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祸》 第一章 一排干净的画笔,有粗有细,有长有短,整齐地排列在摊开的布包上,一旁还有各色的胭脂水粉,装在精巧细致的胭脂盒中。 拿着画笔细细描摹的是一名女子,不过二十岁出头,漾着桃花般的笑脸,正细细端详着自己手下在描摹的这个“作品”,彷佛她在画的是一幅即将呈交御览的绝世珍品,但实际上,她画的是——死人。 一个昨夜刚刚去世的老妇人,满脸的皱纹和已经青灰色的面容,让旁人看了不禁从心底发寒,她却始终面带微笑地为老妇人化妆,就好像老妇人还有生命一样。 “大娘,我现在给你涂的是琉璃斋的脂粉,这种粉涂在脸上不会太黏腻,也不会掉渣,宫很多嫔妃都会用到呢……您的眉毛好久没有修剪了,我帮您修剪一下,就剪成连云入鬓式好不好?会显得精神一些,但是您可不要现在睁开眼吓我啊,否则眉毛会被剪坏的。” 她叨叨念念说着话,手下灵巧迅速地为老妇人上妆,在将胭脂也涂抹匀实后将画笔放下,她拿出一支玉梳,轻手轻脚地为老妇人梳理着头发。 “我听我娘说啊,死时用玉梳梳头,到了阎王爷那会显得体面些,下辈子阎王爷会让您托生到一个好人家。您若是真的投胎到了好人家,可千万别忘了是我为您梳的头,也记得回头帮衬帮衬我哦。” 这间屋子不大,屋内的光线有点昏暗,门口站了一对战战兢兢的夫妻,衣着都很贫寒,就见他们张大眼睛看着屋内的女子为自己过世的亲人化妆、说话,像在看奇异的景观。 终于,那女子忙完了,转过身来笑道:“好了,可以将大娘装殓起来了。” 屋外那个丈夫连忙迈进门一步,小心翼翼又惴惴不安地问:“罗姑娘,那个……该给您多少银子?” “你们有多少?”被唤做“罗姑娘”的女子一边收拾着工具,一边漫不经心地问。 夫妇俩对视了一眼,丈夫从怀中掏出一个布包,一层层打开,面只有几十个铜钱和一点散碎银子。看得出来这是他们全部的家当了。 女子回头看了一眼他手中托着的银钱,顺手拣起几个铜钱后就往外走。 “罗姑娘……”那丈夫是个老实人,急忙追出来。他虽然不懂行情,却也知道就刚才用掉的胭脂水粉,便不只两、三钱银子,几个铜钱怎么能抵帐? “行了,不用送了,记得给大娘买身好点的衣裳,她一生清寒,走时总要体面些。大街南头的棺材铺刘老板是我的朋友,只要提我的名字,刘老板会给你们找一口又便宜又好的棺材。”女子说着话的同时,人已经走出了这座残破的小院。 “罗姑娘……慢走。”夫妇俩感恩的追出来,女子已经飞身上马,扬起马鞭潇洒的离开了。 罗巧眉,京城第一巧手,她不仅可以画出让宫内嫔妃都争先摹仿的美丽妆容,还可以做出最精美雅致的服饰。贵夫人们恨不得把成堆的银子都拿出来孝敬她,只为了能让自己在女人堆中光彩夺目,艳冠群芳。 不过,罗巧眉却也有个癖好让人觉得古怪,她不仅会为达官显贵的夫人们上妆,还愿意为贫寒的往生者化妆。钱,对她来说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重要的是要她心甘情愿,否则就是强权逼迫她也没用。 所以,在司空朝中,她与青龙将军聂青澜齐名,并称“本朝奇女子”。 司空朝的皇宫中,一张素净的面容倒映在荷花池的清水中,本已褪色的容光在宦臣嘶哑张扬的声音下显得越发黯淡—— “娘娘,皇上今日身体微恙,请您先回,改日皇上身子好了会传召您的。” “那么,请代我问候皇上,改日我再来看他。” 长长的裙摆拖在青石板上,叮叮当当的环佩摇曳之声响彻在整个内宫。 春花早已凋零尽,秋月何曾照我心?美丽的容颜本就是世上最易改变的财富,若年华老去,宫中的女人便等于被宣判了死刑,失宠的姬妾地位还不如帝王手边豢养的一只宠物,纵使你憔悴如死,谁肯怜见? 蘅妃走到宫门口,马车早已停在那,她被婢女搀扶着走进车中,忽然道:“等一下。” 一白衣身影正站在宫门口,与她遥遥相望。 “是晏先生吗?”蘅妃低声问。声音轻巧,但足以让对方听到。 晏清殊走到车边,并未抬头,恭谨持礼,声如清泉,“娘娘,近来可好?” 蘅妃苦笑道:“你看我这样,就知道是好还是不好了?” 他的嘴角动了动,似笑非笑,“娘娘贵为人上人,只有一个好字,何事可言不好呢?” “贫嘴。”蘅妃终于忍不住一笑,“晚些时候去我那吧,上次那首《离怨》我还没有学会呢。” “上次小臣对娘娘说过,心中无愁者不便学《离怨》,以免愁乱七情;心中有愁的人更不宜学《离怨》,以免愁上添愁愁更愁。我看,娘娘还是换一首学比较好。” “不,我偏要学这《离怨》。若连《离怨》都学不会,再多的七情六欲又怎么可能弹得出来?”她轻轻一叹,“只有《离怨》可以说得清我的心。”睫羽轻扇,似有深意,“晏先生,你应该是知道的。” “晏先生,皇上和菱妃在等你呢。”太监站在宫门口,旁若无人地招呼,似乎未将蘅妃放在眼。 晏清殊略躬身一礼,“娘娘先请回,若皇上无事,我会去拜见您的。” 轻轻的叹气声,随着车幔放下卷入车轮声中,他在车后抱琴而立,等到车舆远去方才离开。 “晏卿,你可来了。” 笑声如铃的菱妃今日一身新装,站在偌大的宫殿中,好似一朵盛开的牡丹。 “参见皇上、娘娘。”晏清殊躬身而立。 “免礼。听菱妃说你新制了几首曲子,甚是美妙,弹来听听。”当今皇帝司空豪抬抬手道。他对琴曲本没有什么兴趣,无非是附和宠姬菱妃的心情而已。 他盘膝坐下,手指抹了几下琴弦,问道:“《山风》、《酒狂》、《天问》,不知皇上想听哪一首?” “《酒狂》这名字好特别,皇上您觉得呢?”菱妃媚眼如丝,手持酒杯送到皇上的口边。 司空豪笑着,就着玉杯喝了一口,“就依你,弹《酒狂》。” 酒狂,鲸吞海饮,如狂如歌,七弦之上,方寸间可知天地。醉的不是人,是天;狂的不是人,是地。天地如酒狂醉舞,不知人间岁月也。 宫殿之中,那坐于上方的两位听琴者也听得如痴如醉,待琴声旖旎、撩拨人心之时,司空豪一把抱起菱妃走入内殿,而外殿的晏清殊继续操琴拂曲,纵使内殿传来阵阵销魂之声,也依然面不改色,镇定自若。 一个时辰已过,琴声方止。晏清殊手抚琴弦,轻吐一口气。 菱妃忽然由内殿中走出来,只穿了淡紫色的内衫长裙,头发散落腰后,脸颊上还浮现一层淡淡的春色。 “晏卿,今日多谢你了。”香风袭来,长袖有意无意地扫过他的脸颊,“别总是低着头,皇上已经睡熟了。”这话低沉妩媚,另有意味。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何况是这内宫,君臣之礼更不敢忘。”他虽然始终垂着脸,但依稀可见嘴角上扬。 菱妃哼嗤一声,“怎么你在蘅妃面前就能有说有笑,和我就这么生分?我叫你抬头就抬起头来,你是怕见我,还是不愿见我?” “娘娘容姿艳冠后宫,不敢直视的又岂止是小臣一人?”晏清殊抱琴而起,似要离开。 菱妃扬声道:“站住!我还未准许你走,你怎能离开?” 他叹口气,“娘娘想说什么?” “我今日穿的新衣到底美不美?你还不曾评价过。”香风又到他脸边,那柔腻的嗓音缭绕耳畔,“晏卿,你不是这么不解风情的人吧?” 晏清殊终于抬起头来,那是一张清俊绝伦的面孔,气韵清华,犹如天谪仙人。只是此刻那双秋水般的明眸中,有着一丝无奈。“娘娘之美举世无双,其实本不需外物衬托;衣服固然美,但更要适合的人来穿着。这样说,娘娘可满意?” 菱妃娇笑着,红唇还带着一抹娇嗔。“这还差不多。”然后她用近乎耳语的声音说:“明晚去我那好不好?” “娘娘有令,本不敢辞,但是明晚皇上让小臣演练大典新曲,只怕要辜负娘娘的盛情了。” “哼!那就后日。反正我在宫等你,你要是敢藉故不来,看我治不治你的罪!”菱妃端起架式,恩威并施。 “臣知道了。” “去吧,蘅妃正等你等得着急呢!”菱妃冷笑,“那女人真是恬不知羞,也不看看自己的身分样貌,我若是她,与其这样痛苦活着,不如仿傚魏妃,自绝算了。” “娘娘,有句话也许小臣说来不大合适。” “什么话?”菱妃意识到自己刚才显得有些冷酷,急忙收敛表情,露出笑容。 他淡淡的道:“宫内之争便如境土之乱,此消彼长,何必自相残杀呢?” “你!”菱妃略显薄怒,“这么说,你是同情那个贱人了?” “蘅妃家世尊贵,娘娘说话最好谨慎,宫内眼线多,恩宠未必能保得一生长久。” 语毕,晏清殊躬身退去,舍下菱妃不再理睬。 “晏先生要回乐馆吗?”宫门前太监询问。 “蘅妃那还有事,所以要过去拜望。”他抱琴走上一辆马车,抬手轻轻关上车门。 一旁的太监看到他修长的手指白润如玉,都不禁看呆了。待马车远去,他才不禁感慨出声,“不愧是当朝第一美男子,也难怪连嫔妃们都为了他争风吃醋。只是,晏大人眼高于顶,又能看得上谁呢?” 罗巧眉下了马,蹦蹦跳跳地进了晏府。 看见她,管家笑说:“表小姐回来啦。老爷有事找您,正问您的去处呢。” “姨父找我?我这就过去。”她正要往走,眼角余光瞥到一袭白衣身影也停在门口,便笑着回头,伸手打上他的肩膀。“清殊也回来啦,今天又去哪个脂粉堆打转了?” 晏清殊嫌恶地闪身,吐出一句,“尸臭味。” “你鼻子好灵。东街的宋大娘去世了,她儿子请我过去帮忙。”罗巧眉不以为意,反引以为荣地晃着自己的袖子。“你别嫌我身上味道难闻,皇宫那些嫔妃们还吵着让我今天晚上过去陪她们喝茶聊天呢。” 她一边说着一边往府走。“姨父找我,我先过去了。” 晏清殊倏地一把将她扯住,一手掩住口鼻,“先换衣服去。” 罗巧眉耸了耸肩膀,“除了你的鼻子,谁闻得出那味道?我刚从太子府回来,人家太子都没嫌弃。” “太子?”晏清殊沉眉,“你又去烦他做什么?” “太子有事找我帮忙。” “什么事?” 罗巧眉笑咪咪地仰着脸看他,“你好奇?好奇你可以直接去问太子啊。” “巧眉回来啦。”晏府的女主人,也就是罗巧眉的姨娘葛淑娟走出来,看了眼正在说笑的两人,淡淡说道:“你姨父有事要和你说,在内堂等你呢。” “我听说了。”罗巧眉笑道:“但被清殊绊住了我的脚,非让我去换衣服不可。” “如果是碰过死人的衣服,还是换了的好。”葛淑娟板着脸,“我们晏府好歹是大户人家,规矩总该遵守。你一天到晚出入那些丧家,难得你姨父大度,不和你计较,但是你自己总该避讳着些才好。” 听出姨娘的不满,罗巧眉暗中吐了吐舌头。“好,我这就去换。” 葛淑娟见她跑远了,才缓步走到儿子面前,挽住儿子的手臂微笑道:“又去宫弹琴了吗?若是不想弹了,就和你爹说说,想个办法辞官吧。” “我觉得现在挺好。”晏清殊的笑容和母亲一样,美则美矣,却显得淡漠而疏离。 他用眼角余光捕捉着罗巧眉消失的背影,然后不经意似的抽回自己的手臂。“我累了,想梳洗一下。爹找表姐有什么事吗?” “哦,朝中难得有人看上她,上门提亲。见她都这么大了还嫁不出去,我正在发愁,如今既然有人提亲,能早早把她嫁出去最好,我也算对得起我去世的姐姐和姐夫。” “提亲?”晏清殊漂亮的黑眸中闪过一抹幽冷的光。“谁那么不开眼,看上她这么一个疯丫头?” “来头还不小呢!据说是聂将军手下的副将,四品武官。不知道怎么看上了巧眉,所以托人来说媒。你爹挺满意的,现在只等那丫头一点头,人家聘礼就送过来了。” “一个武夫啊……”晏清殊轻蔑地笑道:“只怕她看不上眼。她喜欢的可不是那种人。” “哦?那是哪种人?莫非你知道?” 他没有回答母亲的话,只是拽了一下微皱的袖口,懒洋洋地说:“今日天气这样好,真该睡个午觉。娘要是没事,孩儿就先告退了。” “清殊……”葛淑娟因为抓空了手而有些失望对着他的背影道:“我听说你近日和宫内的蘅妃走得很近,你自己小心些,宫的女人个个心眼儿多着呢!前两年,蘅妃菱妃争宠,硬是把怀了身孕的魏妃活活气得跳井,你与她们厮混,万一惹恼了皇上……” 晏清殊无奈的停下脚步。“娘,我只是入宫去弹琴,又不是做男宠。你想,如果我和各位娘娘有私情,皇上岂会不知情?我还能活到今天吗?” “可是……” “娘无论听到什么都无所谓,但是请不要栽赃到我头上。我是真的累了,请容孩儿告退。”晏清殊作作揖,转身走向自己的独院。 路过内堂的院门时,他驻足了下,侧耳倾听,父亲依稀在和什么人说话。他犹豫着,然后迈步入内。 晏清殊的父亲晏学常,乃是当今丞相,对于家中独子晏清殊不求上进、只在乐馆谋个小职的事情一直很是恼火。再加上儿子因为容貌俊美,不时有流言蜚语飘进他的耳,使得他对儿子有诸多不满。 此时他正与人说话,见儿子忽然走进堂内,立刻沉下脸说:“怎么进来也不先打声招呼?如此无礼。” “到自家厅室还要差人通报后再进来吗?”晏清殊对父亲说话也不客气,但目光停驻在父亲对面的那个人身上——他以为来向罗巧眉提亲的必然是个媒婆,没想到是一位年长的将军。 “看什么?还不见过你魏伯父。”晏学常不高兴地说。 晏清殊立刻明白,来者是朝内骁武将军魏骄。他走上前躬身施礼,“见过魏伯父。” “毋需客气。这是清殊吧?我可是久仰大名啊,都说你是当朝第一美男子,今日一见果然所言不虚、所言不虚,哈哈哈……”魏骄豪爽的笑。 晏学常却是对这样的赞美深感羞愧。“家门不幸,出了个逆子,只以男色惑人,魏将军就别取笑了。” “姨父,您找我?”已经换好衣服的罗巧眉,笑咪咪地出现在门口。 “巧眉啊,快进来,站在门口做什么?”晏学常对这位外甥女倒是很和善,“是这位魏伯伯要见你。” “魏伯伯好。”罗巧眉对魏骄一礼,“不知道您有何事需要巧眉帮忙的?” 魏骄打量她,笑道:“这件事还真要你帮忙。我侄子魏春杰,你是不是认得?” “魏小将军?”她脆声回答,“认得,前年他随聂将军入京,我们见过两面。这件事和魏小将军有关?” “是啊,我是个粗人,就直话直说了。春杰对你很是倾慕,回到边关之后时常想起你,虽然家给他找了几门亲事,可是他一直推托。后来他母亲追问了几次,他才终于说出来是因为心中有你。我这个做叔叔的,为了他的终身大事,也只好厚着脸皮上门来求亲。” 晏清殊冷眼旁观,且看她怎样接话。 只见她似是一楞,嘴角收敛起笑容。 晏学常以为她羞涩,不好意思回答,便道:“这件事姨父也想过了,我们两家算得上门当户对,虽然你父母不在,但我们晏家绝不能让你的终身大事办得太草率。魏将军也说了,聘礼上绝对会给足你面子,不输那些大户小姐。由于魏小将军现在身在边关,年后姨父可以想办法将他调入京内,这样你们俩成亲之后也不会过得太辛苦,如何?” 听姨父为自己想得这样周到,似是一切都已安排妥当,就等她点头。罗巧眉扬起苦笑,缓缓开口,“姨父,魏将军,承蒙两位对巧眉这样爱护有加,实不敢当。按说巧眉现在寄人篱下,长辈吩咐断然不敢推拒,但是有件事我一直没有禀明,如果现在隐瞒,实在对不起两位的盛情厚意。” “什么事?”魏骄听出她口气不对劲,不禁皱起眉头。 “巧眉幼时多病,母亲曾经请人为我算命,连找了几个算命先生,都说我命中带煞,就算是不会生病闹灾,也会一生孤苦。若是成亲,必然会刑克夫婿,所以……” 晏学常和魏骄的脸色都变了,对视一眼,晏学常小声道:“魏将军,真是抱歉,事先我并不知情……” “不怨你、不怨你……”魏骄虽然摆着手宽慰,但是明显已没有刚才的笑容,所以再寒暄了几句,就匆匆忙忙的走了。 “你真是豁出去了。” 罗巧眉悄悄溜出大堂,正往回走,身后传来一声冷冷的嘲讽。 她不用回头已经听出那人是谁,单凭这副嗓音,就可以引得无数少女心动。唯独她例外,偶尔还会觉得哭笑不得,因为从那张嘴针对自己说出来的话,没有一句是好话。 “清殊,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可真是不明白。”她忽然转身,闪着大眼睛装傻。 “为了不嫁人,你就这样给自己胡乱编派罪名。你可知道,一旦这事传出去,只怕再没有人敢上门提亲。” “我真的……” 罗巧眉还要辩解,已站在她面前的晏清殊微微低下身,她双眸平视。“别想在我面前耍花招,你该知道我看得透你心中在想什么。” 她无奈地一叹,“好吧,算你说中了,你可不许给我说出去。” “你的事我才懒得管,我只是好奇,莫非你准备一辈子不嫁人?连你心中最喜欢的那个人,你也不想嫁了?” 他嘴角的那抹诡笑让罗巧眉哆嗦了一下。“你、你瞎说什么?我哪有喜欢的人?”说着,她的脸竟然红了。 晏清殊笑得更冷,“我说了,我看得透你心中在想什么。”他转身要走,又停下说道:“不过我劝你还是早早死心吧!你喜欢的人心中早就有人了,但那个人不是你。” 罗巧眉一楞,随即恢复笑靥。“说得好像你是活神仙似的。就算他心中有人又怎样?我就是喜欢他,你能挡得住吗?” 晏清殊的脸色阴郁,冷笑道:“原来你不仅豁出去,还能拉得下脸。我看你这辈子是真的嫁不出去了。” 她朝他扮了个鬼脸。“刚刚你还说我的事情你才懒得管,我看你今天的废话真是多呢。” 见晏清殊的脸色更加难看,生怕他还有许多尖酸刻薄的话要说出口,罗巧眉赶快跑掉。 晏清殊死死盯着她的背影,然后倨傲地扬起脸,走回自己的跨院。 罗巧眉第一次来到晏府,是在她十岁的时候,母亲带她来晏府探望嫁给时任吏部尚书晏学常的三姨葛淑娟。 她的父亲只是一个穷书生,外祖父却出身内阁大学士,对于母亲的婚姻她并不太了解,只知道外祖父对她家并不算好,连带着,周围的亲戚对她家也总是冷言冷语。 幸好她天性活泼开朗,永远是一张笑脸,嘴巴又甜,所以长辈们看到她都很喜欢。 晏家是个大家族,府中的孩子不少,很快罗巧眉就和他们玩成了一片,但是在这些人中,有个穿着白色狐裘的男孩子一直站得离他们远远的。 罗巧眉好奇地问另一个小姑娘,“那个人是谁啊?为什么站得那么远?” “你不知道吗?那是清殊啊。”小姑娘的语气中满是崇拜,“就是你三姨的儿子。” “他站那么远干什么?叫他一起来玩不好吗?”说着,她就冲着晏清殊拚命招手。 “清殊可不会随随便便和人玩的。”小姑娘解释,“老爷对他的期望很高,他也不喜欢和一般人混在一起。”说着说着,脸却红了,她凑过来小声说:“你看清殊是不是长得很好看?” 罗巧眉眯着眼看,“是挺漂亮的,比女孩子还漂亮。” “我长大了想嫁给他。”小姑娘越说声音越小,脸却越来越红。 “嫁给他?看起来好像会很累的样子。”罗巧眉很认真地分析,“还是找个不漂亮的比较好。” 说话间,另一边有几个男孩子爬到了树上,偏偏有个孩子只会上树不会下树,结果卡在树杈上,上不上、下不下,很是难受。 见那男孩大着胆子要往下跳,罗巧眉急忙跑过去叫道:“不行啊,树太高了!” 话音未落,男孩已经跳下来,她飞奔过去,男孩正巧摔在她的身上,将她重重地压在地上。 孩子们惊呼一声全围了过来,连声问道:“有没有摔伤?快去找个大人来!” 罗巧眉一身尘土的从男孩身下挣扎着爬出来,那男孩摔得七荤八素,半天回不过神,只是怔怔地看着她,好半天才问道:“你、你疼不疼?” 罗巧眉龇牙咧嘴地捧着自己的一条手臂,对他挤着眼笑道:“疼啊,真的很疼啊。” 孩子们见两人好像没什么事,都笑着叨念了几句,唰一下又散开了。 罗巧眉觉得自己的手臂奇痛无比,以为是摔肿而已,她依稀记得娘曾经说过要用手揉开瘀血的地方才行。刚要用手去揉,一道白衣身影突然出现在身侧,干干净净、白皙修长的手立即出现在她眼前,挡住了她的手。 “别揉,骨头可能断了。” 明明是个小孩子,却有着大人一般沉稳清冷的声音,让她不禁怔住。 抬起眼,看到的是一张清晰的俊容,一个和自己差不多年纪,比自己略高的男孩,就站在她的面前。 他动作很轻的托住她的手臂,然后掀开衣袖,看了一眼肿胀的程度,立刻扬声说:“来人,叫秦大夫去!” 原本站在远处闲聊天的婢女们忙不迭的跑来问道:“小少爷,有什么事?” “客人受伤了,你们倒在旁边躲清闲。”男孩年纪不大,但是语气冷峻得竟让那几名婢女不敢抬头。 很快,晏府请来了秦家医馆的坐堂老大夫,诊断后,罗巧眉的手臂果然是骨折了。 秦大夫为她重新接了骨、上了药,笑着说:“小姐可不能再淘气了,这幸亏是摔了手,可以养,若是摔破了花容月貌可怎么好?” “她哪有花容月貌可以摔?也许摔了会比现在好看些。” 忽然插进来的冷语嘲讽让晏学常皱起眉,“清殊,怎么这么说话?出去!” 罗巧眉张望着闪身而出的那道白色人影,满心是解不开的好奇之谜。 那个晏清殊,看起来对人冷冷淡淡的,但其实心肠不坏啊!这次要不是他,只怕她这只手臂就要受大罪了。 她本想好好感谢他,孰料他一张嘴,说话却如此恶毒。真是个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大少爷。 在晏府住了三天,罗巧眉就和母亲回家了,此后每年会来晏府一、两次,但是和晏清殊说过的话却没有几句。 直到十五岁,她的父母相继病逝,晏学常主动承担照顾她的责任,她这才正式搬进了晏府。 那一年,罗巧眉十五岁,晏清殊十四岁。 她还记得自己搬进来的那一天,只提着一个小包袱,面对姨娘冷淡的脸,她始终保持着甜美开朗的微笑。 偶尔侧目的时候,依稀能感觉到一双清冷的眸子注视着她,但是当她回视,那道目光却避开了她。 接着,罗巧眉就开始了在晏府寄人篱下的日子。 一天一天平平淡淡地过去,她是个胸无大志又能随遇而安的人,所以,这样平淡清静的生活让她倍感惬意。 第二章 长大后的罗巧眉是宫里的常客,因为宫中的蘅妃和菱妃最喜欢她梳的发式,隔个几天就要请她入宫帮着梳头。 每次梳完,不是塞珠宝首饰,就是塞银子给她,所以她也很乐意不时入宫走两圈。 不过今晚按照约定来到皇宫的时候,宫里却显得冷冷清清。她记得每次来到宫中,都能听到歌舞之声,今天是怎么了? “王公公,宫里怎么这么安静?”罗巧眉直问。 王公公小声说:“罗姑娘,一会儿您说话请小心些,今天午时有刺客入宫,虽然没有伤着人,但是惊扰圣驾,皇上很是震怒。可能一会儿各位娘娘也没空和您说话了。” “刺客?”虽然认得这两个字,但她从没见过。在她眼中的司空朝向来安逸,曾几何时竟有刺客出没? 果然,当她来到菱妃所住的玉寰宫时,就见菱妃正愁眉苦脸地坐在院子里。 “巧眉啊,你听说了吗?宫中居然有刺客。” 她走上前,一边行礼一边问:“刺客是什么人?来刺杀皇上的吗?” “谁也不知道。当时皇上正好在我这边休息。外面人影儿一闪,我出声叫了起来,刺客就跑了。虽惊动了宫中的侍卫,追了一段,但谁也没追到。”菱妃忽然咬紧银牙,“我知道了,一定是蘅妃那个贱人!看着皇上宠我冷落了她,所以才派人来害我!” “不会吧?这可是砍头的大罪呢!”罗巧眉不想介入这种宫廷纷争,看菱妃无意梳妆便要告辞离开,菱妃却拉住了她。 “你等等,我还有话问你。我今日才听说晏清殊与你原来是表姐弟,你们同住一个屋檐下,知不知道他的喜好?” 罗巧眉不解地反问:“娘娘问这个做什么?” “我有事拜托他,想送点东西做谢礼,但又看不出他有什么好恶。毕竟他是个外臣,我可不像蘅妃那种女人,又不好召他入宫私询,你帮我去打听看看,打听到了,我重重有赏。” 罗巧眉笑道:“他那人脾气古古怪怪,只怕娘娘放了一座金山在他眼前,他也不见得看得上眼。” 离开玉寰宫,照例她会去蘅妃那里。但在蘅妃的寝宫门口,宫里却拦住了她。 “罗姑娘,我们娘娘在学琴,不便人打扰,姑娘还是改日再来吧。” 学琴?怎么没有听到琴声? 她好奇地张望了一下,从门口可以看到内殿中有灯光摇曳,但是看不到人影,于是准备离开。 殿门忽然打开。只见蘅妃披散着头发快步奔出,好像在拭泪,一转眼就跑进旁边的偏殿厢房去了。 罗巧眉正困惑不解,却见从后面施然走出的人竟然晏清殊。 他貌似平静,衣着整洁,怀中依然抱着他的那张古琴,迈步走向门口,对守门的宫女点了点头,什么话也没说。 晏清殊一侧身,忽然看到站在门口的罗巧眉,于是眉头一蹙,“你来这里做什么?” “你来得,我就来不得吗?白天不是和你说了,娘娘们邀我喝茶?” “喝茶?是来喝西北风的吧?”他冷嘲热讽,继续向宫门口前行。 罗巧眉跟了过来,小声问:“你把娘娘得罪哭了?” “与你无关。”