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凭子贵》 第一章 京师顺天府—— 「滕王府又派人来提亲了?」 司徒青黛望着坐在面前的双亲,不由得攒起秀眉,似乎没料到滕王府尚未死心,这让她更加不解。「上回不是请爹娘代我婉拒这门亲事了吗?女儿无意嫁给滕王世子,也不想高攀了。」 「我跟妳娘也不想答应,不过早上轩宇来过了,轩宇就是关家的三少爷,轩雅的三弟,他来找咱们谈过之后,也不得不考虑接受这门亲事……」 刚过完六十大寿的司徒仁不禁叹了口气,以为可以好好享享清福,却在不久之前,最小的女儿出了事,让他的头发因此白了不少,如今看来烦恼又要添一桩了。 「还不是因为前阵子妳妹芍药无端扯上了命案,惹来牢狱之灾,虽然之后真凶主动跟官府自首了,理应无罪释放,但因为死去的那位胡老爷和宫里的刘公公私交甚笃,如今被人害死,刘公公可不会在乎多一个人陪葬,是轩宇跟对方说滕王世子对妳有意,想要迎娶妳当世子妃,若芍药无辜枉死了,只怕也会间接得罪了滕王世子,刘公公才会这么快答应放芍药出来。」 听完了原委,青黛也就更困惑了。「为什么关三少爷要撒下这种谎言?若滕王世子到时不答应娶我,刘公公不就知道上当了。」 司徒夫人能够理解女儿的疑虑。「说来也巧,滕王世子正好进京来探望太后的病情,而他和轩宇也算得上是知交好友,知道滕王爷和滕王妃急欲要他娶世子妃,偏偏滕王世子不想娶王公大臣的女儿为妻,所以轩宇就想到了妳,他说咱们百安堂这间老药铺将来若有滕王府撑腰,往后也不用担心刘公公或官府的刁难,而芍药就要嫁给他的二哥为妻后,关家自然也有咱们来当靠山,可以说是鱼帮水、水帮鱼,皆大欢喜。」 「这位关家三少爷心眼还真多、城府也够深。」青黛淡讽地说。 「就是因为轩宇曾经到府里拜访过,也见过妳,和妳说过话,而滕王世子想娶的对象个性就是要遇事能坚强冷静,要识大体,绝不能太过骄纵任性,因此相信妳一定可以胜任世子妃这个角色,所以才在滕王世子面前大力推荐,要是咱们再三推拒,最后婚事真的不成,就怕刘公公知道之后又会来找咱们的麻烦了。」这就是司徒夫人最担心的地方。 闻言,青黛陷入了沈思。 司徒仁啜了口茶水,又叹了不知道是今天的第几口气了。 「爹也从来没想过要跟那些王公贵胄当亲家,只求妳能嫁个好人家,安安稳稳、平平淡淡地过日子就好,只是轩宇也用人格保证,说这位滕王世子长得是相貌堂堂,还是个正人君子,绝不会委屈了妳,爹听他这么说,才决定再来问过妳,如果妳真的不愿意,那么爹也不会勉强,会替妳拒绝……」 「爹,关家三少爷说得也没有错,若能嫁进滕王府,对司徒家确实有好处,而且……我不要芍药再吃半点苦。」与自己同母所生,只晚她一刻出生的孪生妹妹是她最重要的亲人,为了保护芍药,她这个当姊姊的什么都愿意做。「更何况我早晚都要嫁人,若能嫁个对咱们有帮助的人家,应该是最好的选择。」 「这样真的好吗?」司徒夫人一脸地惴惴不安。「青黛,对方可是滕王世子,将来也会继承王爷的爵位,虽然身分显耀,可是也料想得到不管是在规矩还是礼仪上,以及人与人的相处上,王府的生活想必跟平民百姓不同,荣华富贵不是人人都想要的,娘真的不希望妳嫁过去。」 青黛笑睇着母亲,虽然不是生下她们姊妹的亲娘,但在感情上却与亲生无异。「娘不必担心,我想最惨的结果,顶多是被休回来而已。」她半开玩笑地回道。 「妳还笑得出来?」司徒夫人忍不住笑骂。「要知道滕王府是在四川成都府,跟这儿相隔遥远,要是日子真的不好过,远水救不了近火,娘也帮不上妳。」虽然这个大女儿从来没让自己操过心,可是想到要嫁去那么远的地方,对方又不是普通人家,想要不烦恼都很难。 她握住母亲的手,安抚道:「娘,这个我知道,我会自己看着办的。」 「如果妳真的这么决定了,过两天滕王府的人还会再来听候消息,爹就告诉他们咱们同意婚事了。」司徒仁看着面前的大女儿,比起长子,可是更有主见,处理事情也更明快,一点都不输给男人,决定相信她的选择。 「那就麻烦爹了。」青黛沈吟一下。「不过还请爹娘别让芍药知道这桩婚事和她有任何关系,再过不久,她就要嫁到杭州关家,我不希望节外生枝。」 司徒仁夫妇颔了下首,也跟她有同样的想法。 待双亲离开之后,青黛坐在寝房内沈思,之所以答应这桩婚事,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祖先留下来的这间百安堂得以传承给子子孙孙,同时也是为了妹妹的终身幸福,这是身为姊姊应该做的。 而她与妹妹芍药在个性上最大的不同,就是她的理智胜过于感情,遇上任何事都会先冷静思考,婚姻大事也是一样,为了司徒家,答应这桩亲事,只要能从中得到好处,也不算是牺牲。 「……小姐。」贴身婢女彩荷在一旁犹豫了好久才开口。 青黛仰起螓首。「什么事?」 「小姐若真的要嫁进滕王府,那么奴婢可以跟着去吗?不然小姐对那儿人生地不熟的,一个人在王府里,万一被人欺负了,可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所以……」 「彩荷!」青黛笑着打断她的话。「妳当然要跟着我陪嫁过去,真的有事,也有个人可以商量。」 「谢谢小姐。」彩荷转忧为喜,用力点头。 「只不过王府毕竟不是普通人家,要是真受了委屈,妳也得忍耐。」青黛执起跟了自己好几年婢女的手说。「要真是不能忍的时候,咱们再想办法解决,凡事别硬碰硬,免得最后吃亏的是自己。」 「是,小姐。」彩荷记住了。 青黛突然觉得房里有点闷,或许跟自己要嫁的那个男人有关,要嫁给一个从来没见过,也不了解的对象,相信其它女子也跟自己一样忐忑,她起身打算出去走一走,让思绪清晰一点。 这几日天气甚好,阳光洒在青黛那张秀雅的瓜子脸上,只见上头嵌着两道弯弯的柳眉、一双黑白分明的瞳眸,不同于孪生妹妹芍药的炯炯有神,而是柔媚中带着坚毅的光芒,年方十七的她即便从小养在深闺,却也不至于天真到不懂世事,她对婚姻大事并未怀着不切实际的梦想。 虽然关家三少爷保证滕王世子是个正人君子,不过她不确定对方所言是否不假,还是要眼见为凭,由自己来作判断才行,只是既然决定嫁进滕王府了,那个男人究竟是好是坏,现在烦恼也没用,一切只能等成亲之后再说。 青黛在小花园里站了好一会儿,才注意到附近还有旁人在,偏首一看,是个体格粗壮、有着一张方正老实脸孔的年轻人。 「怎么了?既然来了也不出个声……」她看向在襁褓时就被人遗弃在百安堂门口,让父亲收留到现在的白朮,对她来说,白朮就像自己的家人,而不是奴仆。「找我有事吗?」 白朮睇着她半晌,口气严肃地问:「刚刚听老爷和夫人说……妳决定要嫁给滕王世子了?」 「嗯。」青黛轻颔下首。 「没有一丝勉强?」他还是想确定。 她怔了一下,然后扬起红唇。「一点都不勉强。」 「是吗?」白朮有些落寞,不过很快地又打起精神来。「那么我……我会衷心地祝福妳过得幸福,也希望那位滕王世子会好好珍惜妳。」 「谢谢。」青黛柔柔一笑。 「如果……我只是说如果将来要是受了什么委屈,只要派人送封信回来,我会尽一切力量去帮妳,这也是我唯一能为妳做的。」白朮明白一无所有的自己没有资格拥有像青黛这么美好的姑娘,除了祝福,无法给她任何东西。 「白朮……」直到此刻,青黛才若有所悟,因为他向来跟妹妹芍药走得最近,所以从来没往这方面去想,现在才知道眼前的年轻人对自己有意,但是她只当他是家人,实在无法回报这份感情。「我答应你,若是真受了委屈,一定会告诉你,所以不用替我担心。」 白朮听她这么说,才安心地转身离去。 知道自己还有家人可以依靠,让青黛的心也跟着定了下来,如果那位滕王世子想要的是个端庄冷静又识大体的女子,那么她会给他的,只希望能与对方做一对相敬如宾的夫妻,别无他求。 * 立春过后的几天—— 「三少爷回来了。」门房出来应门,朝身穿官服的主子弯腰揖礼。 关轩宇身为在商场上赫赫有名的「杭州关家」一分子,排行老三,如今是都察院的监察御史,他轻轻「嗯」了一声,然后对身后的贵客比了个手势。「世子请!」 「咱们不是外人,就不必这么多礼了。」说话的男子正是滕王爷的嫡长子——朱骥云,有着精壮高大的体格,没有半点笑意的脸上给人冷漠的感觉。 朱骥云年约二十五,头戴巾帽,身穿蓝色直裰,肩上围了件暗色披风,脚上则是白袜和青布鞋,看似与平民百姓无异的穿著,不过他姓朱,朱是国姓,代表着尊崇的地位,冷傲的神色看来难以亲近,只有在好友关轩宇面前,才稍稍和缓些。 关轩宇微微一哂。「既然世子都开了金口,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 「你这官当得还真象样,也愈来愈会打官腔了。」朱骥云虽然面无表情,不过从话中隐约可以听出一丝笑意。 关轩宇不由得自我调侃道:「多半是因为我适合当官,不过……世子不是为了讨论这种小事才来找我的吧?」 「司徒家前几天已经同意婚事,所以我让人开始准备下聘的事,另外也差人回成都府通知爹娘,他们知道我终于要娶妻了,一定会很开心。」朱骥云说话的口吻平淡,脸上也不见即将当新郎倌的喜悦。「就连太后知道了,都说她的病已经好了一半,还担心日子会拖太长,马上命宫里的太监帮我张罗讷征下聘的事宜,连日子都要先帮我挑好。」 「那是因为世子是太后最疼爱的孙子之一,她老人家当然迫不及待……」说到这儿,关轩宇觑了下他的侧脸,揣测着对方的心思。「不过世子现在的表情又代表什么,是在担心王爷和王妃不满意这位司徒家的大小姐,认为她身分不配?还是担心这位司徒家大小姐扛不起世子妃这个担子?」 两个身形相仿的男人并肩走在曲折的长廊下,过了好半晌,朱骥云才开口回答他的问题。 「身分不重要,爹娘只要求我能早日成亲,快点为他们生下世孙,唯一的条件是对方必须家世清白、 shen体健康,其它一概由我自己作主,而我也只希望未来的世子妃不吵不闹、不会惹我心烦,尽好她的本分,还有……个性能坚强一点,这样就足够了,如果她真像你形容的那样,就没什么好担心的。」 朱骥云对要娶的女子也只有这么少的要求,既然有符合条件的人选,也就不必再多作考虑了。 关轩宇察觉出他话中另有隐情。「或者世子口中所谓的这么一点要求,也只是因为无法迎娶真正心仪的女子,只好退而求其次?」 「……就算年少时曾经有过这样的想法,可是这世间又有多少对夫妻是因为感情而结合,我不认为自己能有如此运气,而唯一在意的女子也已经过世,那么娶任何人都无所谓。」 朱骥云想到那名为他生下一子的侍妾,心中有着亏欠和遗憾。 他迟疑了下说:「只不过……总希望婚姻大事能够顺其自然,而不是为了任何人而成亲。」 「想我二哥从小就体弱多病,也不敢奢望有娶妻生子的一天,谁知这趟来到顺天府,却遇上了让自己心动的姑娘,才知道缘分早就在这儿等他了。」关轩宇打了个很实际又贴切的比方。「世子的缘分说不定也已经到了。」 听他举了自家兄长的例子,朱骥云嘴角似乎很细微地牵动一下。「虽然我不相信缘分,但还是谢谢你的安慰。」 「到屋里喝杯茶,咱们边喝边聊吧。」说着,关轩宇已经吩咐奴才去准备。 朱骥云跟着往书房的方向走,树梢的鸟叫声吸引了他的注意,抬头往上一看,见到鸟巢里的雏鸟,正张着嘴叫着,自然想到了亲生儿子,多希望能听见已经满五岁的他开口叫自己一声「爹」。 于是,就在半个多月后,滕王府依照传统礼俗,正式向司徒家纳征下聘,甚至太后还亲赐一套命妇所穿的凤冠霞帔,这是何等的尊荣,让司徒仁夫妇有些受宠若惊,而最后择定的良辰吉日为五月初五。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最忙碌的还是数司徒家的人了,听说就要和滕王府结为亲家,不只是平日来往的商家,还有亲朋好友,就连一些朝中大臣都想藉这机会攀上关系,纷纷上门来贺喜。 这些转变令司徒仁夫妇既喜又舍不得,喜的是百安堂有了这层姻亲关系,更加稳固了;但是一想到最疼爱的两个女儿前后都出嫁了,身为父母,心中自是万般不舍。 * 立夏,五月初五良辰吉日的这一天,司徒青黛成亲了。 她在今天嫁给了縢王世子朱骥云。 她坐在新房内,经过一整天的折腾,加上从京师顺天府到四川成都府,这一趟路程已经把人给累坏了,而此刻都过了子时,还是不见新郎倌的踪影,实在太不寻常。 「彩荷……」 听见主子的叫唤,一同陪嫁过来的彩荷连忙把耳朵凑上前,然后点了下头,再悄悄地溜出新房,想要打听看看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过了片刻,彩荷悄悄地回来了。「小姐……听说有一个孩子不见了,而且还是世子的儿子……」 原来那个男人还有一个儿子…… 她不确定自己该有什么样的感觉,只是关家三少爷当初似乎漏掉了这项重要的讯息,不过究竟是无心还是有意,现在才来追究也已经太晚了。 这么想着,青黛便举起一只雪白的柔荑,轻轻扯下盖在头上的红绸巾,马上引来待在新房里的吉祥婆子、以及伺候的几个王府婢女发出低呼声,似乎觉得她不该在新郎倌进房前,自己先揭下它。 尤其是吉祥婆子不停地数落她,说这种做法不吉利什么的,不过青黛并不在意其它人的想法。 「妳们都出去吧。」夜都这么深了,新郎倌今晚或许不会进房,青黛也不想继续折腾自己。 吉祥婆子和那几个王府婢女摇了摇头,坚持不肯走。 彩荷又凑到主子耳边,悄声问道:「小姐,要不要奴婢再去问问看?」实在是担心主子在洞房花烛夜就被冷落,总要做点什么。 「不用问了。」青黛柔婉地摇了下螓首,接着抬起美眸环视眼前的新房,这儿只能用「奢华贵气」四个字来形容,大红的囍字映入眼帘,这让她意识到自己确实是嫁人了。 待青黛收回了视线,本能地扶了下头上那顶由太后亲赐的凤冠,上头缀满了珠翠钗簪,沉重得快要折断她的颈项,眉心不禁攒起,不过心里也清楚要是真的把它给取下来,那几个王府婢女恐怕会吓得跪下来哀求她…… 不过,一想到暂时不用去面对一个陌生男人、避过和对方行周公之礼,倒是让她稍稍松了口气,决定再多忍耐一下,不要太为难其它人。 只是明天一早若是见到了新郎倌,她该用什么样的表情来面对? 青黛垂下螓首,无意识地把玩手上那条红绸巾,没错!当然得要识大体,不能有半点怨怼,就假装什么事也没发生过,用端庄的态度来迎接他…… 其实不会太困难的。 青黛确定自己可以做得很得体,只希望她的新婚夫婿给人的第一印象不至于太糟糕,否则还有数十年的日子要相处,可是很难熬的。 想到这儿,才注意到彩荷紧张地在提醒她—— 「小姐!小姐!姑爷进来了……」 一见进房的男子身上的穿著,任谁也猜得出对方的身分。 眼看来不及再把红绸巾盖上去,青黛并不像一般女子早就吓得不知所措,反倒不慌不忙地迎视男人的目光,见对方那双看来内敛寂静的墨黑双瞳似乎也正在打量、评鉴自己,不过眼底不见半分猥琐、也没有轻蔑之色,此刻正出于单纯的理由在打量她,目光可以称得上正派,至少不会讨人厌……这个男人也算过了自己的第一关。 「真是抱歉,因为方才有点闷,所以擅自把头巾拿下来,还请世子勿责怪其它人。」她说话轻缓,没有慌乱,希望这一点也能符合对方的要求。 朱骥云有些讶异她的临危不乱,只见大红花烛的烛火映照在新婚妻子娇柔的小脸上,纤长的黛眉不浓也不淡,就这么恰到好处地衬托出灿亮美眸,一管秀气的鼻梁下,再搭配上两片嫣红、此刻正噙着浅浅笑靥的小嘴,那神情彷佛遇到再大的事都能气定神闲地去处理,这份怡然的姿态,即便身处在象征尊贵的王府之中,也不会让自己显得太过卑微渺小。 「无妨。」他口气依旧淡淡地。 即便之前曾听关轩宇形容过这位司徒家大小姐的优雅气度,以及良好的教养,但都比不上亲眼所见,朱骥云不由得放宽了心,至少暂时不用担心她熬不过王府里复杂严谨的规矩,以及爹娘给予的压迫感,而后者才是最大的考验。 「那么请问孩子已经找到了吗?」青黛不会假装自己不知道外头发生的事,她想听听看这个男人会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朱骥云微怔了下,不过脸上完全看不出来,语气温淡地说:「听说找到了。」 「听说?」她觉得这个词很令人费解。 「嗯,奴才来报说已经找到,也把他交给了奶娘,此刻应该正在哄他睡吧。」朱骥云心想她既然已经知道晟儿的存在,也没什么不能说的,而知道儿子平安之后,他想到得给刚进门的妻子一个交代,便立刻来到新房,对于责任,他从来不会推卸的。 坐在大红喜床上的青黛不禁抬高了螓首,望向站在面前不过几步,两手背在身后的高大男子,正如关家三少爷所说,他确实长得相貌堂堂,两道入鬓的浓眉和高挺的鼻梁,让原本就英俊的脸孔衬托出一股霸气,只是眼神过于冷淡,而那肃穆的表情彷佛不会因为任何事而产生一丝波动,予人难以亲近的感觉,但又不至于令人畏惧,不过这究竟是天生的呢?或是后天形成的?她接触过的男子不多,但也格外觉得有趣。 「就只是这样?」她浅哂地问。 「就只是这样。」他连眉头都没掀动一下。 「世子不先去看看他?」青黛不禁要怀疑,这些皇亲国戚的父子关系是否都是如此的漠不关心? 朱骥云顿了一下。「他现在有奶娘和婢女在照料。」 这个回答并没有让青黛听了觉得满意。「可否知道他几岁了?」 「五岁。」他有问必答,但简短得令人气结。 青黛不禁眨了几下羽睫,心想也才不过五岁大的孩子,居然能够这么放心。「或许孩子的母亲也在身边,所以世子才不急着去看他。」 「他的生母已经过世了。」他面无表情地说。 她委实愣了一下,不过没多问孩子生母的事,那也不是自己能过问的,这个道理青黛还懂得。「那么比起我来,世子还是先去看看孩子的情况,在不见的这段期间内是否受伤。」 朱骥云倒是没想到眼前的女子会这么说,却又不希望她是故作大方,想表现出慈母的模样,留给自己一个好印象。 「今天是妳我的成亲之日。」相信天底下没有一个女子会不在意在这个大喜的日子里被新郎倌丢在一旁,朱骥云可不希望看到她哀怨的眼神。 「莫非世子担心我跑了?」青黛失笑地问。 他深深地瞥了她一眼。「既然进了门,就是我的世子妃,绝不会让妳受任何委屈,所以不需要刻意去关心晟儿。」 「世子的意思是说我不必如此识大体?」这个男人以为她是装出来的,不过青黛倒是不以为意,因为他们对彼此还不够了解,会这么想也是正常的。「我还以为这是世子所要的,还是关家三少爷说的话有误?」 「不,该表现的时候还是要有,只是……晟儿的事由我来担心就够了。」朱骥云在言谈之中的维护,并没有让青黛感觉到奇怪,多半是怕她会欺负其它女子为他生的儿子,这样的心态她能够理解。 青黛没有加以辩驳和解释。「是,我懂了,只不过我之所以请世子去看看孩子,也是为了自己,从迎娶的长途跋涉到现在,实在不确定自己能再撑多久,到时……万一不小心睡着了,还请世子见谅。」希望他听得懂自己的意思。 「我明白了。」朱骥云自然清楚对个弱女子来说,这段路程不算短,便接受她的说法。 在一旁干着急的吉祥婆子连忙将红绸巾又盖回新娘子的头上,然后再让新郎倌取来喜秤揭开它,而自己则不断说着称心如意等等的吉祥话,一切还是得按规矩来才行。 之后,朱骥云取来两只酒杯,一只给了青黛,自己则是先一饮而尽。 见他喝下交杯酒,青黛也跟着啜了一小口。 「今晚妳就先睡吧。」朱骥云沈声地说。 「多谢世子体谅。」她微颔下首。「不过……明天公公和婆婆问起今晚的事,还请世子多多担待。」新郎倌没有在新房过夜,不可能瞒得过去,青黛可不希望成为被责怪的对象,当然得由他来承受了。 「这是当然的。」朱骥云不假思索地扛下责任。 「那么明天可以见到……我还不知道那个孩子叫什么?」青黛探询地问。 「晟儿。」他顺口回道。 她轻颔了下螓首。「原来他叫晟儿……希望明天再拜见过公婆之后,世子也能让我见见晟儿。」 眼前的这名女子让朱骥云愈来愈看不清了,他知道自己的态度有多冷淡,甚至没有半句温言软语,始终板着脸孔,不过她似乎并不以为忤,就像方才自己所见到的,总是一派闲适优雅地应对,而且还在不知不觉中掌控两个人的对话内容,这可不是寻常女子所能办得到的。 「等明天再说吧。」朱骥云还不确定要不要让她见到儿子,不希望她勉强地去喜欢和疼爱晟儿,也不想见到她露出同情或嫌弃的表情,只要会伤害到晟儿的事,他都要尽力避免。 青黛没有异议,姿态柔顺地站起身来。「是,那么世子就快去看看孩子吧,我想他很需要父亲的陪伴。」 「嗯。」方才儿子不见的事,已经扰得他心思大乱,今晚也无心再去探究其它问题,于是转身快步走出了新房。 待他前脚一走,青黛便笑睇着吉祥婆子和那几名王府婢女,说道:「世子都离开了,这儿也不需要伺候,妳们可以下去了。」 吉祥婆子和几个王府婢女先是面面相觑,这才福了下身离开。 待她们后脚跟着离去,就只剩下空荡荡的新房。 「小姐怎么不留住姑爷?」彩荷确定人都走了才问。 青黛收起唇畔的笑靥。「因为我很累……先帮我把凤冠拿下来,而且这几天都没睡好,想好好睡一觉,才能应付接下来的事。」 帮主子拿下重得要命的凤冠,彩荷还是对今晚这个冷清的洞房花烛夜为主子感到心疼。「谁知道姑爷已经有个五岁大的儿子了,要不然小姐也能多考虑一下,不会就这么答应了……」 「现在说这些也没用,既然嫁进来了,就得想法子如何安心住下去。」青黛不想去后悔自己的决定,眼前只能往前走,不要再回头看了。 彩荷也不敢再有什么意见,忙着帮主子洗去脸上的妆,还有解开头上的发髻,以及身上的霞帔。 「明天开始才是真正的挑战……彩荷,有空就多跟王府里的奴仆接近,与他们交好,多了解一些状况,再小的事都好,我可不希望在完全不知情的状况之下,只能处于弱势。」青黛看着铜镜中的婢女吩咐道。 「小姐放心,这是奴婢最拿手的。」彩荷兴致勃勃地笑说。 青黛莞尔一笑。「就是因为有这个长处,我才让妳陪嫁过来的。」 「小姐尽管放心,这事就交给奴婢。」被主子一夸,彩荷得意地说。 「嗯。」青黛打了个呵欠,脑袋也因为困意而有些迟钝,决定不再去想了,一切都等天亮之后再说。 待婢女伺候主子上床歇着之后,原本想吹熄大红喜烛,不过被青黛阻止了。 「就让它们点着,妳下去歇着吧。」她说。 「是。」婢女回了话后,便轻轻地带上房门走了。 侧躺在床上的青黛以为自己很快就会睡着了,但是盯着烛火的双眼却没有闭上,她想起在家的日子,上头有爹娘和兄长在,从来不需要她去烦恼什么,但是往后只能靠自己了。 