质无边的女装模样了,那就是——凤熙梦中的东雪。 所以,这本《笑阎罗》的封面,画的正是凤熙梦中的东雪,大家不要误会,以为这女主角是别人家的姑娘,以为凤熙移情别恋,放掉清雅逼人气质独特的东雪不要,恋上别的姑娘……哈哈,总之呢,希望大家都很爱这次淑芬小姐亲手为我们众作者所绘出的美美封面。 桐的上本古装小说《真假夫君》上市后,有很多读者反应很爱这本书,还纷纷来问桐,下本书是不是写凤老大和东雪的故事?有些可爱的读者们还问,桐是不是打算改写bl小说?因为东雪先生是男的啊……咚咚咚,答案终于揭晓了……东雪还是咱家凤老大的,爱得这样辛苦,终是要如愿以偿的。(到现在还不知东雪是男是女的朋友们,请先翻书^^) 桐真的很久没有写“凄美”的爱情故事了,不知道是不是年纪越来越大,那种让心情荡到谷底的戏,桐真的不是很爱,相信读者也不会很爱,所以,桐的故事通常只到“揪心”的范围,如果有人看桐的小说看到心情很不好的,哈哈,可以告诉桐。 为什么要突然提到凄美两个字呢?实在是,写这本《笑阎罗》的时候,写着写着,就想折磨起凤熙来着,写着写着,又觉东雪爱得其实比凤熙来得深刻,只是因为她不太懂爱情,却又深深爱着凤熙,因此,桐总觉得这两人走到最后,应该来一点什么比较刻骨铭心的东西…… 所以,写到最后,桐好像也和东雪一样患了病,一种叫为情所苦而心痛的病,为这两个人的爱情心疼不已…… 唉唉唉,不过,话又说回来,这本《笑阎罗》绝对不算是个“凄美”的爱情故事啦(桐保证),至于算什么样的爱情故事呢?那就由各位亲爱的读者大人们来加以定义好了,总之,希望大家都可以喜欢这本凤老大的故事喽。 说到这儿,桐又想到一件事,也是关于这本书的,那就是凤老大和东雪的床戏,老实说,桐还没有一次写床戏前还得再三琢磨该怎么写才不会破坏女主角的气质,唉唉,幸好咱家凤老大是个调情高手,否则,写他们两个人的床戏还要很有气质,那就真的会把桐搞疯了。 最后,想提一下,关于今年狗屋书展的茉莉茶园蜜茶。 它,是桐在学生时代最常喝最爱喝的一种饮料,桐不是很爱喝果汁,也不是很爱可乐汽水,那个年代的茶类饮料不多,好喝的更少,所以,当时桐最爱买的就是它了。 可是,真的好久好久没再喝了,所以,当桐在狗屋现场再次看见它,喝到它,突然觉得好感动也好感伤,那种味道,记忆着桐的青春,桐的纯纯爱恋,桐的校园生活…… 是吧?就说快变熟女的桐真的越来越思古了,还没老就想写回忆录…… 哈。 闲聊到此,看书吧~~ 老话一句,有话想对桐说,有事想要问桐,或是想帮桐加油打气的,都可以上狗屋网站或是桐的部落格留言,桐都会看见的。 宋雨桐部落格之‘雨中梧桐’ http://yeu101.pi/blog 感谢大家对桐宝宝的支持,下本书见喽~~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