他冷冰冰的话让罗巧眉只好闭上嘴巴。 两人正走着,前面花径中也走过一队人马,为首的男子高大英挺,脸庞棱角分明,罗巧眉一见到来人,忍不住喜上眉梢,挥手交道:“太子殿下!” 晏清殊本走在她身前,听到她的叫声没有张望,反而回头瞪她一眼,“皇宫之中,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你还顾得体统?”她朝他做个鬼脸,蹦蹦跳跳就要过去,却被晏清殊一把拉住。 “殿下入宫必有正事,你少去烦他。” 但此时太子司空晨已经看到他们,快步走了过来。“巧眉和清殊,好巧,你们都在宫中。” “殿下是为了刺客的事情来的吗?”罗巧眉急忙问道。 “正是,宫中不太平,劝两位还是先回府比较好。”司空晨虽然心事重重,但还是对着罗巧眉笑了笑,“巧眉,那件事就拜托你了,我近日有些忙,你做好了,就到太子府找我。” “放心吧,”罗巧眉拍着胸口保证,“您吩咐的事情,我几时敢不好好办?” 晏清殊忽然冷凉地插话道:“殿下还有急事,让人家忙去。”他拉起罗巧眉的手臂,就强行拖着她往外走。 “哎,哎,拉拉扯扯,你才是成何体统!”罗巧眉也不敢大声喊,挣扎无效,一下子就被晏清殊拉出了宫门。 “行了行了,我骑马来的。” 她刚要爬上马背,又被晏清殊一下子拽了下来,差点没摔个大跟头。 “晏清殊,我可没得罪你吧?”她叉着腰,真忍不住怒了。 他的眸光淡漠,“上我车来,有话说。” “哼!请人上车,说话要客气些,干么这么野蛮?看你貌似一个文雅人,对别人也都客客气气的,唯独对我老是冷冷冰冰又粗鲁?”罗巧眉嘟囔着。 将自己的马拴在他的马车上,她才进了车厢。 “有什么话要说的,就说吧。”她坐在他对面,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晏清殊盯着她,“你就这样一天到晚混吃等死,不觉得腻烦?” “什么叫混吃等死?”罗巧眉觉得今天的他真好笑。“你一天到晚难道不也在混吃等死?不对,我应该问你,你一天到晚围着那些娘娘打转,给人家弹琴,陪人家聊天,还……咳咳,你不觉得腻烦吗?” 晏清殊的黑眸像淬了墨,沉声问:“还什么?何不把话说完?” “哼哼,心知肚明就好,何必要我挑明?”她嘴里嘀嘀咕咕的,“至少我是靠双手的本事赚钱,哪像你!长了张好皮相又怎么样?难不成还能搓成堆、论斤卖不成?” “啪”的一声,从她对面丢过来一件东西,差点砸在她身上。 那东西在厢板上滚了滚停住,原来是个茶杯。好在杯身结实,竟没有应声破碎。 晏清殊突然发了这么大的脾气却是罗巧眉没想到的。她一下子怔住,低头捡起茶杯,看着他,“真是大少爷脾气,连说都说不得。” “旁人说我美色惑人,我只当他是白痴,原来你也是个白痴。”他冷笑连连,“你要是再说这种话,小心我封了你的口!” 她拍着胸口故作惊骇状,“怎么?你还要杀人不成?” 晏清殊又是一记冷笑,“别以为我做不出来。” 罗巧眉只好傻笑着干咳几声,道:“晏大少爷,那能不能告诉我,您找我上车有何贵事?” 他白了她一眼,理直气壮地说,“忘了。” 罗巧眉听了一口气喘不过来,差点被他这两个字噎死。苦笑不得的瞪着他,忽然她伸手去捏他白皙的脸颊。“怎么了?你现在不仅脾气大,忘性也大了?” 倏地,他反手拨开她的手,下一刻就将她拉到自己身边,两个人几乎要撞个满怀。 幸好她急忙低头,才不至于让自己的额头撞到他高耸的鼻子。 面对此刻的状态,两个人都有些感到意外,所以沉默了好一阵子,谁也没有移动,更没有说话。 一阵狂躁的心跳声响起,罗巧眉起初以为是自己的,后来细听,才知道那是从晏清殊的胸口传出。 看来她的话把他气得不轻? 她暗中吐了吐舌头,小声说:“清殊,我道歉。” “你知道你错在哪里了吗?” 他的心跳声竟然那样激烈,她真怕他的心会从胸口蹦出来。 “我不该和你吵架。”她乖乖认错。俗话说“好汉不吃眼前亏”,她又何必和一个小弟弟计较? “哼,你根本就不明白!”他抓着她的手腕怒道。 罗巧眉忽然发现他连手心都是滚烫的,怕下一刻他真的会做出什么更冲动的事情来,她急忙用力掰开他的手,跳下车子,落荒而逃。 刚刚她还担心他会不会又叫住自己,但是马车内很安静,大概是他也懒得再和她纠缠下去吧。 她这个表弟啊,除了人长得漂亮、弹琴一流之外,真是没什么优点。脾气臭、嘴巴坏,天天端着大少爷的架子耀武扬威。唉,也就是她这样宽宏大量、温和厚道的人不和他计较,才能忍得了和他在同一家屋檐下生活。 看来,以后还是尽量避开晏大少爷比较好。以确保她的小命安全无虑。 晏清殊站在太子府门前。他并没有急着进去,即使周围过往的行人已经对他侧目良久,他依然只是在门口静静地等待着。 太子府的管家认得他,客客气气地说:“晏先生,您还是先进府休息吧!太子最近忙着缉拿刺客,不知道何时才会回来。” “没关系,主人不在,我就在门口等。”他也客客气气地回答。 但像他这样在府外等人,一等就是大半天的,还着实少见。管家忍不住暗中狐疑,这位京中官场的风云人物此次来找太子,不像是有事相求,倒像是来找碴的? 待司空晨从外面回来,就见他急匆匆地进门,甚至没有看到等候在门口良久的晏清殊,还是管家提醒他的。“殿下,晏先生已经在门口等候多时。” “晏先生?”司空晨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哪个晏先生?”待回头看清来者,才恍然大悟笑道:“清殊,怎么来了也不进去坐,在门口吹冷风?”他不由得轻斥管家,“现在太子府越来越没规矩了,让外人看了,倒觉得太子府连起码的待客之道都没有!” 管家觉得委屈,又不好辩解。 倒是晏清殊做人直率,解释道:“是我自己要在门口等。” 司空晨看他一眼,见他神情凝重,于是沉声问:“有事?” “嗯。” “那还是进来谈的好。” 这一次晏清殊并没有多言,跟着司空晨走进太子府。 落了坐,上了茶,司空晨遣散伺候在旁的一干人等后,这才开口。“是不是有什么急事或难事,特意来找我?” “殿下应该知道最近京城中颇有动荡,刺客之事只是开端而己。” 晏清殊的话让司空晨一惊,“怎么?连你都看出来了?” “看出来的人很多,只是大家都不便说罢了。”晏清殊望着他,“殿下。请恕清殊多言提醒,殿下大难即在眼前,还是早做准备才好。” 司空晨震惊地望着他,好一会儿才道:“你指什么?” 他却起身,“清殊告辞了。” 司空晨看出他不愿多说,便笑道:“多谢你今日专程来为我示警,难怪你刚才在外面不肯进来! 是怕进来之后。让人家说我们是同党吗?” 晏清殊无言一笑,算是默认。他正要走,忽然留步转身问道:“殿下近日拜托我表姐做的那件事……不知道殿下的限期是哪一日?” “限期?也没有刻意要求。怎么?她有麻烦?”司空晨没想到晏清殊其实是在套他的话。 “她这个人向来是死鸭子嘴硬,有难题也不肯服输。我只怕…… 她会耽误了殿下的大事。” 司空晨爽朗地笑道:“不过是一副玉镯,石料我已经给她了,她若是雕不好,我再找宫廷的玉雕师父。上次见她给菱妃雕的那个玉簪实在精美。所以才想请她帮忙。” 晏清殊也不拐弯抹角,直问:“殿下让她雕刻玉镯,可是为了送给心上人?” 听到司空晨勾起嘴角,似笑非笑地说:“我以为你向来是个寡言的人,没想到也会关心这些琐事。不管那副镯子是送谁的,总之请告诉巧眉,让她不要太有负担。我不怕雕坏,送东西,重要的是心意。” 晏清殊幽幽笑道:“殿下喜欢的那个女人,只怕不喜欢这些东西。殿下可能白费心了。” 司空晨脸一沉。“那是我的事,我不问你和菱妃、蘅妃是什么关系,你也不必管我的私事。” 又一个将他视作男宠的人……晏清殊在心中叹口气。外人面前他也懒得解释了,反正该问的已经问出来,他也没有再逗留的必要。 步出太子府,晏清殊却没能回家,只因路上有个骑马飞奔而来的太监将他拦住。 “晏先生,在这里遇到您真是太好了,陛下有旨,传您入宫。” “我没有带琴。”他以为又要他入宫演曲。 “陛下不是要您弹琴,只说要您净身入宫即可。” “净身入宫?”这个诃听来真有些诡异,倒像是要他不要携带任何的兵器。他一个小小乐师,难道还能做刺客不成? 刺客?晏清殊忽然觉得心绪纷乱。莫非自己和什么事情牵扯上了? 入宫,不是在某间宫室面圣,而是在荷花池边。 现在正逢秋季,荷花早已凋零,池中连残荷枯叶都难以见到。 一国之君司空豪在池边负手而立,似有满腹的心事。 晏清殊走至跟前,正要拜倒行礼—— 他摆摆手道:“行了,不必拜了。朕有话问你,你站着听即可。” 晏清殊平静地望着他——这位已经五十多岁的皇帝,曾以武力在众皇子夺位之争中取得胜利,打下自己的江山。但此刻的他,看上去有些疲惫,这些年纵情声色犬马,早已让昔日强壮的身体变得衰败,不复当年。只有当他看向晏清殊的时候,那双炯炯有神的眸子,还有着他应有的威仪。 “清殊,你入朝做乐师也有几年了吧。” “回皇上,三年了。” 司空豪点点头,“三年,时间也不短。就是普通县衙小官,三年也该升职了,更何况你的父亲是当朝丞相,你也算是个聪明伶俐的人,怎么就一直不想往上爬呢?” 晏清殊笑道:“小臣眼界狭窄,自知能力浅薄,实在不敢妄想高攀。况且爬得越高、摔得越惨的道理,小臣是知道的。” 司空豪直勾勾地看着他,“你倒是个聪明人。但是,倘若有人非要让你往上爬呢?” “谁?” “朕。” 晏清殊一震,却不敢开口问。 司空豪古怪地笑笑,“肤知道你虽然不问朝政,但是耳濡目染总是听到一些。朝中最近有些乱,朕想派人查一查,可是放眼看去。没有几个朕能信得过的。就是信得过。又怕太显眼,调查起来容易打草惊蛇,所以朕左思古想,选中了你。” 晏清殊心头一沉。“皇上,小臣资质鲁钝。” “鲁钝之人弹不出那样上乘的琴技。” “小臣心智单纯,只怕学不来那些勾心斗角……” “单纯的人,不可能周旋于各宫之中,还深得宠信。”司空豪的话忽然变得犀利起来,“晏清殊,你是要抗旨吗?” 他无奈地俯下身,“小臣不敢。” “回去吧,等朕的旨意。”司空豪摆手,不再听他辩解。 晏清殊只得领命退下,待走出宫门时,天上忽然飘起小雨,守宫门的太监忙要给他打伞,他却推开婉拒了。 车夫帮他打开车门等他上车,他走到车前,犹豫了下,忽然笑了,“先将车赶回府吧,我要自己走走。” “少爷,下着雨,您又没带伞……” 车夫的话还没有说完,晏清殊已经迳自走开。 这场雨,起初只是淅淅沥沥的下,而后却渐渐大了起来。水珠成串的从空中跌落,很快就在地上形成了水洼,街上的人全都慌张地忙着跑回家,摆在外面的铺面招牌,或是民家挂着的衣物,也都已抱回了屋内。 但就在这烟雨迷蒙的时候,人们却惊讶地发现,有个俊美如谪仙的白衣男子,竟然悠闲地在雨中散步,仿佛此刻不是大雨倾盆,而是阳光普照的好日子,而他身后还跟着一辆马车,始终亦步亦趋地紧随,显然是在等他上车。 晏清殊回到家时,已经是浑身湿透。 守门的管家见到,吓得惊呼,“少爷,您怎么了?”然后大声斥责车夫,“老何,怎么越老越不会伺候了?竟让少爷淋成这样?” “不要惊动别人。”晏清殊淡淡的道。 “赶快给少爷烧几桶热水,拿身干净衣服来。”管家急着吩咐婢女们。 晏清殊却笑着摆手,“这样挺好,不过是淋了点小雨。” 正好罗巧眉打着伞要出门,乍然看到他浑身湿透的样子,也吓了一跳。“你这是怎么回事?” “你要出门?”他眯起眼看她。 罗巧眉将伞遮挡在他的头上,然后拉着他说:“我先送你回去换衣服。这么大的人了,还喜欢玩小孩淋雨那种把戏。” 她的个子没有他高,帮他打伞还得踮着脚,晏清殊既不弯腰,也不伸手接伞,然后趾高气扬地往自己的房间走,由着她高举着伞为他遮雨。 管家要伸手接伞,罗巧眉忙说:“您先忙您的,这边我来就好。得给他烧热水……” “已经吩咐下去了。” “哎——”罗巧眉不走快一点,几乎快追不上晏清殊的脚步。 他一进自己的院子,婢女们就惊呼道:“少爷您……” “住口。”晏清殊冷声命令,“都下去,谁也不许到夫人那里去报讯。” 罗巧眉跟着进了他的房间。“你这是干什么啊?不打伞也可以坐车啊,怎么淋成这样?” “啰嗦!”晏清殊蹙眉道:“又没请你进来,你怎么比我娘还唠叨。” “要不是你是我表弟,我才不管你呢。”她皱皱鼻子,将伞收起放在屋角。 他斜了一眼道:“把伞丢出去,别在我屋子里滴水。” “你怎么这么不知好歹!”她索性端起姐姐的架子,叉着腰训他,“不管怎样,你是晏家千顷地里的一根苗,你看姨娘对你多紧张,这些年,给你登门说亲的人那么多,她一桩都没有同意,还不是为了给你找一个最好的女子匹配,你这样不爱惜自己的身子,可知有人会为你担心着急?” 他猛地盯着她,“谁?难道是你?” 他幽幽的目光看得她忽然心绪不宁,连忙闪开他的凝视说:“哈,可轮不到我担心着急,自然是你爹你娘,所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 她还要继续唠叨,晏清殊已经不睬她,迳自开始脱衣服。 “你、你、你……”第一次有男人在面前宽衣解带,罗巧眉吓得不轻,连忙背过身去。“你怎么说脱就脱?也不打声招呼。” “帮我把衣服拿出来。”他像吩咐下人一样命令她。 “我去叫人拿给你。”谁知道他的衣服放在哪里? “床头那个箱子里就有,你想冻死我吗? 这可恶的臭嘴巴,做啥一副厌恶鄙视的语气。 罗巧眉只好到床头的箱子前,打开来随便翻了翻。这里的衣服多是浅色的,尤以白色居多,也分不出每一套有什么不一样。 她随便翻出一件来,转身刚要递给他,却见他已经赤裸了上半身,正在脱下半身的裤子。 “天啊!”她一把将衣服扔到他身上,自己却一下子蹲到地上,捂着眼睛。 一阵低笑声从面前传来,笑得她浑身都在冒火。 “晏大少爷,您……”什么时候把衣服穿好?她捂着眼,头都不敢抬。 “你一天到晚看死人,怎么现在倒装起矜持来?莫非……”他款步走到她身边,也蹲下身子,拉下她捂着眼睛的手,托起她的下颌,“你暗中觊觎我的男色已经很久了?” 罗巧眉又气又恼,又羞又怒,再顾不得什么男女授受不亲,站起身大声说:“我看的都是死人,难道你也是死人不成?我可不比你那些相好的娘娘们,巴不得看见你脱光了衣服……” 他的秀眉猛地拧起一个结,倏然将她拉倒按在床上,自上而下地俯视着她,怒道:“我早说过,你要是再说这种话,我就封了你的口!” “有胆子你就封啊!”浑然不觉又什么危险,虽然他冷峻诡异的笑容让她心惊胆颤,但断不可能真的为此动手伤她。 面对她的挑衅,晏清殊的唇角笑意妖冷惑人:“这可是你自找的。” 语毕,一个滚烫的热吻重重压在罗巧眉的唇上。 她懵然未解,只觉得呼吸变得困难急促,用力想推开他,他却将她箍得更紧,牢牢扣锁在他的怀中。 那吻越发升温,他用力撬开了她的牙关,探入她的口中与她的小舌纠缠,似乎恨不得将她的唇瓣都一并吞下占有。 她恍惚着,感觉有什么不对……手掌触及的,是他赤裸而光滑的胸膛,双唇和鼻子都被他强大的蛮力压住,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不对……不对……不对! 罗巧眉惊得在他的手臂上狠狠掐了一把,终于让晏清殊因为疼痛而松开了气力,她趁势翻身跳下床,气喘吁吁地盯着他——那张向来白的像细瓷一样的面庞上竟泛起桃花一样的红晕,双眸烧着灼灼火焰,与平时的清冷截然不同。 “清殊……你……太过分了!”她骂不出更难听的话来,丢下这一句话就逃出房间,连伞都未拿,甚至撞到了端着热水盆刚走到门口的婢女,将水盆撞翻在地。 “表小姐……”婢女莫名其妙的看着她仓皇逃跑,哀叹自己还得再去打一回热水,忙不迭对屋内的主子说:“少爷,奴婢失手打翻了热水,请您稍等一下,奴婢这就去再打一盆来。” 屋内的晏清殊仿佛没有听到她的话,迳自扯过罗巧眉丢给他的那件衣服,穿在身上。 奇怪,刚才还冷得如寒风刺骨,此时全身却像火一样的烫,是真的要烧起来了吗? 他的小小阴谋,就快要得逞了啊…… 翻身倒在床上,他将半张脸都埋进柔软的棉被中,那里依稀还残留着一丝罗巧眉身上的气味,淡淡的缭绕他鼻尖,久久不散。 第三章 晏清殊病了,这一场病来势汹汹,起初家人以为他只是淋了雨发烧。休息一夜就好,结果他居然高烧三天不退,不管是哪个大夫开得灵丹妙药,送到他嘴边,喝不了两口就吐出来。 到了第四天,他还是病得昏昏沉沉的,葛淑娟为了儿子的病着急流泪,甚至向丈夫发了脾气。 晏学常虽然平时看不惯儿子的行径。但是看他病得这么严重也慌了。从太医院请了太医帮忙诊治,但最要命的是儿子根本吃不下药,一吃就吐,所以病情始终无法缓解。 “这可怎么办?好端端的,那天为什么要淋雨?”宴学常心急,将车夫抓来喝斥一顿。 车夫委屈地说:“是少爷自己要步行……” “混账话!下着雨,他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弃车步行?”晏学常根本不信。 葛淑娟哭道:“老爷,我在三十岁时才得了这个儿子,倘若清殊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想活了。” “人还好好的,别说这么不吉利的话!”晏学常不耐烦地挥手,“偏偏皇上前两天下旨升他的职,要他去灵城担任驻军参赞,他现在这个样子,怎么出门?” “乐师做得好好的,皇上干么升清殊的职?他从小到大都没有出过远门,灵城地僻人稀,他娇弱身子怎么住得惯?” “他已经成人,也该去历练历练,皇上看上他,是他的福气。”晏学常也不明白为什么皇上会突然升清殊的职,一个乐师,就算是要往上爬,也不应该爬到参赞的位置才对。 这事来得诡异,好像被人预先算计好了似的,却又让他百思不得其解。 罗巧眉悄悄溜过姨夫和姨娘的房间,听到了他们的争执。 起先她很气晏清殊,这两天都没有出门,拼命回想他到底是发什么疯才那样对待她,后来听说他病了,她转念一想,自我开解,或许他那天贸然亲她已经是病得神智不清,所以才做下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情。 否则依他的性子,别说亲她了,就是碰都不愿碰她一下才是,平时他动不动就说她身上有怪味,满嘴嫌恶。 嗯,一定是这样。 想明白原因,她也就不再愤怒,反而同情起他了。 听说他这几天高烧不退,吃什么吐什么,怪可怜的,晏家请来的大夫或是太医,那哪个不是能妙手回春的顶尖人才,怎么就治不了这小小的伤风? 这一天,罗巧眉想自己好歹是他表姐,也该去慰问关照一下,于是穿过几个庭院,来到晏清殊的院落。 只见院内有几名大夫正在会诊,皆是一脸愁容。 罗巧眉凑过去问道:“清殊的病情如何?” 有一个常在晏家走动的大夫,认得她,忙回答,“表小姐,大少爷这个病,病势虽凶猛,其实不难治愈,但是不知为何少爷现在什么汤药都吃不下,所以才拖延至此,今天还咳嗽不止,只怕也伤了肺部,再拖下去……凶多吉少。” 罗巧眉听得胆战心惊,“就那么难让他把药吃下吗?” “能想的办法都已想过,连针灸都试过了。但治病总要从里及外,少爷现在就如同五脏六腑都在着火,灭火是不能从外面灭的。”另一位太医解释。 罗巧眉看到一名婢女正捧着一碗药走到门口,便问:“是这碗药吗,我端进去试试看。” 众人都用怀疑的目光看着她,她笑道:“死马当活马医嘛,大不了让他再吐我一身好了。”说着,就叫人帮她开门,迈步进去。 她知道清殊病了,却没想到他病得那么严重。向来整洁优雅的他此刻满脸都是汗水,衣服皱在一起,头发散乱,嘴唇像花瓣一样红彤彤的,整个脸颊像烧着火般通红。 “清殊……”她走近,轻唤一声,有点不敢靠近他,实在是因为被他那天突然的举动吓到了。 本该把他再痛骂一顿,可是听说他病了,熬了几天,忍不住心疼跑来看望。 现在终于见了面,她该怎么表示自己的关心才妥当呢? 罗巧眉正胡思乱想着,晏清殊紧闭的双眼微微撑开一条缝隙,模模糊糊的看到她,不耐地问:“你来做什么?” “来看你,你病得这么重,把姨夫姨娘都急坏了。为什么不吃点药呢?”她靠近坐在床头,把药碗放在桌子上,拍着他的肩膀柔声说:“试着吃一口,好不好?乖。” 他的眼皮又抬了一下,嘟嵝着,“药太苦了。” “我让他们给你加点糖。” “我肚子饿。” “那……让他们把药掺在肉粥里,好不好?”她试探着问,半晌不见他回答,便转身去找大夫商量。 这些天来大夫都没有从晏清殊嘴里听到这一类的要求,一听到这话,立刻都脸露喜色。“看来大少想吃东西了,这很好。把药掺在肉粥里,虽然味道不好,但是食物可以果腹,药汁可以治病,说不定管用。” 于是厨房上动了起来,忙将药汤和肉糜掺在一起,又放了些糖,不一会儿的功夫,这碗药汁肉粥就做好了。 婢女捧进屋去,一会儿又愁眉苦脸嘚出来,“少爷就是不吃,可怎么办?” 这又是怎么回事?大夫们面面相觑,难道是做的口味不好? 罗巧眉想了想,又一次捧过碗来。“我再去试试。” 晏清殊依旧一动也不动的躺在床上,一副奄奄一息的样子。罗巧眉看了有点心疼,她将碗放在一旁,先叫人找了几个软垫子垫在床头,然后好说歹说哄着晏清殊试着坐了起来。 见他虚弱无力,她就亲手舀起一勺热粥,放在自己嘴边吹了吹,才送到他的唇边,“吃一口试试看?” 他的眼皮低垂,但总算是张开嘴,含了一口进去,咀嚼了几下。 罗巧眉紧张的看着他,不知道他会不会吐出来,但见他一直皱着眉,却并没有呕吐的迹象,她大喜过望,赶快多喂两口。他倒挺配合照样吃下,只是因为连着三、四天都没有好好进食,每口都吃得很慢,得咀嚼好半天才可以咽下。 罗巧眉也不着急,很有耐心地陪着他。 这时葛淑娟得到了消息,忙来探望,一见宝贝儿子真的开始吃东西,欣喜若狂地伸手接过罗巧眉手中的碗,“行了巧眉,这里有我,你休息去吧。” 罗巧眉只好退开,正要离开,却听到姨娘一声惊呼—— 只见晏清殊趴在床边拼命地干呕,像是要将刚才吃下的东西再吐出来。 她连忙返身,将准备好的一个口盂放在地上,拍着他的背。 晏清殊却一把抓住她的手,轻声说:“你先别走。” 罗巧眉为难地看着姨娘,葛淑娟满脸关切,却又显得尴尬,只好将碗又递回给她。“你再试试看,若能让他再吃几口是最好的。” 罗巧眉只好等他干呕完了,再继续喂他吃粥,就这样一口一口,不可思议的,她竟将整碗粥都喂完了。 “姨娘,太子那边找我有事,我今天要过府去……” 她话还没说完,葛淑娟就打断道。“清殊这里也需要你,你们姐弟平日里甚少说话,但难得他这次这样给你面子,肯让你喂他吃东西,而且只吃你喂的东西,你就不能多尽点心力照顾他吗?” 姨娘都开口了,她只有无奈地留下来,再叫人给太子府捎话,说自己今日有事不能过去了。 此后,大夫又开了几帖药,按照老办法——按时辰,放在肉粥内,让罗巧眉喂晏清殊吃下。 晏清殊的身体很是奇怪,旁人喂他都会干呕到不行,唯独罗巧眉喂他他就能吃下去。到最后,再也没有人敢揽下这个差事,连婢女们都到屋外去躲清闲了。 “表小姐,少爷吃下药之后,还要换衣服,您若是方便的话,就帮忙代劳了吧。”婢女临走前还有更过分的要求。 罗巧眉一听,花容失色。说要更衣,就想起清殊那日的怪异行径,这件事难道也要她来? “我不会帮人更衣。”她推卸。 婢女却比她更为难,“表小姐,不是我们不想帮少爷换,是少爷不喜欢别人帮他换衣服,若是强行换了,少爷会斥责我们的。婢女们有几个胆子敢得罪少爷?” 罗巧眉转念一想,也对,这些府里的丫头,其实个个都爱慕着清殊,这种可近距离接触的机会按说是绝对不会错过的。 看来因为换衣服的事情受过清殊的重责,所以现在才将这份差事丢给她。 唉,她大概是上辈子欠了他,所以现在得为他做牛做马。 但清殊吃过饭之后就躺在床上闭目养神,该怎么给他换衣服?难道强行剥光他不成? 想到那情形,她就脸红。