此刻,她真的好想家,更想念自己的家人。 第二章 新妇入门第二天,依照礼俗要去拜见公婆,经过这一关,也才算是真正的完婚。 青黛在几个婢女的服侍下,穿上贵族命妇所谓的常服,其实就是一般的长袄和长裙,不过在纹样和边饰上头有着具体的规定,还可以用官方规定百姓不得用的金绣,接着又在她的头上戴了用金丝和银丝制成圈架的假髻,然后再缀上发饰,原本就清丽秀雅的仪态更增添了高贵的气质。 “……时辰差不多了,世子妃呢?” 男人低沉的浑厚嗓音传进了青黛的耳里,一下子就认出是出自昨晚才见过面的新婚夫婿口中,不禁深吸了口气,她有些许的紧张,只是不确定是因为他,还是为了去拜见公婆的事。 或许两者都有吧,面对已经是自己丈夫的男人,尽管可以装得很冷静,其实还是有些不安,怕接下来会有的亲密关系,怕彼此相处得不和睦……原来自己也有胆小软弱的时候,青黛不免自嘲地忖道。 待她盈盈地从镜台前起身,踩着弓鞋来到房门前,看着站在门口的高大男子,同样一身贵族常服,尊贵中更有着不容忽视的严肃,不过锁在眉心之间的忧虑,在大白天看来更为明显。 “世子……或者我应该唤一声‘相公’?”青黛不了解王府的规矩,还是先问清楚比较好。 朱骥云跨进门槛,看着眼前只到自己胸口,身形纤细的年轻女子,薄施胭脂的她比昨晚的盛妆打扮更美丽三分,没有男子见了不会想多看一眼,甚至因她而心动,所以他更必须克制,不能让那样的情况发生。 因为娶妻生子对他来说,不过是种责任,是为了一个“孝”字,若是可以,朱骥云宁可孤独地过完一辈子,也不希望噩梦再度重演。 “私底下就唤相公吧。”他说。 她柔柔地说了声“是”。“那么相公,晟儿昨晚没事吧?” “……他没事。”朱骥云简单地回道。 “那就好。”似乎只要提到他的儿子,这个男人的反应就会相当防卫,虽然不是很清楚原因,但是青黛就是有这种感觉,但她不急,反正迟早都会弄清楚的。 “走吧。”说完,他先转身出去。 跟在身形高大的丈夫后面,青黛依着自己的步调往前走,不会刻意想去跟上对方,免得跌倒出糗了。 发现走在身后的妻子没有跟上,朱骥云马上停下脚步等她,这一点也让青黛对他多了几分好感,至少他还懂得体贴,不会自顾自地走。 “待会儿见了爹娘,不需要过分紧张,他们问什么答什么就好。”他面授机宜地说。 她笑觑丈夫一眼。“我会记住的,原本真有些紧张,不过听了相公这番话,顿时心安了不少,得要谢谢相公。” “嗯。”朱骥云望着眼前柔美的笑靥,即使依然面无表情,不过脸部线条已不再那么僵硬,或许是自己担太多心了,他的世子妃可以应付得来,若真的不行,他再找借口带她脱身。“走吧。” 青黛再次举步跟着他,心中已经先设想好待会儿可能会碰上的场景,即便丈夫主动上门提亲,那么公婆就真的愿意接受一个民女来当媳妇吗?举凡皇亲国戚、王公贵胄很难没有门户之见的,届时又会如何待她?自己又该如何化解?万一真的不讨公婆喜欢,她的丈夫又会帮谁…… 就在这对新婚夫妇各怀心事的情况下,来到一间华丽厅堂,不用多说,滕王爷和滕王妃已经在座。 依照规矩,青黛朝公婆行跪拜礼,然后让身边的婢女送上准备好的见面礼,最后等着他们开口问话。 “王爷,这就是子秉的媳妇了。”滕王妃笑吟吟地开口。 滕王爷年约五十左右,只见两鬓霜白,唇上蓄着两撇胡子,身形与儿子相仿,只是略瘦了些,夫妇俩都是用儿子的字来叫他。“子秉总算是成亲了,王妃也该可以安心。” “还不能安心,王爷,我可是还等着抱孙子……”滕王妃用和蔼的笑脸看着刚进门的媳妇。“你叫青黛是不是?” “是,婆婆。”青黛垂着螓首回话。 “抬起头来让咱们瞧瞧。”滕王妃又说。 “是。”青黛照做了。 滕王妃这才满意地笑着点头。“果然生得标致,气质也不错,没有一般民女的那股俗气,原本我还暗暗担心着,可是既然都答应让子秉自己挑媳妇了,咱们当爹娘的也不好多嘴。” “那是因为子秉眼光好。”滕王爷附和着妻子的话。 听着滕王爷夫妇一唱一和的,青黛也同样笑不离唇的,一脸谦虚地垂下眼说:“是公公和婆婆夸奖了。”这骂人不带脏字的功夫,果然也是高人一等,她已经心里有数了。 似乎很满意青黛的懂事和有礼,滕王妃说出他们夫妇俩最大的愿望。“我这个婆婆也很好相处,有什么需要随时来跟我说,你只要早点帮咱们生个健健康康、会说会笑的孙子就够了。” 听到母亲这么说,朱骥云自然是最了解这话的背后是在暗示什么,顿时神情僵硬,全身的肌肉也绷紧了。 “王妃……”滕王爷发现儿子的神情不对,连忙提醒妻子。 滕王妃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马上改口道:“我的意思是说只要是孙子就好了,王爷,是不是?” “没错。”他用力点头。 “媳妇也希望能达成公公和婆婆的心愿。”青黛似乎感觉到他们父子和母子之间的紧张气氛,有些困惑和不解,不过嘴里还是温顺地答允。 “你能这么想就好了。”滕王妃很满意她的回答,但是接下来话锋一转,还真是让人很难一下子就适应过来。“不过……我却听说世子昨晚没在新房过夜,这又是怎么回事?” 这个问题青黛并没有立刻回答,她等着身旁的男人自己开口。 朱骥云淡声回道:“因为晟儿昨晚太贪玩,让大家都找不到人,所以等孩儿回到新房时,夜已经很深了,所以才决定让她早点休息。” “娘听吉祥婆子和婢女说的可不是这么回事……”滕王妃先礼后兵,方才的和蔼换上了婆婆该有的威严。“她们说是媳妇不让你待在新房,赶你出去,还不等新郎倌来揭头巾,自己就先取下……” “娘何必听信下人说的话。”他口气更冷了。 滕王妃自然不会责备儿子半句,于是把矛头转向了媳妇。“世子妃有什么话说?又该如何解释?” 依旧不发一语的青黛始终垂着螓首,她不会唯唯诺诺地乞求原谅,也不会愚蠢地把责任通通往自己身上揽,所以干脆不开口。 “怎么不说话?”滕王妃决定给媳妇一个下马威。“别以为进了王府,就一定能坐稳世子妃的位置……” 朱骥云寒着脸孔。“娘,够了!”当年母亲也是用同样的语气对晟儿的生母说,他没忘记她被吓得脸色发白,不停地发抖,他不允许同样的状况再次发生。 “可是……”滕王妃还想说些什么,就被滕王爷给阻止了。 “好了,事情都过去了,就别再追究。”滕王爷对妻子使了个眼色,不希望又把关系给闹僵了。 夫婿都说话了,滕王妃只得不情不愿地把话咽了回去。 滕王爷对着儿子和媳妇说:“你们可以下去了。” “媳妇就先告退。”青黛直到这时才出声,福了下身之后便跟在夫婿身后步出厅堂。 走在廊下,她静静地觑了下走在前头的男性背影,似乎满怀心事,那是自己无法介入,也不让任何人能够进去的领域。 看来这座王府有许多得去好好探究的地方,青黛已经有了这样的认知,因为往后数十年都得在这儿生活,如果不想就这么懵懂度过,那么便得去挖掘,只是不知该从何处下手罢了。 青黛主动先开口说:“谢谢相公方才替我说话。” “这是我的责任,不须言谢。”朱骥云不会再犯下同样的错误,他曾经没有保护好一名女子,所以这次一定要做到。 这个男人看来冷漠,不苟言笑的,仿佛在自己的周遭设下层层的保护网,不准他人靠近,可是实际上却是责任感很重,也有属于他温柔体贴的一面,在这一刻,青黛终于愿意打从心底承认……他是她的丈夫。 “往后相公也不必替我操心,无论公公婆婆说了什么话,我都不会放在心上,也能冷静应对。”这是她的回报。 朱骥云偏头看她,眼底的讶异一闪而过。 “这不就是相公最担心的,怕我无法承受公公婆婆施加的压力。”青黛盈盈一笑,亲自见识过公婆的厉害之后就明白了。“如果方才相公没有开口说明原由,主动扛下责任,任由婆婆来指责我,那么情况就会不一样了。” 他听到自己问:“怎么个不一样?” “我自会像个受尽委屈的媳妇,跪下来认错,流着眼泪请求公公婆婆原谅,然后从此对待相公……客气疏离,宛如陌生人,可不会像现在这样随兴地说着话。”她柔哂地说。 “这是你表达生气的方式?”朱骥云以为她是因为受过良好的教养,所以总能用优雅的笑脸来面对任何人,不过这席话让他有了另一层的认识。 “相公不会想看我真正生气的样子。”青黛笑得更娇柔了。 “那么现在呢?”他开始明白不能小觑她。 “至少相公不用担心我受公公婆婆欺负,然后哭哭啼啼地去向你诉苦。”青黛想先让他了解自己,或许他也能渐渐打开心胸,愿意让她了解他,不求彼此相爱,但求做一对可以交心,也谈得来的夫妻。“所以我现在把话说白了,也希望到时不会让相公为难。” 朱骥云心中的大石仿佛放下了一半,能有这样的自觉和醒悟,也表示她并不脆弱,跟晟儿的生母相比,可以说是坚强多了。“只要别被冠上不孝的罪名,都在我的容许范围之内。” “谢谢相公。”她就是等他点头。 瞅着青黛眼底的光芒,那意味着战斗,不会乖乖等着挨打的,这样耀眼的眸采出乎意外地撩动朱骥云空寂已久的心扉。 不行!他不能就这样被吸引了,这桩婚事自己早就想好,只能与她当一对有名无实的夫妻,不能产生感情——朱骥云在心中提醒自己。 “如果方便的话,可否现在就去看晟儿?”青黛冷不防地提出要求,因为她有种预感,一切的症结都在那个孩子身上。 “改日吧。”他缓和下来的表情又凝肃了。 “是,相公。”看来还是不行,青黛只能把脚步放慢,一步一步来了。 当天夜里,听到王府外头传来打更的声音,就知道已经子时了。 青黛睡在床榻的内侧,尽管有点困意,但是不确定丈夫会不会回房,会不会要求行周公之礼,在在都让她辗转反侧。 新房内只有微弱的烛火,以及翻身的声响,直到门扉被人推开,高大的身影跨进房来,然后又顺手关上。 朱骥云没有唤人进来伺候,自己脱去袍子和鞋,然后钻进锦被中,直挺挺的躺在床榻的外侧。 尴尬的气氛持续了片刻,他才出声打破沉默。 “我不会碰你的,你快睡吧。”朱骥云似乎知道枕边人还醒着,低哑地说。 原本屏住气息等待他接下来动作的青黛不禁愣了一下。“如果相公是因为顾虑到我的身子还没恢复,在这里先说声谢谢。”不过她也明白丈夫有权利要求圆房,而自己也不能拒绝。 “不完全是这个理由。”今晚若再没回新房,只怕爹娘明早就会质问妻子,他只好拖到这么晚才进来。 青黛望着漆黑的帐顶半晌,缓缓说道:“……相公不妨说来听听。” “我……不想再有孩子。”朱骥云困难地启齿。 她在心里琢磨着这句话的意思。“那么为何要娶妻?” “为了爹娘,为了身为独子的我,肩负着传宗接代的责任。”在黑暗中,话似乎也比较容易说出口,而且既然起了头,那么也就趁这机会跟她一次把话说清楚,于是朱骥云又深吸了口气,坦白说道:“……所以我不得不娶。” “那么既然非娶不可,为什么又不要孩子?”话一出口,青黛便很快地想通了。“是为了晟儿?相公担心晟儿身为长子,失去他该有的地位?”不只是皇亲国戚、王公贵族,在百姓中也是常有的事。 朱骥云果断地回答这个问题。“晟儿并非我的嫡长子,所以无法拥有继承权,但他是我的亲生儿子,这是永远不会改变的事实。” “这是理所当然的,不过……这似乎和相公不想再有孩子的事,并不会产生冲突。”所以她心里更纳闷了。 他不得不说出真相。“晟儿现在已经五岁了,可是……他不会说话,甚至不会笑,现在的他连哭都不再哭过一次,这些年来不知请过多少个大夫,甚至也给太医看过,都找不出原因来,最后不得不放弃。” “不会说话,甚至不哭也不笑?”青黛一脸诧异。 “只有刚出生那几个月听他哭过,渐渐长大之后就不曾有了,说话就更加不可能,不管我怎么教他,他都发不出声音。”朱骥云每次想到儿子的状况,就心痛到无以复加。“是我这个爹对不起他,害他变成这个样子,万一又生出跟晟儿一样的孩子来,不是让他们到这世间来受苦吗?所以……我不想再有孩子了。” 听完一个父亲沉痛的心声,青黛很想回他说不定下一个会是正常健康的孩子,但话到嘴边又吞回去,知道这种假设是安慰不了人的。 “我懂相公的意思了。”他们才刚成亲,还有很长的日子要过,谁也无法预料将来会如何,所以青黛也不急着说服。“相公放心,我会保守这个秘密,公公和婆婆那儿自然也会尽力瞒着。” 朱骥云喉头紧缩了下。“谢谢。” “是我该道谢才对,谢谢相公愿意坦诚相告。”青黛出自真心地说。“而不是让我如坠五里雾中,胡乱猜测着相公的想法,那只会让问题更加复杂。” 闻言,他的胸口窒了窒。“不,这是我该做的。”她的宽大和体谅让朱骥云既惭愧又内疚。“也知道这对你并不公平,若是你有任何要求,随时可以告诉我,我会尽量弥补你的。” 青黛嘴角噙了抹笑意,可惜房内太暗,躺在身旁的男人看不到。“我现在就有个要求,希望相公同意。” “什么要求?”朱骥云倒没想到她会立刻提出来。 “明天可以让我见晟儿吗?”她听了丈夫的话之后,更想见那孩子一面。 “……就这个要求?”他错愕地问。 “是。”她笑说。 朱骥云当然无法再拒绝,相反的,还有那么一丝感动,直到现在才相信青黛是真心想见晟儿一面,而不是刻意要表现出个母亲的样子。“当然可以,明天我就带你去看他。” “那我就先谢谢相公了。”青黛又泛出浅笑,对于圆房的事,她还是相当不安,更不知该如何应对,如果能再等待一些时日,待彼此熟稔些之后也会比较好。 心里这么想,她的身子跟着放松下来,几乎马上就睡着了。 察觉到青黛已经睡了,朱骥云依旧保持平躺的姿势,可是鼻端隐隐约约袭来淡雅的香气,也许是脂粉,也或许是来自她的身上,让他起了本能反应,也就更不敢乱动了。 只要不碰她、不抱她,那么就不用担心让妻子受孕,这是朱骥云唯一想到的法子,否则药物伤身,他不想弄坏她的身子。 朱骥云闭紧眼皮,努力分散自己的注意力,直到自己也睡着为止。 到了隔天,得到一夜好眠的青黛才睡醒,便发现身旁的丈夫已经不在了。 “姑爷呢?”她问着进来伺候的婢女。 “好像是王爷有事,刚刚叫人来请姑爷过去了。”彩荷拧了条面巾给主子,然后端详一番。“奴婢看小姐今早气色不错,该不会昨夜和姑爷……” 青黛顿时嫣红了脸颊,就因为是从娘家陪嫁过来的婢女,所以也就不隐瞒她了。“我和相公……暂时不会圆房,不过这件事别让任何人知道,要是说出去,我可饶不了你。” “为什么?”彩荷才嚷嚷了一句,马上用手捂住口,小声地问:“小姐,这是为什么?难道姑爷……身体有问题?不过这不可能,明明都有个儿子了……” 青黛嗔恼地瞪她一眼。“你想到哪儿去了?这件事以后再告诉你,总之别让任何人知道。” “是,小姐。”主子这么交代,她也只能照办。 “其他的婢女呢?”青黛知道王府还派了两个婢女来伺候自己。 彩荷昂起下巴说:“她们怎么会知道小姐的喜好、怎么伺候小姐,所以奴婢让她们去准备早膳了。” 她笑睨一眼。“我看你是怕位置被抢走了。” “小姐知道就好了……”彩荷不好意思地承认。 待早膳送来之后,青黛简单地用过,想到丈夫不在,而他昨晚也亲口答应了让她见晟儿,不如她自己过去看好了。 青黛开口问了王府婢女,然后请对方来带路,当她们往府里的另一头走去,一路上自然也问了不少事,知道晟儿身边有一个奶娘和两个婢女在照顾,但也因为不是世子的嫡长子,王爷和王妃便不许世子把儿子接进自己的院落,就近看顾,还曾经发生过不小的争执。 为什么呢?青黛不禁要问,晟儿也是王爷和王妃的亲孙子不是吗?难道就因为他的“缺陷”便不疼不宠了?这些皇亲国戚、王侯贵胄的想法果然和平民百姓大不相同,她不禁有了这样的结论。 “世子妃,这就是晟少爷住的地方。”王府婢女指着前方说。 她“嗯”了一声,环视着院落的四周,当然没有其他地方来得气派,建筑物也比较老旧,感觉起来只有“安静”两个字。 待青黛又往前走了几步,不期然地看见一个小小的身影蹲在地上,正仰高小小的脑袋,看着几乎高耸在云端的树梢,树梢在微风中摇曳着,还不时发出沙沙的声响,而那小小的身影一动也不动,似乎看得呆了。 不必开口问,她也知道那孩子是谁了。 她看了下孩子的周围,没有半个人在,不禁皱起了秀眉。“你们去找找看奶娘上哪儿去了。” “是。”婢女们分头去找人。 青黛则是来到小小的身影旁边,看着他仰高一张红扑扑的圆圆脸蛋,两丸又黑又圆的眼珠瞬也不瞬地盯着树梢,似乎没有发觉自己的到来。 于是,青黛也跟着蹲下,和他一块望着树梢,金黄色的阳光从树叶的缝隙穿进来,还有一、两只麻雀飞过,她实在不确定身旁的孩子究竟在看什么,而自己也离孩提时光太遥远了。 “如果是芍药在这儿,一定会有办法的,说不定还可以爬到树上去……”说着,她忍不住又偏头看着晟儿的侧脸,有着遗传自己父亲的五官,头上束了个小发髻,两排黑色睫毛又长又翘,还有着红通通的小嘴,相信长大之后,会有着不逊于丈夫的俊美。“你在看什么呢?晟儿,可以告诉我吗?” 晟儿对她的问话没有反应,继续仰着小脑袋,呆呆地看着高高的树梢,依然沉浸在自己的小小世界中。 “是在看树叶?还是看鸟儿?”青黛仰高螓首,想像自己在五岁的时候,当时又是怎么样的想法。 就在这时,有个“东西”冷不防地从树梢上掉下来,正好落在青黛的头上,她本能地将它拿下来,定睛一看,居然是毛毛虫。 “啊!”她发出惊呼,赶忙把手心上恶心可怕的“东西”扔到地上,身子也跟着跌坐在地上。 而这个叫声终于引起晟儿的注意,他睁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看着身旁的大人,似乎对她多变的有趣表情感到好奇。 青黛捂着心口,惊魂未定地笑说:“我叫得太大声了,只是……我真的很怕这些虫子……” 晟儿也跟着望向地上的毛毛虫,然后伸出小手,将它捉了起来,接着……递给了青黛。 “要……给我的吗?”青黛咽了口唾沫,颤声地问。 他没有点头,只是把细细的小手臂伸得长长的,一副要她收下的样子。 青黛强忍心中的恐惧,怯怯地将手心朝上,好让晟儿把正在蠕动的毛毛虫放在上头。“虽然毛毛虫可以蜕变成美丽的蝴蝶或蛾之类的,但是它现在这个样子……我真的很难喜欢上它……” 再也受不了了,青黛又叫了一声,用最快的速度把毛毛虫放回晟儿的小手内。“咱们帮它找个地方住好了……” 她左右张望了下,看到种满栀子花的花圃,于是指着它对晟儿说道:“来!把毛毛虫放在花上头……晟儿?” 晟儿看着手心上的毛毛虫好久、好久,然后才迈开小脚,将毛毛虫放在像白雪般的栀子花上。 “太好了……”青黛抚着胸口,喘了好大一口气,终于把它解决了,也不用再看到那恶心可怕的东西。 依然睁着大眼看着她的晟儿,小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不过那眼神又像是在研究眼前的大人。 青黛微微一哂,朝他伸出了右手。“来!” 怔怔地看着伸到眼前的柔荑,晟儿似乎不太了解她的意思,并没有任何动作。 青黛主动去牵起他的左手。“你的房间在哪里?可以带我去看看吗?” 瞧着他用好奇又不解的乌黑大眼盯着牵在一块的大手和小手,还真让人猜不透他的小脑袋瓜里在想些什么。 “没关系,咱们到屋里头找找看,应该很快就找到了……”青黛没有强迫他说话,一个人自问自答。 这个时候,青黛的贴身婢女彩荷带着长得矮胖的妇人回来了。“小姐……不是,世子妃,找到奶娘了。”差点忘了在私底下才能叫小姐。 “见过世子妃。”奶娘福了个身说。 青黛打量过奶娘之后,嗓音轻柔,不过带了点质询的意味。“怎么让晟少爷一个人待在外头,身边也没有人看着?”听王府的婢女说这个奶娘原本是伺候王妃的,等到晟儿出生之后,才被派去照顾他。 “这儿人手不够,却有很多事要忙,加上晟少爷又喜欢一个人乱跑,总是会有心有余而力不足的地方。”奶娘敷衍的态度似乎不把这个刚进门的世子妃放在眼里,青黛自然也看得出来。 “原来是这么回事,那么奶娘就先去忙吧,我来陪晟儿就好。”她不急着教训对方,一步步慢慢来。 奶娘草率地行了个礼走了。 “那是什么态度?”连身为婢女的彩荷都看不下去了。“明明看到她在屋里打盹,哪有在忙什么,真是会睁眼说瞎话。” “先别理她。”青黛心想等时候到了,再好好地整治一番。“晟儿,咱们到你的房里去吧……”她俯下头看着牵在手中的小小孩子,见晟儿也用着圆滚的大眼在看她,唇畔的笑意也更温柔了。“走吧。” 晟儿任由她牵着自己,但又不时地看向握着自己的柔荑,在那小小的心灵中,这样的动作是陌生的,因为以往不是被人抱着,就是被人很粗鲁地拖着走,没有人这样牵着他,所以很好奇。 走过了回廊,经过一扇开着门的寝房,晟儿就不走了。 “这儿是你的房间吗?”青黛往里头张望一下,口中这么问着,人已经牵着他跨进门槛。“原来你晚上都睡在这儿……” 青黛看着简单摆设的寝房,床榻上叠着刚洗好的几件小衣小裤,质料却十分粗糙,而且都有缝补过的痕迹。 “彩荷,打开衣箱看看里头有什么。”她对婢女说。 “是。”婢女回了一声,便去查看衣箱了。“小姐,里头只有几件旧衣服,什么都没有。” 她“嗯”了一声,心想丈夫相当疼爱自己的儿子,不可能不善待他,但是看这情况还是有不少疏忽的地方,更别说负责照顾的人也没有尽到责任,尽管晟儿的身分是世子的亲生骨肉,但奴仆们可没有把他当成主子来看待。 “晟儿,早上吃过了吗?”青黛蹲下身来,和孩子面对面地问。 晟儿还是一瞬也不瞬地看着她,没有点头或摇头。 “彩荷,去拿些吃的过来。”她回头吩咐。 彩荷领命快步出去了。 “我先帮你把脸和手擦干净……”青黛来到洗脸架前,拧了湿面巾过来,然后又蹲在晟儿身前,细心地拭去小脸上的脏污,然后不禁笑了出来。“这个动作让我想起小时候,每回芍药玩得一身脏回来,我也是像这样帮她擦干净,免得待会儿娘见了一定又会骂她……” 虽然不知道晟儿有没有听懂她说的话,不过青黛可以确定他听得到,于是自顾自说着姊妹俩的童年往事,也解解自己的思乡之情。 “芍药从小就像个男孩一样活泼好动,要是有邻居家的孩子欺负她,她也会打回去,让我娘光是想到就头疼……”她又将两只小小白白的手心擦干净。“老说她要是男孩该有多好,偏偏又是个女孩,以后嫁不出去该怎么办……不过我娘现在可以安心了,因为她有了喜欢的人,而且不久之前还嫁给了他……我这个当姊姊的真的很希望她能过得幸福……” 又黑又圆的大眼看着面前的大人不停地说话,嘴巴一开一合的,从来没有人跟他说过这么多话,而且也不会逼他开口,晟儿不禁困惑地看着她,仿佛直到这一刻,才开始在想她是谁。 “好了,脸和手都干净了。”青黛将面巾放回洗脸架,然后再次牵起晟儿的左手,来到桌案旁。“你坐这儿!” 青黛先将他抱上凳子,自己则坐在旁边。 “等一下要我喂你吃吗?还是你可以自己来?”她随口问道。“没关系,待会儿晟儿自己作决定。” 说着,她又冲着孩子笑了笑,然后伸手整理了下他的发束,晟儿直直地看着她,因为没有人这么对他笑过,所以好奇地用手指去触碰青黛的嘴巴。 “怎么了?”青黛不懂他想表达什么。 晟儿又摸摸她的脸蛋,似乎正在认识眼前这个对着自己笑的大人。 而这一幕,也落在站在寝房外头的高大男子眼中。 朱骥云因为找不到妻子,问了伺候的婢女,才知道她已经等不及,自己先跑来看晟儿,所以马上赶过来。 可是当他看到青黛和晟儿亲密地坐在一起,儿子还主动去碰触她,朱骥云居然有些嫉妒,居然吃起妻子的醋来了。 第三章 “见过世子!”彩荷正好端着几样吃的过来,见到朱骥云就站在房外,连忙屈膝行礼。 朱骥云往她手上端的东西瞟了一眼。“这些是……世子妃要吃的?”他并不是很确定地问。 “不是,是要给晟少爷吃的。”说完,彩荷便先端了进去。 而在房里的青黛自然也听到他们的对话,见到丈夫踱了进来,便起身见礼。“相公已经忙完了?” “嗯。”朱骥云看了一眼乖乖地坐在桌案旁的儿子。“都已经巳时了,晟儿还没有用早膳吗?” 青黛坐回凳子上,盛了一小碗白饭,然后放在孩子面前。“就是因为不知道他吃过了没有,所以才让彩荷去准备饭菜过来,如果不饿,自然也就会吃不下,这是最快也最直接的方法。” “奶娘和婢女呢?”他从进门到现在都没看到半个人。 她浅浅一哂,意有所指地回答:“这个我就不清楚了,或许……她们很忙。”有些事若由自己动手,只怕公婆会觉得不高兴,认为她逾越了分际,那么就由丈夫出面,相信丈夫是个聪明人,听得懂她的暗示。 “忙什么?她们只要忙晟儿的事就够了。”朱骥云眉头皱得更深,脸色也不太好看,见到儿子捧着碗,不停地用筷子把白饭扒进小嘴中,似乎真的很饿,心也就更痛了,于是大步地跨出房门。 “晟儿,吃点肉……”青黛噙在唇畔的笑意更深了,知道丈夫已经去教训奶娘和那两个婢女,也省去她不少力气。 晟儿扒饭的速度太快,饭粒都掉了满地,他睁着大眼看着一直对着自己笑的大人,就怕她会生气、会打人。 “不要急,慢慢吃。”她又盛了些白饭给他,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毕竟平日很少接触孩子,只是觉得晟儿跟一般五岁的小孩比还要瘦小些,看来得盯着他的三餐,不能有一顿没一顿的。“掉了也没关系,待会儿让彩荷扫一扫就好。” 发现这次没有挨打,乌黑大眼看着青黛好久,最后才把注意力又放回端在手中的饭菜上头,继续吃了起来。 这副模样连青黛的贴身婢女彩荷眼眶都忍不住红了。“晟少爷好可怜……”一个不会说话的孩子,就算想告状,也没办法开口。 青黛警告地横了她一眼。“别在孩子面前说这种话,以后有我在,不会再发生这种事了。” 就算是别人家的孩子,任谁见了都会不舍,青黛看着身边这个被人忽视、不受祖父母宠爱的“儿子”……她更加明白当年娘之所以能敞开心胸接纳自己和妹妹,这两个侧室所生的女儿的原因了,尽管是丈夫和别的女子所生,一样会感到于心不忍,会想要疼惜他、保护他,此刻自己就有这样的感觉。 “再喝点汤。”说着,青黛又在碗里盛了汤。“慢慢来……” 注意到晟儿又在看她了,虽然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可是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是那么无辜、那么安静,不用说言语,就连表情都不懂得该怎么表达,青黛鼻头顿时有些酸涩了。 “要我喂吗?”青黛兀自揣测着他的意思,于是舀了一口重新热过的汤,放在唇边吹凉,再凑到晟儿的嘴边。 他直勾勾地看着这个会对自己笑的大人,本能地张嘴喝下汤。 “来!再喝一口……”青黛还没吹凉,就见晟儿已经张开小嘴等着了。“要是太烫的话就吐出来。” 晟儿连喝了好几口汤,直到碗底都空了为止。 而在这时,朱骥云绷着俊脸又折了回来,他的身后跟着卑躬屈膝的奶娘和两名婢女,只见她们连吭都不敢吭一声,也把头垂得低低的。 “……往后再让我发现你们没有好好伺候晟少爷,让他又饿肚子,我会让其他人来照顾。”他的口气沉凝地吓人。 奶娘和两个婢女连忙应声。“是,奴婢知道了。” “晟儿还要喝汤吗?”青黛决定不介入,由着丈夫去教训她们,自己则是关心孩子有没有吃饱。 听到她这么问,奶娘连忙插嘴。“世子妃别让晟少爷喝那些汤汤水水的,等一下他又会尿裤子了……”就只会出一张嘴,到时还不是她们这些下人得要忙着擦洗换衣服。 青黛美眸轻轻地掠过她。“原来是嫌麻烦,所以不让他喝水喝汤。” “呃……”奶娘不期然地打个了冷颤。 “是谁说不能让他喝水喝汤?”朱骥云沉下脸孔质问。 奶娘缩了缩脖子。“奴婢曾跟……王妃请示过……王妃就要奴婢这么做……”在世子愈来愈寒酷的瞪视下,声音也就愈来愈小。 “以后晟儿有任何问题,都先来问我,不必去请示王爷和王妃。”他就是不明白为什么母亲无法接受晟儿这个孙子,就算有着“缺陷”,也是她的亲孙子,朱骥云不禁抽紧下颚地忖道。 “是,世子。”奶娘点头如捣蒜。 朱骥云看着正在让青黛擦拭嘴角残汁的儿子,紧闭了下眼皮,心想也该好好地和双亲谈一谈,之前不知情只能怪他太过疏忽,也太过相信这些伺候的奴仆,不能再让晟儿受苦了,该受到惩罚的是自己才对。 “晟儿。”他蹲在儿子身边,哑声地喊道。 父亲的呼唤并没有引起晟儿太大的反应,只是沉静地望着他,过了许久才认出是时常抱着自己的大人。 “相公,你们父子单独相处一会儿吧,我去帮晟儿张罗些东西。”青黛心想总不会连让人多做几件孩子的衣服和鞋子的银子都出不起,如果真的没有,她手头上还有一点私房钱可以使。 话才说完,青黛便起身往外走。 仿佛察觉她要离开,晟儿偏头看着青黛的背影,虽然不知道该如何表达,但看到眼皮都没眨一下,那专心的程度,连朱骥云都注意到了。 “他在看你。”他讶异地说。 这是头一回儿子对人有这么“强烈”的反应,以往不管是谁,要非常有耐性地时常和他相处,他才会知道有你这个人,而见到妻子要走,晟儿却很不舍地盯着她不放,朱骥云不禁大感惊奇地忖道。 闻言,正要跨出房门的青黛又旋过娇躯,朝晟儿笑了笑。“不要担心,娘等一下会再来看你。”说完这句话,她才带着婢女走了。 听青黛对晟儿自称是“娘”,朱骥云目光不由得泛热,感动之余,原本内敛冷淡的脸孔似乎也快要维持不下去了。 “爹娶的这个娘……会对晟儿很好的。”他很有自信地说。 以为和刚进门的这名女子没有感情,可以如愿当一对相敬如宾、有名无实的夫妻,不必再被双亲逼着娶妻,就算两人一无所出,受到严厉责备,朱骥云也会把责任全部扛下来,可是却没想到他的世子妃会是个如此善解人意,又聪慧过人的女子,让他的心不禁动摇了。 朱骥云想到他曾对自己发过誓,这辈子不要再有孩子了,可是面对关心儿子的世子妃,夜里又躺在身旁的美丽妻子,他该如何继续保持无动于衷?又怎能按捺住想抱她的欲望? 不知道身旁的父亲此刻心中的天人交战,晟儿还是怔怔地望着门口,久久都收不回来。 等到儿子吃饱睡着了,朱骥云才去见双亲。 “……听说晟儿会尿裤子,所以娘才要奶娘别让晟儿喝那些汤汤水水,孩儿想问是不是有这回事?”他严肃地看着母亲,见她露出一缕心虚的表情,便知道一切都是真的。 滕王妃看了身旁的夫婿一眼。“娘这么做也是想要帮晟儿改掉那个坏毛病,让他知道那样是错的,下回想要小解时可以学会如何表达,娘也是一片好意,何况奶娘也说情况有好转……” “不许晟儿喝那些汤汤水水,自然尿裤子的情况也会变少,这是很正常的,可是长久下来,对他的身体又有好处吗?”朱骥云口气略显激动。“他不会说话、不会表达,才更需要伺候的人多多观察,否则养他们何用?” 见妻子不断投来求救的眼神,滕王爷不得不开口圆场。“你娘也是为了晟儿好,不是真的要害他……” “你真以为娘讨厌晟儿吗?”滕王妃被儿子这么指责,有些动怒了。“要是当年你不把那个女人带进府来,一切都不会发生。” 闻言,朱骥云俊脸更为僵冷了。“若早知道会因此害死紫萝,那么孩儿说什么也不会带她进府的。”一念之差让他害死了晟儿的生母,自己却无力保护她,这个遗憾是他一辈子也无法补偿的。 “子秉!”滕王爷怒斥一声。 “你的意思是在怪娘害死那个女人?王爷,你听听看……”滕王妃声泪俱下地控诉。“他居然还怨起咱们来了……” “这件事都别再提了!”滕王爷不想旧事重提,又把唯一的儿子推得更远。“至于晟儿的事,爹待会儿就把奶娘叫过来,要她看情况来决定要不要让他喝汤喝水,别伤了孩子的身体。” 朱骥云恢复冷淡深沉的表情。“这倒不必了,以后有关晟儿的事,就让奶娘她们直接来请示孩儿,由孩儿来作决定,不敢再劳烦爹娘。” “你是怕娘害死他吗?”滕王妃气急败坏地问。 “孩儿不敢。”他口气更淡漠了。“只不过晟儿是孩儿的责任,他的事当然由孩儿来作主了。” 滕王爷为了平息他们母子之间的争执,只好点头应允。“好了!就这么决定,谁都别再说了。” “谢谢爹,那么孩儿先告退了。”说完,朱骥云便起身离开了。 待他跨出了门槛,总觉得像是打了一场仗,全身都快虚脱了。 就因为双亲只有他这么一个独生子,所以朱骥云也了解自己没有任性的权利,得要负起的责任也更多,可是就因为这样,他保不住晟儿的生母,现在差点连晟儿都保护不了,自己这个爹当得真失败。 不过话说回来,他真的要感谢这位刚进门才不过两日的妻子,真的要感谢他的世子妃,今天若不是有她在,自己恐怕都没有发觉这么严重的问题,朱骥云在心里由衷地忖道。 “世子的缘分说不定也已经到了……” 那天关轩宇说过的话,又在他的耳畔响起。 朱骥云深深地吸了口气,就算青黛真的和他有缘,两人真的注定要成为夫妻,可是自己真的能去把握住它吗?而他又能给她什么? 他真的茫然了。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朱骥云心想晟儿应该已经睡醒了,于是走出书房,来到儿子住的院落。 “……晟儿,把手臂举起来……” 寝房里传来青黛柔缓的嗓音,让刚跨进房门的他感到好奇,往前走了两步,瞥见她正在帮晟儿丈量尺寸。 奶娘没有注意到朱骥云走进房门,只觉得这个世子妃很多管闲事,一会儿管吃饭,一会儿又管衣服,又害得自己挨了世子的骂。 “世子妃,晟少爷长得很快,缝制那么多新衣裳,一下子就穿不下了……”奶娘决定找机会到王妃跟前,好好数落一番。 听了,青黛依然噙了抹笑。“奶娘不用担心,若是有晟儿穿不下的衣裳,也可以送给穷苦人家的孩子穿,不会浪费的,至于清洗方面,我会让自己的婢女过来取,不会劳驾到你的。” 这番话表面上听起来相当客气,不过讽刺的意味浓厚,让奶娘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的,连忙挤出笑脸。 “世子妃恐怕误会了,奴婢不会嫌麻烦的……呃?世子来了……”直到这时才瞥见高大身影就在一旁,让奶娘吓出一身冷汗。 朱骥云睥睨着低着头的奶娘。“如果奶娘年纪大了,连几件衣裳都洗不动,我可以让其他人来代替你照顾晟儿。” “不、不、不,奴婢还不老,还洗得动……”奶娘吓得险些跪在地上。 “如果两个婢女帮忙照顾晟儿还不够的话,随时可以说出来。”朱骥云又看了奶娘一眼,想到打从儿子一出生就由她带大,在自己面前总是对晟儿嘘寒问暖,莫非之前都被她给骗了。 “够了!够了!”奶娘吓白了脸,就怕被赶出王府。 “……好了,都量好了。”青黛虽然没有转头去看,不过丈夫和奶娘的对话已经全都听见了。“晟儿,娘会帮你做几件夏天穿的衣裳,就算玩得一身脏,也不怕没得换。” 要不是经妻子的提醒,朱骥云还不知道该帮儿子添制新衣裳了。“这事自然有人负责,不需要你动手。” 青黛温婉地笑了笑。“那就请相公跟负责的人说一声,孩子长得快,裤长和袖长稍微预留一些缝份,再大一点还可以修改。” “嗯,我知道了。”他记在心里。 “奶娘。”青黛笑睇地开口。 “世子妃有何吩咐?”在朱骥云面前,奶娘可不敢无礼了。 “从明天起,晟儿早上起来,就带他到我那儿去,至于三餐我会让人准备,到了晚上再让他回来这儿睡。”她不是用命令的口吻,但语气不容反驳。 奶娘干笑一声。“这样世子妃太辛苦了……” 就连朱骥云也惊讶地看着青黛,似乎没料到她愿意这么做,他也不敢要求妻子做到这个程度。 “反正在这座王府里,我这个世子妃是最清闲的人,正好可以和晟儿多多培养感情,毕竟在名义上,他是我的儿子,奶娘,你说是不是?”青黛言笑晏晏的表相下,提醒对方的意味浓厚,既然是她的儿子了,就不容许被下人欺负。 “是、是……”奶娘哪敢说个“不”字。 “就照世子妃说的去做。”朱骥云作了最后的决定。 “是,世子。”奶娘唯唯诺诺地说。 青黛朝他颔了下首。“谢谢相公。” 接下来,在用晚膳之前,朱骥云都待在儿子住的院落里,站在廊下的他看着小小的身影就蹲在园子里,将小石头一个个堆起来,想到自己没有来陪他的时间里头,晟儿都是像这样独自玩耍,便心如刀割。 看了片刻,他才将目光调向身旁的妻子脸上,有许多心里话想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就算没有偏过头去看,青黛也能感觉到丈夫投来的目光,粉颊不由得一热,有些不自在地问:“相公做什么这么看我?” 虽然已经将朱骥云当成自己的丈夫,应对进退也以夫妻的身分来面对,可以保持冷静和理智,直到察觉他的目光产生了变化,多了热力,还有股男人与女人之间的压迫感,青黛才忍不住地红了脸。 他轻咳一声,把视线移开。“你对奶娘说的那些话,是故意说给我听,让我知道晟儿遭受到什么对待吧?” “我不懂相公的意思。”青黛就知道这个男人是个聪明人,一点就通。 朱骥云嘴角轻扯出一个明显的笑意。“从早膳到方才的新衣裳,你不想直接挑明,于是用迂回的方式来说给我听,是担心……会得罪奶娘吗?” “如果真是这样呢?”她巧笑嫣然地反问。 “奶娘不过是个下人,而你是世子妃,不需要担心得罪她。”朱骥云以为她才刚嫁进来,难免会有所顾虑,那么他可以给她保证,有自己当靠山,不会有任何问题的。 青黛斜睐他一眼。“相公是个聪明人,不过……也很单纯。” “单纯?”朱骥云表情怪异地偏头瞪她,因为自己从来没被人用这两个字来形容过。 她轻笑地揭开谜底。“我担心的不是得罪奶娘,而是怕得罪了奶娘背后帮她撑腰的那个人,相公一定知道我在说谁。”能让奶娘这么有恃无恐的,无非是仗着有强大的靠山可以顶着。 “……你说得没错。”他恍然大悟地说。 “婆媳相斗,吃亏的一定是媳妇,我可不想硬被冠上不孝的罪名。”青黛一语中的地说。 朱骥云再度盯着她看。“轩宇真是太小看你了。” “多谢夸奖,不过关家三少爷与我才见过一回,又怎么可能看到这一面,相公若是后悔向司徒家提亲,只怕也太迟了。”她莞尔地说。 “不!我很高兴娶的是你……”这句话很自然地从朱骥云口中吐了出来,可是当他瞥见青黛羞红了脸蛋,不禁后悔了。 他再次告诫自己不能对妻子动了真情,更不希望妻子也爱上自己,就怕这么一来会让彼此的关系更加复杂。 被爱是一种幸福,可是却让朱骥云害怕,就怕自己无法回报她。 而此时的青黛心里也不禁要想,夫妻之间若能再有感情存在,那是最好的结果,当初她决定嫁进滕王府,并不奢望丈夫会爱上她,而她也会同样爱上丈夫,只要能相安无事地过完一生就足够了。 不过……丈夫是因为她对晟儿好,才会这么说吗?青黛觑了下身旁的高大身影一眼,如果只是出于感激,也总比什么都没有好,才这么想,不禁为之错愕,她居然开始渴望能够得到丈夫的心。 为什么?是因为喜欢上了他这个人,还是因为他是她的丈夫?青黛有些迷惑,头一次分不清自己的思绪,而且曾几何时,她的感情已经胜过了理智,开始左右她的想法了…… 就在这当口,小小的身影来到青黛面前,朝她伸出小手。 “晟儿有东西要给你。”朱骥云再次嫉妒他刚娶进门的妻子,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掳获儿子的心了。 青黛回过神来,本能地将手心朝上,接过晟儿递给她的小石子。 “这是要给我的吗?”她柔柔地笑问。 一双乌黑的大眼看着她唇畔的笑靥好半晌,然后才又折回原来的地方,蹲下来继续堆他的小石子。 “晟儿真的喜欢你。”朱骥云很确定地说。 她揶揄地笑问:“相公该不会吃醋了?” “嗯。”他不得不亲口承认。“我努力了那么久,晟儿……或许连我是他亲爹的事都不知道。” 朱骥云真的好嫉妒,嫉妒到心都痛了。 “只要是真心对一个人好,对方不可能没有感觉……” 丈夫只不过说了短短两句话,青黛却能听出他的心痛和无奈,忍不住想要说些什么来安慰他。 “就像我娘对我和妹妹一样,其实她并不是生下咱们的亲娘,应该叫她一声‘大娘’才对,我的生母因为难产,最后失血过多而死,大娘可怜我和妹妹一出生就没有母亲,她不去计较和我的生母之间曾经为了争宠的事而互相怨恨着,而将咱们姊妹视如己出般疼爱,当时还有很多亲戚担心,就怕她只是在人前对我和妹妹好,人后却是虐待侧室所生的孩子,不过我和妹妹从来没有怀疑过,因为是不是真心的,咱们是最清楚不过了。” 青黛从来不跟外人说这些,但这个男人是她的丈夫,也是跟自己最亲密的人,那么她愿意和他分享。 听完,他不禁若有所悟。“就因为有切身的遭遇,你才能接受晟儿。” “我不知道如果自己没有这些经历,到底能不能接受晟儿的存在,只是就算他不是你的儿子,任何人遇上了,也无法当作没看见。”她不想故作清高,说出自己的想法。 话才说完,青黛就见那小小的身影又走过来了,不过不是走到自己面前,而是丈夫的跟前。 朱骥云慢慢地蹲下身躯,从自己的儿子手中接下一颗小石子,泪水瞬间在他眼底打转。 “晟儿……”他张臂抱住儿子,抱得好紧好紧。 这颗不起眼的小石子是他的儿子给的,比任何东西还要珍贵…… 被父亲抱得好用力,晟儿小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乖乖地任由他抱着,或许是因为知道这个大人不会打他或骂他,是个会对他好的人。 当晚,接近子时,朱骥云心想妻子也该睡着了,这才回到寝房。 轻轻地带上门扉,马上注意到房里还留着烛火,映照着大红囍字,他心中的愧疚也更深了。 待朱骥云脱去袍子和鞋,爬上了床榻,在外侧躺平,两眼望着昏暗的帐顶,然后一动也不敢动。 很快地,他的鼻端又嗅到了昨晚闻到的香气,那气味触动身体的每个部位,直到血液集中到了胯间,不自禁地偏过头去,看见隐约只有轮廓的娇柔脸蛋,只需要把头稍稍探过去,就能吻到那嫣唇…… 朱骥云咬紧牙关地将脸转正,继续瞪着帐顶。 睡在身旁的娇躯在这当口动了几下,似乎想要调整出更舒服的睡姿来,让他不由得屏住气息,紧闭着眼皮,生怕把妻子吵醒了。 直到身旁没有了动静,朱骥云才喘了口气,心想或许同榻而眠不是个好法子,这样的折磨也不是每个男人可以忍受得了,自己就快要控制不住,直想要去拥抱躺在不到一尺之遥的娇躯,想要去碰触在名分上是属于自己的女人…… 几乎快要把牙根给咬断了,朱骥云在欲望失控之前,悄悄地下榻,然后披上袍子出去。 外头的新鲜空气让他贪婪地深吸了几口,站立在原地半晌,直到集中在胯间的欲火渐渐消退,身体才放松下来。 他能要了她吗? 若是又有了孩子,说不定不会跟晟儿一样,说不定会是正常的…… 不!朱骥云用力甩头,想甩掉那些杂念,不想让欲望给冲昏了头,若是生出来的孩子有着同样的问题,而自己则是会老、会死,无法照顾他们一辈子,又怎么能安心咽下最后一口气。 你心动了…… 一个声音在他的脑中响起。 “对,我是心动了。”朱骥云对自己坦承。 面对像妻子这样聪颖又善良的女子,他怎么可能不会心动,如果说没有,那是在欺骗自己,不过瞒不了自己的心,这样的内心拉扯,甚至连晟儿的生母都不曾让他有过,朱骥云两手捧着沉甸甸的头颅,也明白这世间没有所谓两全其美的法子,既能够拥有她,又确保不会让她受孕。 这样的情况,他又能忍多久? 第四章 嫁进滕王府已经十日,青黛才有幸和公婆同桌用膳。 她想起在家中,只要有机会,爹娘总喜欢一家人聚在一块吃饭,就连嫂嫂也在座,不会讲求什么规矩,但是王府就不同了,能和公婆同桌,而不是只在旁边伺候,这让青黛提醒自己要更加谨慎,想起之前和他们的接触,可不会以为在席间不会故意挑她的毛病。 “……爹娘嗜吃辣,如果你吃不惯,待会儿不需太过勉强。”在去见双亲的路上,朱骥云冷不防地冒出这句话。 青黛先是怔了怔,然后漾唇而笑。“谢谢相公。”这就是丈夫表现温柔的方式,尽管只是简短的一句话,却也让她觉得窝心。 也许自己就是喜欢上这样的他…… 她的心里不期然地有了这样的想法,虽然不清楚其他夫妻是如何相处,不过与其像诗词中形容的那般如胶似漆、难分难舍,那么青黛宁愿选择这个男人所给予她的安心,让她知道无论出了什么事都还有他可以依赖。 “不用客气。”朱骥云尽管面无表情,不过对于妻子的笑脸迎人,愈来愈无法抗拒了。 待青黛来到公婆面前,先行礼请安之后,才和丈夫落坐。 “上菜吧!”滕王爷跟身边的奴婢说。 没过一会儿,奴婢们陆陆续续将饭菜都呈上了桌,果然都是些道地的川菜,青黛想起过去时常和娘家的老厨子闲聊,因为那位老厨子就是四川人,当时也没想到会有派上用场的一天。 直到滕王爷用筷子挟起了菜,其他人才能开动。 席间,青黛可以感觉到婆婆的眼光不时地投向自己,仿佛在观察她的举止,想找出可以挑剔的地方。 朱骥云虽然没有说话,只是吃着饭,不过却也是严阵以待,知道双亲突然说要他们一块前来用膳,他可不希望母亲又故意刁难妻子。 “……怎么吃得这么少?是这些菜色不合你的口味吗?”见媳妇像小鸟啄米似的,滕王妃一脸关切地问。 “回婆婆,不是菜色的问题……”青黛嗓音轻柔,姿态恭顺地回答。“这些菜做得都很好,尤其是这道色泽红艳、肉质鲜嫩、口味浓郁的鱼香肉丝,厨子在里头用的是腌泡过的红辣椒,更突显了这道菜的美味,另外还特别加了木耳,增添了滑嫩可口的口感,让人吃了一口还想再吃。还有这一道干煸四季豆,虽然只是家常小菜,但是愈简单的菜色,就愈能吃得出厨子的功力,更不用说其他的干烧鱼翅、樟茶鸭子了,都比媳妇在娘家吃过的还要道地多了。” 