甩甩头,甩开胡思乱想,罗巧眉使劲咳了几声想引起他的注意,但他仍是懒洋洋地闭着眼,似乎没有听见。 “清殊,你要是觉得好点,就麻烦起来换身衣服。好几天都穿着同一身衣服,臭都臭死了,你不是最爱干净的吗?” 她捧着衣服,无可奈何地站在床边恳求,他却只是懒懒地睁开双眼看她,然后从被子中伸出一只胳膊,像是在等着她为他宽衣。 “你自己可以换。”她肯定地说。 他的回答是干脆将手臂收回去,沉声道:“那就算了。” “真是惹不起你!”她恨声道,将衣服丢在他的被子上,挽起袖子。 好吧,不就是给他换衣服,又不是要她去死。平时帮一些往生者修整仪容的时候,她也为对方换过衣服,死人都不怕了,何必怕活人? 她撩开被子,开始给他脱衣服。 因为她用力过大,他的眉峰都堆蹙起来,还埋怨道:“轻点,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强占我。” “哈?我强占你?”她的脸红通通的,口头上嗤之以鼻,“你什么时候才能改了这自以为是的臭脾气?就算你秀色可餐,我也不至于在这个时候趁人之危。” “反正又没人看见,你就算是趁我之危又怎样呢?”他的话倒像是挑衅。 “呸。”她被他的话激到,啐道:“我可不是好色的轻浮女人!你以为天底下就你长得最俊、最好看,女人见到你都要饥不择食地吞下肚吗?”说话间,她手上的动作倒不慢,已经褪了他的外衫,但是下面的贴身衣裤她可不会动手。她尴尬地瞪着他那张俊逸绝伦的侧脸,威逼道:“你自己赶快把剩下的衣服也都脱了,否则臭死你我可不管。” 这一回,他倒是没有反抗,慢吞吞地在被子下摸索了一阵,然后将褪下的裤子丢了出来,差点砸到她脸上。 “呸呸呸,原来你出了汗,身子也是臭的,我还以为你与我会有不同。”她将他的衣服团裹了一下,丢到旁边一个筐子里,然后将干净的新衣递给他:“自己穿上,别和我讨价还价,否则我掉头就走!” 她的语气如此强硬,他不再争辩,慢吞吞地又将裤子在被子下穿好,但上衣只胡乱穿了几下,也没有系好,就这么散散地披着,又倒下身子去睡。 “不把衣服系好,夜晚风凉会受寒的,你还嫌自己病得不够重啊?”气他不会照顾自己,她掀开被子,动手为他系衣服上的带子。 “想吃我豆腐也不必找借口。”趁她的手指碰到自己胸膛时,他终于再度开口讥讽。 他张开眼,看到她脸色泛着嫣红,忽然伸手抓住她的手,将其按在自己光洁的胸膛上。 “你想摸,不如就大方点。” 她怒道:“晏清殊!上次你轻薄我,我只当你是病糊涂了,但好歹我是你表姐,你胡闹也该有个分寸!” 他却微微一笑,此际绽开在唇边的笑容,竟如夜色中的月光一般清俊动人。被角一掀,他将她裹挟进被子中。 她猝不及防,惊呼一声后,人已被他圈在怀中。 “你放肆!”她挣扎着。 屋外的婢女听到声响急忙问道:“表小姐,怎么回事?” 她侧目瞪他,他却只是笑看着她,近在毫厘的呼吸热度喷在她脸上,带着药的苦涩,肉粥的香甜,加上他让人惊艳的笑容,显得格外的魅惑人心。 “你叫啊!叫那些婢女进来,看看她们会怎么想我们。” 罗巧眉吞了口口水,把几乎要冲口而喊的话都咽了回去。 两个人滚在同一个被窝里,她拼命蠕动,他看似无缚鸡之力的病人,外人看了这景象,岂不真的误以为她是个采花女贼? “没、没事……我差点打翻了药碗。”她只好硬着头皮扯谎。 晏清殊却轻声一笑,“你说谎的本事果然高段。” 她恶狠狠地瞪着他,“还不是你害的?快放手!” “不。”他的声音温和,但语调强硬。“今晚你要留在屋里陪我过夜,我怎么忍心让照顾我的表姐就在椅子上窝一宿呢?既然我肯将床分一半给你,你也就不必推辞了。” “谁要和你在一张床上睡?”她急急道:“我一会儿就回我的房间去!” “那晚上的药谁喂我喝?我要是再吐出来可怎么办才好?”他幽幽哀叹,语气好像他是一个要被人抛弃的小怨妇。 “你该不会是故意装的吧?”她忽然眯眼,开始怀疑。“否则为什么除了我之外,别人喂你喝药你都吐?之前你不是总嫌我身上有难闻的味道吗?现在干么又来腻着我?” 他微笑,专注的望着她,眼中流露的却是罗巧眉以前从未在他脸上见过的——一种让人动容的温柔。仿佛他望着的不是她,而是他最珍视的珍宝一般。 不知不觉的,她竟被他的目光吸引,彼此靠得如此近,忘了羞涩和挣扎,只是怔怔地被那双黑眸中深邃的幽光锁住,连鼻端缭绕着属于他的气息都让她……怦然心动? “表小姐,太子府有人送信来给您。”外面婢女的话乍然打破了屋内暧昧的气氛。 她看到他的眉心一耸,自己也惊醒过来,赶紧跳下床,大致整理了下有点散乱的衣服和鬓发后奔到门外,太子府的人将信送到她手中。 急忙将信拆开,罗巧眉一边看一边皱紧了眉,自言自语着,“太子要去灵城?那我的东西岂不是雕不完了?这可怎么办才好?” 她又急着问那名送信人道:“太子何时动身?” “后天就走。太子说请罗姑娘不必心怀歉疚,是他提前了行程,与您无关,那镯子他以后再取。” “这是太子第一次托我办的事情,我怎么能办砸了?”她思忖一下,回头看了眼身后的房门,忽然说:“要不然这样吧,从这里去灵城,还要好几天才能走到,我与太子同行,等他到灵城,东西我也做好了,不耽误他送人。” “好,我这就写信去……算了,我还是亲自去一趟太子府,当面才好说清楚。”罗巧眉先把身后的门掩好,才跟着太子府的送信差直奔太子府。 关闭的房门,却在她走出院落的一刻重新被打开,衣冠散乱的晏清殊阴沉着脸,默默无声地立在门内。 在门廊外的婢女看到他时,都惊得跳起来,“少爷,您怎么起来了?” 他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罗巧眉消失的方向,那眼神似是要砍人般的寒锐和犀利,很快地,又一言不发地将门重重甩上。 半个时辰之后,已经梳洗干净、焕然一新的晏清殊来到父亲的书房前。 晏学常见到儿子突然出现也惊诧不已,破例走过来亲自伸手扶他。“清殊,你怎么过来了?不是病得很重,大夫要你静养吗?” 他平静地说:“我听说皇上前两日下了一道圣旨?” “是啊。”一提到这事,晏学常就觉得头痛,“皇上为何升你为驻军参赞,要你去灵城任职?你向来是远离官场的,皇上是否曾经和你说过什么?” “孩儿生病之前,皇上曾经传召,明示了此事。孩儿虽然竭力推阻,但皇上心意已决。” 听他这样说,晏学常就更不知该怎么办了。“我本已上书皇上,告知你近日重病,请皇上另委贤明。但是皇上今日召我入宫,问了你的病情之后,却说愿意将这个位置留给你,等你病好了再前往。皇上如此执意……爹也不知道该怎么帮你了。” 看到父亲如此苦恼,晏清殊却笑了。“爹,皇上如此提拔我,是看得起孩儿,看得起咱们晏家。爹不是一直都怨我不求上进吗?如今孩儿从一个没有品衔的乐师一下子升到了五品参赞,爹应该高兴才是。” 晏学常却叹道:“话虽如此,但是爹也不想让你去到那么远的地方。此地离灵城山高水长,边关又偶有战事,你娘这几天为你哭了无数次,求我一定要把你留下,其实爹也不愿意你去那里吃苦受罪啊!” 晏清殊淡淡的道:“不出去见识历练,孩儿这辈子都只能是在爹娘庇佑下的雏鸟。请父亲代孩儿上书皇上。孩儿再休养两日,等痊愈后就会领旨赴任。” 晏学常讶异道:“你当真要去?” “爹,您想皇上把我派出京,是否也开始相信坊间那些关于孩儿的不实谣言了?”晏清殊噙着一丝冷笑,“与其让孩儿留在京中,早晚陷于宫廷争斗之中而丧命,还不如让孩儿去边关一逞英雄。” 晏学常不禁愣住。他怎么也没想到平时看起来放浪不羁、风流倜傥的儿子竟然会有如此深沉的想法。而晏清殊此刻坚定如磐石的眼神,又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他的话绝非玩笑。 晏学常叹口气,“儿子大了,爹娘总是留不住的。难得你有此志向,爹应该成全你,只是你娘那里……不知道要伤心到什么时候了?” “娘还有爹在旁边安抚,她慢慢会想通的。”他想了想,又道,“后天孩儿就起程。” “后天?何必那么急?你大病一场,至少也要休养个七、八天才好。” 晏清殊悠然说道:“早晚要走,不差这一两日。事实上……是孩儿已经等不及了,若去得晚了些,只怕事情有变。” “有变?” 绕是在官场打混了一生的晏学常,也还是猜不透儿子这千廻百转的心思。 第四章 司空豪刚从菱妃的寝宫出来,就遇到蘅妃正带着几个人气势汹汹地闯过来。 “蘅妃,你闹什么?他怒道。 蘅妃满面都是泪痕,“皇上今日来不要护着她,我今天一定要和她论个公道!菱妃为何指使她手下的太监打我的宫女?是我出身低贱可以任她羞辱吗?还是因为仗着皇上宠她,她就可以为所欲为?” 对于女人之间的战争只觉得不胜其烦,他斥责,“下人之间有了争执,你们做主子的就要打起来吗?那堂堂皇宫成了什么?你们一个个皇妃身份,却和市井泼妇一般。不准再吵,赶快回你的寝宫去!” 蘅妃不由得大哭,“想当年我入宫的时候,皇上也曾宠幸过我,这些年,我战战兢兢地服侍皇上,不敢说有功,但求无过。如今皇上有了新人忘旧人,臣妾不敢说什么,但若是皇上处事不公,臣妾是绝对不服的。” 司空豪一脸烦躁,正要发脾气,旁边有道男声轻轻插进来——— “娘娘,皇下忧国忧民,日理万机,要去处理国事,娘娘此刻挡住了圣驽,用这些小事烦皇上,委实不妥。若是娘娘肯识大体,皇上心中必定感谢,也能成就娘娘的贤达之名。” 司空豪侧目看出去,竟是晏清殊在旁边劝慰。他冷峻地开口道,“听说你近日病了?” 晏清殊立刻回道:“略感风寒而已,不想也扰得皇上清听。” “朕还以为你是故意躲朕的安排。”司空豪用词犀利,不给余地。 他只是笑笑,“皇上,微臣是来正式谢恩辞行的。” “你要走?”哭到一半的蘅妃,被他们的话题吸引过去,不由得打断道:“那日后谁教我抚琴?” “乐馆内高手如云,娘娘不怕找不到好师傅。”他可不想在这个时候和蘅妃纠缠不清,更何况皇上就在面前,蘅妃越是舍不得他,越让皇上起疑。 果然,司空豪满面狐疑地盯着他们看了一阵,然后说道:“你跟朕来,朕有话要嘱咐你。” “是。”晏清殊跟着走向御书房。 “太子明天就要出京,去的也是灵城,所以朕希望你能和太子同行。” 司空豪的话正中晏清殊下怀,也让他印证了自已的猜测。 “皇上,恕微臣大胆臆测圣心,您派微臣前去灵城,是否对聂将军和太子两人联手有所顾虑?” 眼中精光四射,司空豪嘴角噙着冷笑说道:“你果然比朕想得还要精明,不重用你实在是太屈才了,既然你已说破朕的心思,朕也不必瞒你,近日京中刺客出没,局势不稳,朕怀疑和太子有关” 晏清殊心下完全了然,他一直听说皇帝和太子虽然身为父子,却暗中不合。太子埋怨皇上大权独揽,皇上担心太子有朝一日在宫中的刺客突然现身,似是有暗中预谋着什么风波,此际太子又要出访灵城…… 人人都知道太子和灵城的聂将军有着生死过命的交情,聂清澜虽是女儿身,即是当朝第一女将,手握十万重兵,不可小觑, 皇上竟要他这样一个不在朝中有任何建树和经验的新手,摆平在官场上多年的两人! 看出他有顾虑,司空豪安抚道:“你不必担心,朕不是要你做什么引起他们的注意,只要你在旁边替朕监视着他们就好。”他叫人递过来一个一尺来长的小匣子,看起来坚硬无比,上面挂着一个锁。 “这个匣子就是朕和你通机密文件所用。匣子和锁都是刚从海外一种奇特的铁器做的,刀劈不开,斧吹无痕,只有用单独的钥匙才能打开。这钥匙,你一把、朕一把,如有紧急事情,你就写有信中,放在匣子里,叫人送到朕这边来即可,朕会调拨十几名精锐随身保护你的安全,万一有变,也可以让你从灵城全身而退。” 听来他要执行的任务,不真不如皇上说得那么清闲。 晏清殊笑了笑,接地匣子,“微臣领旨谢恩。” 离开皇宫的时候,有宫女叫住他,“晏先生,蘅妃娘娘请您过去。” 晏清殊想了想,婉言谢绝,“在下明日要奉旨出京,还有多件事情没有办妥,只能辜负娘娘的盛情了。” 他与蘅妃、菱妃,其实并没有人们所猜测的那些苟且之事,蘅妃更像是把他当作一个小弟弟来对待。平时把他叫去,除了让他教她习琴外,更多的时候是听她唠叨诉苦。他不是宫里的人,口风又紧,听了也不会乱传,反而会安慰她一些暖心的话,蘅妃因此很看重他。 菱妃对他就没那么单纯了,几次曾经暗中挑逗,肯定是别有企图,好在他防范得紧,没有给对方任何机会制造事端。 所以相较之下,他对菱妃实无好感,但那个女人不但妒忌心强,报复心也重,倘若真的惹到她,对自已绝没有好处。 宫中的事情可大可小,可重可轻,端看上面主子的一个脸色或一句话,置身其间犹如行走在刀面上,即使长袖善舞,也说不准哪天人头落地。 他要离开京城了,离开这片是非之地去到另一个龙潭虎穴,只是那里……比这边好玩多了。 罗巧眉要出远门的事情一直还没和姨娘、姨爷表明,她是有意要先斩后奏,名得节外生树。不过京中有些交情不错的朋友,她已先提前知会,连宫中的嫔妃她都去打了招呼。 菱妃正拉着她的手,很舍不得的叹声说:“唉,可惜你要走了,以后谁还能给我梳那些漂亮的发式?” 罗巧眉打着哈哈,“不怕不怕,我先想几个新样子教给娘娘手下的宫女们,之后让她们为娘娘梳发。” “她们?一个个笨手笨脚的,哪有你梳得好?”菱妃又忍不住炫耀着:“今天蘅妃跑到我这里来闹,哈!还不是被皇上轰了回去。你看,这没了毛的凤凰就是不如鸡,可笑她还不自知,对了,你回去之后给清殊带个话,叫他到我这边来一趟,好些日子没见到他,听说他病了,病得很重吗?要不要叫太医过去看看?” “他已经好差不多,太医也去看过了。”一听到和晏清殊有关的话题,罗巧眉立刻回避。 老实说,她是不喜欢菱妃飞扬跋扈的样子,不过也很可怜宫中的女人,几十人、几百人抢一个丈夫,不勾心斗角是不可能的,得宠者不嚣张那才奇怪。 离开菱妃住处,罗巧眉匆匆忙忙地赶回府,路过晏清殊的跨院处,她探头看了一眼,问:“清殊在吗?” 婢女回答,“少爷外出还没回来。” 不见他最好,反正菱妃那件事肯定不是什么重要的事,自已要跟着太子去灵城的事情也暂时不告诉他,免得他生出什么事端来。 她步伐轻快地往自已的院子跑,位在晏府最西南角、一个不太大的院子,她从来不要人伺侯。 一进院子,她就直接入了正房,今天她还要继续收拾,听说灵城很冷,她得多备两套棉服。 “啊!”刚时屋里,她就吓得尖叫一声—— 就见床边坐着一个人,默默地望着地上的那口箱子——那是她昨天收拾了一半的行装。 因为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一时间她竟没有看出那人是谁。 “鬼叫什么?” 那不耐烦的清凉嗓音,让她终于明白他是谁,“你、你跑到我房间来做什么?吓人啊?”她冲到他面前气得用手指点报的鼻子,几乎要戳到他的脸上去。 “吓人倒不会,吓鬼到是真的。”他斜坐在床边,很是优雅的姿势,“你准备好出门的东西了吗?” 她一震。他都知道了?“嗯……快了,再加两件衣服就行了。”迟疑着,猜不透的她挤出一丝笑容,“天色不早,你在我的房里干什么?没事的话赶紧回去吧。”说着就伸手去拉他。 晏清殊懒洋洋地站起来,却没有立刻出去,看着她的箱子又道,“你只带了衣服,也不带些吃的喝的、用的玩的?” “还是带点吃的比较好。”他笑咪咪的,很和蔼可亲的样子,但笑容即让她打从心里泛起寒意,“我让厨房准备了些干果蜜饯,不算多,不过十七、八样,每样都装在一个小盒子里,已经装了三个箱子,送上马车。还有各种酒,怕你不会喝,就备了五、六种,每种不过半斤。另外又准备九连环,鲁班锁……” 罗巧眉听得目瞪口呆,急忙打断他的话,“你太夸张了,这样劳师动众的,我不过是一个人,路上有太子和我说话,这些东西太子那里也有。” “出门在外,不要事事都麻烦别人,显得我们晏家寒酸小气似的。再说,这点吃食其实就刚刚好我们两人份而已。” “我们两人?”她以为她听错了。她出门,和他有什么关系? “是啊,难道你不知道,我已经被皇上提拔为灵城将军驻军参赞吗?”他诡异的笑,满足地欣赏着她震惊不已的脸色,“所以我特意叫家里准备了最大的马车。这一路要有劳表姐照顾我了。” 也许是月光忽然被乌云遮住,罗巧眉只觉得未来一片漆黑…… 太子的马车在南城门等候出发,远远的看到罗巧眉马车过来,司空晨命自已的部队先走,然后策马靠近她的马车。 “怎么一个人坐在马车外面?”他取笑道。 原来是罗巧眉就坐在车厢外的车辕上,晃晃荡荡,很是不稳。 “车内太挤了。”她噘着小嘴,很不高兴的样子。 司空晨不解其意。“太挤了?难道你的车里还装了什么东西不成?” 车内有人清清冷冷地出声了,“殿下要不要进来喝一杯?” 司空晨一怔。“晏清殊?”但随即明白过来,笑道,“我听说你升为灵城的参赞,原以为你要过些天才出发,没想到你会和我们同路。” “反正在家中闲着也是闲着,有太子作伴还安全些,免得路上被强盗山贼骚扰。”正说着,晏清殊已经打开车门,手中晃着一个透明的杯子,杯中的酒红色的液体晃来晃去。衬着他的肤色煞是好看。 “我这里有西域的葡萄酒,殿下尝尝?” 司空震眸光闪烁,很是雀跃地点头道:“好啊,葡萄酒可是连父皇那里都罕见,还是你有本事。”他下了马,也进了车内。 晏清殊待他进来,便把车门关上。 司空晨疑问道:“巧眉不进来吗?” “她嫌车子太小,说是坐不下她。”晏清殊拿过一个新杯子为太子倒了酒 。 “你这马车还叫小?再多坐进来两人也绰绰有余。”司空晨笑着将酒一饮而尽,赞叹道:“味道真是不错,再来一杯。” 晏清殊又为他倒了一杯。 他一边喝酒,一边似不经心地问:“父皇这一次怎么想到要你去灵城任参赞,莫非你对军务有什么好的建议?” “我哪懂得什么军务?殿下您看我一天到晚无非伴君弹琴,风花雪月,朝政上的事情,我从来都不理的。” “那倒怪了。”司空晨再倒了一杯酒,却持着杯想了想,沉声说:“上次你来向我示警,但是一直没有明说,为何我大难即在眼前?” 晏清殊斜晲他一眼,“殿下,清殊向来不过问朝政,上次之所以冒险去警醒殿下,是因为我身为司空朝的臣子,实在不忍心见朝内动荡纷争,而且我家有个傻丫头,一直傻乎乎地将心搁在殿下身上,我也不忍见她自寻死路。” 司空晨眉尾一挑,看了看车门,“你是说……”声音又轻了些,“外面那人吗?”说完他就笑了,笑得很是温文 。 “巧眉的确是个好姑娘,为人开朗乐观,又肯帮助穷苦百姓,连宫中的皇妃们都喜爱她。” 晏清殊的眉宇倏然冷凝了起来,身子也僵住了,他盯着他的脸,慢声说道:“殿下是否知道,这丫头毛病无数?” “哦?” “她是个相当狡诈的人。”晏清殊冷笑道:“自小到大,她很会讨好周围的人,您以为她是为别人着想吗?不,无非全是为了她自已,幼时她来我家做客,就哄得我爹很喜欢她,到现在,我爹疼她还是超过我个儿子。其实,从来没有人能逼她做她不想做的事情,她总会巧妙地脱身。” 司空晨听他絮叨着罗巧眉的坏话,笑道:“我倒觉得她没有做错,生在世上,总不能处处与人结怨吧?若能人人都像她这样和旁人相处融洽,又不伤了自已的利益,有什么不好呢?” 暗暗咬牙,晏清殊又道:“这丫头还有很多不好的习惯,她喝醉酒就会将旁边的人连打带骂,而且因为老去给死人化妆梳头,一天到晚浑身都是怪味,还有几天不洗澡也是常事。” 司空晨听了却哈哈大笑起来。“还真是可爱,你对她满了解的嘛。” “同在一个屋檐下,想装作看不到她是不可能的。”他仔细留意太子的表情,“所以,殿下有意纳她为妃,也请慎重考虑。” 司空晨噙着笑道:“好,我会慎重考虑的,多谢你的提醒,话说回来,我到底有什么大难即在眼前?”神情肃整,忽然将话题拉到了最初,“此时周围没有那些监视你我的眼线,你是不是可以放心一吐实情?” 晏清殊思付许久道:“殿下,这件事我只是听得一个极为信任我的人和我私下提及,如果我说太多,只怕会给那个带来麻烦。我只问一句——殿下,您确实想逼宫吗?” 司空晨差点跳起来,杯中的酒液因为身体的震颤而泼洒了大半。 “清殊,你知道你说这句话是要被砍头的吗?” 他赫然的冷峻严肃,让晏清殊无奈的苦笑。“我说不方便说,殿下非要逼问我,如今说了,殿下又以死要胁,这叫我们做臣子的该如何是好?” 平静了半响,司空晨重新坐好,“不管你从哪里听到这种混帐话,以后都不许再对任何人提及,这也是为了你的性命着想,明白吗?” “微臣再明白不过。”晏清殊伸了个懒腰,“可是不知道外面的人是不是都明白?殿下,您还是早做打算吧。” 见司空晨脸色阴沉地出了车厢,坐在外面,对里面对话听不真切的罗巧眉凑过来问道:“殿下,您刚才和他说什么了?我怎么好像听到你们提到我的名字?” 司空晨微微一笑,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顶,“清殊是个好人,虽然外表冷漠些,但其实他心中很在乎周围的人,你也就别和他闹脾气了。” 她脸一红,“我才没有和他闹脾气。” “若没有,你就不会坐在外面了。”司空晨竟然看出两人之间的小别扭。 罗巧眉尴尬地别过脸去,“您不知道他……有时候多气人?” “我能猜得出来。”他微笑,对她眨了眨眼,“这种事情旁观者清,你们两个人啊,是当局者迷,有空和他好好谈谈,别再使小性子了,你不知道你们现在能朝夕相处在一起,是多幸福的一件事。” 这话听来着实古怪,罗巧眉甚至不敢再听下去,偏偏她又无处可躲,只好拉开车厢门钻了进去。 “你刚才和太子唠叨我什么,让太子嘀嘀咕咕说了那么一大堆话?”她瞪着斜躺在车厢中的晏清殊。 晏清殊正打开一个大食盒,拣出一枚果子放入口中。鲜红的果子衬着他白皙的手指,煞是美丽。 “饿吗?”端着食盒给她。 她的肚子还真有点饿了,就不客气地弯腰过去,一把夺过食盒,抱在自已杯里。 “你啊,一天到晚不知道在想什么,做的事情总让我摸不着头脑。”她一边吃一边摆出姐姐的姿态教训他,“几时你能长大些,不要再像个孩子似的。” 晏清殊扑哧一笑,“你的口气总是这样七老八十,难怪太子不要你。” 她的脸色大变,一下子扑过来揪住他的领口,“你和太子胡说八道什么了?” “说什么?说破你的心事而已。”他戏谑说道,用嘲笑的眼神望着她。 “谁让你多嘴的?”罗巧眉气得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恨不得将食盒丢在他脸上,但又舍不得这盒美食,只得抓过旁边的酒杯,将剩下的半杯酒泼向了他。“晏清殊,你懂不懂得尊重别人?别人的事情不肯说出来就是因为那是秘密,你这样让我以后如何在太子面前自处?” 泼出来的酒虽不多,却也濡湿了晏清珠胸前一片衣襟,他微蹙着眉。“你是不是又想逼我在你面前脱衣服才故意用酒泼我?” 罗巧眉的眼眶骤然通红,眼泪一下子就涌上来。 晏清殊从没见她哭过,于是楞住了。但她很坚强地仰起头,硬生生将要流出来的眼泪又憋了回去。 “算了,以后我不过问你的事情,你也不许再过问我的事情,否则姐弟都没得做!”她甩手跳下车去。 晏清殊一边用手帕擦着身上的酒渍,一边慢吞吞地自言自语,“谁要和你做姐弟了。” 去灵城总共要走七天,沿途的行宫已经准备好接太子车驾,司空晨邀请晏清殊一起入住,他也不客气,跟着他们就住了进去。 罗巧眉自从白天和他发了脾气以后,就再也不理他,晏清珠也不和她说话,两人陷入冷战。 晚上,司空晨约了几名随行的臣子密谈,晏清殊就在院子外闲逛。 这时候,有个穿粉色衣裳的少女急匆匆地往这边走,迎面撞到他,立即愣了一下。 “你……是京城的晏先生?” 看那少女一脸惊喜,晏清殊却不认得她,只好客气地说:“正是在下,恕在下眼拙,没有认出姑娘是谁。” 少女掩着口笑道:“你当然不认得我,因为你我从未见过面。我姐姐来信中曾提起你,看形貌与你很相似,所以才大胆的询问,没想到真的让我猜中了。” “令姐是……” “蘅妃娘娘。” 晏清殊赫然明白,“你是蘅子婷?” 这下换少女惊讶了,“你知道我的名字?” “令姐曾经不只一次和我提到过蘅二姑娘的兰心蕙质、冰雪聪明。”他轻笑着,笑容比月光还要温柔,看得蘅子婷都不禁心神荡漾。 “难怪我姐姐说你是一等一的人物,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对了,你来这里也是要和太子一起去灵城?” 晏清殊微微点关,“是啊,只不过我们虽然同路,却不是为了同一件事,此去是因为皇上的派遗,到灵城任职的。” 蘅子婷讶异道:“派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乐师到灵城去任职?我听说聂将军向来不喜欢弹琴唱歌这些东西。” 晏清殊苦笑道:“所以我去那边真的是毫无用武之处了,但是圣命不可违。姑娘又怎么会在这里?难道蘅将军也在?” 蘅子婷笑道:“你说对了,此地也是我爹的管辖,太子来了,我爹当然要过来参见,我是吵着过来玩的。我与太子和聂将军都很相熟,只是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闻名京城的晏先生。我正好也在习琴,只是几处指法不明,能不能请先生指教一下?” 晏清殊眼角余光捕捉到一抹纤细的人影向这边走来,他失神一瞬,迅速回应道:“好啊,只是不知道有没有琴?” “有,我知道前院有一张,不过许久没有弹了,要抹点油,也要调调音。” “这倒无妨。”晏清殊说道,“现在就去吧,天色再晚些就不好抚琴了。” 蘅子婷有些受宠若惊,低着头,领着他往前院走。 此时罗巧眉也从对面进来,两边错身时,蘅子婷有点好奇地看了她一眼。她并不认得罗巧眉,也没办法第一时间就从对方的外貌上猜出她是谁,但晏清殊却留意到罗巧眉眼中一闪而过的讶异。 但两人依然倔傲,谁也没有先开口。 “清殊,先别走。”身后院子的门开了,司空晨正站在门口招呼道。“蘅将军很想见见你。” 晏清殊只得转回身,走上前。 蘅妃娘娘及蘅子婷的父亲乃是司空朝赫赫有名的神刀将军蘅惊涛,他从屋内走出,笔直迎到晏清殊面前,朗声笑道:“一直都听芳儿在信中提起你的名字,几次多亏你在宫中照应她,才不至于被菱妃那个妖女陷害。” 晏清殊谦和地躬身,“蘅将军谬赞了,清殊并没有做什么,娘娘对在下一向很是照顾,该是清殊向您致谢才对。” 蘅子婷走过来,撒娇噘道:“爹,您有什么事要和晏先生说啊?他答应要教我弹琴呢!” “爹和晏先生有正事谈,别来烦爹我。”蘅惊涛乐呵呵地将女儿往外推。 司空晨看到一旁站着罗巧眉,便说,“巧眉,正好你和子婷说说话,她是宫中蘅妃的亲妹妹。子婷,这位就是你一直想认识的罗巧眉,还不去拜师请教。” “呀,你就是罗巧眉啊!”蘅子婷的眼睛又亮了,“我今日真是好福气,来这里一趟见了诸位名人。罗姐姐,我听我姐姐说了,你可是京中第一巧手呢!梳头化妆没有人比得上你,还能做得一手精美的首饰。我明年就要出阁了,能不能麻烦你来帮我的忙?” 蘅惊涛苦笑着摇头,“这个疯丫头,出阁的事情值得这么大呼小叫,生怕别人不知道是吗?” 罗巧眉露出一丝笑容,“蘅小姐是快人快语的爽真性子,和令姐的脾气不一样呢。”她主动拉过蘅子婷的手,“既然他们有事要谈,那我们到那边去说话。” “小姑娘们总是容易成为好朋友。”蘅惊涛看着两个女孩的背景笑道。 晏清殊却微微一笑,道:“不过姑娘之间,为了一点小事也容易反目成仇。” 蘅惊涛看他一眼,似是明白他的意思。“是啊,当初菱妃刚入宫的时候认我们芳儿为姐姐,芳儿一心地对她好,甚至将她介绍皇上面前。现在菱妃得宠,我们芳儿被冷落了,真的是反目成仇。”他又看向太子,“殿下,这种事情发生在女人身上最多只是争风吃醋,但若发生在皇家,就是致命的大患了。” 司空晨看着晏清殊,“这就是这和蘅将军请你过来的原因。清殊,有些事情你似是知道,又像不知道,但既然你要到灵城去,在聂将军的手下做事,为了她的安全,也为了我的安全,我不得不问你一句实话——父皇是否曾经给了你什么特殊的任,要你暗中监视,甚至是不利她或我?” 晏清殊的双眉微沉,半响无言。 第五章 女孩子之间是很容易建立友谊的,蘅子婷早就听说过罗巧眉的大名,有幸在这里遇到年龄相仿的她,立刻热情的就把罗巧眉视作自己的闺中密友,不加掩饰地开始打听起晏清殊的事情。 “听说晏先生一直未娶亲,是全京城姑娘家仰慕的对象,是吗?” 罗巧眉望着她亮晶晶的双眼,叹息道:“大概是吧!不过你可别被他的外表所迷惑了。他这个人,毛病很多的。” “哦,什么毛病?” “脾气很不好。” 蘅子婷立刻反对道:“我觉得他脾气很好啊,一见面就笑眯眯的,还肯教我弹琴呢。” 罗巧眉冷哼一声,“我说句你听了可能不高兴的话,越是和他不熟的人,她对人家越是客气,但倘若你和他相熟了,就会知道他的脾气有多差劲了,会把你的肺都气炸的。” 蘅子婷张大的眼里满是笑容。“真的吗?不会是你说得太夸张吧?一个人的性格怎能如此多变?再说,越是相熟的人,不是他越亲近的人吗?他为什么还要坏脾气对人?” 说着她的眼珠转了转,捂着嘴笑道:“听起来倒像是小孩子撒娇呢!你看别人家的孩子,在外人面前多少要能维持点礼数,但是在自己的父母面前就会撒泼打滚,无所不用其极。你和他关系很亲?? 罗巧眉叹道:“但愿不亲,我们是表姐弟。” “那就难怪了,他对你脾气不好,就是因为你是他的亲人嘛。”蘅子婷一脸向往,“我倒也想看晏先生对我坏脾气的样子,一定很可爱。” 罗巧眉发现,和蘅子婷这种对清殊先入为主有好感的姑娘说他的不是,根本是对牛弹琴。 不过,蘅子婷对清殊的看法倒是她以前未曾认真想过的。也许正如蘅子婷听说,清殊真的只对亲近的人才格外恶劣。她想了想,脚步转去他的院子。 敲了敲门,门内没有动静,她犹豫着,正想离去时,忽然门从里面打开了。 晏清殊站在门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有事吗?” 他这副冷脸,还真让她感觉碰了一鼻子灰,但她鼓起勇气,陪着笑脸道:“清殊,咱们还有一段路要走,不要老是闹别扭,让太子看了笑话。” 他斜睨着她揶揄地道。“是我在闹别扭,还是你在闹别扭?可不是我拉下脸来给你看。” 因为他堵在门口,她也不好进去,只得尴尬地站在原地,正琢磨着是不是该离开—— 他已经侧开身让出一条路,说,“进来。” 他的口气不佳,但有些话得说清楚,她只好乖乖地进门。 关上门,他面对她直言,“我这次去灵城,也许会死。” 没想到他开口的第一句话就吓了她一跳。“什么?你别吓我!灵城有什么可怕的?,聂将军待人很好……” “你若知道我为什么会去那里,就知道我有没有危险。”他漠然打断,“若是我死了,你记得把我就地掩埋,不用带尸骨回家。一切都要你亲力亲为,我信不过别人。” 罗巧眉起初以为他是说玩笑话,但清殊根本不是会说笑的人,再加上最后这一句后事安排,把她惊得半响说不出话来。 她走到他面前,细细打量着他,一字一句顿道:“你老实和我说,你刚才说的话,是故意吓唬我的,不是实话。” 他冷笑道:“你觉得我会有那种闲情逸致?” 罗巧眉一下子软坐在他面前的椅子上,沉默半响后说:“好吧,你说说看,到底灵城有什么危险?若是我能帮你。一定尽力。” 望着她小脸上豁出一切似的坚定表情,他忽然笑了。“若是你的太子要杀我,你要帮谁?” “什么我的太子?”她不悦地纠正他的措辞,“殿下不会无顾杀人的,除非你做了违法的事情。” 他再冷笑一记,“你以为我不违法就不会被杀吗?若是我触犯了某些人的私利,一样是死路……算了,你心中早有偏颇。别再来说什么帮我之类的话,我要托你办的事情已经说完了,你若是念在我们还有点情谊,就把我的事情记在心里,日后替我办妥。” “晏清殊!”她怒叫他的全名,“你说话时能不能不要这样尖酸刻薄,把别人的好心都当做笑话来鄙视?你教真正关心你的人都要寒了心!” “真正关心我的人?”他扯着嘴角,“你指谁?你吗?你几时关心过我?” “你几时让我关心过?”她怒道:“从小到大,你给我看过一张笑脸,说过一句好话吗?蘅子婷还说你一定是对最亲的人撒娇才这样对我,可是我怎么看不出你有一丝一毫的撒娇之意? “我再说一遍,我不是那些仰慕你的女子,不会为你神魂颠倒,所以也不会对你低声下气,只为讨你一笑。你要是再这样对我,我就不管你的死活,你的骨灰也罢,尸首也好,爱埋哪里就埋哪里,我会拍着手叫好,不会为你流一滴眼泪!” 罗巧眉从未对人发过这样大的脾气,这些话有的在她心底压抑了好些年,这次吐出,虽然觉得痛快,却又觉得有些茫然,因为她在说出这些话的同时,并没有看到他脸上那抹熟悉的冷笑,而是看到了一丝——怅然? 忽然屋内陷入了一阵诡异又暧昧的沉默。 许久之后,他缓缓说道:“你已说出你的心里话,可以走了。”他伸手拉开房门,下达逐客令,转身以背影面对她。 望着他的背影竟有种落寞萧瑟的感觉,让她有些不忍,起身将门关上,“你休想就这样把我轰出去!我的话是说完了,你的呢?还要憋在心里不成?我不信你就真的无话和我说。” 晏清殊默然。屋内的光线幽幽地打在他俊逸绝伦的侧脸,因为落寞,那双低垂的眼脸像是染了一层金粉,她生怕他的睫毛眨动一下,那片金粉就会落下,好奇怪,这张脸看了许多年,都不曾有现在这种感觉……罗巧眉心头咯噔了一下。 “还要我说什么?”他幽幽叹息,“我今日才知道自己竟是个傻瓜。” 她的心像是被他这句话刺了一下,又揪又痛。“这……这算什么?我说什么了?一直以来总是你笑话我,到底我们两个人谁是傻瓜?你现在却来装可怜?” “装可怜?”他望了她一眼,那一眼满是失望。“行了,你今天也说了不少,我在你心中到底是个什么样子,我都清楚了。道不同不相为谋,我还一直以为……你走吧。” “我不走,你一直以为什么?把话说明白!”罗巧眉拼命用手抵着门,死命地瞪着他。 晏清殊无奈地避开她灼人的目光,被逼说道:“我一直以为有一天你会喜欢我……就像我喜欢你一样。” “……”这句话撞进罗巧眉心底,宛如山崩海啸。 虽然她已经察觉到清殊的古怪,但一直在心中暗示自己,不可能。清殊是她的表弟,向来看不上自己,他们之间断不可能有不寻常的事情。 所以,即使他强吻了自己,她也认为那是他病糊涂的乱性之举。 即使他只认自己喂药才不会呕吐,她也认为那是他故意要让她辛苦。 即使他非要与自己一起前去灵城,她认为那是她故意在破坏她与太子同行的机会。 晏清殊……这个向来对她傲慢又冷漠的表弟,无论如何也不会拿正眼看她一眼的大少爷,多少姑娘喜欢的对象……怎么会喜欢她? 可是,对上这双满是失望神情的眼,她的心却又开始微微抽痛。 她该一笑置之吗?说他又拿她打趣玩笑,不够稳重?还是就此落荒而逃,只当今晚他说的事情她全没听见? “清殊……”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斟酌着开口,”你今天的话……我从没想过……也不知道该怎么说……那个……太晚了,你先休息……等明天早上,我们都清醒冷静些再谈……”她决定和他打太极,暂时先绕过这个尴尬的话题。 一抬头,又看到他正专注地望着自己,那严重闪烁着的光,不知道是希冀还是黯然,让她不忍再多看一眼。 “还有……太子那边既然会对你不利,你自己要当心……”不知不觉中,她已对他刚才说的话认了真。“明天起,我们坐同一辆车吧!太平与我有些交情,看在我的面子上,不会对你不利的。” “这么说来,我要谢谢你的保护了?”他淡淡的、凉凉的再度开口。 这种本让她习惯多年的语气,却在这一刻让她的心觉得刺痛。他以为她是在和他客气吗? “不管怎样……我不会让人伤害你的。”罗巧眉丢下一句话,低着头快速跑出房门。 好乱!心头滚烫得像有十几锅水同时煮着五脏六腑似的。这一晚,她大概是睡不着了。 晏清殊还记得,自己第一次看到罗巧眉的样子—— 她梳着两个圆鼓鼓的发髻在头顶两侧,一张清秀的小脸在冷风中被冻得红扑扑,但她一直笑得像朵桃花似的。 有什么事情那么好笑?她怎么那么爱笑? 他远远地站着,身后听到婢女们在小声议论—— “咱们夫人家是多尊贵体面的人家,怎么她妹妹竟然嫁给这么一个穷酸书生?” “谁知到?该不会是自己不检点,偷怀了人家的种,所以……”婢女们都是没有出阁的丫头,但说起这种事情却一点都不脸红羞赧。 晏清殊年纪还小,不是能完全听懂她们那些暧昧的字眼,但也能听出她们话语背后的不怀好意。 所以回过去来狠狠地瞪了婢女们一眼,斥责道;“真没规矩!怎能随便议论客人?” 婢女们下了一跳,赶快走开。 而那边,罗巧眉已经和府中其他亲戚的孩子晚成一团,同时间几个女孩子凑在一起叽叽喳喳地说着话,还不时地往他这边看来。 他从小就知道自己长得不差,府中的姑娘们都想和自己亲近,但是他就是厌烦被人这样围着,所以总是站得很远。渐渐的,大家认为他自命清高、性格孤僻,就不敢再强拉他去玩。 可现下罗巧眉却在远处拼命向他招手,像是叫他一起过去。 过去干什么?像那几个傻小子一样爬到树上去吗? 哈,看来有人上去却不下来了真是蠢。 他远远地看热闹,却看到罗巧眉竟然不知天高地厚地跑过去,妄想用自己小小的身子接住从树上落下的小胖子,结果人家狠狠地摔到她的身上。 晏清殊皱眉,立刻快步走了过去,此时孩子们已经乱成一团,急急忙忙问两个人的伤势。 那个掉下来的罪魁祸首惊魂未定,一脸茫然,像是要哭出来似的。 反观罗巧眉,捧着自己的一只胳膊,平静地安抚所有人,她一直笑着说;“疼啊,真的很疼啊。” 孩子们以为她在说笑,最后都笑着跑开,只有他看出她伤势严重,走过去阻止她想帮自己揉骨的愚蠢想法,并喝斥了下人,叫来大夫为她诊治。 但在她笑着向自己道谢的时候,他却冷着脸走开了。 其实,他很喜欢她的笑容,可是又莫名其妙地害怕她的笑容,似乎只要她一笑,他的心,就不由自主的一跳。他不喜欢心头这种不规律的跳动…… 几年之后,罗巧眉的父母去世,她不再是来住个几天,而是要寄宿晏府,从此和他朝夕相处。 死了父母,寄人篱下的人不该是战战兢兢、可怜兮兮的吗?怎么面对他娘的冷言冷语,她还能笑得那么灿烂? 他想知道……真知道…… 某日,父亲像是怕他会仗着家中独子的身份作威作福,特意来关照他。“清殊,巧眉是你的表姐,以后你们要好好相处。” 他看着罗巧眉。在那一刻,她的眼神依然那样镇定清澈,充满善意的微笑洋溢在她的脸上,由内而外散发出一种光芒。 他拼命压抑心头的狂躁,再一次地不顾父亲的沉申斥责撇开脸,将她抛在身后。 但是走得越远,心头上她的影子就越是清晰…… 此后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直到他再也不想压抑,只想追上她的脚步,攫取她的呼吸,真实拥有她。 一大早,罗巧眉匆匆忙忙的起身,方才睡梦中残存的画面还在脑海,让她的呼吸乱成一团。 真是要命…… 昨夜为了清殊的话,她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好不容易终于在天快亮的时候迷迷糊糊地睡了小觉,结果在梦中又梦到他强吻自己的那一幕…… 虽然是梦,却那样真实,将她一下子从梦中惊醒,许久回不过神来。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也许他只是逗她而随口说了那么一句话,她居然就老是作这种春梦。要是让人知道,岂不笑死? 可是啊可是……从小到大,她对清殊真的没有一点点的肖想之心吗?罗巧眉反反覆覆问自己。 与他相处这么多年,虽然两人总像是各过各的生活,但他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她却总是忍不住留意。偶尔在外面听到别人对他的闲言闲语? 或者,是因为她从不敢妄想什么,才压下了她内心的蠢蠢欲动?否则为什么凭他之前的一个吻和昨夜的表白,就能让她心神大乱一整个晚上? 糊里糊涂地穿了衣服,吃了些东西,听到外面有人在说话。罗巧眉知道车队快要动身了。 太子这一次出行。似乎有什么紧急的要事,所以下令必须在七天之内赶到灵城。她可不能再耽搁了,以免误了大家的行程。 走出院子,她意外看到蘅子婷正步上一辆马车。 “罗姐姐,咱们可要一起同路了,来和我坐一辆车吧。”蘅子婷朝她招手。 “哦,不用了,我这边有车,有空再聊。”她心中狐疑着,但不好多问,找到晏清殊的马车,拉开车门就钻了进去。 晏清殊正在里面给自己斟酒,蓦然见她进来,扰了下眉。还未开口,她先主动说话了。 “怎么蘅子婷也跟着一起走?” 没想到她的第一句话竟然是问这个。他心头有些失落,低垂眉眼淡道:“她父亲要去灵城,她跟着也是正常。” “哦。”应了一声,她才发现气氛变得诡异。昨夜的事情还没有弄明白,今天他们该怎么面对彼此? 她偷偷从跟睫下方偷窥他,还好晏清殊只是低着头喝酒。没有看向她,事先没交会,她也可以少点压力,打量他。 他杯中的葡萄酒颜色很美,酒汁浸润在他的唇上。散发着淡淡的光泽,他的唇形本就好看,再加上这点湿润显得更加诱人。 罗巧眉向来对”美”很有敏感度,路边的一棵草,树上的一朵花。她都能当成天地万物中美好的景色,所以每一次为那些往生者梳妆,她也希望他们在离开这个世界时依然保持一生中最美的形象。 不过身边的这个“美人儿”,她好像很少仔细地看,为什么? 感觉到她火辣辣、直勾勾的视线,晏清殊抬头看向她,“有话要说?” 她赶快避开他的眼神,清了清嗓子,“那个……清殊啊,是这样的。你看啊,我认识你也差不多十年。可是我觉得咱们俩根本还不够互相了解……” “是你不曾了解过我,我已经很了解你了。”他盯着她,不想再听她说废话。 若她想要和自己摊牌,剖露心扉,正好,他也没有耐心再耗下去了。 “好吧。我承认平时太轻忽你,可是这也不能怪我啊。你一直都不给我好脸色看。我怎么敢去注意你?” 她下意识地撇着嘴角。“我承认我被你搞得心里一团乱,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换作是你突然被一个平日里和你不太熟的人说什么她喜欢你之类的话,大概也会像我一样晕乎乎的吧,所以我要是说了什么不对的话,你自己要想得开。” “我有什么想不开的?连死我都不怕了。”他哼笑一声。 罗巧眉受不了晏清殊老是用这种轻描淡写出口气说出死这个字,本想平静谈话的,结果又冲着他吼了起来,“我说你,能不能不要死啊死的,好像故意在吓唬别人!可是你也只能吓唬像我这种会为你担心的亲人,和你没关系的,或者希望你死的人。难道会被你吓住吗?” 看了她一眼,他又垂下眼去,“真可惜,你说这句话的时候,我几乎以为你是喜欢我的,所以才会关心我。” “就算不是男女之情的喜欢,出于姐弟之情,我也可以关心你啊!” 他的眉宇骤然冷凝了起来,“若是姐弟之情的关心,抱歉,我不要。” 气氛又陷入僵局。似乎他们总是不能好好的说话。 罗巧眉在心里叹口气。若她从今日起真的下定决心要完完全全地喜欢他,喜欢到无以复加的地步。每天面对他这副臭脸、说话的样子,只会被他气炸。怎么在他面前,原来她人人都赞赏的好脾气总是会消失得无影无踪呢? 这个臭小子,还真是能撩起她心里最恶劣的怒火啊! 可是……是不是她也有恶癖呢?怎么瞧他发了脾气,她反而觉得开心? 她确实很少见他失控的样子,天下女人都赞他君子风度,温柔体贴。而他对她总是冷言冷语,是不是也说明了他对她的不一样? 这么一想,罗巧眉忍不住咬着唇,别过脸吃吃地偷笑起来。 车队继续行进,他们今天的目标是两百里外的鹿城。这一路山路崎岖,颠簸不断,罗巧眉时时能听到太子在前面呼喝着队伍保持队形,注意脚下的山路。 司空晨在她眼中,一直是个很好的人。有一年她拒绝了一个大户人家邀她上门为故去的当家老夫人化遗容,因为她早就听说那个老夫人脾气极差,曾虐打两名婢女至死。 照说人各有命,生死在天,更何况人已走了。她这个外人是不该计较什么。 但是那两名婢女的遗容恰恰是她去帮忙整理的,明明是鲜花一样的年纪,死状却惨到连五官都看不清,饶是见惯了死人的她,也不禁被惊到了魂、寒了心。 她身为一介平民,没有能力为两个姑娘讨公道,但是拒绝为凶手美化遗容,却是她的权利。 不料对方为此甚为恼怒,在大街上与她争持起来,出言不逊、嚣张跋扈到了极点。 她没有还口,但也不怕对方真的动手。虽然她不想倚靠谁的声势,但这不得已,她也可以抬出姨父的丞相身份压压对方的气焰。 就在那时,正好太子从宫中返回太子府,遇到这件事,问明前因后果后,立刻将那户人家的奴才叫到跟前怒斥一番,并叫手下责其二十大棍,送回对方的家中。 当然,之后再也没有人敢来招惹她的麻烦。 后来她渐渐有了名声,得到几名娘娘的赏识,有幸频繁出入皇宫,认识了皇上。在她看来,当今皇上沉迷声色、垂垂老矣,远不如太子殿下来得精明干练、英武这人。 她反倒希望皇上赶快退位,将司空朝的江山交给太子殿下,以免有朝一日会像纣王一样,反倒国家毁在妲己那种妖妃的手里。 但她对太子到底是怎样的感情呢?其实她自己也没有一个肯定的答复。 她很尊敬他、仰慕他,将他视作如兄长一般可靠可信的人,见到他时会很开心,甚至幻想过若能嫁给像他那样的男子,该是多么幸福的事。 不可讳言,她对太子是有男女之情,只是情意并不深刻,也因为她早就察觉太子心有所属,但这不妨碍她与他继续往来,保持友情,也不妨碍她偶尔想再多亲近他一些的小小妄想。 她这些小小的心思,从来没有向太子明确表白过,她以为她可以一直保守这个秘密到永远,没想到会被清殊当面揭穿——可恨的清殊,都是他的多管闲事,她却只能原谅他的恶劣,毕竟没有几个人会心甘情愿地看着自己喜欢的人投入别人的怀抱。 可她在清殊的心中,到底占了多重要的位置?往后她又该怎样面对他的心意…… 车子猛地停住,罗巧眉没有防备,一下子载了出去,额头重重地撞到了车门的一角。撞得眼冒金星,头上阵阵剧痛。 “怎么回事……”她正讶异着,忽然身前罩上了一团影子。就像十年前她不小心被压断胳臂时一样,晏清殊已在悄然间欺身而至。 “别动。”几乎和十年前一样的话。当时他们都是孩子,他的声音里只有高傲和冰冷,但此时,她几乎能听得出他话音中轻轻的颤抖。 她忍不住抬起头,看到他热得像火一样的眸子。 他哑声说:“头上破了点皮。可能要破相了。” 她努力笑道:“没关系,反正你一直都说我没有花容月貌,这一点伤也不会让我更丑。” 他的克制力似乎因为她的这句话骤然消逝,他将她往自己怀中一拉,接着,热唇就烙印在她受伤的地方。 那种混杂了疼痛与滚烫的感觉,让罗巧眉陡然颤栗,正想张口问他为什么这样做时,唇上已经被一个软软的东西堵住,熟悉的气息带着一丝陌生的血腥味一起逼入她口内,辗转于唇齿上的攫取深索,让她不知不觉闭上眼,仿佛又回到了昨夜的梦境之中…… 直到车外一声疾呼。“殿下,京中飞鸽传书!宫中有大变!” 两人都震了一下。清醒过来。虽然四唇分开,但是他仍紧紧拥着她身体的手却不肯放开,还将自己的下巴重重压在她肩头。 “倘若有变,记住我托付你的事。” 他忽然说出口的一句话。让她焦虑又心痛,一把拉住要下车的他,急急地说:”我不许你这样!” 他失神地回头看她,不确定她说的“不许这样”是什么意思? 罗巧眉的眼中不知何时被一层雾气笼罩,热流涌上眼眶,教她几乎看不清近在咫尺的他。 “我不许你这样轻易地把自己的死亡交代给我。晏清殊,你不让我好好地过日子,一而再、再而三地搅乱我的心,让我不得安宁,现在随随便便一句话,就想抽身逃走吗?我告诉你,没那么容易!你必须陪我好好地活着!” 她紧紧抓着他的手,那上头的热度直透入他心窝,如她眼角的泪一样。