滕王妃听她形容得头头是道,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呃……王爷,看来咱们这个媳妇倒挺懂得吃这门学问的。” “是、是啊。”滕王爷听得一愣一愣的。 在座中唯一没有说话的朱骥云只是把唇畔的笑弧藏在碗后,继续吃他的饭,不过心中也再次惊讶于妻子的反应和聪慧,被深深地折服了。 “媳妇不敢当。”青黛满嘴的谦虚。 “既然你说这些菜好吃,那么为什么只吃那么一点?”滕王妃还不放弃,不信自己这婆婆的气势压不过媳妇。 “这些菜色虽然好吃,不过对于养生方面却是一大禁忌……”说到这儿,青黛微微一哂。“媳妇想到家父一向注意身体,如今已经六十,不过外人都当他不过四十来岁,就连家母也一样受惠,身体可比同年龄的人还要来得硬朗,只因为媳妇的娘家是经营药铺生意,更加懂得养生,对于这些过咸过辣的食物是能免则免,爹娘才有今日年轻的外表和身体……媳妇也很希望公公和婆婆能延年益寿,只是又怕说了会引起你们的误会,正在烦恼该如何开口。” 滕王爷听到可以让自己变得年轻,什么兴致都来了。“你爹……真的看起来像四十来岁?” “是,公公,家父今年六十,只有两鬓几撮霜白,其余乌黑如墨,脸上更不见皱纹,家母已经五十出头,但皮肤可比媳妇还要好。”她说得虽然有些夸张,但离事实不会太远。 “真的有这么好?”天底下没有女人不想变年轻漂亮的,滕王妃很难不被媳妇这番话给吸引了。 青黛微颔了下螓首。“只是要注重养生,这口腹之欲就得控制,媳妇很想帮公公婆婆留意这些小事,但又怕媳妇这么做太多事了。” “这、这也不算多事,你也是一番好意。”滕王妃在这当口也不能指责她,那不等于是承认自己这个婆婆心胸狭隘,故意找碴。 已经懂得要妇唱夫随的朱骥云故意站在双亲那一边,很配合地“管教”起妻子。“爹娘已经习惯吃这些口味的菜色,突然做了改变,只怕太勉强,总比以后吃不下饭,饿着了来得好。” “是,相公,我下次会多注意的。”青黛偷觑了身旁扮演黑脸的丈夫一眼,不禁在心里偷笑。 滕王爷咳了一声。“其实媳妇也是关心咱们,不如这样好了,有空的话你去跟府里的厨子商量商量,由你来作主。” “媳妇不敢。”她装得更谦卑了。 “既然你公公都这么说了,你就照他的意思做吧。”滕王妃开口说话了。 “是,婆婆。”青黛回答地毕恭毕敬。 “若是有不懂之处,随时来请示爹娘。”朱骥云严肃地开口,身为丈夫的自然要教妻子该怎么做才是对的。 “是,相公。”青黛柔顺地答允。 待午膳告了一段落,婢女们呈上茶水,以及漱盂,让几个主子漱口,接着盥手完毕,跟着又端来上好的蒙顶茶。 没有马上接过那杯以色绿、汤碧、味醇、香郁、爽神为特色的蒙顶茶,青黛柔声地跟婢女交代道:“不用了,一个时辰后我再喝。” 滕王妃奇怪地问:“喝茶对身体有好处,为什么还要等上一个时辰?” “回婆婆的话,虽然《本草纲目》中称茶叶是味苦、甘,性寒、无毒,中医理论也说甘者补、苦者泻,这茶叶的确也是清热解毒的良药,但也要看个人的体质是属于燥热还是虚寒,加上饭后就喝茶,那么食物便无法消化,反而容易伤了肠胃,因此最好等上一个时辰再喝,这些也都是家父从小教媳妇的话。”青黛说得言之凿凿,让人无从辩驳。 “呃……嗯,那咱们也等一个时辰之后再喝吧。”滕王爷望着身旁的妻子,把手上的杯子又搁下来。 闻言,她深感抱歉地垂下螓首。“希望不是媳妇太多事,才让公公婆婆无法自在地吃饭喝茶。” 原本想压制媳妇的滕王妃,眼看事已至此,也不得不说两句好话。“只要是对咱们有益的,又怎么会多事?咱们当公婆的只会更疼你。” “谢谢婆婆。”青黛一脸如释重负。 当这场尔虞我诈的午膳终于结束之后,朱骥云带着他的世子妃告退了,在回去的路上,他紧抿着嘴角,就是怕会当场笑出来。 “你方才表现得……很好。”他努力用最正经八百的口气说。 不过朱骥云只要想到母亲方才的表情,原本想乘机刁难一下媳妇,在妻子面前耍耍婆婆的派头,不过情况却完全不如预期,那副既错愕又尴尬的模样,令人发噱,心想母亲这回是真的遇上对手了。 “谢谢相公夸奖。”听见丈夫的赞美,青黛柔顺地垂下眼睑。 “如果能够收服娘的心,爹那儿就不成问题了,只不过……”朱骥云一脸欲言又止,让青黛不得不抬起眼睑望向他。“娘心心念念的还是一个孙子,一个活蹦乱跳、会说会笑,能让她向人炫耀的孙子,目的一天没有达到,她就不会让你好过,若是以后我不在场,娘对你说的话又不中听,你要多担待。” “是,相公。”这番话让她不禁动容了,在这当口,什么冷静、什么理智也都派不上用场,只想着如何让他不要再这么心事重重,希望能让他过得开心,想看他露出笑脸……她真的喜欢上自己的丈夫,青黛这一刻更加坚信了。“不用替我操心,我既是你的妻子,无论任何事都该与相公一起承担才对。” 朱骥云脚步倏地停住,看着身旁的娇颜。“我自己一个人承担就够了,你对晟儿的关心,对我来说,已经胜过一切。” 说完,他又举步往前走了。 晚了几步才跟上的青黛望着前头的高大男子,丈夫终究还是没有当她是妻子,没有当两人是同甘苦共患难的夫妻,她心头酸涩地忖道,原来自己比想像中的还希望得到丈夫的心,还有……爱。 或许该找机会跟他谈一谈了。 当他们状若无事地回到居住的院落,远远地就见到蹲在廊下,望着花园出神的小小身影,而青黛的贴身婢女彩荷就陪在身边。 “彩荷,去厨房准备几样简单的饭菜过来。”她开口嘱咐。 见婢女衔命去了,朱骥云才疑惑地问:“你没吃饱吗?” “回相公,每顿饭吃八分饱,对身体有益,所以方才只有三分饱,剩下的五分想陪晟儿一起吃。”青黛笑得慧黠,想到在公婆面前,不能有一丁点的错误,肚子再饿也吃不下。 朱骥云当然不想让她专美于前了。“那么就再多准备一副碗筷,我刚刚也只吃了三分饱,想陪晟儿再吃一点。” “相公这是拾人牙慧,了无新意。”她嗔笑地说。 见妻子眼波流转,更添了几分妩媚,朱骥云清了清喉咙,勉强转移注意力,弯身抱起蹲在地上的儿子。“晟儿,饿了吧?” 小小的脸蛋上没有太多表情,不过大眼下意识地搜索向青黛,看到她之后便不再移开,看得比什么都还要来得专注。 青黛对晟儿笑了笑,才对丈夫说:“先进屋里去吧。” 当他们一家三口跨进门槛,就像是真的一家人,不过青黛心里也很清楚,丈夫还没有对她完全敞开心胸,还不想让自己走进他的心,她不想表现得太过急切,想要顺其自然,但却忍不住希望这个男人也会同样喜欢自己。 她应付得了公婆,对丈夫却有些束手无策。 又到了对朱骥云来说,相当难熬的夜晚。 不过今晚当他走进了房门,却见妻子坐在烛火旁缝衣裳。 “还没睡?”他还以为她睡着了才进来的。 青黛仰起螓首,给丈夫一个微笑,只见她头上的发髻已经解开,一头青丝垂落在肩上,看来比白日娇弱几分。“我在等相公,所以趁这个时间把晟儿的衣服拿来补一补。” “这些事交给婢女去做就好了。”朱骥云在桌旁坐下来说。 她扬高嫣唇。“我不知道皇亲国戚和王公贵族都是怎么做的,不过在咱们平民百姓里,都是母亲帮孩子缝补衣裳。” “谢谢。”妻子的话让他心口一窒。 “不用客气。”青黛想要的不是这两个字。 朱骥云看着在烛火映照下,妻子唇畔的笑靥仿佛在蛊惑着自己,让他体内累积的欲望又蠢蠢欲动了。 “你刚刚说在等我,有事吗?”他用说话来让欲念转移。 “我只是在想……如果相公愿意的话,可以告诉我晟儿的生母是个什么样的女子,当年又是如何进入王府的?”青黛睇着他再度紧绷的脸孔,似乎不愿多谈,于是多解释两句。“我知道这么问会触动相公的伤心处,也不是因为嫉妒才想要知道,只是多了解她的事,或许对晟儿也有帮助。”也能帮助我多了解你。她在心中默默地加上这句。 朱骥云望进她真诚的眼底,紧箍的心也跟着松动了,过了半晌便听到自己的声音。“晟儿的生母……是个天真单纯的好姑娘,那年我才不过十九岁,有一天到山里骑马打猎,结果马匹受到惊吓,而我也因此跌下马背,脚踝跟着受了伤,一时无法行走,正好遇上出门采野菜的紫萝,她是个羌族姑娘,从小就生长在山野之间,根本没有防人之心,也不知道我是好人还是坏人,便将我带回家中医治……” 见朱骥云说话时,嘴角有着若有似无的笑意,那对他来说是难得会有的表情,青黛心底有些泛酸,不过一方面也知道自己没有吃醋的道理,另一方面更高兴当时晟儿的生母出现,才能及时救了丈夫。 “等我的脚伤好了之后,除了报恩,也因为紫萝是那么平凡却又心地善良,跟她相处真的很自在,也很快乐,觉得自己不是什么滕王世子,只是个普通人,也因为这样的想法,我征求了紫萝双亲的同意,将她带回王府……”说到这儿,他的眼神有些激动起来。“不过爹娘因为她的出身,只同意让我收她当侍妾,不能成为我的世子妃,紫萝更因为喜欢我,宁可忍受那些冷言冷语,也想跟我在一起。但是过没多久我便发现,她真的无法适应王府的生活,这儿跟山里自由自在的日子完全不一样,人与人的相处更是天壤之别,尤其是娘总是不断地挑剔她,让紫萝更加畏惧,天天担惊受怕,宛如惊弓之鸟般。就在我考虑要不要让她回家时,紫萝发现自己有喜了……” 朱骥云眼神再度黯淡下来。 “我原本以为只要生下孩子,爹娘就会真正接受她了,只是没想到等晟儿到了两岁,开始发现他不太对劲,娘把所有的责任都怪在紫萝身上,而生完孩子之后,紫萝的身体就不好,不管我怎么安慰,要她不要担心,说我绝对不会抛弃她和晟儿的,但她的病情依旧愈来愈重,晟儿还不满三岁,她就离开了人世……就因为我一个自私的念头,硬将紫萝带进了王府,是我亲手害死了晟儿的生母……” 他将沉痛自责的脸孔埋在手掌心中,头一回在青黛面前露出压抑的情绪,让她看见自己的内疚和罪恶感。 青黛终于明白他为什么总是心事重重的、为什么不快乐了。“所以你才想要娶个遇事能够冷静,个性也要坚强勇敢的女子,你是怕会重蹈覆辙?” “尽管看到紫萝的痛苦和恐惧,但是我却保护不了她……又怎么能再害另一名女子?但是我却害苦了她和晟儿……”朱骥云的嗓音从掌中闷闷地传了出来,他真的没有办法原谅自己。 她将小手伸过去,轻覆在丈夫的手背上,希望他抬起埋在掌心中的脸孔。“你什么都不用怕,我比你想像中的还要坚强、还要勇敢,不会这么轻易就被打倒,这一点相公要相信我。” 闻言,朱骥云缓缓地抬起头,俊脸上布满痛楚的线条。“我相信你办得到……可是……”我却怕爱上你,怕承受不起失去你的打击。他想这么说,但又怕说出口,真的就会发生了。 “相信我。”青黛用坚定的美丽笑靥来安抚他。 朱骥云握住她的小手,将它包覆在自己的手掌中,那么细腻、那么温暖,渐渐平复他不安的心。 “青黛……”他嗄哑地唤着她的闺名。 “是,相公。”她脸颊泛热。 “我真的很高兴娶的是你……”轩宇说得没错,幸好自己接受了他的建议,否则他们就不可能会成为夫妻,朱骥云由衷地感谢老天爷的安排,也真的相信这世上真的有缘分。 “谢谢相公这么说。”青黛眼眶也跟着热了。 他们的手紧握着,也望向彼此的眼底,仿佛两颗心也在慢慢靠近…… 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朱骥云不知不觉地站起身来,将坐在凳子上的娇躯拉进了自己怀中,做了这几天一直想做的事。 男性嘴巴吻上了那两片诱人的嫣唇,接触的那一瞬间,他喉咙发出一声近乎满足的低喘,用力含吮着…… 从未有过这种亲匿接触的青黛,只能娇颤地倚在他高大健壮的身躯上,感觉到唇齿被湿热的男性舌头熟练地撬开,然后登堂入室地滑进口中,接着挑逗着自己的舌尖…… 对于这样的亲密,青黛并不害怕,也不排斥,若是在洞房花烛夜那一天,想必会全身僵硬,只能闭上眼皮,勉强地去接受这些事,可是此刻却不一样,因为她真的爱上她的丈夫,心甘情愿地将自己给他…… 朱骥云贪婪地吻着她,手掌在娇躯上抚摸探索,手臂的肌肉因为强烈的欲望而绷得很紧,几乎要将怀中的妻子勒成了两半,可是光只有这样还不够,他想要更多、更多。 他的嘴唇沿着弧度优雅的颈项往下滑,随着妻子松开的领口,吻上了雪白的香肩,在上头烙下一个个属于自己的印记…… 在娇颤中,青黛轻咬着下唇,身子像是着了火似的,好热……而且有什么东西在融化……让她两脚虚软,若不是有丈夫搂着,早就滑到地上去了…… 耳边倾听着丈夫粗哑地低吟,青黛一脸不解,因为她想起了在出嫁之前,私下请教过母亲洞房花烛夜里会发生的事,就是因为不想当个懵懂无知的女人,只能任人摆布,所以才决定把事情弄清楚,这也是她一向做事的习惯,此刻更庆幸自己问了,这才知晓丈夫并没有真正的与她圆房。 “相公?”她微哽地询问。 他紧紧地拥着妻子,嗓音满怀歉意。“我不能冒险……让你怀了孩子……” “……我明白。”青黛心里不是不失望,但也了解他的顾虑,心想还是再等一段时日吧,至少丈夫已经愿意对她做到这个地步,代表对自己也是有感情,只要这么想就不会难过了。 朱骥云用内衫把她的小手擦拭干净,然后拉起锦被盖住彼此。“虽然不能给你孩子,但是我会弥补你的,不管你要什么都行……”他急欲地想要补偿,就怕妻子生气了,不理他了。 “相公,你不需要弥补,我什么都不缺。”她会等的。 他搂紧她,喉头像梗着什么,发不出声音来。 “已经很晚了,快歇着吧。”青黛柔声地笑说。 “嗯。”朱骥云只能发出单音。 青黛告诉自己要有耐心,总有一天会让丈夫相信,不管孩子出生之后会是什么样子,她都会很坚强地抚养他们长大,不会被任何事给击倒。 到了翌日,因为昨晚的事,天亮之后,两人之间的气氛已经……不太一样,似乎更亲近了。 青黛就像一般的妻子,服侍丈夫梳洗过后,取来衣物帮他穿上,就算没有仰起头去看,也知道头顶上有两道灼烫的视线正在望着自己。 “别这样看着我……”她嗔恼地说。 “你有想过会嫁给什么样的男人吗?”朱骥云轻咳一声,然后随口找个话题跟她聊,不过心里其实也想听听看妻子会怎么说。 她停下手边的动作,偏头想了想。“若是可以,宁可一辈子在家里当个老小姐,永远不嫁人。” 朱骥云挑起眉梢。“那么为什么会答允这门婚事?” “相公现在才问,会不会太晚了?”青黛爱娇地问。 他的喉头上下滚动一下,忍住想亲吻妻子的冲动。“我还是想知道,原本不是拒绝了,理由是不想高攀,之后我又派人去提了一次,你这才答应。” “因为在我的心中,没有任何人或事比家人还要重要,更不用说只晚我一刻出生的孪生妹妹,如果嫁进滕王府,能给司徒家往后数十年一个保障,能保住妹妹芍药的性命,那么不管对方是什么人,我都会允婚……”她说了实话,不想隐瞒丈夫自己的意图。“所以相公第二次派人上门提亲,我彻底地想过之后便答应了。” 闻言,朱骥云不但没有生气,反而相当佩服,因为她为大局着想,愿意牺牲自己。“你这么做不觉得委屈?” “委不委屈就要看自己怎么想,原本是打算若相公是个纨裤子弟,平日又喜欢倚恃自己的身分来仗势欺人,跟那样的人是绝对合不来的,那么就想办法让相公能够讨厌我、远离我、不想见到我,甚至多纳几个妾室进门也无妨,而我便能图个清静,好好地过自己的日子。”说着,青黛嫣然一笑。“不过我很庆幸相公比原本想像中的还要好。” “不!我还不够好。”听见妻子的夸赞,朱骥云脸孔一热。 “撇开种种因素,相公算得上是个正人君子,我也只有这么一点要求。”青黛笑意嫣然地说。 朱骥云有些哭笑不得。“听你这么说,我不知道该高兴还是生气。”原来在她眼中,自己只有这么一项优点。 “因为我是个很实际理智的人,不想把事情想得太美好、奢望得太高,这样才会有意外惊喜,相公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吗?”她真心地说。 他喉头一梗。“希望你不会有后悔的一天。”朱骥云开始害怕让她失望、让她觉得自己不够好。 “那么咱们就等等看,时间可以来证明。”青黛不想把话说得太早,因为他们还有好长的岁月要一起度过。“倒是相公为什么会想娶个民女为妻?公婆又怎么会答应呢?” “那是因为……紫萝过世之后,我在伤心和自责的情况下便打算带着晟儿离开家,再也不回来了,娘自然哭着不让我走,我便乘机提出一个要求,若要我娶世子妃的话,就得由我自己选,否则我宁可终生不娶。”朱骥云苦涩地笑了笑。“或许是故意要和爹娘唱反调,偏偏不愿娶那些王公大臣的千金,但是又担心一般人家的女儿适应不了王府的生活,正好轩宇提起了你,他再三跟我保证你绝对能够适任世子妃的角色,这才撮合了这段姻缘。” 青黛可以理解他的做法。“那么关家三少爷还真是咱们的大媒人,不过也幸好他没看走了眼,没有让相公失望了。” “我怎么会失望呢?反倒很庆幸是你……”他将妻子揽进怀中,低头攫住那柔嫩嫣唇。 青黛柔顺地承接着丈夫的吻,想要让他更了解自己,也希望能成为他的依靠,相信总有一天,他们会成为真正的夫妻。 叩!叩! 门扉传来两声轻敲,青黛的贴身婢女彩荷在外头询问。 “世子、世子妃,晟少爷来了……”婢女从奶娘手中接过孩子,然后才来通知主子。 轻轻地推开丈夫,青黛红着脸低喃:“晟儿来了……” 朱骥云有些依依不舍地放开她,泛红的俊脸显示着情欲正炽。“咳、嗯,那么你也准备一下,要先去跟爹娘请安。” “是,相公。”说着,她连忙走到镜台前,稍做整理。 他的目光随着妻子而移动,费了好大的劲才压下尚未得到餍足的欲望,深吸了几口气,等到身体的骚动缓和下来,这才去应门。 “晟儿。”朱骥云俯下头唤着站在外头的儿子。 小小的脸蛋循着声音抬起,看着近在眼前的大人,现在每天都会来这个地方,一起吃饭,还有听大人们在说话,所以比以前还要熟悉了。 见到儿子对自己的叫唤有了反应,朱骥云有着笔墨也难以形容的感觉,有开心、也有欣慰,几乎要落下男儿泪来了。 “你娘在里头等了,进来吧。”他沙哑地说。 晟儿不等父亲把说话说,已经迫不及待地举起右脚,跨进了门槛,因为……这里有自己喜欢,和真正关心他的大人。 “晟儿来了。”青黛整理好了发髻,转头面对朝自己走来的小小身影,用笑靥迎接他。“先在这儿等一下,爹和娘很快就回来。” 他好喜欢这个从头到尾都对着自己笑的大人,她就是……“娘”吗?晟儿小小的心里不禁要这么问。 “彩荷,你先在这儿陪他,我和世子现在要过去请安。”她嘱咐过后,便和丈夫步出房门了。 看见他们离去,晟儿也想跟上去。 “晟少爷不能去,待会儿他们就回来了,你先乖乖地在这儿等。”彩荷蹲下身来,也不确定这个小主子听不听得懂,但是她用力点头,加强语气地说。 仿佛明白婢女的意思,晟儿真的乖乖地到桌旁坐好,乖乖地等着他们回来,然后一起吃饭,再牵着他的手到花园里散步。 第五章 距离夏至,只剩下不到十日。 青黛进门一个多月来,日子过得还算平静,没遇到什么事情难得倒她,只有这几天早上前去向公婆请安时,婆婆的目光偶尔会扫向她的小腹,似乎在等待好消息出现,相信身旁的丈夫也看在眼里。 不过青黛倒是不会太过担心,因为知道丈夫会去应付,她只要做好分内的事,照顾好晟儿,其他的事就交给他去处理。 “……彩荷,奶娘还没把晟儿带来吗?”想到方才去跟公婆请安,公公有事留丈夫下来,所以自己一个人回来,正想要和孩子一块儿用膳,却没见到人,青黛于是随口问着婢女。 彩荷摇了摇头。“奴婢也正在想。” “咱们过去看看吧。”通常这个时辰早到了,青黛不太放心地往外走。 待主仆俩来到了晟儿居住的院落,经过一道长廊,还没来到寝房前,就已经听到奶娘的责备声。 “告诉过你想尿尿就要说,你看都尿在床上了……裤子都湿成这样还得洗……你真不听话……”奶娘用手打着孩子光裸的小屁股,打到都红了。 晟儿没有哭也没有躲,不知是早就习惯了,还是什么原因,只是站得直直的,由着她打。 冷不防地,房门“呀”地一声,被青黛用力拍了开来,当她亲眼看到奶娘正在打晟儿,娇颜倏地往下一沉。 “你在做什么?”她冷冷地问。 奶娘既心慌又心虚地放开了晟儿,怎么也没料到青黛会自己跑过来。“呃……世子妃……这是因为……” “彩荷,掌嘴!”青黛娇喝。 彩荷一个箭步上前,就往奶娘脸上刮了一个耳光。 “你……一个陪嫁过来的婢女竟敢打我……”奶娘捂着热辣辣的脸颊,在王府待了这么多年,还有滕王妃撑腰,哪时受过这种气? 青黛不为所动地瞪着她,嘴里则是对着婢女说:“先把晟儿的裤子穿好,然后带他回咱们那儿去。” “是。”婢女很快地帮小主子穿好裤子,看到他的屁股被打到红红的,好不心疼。“痛不痛?回去之后,奴婢帮你上药……” “走吧!”青黛斜睨了奶娘一眼,连话都懒得跟她多说。 彩荷抱起了小主子,快步地跟上。 她早该想到会发生这种情形才对,青黛不禁自责不已,原以为让晟儿一早醒来就送到自己的房里,到了晚上就寝时间再回去,就可以避免遭到忽略或是不好的对待,结果还是让他挨了打。 不过青黛也猜想得到奶娘被刮了一个耳光,绝对不会善罢干休,一定会马上去跟婆婆告状,那样最好,她倒想看看身为晟儿的亲祖母,滕王妃到时究竟会帮谁说话,她真的很期待。 一方面思索着应对之道,另一方面,青黛已经回到自己居住的院落,让婢女先检查孩子身上还有哪里被伤着了,然后帮他抹药。 “小姐,不能再让那个奶娘来照顾晟少爷,谁知道下回会怎么打他……”彩荷于心不忍地说。 “这个我知道。”青黛也在思考这件事。 “晟少爷,一定很痛吧……”彩荷叹着气说。 晟儿自然没有回答,只是偏着小脑袋瓜看着慢慢蹲下来的大人,脸上虽然在笑,不过却又像快要哭出来似的,突然好想开口说些什么。 “晟儿,来……”青黛将他拉进怀中,张开双臂抱住。“别怕,娘会保护你的,一定会保护你的……” 仿佛已经了解青黛话中的意思,两条细细小小的手臂本能地抱住她的颈项,那么信任,还有依赖,让她眼眶更红了。 就在青黛要吩咐婢女去端早膳过来的当口,王府的婢女前来知会她,王妃请她马上带着晟少爷过去一趟。 “这奶娘的动作还真快。”她淡讽地笑说。 彩荷担忧地问:“小姐,现在该怎么办?” “我带晟儿去见婆婆,你则是去找姑爷过来。”青黛交代完了,便牵着晟儿的小手步出房门。 待青黛牵着晟儿的小手走在曲桥上,看了一眼摆设在池水旁的太湖石,据说是派船从江南运来的,十分巨大壮观,这座皇家园林气派尊荣,彰显着主人的身分,但若让她来选择的话,还是宁可生在百姓家。 走进池水旁的小厅,青黛就见到奶娘站在婆婆的身边,脸上有着看好戏的神情,她的唇角不由得往上扬起,一点都不在意对方的挑衅。 她福了个身,若无其事地问:“不知婆婆找媳妇来有何吩咐?” 