将他的心找出一片灿烂的光芒—— 第六章 晏清殊和罗巧眉都没想到这封飞鸽传书带来的消息会是这样惊人—— 菱妃死了,死因是中毒,而晚上和菱妃一起用膳的皇帝司空豪也同时中毒,好在入毒不深,经太医救治已无大碍。司空晨得到消息后,大惊失色,立刻下令道:“全部人马掉头,即刻返!” “殿下,万万不可!”来送信的传令官疾声拦阻止:“武大人特意叫属下提醒您,此时绝对不能回京。否则会有大凶险!” “什么意思?”司空晨不解。 “宫中有谣言说此事是殿下在背后指使。皇上已经半信丰疑。特命九门提督张飞虎将军把守城门。若殿下返京,当场扣押,檄械入宫;但殿下若三日内没有返京之举,就会调集周边郡县的兵马,以谋逆罪拿下殿下。” 一旁蘅惊涛怒道。“这是什么话?殿下回去是错,不回去还错,这是哪个小人在皇上面前进的馋言?要是让我知道,非剁了他的手脚,割掉他的舌头不可。” 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司空晨却显得很平静,仿佛事情正如他的意料。他回头看了眼站在人群外围的晏清殊和罗巧眉,淡淡说道,“两位现在是准备和我回京,还是继续前往灵城?” 罗巧眉急道:“刚才这位小哥不是说了,京中有危险,要殿下绝对不能回去吗?” “不回去,在外面就是拥兵自重,意图谋反。”司空晨苦笑道:“无论如何我得回去一趟,身正不怕影子歪,不是我做的,我为何要背这个黑锅?” “话可不是这样说,殿下,自古以来被冤杀的忠臣良将有多少啊?难道您以为您贵为太子,就不会被冤枉吗?”蘅惊涛急急劝说,“说什么殿下也不能回去,或者我们现在就给聂将军送信,问问她的意思。” “问她做什么?”司空晨神色一凝:“现在这件事还不明朗,把她扯进来反而会给她添麻烦,清殊要去灵城赴任,应该先行,一会儿我派一个小队护送你。巧眉,你就跟着清殊一起去灵城,那里有聂将军镇守,会安全些。” 晏清殊走上几步,轻声道:“殿下,您不觉得这件事很可疑吗?” “什么?”他回望着他。 晏清殊直视着他,不疾不徐的道:“我例觉得这事像是一个阴谋,是一个将殿下骗回京城的阴谋,若我是您,我绝不会回去。” 司空晨亮紧眉,“说这话,要有真凭实据。” 晏清殊沉吟着,“殿下,这里人多,有些话微臣想私下谈。” 他点点头,“那去你的马车上好了。” 罗巧眉向来不问政事,也从未听清殊说过朝政,不论何事,她都抱着随遇而安的手和心态去面对。太平盛世,怎么也没想到一夕之间风云变色,形势变得如此紧急。 当然。她更没想到自己和清殊会参与其中。 “事到如今,我也不妨对殿下坦白。之前京中传闻刺客出没,很可能正是菱纪作怪。” 晏清殊一出此言,也在马车内的罗巧眉吓了一大跳。“怎么会?” 司空晨倒像是不意外,直问:“你从哪里听来的消息?” “之前和殿下提到的,那位很信任我的朋友。曾经辗转听到菱纪的家人在探望她的时候和她商量过此事。其意本不是想陷害谁,只不过想让皇上对她更为宠幸。为她的安全担忧,日夜不离。可不知最后怎么弄的,竟然有流言暗指这件事与殿下有关。” 沉思片刻,司空晨说:“其实当晚那个刺客已经被捕,但因他说不清自已受谁指使,看起来也的确没有加害父皇的恶意,所以我只是将他关押,并未上报。” 这下罗巧眉更加不懂了。“殿下既然抓到了刺客,为何不禀报皇上,也免去人心惶惶。” “因为此事明显是有人故意怂恿唆使,再放出流言蜚语意图就在抹黑殿下。如果殿下主动将刺客送出来,也可能会被人说成是弃卒保帅的招数,反而麻烦。将人抓在手里,隐而不发,的确安全些。”晏清殊解释。 他的分析得到了司空晨的认可。“所以我不得不时刻提防。到底是谁想对我不利?这次出京,本是想暗中查访周边郡县的民情和军事有无异动,没想到刚一出京就发生这样的大事。” 晏清殊提醒道:“殿下有没有想过,您此行的目的地是灵城,或许这就是促使京中陷害殿下的那个人急速动手的原因。” “你的意思是……” “那人怕殿下和聂将军联手之后无人能敌。所以才提前下手。“ 司空晨的眼中精光闪烁,“所你此言。莫非已经猜出那人是谁?” 晏清殊神色一整,“殿下,这种事,可以想、可以猜,但不能说。” 罗巧眉听得一头雾水,“怎么你们说的话我都听不懂?” 司空晨朝她笑笑。“你听不懂最好,这种事情你少知道一点。就会安全一些。”然后他又问晏清殊,“那么依你之见,我该以何种策略应对?” 晏清殊一边思忖,一边慢道:“殿下无论如何不能入京城大门,但这件事您又不能装作不知……恕微臣拙见,臣以为可以先以殿下之名致信京城,只说听到谣言,不敢辨明真假。希望皇上能履信告知详情。同对,殿下也要致信聂将军。若真有人要对您不利,只凭殿下身边这百来人,并不能有效护卫您的安全。” 司空晨没有立刻点头同意他的意见,只是一言不发,先转身下了马车。 罗巧眉靠过来,问道。“你说了这么一大堆,殿下会听吗?” “我说的话其实是他的心里话。你以为殿下真的需要我出主意吗?他一直是个有自己主张的人。”晏清殊贴向她,低声说:“他的事情可以先放在一边,现在要说一下我们的事情。“ “在这个紧急关头,我们的事情哪值得一提?”她很少脸红,但是他现在靠得过近,她就会不由自主地想起刚才那个吻,于是双颊立刻变得火热。 “不值得一提吗?”他微蹙着眉,“你该不会是想反悔吧?” “我又没做什么许诺,反悔什么?”罗巧眉低着头,眼睫拼命地贬着。但更多的是差涩,而不再躲避。 晏清殊盯着她的发髻。一直以来的焦躁倒从今日起平和了许多。 虽然他不能确定她对自已的感情是否能和他付出的相等。但起码他将两人的认知拉到了一条线上。 都说日久生情,他就不信他们相处这么多年,会生不出半点情意来。 她的那一句“你必须陪我好好地活着”,不就是她许下的诺言吗?这个傻瓜! 司空晨带着人马退回之前休息的别院,且正如晏清殊所言,他没有贸然返京,而是写了信回京询问事情的真相。 蘅惊涛等一干司空晨的亲信都很紧张。纷纷讨论此事的因应对策,晏清殊刻意与他们保持距离,拉着罗巧眉出了小院。在外面的镇上闲逛。 “清殊。你觉得这件事最后会变成什么样子?“罗巧眉心事重重,不希望看到有人流血,但是菱妃已经死了。即使她不喜欢菱纪,可毕竞是一条生命。 晏清殊走到一个卖着饰品的小摊前,拣起一支发替看了看,回手替在她头上,“凤凰。可惜你不是皇后,我也是不是皇帝。” 她一楞,摘下那支发替一看,是个凤凰鸟的图案。 “做工还不错,可惜凤凰做得有点像孔雀。”她以专家的眼光评判。 “民间做龙凤图案总是要忌讳些。”晏清殊又把那支发簪簪回她头上,回头问老板,“这替多少钱?我要了。 罗巧眉连忙阻拦,“买这个做什么?又不能填饱肚子。” 晏清殊把脸一沉,“我第一次送你东西。你就这样不给我面子?” 她心头一热,手指扶着簪上的凤凰鸟图案,嗫嚅着说,“好好的,送东西给我做什么?" 晏清殊已经付了钱,拉着她继续向前走。“你不是嫌我不说好话给你听吗?” “买件东西送我,难道就是好话了?”她不依地撒娇,“到现在我也没听你赞美我几句。” “那你赞美过我吗?“他哼笑着,“咱俩彼此彼此,谁也别笑话谁。” 她歪着头想了一下,“是啊。我们两人真奇怪,你总是看我不顺眼,我看你也别扭……清殊,我们是不是搞错了什么?或者这是个误会?” 他的眉尾一扬,忽然将她拽进旁边的小胡同。胡同口有一棵大槐树,正好档住了他们的身子。他将她推到墙角,双臂环压在她的身体两侧,脸靠近她的脸,极近。 她叮了一跳,红着脸小声说:“干什么?让旁人看到成什么样子。“ “这就是我们的误会。“他轻吐着温唆的气息。缓缓铸下头,街住了她的唇办。 不像第一次的突然,也不像第二次的野蛮,这一次是温柔得像和煦的春风吹过,像落下的羽毛活在唇瓣上,软软的、痒痒的。 罗巧眉的心跳忽然乱了节奏,只因为这轻轻的一吻。 等回过神来,晏清殊已经拉着她重新走回大街上。只见他气定神闲地继续走着,而她的脸却热得都不敢抬头。 真是!这种事情男人总是比女人豁得出去。也不知道宫里的菱纪和蘅妃是不是教了他许多,想到这里,她发现自己再不能像以前一样,随意的打趣他和其他女人的关系,就连周边那些路过的姑娘用惊艳或爱慕的眼神望着清殊,她也无法再保持以前那样平静旁观的态度。她心头拼命涌上的是骄傲吗?骄傲自己可以霸占这么出色的他在身边?或者是不满?不满那些姑娘用那么贪婪的眼“吃”着清殊的“男色”?虽然啃不下他一块肉来。但她心中就是有些不快。 人心真可怕。说变就变,原本十年都固守的那种情绪,竟然会在顷刻间就被转换和瓦解?是她太不坚定,坯是清殊太有蛊惑力? 发现她悄悄偷看他,晏清殊不由得侧过脸来。“你要看我就大大方方地看,偷偷摸摸。像个小贼似的。” 唉,这个男人的嘴巴还是改不了要损她。 不过她现在听了也不生气,只是想笑。 “又笑什么?“他不解地盯着她嘴角挑起的弧度,伸手抓过她的肩胯。“你不要总是做些莫名其妙的表情给我看。” 她扬起头。带点得意的样子,“你不是说我心中想什么,你都能看穿吗?那你猜猜我现在心中想的是什么?” 晏清殊挑了桃眉毛。这个丫头居然在这个时候给他出难题。但是她现在这副巧笑嫣然又“小人得志”的样子着实有趣,他实在不想告诉她。其实他非常喜欢她这样的表情,从许多许多年前。就时常站在远处注视她的笑容许久。 “清殊……”她忽然站住,舔了舔嘴唇,看着旁边那间饭庄的大门。小声说,“能不能吃点东西?我饿了。” 都忘了,一早出门闲逛到现在已过了两个时辰。他只顾着悄悄体会两个人第一次单独幽会的感觉,倒忘了照顾彼此的五脏庙。 饭庄里飘出的饭菜香味的确很诱人,难怪她会露出这样垂涎欲滴的表情。晏清殊笑着和她一起走了进去。 “两位贵客要吃点什么?”掌柜的一眼就看出这两人的气度不凡,亲自上来接待。 晏清殊找了张最里面的干净桌子,淡淡说道:“来两个凉菜,记得不要放辣椒和蒜末。” 罗巧眉有点讶异,“你吃饭的口味倒和我一样呢。” 晏清殊没理她,继续说道:“热菜再来两个,不要内脏做的肉菜,也不要羊肉,肉丝要切得细一些,青菜不要烧得太烂,但要焯一遍水。炒菜少放油,调料不要放辣,甜一点无所谓。对了,最好在青菜中加一点芝麻。” 罗巧眉越听越怔楞。若这是清殊的吃饭习惯,那……未免和自己的习惯太吻合了? 她是很怕吃蒜跟辣椒,若是吃了一些辛辣刺激的东西,很快身上就会痒成一片,不挠烂了不能罢手。但是,她又不好意思和晏家的厨子要求太多,所以平日吃饭,许多时候是吃白米饭或馒头,青菜和肉都吃得很少。可是这些……清殊是怎么知道的? 掌柜的一边听晏清殊娓娓道来诸多要来。一边抹着额头泛的冷汗。这晏家公子的要求怎么那么多?两人的菜做下来。倒比十个人的菜还费事! 晏清殊一伸手,手中已经托着一锭银子。他将那银锭子往掌柜的身上一丢。说:“再来壶酒,只要女儿红。多余的就算是赏银了。” 掌柜的这下可乐了。两凉两热壶酒,最多几十文钱,哪里用得了这两银子? 看在钱的份上,客官要啥就立刻去准备了。 等掌柜的走了,罗巧眉小声问;“清殊。我问你一个问题,你可要认认真真地回答我。“ “什么?” “你……叫心中喜欢我多久了?”她咬着唇瓣问出这个问题,有点不好意思。 晏清殊一笑,“这个问题很重要?“ “我只是好奇,这些吃饭的小细节你是怎么知道的?你平时对我都爱理不理的。我们俩也很少一起吃饭……”她努力地回想“今”年过年的时候。“你入宫去弹琴,年夜饭都没有在家吃……我都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吃东西有什么忌讳?” 晏清殊淡淡道:“那是你不想知道,想的话,自然很容易知道。” “故意卖关子。“她在桌子下面情情掐了他的腿一下。 晏清殊一把抓住她不安分的手,将她的手扣在自己腿上。 罗巧眉又用自己的脚尖踢着他小腿,晏清殊干脆用一条腿将她的另一条腿绊住。 桌子不大。又没有遮档。好在他们坐在角落里,这一番“拳脚功夫”才不至于引入侧目。 “吃饭的时候你就老实点吧。”晏清殊小声嘀咕。“明明不是豪放女,却在大庭广众之下这么不矜特。” 真是恶人先告状,罗巧眉好气又好笑地想在桌子下再踩他一脚,正好掌柜的亲自端来了两盘凉菜,她只好放手作罢。凉菜很清爽,一盘是凉拌莴笋丝——也就是莴笋丝捧了香油。撒上黑芝麻。另一盘是皮蛋豆腐。虽然都是常见的小菜,但肚子正饿得咕噜叫的罗巧眉吃起来却觉得格外的香。 “接下来我们怎么办?去不去灵城?”她一边吃一边问,不知不觉已把自己和晏清殊摆放在一起。 “静观其变。”晏请殊吃得比她斯文多了,一口一口。不急不燥,只偶尔抬头向外看一眼。 罗巧眉发现他。吃得并不专心,本能地顺着他看的方向往外面看。结果发现饭庄的对面是一家估衣店。 估衣店不过是收卖旧衣服的地方,晏清殊平时穿脏的衣服就会立刻换掉,怎会关心起旧衣服店了? “店里有美人?”她故意装作很好奇的样子伸着头看。 晏清殊哼道。“是啊,一个绝世美人。” “在哪里啊?我怎么看不到?”她很配合地演着。 “心中无关人。眼中自然也没有美人。”他取笑她。 罗巧眉回头白他一眼。“我见过的美人可不比你少,你也不必装得好像阅人无数似的。我告诉你啊。你别看那些美人在你面前装得多像个闺女,知书达礼的,其实私下里啊一个个嘴巴可恶毒着呢!” “旁人瘦点也好,胖点也好。家中有钱也好。没钱也好。都是她们谈论的笑话,就连你啊,也是她们谈论的话题。你知不知道她们那些名门闺秀猜你压根儿就是喜欢男人,所以才到现在还没娶老婆。” 晏清殊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那我是不是该和她们潜清一下这个谣言?” “要怎样澄清……”罗巧眉说到一半。忽然觉得自己好像中了他的图套,立刻改口。“何必管人家说什么,你心中明白就好。” 晏清殊一笑,目光依旧留意着对面那间估衣店。忽然店中走出两个人,他目光一闪。凝在对方身上。 罗巧眉再看去,讶异地叫出声,“是聂将军?她怎么不在灵城?“她与聂青澜是旧识。说着,就要跑出去打招呼。 晏清殊一把按住她,“别乱动。” “怎么?我和聂将军很熟的。”罗巧眉说。 他低头道:“她此时不该出现在此地。若是为了太子而来,更不该有空闲逛估衣店,你不觉得奇怪吗?” 罗巧眉这时候才明白过来。“对哦。那她……” “必然是有事,而她忙的事情未必想让你知道,所以你还是不要插手比较好。”晏清殊按住她。一手夹起掌柜刚端来的热菜盛到她的盘子里,“若是人家想和太子私下见面,你也不要跑过去捣乱。” “谁会捣乱?”罗巧眉俏脸一板,“你就会乱给我头上带帽子,我和殿下清清白白,可不比你和那些嫔妃,无风不起浪,你若非先做了什么事情留了话柄,人家何必说你的流言蜚语?” 忽然晏清殊将筷子一放,转过身来面对着她。很认真地说,“我问你,你觉得我长得好看是不是一种罪?“ 她哑口无言。这问题怎么答?若说是罪,岂非就是当面称赞他长得好看?若不是罪,又哪来那么多的红颜为他成祸水? 想了半晌。她才不情愿地说:“好吧,就算你长得好看,那又怎样?难道你要说你这张脸为你无故惹祸吗?” 晏清殊微微一笑,“你承认就好,事实上的确有不少女人见了我就想把我扑倒在地,我拒绝了。她们面子挂不住,自然就编派一些状似暖昧的传闻来抬高自己,贬低别人。” 罗巧眉觉得好笑,睁大眼睛驳斥他的谬论,“别给自己脸上贴金了,依你之见,那些嫔妃们是故意说她们和你有私情。这就叫抬高自己?” 晏清殊反问:“倘若你现在站在街边,指着我对路人说:‘这位俊俏的公子就是我相公’。你说过往的女子们会有多少向你投来艳羡的目光?” 罗巧眉又被问得语塞;然后叹口气道:“你就这么以你的这张脸为荣?” “但愿不是。“晏清殊学着她的样子叹气,“因为这脸给我惹了不少的麻烦。” 她噗哧一笑。“好了,别再一层层地给自己脸上贴金,贴再多的金子,我也不能把你拉出去卖钱,吃饱了好回去,既然聂将军也来了。殿下该会有新动向,只是京城的消息还不知什么时候能传回来呢?我真是不懂,你们说话都神秘兮兮的。好像知道幕后指使者是谁,又不方便说出来。你们到底在隐瞒什么啊?” 晏清殊喝着酒,但笑不语。 晏清殊吃东西向来讲究,这种小镇饭庄的菜色本来入不了他的口。只是这一次顺着罗巧眉的心意不得不在外面吃了这一顿,不管吃的东西如何,他心中总有一股满足感是以前没有的。于是他也不急着回去。一直拉着她的手在街上逛了很久。路上一旦看到好看的胭脂或衣裳,就忍不住想给她买。 罗巧眉从来没被人这样宠过,更何况是看不对眼十年的晏清殊。一时间不大能适应。一见他又要掏银子买东西给自己,就赶快拉着他以落荒而逃的架式拼命地跑掉。 “怎么了?怕我付不出钱?”晏清殊真是不了解她。别的女人若是收到他送的礼。早就乐得不得了吧?她躲什么? “这样买来买去。好像故意和人家炫耀什么似的。再说我也用不了那么多东西。”罗巧眉红着脸,会脸红的另一半原因也是因为刚才跑得太快。气喘不已。 好不容易两个人逛到天都暗下,才晃晃悠悠地回到司空晨一干人休息的别院。 刚一进门,蘅子婷就从里面跑出来,笔直地冲向罗巧眉,神倍万分紧张,“罗姐姐,你千万别回京城。出事了。你回去会有危险!”她这样一说,刚进门的两人都楞住。 “什么意思?“晏清殊本能地握住罗巧眉的手,沉声问。 蘅子婷跺了跺脚,道:“宫中已有紧急密信迸到,说是在菱妃桌上的发替和首饰中发现了毒药,因为菱妃之前曾宣召罗姐姐帮她梳妆,这些东西除了宫女之外,外人只有罗姐姐碰过,所以宫中才传此事与姐姐有关,皇上已经知道姐姐到这边来了,正派了大内侍卫快马加鞭来缉拿你。你还不赶快走?” 蘅子婷的这番话,真如青天霹雳一般,将刚刚还满心甜蜜柔情的两人当空劈了一个焦雷。 罗巧眉固然震惊,晏清殊更是满心焦虑。任凭他怎么猜想事情的发展。也想不到这件事会将罗巧眉牵扯其中。难道敌人的目标不是司空晨这个太子? 但陷害巧眉做什么? 此时此刻,即使他心乱如麻,也必须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这世上绝不许有人将巧眉从他的身边夺走,哪怕要他付出自己的生命为最终的代价。 第七章 罗巧眉并没有逃,在最初的震惊之后,她甚至比晏清殊先冷静下来,主动找太子询问此事的始末和对策。 司空晨还在议事厅中,此时厅内除了他及身边的几位谋臣之外,还有一名着深紫色战袍的绝色女子,艳若桃李的容貌,不怒自威的气韵,腰间挂的不是剑,而是一柄刻着桃花图案的弯刀——这就是在司空朝中举足轻重的青龙将军聂青澜。 罗巧眉和晏清殊的步入,让屋内本来说话的几人同时住口,目光一起投向他们。 “殿下,事情出了什么岔子?”晏清殊抢先开口,“此事怎么会和巧眉扯上关系?” 司空晨有意无意的看了一眼两人紧紧交握的手,道,“目前尚不清楚,但是如果父皇真的派了大内侍卫缉拿巧眉,来得人最快明晚就会到了,你们想怎么办,必须早作打算。如果不想被抓,聂将军可以派人护送你们去灵城;我们可以装作从来不知道巧眉的去处,没有任何人可以从我这里问出她得下落。” “那我岂不就白白背了黑锅?”罗巧眉发对这样的安排。“我不要逃,既然已经被安了罪名,我总要想办法洗清罪名。” 晏清殊皱眉道:“你以为你想洗清就可以洗清吗?每年在大牢中有多少被冤杀的人,焉知你不会是他们其中的一个?更何况兹事体大,一旦被牵连其中,很难脱身。” “清殊说得对。”司空晨也劝她,“这时候你不要意气用事,此事若非有人故意陷害你,就是要推卸罪名拉你垫背,你现在要是回去,没有人会听你解释,极有可能直接押进天牢大狱,依我看,还是先去灵城,聂将军会安排好一切,加上清殊现在身负皇差,是要去那边上任的,你若是不跟着他一起走,他岂能安心?” 罗巧眉一怔,立刻红着脸将自己的手从晏清殊的手中抽出来,“可我若是跟着他走,一旦被大内侍卫知道我在灵城,岂不是给他和聂将军惹麻烦?” “无妨的。”清冷的声音,如秋日里静谧流淌的山泉,给人一种宁静镇定的感觉。聂青澜直视着她,“你只管去灵城,看谁敢在我得地盘上拿人。” 罗巧眉为难的看着晏清殊,“你真的认为我应该逃?” “不是逃,是避。”他纠正她得用词,“畏罪才会潜逃,你在现在是避祸。” 罗巧眉蹙着眉心。“我听着都差不多。真不知我是触了什么霉头,莫名成了杀人嫌犯?” “好了,巧眉的事情就这样决定了。”司空晨一挥手。“事不宜迟,你们两个人最好收拾一下,现在就走,此地到灵城还有好几天的路程,不快点就会被追兵追上了。清殊,你那辆精致的马车我看还是丢下吧,马车太慢,还是骑马快一些。” 晏清殊想了想,道:“还是马车吧,我们可以扮作去灵城做买卖的生意人,不用走官道,绕东南的黄月山……” “不行!”聂青澜立刻否决了他的想法,“黄月山这两年有盗匪出没,我正准备出兵围剿,但是一直没有腾出空来,你们走那边太危险,殿下说的对,不要不舍得你的宝贝马车,还是骑马为好。”她走到晏清殊的面前,忽地粲然一笑,伸出一手拍了拍他的脸颊,“你这张脸生的越来越俊了,该不会菱妃娘娘是为你而死吧?我看真正该逃命的未必是巧眉,该是你才对。” 罗巧眉不禁看愣了,她先前还自以为和聂青澜相熟,但看这个样子,清殊和聂青澜的私交也绝非一般,否则不会“动手动脚”。 原来除了宫中嫔妃,闺秀千金外,连向来不苟言笑、端庄冷峻的聂青澜也对清殊青睐有加? 一瞬间不知怎的,罗巧眉弯弯的柳叶双眉。硬是在眉头上拧起了一个打结。 罗巧眉自小到大不知道吃醋是什么滋味,也不明白为什么那些大家族中的女人们会为了丈夫的一个眼神而在暗中拼个你死我活,她总以为小心眼的人损人累己,是傻瓜才会做这样的人。 但是,自从心里正式钻进了晏清殊这个人之后,她忽然发现自己也变成了傻瓜?怎么别的女人多看他几眼她这样不舒服?聂青澜不过摸了摸他的脸,她都想都翻脸! 晚上她也没有吃晚饭,就坐在房里生闷气,气的并不算晏清殊,而是气变成了小心眼儿的自己。 天黑之后,她听到外面有脚步声和对话声想起,说话的人除了晏清殊,还有聂青澜。 “我没有想到皇上会派你到灵城,我一直以为皇上会先宣我回京。”这事聂青澜在说话。“你也知道,这几年皇上不停地缩减各地守将的掌兵数量,我原本有十三万人马,已经被缩减的只剩下十万,去年我入京时,皇上还暗示我会减兵到五万!只是不知道为何圣旨迟迟没有下达?” 晏清殊的声音接着响起,“我听兵部尚书曾经和皇上提过,近来边关有动荡,和血月国战事不断,若是裁军,有可能会被敌人反制,可能是这番话让皇上没有立刻做出决定吧。” “但是现在情势不一样了,你看近日这一连串的事情,只怕皇上这次派你到灵城,不仅是让你做个参赞这么简单吧?” 罗巧眉骤然紧张起来,将身子贴到门边,使劲侧耳倾听。 “不瞒你说,皇上的确对将军和殿下深厚的交情很不放心。派我到灵城,就是做皇上的探子。临行之前,皇上甚至送了我一个密匣,专门盛放写给皇上的密函。” “皇上真是‘用心良苦’。”聂青澜苦笑了下,“在他眼中,我征战沙场,为国浴血,都换不来信任两字吗?” 罗巧眉却听得呆住了,原来在清殊、聂青澜、太子、皇上之间,还有那么多复杂的故事? 两个人的说话声渐渐远了,不知道是清殊跟着聂青澜走了,还是聂青澜跟着他进了他的院子。 罗巧眉在自己的屋中又坐了片刻,越想越觉得眼前形式的确可怕。 先是皇上以封清殊为灵城参赞之名将他派到灵城做奸细,又在他们出门后突然冒出她可能是杀人嫌犯要缉拿她。 现在聂青澜突然现身此地,正如清殊所说,很有可能是有什么更隐秘的事情要办。 那她这样贸然前去灵城,到底是安全还是不安全? 清殊之前说他有可能会死在灵城,原来并非戏言…… 想着想着,她不禁浑身打了个冷颤,再也坐不住,跳起身拉开门就往外跑,却一头装进一具胸膛中。 “我以为你饿的走不动了,没想到还有这么大的力气。”晏清殊的笑声近在耳边。 “你还笑的出来?”她急忙将他拉入门内,紧张兮兮的说,“我听到你和聂将军说的话了,你以前怎么不和我说这些事情?我终于想明白了,你和我,都不过是皇上手中的一枚棋子,用来制约太子殿下和聂将军的。” 晏清殊目光一闪,“为何会这么想?” “皇上明着要你去灵城,是想借助你在朝廷中没有任何牵扯的清白身份,再加上你和聂将军及太子又有私人交情,所以派你去最为合适,说不定皇上也还怀疑宫中的嫔妃们和你有什么私情呢?正好把你调走,绝了后患。” “倘若你的身份败露,惹恼了太子和聂将军而杀你。反正你不是大人物,皇上也不会心疼。而我,只是出入皇宫的一个小人物,为什么会栽赃说我杀了菱妃?也许皇上知道真凶是谁,却故意不说,他也知道我跟着太子出来了,便借着抓我的名义找太子麻烦,到最后一定会逼得太子交出我来,太子若是不从,就是抗旨。” 晏清殊静静地听完她这一番激动的分析,有点讶异她这么快就想明白了其中的曲折,看来她虽然心地单纯善良,却也并非是个眼盲之人。 等她说完之后,他拍拍她得手臂,示意她平静些,才道,“你说我们两人是棋子,这一点没有说错。不过皇上和太子之争现在才刚刚开始,我们只要行事小心谨慎,就不会有事。明天一早,我们就走。” “不去灵城好不好?”罗巧眉紧紧拉住他的衣袖,“我总觉得灵城哪里不太安全,大家都知道我们要去灵城,说不定会有人埋伏在那里等我们上钩。我们也不要太依靠聂将军的兵力,毕竟灵城仍是皇上的疆土。” “那你想去哪里?难道要离开司空朝吗?” “我也不知道,我现在心头一片乱,其实也没有注意。”罗巧眉惆怅满怀,“怎么莫名其妙变成现在这个局面?原本开开心心出来玩的……” “事情还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糟糕。”晏清殊将她揽入怀中,轻拍她得背。 “怎么不糟糕?我现在都成了杀人嫌犯了……我不该拉着你逃跑,否则你就成了逃犯,也会被牵扯进来。到最后,连姨夫一家都要倒霉。”她哀叹着,“算了,还是我一人回去吧,见了皇上的面,我也问问他,都说朗朗乾坤,圣明天子,到底我是哪里惹到他了非要冤枉我不成?” 晏清殊笑道:“既然你已经被扣上罪名,皇上是不会亲自审问你的。你见不到他。更没有办法当面质问他。” “真是把人往死路上逼啊。“她忍不住跳起脚来。“这急了,我就从京城的南华门楼子往下跳,一死以明志!” “那就是畏罪自杀。”晏清殊幽幽一语,把她最后的狂怒给击啐了。 泄了气的她倒在他的胸膛上,失神地说:“算了,我是没有招数了,你决定怎样做就怎样做吧。” “听我的?”晏清殊微微一笑。“那就先吃饭。吃饱了饭明天才好逃亡。”他拉着她到自己住的小院,在他的屋内已经摆好了碗筷和饭菜。 “你也没吃?”她看着桌上的饭菜,足够两人吃。 “你饿着,我只好陪你。”他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小酒瓶。“聂将军坚持我们要骑马,我带来的这些酒都不能带走了,今晚能喝一点是一点吧。” “你该不是想灌醉我吧。”罗巧眉苦中作乐打趣自己。“醉了也好,说不定明天一觉醒来,发现一切都是梦。你喜欢我,是梦;我是杀人嫌犯,也是梦……” 晏清殊忽然吻住她的唇,重重咬了一下,“你希望这是梦?” 她吃痛的捂着唇瓣,不满地说:“老用这招欺负我,我不是希望这是梦,而是怕握不住你的心,清殊。我向来喜欢看美的事物,无论是美男子,还是美人,我都很喜欢看。” “嗯。”他开始吃菜,漫不经心的听她说。 “我常恨自己没有一只好画笔,可以把我所见过的美人们都画下来。所以,我尽可能为活着的人,死去的人,画出他们一生中最美的样子。” 她趴在小桌上,自下而上审视着他的脸,手指凌空描摹着他修长的眉形。“一直以来,我只想好好欣赏这些美丽,从来没有想过占有,我觉得妄想占有一件东西,尤其是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是可耻的想法,许多人因为这种私欲,不惜挑拨是非,发动战争,引起祸事无数,我很看不起那种人,可是清殊,你现在快把我变成这种人了,你知道吗?” 他终于有所触动的抬起眼皮看她,但眼中不再是以往的幽冷和鄙夷,这一次,那双黑眸中荡漾的是盈盈笑意。 “这几天我忽然发现,我对你有了占有欲……多可怕!我居然想把你作为我的私物藏起来,不让其他女人看见,不让其他女人碰触……我很不喜欢这样的自己,这比知道我变成了杀人嫌犯更让我不快乐。”她继续说。 晏清殊眼中波光流转,他伸出手。帮她抹平眉间的皱纹,轻声说:“傻瓜,这种事情何必操心?你若想占,谁能摆着你?我在这里,随你想怎么占有都行。” 罗巧眉苦笑道:“你说的倒容易,男人不比女人,一时心血来潮,见一个喜欢一个也是常事。可是女人一旦动了心可就收不回来,胃口也越来越大。我现在天天霸占着你,若日后你变了心,我占不到了,岂不是会难过死?” “还没有彻底得到的东西,就想着失去后会多痛心,你不觉得你是在杞人忧天吗?”晏清殊听不下去她这番说词了,摆明是想逃避。 “清殊,我的意思是……你先去灵城,我们俩分开,正好想清楚……” “不行!”他断然否定,“你少拿自己意志不坚定作为借口,然后这得我们俩分开。分明是你怕这次的事件引火上身,烧得我们两个人都脱不了身。” 她愁苦的表情瞬间像是被风吹得一扫而光,无奈地大叹道:“你不要总是一眼看穿我的心思好不好? “哼,看穿你,是为了保住你的后路。”” 晏清殊抓起一块点心塞进她嘴里,“你乖乖吃饱饭,然后去睡觉。明天一早醒过来,什么都不会变,但事情绝不会有你想的那么严重。” 罗巧眉怔怔的看了他一阵,拿下塞在嘴里的点心,轻声说:“清殊,我再问你一句正经话,你有没有想过,倘若你出了事,姨娘会有多伤心?” “怎么忽然提到我娘?”他喝了一杯酒。 提起母亲,并没有多少让晏清殊动容的力量,应该说,这辈子除了罗巧眉,再没有别人可以令他动容。 “姨娘很疼你的,这一点我看在眼里,他对你的疼爱可以让天下每一个儿女看了为之感动,你看我十五岁爹娘故去,这些年再也没有感受过父母之爱,若是疼我的娘亲还在世,我绝不敢去做那些危险的事情伤她的心。” “所以……”晏清殊不耐烦的盯着她,“你的重点是什么?” 她嘿嘿地干笑着,“我的意思是……趁你还没有彻底被拉进这个泥潭的时候,想办法脱身还来得及。聂将军那里既然知道了你的身份,又不和你为难,你正好可以找个借口……就说被看穿身份,不好再在灵城待下去,皇上这样一来,自然会调你回京,那你就可以全身而退。而我们两个人,只要有一人脱身,另一个人行动起来不是也可以安心一些吗?” “哈,大智慧。”晏清殊陡然冷笑,“我以前真是小看你了,你不仅心思细腻,替人着想,胆子还不小,连糊弄皇上的招数都想得这么周全。” 听出他语气不善,罗巧眉赔笑道:“多谢夸奖,那我说的这个计策……” “不准。”他想像帝王一样否决了她的最后一丝妄想。“吃饭,睡觉,明日出发。” 懒得再对她多费唇舌;他放下手中的酒杯,也开始认认真真的吃起饭来。 罗巧眉在一边托着腮,却怎么都吃不下。 这个人真是软硬不吃,好说歹说都瞒不过他。可是她怎么能眼见他置身于危险之中呢? 聂青澜走出房间,看到晏清殊站在院子门口,迟疑着,似是要进来,“清殊,还有话要和我说?”聂青澜望着他。 在她眼中的晏清殊从未有忧愁。五年前,她进京述职,在皇上驾前看到一个少年乐师,也不禁为这少年的风采所惊艳。 她很欣赏晏清殊,因为他那双冷静得如高山白雪一般的眼,让她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结识后,两人的脾气性格也很相投,遂成了朋友,虽然一年最多才会见一次,但只要回京,她都会抽空和晏清殊喝点小酒。 此刻,她看到晏清殊怀中似是抱着一个酒瓶,就笑道:“等不及回灵城和我喝酒,要在这里一醉方休吗?” 晏清殊也笑了。“本来带了不少好酒要去看你,没想到路上会出这种岔子。” “你和我的交情,看来皇上并不知道,否则不会派你到灵城去盯住我。”聂青澜接过他怀中的酒壶,打开塞子闻了闻。“嗯,是西域好酒,我有好多年没有闻到这么清冽的酒香了。” “聂姐姐……”晏清殊忽然改了口,这是他私下和聂青澜说话时才会用的称呼。 “你心中的愁烦之事都是怎样化解的?” 聂青澜笑道:“我以为你现在可是春风得意,怎么也会愁烦?那个罗巧眉,就是你以前和我提起过的,心中很是喜欢的姑娘吧?” 晏清殊微微点头,就在台阶上席地坐了下来。 他没有什么朋友,也少与人交往,却不知为何与聂青澜很是合得来。每年见面时,他都会忍不住向她一吐心中隐藏的秘密,而这秘密,和他深埋心底多年的情愫有关。 聂青澜还记得,晏清殊第一次和她吐露心扉,述说的正是对一个姑娘家的好奇,他谈了那姑娘整整一个时辰,性质仍很浓厚。 “她一直笑着说,疼啊,真的疼啊,没有人把他的话当做是真话,大家只是莞尔一笑,然后一哄而散,唯独我看得出来她眼中强忍的泪水,不过她也真奇怪,在疼的时候还笑着……” 聂青澜听到最后,不由得问他,“这个姑娘,你心中是喜欢她,还是讨厌她?” 晏清殊竟然被问住了,像个孩子似的皱着眉趴在桌上想了很久,才很不情愿的喃喃自语。“我也不知道是喜欢她还是讨厌她,只是……忍不住去留意她。” “看到她,你心中是开心还是不开心呢?”聂青澜小心引导。 他咬着唇,下了很大的决心才吐出两个字,“开心。” 聂青澜笑着摸了摸他白皙光滑的脸颊。“真是个孩子,你心中这样喜欢她,以前都没有意识到吗?那你有没有让她知道你喜欢她?” “我每次见到她都说不了三句话,就是说话,也都是讥讽她。我想……她也不会认为我喜欢她。”他的声音更闷了。 聂青澜却笑得更加灿烂。“听上去真有意思。我倒想知道,倘若有一天你告诉她你喜欢她,她会不会吓得晕倒?” 一转眼,说这些话都是三年前的事。这一次她再见到晏清殊,发现他身边多了一个明眸盼兮的姑娘,看两个人的神情举止极为亲密,俨然已经是一对情人。只是她没有想到他心中的那个姑娘,竟然就是罗巧眉。 罗巧眉和太子是朋友,她曾在司空晨的面前见过,所以也就间接认识了。 他很喜欢罗巧眉的聪明灵秀,开朗热情,但因为不知道罗巧眉和晏家的关系,也未曾听过晏清殊提起那姑娘的名字,所以怎么也想不到他们之间会有牵扯。想他们两人一个外向,一个内向,一个热情,一个淡漠,男的俊美,女的灵秀吗,谁敢说不配呢? 喝着晏清殊带来的酒,聂青澜与他一起坐在台阶上,慢悠悠地说着心里话。 “你问我心事如何排遣?其实很简单,就像现在一样,对着清风明月,喝壶小酒。若是能再有两、三个知己陪我聊聊天,说说话,那就更好了。” 晏清殊笑道:“原来这么简单。” “世上的事,本来就是这么简单。” “不,世上并没有什么事情是简单的。”晏清殊自己倒了一杯,却没有喝,只是拿着杯子。“你看这杯中的酒,色泽多好看,却是用十几种东西调配酿造而成,我们身处的这个国家,之所以能成为现在的司空朝,也不是单单纯纯地建成,也是先贤们励精图治,经过腥风血雨才终于筑成。但是现在它已风雨飘摇、破败在即,聂姐姐,你为什么还要为它卖命? 聂青澜微微一震,苦笑道,“你这话……问得真是大逆不道,你我都是司空朝的臣子,不为朝廷卖命还能怎样?” “但是皇上对你已经存了杀念。”晏清殊忽然直视着她,“倘若这一回,殿下输了,您和他难逃一死。” “那倒好。”她饮干了酒,笑着说:“能与他同生共死,也算是了却人生一大心愿。” “有一个让你肯为他心甘情愿赴死的人,是不是很快活?”晏清殊追问。 聂青澜反问他,“你说呢?” 两人对望片刻,旋即相视而笑,答案已经不言自明。 “你这么晚来找我。是怕我想不开,还是你自己有事想不开呢?”聂青澜忽然问道。 晏清殊望着她,“聂姐姐,我只是想和你说,这世间的事。我们只能做到‘尽力而为’,若天意不可扭转,就不要和天意最对。” 聂青澜动容地看着他眼中闪烁的光芒,那光芒是幽晦的,带着哀伤和忧虑。 他是在为谁忧伤?为他自己,还是为他聂青澜? 但她没有深究,只是笑道:“是啊,所以我们得努力活着,人活着着实不易。” “不过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些坚持,有时候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不是一种勇气吗?” 晏清殊笑了,将酒壶塞入她手中,“让我为你的勇气敬你这一壶。” 聂青澜晃了晃酒壶,对起身要走的晏清殊笑道,“我也得敬你,你敢抛开心结,像喜欢的人表明心迹,这份勇气也很值得喝一壶啊!” 晏清殊不觉一笑,正要说话,忽然远处响起一片乱糟糟的吵闹声,接着又人影四处跑动。他和聂青澜立刻意识到出了大事。 聂青澜一身武艺,反应比他迅速,已经冲出了门口。待晏清殊也跑出去的时候,却被迎面跑过来的司空晨一把按住。 “清殊,你现在这里待着别动!” 晏清殊看他神色凝重,就知道事情绝不寻常,连忙问道,“巧眉那里有没有人去护着?” 司空晨的眼神倏地躲开,他看向身后的聂青澜,喊道:“青澜。你也先别出去这个院子!” 聂青澜和她手下的人交谈了几句之后,脸色也变了,她回头看向晏清殊。 他心中陡然涌起一股极为不好的预感,没再多问一句,抽身就往罗巧眉的住处走去。 聂青澜和司空晨拉住他的左右手臂,同时叫道:“清殊,站住!” 晏清殊看了看他们,他们看着他的眼神越是游移不定,他心中的不安和恐惧就越是强烈。 这种感觉像是一把铁爪,紧紧抓住他的胸口揪紧成团,阵阵疼痛。 “是……巧眉出事了?”他强做镇静,大胆猜测。 司空晨难以启齿又不得不说,忍了半天只好点头道。“巧眉失踪了,在她的房间地上有一片血迹。但你别慌,敌人应该不是要杀她,而是想劫走她。我已经派人全力去追查救人,也许过一会儿就有消息。” 晏清殊深吸一口气,夜色中冰冷的气体一股脑地冲进胸口,原本已疼痛难忍的地方,此刻更是椎心。 第八章 罗巧眉的失踪非常蹊跷,司空晨的手下在小城的四周寻了一圈。都没有追捕到任何可疑的人,在她屋内也没有任何打斗过的痕迹。就好像她是在全无防备、且毫无反抗的情况下被人抓走的。 晏清殊一直在罗巧眉的屋子中呆呆地坐着,地上的血迹已经干了。他一开始赶到时曾用手触摸仍湿热的血迹,触到的当下只有惊恐和绝望。 难道是皇上派来的大内侍卫提前赶到了,在他们毫无察觉的时候先动手? 他刚刚为什么要去找聂青澜喝酒呢?如果他不走开,她这边有任何的动静他都能听到的。 他自责地呆坐在这里,也不知道坐了多久,直到聂青润来找他,看到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不禁为他心疼。 “清殊,你先回房,有进展我会告诉你。” 他缓缓抬起头,喃喃说道:“聂姐姐,为什么我们要变成棋子?” 聂青澜轻震,握住他的手弯下身说:“因为这是我们的命。” “你信人命是天注定吗?”他幽幽笑着,笑中满是苦涩。”几年前,蘅妃和菱妃争宠却祸及魏妃,使皇上疑魏妃红杏出墙,气得她跳井自杀。那次事件之后,我几次听到菱妃不屑一顾地对旁人说那就是魏妃的命,可是,每个人的命运到底如何,不在老天的手中,而是在自己的手里。魏妃若非懦弱不敢言,她其实有机会可以为自已辩解。最后她输了,却是输在懦弱上,这不怨命,只怨她自己。” “清殊,你的意思是……”聂青澜知道他话里有话。 他直勾勾地看着她,“我要回京。” “回京?”聂青澜吃惊,“现在你回京做什么?皇上是命你到灵城任职。” “你我都明白,这件事绝对和皇上脱不了关系,皇上明目张胆地在这里拿人,就是摆明要和殿下撕破脸。我的身份特殊,现在回去,说不定可以帮到殿下。” “难道你……”聂青澜再度吃惊。 他点头道:“这是一招反间计,有计策的人并不是只有皇上而已,既然他可以下手捉拿巧眉而逼迫殿下与他决裂,我也可以用计让皇上输了这一局!” 聂青澜这才知道,原来他刚才坐在这里许久,并不仅是用来自责和难过。他所想的、所计划的,竟比她还要多。 “可是此刻你在皇上心中是什么样的角色,我们并不清楚。”聂青澜不想见他回去冒险。“听说你来的时候,皇上还派了十几名精兵护卫你的安全?” “与其说护卫我的安全,不如说是派了人来监视我。”晏清殊冷笑回复,“皇上向来不相信任何人,我不过是他临时起意布置的一枚棋子,他又怎么会放心?不过这样也好,今夜我们就可以联手演一出戏,把我平平安安地送回皇上身边。” “演戏?“聂青澜讶异地看着他——在晏清殊的脸上,那种坚定就像她冬日在灵城看到的山头白雪——似从亘古起就凝结在那里,不曾消融。 此刻,罗巧眉就在距离晏清殊不远的地方—— 在离太子行馆不过两条街的位置,有一座小小的阁楼,区额上写着“清歌坊”,是本地的一间小妓院。 罗巧眉真觉得自己很倒霉。 莫名其妙几个黑衣人闯进屋内,她没来得及问对方是谁,对方就一刀向她砍了过来。她当时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好在那一刀只是砍伤了她的大腿。 然后其中一个黑衣人伸指点了她的哑穴,将她扛上肩头。对另一人说,“快走,若是让太子和聂青澜的人马发现,我们就走不了了。” 另一人说道:“这丫头逃不掉吧?” “已经砍伤了腿。肯定逃不掉。” 她就这样被人家扛在肩上。扛着她就飞身出了行馆。她不禁在心中哀叹,对方下手这么狠。看来是不会给她任何机会辩解自己并非加害菱妃的凶手,大概会把她押解入京,直接打入天牢吧! 不过……这几个人若是大内侍卫,这么肆无忌惮地捉拿她,是不是意味着皇上已经和太子翻脸了?那清殊会不会有危险? 她以为他们会把她带出城,可是对方却七拐八拐,拐到了一座小阁楼的后面,阁楼的热闹出乎她的意料,但之后她才晓得这里是哪里。 这几个人还真会找地方啊!该不会是想把她直接卖到青楼吧? 在将她塞进一间小黑屋之后,她听到那几人对话—— “大哥,为什么不直接押她回京?“ “不知道殿下那边会如何应对,但是聂将军肯定会通知守军封城缉拿我们,我们现在若是跑了,铁定会被追到。”说话的人显真。心思缜密。“他们千算万算也想不到我们不仅没逃,还在他们的眼皮底下藏起来。反正这丫头也逃不掉,我们过两天再回京覆命就行。” 夜久语声绝,外面渐渐安静下来,但是罗巧眉能清晰看到房门上有人影,显然有人守门。 唉,大腿没有受伤的时候,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就不可能逃得掉了,更何况现在腿受了伤。 这些人也太没人性了,怎么都不进来给她包扎一下,不怕她流血致死吗? 正想着,房门被打开,却是一个浓妆艳抹的妙龄女子笑着走进来。 “这可怜的妹子,受了伤都没人照顾。“ 外面一个男人说。“你少说废话,赶快给她上药,她要是死了,老子要你好看!" “哟,还要狠呢。“那女子娇笑道:“又不是我把人家伤成这样的。“她走到罗巧眉跟前,一阵香风熏得罗巧眉都要晕倒了。“妹子,别怕,他们不是要把你卖给青楼,只是在这里借住一晚。看你这么清秀可人的,要是真到了这里。说不定也能成红牌呢。” “你少废话!”外面的男人叫道:“动作快点。” 女子叹了口气蹲在她身前,用手中的剪子帮她剪开亵裤,看到上头那一道长长的刀伤时,不禁倒抽一口冷气。“下手真是重,怎么半点都不懂得怜惜呢?唉,男人啊。” 女子将手中的金创药倒在罗巧眉的腿上,小心涂抹后,用布带子帮她绑好。 罗巧眉忽然拉住那女子的手,用自已沾血的手指在她的手心处快速地写下一个字——救! 那女子哆嗦了一下,用眼角余光偷看一眼身后的守门人,小声对她说,“妹子,不是我不救你,实在是我不敢。” 罗巧眉想了想,褪下自己手腕上的一个镯子,塞进那女子手中,又在自已的衣服一角写下—— 可否带话给我家人? 那女子正犹豫着,外面的男人已经察觉到什么似的,喊道:“弄完了没有?弄完了就出来!别在里面赖着不走。” “你急什么?”女子故意大声回应,对罗巧眉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不要妄动,然后端起瓶子出了房门。 她一走,罗巧眉就泄了气。看来想别人来救自己是无望了。现在只盼清殊安全无虞,最好聂青澜和太子可以很英明地想到。她可能还被关在这座小镇里,能够尽快来救她。 默然坐了一阵,她环顾四周,这应该是一间女子的房间。房内有一些散乱的东西,包括衣服和妆台上的一些脂粉。 这几个捉她的人虽然下手重,但唯一的好处是没有将她绑起来,大概是算准了她逃不掉。此时她的裙子被砍破了,即使明知外面的人随时都有可能进来,她还是拖着伤腿勉强去找另一条裙子给自己换上。 就在系腰带的时候,她的视线无意识地望着妆台上那些胭脂水粉,忽然间心头一动…… 在太子的行馆内,晏清殊正气冲冲地往外走。 太子手下的人追出来阻拦道:“晏先生,殿下有令,现在是非常时刻,任何人都不准出行馆。” “不出去,在这里等死吗?”晏清殊冷冷说道;“让开!我要出去。” 司空晨得到消息也追了出来,“清殊,你要去哪里?” “回京面圣。”晏清殊阴沉着脸。 “面圣?”司空晨显然很吃惊,“你奉旨要去灵城。” “现在这个情况,我还怎么去灵城?我表姐在殿下的地盘上丢了人,生死不明,谁知道动手的人是不是冲着我,或是冲着殿下或聂将军而来我总不能置表姐于不顾,再去灵城送死吧?” “晏清殊,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司空晨的神情僵硬,“谁跟你说这件事与聂将军和我有关?现在真相不明……” “殿下,此时清殊无意和您讨论这个问题,也请殿下不要阻拦清殊的行程。” 他回身招呼自己的人,“现在就备车。” “晏清殊!”司空晨似是怒了,也下令自己的手下,“封住院门,不许任何人出去一步!” “莫非殿下要扣押朝廷命官?”晏清殊负手而立,气势昂扬。 此时奉圣旨来保护晏清殊的十几名皇差都围在晏清殊的周围,局势显得十分紧张。 聂青澜手持宝刀也带着人赶了过来,挡在两派人马中间,义正辞严地说;“清殊,你表姐失踪,我深感抱歉,但现在你不能就这样离开,于你,你未达成皇上所托之重任;于我,也有保护失职之责。” 晏清殊淡然道:“聂将军,真人面前不说假话,倘若我今日不走。只怕下一个失踪的就是我了吧?” “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聂青澜也变了脸色。 |“我的马车,被伤了马腿,马车上也被人翻动过,显然有人在怀疑我。并故意阻挠我离开,既然如此,我留在这里又有何意义?” 聂青澜和司空晨对视一眼。司空晨恨声道:“好,晏清殊,既然你想打开天窗说亮话,我也不妨问你一句,父皇派你到灵城,真的只是为了让你做个参赞吗?” “皇上派我去灵城做什么,在皇上下达的圣旨中早有明示,我不必向殿下交代,一是交代也无意义,二是因为殿下还不是皇上。”晏清殊的这句话无疑在激怒司空晨。 司空晨一把推开站在中间的聂青澜,道:“我倒要让你知道,殿下与皇上,到底你应该遵从谁!” 聂青澜见双方气势汹汹 ,忙要阻拦,不料司空晨动作迅捷,已经一剑刺向晏清殊,幸好晏清殊身前的两名护卫出剑,挡住了这一剑。 司空晨怒道:“大胆!谁给你们胆子,敢和我作对?” 其中一名护卫不卑不允地回答,“殿下,请恕我等犯上。出京之前皇上下旨,要我们舍下性命保护晏先生,若晏先生有个好歹,我等一家大小在京城都要人头落地。请殿下高抬贵手,放了晏先生,也放了我们一家。” 这些护卫自从跟随晏清殊以来,极少主动开口说话,此番话语一出口,连晏清殊都没有想到。