滕王妃倒是出乎意外地没有用质问的口气,还算是和颜悦色地说:“你先坐下来,再慢慢地聊。” “是。”青黛在一旁的太师椅坐下,也将晟儿护到身边。 奶娘仗着有滕王妃在场,马上过来将孩子硬拉过去。“照顾晟少爷是奴婢的责任,不敢劳烦世子妃。”虽然不喜欢照顾这个不会说话的孩子,不过这位刚进门不久的世子妃想要跟她斗,可还早得很。 “晟儿从出生开始就是奶娘在带了,她也是最了解的人……”滕王妃口气已经称得上和善,心想这个媳妇虽然身分匹配不上自己的儿子,不过看她的谈吐教养好,又懂得关心公婆的身体,外表也没得挑,就不再嫌弃了。“你只要快点帮我和王爷生个世孙,其他的事就不必管了。” 青黛不知道奶娘是怎么跟她说的,决定先按兵不动。“回婆婆,媳妇既然嫁给了世子,他的儿子便等同是我的儿子,若是不加以关心,就怕外人会以为媳妇是在嫉妒别的女子帮世子生的儿子,是故意要冷落晟儿,相信婆婆也不希望有那些闲言闲语出来才是。” “这……话说得倒也没错。”滕王妃被堵得无话可说。 一旁的奶娘听了心里暗自着急。“世子妃毕竟还年轻,不知道带孩子有多辛苦,要是累坏了身子,王爷和王妃想抱孙子的希望又不知得拖上多久才能如愿。”她可是抓准王妃急着想抱孙子的这个心思,善加利用一番。 滕王妃耳根子软,听了奶娘的这番话,也觉得有道理。“奶娘说得没错,府里头还有那么多婢女在,不需要你这个世子妃费心,把晟儿交给她就好了,什么都别再说……” “由奶娘来带晟儿确实轻松,不过教孩子也不是非得用打的、用骂的,这个道理我可是还懂得。”青黛话中的讥讽让奶娘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虽然我不是晟儿的亲娘,但看了还是会很心疼,相信婆婆也一样会舍不得。” 媳妇这番话背后在指责她纵容奶娘的行为,滕王妃也不是听不出来,口气变得强硬了些。“奶娘是在管教晟儿、是为了他好,孩子如果犯了错,总要接受处罚,这样才会长大,我到底还是他的亲祖母,再怎么舍不得也不能一味地袒护。” “世子妃,晟少爷都五岁了,动不动就尿床,这个毛病非帮他改过来不可,否则等再大一点就迟了。”奶娘说得是振振有词。 刚进门的朱骥云正好听到这句话,当妻子的婢女跑来找他,才知道出了这种事,马上就赶了过来。 “……所以你就用打的?”他愠怒地问。 奶娘顿时缩了缩脖子,声音也吓得不见了。 “你不是跟你爹在谈事情,怎么来了?”滕王妃见到儿子来势汹汹地进门,口气也跟着缓和了。“只是一点小事,娘会处理的。” 朱骥云两道凌厉的目光掠向阳奉阴违的奶娘。“听说晟儿被打了,这又怎么会是小事?” “奴婢知错,请世子原谅。”奶娘不由分说地跪下来求饶,至少要做做样子,并不是真心的认错。 既然丈夫出面了,青黛也就不需要开口,就由他来处理这件事。 “一个奴婢居然打了主子,你当他不会说话、不会告状,胆子才这么大吗?”只要想到这应该不是儿子第一次被打,朱骥云便是一阵心如刀绞,原来他疏忽了那么多事,连儿子都保护不了。 奶娘伏低身子。“奴婢错了……” “就因为晟儿年纪还小,才需要有人在身边管教,奶娘并没有做错。”滕王妃叹了口气。“又不是什么天大的事,何必闹得这么大?以后让她在管教晟儿时,下手轻一点就是了。” “晟儿从今天开始就住在孩儿那儿,由青黛来照顾就好了。”朱骥云不会让儿子再挨一次打。 滕王妃自然不允了。“只有嫡长子才能跟你住,等媳妇以后生了孩子,还要她分心照顾晟儿,这样会很辛苦的。” “回婆婆,媳妇并不觉得有多辛苦。”说着,青黛举起右手,朝那小小的身影招了招。“晟儿,过来娘这儿。” 以往对别人的话都没有太大反应的孩子,此刻却毫不迟疑地迈开脚步,在数双眼睛的注视之下,直直地朝青黛走过去,然后牵住她的柔荑,晟儿已经知道这个动作代表什么意思了。 不只滕王妃,就连奶娘都看得目瞪口呆。 朱骥云目光泛湿地看着妻子,这些日子的朝夕相处,让晟儿有这么明显的转变,教他感动不已。 “婆婆,从今天起,就让晟儿住在咱们那儿……”青黛盈盈地起身,美眸冷冷地扫向方才还狐假虎威的奶娘,让奶娘忍不住打了个冷颤。“还有请恕媳妇说句不好听的话,我的儿子还不需要个外人来管教。” 说完,青黛又换上一张柔柔的笑脸,低头看着牵着她的孩子,此刻也仰着小脸蛋在看着自己。“晟儿,咱们回去吧!” 晟儿紧紧地牵着她的手,再也没有人能叫自己放手。 “那么媳妇告退。”青黛朝婆婆轻颔下首,这才牵着晟儿离开。 滕王妃好半晌都没有反应过来,直到那一大一小的身影跨出门槛,走了好几步远才回过神来。“呃……这……我话都还没说完……怎么……”直到这一刻,才认清这个媳妇不是个普通角色。 “娘,晟儿的事就这么决定了,孩儿也先告退。”朱骥云面无表情地说完,也转身离开了。 他大步地跟上走在前头的一大一小,见他们牵着彼此的手,那画面如此温馨、和谐,谁敢说他们不是亲生母子。 青黛偏头笑睇着来到身边的丈夫。“幸好相公及时赶到了,否则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 “我看你倒是处理得很好。”朱骥云露出淡淡的笑意说。 “多谢相公夸奖。”丈夫唇边的笑意就是对她最大的鼓励了。“我不是担心处理不来,而是担心会把婆媳关系给闹僵了,方才还差点气到对婆婆大吼,要真的是这样,可就很难收拾了。” 朱骥云倒是看不出担心的样子。“我知道你会很冷静地控制整个场面,不会让它失控了。”他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对她做事的态度深具信心,全然地相信她。 “相公太抬举我了。”青黛不敢居功地说。 “奶娘曾经是娘的贴身婢女,自然也就有恃无恐,只是没想到……”他深吸了口气,咽下梗在喉中的硬块。“以后晟儿就偏劳你了。” 她嗔睇他一眼。“不必相公开口,我也会照顾晟儿的。” “嗯。”朱骥云不再说个“谢”字,因为那已经不是简单的一个字可以形容。 戌时才刚过,晟儿已经睡着了,朱骥云将他抱到隔壁的屋子,现在改成了寝房,以后就让儿子睡在这里,也好就近看着。 当朱骥云回到自己的寝房内,轻轻地关上门扉,凝望着坐在铜镜前梳发的妻子,体内的欲望又骚动了。 尽管这些日子来,他们还是有着“肌肤之亲”,不过朱骥云并没有真正和妻子圆房,而这种无法得到完全满足的方式,也令他的身体更为疼痛,想要她,想得快要发疯了。 青黛回头看着用火热的目光望着自己的丈夫,脸颊一红,似乎猜到他在想些什么。“相公还不睡吗?” “我还不困。”朱骥云嗄哑地回道。 她在心中叹了口气,想到晚上丈夫对自己所做的亲密事,也不是说讨厌,但总是有着淡淡的惆怅,明明是那么亲近,但又像隔了一层纱,无法合而为一,不管是心还是身体都是。“那么咱们聊一会儿话好了。” 朱骥云想做的可不是说话,但还是点了下头,移步到桌案旁坐下。“你想跟我聊些什么?” “关于晟儿的事,以后婆婆要是又想把他交给奶娘,我是不会答应的。”青黛先把丑话说在前头。“要是婆婆依旧坚持,我无法保证不惹她生气,或是忍不住出言顶撞,到时还请相公原谅我的不孝。” 他不禁释怀地颔首。“这点你大可放心,我会挡在前头,爹娘若责怪,也会一并承担下来。” “那就好。”她很高兴丈夫这么说。“还有……” “还有什么?”朱骥云疑惑地问。 青黛稍稍敛起了笑意。“因为嫁进来一个多月,至今还未归宁,如果相公同意的话,我想回去看看爹娘。” “原来是为了这事,我当然不会反对了,加上在成亲之前,太后也说过想看看你,嘱咐我一定要找时间带你进宫去,正好也能让你回娘家一趟。”他马上就答应妻子的请求。“不过确切的日子得再另行安排。” “谢谢相公。”青黛顿时笑靥如花,令人心动。 朱骥云心魂一荡,情不自禁地将她拉到自己的大腿上。“青黛……我不会忘记你为我和晟儿所做的事。” “听你这么说,我已经很开心了。”她娇软地偎在丈夫胸前说道。 他胸口一窒,马上低头寻上妻子的嫣唇,用力地、狠狠地吻她,恨不得将整个人都吞下去。 “相公……”青黛柔怯地回应。 男性大掌在亲吻之中,已将妻子的衣衫半褪,见她羞得把襟口拢上,不让他多瞧一眼,目光更深邃了。 似乎无法再等待下去了,朱骥云打横抱起怀中的娇躯,三步并作两步地来到床榻前,先将妻子放下,然后脱去自己的衣裤和鞋袜。 青黛轻咬着下唇,等待丈夫仆向自己,一面亲吻着她的眼鼻唇,一面动手扯下襦裙和膝裤,直到再无衣物阻隔。 “嗯……”她逸出细软的娇喘,可以真切地感觉到火烫的硬物在自己的大腿内侧磨蹭着,不禁面颊泛红地,等待着它的进入。 咬紧牙根,几乎要把牙给绷断了,朱骥云耗尽所有的意志力,才没有将自己埋进期待已久的花径中。 “唔……”他痛苦地喘息,在欲望和理智中交战。 “还不行吗?”她眼角滑下一滴清泪。 朱骥云望进妻子失落的眸底,心也像被人砍了一刀。“我……”有再多的抱歉也无法补偿。 “相公在怕什么?怕孩子若真有了缺陷,我会不要他?”青黛哽声地问。 “当然不是……”他相信妻子不会有这种想法。 青黛用指腹轻抚着丈夫紧绷泛红的脸庞。“那么是怕孩子生下来会受苦?而咱们又帮不了他?” “嗯……”朱骥云不想再看到另一个亲生骨肉被欺负虐待了,却无法开口告诉别人,那比杀了自己还要痛。 “就算孩子无法开口,我也会教他如何生存、如何靠自己活下去……”青黛努力去消除他的忧虑。“就算咱们不在了,也可以不用担心。” 朱骥云紧闭着眼皮,无法抹去心头的阴影,现在可以说不在意,但是当事情真的发生了,妻子真的能平静地接受吗? 他脑中不禁又浮现了晟儿的生母崩溃的样子,她用力抓着晟儿的肩头,大声地哭着、吼着,就是要逼儿子开口说话,不管自己怎么劝阻,紫萝就是故意要捏痛、打疼儿子,非要晟儿出声不可…… 那样的噩梦,真的不想再经历一次了。 “我办不到……”朱骥云颓然地倒向一边。 青黛唇瓣微颤,默默地流下泪来。 这个晚上,只有伤心,和无奈。 那天晚上之后,连着几天,朱骥云都睡在书房,就怕再与妻子同床共枕,会在一时冲动之下与她圆房。 而这件看似微不足道的小事,很快地传到滕王妃耳中,于是派人去把儿子请过来问个清楚。 朱骥云朝双亲拱手。“爹、娘。” “先坐下吧。”滕王爷率先开口。 他一面照做,一面在心里揣测双亲的用意。 “娘听说……你这几天都睡在书房?”滕王妃急切地问。 就知道瞒不过府里的奴仆,何况母亲一定也派人监视,直到得以抱到孙子为止,朱骥云心中了然地思忖。 “是。”他承认地说。 滕王妃和夫婿对望一眼。“怎么了?你们吵架了吗?” “夫妻之间难免都会有些争执,爹娘不必担心。”朱骥云三言两语带过。 “娘也已经见识过你那媳妇厉害的一面,不要看她外表娇娇弱弱的,个性倒是很强悍,就怕你压不住她。”滕王妃别有意味地说。 他心头一凛。“娘想太多了。”当母子也二十五年了,说不了解是假的,母亲的话让朱骥云开始提防。“再也没有女子比她更适合当孩儿的妻子,还有滕王府的世子妃了。” “那么娘就把话说开了。”滕王妃也不想拐弯抹角。“你爹也同意让你再纳个侧室,好压压媳妇的气焰。” 朱骥云寒着英挺的脸孔,轮流看着双亲。“孩儿这辈子除了青黛,不会再有别的女人,如果爹娘无法接受这样的媳妇,那么孩儿只好带她和晟儿离开,对孩儿而言,荣华富贵都比不上妻儿来得重要。” “你……”儿子的话让滕王妃为之气结。 滕王爷清了清喉咙,赶忙打着圆场。“既然子秉反对,王妃就别再强迫他了,何况媳妇也没做错,奶娘动手打了晟儿,本来就不应该,而媳妇会生气,那也表示她有肚量,心胸又大,容得下晟儿,咱们该高兴才对。” “王爷……”滕王妃没想到夫婿会在阵前倒戈,会站在媳妇那一边。 “如果爹娘没其他的事,孩儿就先告退了。”朱骥云面无表情地拱了下手,便转身出去。 走在廊下,他的心情无比沉重。 若真的万不得已,朱骥云只能选择当个不孝子,也要保护他的妻儿,因为他们比自己的命还要来得重要。 是啊!自己早该有这样的决心,也不会演变到这个地步…… 当他神情凝重地回到院落,就见妻子的娇柔身影出现在园子里,接着她朝前方招了下手,然后晟儿便往她走来。 “……天气开始热了,才一会儿工夫就满头大汗。”青黛掏出手绢,帮孩子拭去额头上的汗水。 晟儿让她抹去了汗水,然后他又接过手绢,有样学样地帮青黛擦了擦额头,这个举动让站在不远处观看的朱骥云也愣住了。 “谢谢。”青黛摸了摸他的头说。 看着“娘”唇畔的笑好久好久,晟儿不知不觉地掀动着自己的嘴角,就是想要回应青黛的善意。 “晟儿……你……笑了……”这是青黛第一次在他那张小脸上看到的奇迹,是她见过最可爱的笑容,泪水不禁在眼中打转。 朱骥云已经不自觉地走向他们母子,同时也看到儿子懂得笑了,不禁将拳头抵在嘴上,激动地眼眶都红了。 “相公……”发觉丈夫的到来,青黛泪眼盈盈地问:“你看到了吗?” 他吸了吸气,蹲下身来。“我看到了……晟儿……”将儿子抱进怀中,再也止不住泪水决堤。 青黛捂着唇瓣,跟着落下泪来。 只要真心地对他好,青黛相信对方一定会感受得到,这一刻,她更庆幸自己能帮到晟儿,总有一天,也会让公婆接受这个孙子。 在朱骥云整理好了情绪之后,便和妻儿回到房内。 “相公用过早膳了吗?”青黛没有开口问他为何睡在书房,因为她晓得原因,所以除了等,实在想不到别的办法。 他轻摇了下头,看着儿子自动自发地坐在桌旁,喝着青黛倒给他的白开水,这些反应都是过去没有的。 “彩荷,你去准备一下。”她吩咐了婢女。 朱骥云在婢女走后,望着妻子。“这都是你的功劳,让晟儿感受到你的关心还有爱。” “没什么,这都是我该做的。”青黛浅笑地说。 他张臂拥住她,用行动来表达自己的感谢。 被丈夫这么抱着,青黛脸上的笑意却带着淡淡的苦涩,多希望他也能感受到自己的爱,让他有勇气克服心底的阴影。 第六章 嫁进滕王府已经两个多月了,青黛也收到从娘家捎来的家书。 “小姐,信上写些什么?”彩荷挤到主子身边,可惜一个字也看不懂。 青黛连看了两遍,唇畔噙着温柔的笑意。“信上说爹娘的身子都好,百安堂的生意也一如往常……还有刘公公曾经派人送了贺礼到家里头,多半是因为知晓我真的嫁进了滕王府,所以刻意来示好。” “要不是那个刘公公,二小姐也不会在牢里吃了那么多天的苦头。”婢女打抱不平地说。 “但是至少以后不用担心他来找麻烦,我也算了却一桩心事。”青黛颇感欣慰地笑说。“晟儿午睡还没醒吗?” 彩荷点了下头。“刚刚奴婢去看过了,晟少爷睡得正熟,而且现在晚上尿床的情况也改善许多,奴婢下头有两个弟弟,爹娘工作忙,都是奴婢在带的,所以知道愈是恐吓孩子,不准他们再这样,他们一紧张就愈是会尿床。” “你说得很有道理。”青黛赞许地说。 “那是当然,这是奴婢的经验谈。”彩荷得意洋洋地说。 青黛笑道:“才夸你一句,看你得意成什么样子……还有信上也说,这封家书寄出后数日,白术会替爹娘带一些珍贵补品来成都府,算一算日子,应该过几日就会到了。” “老爷和夫人多半是希望帮小姐补好身子,能早点帮姑爷怀上孩子……”说到这儿,觑见主子黯淡下来的脸色,彩荷连忙打了自己一个耳光。“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奴婢先掌嘴。” 她横了彩荷一眼。“好了,别打了,你说的也是事实。” “小姐都不生气吗?”婢女小心翼翼地问。 “我不会生气,只是有一种挫败感,想我自以为比别的女子聪明,可是遇到这件事,却是束手无策。”青黛苦笑地说。 彩荷撇了撇唇。“奴婢还真是佩服姑爷,抱着小姐居然还忍得住。” “好了,别再提这事。”来日方长,不急于一时,她也只能这么想。“我想一个人静一静,你去忙你的。” “是。”彩荷福了下身出去了。 青黛看着手上的家书,思乡之情溢于言表,能知道爹娘身子安好,比什么都还要重要,想着再找机会跟丈夫提回娘家的事,她真的有好多话想要跟母亲说,想听一些意见。 这时,门扉“呀”地一声被推开了,朱骥云去隔壁看过儿子,便进房来与妻子说几句话,这几乎已经是每天的模式,只有在白天才敢和她共处一室,到了夜里,便强迫自己离远一点。 见妻子专心到没注意到自己进来,朱骥云随口问道:“在看什么?” 她给丈夫一个柔哂。“是娘家捎来的信。” “岳父岳母他们还好吗?”他忆起妻子提过想回娘家的事,得尽快安排,好给她一个惊喜。 “他们很好,谢谢相公关心。”青黛想起帮丈夫缝了一半的袍子,便放下手上的信,起身去拿了。 朱骥云才在凳子上落坐,随意地瞟了一眼信上的内容,发觉字迹工整粗犷,明显出自男子之手,不经心地问道:“这是岳父写的?” “不是,是白术代爹娘动的笔……”她拿着袍子在丈夫身后比划几下,确定尺寸大小没有问题。“请相公站起来一下。” “白术?”朱骥云头一回听到这个名字。 青黛脸上漾着笑意,量了袖长,也幸好没有裁错。“白术是我爹带回来收养的孩子,年纪稍长我几岁,和咱们姊妹一块长大,就像自己的家人。” “原来如此。”他说。 她回忆到童年时光,笑不离唇地说:“白术从小就拙于言辞,或许也是因为知道自己是被双亲遗弃的孤儿,心里多少会自卑,所以话也跟着少了……”是妹妹芍药一天到晚拉他出去玩,这才让他渐渐开朗起来。 瞅着妻子脸上柔软的表情,再听她口中提起另一个男人的事,朱骥云突然很不是滋味,胸口像有什么酸溜溜的滋味在翻腾。 “也因为自己的出身不好,让他不敢表达自己的感情,但是家里的人从来没有看不起他,都对他很好,所以长大之后也就不再那么拘谨沉闷……”这才让青黛更明白如何对待晟儿,相信总有一天,他也会懂得别人的心意。 朱骥云抽紧下颚,很想要妻子别再说了,他不想听她说起另一个男人的事。 她没发现丈夫的神情有异,继续说道:“对了!再过几天白术会带一些爹娘交代的东西来成都府,到时相公就能见到他了。” 他怔愕了半晌。“你说……他要来成都府?” “是,相公。”青黛不疑有他地说。 “我想……我那天会很忙,没空见他。”朱骥云醋味很重地说。 青黛没有发觉口气上的异状,满心期待能早点见到白术,见到从娘家来的人,得到更多的消息。“是这样吗?那么我就自己见他了。” “你……”不准去见他!朱骥云好想这么回应妻子。 她将缝了一半的袍子折好,听丈夫欲言又止地,这才留意到他的态度。“相公怎么了?” “没事。”他兀自生着闷气。 朱骥云知道这醋吃得一点都没道理,可就偏偏忍不住产生这种情绪,就算妻子只当那个叫白术的男子是家人,也不想见到她用那样温柔的表情去想对方,除了自己之外,谁都不准。 “真的没事?”青黛打量丈夫郁闷的表情,不太相信。 他不该气度这么小,可是……这个女人是属于他的,谁都不能抢!朱骥云赫然明白自己有多爱青黛,对她的占有欲有多强。 “相公?”青黛轻声唤道。 “没事。”朱骥云勉强收摄心神地说。“只是在想……毕竟他是你娘家的人,等他来了就跟我说一声,我会抽空见他。”他才不要让他们单独见面。 “谢谢相公。”听到丈夫愿意见白术一面,青黛真的很开心。 见妻子笑得这么甜、这么美,朱骥云无法不去在意,他定要亲眼见见那个叫白术的男人。 就在五天后,白术终于到达四川成都府。 “人已经来了?”青黛喜问。 彩荷猛点着头。“奴婢已经先带白术在内厅里等候。” “我知道了。”她欣喜地起身,将晟儿暂时交给其他的婢女看着,然后步出寝房,来到院落的另一头,那儿有间用来招待客人的厅堂。 坐在里头的白术见到青黛跨进门槛,依旧跟过去一样美丽,气色也好,他的心顿时安下一大半。 白术拱手为礼。“见过世子妃。” “这儿没有旁人在,不需要这么客气,而且咱们又是一家人,跟过去一样叫名字就好了。”青黛柔婉地看着他。“我收到了信,知道爹娘的身子康健,那么大哥大嫂还有侄子他们还好吗?” “大少爷他们也都很好。”白术在她的示意下坐回原位。“芍药在我离开京师之前有捎信回来,说她一切安好,正努力喂胖她的相公。” 青黛用袖口掩唇,噗哧一笑,“很像是她的作风,那就表示妹夫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好,这样我也不必多担心了。”当初并不赞成妹妹嫁给那位关家二少爷,就怕从小体弱多病的二少爷无法给予芍药一生的幸福,如今看来是多虑了。 “那么……你呢?”他关心的是她。 “我很好,比原本想像的还要好。”她柔哂地说。 白术深深地看着只能暗恋,却要不起的女子。“这是真话?”担心青黛是因为不想让娘家的人担心才没说实话。 “是真话。”青黛眼神坦然。“我也很高兴能嫁给世子,他对我很好。”希望白术听得懂自己的意思。 他瞅着她好一会儿,终于相信了。“那就好,我也能跟老爷夫人有个交代,如果可以的话,希望你能回去探望他们。” “这是当然的,等日子确定之后会先捎信回去。”青黛不假思索地回道。“白术……你也该成亲了。”她真心希望在不久的将来他也能娶个好姑娘,有妻有子,能过得幸福。 “老爷决定要退休了,我得帮着大少爷打理百安堂的事,所以暂时不打算娶妻,等过几年再说吧。”白术说出自己的打算,毕竟司徒家给予的恩情大于一切,得把自己的事摆在最后。 青黛也不勉强他。“嗯……劳烦你跑这一趟,真是辛苦了。” “我带来一些老爷用司徒家的祖传药方所配的药材,无非就是希望能帮你调理好身子,夫人还交代一定要按时煎服,才会早日有好消息。”他道出这趟路最主要的来意。 “看来我没猜错,爹娘就是为了这件事要你来的。”青黛只能照办,但也要丈夫配合才行。“你回去跟他们说,我会喝的。” 白术颔了下首,想要再说什么,就听到外头传来脚步声,才望向厅口,就见一名身形高大,英挺内敛的男子走了进来,一眼认出他就是青黛成亲的那天,前来迎娶的滕王世子。 “白术见过世子。”他起身揖礼。 听到妻子的婢女前来通知,朱骥云马上就来了,为的是不想让别的男人和青黛独处太久。“你就是白术?” “是。”白术看着眼前的男子用着略带敌意的目光看着自己,不禁有些困惑,不明白所为而来。 虽然这名年轻人没有出色的外表,不过和妻子相处过十七年的时光,比自己还要久,朱骥云就是无法不嫉妒他。 “相公,我想留白术在王府里住上几天,可以吗?”青黛还想再跟他多聊一些出嫁之后,家里头发生过的事,因为自己真的好想家。 朱骥云喉头一窒,很想拒绝她的请求,更巴不得马上把白术给赶回京师顺天府去。“当然……可以。”能说不行吗?他不想看到妻子失望的表情。 “谢谢相公,我马上让人去安排住的地方。”她笑逐颜开地说。 见妻子愈是高兴,朱骥云就快被醋意给淹没了。 于是,白术在青黛的安排之下,住在另一个院落,当天晚上还与他们夫妻一块用膳,并闲话家常,席间才知道世子还有个与侍妾所生的五岁儿子,虽然感到惊讶,但没有表现出来,只是犹豫着回去之后要不要告诉老爷和夫人这件事,担心他们的烦恼会再添一桩,毕竟大娘难为,更不用说后娘了。 这一顿饭吃到好晚才结束,赶了好几天路的白术便回房歇着了。 青黛跟着丈夫回到寝房,心想戌时都过了,通常这个时辰他都会去书房。“相公……今晚要睡在这儿吗?” “难道你不希望我睡在这儿?”朱骥云话才出口,便感觉自己的口气太冲了,可就是无法释怀。 她眨了眨眼皮,停顿了一下才开口问:“相公怎么了?刚刚在用膳时,也都不说话,不舒服吗?” “没事。”他在凳子上坐下,闷闷不乐地哼道。 “看相公这副表情明明就有事,不妨说出来听听,说不定有办法解决。”青黛柔声地哄诱。 朱骥云俊脸一撇。“我说没事就没事。”他拉不下脸来说是在嫉妒那个叫白术的男人,嫉妒他们有那么多往事可以聊,而把自己冷落在一边,这么幼稚的想法又怎么能让妻子知道。 “是因为白术吗?你不希望他留下来?”她只能一个个去猜。 他不吭声。 青黛纳闷丈夫的反应,他不是那么高高在上的人,再说白术也不算是外人,是她的家人,没必要摆出架子。 “他赶了那么多天的路,就为了帮爹娘送东西来给我,我怎么能要他马上离开,要是相公真的不高兴,明天我再帮白术另外安排住处……”她也只能退而求其次,不想坏了夫妻关系。 “我不是为了这个原因才不高兴!”朱骥云不想让妻子认为自己仗势身分,居然要把她娘家的人赶出去。 她谨慎地问:“那么是为什么?” “我……不喜欢你看着他说话时的那个表情,太温柔也太美了。”他气呼呼地说。“我真的不喜欢。” “……相公是在吃醋?”青黛险些笑出来。 朱骥云当然看得出她想笑又不敢笑,更加地气闷。“你是我的妻子,我……不能吃醋吗?” “当然可以,我只是很高兴相公会吃醋。”她真心地说。“因为这代表相公在意我、心里有我。” 听青黛这么说,朱骥云更觉得自己小家子气。“我当然在意你、心里有你,你可是我的世子妃、我的妻子。” 想到丈夫居然吃起白术的醋来,青黛噗哧一声,掩唇笑了出来,觉得好笑,但心窝又甜滋滋的。 “不准笑!”他尴尬地将妻子搂到膝上,直接用嘴巴堵住那抹笑靥。 已经有多少天没有这么亲她,朱骥云喉头逸出一声低吟,吻得更深更浓了,男性大掌也自动抚上怀中的娇躯,在柔软的胸脯上揉搓着。 青黛同样不住地娇颤,只能难耐地回吻,想要开口乞求,可是女子的矜持让她开不了口。 “相公不必吃醋……我原本就是相公的……”她柔情似水地喃道。“不只是这辈子……到了下辈子也愿意……” 朱骥云绷得像弦般的自制力在这一瞬间断了…… 不需要妻子再说什么,朱骥云将她抱上床榻,很快地卸除彼此身上的衣物和鞋袜,用嘴和手来代替。 娇躯在之前几次的调教下,对丈夫的爱抚很快地有了反应,腿间的春潮沾满了男性手掌,让青黛羞窘得想合上玉腿。 “不需要难为情……这样表示你喜欢我这么做……”朱骥云俊脸泛红,嗓音也变得嗄哑。“待会儿也比较……不会弄疼你……” 话才出口,连朱骥云也愣住了。 是啊!他们早该圆房,让妻子完全属于自己的,就算害怕妻子会受孕,但也无法抹杀青黛是他的妻子、是他的女人的这个事实。 是白术的出现让朱骥云领悟到这个事实,任何的恐惧都比不上失去妻子的心来得可怕,那种感觉就像天塌下来一样,他无法想像往后数十年要如何度过,所以……无论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只要让她再多爱自己一点就好了。 他真的想与她做对真正的夫妻…… “初次……都会疼的……”朱骥云在妻子唇上安抚着说。 青黛听母亲说过,只是没想到会这么疼。“因为是相公……再疼都无妨……”她可以感觉到丈夫正与自己深深地合而为一,那么饱满充实地存在,终于等到这一刻的来临,眼角不由得滑下一滴清泪。 他喉头一梗。“说这种傻话是存心要让我心疼……” “我也很心疼相公……”青黛柔媚地笑说。 朱骥云再次吻住妻子,接下来不需言语,只想用行动让妻子知道自己有多渴望、多想要这么疼她,而她也终于属于自己,完全成为他的女人。 这个迟来的洞房花烛夜,也因为对彼此的爱,感受格外不同。 不过到了第二天早上,青黛睡到将近午时才醒过来,还得让婢女进来服侍才下得了床,想到昨晚和丈夫圆了房,除了有些羞赧,还有着喜悦,因为这代表他们已经是真正的夫妻了。 “小姐和姑爷是不是……”彩荷凑到主子耳畔问。 “嗯。”青黛娇颜一红。 “恭喜小姐。”彩荷的道贺让青黛脸蛋更烫了。“奴婢去准备点热水,让小姐泡一下澡,应该会舒服些。” “晟儿呢?”她问。 彩荷将床被先收走,等一下要换上干净的。“姑爷带他去花园里散步。”说完便先出去了。 待门扉关上,坐在床沿的青黛将手心按在平坦的小腹上,想着经过昨晚的数次欢爱,会不会已经有了孩子,若是有了,那就太好了。 过了好一会儿,几个婢女将热水提到寝房后头的小浴间,然后伺候青黛到浴桶中泡澡,舒缓身子的酸疼。 过了大概半个小时,青黛这才梳妆完毕,也已经快要用午膳了。 “世子妃醒了?”朱骥云在外头问着刚从寝房里出去的王府婢女。 王府婢女回了声“是”,他便推门进来。 “彩荷,你先出去。”青黛小声地对自己的婢女说。 彩荷自然识趣,朝朱骥云福了下身便离开了。 “相公不是在陪晟儿?”见到丈夫,她羞涩地问。 朱骥云将妻子搂进怀中。“我先让婢女看着……身子还疼吗?”他昨晚有些失控,明知她刚初经人事,不该在半夜里又要了两次。 “不疼了。”青黛仰起螓首,望进丈夫忧虑的眼中,心口一沉。“相公后悔和我圆房吗?” “不,我不后悔。”朱骥云无法否认昨夜的美好。 青黛这才转忧为喜。“那么就不要皱着眉头,这会让我以为……相公不满意我。”她故意哀怨地说。 “你在胡思乱想些什么?我怎么可能会不满意?”他亲着她的额头、鼻尖,最后落在嫣红小嘴上。“我满意得很。” 她噗哧一笑,这才让朱骥云察觉自己上当了。 “我忘了我的妻子有多聪慧、反应有多快。”朱骥云惩罚似的啄了她的嘴角几下。“只不过还是希望……”昨晚没让你受孕。他在心里默默加上这一句,希望能多给他一点时间,然后再去面对可能的困难。 听见丈夫未说完的话,青黛似乎已经猜到下面要说的是什么了,不过也不点破,当作不知道。 “我有点饿了,也该准备吃午膳,还有得派人把白术请过来跟咱们一块吃……”青黛哂笑地说:“我想让他见见晟儿。” “当然好。”朱骥云只能把心底的不安暂时按捺下来。 就在用午膳时,白术见到了这个据说不会说话,而且安静得出奇的孩子,看着青黛宛如母亲般地呵护着,他想等回去之后,可以很肯定地跟老爷和夫人保证,她这个后娘当得很称职,不用太过操心。 最重要的是青黛已经得到丈夫的宠爱,从他们夫妻之间的眼波交流他可以看出来。白术告诉自己可以安心了,看到自己喜欢的女子得到幸福,便是他这一生最大的期盼。 三天后,白术不便再继续打搅,于是带着世子交代要给岳父和岳母的礼品,启程回京师顺天府。 送走娘家的人,青黛也更想家了。 她让彩荷抱着已经睡着的晟儿回房间,也不用再回来伺候了,而自己则依然坐在桌旁沉思。 青黛不禁又想到这两天,都是她一个人在招呼白术,而丈夫都关在书房里,连夜里也没有回房。原本以为两人圆了房就可以过着正常的夫妻生活,不过显然是自己太过天真了,她一手托着下颚,叹气地忖道。 她不想让这种情况继续发展下去,想到这儿,青黛娇颜一整,决定去找丈夫问个清楚,究竟心里还有什么结没有打开,自己愿意帮忙。 于是,她步出寝房,在月光下,经过长长的穿廊,来到书房外头,见屋里的烛火亮着,表示丈夫还没有睡。 而隔着一扇门扉,朱骥云坐在书案后头,靠在椅背上,眼角泛着明显的湿意,这两天他想了很多、很多,把过去的痛苦做个了结,也终于找到勇气从阴影中走了出来。 这时,叩、叩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青黛?”待朱骥云匆匆地抹去泪水,前来应门,见到站在外头的妻子,先是怔愣了下,然后正要开口告诉她,自己方才所下的决定。 青黛绷着娇颜瞅了丈夫一眼,不由分说地跨进门槛,见状,朱骥云只得顺手把房门关上。 “你……这么晚了……”他可以感觉到妻子的不悦,试着开口。 她转身面对丈夫。“这么晚了我不能来吗?” “当然不是,你随时可以来。”朱骥云再次确定妻子真的在生气,不禁清了清喉咙。“我也正好要去找你……” “相公不必骗我,你躲在这儿两天了,不就是怕再与我同房,怕因此让我怀了身孕?”青黛本来想夫妻俩坐下来,然后好好地谈一谈,但是不知怎么,才见到丈夫的面,心底的委屈就这么涌上心头,让她很想骂人、很想大哭一场。“难道相公真的以为我看不出来吗?” 朱骥云见妻子眼眶泛红,知道伤了她的心,更想狠狠揍自己一拳。“青黛,你先听我说……” “相公有很多机会说,我都愿意听,但是现在我不想听了……”她也是有情绪,会发脾气的,只是她总希望能够很理智地处理事情,生气也是无济于事,但是这一刻,真的受够了。 见妻子转身要走,朱骥云赶紧扣住她的手腕,一把拥进怀中。“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伤你的心……” 青黛拚命地想把泪水眨回去。“但是相公还是伤了我的心……你可以不碰我、不与我同床,但就是不要避我如蛇蝎……” “蛇蝎怎么能跟你比呢?”他知道不该笑的,但还是忍不住低低笑出声来。 “你还敢笑!”青黛气坏了。 朱骥云不让她挣脱,将臂弯收拢。“对我和晟儿来说,你可是菩萨派来救咱们父子的仙女……心肠比谁都软、比谁都好……” “就算说再多的好话也没用。”她嗔恼地说。 他轻叹了口气。“我是真的有话要跟你说,想要和你谈……这两天之所以都关在书房里,就是因为想要一个人去克服心底的阴影,我必须花点时间重新去面对它、去碰触它,去回想我刻意去遗忘的那段恐惧,有你在身边,我会分心……” “真的?”青黛不争气地心软了。 “嗯。”他重重地颔首。 青黛仰头望着丈夫眼下的黑影。“相公的恐惧又是什么?”以为他的恐惧只有生出像晟儿一样有缺陷的孩子,难道还有别的? “紫萝的病到后来愈来愈严重,连性子都变了……”朱骥云放轻语调,娓娓道出藏在内心深处里的悲恸。“除了我之外,她不让其他人靠近半步,就是怕身边伺候的婢女是娘派来害死她的,不得已我只好亲自来照顾,每天喂她吃饭喝药……可是她的病不但没有好,反而更加地疑神疑鬼,就连我带晟儿来看她,她居然用力地把孩子推倒在地上,大吼这个孩子不是她生的,还不断地怪晟儿害她被爹娘讨厌……” 闻言,青黛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就在紫萝过世前半个月,更是变本加厉,她总是忽而哭忽而笑……有时会哭着抱住我,求我不要抛弃她……有时则是大声狂笑,然后开始诅咒我,若是将来敢娶别的女人当世子妃……生出来的孩子一定会像晟儿那样……每天每天都是这样的轮回……对我来说,那段日子就像身在地狱一样……”他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泪流满面。“紫萝原本是那么单纯善良的姑娘,而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变成那副样子,却救不了她……” 原以为可以治好丈夫的伤口,没想到伤口下头还有一个更血淋淋的、无法轻易痊愈的,青黛终于明白了。 “相公是怕我跟她一样发了疯?”她轻声地问。 朱骥云不只是心头,就连身躯也都在颤抖。“我一直不敢去回忆紫萝发了疯的样子,只跟其他人说她是生病,除了大夫,甚至没有让府里的奴仆们看到,都是我一个人在照顾……我曾想过要是你也跟紫萝一样,那么我该怎么办?但是我又开始回想起这段日子以来你所表现出来的坚毅强悍,知道你绝不会脆弱到让自己的心神崩溃,还会很勇敢地和命运搏斗,不会就这么认输……” 丈夫这番话让青黛也不禁泪如雨下了。 “这两天我在书房里不断地回想紫萝的诅咒……如果她在地下有知,听得到我说的话,那么我要告诉她……我不怕,就算我和你的孩子出生之后也跟晟儿一样有着缺陷的话,我也会保证一辈子疼他爱他……”说到这儿,朱骥云已经泣不成声了。 “但我还是希望你能和我一起携手面对未来,一起来扶养晟儿长大,还有……咱们的孩子……别丢下我……我一个人真的没办法……” 青黛呜咽地抱紧了丈夫。“我会的……我会跟相公站在一起,不会让你一个人去面对孩子的将来……” “你要对天发誓。”他哑声地说。 她又哭又笑地说:“我发誓,不会丢下相公一个人走了。” “不要忘了自己发过的誓……更不要让我失去你……”朱骥云让妻子看到自己的软弱和无助。“我多么需要你在身边……” “我保证……”青黛又怎么能再生丈夫的气,只有更多的心疼和怜惜。 下一刻,他们的唇齿相接,迫切地、需索着彼此。 朱骥云将被自己吻得双颊晕红的妻子抱上暂时摆置在角落的小床上,完全将伤口对她展现之后,禁锢的感情不再有所保留地表达出来,从他的吻,还有身体……以及他的心,都想让青黛感受到。 “相公……”青黛感觉到了丈夫完整的爱,眼角滑下了泪水,身上的衣裙也随着丈夫的吻而敞开。 “让我告诉你……我有多爱你……现在的我已经不再害怕说出来了……”朱骥云脱去最后一件衣物,在烛火映照下,分开妻子雪白无瑕的双腿,让彼此再一次紧密地结合。 不同于初次,这回没有疼痛,只有欢愉。 她搂紧深爱的丈夫,滑下眼角的泪水更多了,不过那是喜悦的泪水,知道他们不只肉体结合,还有两颗心也真正地紧密了。 不知过了多久,烛火只剩下豆般大小。 朱骥云让妻子枕在自己的手臂上,再为两人盖上锦被,一时之间,都没有人开口说话。 “明天一早我就让人把这张床搬走……”好半晌,朱骥云才出声。 她扬高唇角,揶揄地说:“不先留着,说不定相公以后又会想不开,到时还会再用到。” “我保证用不到了。”他笃定地说。 青黛笑道:“这可是相公自己说的,不能食言。” “嗯。”朱骥云亲了下她的额头。“睡吧。” 不管未来有任何困难,他们都会牵着彼此的手走下去。 他如此坚信着。 第七章 大暑,已经进入了天气最热的节气。 每天早上,青黛都会跟着丈夫去跟公婆请安,不过今天多了一个人。 坐在厅堂里等着儿子和媳妇的滕王爷和滕王妃,见到媳妇牵着孙子进门,不禁面面相觑。 朱骥云跟妻子先请过安,他自然也瞧见了双亲诧异不解的表情,不过没有多说,因为他们待会儿便知道。 “怎么突然带晟儿来?”滕王爷率先问出心中的疑惑。 青黛低下头看着牵在手上的孩子,柔声地告诉他要做些什么。“晟儿,去跟爷爷奶奶请安。” 先抬起小脑袋看着娘的笑容,还有她鼓励的眼神,晟儿这才放开她的手,往前走了一步,来到两个不算熟悉,始终对自己板着脸孔的大人跟前,接着屈下膝盖,朝祖父和祖母磕头请安。 这一幕让滕王爷和滕王妃先是惊诧,接着都红了眼眶。 过去之所以无法接受晟儿,也是因为这个孙子身上的缺陷让他们抬不起头来,也让他们觉得丢脸,可是……晟儿确实是朱家的骨血,是他们的亲孙子,这是怎么也无法抹灭的事实。 “这……”滕王妃再怎么嫌弃晟儿的生母,连同这个孙子也一块排斥,但是他又是跪、又是磕头的,教她心里又是难过,又有一些感动,马上猜到媳妇的用意,无非是想拉近他们祖孙之间的关系。“起来吧!起来吧!” 滕王爷用袖口拭了下泪。“晟儿乖,快点起来。” “爷爷奶奶说可以起来了。”青黛弯身对孩子说道。 晟儿抬高小脸,看着祖父和祖母眼睛里有着泪水,想到身上有娘给他的手巾,是用来擦汗的,于是从自己的衣襟内掏出来,然后起身上前,伸出细小的手臂,递给了他们。 也许公婆了解这个动作的意义,但是青黛还是故意在旁边解说,要他们去面对孙子的好意。“晟儿是要给爷爷奶奶擦眼泪吗?” 没有回答,晟儿依旧把手臂伸向前,睁着乌黑大眼看着祖父和祖母,非要他们拿手巾去用不可。 朱骥云也故意说:“晟儿,爷爷奶奶都不要,你就收起来。” “谁说我不要!”滕王爷是第一个投降的,他朝孙子招了招手。“来!晟儿把手巾拿给爷爷。” 只见晟儿往旁边移动一步,现在的他已经可以听懂别人所说的话,能够有所反应,当他将手巾递到祖父的手上,得到了一个大大的拥抱。 “谁说我的孙子听不懂别人说的话……谁敢再这么说,我肯定不饶他……”滕王爷更加觉得亏欠这个孙子,这些年来都没有疼爱过他一天。 看着抱住自己的大人似乎很伤心,晟儿想起娘经常对他做的事,于是伸出小手拍拍祖父的背,仿佛也在安慰他。 “有个这么贴心、这么乖的孙子……我现在才知道……”滕王爷感慨良多地摇了摇头。“爷爷真是对不起你……” 一旁的青黛看了想笑又想哭,悄悄地望向婆婆,见她把脸撇到一旁,若心里没有一丝软化,又怎么会不敢面对晟儿,接下来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了。 见到父亲愿意接受儿子,朱骥云不禁泪水盈眶,他一直盼望着有这么一天,如今真的来了。 “以后早上来请安,也带晟儿一块来吧。”滕王爷开了口,也算正式承认了这个孙子。 滕王妃听到夫婿这么说,想要反对,但又开不了口。 “婆婆,媳妇可以带晟儿来吗?”青黛表面上是在征询她的同意,其实就是要滕王妃亲口同意。 “你……”滕王妃瞪了媳妇一眼,哪会不知道她在玩什么把戏。 “王妃!”就连滕王爷也站在儿子媳妇那边了。 “话都让你们说完了,我还能说什么。”滕王妃嘴硬地说。 “谢谢娘。”朱骥云在心里吁了口气。 “好了、好了,请过安就回去吧。”每个人都跟她作对,让滕王妃又气又恼,但偏偏又没辙,其实她也不是真的那么无情,只是晟儿的生母就是不讨自己喜欢,又把孙子生成这样,才会在心里打了个结,怎么也解不开。 滕王妃又觑了晟儿一眼,心想孙子够可怜了,而且又是最无辜的,她这个当祖母的跟他计较什么,难道晟儿就自己愿意不会哭不会笑,又不能说话的吗?这么一想,那些怨气似乎也渐渐散去了。 “那孩儿先告退了。”朱骥云拱手说道。 于是,青黛便又牵起晟儿的小手,和丈夫一块离开。 “晟儿刚刚做得很好……”她笑着称赞儿子。“娘真的为你感到骄傲。”希望晟儿的纯真能够感动公婆的心。 仰着脑袋的小脸听到娘的夸奖之后,红润的嘴角牵动出一道小小的又可爱的笑弧,晟儿不知道这种感觉是什么,但是他的心飘飘然的、好像要飞起来,他很喜欢这样的心情。 他喜欢娘,好喜欢好喜欢…… 晟儿连眼皮也不眨一下地看着总是对他笑的娘,就算自己都不说话也不会打他或骂他,更不会推开他,好久好久以前也有个娘,那个娘会一直掐他捏他、一直逼他开口说话……他都想起来了…… “再哭就不给你饭吃……” “这座府里没人要你,也没人理你……” “连生你的娘都不喜欢你这个儿子……” 在身边照顾他的大人也会不停地在耳边说着那些狠毒的话,一直说一直说,虽然他那时还好小好小,但还是能感受到话中的恶意,真的好害怕,只要不哭就不会不要他,只要乖乖的就好…… 可是娘说她喜欢晟儿,一定不会不要自己的…… 封闭的小小心灵因为青黛给予的爱而开启了。 “晟儿?”见到一颗颗豆大的泪珠从孩子眼眶中滚下来,把青黛吓了一跳,却不知道该高兴还是担忧。 朱骥云也蹲下高大身躯,轻抚着儿子湿漉漉的脸蛋。“为什么哭?啊……”话一出口才意识到晟儿真的在掉眼泪,也只有在襁褓时那几个月看他哭过,所以惊讶地以为是在作梦。 “怎么了?不舒服吗?”青黛摸摸孩子的额头,没有发烧,也不像有哪里受伤,只能抱住他小小的身子,柔声安慰着。“别怕,娘在这儿……娘会保护你的,一定会保护你的……” 这些话让晟儿张开嘴巴,哇哇大哭了起来,仿佛用尽全身的力气,哭得声嘶力竭,也吓到了不少人。 这样惊天动地的哭声更让经过附近的奴仆都不禁呆住,纷纷停下脚步确定真的是出自晟少爷的口中。 晟儿一面哭,一面抱住娘的脖子不放。 “好,晟儿想哭就哭……不要忍在心里,全部都哭出来……”青黛轻抚着孩子的背,也跟着泪流不止。 看着他们母子哭成一团,朱骥云将拳头抵在嘴上,勉强压下啜泣出声的冲动,可是眼底早已泪水盈眶了。 不知过了多久,已经哭到睡着的晟儿让他的父亲抱回房里。 “他为什么突然哭成这样?”朱骥云高兴过后,也开始有些担心。“会不会身体不舒服又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要不要找大夫来瞧瞧?” “也好。”青黛抹去晟儿额头上的汗水。 “那么等他醒来,我再让人去请大夫过来……”他坐在床沿看着熟睡中的小脸。“这一哭连爹娘都吓到了。”想到双亲听到奴仆说孙子在哭,马上跑出来看,当他们亲眼看到之后,下巴都合不拢了。 “谁说我的儿子不会哭也不会笑,说不定……他只是害怕。”青黛不期然地有这种想法。 “害怕?”朱骥云偏头看着妻子。 “怕身边的人生气、怕会被人讨厌……”她跟这孩子认识的日子虽然短,可是每天相处的时间却是最长的,所以下了这样的结论。“当他用膳时,饭粒掉了满地,他会看着我,像是在等待我骂他,还有他在花园里玩得衣服都脏了,他也会一直看着我,见我没有生气,还会对他笑,他才会继续玩……这些反应只有在和我相处时才会出现,晟儿好像很怕我会讨厌他。” 朱骥云用力地吸了吸气,有再多的后悔也无法弥补犯下的错。“我该让更尽责更有爱心的人来照顾他,不该把晟儿交给奶娘的。” 青黛温柔地看着熟睡中的孩子。“过去的事我就不去追究了,但是以后我会让晟儿明白一件事,他是我的儿子,我永远不会讨厌他。” “下个月是娘的寿辰,等家宴举行过之后,我就陪你回娘家。”这是朱骥云唯一想到能回报她的事。 “嗯。”想到丈夫还记得这件事,青黛就很满足了。“不过家宴要准备些什么?还有要招待哪些宾客?”这是她嫁进滕王府之后,婆婆第一个寿辰,自然知道得要好好地表现。 “娘只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和她相差二十岁,而且比我还小上一岁,这个小舅舅在十四岁那年替朝廷立下了战功,皇上便册封他为威远侯,娘相当疼爱他,所以每年他也都会亲自来祝寿。”朱骥云简单地说明。