为了保护自己,皇帝竟然会下这样强硬的旨意。 司空晨也楞住了,恨恨地道:“父皇这是逼我啊!” 晏清殊冷冷道:“殿下,没有人想逼您,清殊今日为了表姐,必须回京求皇上相助。倘若表姐失踪与殿下无关,那就是沿途盗匪所为,这是司空朝的国土,也要皇上下旨抓人。倘若……表姐的失踪与殿下您有关,那清殊在这里恳请殿下放我表姐一条生路。她不过是一名弱女子,什么本事都没有,捉去也没有半点用处。” 司空晨怒道:“难道你认定巧眉失踪是我做的?我为何要抓她?她天天跟着我,我指使她做什么都行,何必多费工夫?” 晏清殊微一低头,似是有些伤感,“殿下说得对。我表姐对殿下您的确……无论您要她做什么,她都不会推辞,但她这个人向来正直,倘若殿下要她做的事情与犯上作乱有关,我相信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做的,若因此得罪了殿下……” “住口!”司空晨已经气得浑身发抖,用手指着晏清殊对聂青澜说:“你现在知道什么叫恶人先告状了吧?明明就是父皇派来监视你我的密探,现在还反咬一口说我捉了罗巧眉?青澜、这个人就算不能杀,也绝对不能放!” 晏清殊扫视了一眼身前的护卫道:“既然如此,清殊就只有拼死一战。各位护卫清殊的兄弟,倘若有一人能得命回京,麻烦请转告皇上,清殊有负皇上的重托,但我晏家誓死效忠万岁之心绝无改变!” 聂青澜拉住司空晨,小声道:“殿下,情如此势。强留下他也无意义,我们既然没有做那些事,又何必拦人呢?让他走吧,一个小小的参赞,还怕他能在皇上面前掀起什么更大的风雨吗?“ 司空晨咬紧牙关,恶狠狠地盯着晏清殊,一摆手道:“好,带着你的人马离开这里,回京城去效忠你的皇上去!至于你表姐,我但愿她有你这样的好命活着回来,告诉你我到底是不是清白的!” 晏清殊向后退了凡步,周围的护卫一直将他围在保护圈中,随之一起撤退。 司空晨盯着他们步步倒退,一直到晏清殊和随行的十几名护卫全都退出了院子。然后他对聂青澜使了个眼色,返身走回自己位于后院的书房。 书房中。神刀将军蘅惊涛和女儿蘅子婷正焦急地等在那里,前院发生的事情他们已经得到消息,但是因为太子有令。不许他们参与,所以他们只好在这里干着急。眼见司空晨和聂青澜一起回来,蘅惊涛再也按捺不住,问道:“现在唱的是哪出啊?怎么殿下和晏清殊翻了脸?” 蘅子婷小心翼翼地说:“晏大哥是不是对殿下有所误会?“ 聂青澜却从刚才的愁容满面转为嫣然一笑,低声道:“这件事……让蘅将军费心了,其实这不过是殿下与清殊联手演的一场戏而已。” “戏?”蘅惊涛父女都莫名其妙地看着眼前同是笑盈盈的两人。 司空晨看向蘅子婷道,“接下来就要麻烦子婷了。后面的计划要由你帮忙完成。” 听了之后,蘅子婷放松下来,笑道:“有趣,真是有趣,但不知道要我做什么?” 聂青澜笑道:“要你回京入宫,去看望你的姐姐蘅妃娘娘。” 关押罗巧眉的房门外,那名刚才给她送药的女子又端着一个托盘出现。托盘上有两碟菜和两个馒头。 守门的男子沉声道:“你又来做什么?” “你们这些大男人真是不懂怜香惜玉,弄伤了人家。还不给人家吃口东西吗?万一饿到了怎么办?“ 守门人犹豫了一下,把房门打开,“放下东西就走。” 女子一脚踏进门来。自言自语道,“这么黑的屋子,也不点盏灯。让我把东西放哪儿?” 忽然,她觉得身后有动静,一转头。惊得差点将盘于摔到地上—— 只见一个蓬头垢面。如女鬼一样的人影幽幽地伫立在自己身后。 她虽然惊骇,但甚是胆大。她吞咽了一口唾沫,小声说,“我生平可没做什么坏事,你要索命。别找我。” “把外面那个男人引走……”那女鬼低低地说。 “好。好,你等着……”女子跟跄地转身出了门,犹豫的对那守门的男子说:“大哥,您累了一天吧?不想去喝壶酒吗?” “少废话,你放下东西就走吧。“男子意志甚是坚定。 “那……我再帮她换一下药吧!我看她腿上的伤口又流血了,可我没带白布来,大哥,麻烦您帮我拿点白布来吧。“ 男人扰豫了下,这回他同意了,但叮嘱道:“看住屋里的人,要是跑了,我剁了你的手脚!" 女子颤抖了一下,应了声,返身回屋,把门关上,抚着胸口说:“姑娘,你听到了,你要是跑了,他可饶不了我。” 那女鬼缓缓抬起头,露出一双满是愁容的明眸。正是罗巧眉。她利用自己手素善化妆的本事,将自己的面目画得狰狞可怖,但没想到竟然连这个女子都没有骗过。 “你是……罗巧眉姑娘吧?”那女子迟疑着,竟然叫出她的名字。 她吃惊地瞪着她,“他们告诉你我的名字了?” “当然不可能!我只是胡猜的。刚刚我看到你颈上戴着一条银色的链子。上面还有个坠子,记得我哥哥在信中说过你的模样,还有一条和这一模一样的链子。” “你哥哥?“罗巧眉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你记得京城东街的宋实祥吗?那就是我哥。” “宋大娘的儿子?卖豆腐的宋大哥?”罗巧眉恍然大悟。“可是……他在京城卖豆腐,你怎么……” “我怎么流落到这里来卖身是吗?”女子苦笑道。“说来话长,反正女人家苦命,当初我爹嫌弃我是个女儿,家里穷养不起。就把我过继给了一个远亲,没想到这远亲是个混帐,直接就把我卖到这里来……”女子说着流下眼泪。但随即擦了擦,赶快说道:“按说你是我家的恩人,我应该救你,可是你也看到外面的情势了,就算你化了妆出去,这么多人守在这也未必跑得掉,若你真的跑了,我这条命也要没了。” “那,你能帮我带句话给城里驻守园中的主人吗?“罗巧眉急急说道。 “驻守园?那可是大户人家住的地方。” “对啊,我有朋友在那里,还不知道我被抓到了这边……”罗巧眉的话还没说完,已经听到外面有脚步声传来,她赶快住口迅速趴到床上去,以免被人看出她刚才化了妆,企图逃跑。 “女人真是麻烦,又要吃喝拉撒,还要上药照顾,真是个累赘!”那男人碎骂着把东西丢进来,“快点!” 宋姑娘笑着说。“知道了知道了,你别催啊,催我也快不了。”她再小声对罗巧眉说,“你的事儿,我记在心里了。” 罗巧眉满怀希望的目送着她离去。心中焦急如焚。万一明天一早这群人就带着她离开。那清殊他们还能找得到她吗? 隔日,晏清殊的马车已经离开了这座小城,守护在他车外的侍卫隔窗说道。“晏先生,我们现在若是全速回京,大概三天就能抵达,只怕殿下沿途还会有拦阻。” “殿下若是想拦住我,刚才就不会放我们走,放心吧,他不会的。“晏清殊在车内沉稳道。 他就坐在车窗边,透过一道窄窄的窗帘缝,依稀可以看到窗外的景象——十几名护卫各自骑着自己的马,将他的马车围得水泄不通。这是保护他,还是监视他呢?既然当着这些人的面和太子翻了脸,他就不能再露出任何马脚。 无论心中对巧眉有多少担忧和顾虑,他都必须稳住自己。冷静,才能思考出更好的对策。 巧眉必然是活着,否则不会被带走,与其说那是皇上给太子的下马威,不如说是皇上用来要挟自己的手段。 皇上不信任太子,更别说他这个外人了,所以,他必须转回头去表达自己的忠心,打消皇上的疑虑,只有这样……才能保住巧眉的一命。 但愿他布的局滴水不漏,但愿巧眉能平安无事。 第九章 皇宫之中,皇帝不上朝已经有数日,当菱妃的死讯从小道流言逐渐变成人人皆知的秘密时,朝中官员也好,市井小民也罢,都在纷纷揣测最近皇室是不是流年不利?前不久的刺客出没看来也是确有其事,而非捕风捉影。 晏清殊一回到京城,直接去了皇宫大门。对值守的太监说:“请通禀皇上,晏清殊紧急返京,有要事禀奏。” 太监和他很熟,笑着说:“晏先生,听说您外放做大官,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快点! ”晏清殊忽然疾言厉色,再没有以往那优雅和善的微笑,吓得太监再不敢多言,匆匆跑了进去。 过了好一阵,那太监回来,小声说:“皇上叫您进去,但是皇上的脸色很不好看。您大概知道了,菱妃娘娘突然遇害身亡……皇上心情很差,最近连办了好几名大人,您可要小心。” 晏清殊面无表情地往那太监手中塞了一锭银子,“多谢。” 司空豪就在菱妃生前的寝宫玉寰宫中办公,看上去,比晏清殊离京之前更憔悴苍老了一些,连鬓边的头发都斑白了不少。但即使憔悴,帝威仍在。 晏清殊静静地站在大殿中央,屈膝拜倒。 司空豪盯着他。喝道:“大胆!晏清殊,你是朕下旨外派的新臣,无旨不得返京,为什么突然回京?” “皇上,路上出了岔子。”晏清殊不卑不亢地抬起头,依旧跪着,“微臣的表姐忽然失踪……” “罗巧眉是吧?“司空豪打断他的话,“朕现在才知道她竟然是你的表姐。也好,朕实话和你说了,罗巧眉如今是杀害菱妃的重大嫌犯,朕正派人捉拿她,她是不是畏罪潜逃了?” “皇上。表姐为人敦厚,与菱妃交好,绝不会加害娘娘的,这其中一定有误会,还请皇上明断。“晏清殊诚心诚意地恳求。 但司空豪并不耐烦听,一挥手道:“这件事你不必再多言了,朕自然有定夺。抓到她,朕会听她辫白,看她如何为自己开脱。但如果你只是为了这件事而返京,朕可不会饶你。” 晏清殊迟疑了一下,再道:“事实上。微臣回京的起因是为了表姐,但归根到底,是与太子殿下有关。” “太子?怎么了?” “微臣怀疑表姐失踪与太子有关,但是质问之下,殿下矢口否认,还试图以武力逼迫微臣留下。聂青澜将军当时也离开了她负责镇守的灵城,跑到我们所在的常乐镇与太子殿下会合,微臣只怕……他们另有图谋。” 司空豪一听此言。原本晦暗的眼睛立刻精光四射,霍然从椅子上站起身。“你凭什么怀疑太子另有图谋?” 晏清殊答道。“因为蘅惊涛将军先一步来见殿下。其后聂将军就来了。皇上您应该知道,蘅将军和聂将军一直是关系不错的同僚。蘅将军对皇上的忠心微臣并不敢怀疑。但是蘅将军的守地距离常乐镇还有几百里路,为何要在这时跑到常乐镇?聂将军的灵城更是离常乐镇行程漫漫,于此同时到常乐镇这名不见经传的小镇上来,像是掐算好了时日似的。微臣是怕……” 司空豪走到他面前,逼问:“怕什么?说!” 他微低下头,“微臣是怕,蘅将军被调虎离山。” 司空豪的浓眉皱起,在大殿中快速地来回踱步,好一阵后倏然站住,。一手拍在桌面上。咬牙切齿地说:“你猜得不错!看来这个逆子的狼子野心真是昭然若揭了!” “皇上……”晏清殊忧心忡仲地说;“好歹您与殿下是父子,这江山社稷早晚是殿下的,殿下不该这样心急……” “是啊。可是我这个儿子现在明摆着要来强逼老父,他做了这么久的太子大概是做腻了,也想效仿什么李世民。妄想逼宫上位,但是朕偏不让他如意!” 司空豪转身坐回上座,沉声道:“你为何认为你表姐的失踪与太子有关?” 晏清殊回道:“因为微臣的身份,殿下和聂将军已经看穿了。殿下与微臣翻脸时,曾经当面质问微臣被派到灵城,是否另有任务?微臣只怕表姐是被殿下当作人质扣留,好逼迫微臣不要轻举妄动。” 司空豪沉吟半晌,慢声道,“好吧,这件事朕替你想办法,反正朕也要找罗巧眉,如果朕的人发现她,会先将她救出来。而菱妃这件事,如果不是她做的,朕自然也不会杀她。清殊,你回京后去看你父亲了吗?” “微臣心急返京。尚不及回家拜见父亲。” “那就先回家一趟吧,晚些再入宫,朕还有话要问你。” 从玉寰宫出来,晏清殊不禁暗地冷笑——好一个老奸巨猾的皇帝! 明明巧眉是他命人抓住的,现在却来装好人。既然如此,他也只好陪皇上演戏。 目前看来,巧眉可能还未回京,否则皇上和他说话不会这么客气。 在路过御花园的时候,他远远地看到了蘅妃。不过周围有太监和宫女,不知道谁是皇上的耳目,他不便多说话。正要闪身过去却被蘅妃看到了 蘅妃惊喜地朝他招手道:“晏先生,怎么回京了?“ 他只好走过去躬身说;“参见娘娘。” “既然回来了,先到我那坐会儿吧。” 晏清殊用眼角瞥了一圈周围的人,小声说:“非常时期,微臣还是不便入娘娘的寝宫打扰。再说,微臣现在不是乐师,身份也有所不便。” 蘅妃赫然明白,回头命令道;“你们都走远些。“ 所看的宫女和太监都退到两人身旁十几步外的地方。 她这才小声说;“你也知道菱妃的事了吧?这事真是蹊跷!虽说我心中恨她,但她这么莫名其妙的死了,就像当初的魏妃一样。真让人心里发寒。这宫中的女人。不是被自相残杀害死,就是被寂寞逼死,唉……” 晏清殊轻声道。“娘娘现在很怕吧?” “我……我怕什么?”蘅妃像是受了惊。仿佛心事被他说中一般。 “魏妃和菱妃相继而死,宫中后妃争斗下,最大的胜利者似是娘娘了,娘娘不怕被人怀疑说是你暗中主使的吗?“ 晏清殊的话果然戳中了蘅妃的心头事,她的肩头颤了颤,再也掩饰不下去。急急道:“清殊,这正是我担心的事情,我听说有人怀疑是巧眉做的,但我相信那丫头不会做这种事,她和菱妃无仇无怨,为何要害菱妃?但是皇上那边,我也不敢为巧眉多说话。毕竟巧眉也常去我那边走动,我怕皇上会以为是我让巧眉做的……” 见蘅妃变了脸色,晏清殊柔声安抚道:“娘娘放心,皇上现在不是还没有来责问吗?这就说明皇上还没有怀疑娘娘。或者,在没有十足证据前,他不好对娘娘发难,毕竟娘娘身后还有蘅老将军。” 蘅妃叹道:“我能在宫中苟延残喘到现在,不正是我爹一人在背后帮村我,否则我早就垮了。” “娘娘不必如此悲观,皇上不是无情之人,不会随便冤屈娘娘的。”晏清殊退后一步道:“近日里,也许还会有什么事发生,请娘娘好生照顾自己,清殊先告退了。” “这就要走吗?”蘅妃很舍不得他,又不好留人,便亲自送他出了御花园的门。 一名在不远处伺候的小太监悄悄转身去了玉寰宫,在那里向皇上一五一十地禀报了刚才晏清殊和蘅妃见面的事情。 司空豪阴沉着脸说:“晏清殊真的和蔚妃没有什么私情吗?” “奴才站得远,听不真切,依稀听到的几句话都是晏大人在劝慰蘅妃娘娘。娘娘担心皇上会因为菱妃的事倍而迁罪于她,晏大人说娘娘身后有蘅将军,所以皇上不会办娘娘。” “哼,好个狂妄的晏清殊,还意图猜侧联的心。”他深思着,又哼笑一声,“他这次回来,若是来糊弄朕的,朕可不会上他的当。叫大内侍卫长派人盯住他。无论他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都一律尽快回报给朕。” “是,遵旨。” 晏清殊一回到家,就被父母及一干亲戚包围,大家都急切地想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在这时返家。但他只是淡淡地说自己是为了公务,其余的就不再提,母亲的关切追问和父亲的严词质询他都不理。迳自关上房门在屋内休息。 晚上,他可能还要入宫面圣,很明显皇上对他还是心存质疑,他该怎么取得皇上的信任呢? 这时候,有丫鬟在门外叫道:“少爷,夫人命我送了晚饭过来,您要不要吃一点?” “把饭端进来吧。” 一名小丫鬟端着食盘进来,将饭菜放在桌上后并没看立刻出去。而是笑着向他一弯身,“少爷,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请尽管吩咐阿娇。” 晏清殊很少用正眼看自己家的丫鬟。此时他觉得有些奇怪。家中的丫鬟从不敢这样直视自已、大胆说话。于是他抬眼,望着面前这个似是熟悉又似陌生的娇俏丫头。 “你能帮上我什么忙?”直觉告诉他,这个丫鬟有名堂。 果然她上前一步,小声说:“聂将军吩咐我来保护晏少爷的,有任何事情,晏少爷都可以吩咐我。” 晏清殊一惊,他记得自己和聂青澜策划这一串计谋时,她的确曾经和他说过,如果有万一,他身边会有她安排好的人来保护他。他以为会是聂青澜最得力的黑衣铁骑人马,或是高手剑客,怎么也没料到会是一个在自己身边的小丫鬟? 阿娇低声道;“少爷,这房子四周有不少不相干的人出设,只怕是皇上派来监视您的,我不能在屋内久留。少爷若有事吩咐阿娇,随时可以传我,旁人不会起疑的。” 望着她,晏清殊更觉得今日面对的这件事非常艰巨。 阿娇到他们晏府当差至少有三年了,很明显地,三年前聂青澜,或者说太子司空晨就已经着手安排今日与皇上的一役。除了阿娇,应该还有更多潜伏在各朝廷官员家中的密探吧? 这是一条危险至极的船。如果太子胜了,父亲做为朝廷重臣,有可能会因皇上退位而丢官罢职,如果太子输了,他们家和太子素有往来,也难免满门抄斩。 他向来不参与朝玫,但是世事弄人,若非皇上相逼,巧眉意外失踪,他无论如何也不会膛入这浑水。但既然进来了,就必须抱着置生死于度外的决心,才有可能胜了这一局。 阿娇正要离开,晏清殊忽然叫住她,“阿娇。你是不是会功夫?” 阿娇回身笑道:“会点,否则怎能被聂将军派来保护您?” “那飞檐走壁的本事,你也该有吧?”他又问。 阿娇再笑道;“您想让我当飞贼?” “不是飞贼。”晏清殊的嘴角划过一丝诡橘的笑,“是刺王杀驾的蒙面刺客!” 晏清殊是深夜被传召入宫的,依然是在玉寰宫。 以前他每次来到这里。远远就可以闻到浓重的牡丹花香,那是菱妃最喜欢的花。现在花香依旧,故人已经不在。 晏清殊不相信帝王会有真情。所有的女人在他眼中都是泄欲的工具。只不过有的正新鲜。有的他已经腻了,才会有受宠和失宠之分。但看司空豪对菱妃这样眷恋,似乎他对菱妃的确是有情。 一个有情的皇帝,不该是冷血残暴的,为什么他会把自己的江山和父子关系搞到现在这个地步? 在司空豪的面前。摆着一个小小的木匣。这个木匣晏清殊很熟悉,和他被委任去灵城时皇上赐予他的那个一模一样。那么,这又是皇上给谁的密匣呢? 司空豪的神情比晏清殊白日所见时更加冷峻。匣子已经打开,在桌上摊着一封小小的信函。 看到晏清殊走进来,还不等他站定,司空豪蓦然喝道:“晏清殊。你可知罪!” 晏清殊一脸不解。依然按礼跪倒,平静地说:“微臣不知皇上所指为何?” 司空豪拣起桌上那封信挥动了下。“哼!不知?已经有人向朕密报,你此次回京,是为太子做密探的!” 晏清殊努才让自己平静下来,在脑中飞速地转着自己前后所做的一切是否露出任何破绽?但这种事情很难立刻断定,因为太子身边也难保不会有皇上已安插好的刺客。 但是……就此认罪的结果只有死路一条。 横下心来,他咬牙拜倒,“皇上,微臣不知道是什么人向您进了微臣的谗言,微臣冒死从太子身边脱逃回来。是为了皇上的安危和江山社稷的稳固,不敢有任何的私心作祟。” “哼,你表姐和太子有私交,所以太子才命她入宫对肤身边的女人不利,妄图一石二鸟,加害于朕!现在她事迹败露,就假借失踪为名。让你又到联的身边探听消息。朕固然年纪有些大了,但绝非昏君!” 听皇上这样一说,晏清殊反而心安了。皇上的指责全无证据、信口雌黄,显然是来诈他的。 他再次叩头,“皇上若是不信清殊,可以踢臣一死,清殊这条命,已许帝王家,生死自由万岁做主。但是青天之下,黄土之上,清殊之血必然可昭日月,纵然一死,也要留清白之名。” “你以为朕不敢杀你吗?”司空豪还在喝问之时,头上的瓦片忽然有了奇怪的响动。 听力极为敏感的他,立刻喊道;“屋顶上有人!” 宫门外只有几名太监值守,一听到皇上的喊声。吓得有人连忙跑进殿来,有人跑到宫外喊人。 就在这时,从窗口跳进来一人。明晃晃的长剑对着司空豪刺去。 司空豪向旁边一闪,这一剑是避开了,但他的穿着太厚重,身后的椅子又暂时阻碍了他的行动,在他起身时龙袍不小心挂到了桌案的一角。 忽然间,一把椅子呼啸着从旁边砸向那名刺客,刺客一低身,椅子落了空,晏清殊立刻扯着皇上的向旁边逃去。 那名刺容像是被这一击激怒了,挥剑奔向他。 剑光一闪,血珠飞溅,小太监惊得大喊,“晏先生!” 只见挡在皇帝身前的晏清殊,俊美无瑕的脸颊上被划出了一条鲜红可怖的伤口,鲜血就顺着伤口不停地往外渗出。 “皇上,大殿有后门!”晏清殊提醒皇帝,自己并无退缩之意。 司空豪被眼前这一切震住,不仅因为刺客的出现出乎意料。还因为晏清殊舍己救他的英勇行径。 他凝起眉。全力向后门逃去,而殿外已有得到消息的大内侍卫不断地向这边涌来。刺客见情势不对,从窗户钻了出去,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片刻之后,宫廷侍卫长胆战心惊地听着皇上的责问:“刺客出现不是一两日了,怎么到现在连个人影都抓不到?朕要你这个侍卫长何用?朕的脑袋就好像在人家的剑上放着,谁知道几时会被人斩下来?” 司空豪发了好大一顿雷霆后:又问身边的一位太医,“晏卿的伤势怎么样了?” “还好没有性命之忧,但是脸上那道伤……肯定是要留疤了。” 太医此言一出,旁边的小宫女都不禁流露出黯然之色。晏先生容貌俊美,在宫内外都被称作第一美男子,如今为了救驾竟然留下一道危,虽然其情可敬,但是也让人郗吁不已。 司空豪沉默了片刻,淡道:“好好为晏卿治伤,命人再送些补品到晏府。这几天他就不用进宫了。” 然后,他的眸光一凛道:“朕一定要查出刺杀朕的人是谁,将其碎尸万段!” 受了伤的晏清殊正在晏府静养。当他被送回府时,晏母葛淑看到他血流满面的样子,几乎昏厥过去,一边喊着“天杀的恶人”,一边扑在儿子的肩膀上痛哭不已。幸好下人把她扶到内堂去休息,场面才不至于失控。 虽然晏学常也为儿子的受伤心疼,但是听说是为了救驾才受重伤。不由得点头感慨道:“他能为君王舍命,不愧是我晏家人。” 晏清殊请父亲遣散了所有来关切的家人:申明自己只想静养,于是卧室内只剩下他一人。 过了一阵,房间传来一长两短的扣门声,他缓缓张开眼,“是阿娇吗?进来吧。” 阿娇已经换回丫鬟农服,神色不安地走了进来。 “少爷,您……您的伤……我下手是不是太重了?” 此次在晏清殊的要求下潜入皇宫出手伤人。原本只想做出刺杀的举动就好。但晏清殊却坚决要她伤了他,而且明确指要伤在脸上。 她实在不忍心看着晏清殊的“花容月貌”就此毁于一旦,但是他的态度决然。 “若伤在别处,过两天皇上看不到了,又会东想西想。伤在脸上。他便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你我是一伙的。他一直以为我总以男色惑人,必然将这张脸看得比命还重要。” 他的坚持让阿娇无计可施,只好依计行事。 此时晏清殊见她这样担惊受怕、惴惴不安的样子,不由得笑着拍了拍她的手,“功夫不错,分寸掌握得正好。别怕,你这样算是救了我一命,否则我今日倒有性命之忧了。” “可少爷您伤得这么重,日后不知道能不能好……” “好又怎样?不好又怎样?我又不是女子,还怕日后嫁不出去吗?“晏清殊微微一笑,即使脸上伤痕隐隐抽痛。心中却是轻松而愉悦的。 原本皇上要杀他。这个台阶他一直不知该怎么下,现在有了这一番折腾,皇上倒派了不少太医太监来殷殷照顾,可见对他的戒心已经消了一半,日后行事就可以大胆些。 是不是近日就会押解巧眉入京呢?该是想办法找到她的时侯了。 倘若是大内侍卫抓人,会直接钾入天牢,如果是刑部抓人,就会入刑部大牢。 他必须在第一时间内准确的行动,才好计划后面的路该怎么走。 巧眉有没有受什么委屈?日后两人相见。她看到自己脸上这道疤,是会为他心疼。还是……心安?日后再也不会有姑娘望着他的脸痴看了,惹她心酸吃醋。但她若是敢为了这道疤而嫌弃他,哼!他可不会放过她! 此时的罗巧眉并没有晏清殊想的那么危险。 因为就在他走后不久,聂青澜就收到了一封奇怪的纸条,上面只有简单的一句话—— 罗巧眉在清歌坊。 不知道消息的真假,也不知道它是何人给的,但是聂青澜不放过任何可能的机会,于是立刻调了百余名精锐,将清歌坊团团包围。 抓住了清歌坊的老鸭,经过一番威胁逼问,果然有几名男子带着一名腿部受了伤的姑娘曾经入住清歌坊。听她描绘,那名姑娘应该是罗巧眉,可惜这几人一大早就动身出发,去向不明。 聂青澜和司空晨立刻商议——先全力救罗巧眉,但原定计划不变! 而被快马押送回京的罗巧眉,在马车中忽然觉得眉间抽痛了下,一种不祥的预感爬上心头。 