“家宴的事也不需要你去费心,府里的人知道该做些什么。” 她轻颔了下螓首。“是,相公。”虽然丈夫这么说,不过还是得想一想送婆婆什么寿礼好。 随着滕王妃的寿辰一天天接近,自然也收到大小官吏送来的寿礼,王府里上上下下更忙着张罗家宴的事宜。 而在寿辰的前一天,青黛听彩荷提起威远侯已经来到的事,还说其他婢女也个个心花怒放,每年就等着这一天能见到这位年轻有为的侯爷。 “……看来我得快点帮你找个婆家了。”见贴身婢女彩荷崇拜向往的表情,她不禁打趣地说。 彩荷跺了下脚。“小姐,奴婢不嫁的。” “真的不嫁?”青黛斜睨地笑问。 “奴婢要一辈子陪在小姐身边。”彩荷娇嗔地说。 青黛私心里可是很希望帮她挑个好对象,有个好归宿。“好,你要陪就陪,可不要等当了老姑娘,才跑来跟我哭。” “奴婢才不会……”彩荷说得信誓旦旦地,不过见到主子揉着鬓角,似乎身子不适,连忙关心。“小姐头疼吗?” “不知道是不是天气太热,总觉得头有些昏昏沉沉的。”青黛这几天早上起来就会出现这种征状,也许跟天气有关。“本来想帮婆婆缝一件背子,到现在连一半都还没完成……” 彩荷听主子这么说,不敢等闲视之。“还是让奴婢去请大夫,要是小姐病了可就糟了。” “明天就是婆婆的寿辰,我不想在这时候找大夫到府里,你也别跟姑爷说,等过了明天之后再说。”青黛走到床榻,决定躺下来稍作歇息。“睡一觉起来说不定就会好些。” “小姐要是真的不舒服,一定要告诉奴婢。”婢女忧虑地说。 青黛闭上眼皮,头昏的感觉稍微好些,快要睡着时,感觉到有人爬上床榻,钻进自己怀中,便很自然地拥住那小小软软的身子。 “晟儿不是在自己的房里午睡吗?”她掀开眼皮笑问。 似乎知道娘不太舒服,晟儿轻拍青黛的胸口,希望她能快点好起来。 她亲了亲孩子的脸。“谢谢晟儿,娘没事……” 就在这一瞬间,青黛脑中先是灵光一闪,想到她的葵水晚了好几天,再加上这两天精神不佳,食欲也不太好,便忆起当年大嫂怀了侄子也是这样,莫非……真的有喜了? “……看来是这样没错。”她抚着自己的小腹,已有八成的把握。 晟儿睁着乌黑大眼,瞬也不瞬地看着娘脸上欣慰的表情。 “晟儿就要当哥哥了。”青黛对他笑着说。 要先告诉丈夫吗?还是等给大夫诊断过,确定之后再说? 青黛在迷迷糊糊地睡着之前这么想。 到了第二天,滕王妃心情愉快地接受儿子和媳妇,以及孙子的跪拜祝寿,当然还有其他成都府的官员也都亲自前来,更别说身旁还有个一年才见上一面的弟弟,所以从早到晚,都让她都笑得合不拢嘴。 而晚上的家宴,虽然只有自己人,不过也不减滕王妃的好心情。 在丈夫的引荐之下,青黛见到了这位外表英姿焕发,曾在战场上杀敌无数的年轻侯爷,见了本人,也更难怪王府里的众多婢女会春心荡漾了。 在宴席上,滕王爷更与这个年纪可以当自己儿子的小舅子把酒言欢,朱骥云虽然不擅喝酒,但是难得见到这位舅舅,自然也难得地多喝了几杯。 眼看三个男人忙着喝酒,青黛便负责伺候婆婆,以及坐在身旁的晟儿,不是帮他挟菜就是盛汤。 “别净顾着咱们,你也多吃一点。”滕王妃语气透着和蔼,虽然不想承认,但是心里已经认可了这个媳妇,虽然还是急着想要孙子,但也不再开口催促,就让它顺其自然。 青黛回了一声“是”,才用筷子挟了葱辣鱼来吃,不过嚼了两下就吐了出来。“唔……”她捂住口,眉心都皱了,这几天的不适在这当口全部一涌而出。 “怎么了?”滕王妃的惊呼声引来席间三个男人的注意。 朱骥云搂住身旁的妻子,见她面白如纸,顿时也慌了手脚。“青黛……没事吧?哪儿不舒服了?” “我……没事……”青黛全身无力地偎进丈夫怀中,就快昏过去了。 他脸色大变,大声朝管事吆喝:“快去请大夫!” 见到最喜欢的娘被抱走了,不知道发生什么事的晟儿也跟着跳下凳子,迈开小脚跟上前面的大人。 娘……娘……他在心里叫着。 就在晟儿快跌倒时,幸好彩荷发现,把他抱了起来。 在一阵混乱之后,被十万火急地请到王府来的老大夫,捻着白胡宣布了一个天大的喜讯。 一脸怔愣的朱骥云没有听到老大夫的这声恭喜,也没看到婢女们开心的样子,更不知道在外头的爹娘在得知喜讯之后,流下欢喜的眼泪,内心先是五味杂陈,不过很快地定下心来,坐在床沿握住妻子的柔荑。 妻子的腹中正怀着他的骨肉,这是多么值得高兴和骄傲的事,朱骥云这么告诉自己,现在的他不再那么恐惧和不安,因为所爱的女人给了自己力量和勇气,可以去面对未来。 从彩荷怀中挣到地上的晟儿,来到了床畔,看着娘闭紧着眼皮,不禁偏着小脑袋,看向身边这个自称是“爹”的大人,仿佛是在问她怎么了。 “你娘没事……”朱骥云将儿子揽到自己身旁。“她只是怀了身孕,再过几个月,晟儿就会有弟弟或妹妹了。” 弟弟、妹妹是什么?晟儿不太懂爹的意思,他只想要娘快点睁开眼睛,然后用温柔的笑脸看着自己。 直到翌日早上,青黛才清醒过来,听到彩荷说了自己有喜的事,更加肯定她没有猜错。 “奴婢这就去准备早膳,小姐现在可不能饿着肚子。”彩荷干劲十足地说。 青黛靠坐在床头,笑睇着开门出去的彩荷,心想这个孩子来得还真巧,原本打算回娘家探望双亲的计划,也因为此刻有孕在身,恐怕不方便远行,而不得不延后了,但是相信爹娘会谅解的。 “你醒了。”朱骥云开门进来,见到妻子气色已经好多了,这才露出放心的笑容。“我刚刚去见过爹娘,娘说她已经交代厨子要做些你爱吃的菜,务必要让你多吃一点。” 她看着来到床沿坐下的丈夫。“我可以想见公公和婆婆现在有多开心,那么相公呢?你开心吗?” “当然开心。”朱骥云握住妻子的手。 “嗯。”青黛漾开了笑靥,最后一丝疑虑也跟着消失,相信丈夫真的满心欢喜地迎接孩子的到来。“不过……我希望第一胎生的是女儿。” “为什么?”他纳闷地问。 青黛正色地看着丈夫,将自己思虑过后的想法说出来。“因为公公和婆婆才接受晟儿没多久,态度不再像过去那么冷淡,也渐渐喜欢上这个孙子了,我不想这么快就有个弟弟来分走爷爷和奶奶对他的疼爱,所以我希望先生一个女儿,等过几年再生个儿子,这样对晟儿才算公平。” “你……要我怎么回答呢?”朱骥云喉头哽咽地问。 她爱娇地瞥他一眼。“相公可以回我说生儿子生女儿不是咱们能决定的,要看菩萨怎么安排。” “对!不是你想生女儿,就一定会是女儿。”他喉头梗塞得更厉害了。 “所以才希望菩萨能够怜惜晟儿,让我这一胎生女儿。”青黛只能选择对不起期待有个世孙的公婆了。 朱骥云移动身躯,坐到妻子身边,也好能伸臂拥住她。“好,你要女儿,那这孩子就是女儿……” “万一是儿子怎么办?”她故意刁难丈夫。 他一时语塞。“呃……这个……”总不能当女儿来养吧。 青黛噗哧一笑,不再戏弄丈夫了。“我是跟相公闹着玩的,只不过这么一来就没办法回娘家,前阵子才捎信回去,爹娘他们一定很期待看到我回去。” “等明年孩子出生,我一定陪你回去看他们。”朱骥云保证地说。 她露出无比美丽的笑靥,相信丈夫说到做到。 也因为世子妃有喜了,她的地位在王府中更显得尊贵,也比之前稳固了,没有一个奴仆敢在她面前无礼和不尊重,无不细心伺候着。 而滕王爷和滕王妃更是派人送来各种礼品,不是布料就是首饰,要不就是昂贵的补品,滕王妃还让身边的婢女天天前来嘘寒问暖的,只要媳妇开口想要什么,一定会帮她准备,再多的银子也没有媳妇腹中的孙子来得重要。 不过青黛可没有因此得意忘形,每天早上依旧跟着丈夫前去向公婆请安,就算公婆要她不用这么辛苦,她还是坚持要尽到媳妇的本分,这让滕王妃心中再有什么芥蒂,也都在此时化为乌有了。 “……子秉,快让媳妇坐下来,别累着了。”滕王妃连忙吩咐儿子。 朱骥云自然将母亲的转变看在眼底,不过表面上还是不动声色,伸手扶着妻子在座椅上坐下来。 “你的身子还好吧?”滕王爷慈爱地问。 听到公公的询问,青黛微哂地回道:“回公公,媳妇很好,只是会反胃想吐,东西也吃不下,不过大夫说大致上没什么大碍。” 滕王爷点头如捣蒜。“那就好,不过还是得勉强多吃一点,要是吃不惯川菜,想吃京师家乡口味的话尽管开口,我让厨子想办法。” “是,媳妇知道。”她恭敬地说。 接下来是滕王妃依照自己的经验嘱咐媳妇要小心什么事,就怕有个什么闪失,孙子就没了。 青黛噙着笑意,温顺地凝听。 这么和乐幸福的画面,在场也只有一个人不高兴。 回到滕王妃身边伺候的奶娘只能站在其他婢女身边,等候主子的差遣,她看着世子妃成为这座王府内最受重视的人,要是等她生下了世孙,岂不就要登上了天,大家都得看她脸色过日子了。 奶娘用着怨毒的目光瞪着青黛,打定主意要想办法整整她,让她吃点苦,不然咽不下这口气。 在滕王府待了十来天的威远侯决定离开了。 “甥媳妇有喜,我那个姊姊是最开心的,已经很久没见到她整天笑不拢嘴的样子了。”威远侯在走之前,先来看过朱骥云夫妻。“子秉,恭喜你。” “谢谢,你要直接回京师吗?”朱骥云问着眼前年纪比自己小一岁的舅舅,不过两人说话还是用平辈的口气比较自然。 “应该会先去江南一趟,然后才会回京师。”他沉吟地说。 听威远侯这么说,青黛心中一动。“那么舅舅会顺道经过杭州吗?” “应该会。”威远侯不明所以的望着她。“有事吗?” 青黛虽然不好意思麻烦他这种小事,但又想快点让芍药知道自己有喜的事,与她分享,这是她们姊妹俩的约定。“因为青黛有个妹妹嫁到了杭州,如果舅舅方便也顺路的话,可否帮我送封信到关家给她?” “嗯……这倒是没问题。”威远侯想了想便答允了。 “谢谢。”她喜不自胜。 于是,在威远侯离开四川成都府之后,青黛满怀期待地想着妹妹接到信之后会有什么表情,一定也会替她高兴的。 而到了夜里,她总是依偎在丈夫怀中,安心地入睡,虽然小腹还很平坦,但是能感觉到孩子一天一天的在长大。 朱骥云也将温热宽厚的手掌覆在妻子的腹部上,想藉由这样的方式,将他这个爹的心意传达给孩子知道。 爹真的不奢求什么,只求你平安健康…… 就算有些昏昏欲睡的,青黛还是察觉到身旁的丈夫依旧清醒着,打从知道自己有喜之后,他表面上已经接受这项喜讯,也很开心孩子的到来,但是总还有那么一丁点……不安吧。 “相公在想什么?”她直接问他。 他深吸了口气。“没想什么,快睡吧。” “相公心里有事就说出来,不要再让我胡思乱想。”青黛希望他们夫妻之间没有秘密。 朱骥云轻笑一声。“真的没事。” 虽然决定不管孩子出生之后会是什么样子,他都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也会替孩子安排好往后的人生,但是……却不免担心孩子将来长大懂事了,会不会怪做爹娘的太过自私,又会不会怨他们?不过朱骥云认为没必要说出来让妻子也跟着烦恼,一切都由自己来承担。 闻言,青黛也就相信丈夫的话,不再多问。 “早点睡吧。”他抚着妻子的发。“精神好胃口也会跟着好,再吃不下东西可不行,明天我找厨子来商量商量。” 青黛因为丈夫的体贴,不禁扬高唇角,就连在睡梦中也在微笑。 第八章 由于青黛连日来因为害喜反胃而食欲不振,大夫很慎重地开了帖安胎药,看服用之后情况是否改善了。 朱骥云想到自己除了陪伴妻子,什么忙也帮不上,想着至少要亲自帮她煎安胎药,照顾他们母子,这是目前他所能做的。 于是,他拿了奴才去抓回来的药材,依着大夫的指示,蹲在小炉子旁看着,小心注意火候,可不能把水烧干了。 待朱骥云把煎好的汤药倒进碗里,便端出了厨房。 “世子!”一名婢女迎面朝他走了过来。“王妃刚刚派人来说有事要请世子过去一趟。” 他迟疑了下。“现在吗?” 婢女回了一声“是”。 “……那么帮我把这碗药端去给世子妃喝。”朱骥云只得把手上的安胎药交托给眼前伺候青黛的婢女之一,便去见母亲了。 就在婢女端着药往另一个方向走,有人叫住了她。 奶娘圆脸上堆着虚伪的笑容,很快地将婢女手上的食案硬抢了过去。“这药就由我端去给世子妃喝吧。” “可是……”她正打算巴结世子妃,不甘心把机会让给奶娘。 “我可没工夫跟你在这儿可是,这药得让世子妃趁热喝了才行。”奶娘瞪眼地说。 婢女也只能气在心里,谁教奶娘是王妃身边的人。 就这样,奶娘昂着下巴往世子和世子妃居住的寝房方向走去,心想要是在汤药里头加了东西,很快就会被人发现是自己干的,所以这一招不能用,那么就用别的办法好了。 而在寝房里教晟儿怎么拿毛笔的青黛,她是想到若能教孩子学会写字,即使不能开口说话,也能与人沟通,不失是个好方法。 “晟儿的手指要这样握……”虽然有点疲倦,不过青黛也不想一直躺在床上当个病人。“对就这这样……” 门上传来叩叩的敲门声,青黛抬起螓首,让跟在身边,也想学习写字认字的彩荷去开门。 见到来人是谁,彩荷口气不太好地问:“有什么事?” “我是端药来给世子妃喝的。”奶娘难得露出卑微的神情说。 青黛瞥了门外的奶娘一眼。“彩荷,让她进来。” “多谢世子妃!”奶娘朝彩荷颔了下首,才来到青黛面前,摆出卑躬屈膝的姿态说:“奴婢还没有恭喜世子妃,希望世子妃能帮王爷和王妃生个白白胖胖、健健康康的世孙。” “多谢奶娘。”青黛心头多少有些戒备。 “这是要给世子妃喝的。”奶娘恭敬地将汤药放在她面前。 “这是……”她不会笨到对方要她喝就喝。 “奴婢只知道是世子交代要给世子妃喝的,只不过……”奶娘垂下眼睑。“刚刚见到世子的神情凝重,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就不禁想起以前也见过世子有这样的表情。” 青黛顺口问道:“什么样的表情?” “就是当世子知道晟少爷不会说话时,那种既苦恼又自责的表情,为此世子还曾经大醉了三天三夜,那样的痛不欲生,任谁见了心里也都会跟着难受,所以奴婢实在有点担心,我想……世子妃还是先别喝这碗药比较好。”奶娘一面叹气一面说道。 她娇颜一凛。“奶娘是在暗示什么?” “奴婢没有在暗示什么,也知道之前对晟少爷所做的事,让世子妃十分生气和不谅解,会不相信奴婢所说的话也是应该的,可是奴婢真的知道错了,也很希望早日让王妃抱到世孙,所以才会格外担心,担心世子害怕又生出跟晟少爷一样的孩子,无法承受再一次的打击,所以才让大夫开了……那种会伤害孩子的药来……”奶娘摆出一副痛改前非的表情,无非是要博取青黛的信任,让她开始对丈夫产生怀疑,挑拨他们夫妻之间的感情。 “奴婢真的只是关心未来的世孙,也担心王妃的希望又落空了,才道出心中的怀疑,要是造成世子妃的不安,奴婢在这儿先认错。” 奶娘话说得合情合理,就是要让青黛相信自己单纯只是一片好意,也可以把责任撇得一干二净。 “这碗药真的是世子交给你的?”对于奶娘所说的每一句话,青黛并不真的相信,她更确定丈夫不会做出伤害自己亲生骨肉的事,那么奶娘为什么故意要在她面前演这出戏,这个问题可就令人玩味了。 “那是当然了,世子妃不信的话可以问她……”奶娘一根手指比向跟着自己一块进房的婢女。 “回、回世子妃,这碗药确实是世子交给奴婢的……”那名婢女根本不知道那碗药是什么,只好依据事实来说。 青黛绷着娇颜看向自己的婢女。“彩荷,去把姑爷请来!” 如果奶娘故意这么说是要让她怀疑丈夫的用心,那么目的就很明显了,无非是对之前的事怀恨在心,想要报复,只要现在去把丈夫请来,澄清误会,看奶娘还能找什么理由来搬弄是非。 “是。”眼看兹事体大,婢女快步出去了。 坐在青黛身旁的晟儿虽然听不懂大人说的话,可是却能敏感地察觉到房内的紧张气氛,于是伸出小手握住娘的袖子。 “晟儿别怕,没事的……”青黛抱住孩子,想着该如何揭发奶娘的诡计,将她逐出王府。 奶娘见青黛脸色苍白,连忙假意地关心。“请世子妃原谅,奴婢实在不该乱说话……要是奴婢真的弄错了,世子一定会大发雷霆的……”哼!最好动了胎气,让腹中的胎儿保不住,看你还能威风到几时。 青黛搂着晟儿,没有开口,她耐住性子,等待丈夫回来揭穿谎言。 过了一会儿,婢女才折了回来。 “小姐,姑爷刚刚跟王妃出门去了……” 闻言,青黛蹙起秀眉,心想未免太巧了,丈夫和婆婆正巧出府,而奶娘便来找她了。 “是奴婢不好,这张嘴就是不安分,请世子妃原谅……”奶娘在心中哼笑,就是知道王妃找世子去庙里上香还愿,王爷也不在,正巧让她抓住这个机会报那一巴掌的仇,要不然这口气怎么也咽不下。 青黛不小心瞥见奶娘眼中闪过一道恶毒的笑意,更加肯定她是故意这么做的,不是想害她保不住孩子,就是要让她对丈夫失去信任,夫妻一旦失和,她便能在一旁看好戏。 “彩荷……”事到如今,青黛决定把事情闹大一点,好让婆婆知道奶娘这种喜欢造谣生事的人,不能再留在王府里了。“随便收拾几件细软,咱们立刻回京师,我绝对不能让世子伤害肚子里的孩子。” 不只彩荷愣住,就连奶娘也没料到她会这么做。 “小姐不等姑爷回来问清楚再说……”彩荷还想劝阻。 “照我的话去做!”她口气越发强硬。 “是。”彩荷马上收拾东西。 杵在一旁的奶娘也呆住了,没想到青黛会毅然决然地选择离开,出乎自己的意料之外,也措手不及。 青黛接着又命令另一个婢女去让人准备马车,说走就走,她必须冒一次险,彻底让奶娘离开王府,否则谁也不晓得又会玩出什么花样,万一下次伤到的是孩子,那么自己会万分懊悔没有这么做。 过没多久,简单的细软已经打包好了,马车也备妥在大门外,青黛便将晟儿交给其他婢女暂时照顾。 “晟儿要乖乖地待在房里……”娘很快就回来了。青黛在心里加了这句。 晟儿睁着大眼看着娘说话,接着又看她起身,然后转头往外走,两只小脚立刻跑上前,捉住娘的手,不想被抛下了。 “晟儿不能跟过来,乖,在这儿等你爹。”她必须演戏给奶娘看,于是青黛强忍心痛地挣开孩子的小手。 这是第一次被娘丢下来,以为真的不要他了,大颗大颗的泪水就这么从晟儿眼中滚下来,也发出呜呜的哭声。 青黛咬住下唇,不许自己回头,然后步出了寝房。 眼看世子妃连最疼爱的晟少爷都能舍下,奶娘顿时慌了手脚,原以为只要吓唬吓唬她、挫挫她的锐气,能保不住孩子是最好,也可以让她知道以后别在自己面前摆世子妃的架子,想不到真的把人给逼走了。 过了一个多时辰,朱骥云才陪着母亲从庙里还愿回来,却也从门房口中得知妻子乘坐马车离开的消息,先是一愣,追问的结果,只知道她要回京城,他便大步地往居住的院落走去,想找个人来问个清楚。 还隔着一段距离,他便听到儿子的哭声,脚步迈得更快了。 “晟儿!”朱骥云才跨进房内,就见婢女在哄儿子,可是不管怎么哄,还是哭个不停。“世子妃呢?她上哪儿去了?” 婢女有些不知所措地回道:“世子妃说要回京师……” “到底出了什么事?”朱骥云不懂就算妻子真的有急事要赶回娘家,也得等自己回来,何况她现在有孕在身,更要谨慎才行。 “奴婢也搞糊涂了……”她已经慌得语无伦次。“就是世子把那碗汤药交给奴婢,要奴婢端来给世子妃喝,结果半路上被奶娘抢了过去……然后奶娘就跟世子妃说了一些话,结果世子妃以为世子不想要肚子里的孩子……要是喝了那碗汤药,孩子恐怕会不保了……” 朱骥云听了半天,总算凑出了个大概,但也更加不解了。“你说……奶娘跟世子妃说那碗汤药是……会让孩子……” “其实奶娘只是说怀疑……并没有说它真的是……”婢女情急地说明,却让人愈听愈糊涂了。“结果世子妃想找世子来问清楚,偏偏世子出府去了,于是她就马上叫彩荷收拾细软,然后就走了。” 听完婢女的话,他的脑子一片空白。“她为什么不等我回来?为什么会相信奶娘说的话?” 朱骥云望向哭个不停的儿子,想到妻子以为他真的不想要她腹中的孩子,这么狠心地抛下他们父子,也不禁要跟着落泪了。 “晟儿……”朱骥云红着眼眶,蹲下来看着儿子。“爹一定会把你娘带回来的,就算要跪求也一定要求到她回来……” 晟儿泪眼汪汪地看着爹,似乎听懂他的意思,用力地点头。 于是,朱骥云又冲出房门,马上召来王府的侍卫,要他们先去把奶娘捉起来,等他回来再发落。 这次他绝不再容忍,就算母亲出面说情,也不会妥协。 当朱骥云从马厩里牵出一匹马,想到门房和婢女都说妻子要回京师,于是往京师的方向驰骋,此刻的他已经失去思考能力,只想着快点见到人,就算要下跪也愿意,只求妻子跟他回家。 当骏马在街上奔跑了一段路,眼角不期然地瞄到停在路边的马车,而妻子的婢女彩荷和负责驾车的奴才正在马车旁说话。 嘶地一声,骏马被主人勒住缰绳,抬高两只前脚,发出了长鸣,很快地停了下来。 “姑爷!”彩荷见到朱骥云来到,不禁吁了口气,因为全让小姐猜中了,只要在这儿等,他一定会追来。“小姐她在……”才比了下布帘,就被瞪得把下面的话吞了回去。 朱骥云面无表情地横她一眼,然后跳上马车,掀开布帘,弯身钻进篷车内,果然就见妻子斜倚在软垫上休息。 “相公……”青黛掀开眼皮,从外头透进来的光线,看着高大的丈夫扑向自己而来。 他一把搂住妻子,咬着牙嘶吼道:“你真的好残忍……怎么可以就这么一走了之?怎么可以连解释的机会都不给我就离开?” “相公——”青黛试图开口说明,却被打断。 “你怎么可以这么无情?至少要等我回来……”朱骥云将妻子搂得好紧好紧,让她快喘不过气来了。“我就算再害怕再不安,也不会不要孩子……不会这么狠心要你喝下那种……会伤了孩子的汤药……那是我的亲生骨肉,我怎么可能下得了手?为什么不相信我?” “相公……”她又试着开口。 “你再怎么生气,也不要丢下我和晟儿……咱们父子不能没有你……”说到这儿,朱骥云哽咽到快说不出话来了。 “我没有要丢下相公和晟儿……”青黛抚着丈夫的背,柔声地安抚。 朱骥云将脸孔埋在妻子的颈窝间,嗄哑地驳斥她。“你这不就丢下了吗?你真的好狠心……” “要是真的狠下心来,就不会让马车在这儿等相公了……”她回拥着丈夫,想抚平他的害怕和愤怒。“我知道相公回府之后,听说我离开的事,一定会马上追来,所以我才会在这儿等。” “你不要哄我……”朱骥云还无法从妻子抛下自己的恐惧中回过神来。 青黛捧起丈夫的脸孔,即便光线不清,还是想要他看着自己。“我是说真的,不是在哄你……虽然咱们成亲还不到半年,但是我相信相公不是个会做出伤害孩子事情的爹,而奶娘说的那些话不过是企图让我对相公产生疑虑,要咱们夫妻不和,甚至明知道这阵子我不太舒服,还故意这么做,这一点是我无法原谅的。” “我不会再纵容她了。”他一脸盛怒地指控。“不过你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走?你不知道晟儿哭得好伤心吗?” 她心口揪紧了。“我知道……但如果我没有假装上了奶娘的当,相信丈夫有可能不要这个孩子,然后愤而离开,把整个事情闹大,婆婆说不定还会继续维护奶娘,我不希望奶娘以后又有机会在背后搞鬼,还有可能再伤害到晟儿,甚至是腹中的孩子。” “就算娘这次又替她说话,我也不会再让她留在王府了。”朱骥云心意已决,这次要永绝后患。 “相公先别开口,看婆婆会怎么做再说,毕竟奶娘跟了她三十多年,在感情上已经超过主仆,之前为了晟儿的事,若我开口请婆婆把奶娘遣走的话,婆婆心里一定会不高兴,认为我这个媳妇居然管到她头上去,但是现在不一样了,我有把握能让奶娘离开王府。”青黛道出自己的计划。 朱骥云不知该夸奖妻子,还是先骂她一顿。“你……就是为了要赶走奶娘,才反将她一军?” “是,相公。”她嗓音更柔了。“不过……若不是我对相公是这般深信不疑,加上这段日子以来相公跟我完全交心,并将心里的痛苦和秘密告知了我,这回还真的会上了奶娘的当。” 他怔了怔。“意思是……你还是有可能会带着孩子离开我?” “这是当然的,身为一个母亲,就算拚了命也要保住自己的孩子,就算是孩子的爹也不能伤害他一分一毫。”青黛不在乎让他知道自己的想法。“我宁可不要当什么世子妃,也会要相公给我一封休书,随便从七出里头找一个名目都行,我都不在乎,从此咱们桥归桥、路归路,再也毫不相干。” “你连我都可以不要?”朱骥云呆呆地问。 青黛偏头想了想。“如果相公愿意让我把晟儿带走,那是再好不过了,我会让他在一个平凡普通,但是又温暖的家里长大,没有人会欺负他,而且大家都会很疼他爱他。” “那我呢?”他又追问。 她娇睨丈夫一眼。“相公自然继续当你的世子,至于要不要再娶一房媳妇,那就不是我能过问得了。” “我现在知道不能惹你生气了。”朱骥云泛出一抹苦笑,他看得出妻子真的说到做到。 “之前不是说过了,相公绝对不会想看我真正生气的样子。”她娇笑地偎进丈夫怀中说。 朱骥云拥紧怀中的娇躯,发誓不会再让妻子离开身边。“我不可能会不要孩子的,不管他是什么样子,都是我的亲生骨肉……就算孩子将来怨起咱们,所有的罪和错也都由我来扛,就让他来恨我这个爹吧……” 闻言,青黛不由得恍然大悟。“这就是相公这些日子总是若有所思,心里头想的事吗?” “你现在更加明白我并没有你想像中的那么好了吧?我是这么的软弱。”朱骥云自我解嘲地说。 青黛喉头窒了窒。“可是我就爱相公这么真实的一面,夫妻之间不就是要这样坦诚相对吗?如果还要在彼此面前伪装逞强,那就跟外人没两样了。” “你可不要忘了自己说的话,不许你收回去。”他哽声地说。 她偎在丈夫胸前,冷不防地抬起螓首。“咱们也该回去了,不然晟儿真以为我不要他,不晓得哭成什么样子了。” “嗯。”朱骥云颔首。 就在朱骥云带着妻子回到王府之后,有侍卫来说奶娘正在王妃那儿,他面色凝重地颔了下首,也早就料到会有这种情况,不过眼前还是以晟儿的事为优先,待会儿再来处置奶娘。 “慢慢走,别急。”朱骥云搀着妻子的手肘说。 青黛把手心覆在小腹上,尽管心里急,还是要自己放慢脚步。 当夫妻俩踏进了寝房,就见晟儿小脸上挂着两行眼泪,哭得不停地抽噎着,也不管婢女怎么拉就是拉不走,非要待在这儿等娘回来不可。 “晟儿!”青黛流下眼泪唤道。 听到这个叫声,晟儿慢慢地把湿漉漉地小脸蛋转向门口,看见自己最喜欢的人就在眼前,并没有丢下他,小嘴一瘪,哇哇地大哭起来。“呜呜……娘……”虽然咬字不是很清晰,可是谁都听得出他在喊什么。 这声“娘”让朱骥云和青黛都傻住了,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竟然听见这么大的一个惊喜。 “娘……呜哇……”小小的身影已经飞扑过去。 青黛蹲下来抱住他,嗓音都哑了。“晟儿……娘在这儿……娘在这儿……” “晟儿……他在叫娘……”朱骥云也跟着矮下身躯,双膝跪在地上,满脸都是泪地将他们母子,还有腹中尚未出生的骨肉一起抱进自己怀中。“我的儿子……他会说话……他开口说话了……” 一家三口就这么哭成一团,连彩荷也是频频地拭泪。 “晟儿,对不起……娘没有要走,哪儿也不去,会一直陪着晟儿……会一直看着晟儿长大……”青黛知道这次吓到他了,必须给孩子更多的保证,好让他安心。“娘再也不会离开晟儿……” 晟儿抱紧她的项颈,哭到都没有声音了。 “晟儿乖……你娘很累,先扶她到床上躺着,你要抱再抱……”朱骥云率先擦干泪水,想到妻子目前的身体状况,只得跟儿子打商量。 抬起湿漉漉的小脸看着爹,晟儿听懂他的意思,马上伸手作势要扶娘起来,尽管人小力气也小,还是很努力地要完成任务。 “晟儿好乖……”青黛赞许地说。 最后还是朱骥云将妻子抱上床,让她好好躺下来休息。“有没有哪儿不舒服?我还是叫人去请大夫过来一趟好了……”说着便转头吩咐婢女。 青黛没有拒绝,知道还是小心点好。 待她躺在舒适的床榻上,这一折腾,真的累坏了,才吁了口气,就见晟儿也踢掉小鞋,爬到青黛怀中蜷缩着,一刻也不想离开,这个动作让两个大人都笑了。 朱骥云将锦被往上拉,盖住母子俩,自己则坐在床沿,心满意足地看着,这世上再没有比这一刻更幸福的了。 “相公,奶娘的事……”青黛才起了个头,丈夫便懂了。 他俊脸一整。“我会处理的。” “嗯。”她信任丈夫的能力,于是疲倦地合上眼皮,心想若奶娘能老老实实地尽好本分,不要来招惹自己,她或许还能睁一只眼闭一眼,如今为了以防万一,也只好这么做了。 朱骥云见儿子真的哭累了,母子俩一下子就睡着,他便交代彩荷寸步不离地待在房里等大夫来,而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办。 朱骥云沉着俊脸来见母亲,只见奶娘就跪在她的面前,正哭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 “娘。”他朝母亲拱了下手。 滕王妃急切地问着儿子。“媳妇呢?可有把她带回来?”当她得知事情始末,自然大发脾气,马上训了奶娘一顿。 “孩儿费了一番唇舌跟她解释,才把她带回来。”朱骥云面无表情地觑了下跪在地上的奶娘。“青黛说她肚子不太舒服,所以孩子马上派人去请大夫,就是怕孩子出了什么状况。” “可千万别出事……”滕王妃顿时心惊肉跳。 朱骥云口气没有转圆余地地问着母亲:“娘打算如何处置她?” “求世子明察……奴婢真的是出于一片好意,并没有说世子不要世子妃肚子里的孩子……”奶娘还在狡辩,原以为只是小小地替自己出一口气,没想到付出的代价是这么大。 “娘!”朱骥云脸色严峻地唤道。 滕王妃知道这回护不了奶娘,也不得不承认她说的那些话太过分,差点连还没出世的孙子都没了,就算跟自己再亲近,也没有孙子来得重要,最后只能选择一边。“娘会给她一笔银子,让她回家乡养老。” “孩儿希望明天以后不会再见到她。”他可不希望母亲又心软了。 “唉!我知道。”她叹口气说。 得到母亲的亲口承诺,朱骥云才算满意,也终于解决了一个心腹大患,不过在离开之前,又想到什么,回过头来说—— “对了!娘,方才……孩儿亲耳听到晟儿开口说话,他叫青黛一声‘娘’了。”他要让母亲知道,自己的儿子不是不会说话。 闻言,滕王妃不禁又惊又喜,跟着双手合十。“真的吗?他真的开口说话了?真是菩萨保佑,谢天谢地……” 朱骥云见母亲此刻开心的模样,想到这几年爹娘是如何冷落和排斥晟儿,委实百感交集,不过他相信以后不会再如此了。 他要好好地弥补儿子。 翌日,奶娘便不情不愿地离开了滕王府,青黛是听了自己的婢女说了之后,这才如释重负,至少以后不必再提防她在背后搞鬼了。 而在丈夫细心照料之下,青黛的肚子也一天天地大了,不过经过那天的事件之后,便发现晟儿比之前更爱黏着自己,似乎害怕她又会离开,教她不得不想办法消除孩子的忧虑。 于是,每一天,青黛都会拉着晟儿的小手,放在已经隆起的小腹上。“晟儿,妹妹就在娘的肚子里头睡觉,再过几个月就会出生了,到时晟儿就是哥哥,要帮娘照顾妹妹。” “妹……”晟儿依旧不爱说话,除了叫娘,很少主动开口。 “对,妹妹。”她想分散他的注意力。 “妹、妹……”晟儿虽然不是很懂,但是摸着娘愈来愈大的肚子,开始好奇所谓的妹妹是什么。 就在这时,朱骥云进房探望妻子,正好听到儿子嘴里念着“妹妹”两个字,不禁叹了口气。“晟儿会叫娘,会叫妹妹,却从来不叫我一声爹。” “相公是在吃醋?”青黛笑睨丈夫一眼。 “对,我是在吃醋没错。”朱骥云也大方地坦承。“我居然嫉妒起还没出生的女儿……不过你真的确定是女儿?” 她颇具自信地颔首。“相公可不要小看一个母亲的直觉,我愈来愈肯定这胎会是个女儿。” “是男是女都是咱们的孩子,我是不会在意……”朱骥云脸上有着即将再为人父的骄傲和责任感,说到这儿,才想到拿在手中的信。“这是你娘家捎来的家书,刚刚送到的。” “快点让我看看。”青黛想到刚知道有喜时,曾经捎封信回去通知爹娘这个好消息,也因此无法回去探望他们,当她将家书的内容看了一遍,露出了欣喜的笑意。“这次是大哥写来的,除了嘱咐我要注意身体之外,也说大嫂又怀了第三胎,爹娘很开心。” 朱骥云见到妻子的笑容,心也跟着宽了,和儿子一人一边,深深地依赖着她,在表面上,他这个当丈夫的要负起保护妻儿的责任,可是实际上,自己是多么需要妻子陪在自己身边。 因为娶了青黛之后,他才能从黑暗的地狱中爬出来,才看到一丝光明,得到了温暖,朱骥云说不出心中的感激,也不需要真正的开口说出来,他愿意用一生一世来疼宠她,妻子一定会明白的。 数月后—— 产房内传来女子的叫声,那种像是经历身体被撕裂般疼痛的喊叫声,让在外头等待的朱骥云听得脸色惨白,仿佛也真切地感受到那种撕心裂肺的痛楚。 “……都已经过了三个时辰,还没生出来吗?”朱骥云恨不得可以望穿那两扇门扉,好亲眼看看妻子的状况。 小手被爹牵住的晟儿也不时看看门扉,听见娘在屋里的叫声,便抬起小脸看着父亲,想知道发生什么事了,父子俩担忧的表情如出一辙。 “晟儿不能进去……”感觉到儿子挣开自己的手掌,朱骥云赶紧将他拉回来,抱在自己怀中。“咱们就在这儿帮你娘打气,相信她一定办得到,一定可以平平安安地把妹妹生出来……” 晟儿两眼还是盯着门扉,好想进去看看娘,问她哪里痛。 就连滕王爷和滕王妃也不得来关心媳妇的状况,都从白天等到了晚上,孩子就是无法顺利生出来,实在教人担心。 朱骥云眼看在外头等下去也不是办法,决定进去陪伴妻子。“晟儿,咱们现在进去看你娘……” “子秉,你不能进去!”滕王妃制止儿子的举动。 “可是我真的不放心……”才说到这儿,就听到产房内传来婴儿的哭声,那响亮的哭声让他这个当爹的不禁泪水盈眶,那是种高兴到无法言喻的泪水。“哭了!孩子在哭了!” 滕王妃也喜极而泣。“王爷,咱们的孙子出生了……” “到底是孙子还是孙女要待会儿才知道。”滕王爷不希望妻子高兴得太早,待会儿失望也更大。 闻言,朱骥云抱着儿子来到双亲面前。“爹、娘,如果青黛生的是女儿,请你们不要在她面前表现出失望的样子,不要说想要的是孙子,而不是孙女,她才刚生完孩子,我不希望见到她难过。” “……娘知道你的意思。”滕王妃叹了口气。“第一胎生孙女也没什么不好,反正以后还可以再生。” 滕王爷也在旁边附和。“我和你娘也希望看到媳妇开开心心的,一家和乐才是最要紧的事。” “谢谢。”朱骥云看着双亲也因为妻子,而渐渐少了那股咄咄逼人的锐气,变得明理多了,心中有着无限的感触。 等待产房整理过后,婢女们一一端着面盆出来,婴儿的哭声还是没停过,而稳婆也跟在后头,笑嘻嘻地出来道贺。 “恭喜世子,是个小郡主……”稳婆有点担心当爹的会不高兴。 朱骥云露出了欣喜的笑意。“辛苦你了,等一下有赏。” “多谢世子。”稳婆这才安心地去向滕王爷和滕王妃道喜。 “咱们可以进去看你娘了。”朱骥云不由分说地抱着儿子,迈开大步地进入产房,就见妻子虚弱苍白地靠在床头,不过脸上的笑靥却是满足的,怀中更抱着用绸缎包裹着的女儿。 青黛扬起羽睫,笑睇着进门的丈夫。“相公,我不是说会是个女儿吗?” “你的直觉果然没有错。”他放下儿子,在床沿坐下,看着女儿皱巴巴的小脸,此时正张着小口,哭个不停,见到这样一个活力充沛的小小生命,连哭声都是这么中气十足,让朱骥云眼圈也跟着红了。“爹真的很高兴你来到这个世上……来当爹的女儿……” 站在床畔的晟儿则是一瞬也不瞬地看着在娘怀中的女婴,好想碰碰她、摸摸她,不过又怕会弄疼她,只能用看的。 “晟儿,这是妹妹。”朱骥云吸了吸气,向儿子介绍这位刚出生的家人。 晟儿睁着一双乌黑大眼,看着那张哭得好不可怜的小小脸蛋,这才知道原来这就是“妹妹”。“妹……” “对,她就是晟儿的妹妹。”青黛拉起他的小手,然后轻轻拍着女儿,让他学会怎么哄妹妹。 “妹妹。”晟儿又重复地念道。 仿佛知道大家都在看她,女婴哭得更大声了。 晟儿看着刚出生的妹妹一直哭、一直哭,于是小心翼翼摸摸她的脸蛋。“乖……妹妹别怕……”他学着娘安慰自己的语气安抚着。 女婴突然不再哭了,也许是哭累了,一下子就睡着。 “晟儿才哄一下妹妹,妹妹就不哭了。”青黛夸赞地说。“以后妹妹哭的话,晟儿也要帮娘哄她。” 娘的赞美让晟儿更有了信心,看着比自己还要小很多的妹妹,也开始有了当哥哥的自觉。 尾声 又过了几个月,天气渐渐冷了。 每天早上一起来,晟儿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看妹妹,还没走到爹娘的房里就听到妹妹的哭声了,于是推开房门,见到房里只有彩荷在,于是主动走到床边要哄妹妹不哭,这是当哥哥的责任。 “晟少爷来了正好。”因为小姐和姑爷有事去见王爷和王妃,所以房里只有她在,不管怎么哄就是没用。 晟儿就跟平常一样坐在床沿,看着哭到好用力,还不停舞动小手的妹妹,于是伸手握住其中一只。 “妹妹乖……”他一定会保护妹妹的。 没错!他不会让任何人欺负妹妹的,也不会让别人对妹妹说那些可怕的话,更不会让她有害怕的时候。 “妹妹不要怕,有哥哥在……”晟儿用着母亲常对自己说的话来安抚她。 女婴似乎认出哥哥的声音,哭声一停,把头转向他,小手也紧抓着哥哥的手指头不放,发出格格的笑声。 “还是晟少爷最厉害了。”婢女不禁大为佩服,每回只要有他来哄,小郡主很快就不哭了。 婢女的夸赞让晟儿露出腼腆害羞的笑容,其实他一点都不厉害,只是因为自己好喜欢妹妹,而妹妹也喜欢他这个哥哥的关系。 妹妹,哥哥会保护你的…… 晟儿在心中发誓。 当朱骥云偕同妻子回到了寝房,就见女儿捉着儿子的手指头,好像找到了新玩具,开心地格格笑着,而儿子也一直让妹妹捉着,唇畔露出疼爱的笑意,让他们不禁停下脚步,没有靠近打扰他们。 “……你方才跟爹娘提的那件事,是说真的吗?”朱骥云问着站在身旁的妻子,想再确定一次。 青黛专心地看着孩子,听见丈夫说的话,顿了一下才回过神来。“那种事可以随便说说的吗?是我想了很久才决定的。” “你真的愿意?”他无法形容此刻的心情。 她娇睨了丈夫一眼。“难道相公还怀疑我不是真的把晟儿当成亲生儿子来看待?不相信我对他的爱?” 朱骥云俊脸一正,不假思索地回道:“我当然相信你是真的爱晟儿,也真的把他当成自己的孩子……” “晟儿是我的儿子,这是谁也无法辩驳的事实,从他第一次开口叫我‘娘’开始,我便有了这样的想法。”青黛脸上散发着母亲的光辉。“所以我才希望公公和婆婆能承认晟儿的身分,让他成为相公的嫡长子……虽然我也是庶出,可是从小到大所得到的远比正室的还要多,所以见到晟儿,也想给他自己拥有过的幸福,让他感受到有人是真心爱他的。” “我该说什么好呢?”他能娶到这么心胸宽大的女子为妻,是上天的安排,是菩萨的怜悯,盛满胸口的感动就快要溢出来了。 “相公什么都不用说,我都体会到了。”知道丈夫深深地爱着自己,那就是每个女人最想要的,对青黛来说已经足够。 “嗯。”朱骥云将妻子拥在怀中,但愿生生世世都能成为夫妻,让他能继续爱她。女儿的笑声让夫妻俩的注意力又回到她身上。 “我来抱她好了。”朱骥云上前两步,伸出双臂将软绵绵的女儿搂了起来,从女儿出生到现在,自己根本没抱过几次,所以想要逗逗她,可是女儿一点都不赏脸,马上嚎啕大哭。“呃,怎么了?” 晟儿仰起小脑袋,表情很严肃地看着父亲,像是在责备他。“爹让妹妹哭了……妹妹还我……” 听到晟儿开口叫他“爹”了,朱骥云激动之余,又觉得有些尴尬,因为居然被儿子教训了。“好、好,爹把妹妹还给你。” 当朱骥云把女儿放回床上,见儿子又哄了女儿几句,女儿再度捉着儿子的手指,马上就破涕为笑,让他真是哭笑不得。 “我这个爹真没用……”朱骥云感慨地说。 青黛看着丈夫哀怨的神情,噗哧一笑,不过看到晟儿这么护着妹妹,懂得将心里的想法说出来,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 到了晚上,青黛还是会亲自到晟儿的房里确定他就寝了,并没有因为有了自己亲生的女儿就疏忽了他。 “还不困吗?”见房里的烛火没有熄,躺在床上的儿子也睁大着眼,只有这个时间,母子俩才能单独说说话。 “娘。”晟儿看着正细心地帮自己盖好被子的母亲。 “什么事?”青黛温柔地问。 “谢谢。”娘对他的好,自己是最清楚的。 青黛一怔,旋即笑了。“谢什么呢?” “很多、很多,我都知道。”他还是不爱说话,若非必要,是不会开口的,也习惯用最简短的字眼来表达心中的感受。 或许真的是母子连心,不必太多字眼,青黛就能够明白这几个字所代表的意义,于是伸手抚着他的小脸。“晟儿永远是娘的儿子,娘当然要对晟儿好。” 闻言,晟儿扬起红润的嘴角,乖乖地闭上眼睡觉,因为有娘在,他不用再害怕,也不会有人敢欺负他了。 谢谢娘…… 一年后—— 就在两天前,朱骥云带着妻小从京师顺天府探望过岳父岳母之后回来了,拖了这么久的日子,才让妻子得以回娘家一趟,心里真的很过意不去,现在终于完成她的心愿。 待他从穿廊的另一头走来,见到寝房外头的画面,忍不住驻足旁观,女儿已经到了开始学走路的年纪,只不过得有人牵着,还不敢自己来。 才跨出几步,女儿脚步没有走稳,一屁股坐在地上。“呜……呜……” 婢女连忙蹲下来要抱她。“来!彩荷抱小郡主起来……” “呜呜……”女儿皱起小脸,生气地猛挥小手,就是不要婢女来抱,接着把另一只小手往另一边举。“哥……哥……”她只要哥哥。 个头比去年又高了不少的晟儿,马上来到妹妹身边,牵起她的小手。“好,哥哥扶你起来……” 女儿很快地收起眼泪,格格地笑着,然后自己从地上爬起来。“哥……”虽然不知道这个单字的意思,可是只要一叫,哥哥就会过来。 “妹妹好厉害……”晟儿夸奖地说。 被哥哥牵着,女儿笑得好开心,走起路来也更稳了。 朱骥云因眼前这一幕兄妹情深而动容了。 直到现在,他还不敢相信能拥有这么多的幸福,自己又有多么幸运。 久久,他才收回目光,走进了寝房,见到妻子正在看信,心想他们才从京师回来,应该不会有什么急事才对。 “谁捎来的信?”他问。 看完信件的内容,青黛笑着和丈夫分享喜悦。“是我妹妹芍药写来的……说她已经有喜了,她的相公紧张得跟前跟后,就怕她走路蹦蹦跳跳的,会动了胎气,现在的样子一点都不像个病人。” 知道她们姊妹俩感情深厚,朱骥云自动提出一个建议。“杭州离成都虽然不算近,不过你要是想去看她,我可以陪你一块去。” 青黛唇畔的笑意更深了。“听相公这么说,我心里很高兴,不过……只怕短时间内无法成行。” “为什么?如果是担心孩子,也可以带他们一块去,爹娘那儿我会去说。”朱骥云愿意为妻子做任何事。 “我不是担心孩子,而是……”青黛露出娇羞的笑意。“我应该是有喜了,相公说不定又要当爹了。” 闻言,朱骥云简直被这个喜讯给吓到了。“你……什么时候知道的?这一路上怎么不说?万一在半路上动了胎气,不舒服该怎么办?” “知道要回娘家之后,我太高兴了,所以也没注意到那么多,而且这胎没有像上回那样反胃想吐,吃得也跟平常一样多,自然更不会多留意,只是刚刚看了芍药的信才想到,不过还是要等大夫看过才能确定……”青黛庆幸自己的身子有调养好,才能捱过这段路程,没有出现异状。“如果真的有了孩子,这次是男是女就让老天爷来安排。” 朱骥云握住妻子的柔荑。“嗯,就让老天爷来安排。” 是它让他们相遇,除了感谢,没有其他奢求了。 他们望进彼此的眼底,心里都是这么想。 《本书完》 书后小记 京师最大药铺“百安堂”千金司徒芍药跟关家二少爷关轩雅的恋爱情事,请看采花949《少爷请保重》一书。 后记口梅贝儿 一开始原本是想走虐又老梗的路线,男主角因为怕生出来的孩子有着缺陷,所以拿了碗堕胎药要女主角喝下去,然后女主角自然是伤心欲绝,为了保护腹中的孩子于是选择离开…… 可是写到了第七章,回头去看当初交给编编的大纲,发现故事没有照原本的设想去走,有时想要完全照着之前的设定,真的有点困难,所以我真的不喜欢写大纲,因为有点绑手绑脚,加上这本的男主角已经吃了不少苦头,实在不想让他变成想要害死自己亲生骨肉的刽子手,尽管他有满腹的苦衷,还是很难令人释怀,所以决定让情节顺其自然地演下去。 其实男女主角的个性并不难表现,反倒是里头这个五岁的小男孩比较伤脑筋,这不是第一次在我的书中出现孩子的角色,也几乎是在单亲家庭中长大,或许就是因为这样的孩子早熟又让人觉得心疼。 不过我并不打算让晟儿真的是个哑巴,之所以不会说话,一定是有它的原因,但是以现代医学名称很容易去解释,在古代实在找不出一个适当的词汇来说明现在社会中最常出现的受虐儿,一个从出生就饱受言语暴力和肉体暴力的孩子,他为了自我保护而退缩在安全的世界中,对别人的话缺乏反应,更不愿意开口说话,直到女主角的出现,有了一个真心爱他的娘,才让他打开心扉。 每次看到新闻中出现亲生父母虐待或性侵害自己的孩子,都会破口大骂那些人一定会有报应的。既然不喜欢就不要生,这世上有多少夫妻想要孩子却无法生育,他们受了多少罪还是当不了父母,结果那些孩子投胎去当你们的子女,还遭到那样残忍的对待,就不怕因果循环吗? 严肃的话就说到这里,很久没在“花蝶”系列出现了,这次还是我最爱的天后所绘的封面,真的好美,第一眼就煞到了,真的要谢谢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