山雨欲来风满楼……阶下囚的她只能等待。 第十章 晏清殊的伤养了三天就入宫谢恩了。皇上对于他这次挺身护驾并没有多说什么,只要他好好养伤,不必再频繁入宫,还说现在是正值非常之际,身为文臣的他,没有自保之办,入宫恐有危险。 晏清殊也说了一些感谢君王关怀、定当誓死尽忠的话来回应,但是他们心中都明白,彼此的戒心要想完全消除并不可能。 不过,司空豪也问了一些很关键的问题。 “虽然近日太子那边貌似平静,但太子之所以胆敢与朕对决,关键就在他身后有聂青澜这棵大树,朕有意下旨削除聂青澜的兵权。一旦青澜手中无兵,太子就无法妄动,晏卿意见?” 晏清殊很认真地回答,“微臣以为皇上所言极是。太子和聂将军私交甚笃,的确是朝中不安的原因之一。不过微臣有一个顾虑,皇上,倘若太子存心要反,聂将军会不会找借口推托交出兵权的时间?更或者,这军中有不少人是聂将军一手提携的部下,就算削减她的军权,只怕余威犹在。” “嗯,这也正是朕的担忧所在。早知今日,朕应该早早把她解决掉才对!” 晏清殊轻声道,“皇上,您可还记得‘杯酒释兵权’的故事?” “你说让朕引她入京?不可!上一次她入京时朕就曾想过这个办法,但她为人谨慎,不在宫内滞留太久就找借口出宫。而且皇城外还布了兵马,联不得不有所顾忌。” “养虎为患,必被虎伤。”晏清殊故意放出狠话。 “依你之见?” “臣愚钝。”晏清殊深思了一阵,“皇上可曾想过,太子或聂将军有何把柄攥在您手中,能牵制他们的?”司空豪垂眼沉思,“聂青澜孑然一身,好像没有什么人值得牵挂;太子……和朕这个生父都可以翻脸了,还顾虑得谁?” “他们彼此之间呢?”晏清殊追加一句,“皇上若能想办法将他两人调开,再分别歼之,也许……” 司空豪看着他,微微一笑,“晏卿,你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说得好,阵会好好考虑你的意见。” 刚出玉寰宫。就有太监上来叫住晏清殊,“晏大人,蘅妃娘娘听说您伤后首次入宫,一定要奴才把您请过去慰问一番。” 他正思量着,正有个人影飞扑连来一把拉住他的手臂,带着哭腔说:“晏大哥,你是怎么了?” 晏清殊定睛一看,竟然是蘅子婷!拉下她的手,轻轻笑道:“子婷啊,入宫来看你姐姐吗?“ 蘅子婷是奉殿下之命返京,乍见到晏清殊脸上竟受了如此重的伤,不禁是心疼不已。 听到晏清殊淡淡的问候,她陡然醒过来,松开手,叹道:“是啊。过些日子是姐姐生辰,爹在外面驻军,让我回来给姐姐送一份礼物。” “那好,娘娘在宫中难免孤独,有你这个姐妹相陪也是好的。我还有事情忙,可能没有时间再陪娘娘聊天了,麻烦你帮我给娘娘带个话吧——说清殊谢谢娘娘的关切,一定会保重自己的身子。” 见他转身要走,蘅子婷急急地说:“你不去看一下姐姐吗?” “不了,清殊现在是外臣。不便入后宫走动。”晏清殊又和她说了两句话,就返身准备出宫。 正如他所预料,眼角余光,依稀可以看到一、两个人影在大树花丛之后闪避。 他心中冷笑。果然皇帝对他的监视还在,如果他今日进到蘅妃寝宫,只怕要再生出一些不必要的麻烦。出宫上了自己的马车后,他张开手,掌中有张小小的字条,那是蘅子婷刚才哭着抓他的对候塞入他掌心的。 他早就觉得这丫头机灵聪明,所以才建议太子将蘅子婷作为第二个安插在皇上身边接应的人,看来他没有选错。 字条上的字句映入他的眼帝,让他惊喜非常。 罗巧眉已有音讯,正在全力营救。勿念。 几日后,一则消息惊动了司空朝上下—— 太子司空晨罹患重病,青龙将军聂青澜请旨护送太子返京。 这则消息出手众人的意料,包括皇上司空豪在内,他连夜召来自己的亲信大臣商议办法。在这些人中也有晏清殊。 诺大的宫殿中,诸位臣子吵寻不可开交,各执一词。 “皇上,此事实在蹊跷,殿下出京的时候健健康康,怎么才走到灵城就生重病?要治病可以,派太医过去就好。何须舟车劳顿的返京?” “聂将军一直在排兵布阵,国境周边挨着皇城的地方都有她的人马,若是他们心中无鬼,何必这样安排?要入京也可以。让他们将驻军撤出皇城之外一百里。兵不带刀,净身入城。” “皇上,太子毕竟是皇嗣,与您血肉相连,再怎么说,不该对您狠下杀手。或许殿下是真的重病?皇子重病,邻国难免蠢蠢欲动,所以聂将军重兵保护,也是人之常情。” “皇上。倘若殿下病重却不让他返京治病,话传出去,对您的圣名恐怕有损啊……” 司空豪皱眉听着众人的意见,过了一阵,他看向一言不发的晏清殊道:“晏卿,你的意思呢?” 晏清殊思量后答道:“这件事的确有些蹊跷。我临走时,殿下看来身体无恙,但正如张大人所言,若是殿下真的病重,不让他回来养病,只怕会落人话柄。既然皇上有所顾虑,不如派重兵去接回殿下,不让聂将军靠近京城。到时候聂将军就是有意带兵入城,也师出无名。” 司空豪皱紧的眉头缓缓舒展开,他笑着拍了拍龙椅扶手,“听了半晌,只有晏卿这番话算是说出些名堂。那就这样,让靖海王爷带兵一万去接太子回京,让聂青澜原地待命,无旨不得擅自入京百里之内。”这件事情算是商量妥了。 晏清殊出了宫,并没有直接回晏府,他吩咐车夫道:“有些口渴,去前面的茶楼歇一下。” 茶楼名叫“水春”,正是他和聂青澜往年约见的地方。 上了茶楼,店伙计将他领进了一个包厢。“晏少爷要喝点什么?还是老样子,喝翠岭春晓?” “嗯,茶要沏得烫一些,我今日想多坐会儿。“晏清殊靠着栏杆坐下,从这里一眼可以扫到街下的情景。平日跟在他马车周围的人总有三、四个。今天似乎只有一人,这说明皇上对他的监视已经开始减少了。 厢房的房门又开。一个小伙计端着茶盘走进来。“晏少爷,您要的茶。” 晏清殊看清那人。不禁笑道:“有意思,你扮起伙计来还挺像的。”原来,这个端茶的伙计竟然是蘅子婷。蘅子婷朝他一贬眼,“你看我是不是扮得像?那要多亏有高人帮我。”说着她往外喊了一声,“怎么还不给晏少爷上果盘啊?” 这时候,又有个伙计低着头端果盘进来,这个人刚进门,晏清殊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奔腾不已,本来坐着的身体倏然站了起来,两步就奔到那人的身前,一把将那名伙计紧紧抱在怀中。 “哎呀,小心别被人看出破绽来。”那伙计一张嘴。倒是女子的嘤嘤娇语,不是别人,正是失踪良久的罗巧眉。 蘅子婷看两人拥抱在一起,不禁百感交集,眼泪在眼底涌动着,可嘴上还打趣道:“你们俩可不要抱个没完,快一点吧!外面还有皇上的探子,正事儿还没说呢!” 罗巧眉先推开晏清殊,红着脸说:“对,太子殿下嘱咐说,这两天是最紧要的时候,让我们一定要多加小心。” “是太子救下你的?”晏清殊紧紧拉着她的手不肯松开,眼睛一瞬也不瞬地盯着她的脸,生怕一贬眼她就又会消失不见。 “是殿下和聂将军的人救到我。殿下说,如果这两日我还没有被那几名抓我的大内侍卫带入宫中,皇上肯定会起疑心,所以动手之时约莫就在这两日了。” 她偷偷看了眼在旁边偷笑的蘅子婷,更加不好意思。“蘅姑娘说要来见你,我其实不该来的。但是又有点按捺不住,怕你担心我,所以……” 晏清殊深吸一口气道:“你来得好,你来了,我也可以放心了。”他看了眼蘅子婷,“蘅姑娘能不能先帮我出去看一下,我怕皇上还在楼内安排了眼线。” 蘅子婷嘻笑道;“嫌我碍事?那好,我出去给你们把风,你们可要快些啊。” 待她走后,罗巧眉才大胆地将手袭上晏清殊脸上那道触目惊心的疤痕,眼中全是酸涩的痛楚,仿佛那伤是划在自己的脸上。 “一定很疼……”她叹息着,手指碰触到伤疤,却又像怕碰疼他似的,迅速将手抽了回来。“为什么非要走这一步不可?不伤害自己,难道皇上就会杀你吗?” “是,他已经对我起了杀心。你难道不知道皇上是一个冷酷多疑的人吗?即使我伤至如此,他依然对我有戒心。你知道什么叫置之死地而后生吗?”晏清殊微笑着。握住她收回去的手。 许多年前,他亲眼目睹她受伤之后还强笑着安慰所有人,如今,为了他的伤,她却泫然欲泣。这让他从心底涌上无比的愉悦,因为这说明了她把他看得比自己还重要。 “巧眉,你现在安静听我说,我要说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他搂着她,贴在她的耳畔,“我们必须赶快出京,离开这是非之地。以前是我有所顾虑,现在既然你回来了,那么我们今天晚上就走。我已经买通了南城门的一个队长,只要我们想离开,他会开一道暗门让我们出去。” “走?“罗巧眉不解地说:“可是殿下和聂将军还没开始行动,你若是先走了,行动不是就要……” “管不了那么多了。”晏清殊的眉宇转冷漠,“你说过。我们只是皇上和太子之间争权夺位的棋子而已,老实话告诉你。最近这一连的刺客之事,其实都是皇上自己折腾出来的。为的是制造烟雾,把拭君杀父的矛头指向太子。而菱妃,如我所料不差,也是皇上自己下的手,因为菱妃其实是太子的内线……” “菱妃?”罗巧眉惊呼,“怎么可能?她帮着太子对她有什么好处?“ “各取所需,这也没什么奇怪的,你以为她如何能保得恩宠这么久?” “她……美啊……会撒娇啊……”罗巧眉张着眼睛揣测。 “美丽能有几时?总会有比她更年轻的美人入后宫,顶了她的位置。都是太子一直在帮她做手脚。不让那些美人在皇上面前出现,而且,还送了大量钱物给菱妃。让菱妃可以永远光彩照人的在皇帝面前出现。 罗巧眉难以置信道:“可是殿下看来是那么正直的人,怎么会掺和到这种后宫之争?” “若菱妃对他无用,他就不会参与,若菱妃对他有用,他便会。只可惜他也没想到菱妃这枚棋子会这么早就被皇上拔掉。”晏清殊冷笑,“自古帝王多绝情。巧眉,倘若这一次他们父子的皇位之争有了结果,无论谁胜谁负,我们都难有好结果。所以必须趁现在尽早抽身。” 罗巧眉凝眉深思了一会儿,摇摇头道:“不行。我还是那句话。我们心中不能只有自己,也得想想你的父母,若是就这样跑了。皇上必然迁怒你父母,你想想,他们都年纪一大把了,难道还要他们承受牢狱之灾吗?” “瞻前顾后的结果就是谁也走不了。”晏清殊冷冷地说。 罗巧眉也动怒了,倏然甩开他的手。“我要不是心中有你。就不会冒险回来。若不是心中有这么多的瞻前顾后,我就不会矛盾了这么久才肯接受你。清殊,这世上不是只有你我两人而已。” 见她要冲出去,晏清殊一把拉住她,恨恨地说。“好,我也是傻了。谁教我铁了心地喜欢你。成!为了成全你的大恩大义,大不了你我生死同路!” 罗巧眉一回头,嘴角进出一抹笑,眼泪也随着笑容一起进出。她搂住他的脖子,柔声说:“清殊。我喜欢你,不只是因为你喜欢我,还因为我知道在你这么冷冰冰的外表下,必然有颗扶危救困的善良之心。” “别给我戴高帽子了。”晏清殊哼了一声,“我才不是什么扶危救困的正人君子,我只是不想让你在日后为了这件事天天骂我。” “刚刚你不是说。不论他们谁胜了,我们都不会有好结果吗?” “总要再做最后一番努办才能甘心吧。”他在她耳边轻轻说。然后忍着不舍推了她一把道:“走吧。” 罗巧眉又望着他脸上那道破了相的疤痕一阵,叹道:“你这张脸啊。俊的时候让人喜欢,伤了之后让人心疼,只怕那些倾慕你的姑娘会加倍的怜惜你了。” 他微微一笑。“所以你要早早地把我抓在手里,可让别人有了可乘之机。” “就会开我玩笑!”她苦笑着,这才依依不舍地出了厢房。 晏清殊在茶楼喝茶的事情,也被转达到了司空豪的耳里。 “他见到什么人了吗?” “没有,只是喝了茶,吃了些果子,除了送茶点的小二外,没有别人进了那间厢房。” “看来……他是真心归顺了?”司空豪思忖着,摆手道:“撤了晏清殊及晏府的监视人马吧。” “遵旨。” 靖海王爷带军一万去接重病的太子司空晨,聂青澜没有任何反抗就将太子交了出来。 只见司空晨面色蜡黄、气息微弱。像是生了重病。即使太医把脉,也说不出他得了什么病,只说要回京汇集多位太医意见,翻看医书才好定夺。于是,靖海王爷让大军护着太子的马车,即刻返京。 聂青澜遵照旨意,将自己的人马安排在皇城百里之外,按兵不动。 司空晨进京之后没有被送到太子府,而是奉圣命一路被送入皇宫内院。 晏清殊在他入宫的当天,拉住了父亲道:“爹,明日咱们全家出城去走一走。” “有什么好走的?”晏学常对于儿子的突发奇想不以为然。 葛淑却急着顺儿子的心意,拉了丈夫的袖子道;“清殊从小到大没有和你提过什么要来。现在他难得和你开口。你怎么就非要端个父亲的架子不答应呢?” 其实晏学常也对清殊有诸多不满,但毕竟是自己唯一的儿子,如今又为了救驾而受伤,毁了容貌,身为父亲岂不心疼,妻子这样一怂恿,他也就顺水推舟地答应了。“明日朝中事多,待散了朝,咱们去西山的未名湖吧。” 晏清殊显得很雀跃,“未名湖上的秋景最好看,两岸都是枫叶,现在正是当红的时候。我叫人再准备点清茶热酒。也好在船上看看这番秋景。” 晏学常有点讶异,儿子从未像现在这般和他亲近,不由得心中涌起一阵感动。 第二天,当晏学常和葛淑娟来到未名湖旁,只见一条小游船静静地停在那里。。 待夫妻两人上了船。却不见儿子在船上。 晏学常狐疑地问身边的丫集。“少爷呢?” 阿娇躬身说:“少爷说今日宫中大变,为保两位安全,请您先上船,自此地顺水而下,一个时辰就能出京,那边自然有人接应。待京中局势平稳,再请两位返家。” “胡闹!”晏学常怒道;“什么宫中大变?清殊这孩子就会危言耸听!他人呢?叫他来见我!” 她笑眯眯道:“少爷还有事,已经入宫了。他吩咐奴稗,如果两位上了船就即刻开船。来人啊,开船了” 原本在船头船尾的两名船夫立刻摇起船桨,游船虽然不大但行动极快。乘着风飞速地顺势而下,向京城外而去。 晏学常气得大叫,“停船!停船!我乃是司空朝的臣子,倘若宫中真有大变。我这个丞相岂能置身事外?” 阿娇回头笑道;“丞相大人别乱晃,万一船翻了可就不好了。听说您和夫人都不会泅水,若是掉到水里,我可不知道要先救谁。” 葛淑紧紧扒在船的栏杆上,望着滚滚河水,脸色灰败,一动都不敢动。 晏学常泄气地颓然坐例在船舱中。望着妻子,千言万语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们唯一的儿子,曾是他们的骄傲,也是他们的麻烦,如今还送他们一个不可知的未来,教他心中有着更多的牵挂与忧心, 晏清殊没有走,是因为他知道,倘若他和父母一起出城,必然会被皇上识破。 所以他得留下,以保住他们。 而且,宫中还有案子等着他去了结。 这一回,他没有走正门,宫门的西角小门已经被人悄悄打开一条缝,他推门进去,有太监在那里等候。那太监的表情甚是紧张。 “晏大人……皇上已经派了人马看守太子殿下养病的玉干殿。”太监小声地说:“蘅妃娘娘让您先去她那边。” “不了,我这就直接去玉干殿。”晏清殊知道蘅妃在这个时候召自己去她那里,是冒死想要救他。但是他不能接受这份好意,因为玉干殿还有个人在等他。 再往前走,迎面奔来一人。竟然是蘅子婷,满脸苍白地一把抓住他的胳膊,“现在不要去玉干殿!皇上已经和殿下翻脸了!靖海王爷和聂将军的人马也已经在西宫火并。你现在去会很危险!” 晏清殊一怔,“巧眉呢?她出来了没有?” 蘅子婷瞬间的沉默,让晏清殊倏然抿唇,他不顾一切地快步继续前行,直到又有一队人马拦住了他的去路。 “晏先生请止步。将军有话,不许您再往前。”开口的应该是聂青澜的人马。 晏清殊冷冷道;“让开,我的未婚妻还在玉干殿,我要接她出来。” “将军说了,罗姑娘的安危她会放在心中。您若是去了,反而会给她添麻烦,到时候若是伤了彼此,可就不好看了。“ 聂青澜这句话说得既狠又准,一下子点醒了晏清殊刚才的不理智。他现在只恨自己年少时看不起那些孔武有力的武夫,一点功夫都没有学。此刻若是能如阿娇一样飞檐走壁,仗剑行侠,何至于眼睁睁地看着巧眉出事却无能为力? 他咬紧牙关,返身去找蘅妃。 蘅妃已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在寝宫中不停踱步。自己的家人要与皇上为敌造反的事情,是她刚刚才知道的,这才明白为什么妹妹会突然入宫和她住。 她心中原本极不同意家人做出这种大逆不道之事,但是想到皇上这几年对她的薄情寡义,她的心也冷了。 好吧,倘若能让太子成功坐上皇位,她就做一个太纪娘娘吧。 “清殊,你说殿下若是败了。我们……会不会死?“蘅妃惴惴不安地问。 “娘娘,现在这样活着,生不如死,您还有什么可留恋的?”他低声说:“请娘娘借我一身衣服,我要换装到玉千殿。” 蘅妃变了脸色,“这个时候你还要去玉干殿?” “巧眉在那里。”他坚决地说。 蘅妃以为他要扮成太监或侍卫,没想到他竟然要了一身女子的宫服。他的容貌本就俊美似女子,虽然现在脸上有伤痕,但是扮上女装,从未受伤的侧面看去。竞然像是一位高姚娇媚的美人。 蘅妃征征地看着他换装完毕,苦笑着说:“你若是生为女儿身,怕这皇宫之中没有一名女子可以比得上你。” 晏清殊转过身,看了看四周,拿起一个装珠宝的匣子,对蘅妃说:“娘娘保重。” 这轻轻四个字,却说得蘅妃眼泪扑簌簌地坠落,拦住他问道:“清殊。非要去吗?人命可贵,你总要为自己着想。” 他淡道:“我是活是死不重要,那个丫头为别人着想时也不曾想过自己的性命,总要有一个人为她着想。至于最终是谁要送掉性命……就不必去想那么多了。娘娘,多谢您这些年犹如亲姐姐一般的照顾,日后后宫中的风风雨雨,但愿不要再骚扰您了。” 他决绝地捧着那个匣子离开蘅妃,再一次走向玉干殿。 因为换了一条路,路上遇到的是不同的士兵拦阻,晏清殊低着头,音色本就清冷如铃,不易辩男女,再加上换了衣服,守卫路口的士兵自然不认得他。 “前面封路了,不许进了!“士兵也是同样的说词。 晏清殊垂着头轻声说:“奴婢是奉了蘅妃娘娘的旨意,要给太子送一份要紧的信,事关重大,必须面见太子。” 那几名士兵听说“事关重大”,不由得彼此商量了下,一人好心道:“这位姐姐,不是我们不让你进去,而是太子和将军下令,未得他们的消息撤军之前,任何人不得进入此地。否则格杀勿论!” 晏清殊继续哀来道:“可是娘娘也说,倘若这份信不尽快送到殿下手中,殿下会有危险。” 一名士兵大胆的说:“好吧,我领你去见殿下。若是路上出了岔子,你遭遇不侧,可不要怨我。“ 晏清殊跟着那名士兵飞快地向玉干殿行走,一路上。竟然躺了十余具尸体,有的是太监。有的是宫女,也有大内侍卫。 晏清殊看了,心头越来越纠结。 直到他们来到玉干殿,殿内猛然走出一人,和他们打了一个照面,喝道:“谁准你们到这里来的?” 那人一身漆黑的战袍,冷颜如冰似玉,美艳不可逼视。 带着晏清殊的士兵忙道:“是这位宫女说蘅妃娘娘有密信要急呈殿下。” “密信?在哪里?”此人正是聂青澜。她遣下那名士名,留下宫女。 晏清殊一抬头,沉声:“我就是密信。” 聂青澜大惊,“清殊,你……你太胆大妄为了。”她命人严防死守周围,怎么也没想到晏清殊竟敢男扮女装深入是非之地。 他向内看了一眼。既然聂青澜可以站在这里,那就说明…… “殿下大事己成了?”他冷冷地问。 司空晨也从殿内走出,诧异地瞪着他。 “巧眉呢?”晏清殊追问。见两人神色有异,心中的不安情绪更是高涨,他干脆越过两人,疾步冲进殿内。 只见殿内的龙椅中,皇上司空豪歪斜着身子,双目紧闭,嘴角还挂着一道血痕,显然已经驾崩。 而在司空豪的脚畔,蜷缩着一个小小的身影。 他急步上前一把将那身影抢抱在怀中,起身要往外奔。 司空晨拦臂档住了他的去路,对聂青澜使了个眼色。“青澜,这边的事你来处置。”说着。他便带着人离开。 晏清殊盯着聂青澜的眼道:“聂姐姐要怎么处置我?是要杀了我吗?” 聂青澜为难地说:“清殊,你绝顶聪明,为什么这个时刻要来膛这浑水?你明明可以远走高飞的。” “你答应过我,会让巧眉平安的。”他的目光如刀子般锐利。“正因为我信了你的保证。才同意让巧眉跟着殿下。以化妆之术帮助殿下装病,深入这龙潭虎穴。倘若我当时料到殿下是个过河拆桥、兔死狗烹的忘恩负义之徒。我绝不会让巧眉待在殿下身边!” 聂青澜的脸上浮现着浓浓的哀伤,“你该理解他的苦衷,他是太子,是日后的皇上,这一天他等了许多年……” “所以绝不许我们这等草践小民坏了殿下的大事,是吗?”姜清殊轻蔑地冷笑,“殿下今日轼君篡位的名声倘若传出去,必然不能顺利登基,也会动摇国本。 “为了殿下的江山大业,我和巧眉便要被栖牲?” 聂青澜惆帐地望着他道;“清殊……你其实早该想到这一切。不要说是你,就连我……也只是他手中的一枚棋子而已。” 晏清殊将目光自她的脸上移开,似是连正眼都不屑看她一眼,他昂然道:“既然如此,请聂将军赐我和巧眉一死吧!我们俩生不能厮守,能死在一起也是人间美事。” 聂青澜望着眼前这对男女,不禁悲从中来,她抽出自己的桃花刀,凌空一挥——却只削断了晏清殊的发簪,他的头发瞬间披散下来。 “走!别再回来了!” 聂青澜低声喝令。然后塞了一个瓶子到晏清殊怀中。 “巧眉只是受了轻伤,被我点了穴,你回头找阿娇帮你解穴。这瓶药,疗她的伤最好。” 晏清殊重新看向她,“多谢……聂姐姐。” 语毕,他抱着罗巧眉疾奔宫门之外。 望着他们的背影。聂青润不由得暗暗感慨。 皇宫之内,多少辛酸往事,生离死别?为了他的好恶,她的双手已经沾满了血腥……如今她但愿这双多情儿女可以一生平安。 尾声 数月后—— 在距离京城七百里远之外的一座小山村,几个孩童笑着闹着,在一处院落前奔跑。 这时,篱笆后的门扉被人推开,一个身材娇小、容颜俏丽的姑娘娉婷而立,笑着招呼道:“虎子,小胖,你们走远些,师傅昨夜睡得晚,今早还没有起身呢!别吵到他了。” 一个虎头虎脑的孩子喊道,“师傅真是懒,日头都要照到屁股了,为什么还没有起身?” 另一个胖手手的孩子说:“我娘说,这是因为师傅跟师母是……是……新婚燕尔!” 姑娘的脸一下子红了,从墙上摘下几个挂着的红辣椒,狠狠地丢向那几个小孩子,啐道:“小小年纪就不学好话,” 孩子们哄笑着跑开了。 蓦地,屋内有个优雅的嗓音懒洋洋地说:“我怎么觉得他们说的都是好话、实话?” 姑娘的脸更红了,她掩上门回头怒道:“还说呢,都是你昨晚……反正都是你太不老实,赖床到现在让邻居看了笑话。” “怕什么?我自己的房子,谁能管我睡到几时?再说,旁人都知道我们是新婚燕尔,就算是睡得晚些又怎样?” 一双修长的手臂倏然将她拖回到床上。不规矩的双手又攀进了她刚刚系好的衣襟内。 她喘息着,抱怨道:“还说你以前和那些嫔妃没关系,看你这欲求不满的急色鬼样子!”她的双手挣扎着,无意问碰到他脸上的疤,又忍不住缩回手。即使这疤痕早己愈合,但是每每碰触,都还是让她心疼不已。 晏清殊趁势将她按倒,顺势唇已履了上去,呢哝着说:“我心中有你这么多年,单凭这一点,你就该感激涕零、以身相许,何必还追究过去那些没影的事?” 两人又缠绵了片刻,方才依依不舍地放开了彼此。 “你爹……那个,姨父昨天是不是来信了?”她低喘着问。 “嗯,他叫我们回去,说是殿下登基之后,国泰民安,聂青澜暗示他新皇帝不会再找我们的麻烦了,所以爹希望我们都能回京。” “那……你的意思呢?” 他眨了眨眼,这里山清水秀,风光无限,最重要的是,天高皇帝远,“要想抓我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君王之心最是易变,焉知他现在说不追究,日后也不追究?除非我疯了,否则我才不会回京。” “蘅妃娘娘一定也很惦念你,还有姨父姨娘……” 谁知他眉头一皱,不满地抱怨道:“你心中除了别人之外,能不能分出一点想想我?” 她哑然失笑,“怎么没想你?别说我这颗心,就是连皮带骨头都教你吃光抹净了,你还想怎样?” 晏清殊也笑了。 清晨的阳光透进窗,映照在他们的彼此笑靥上。 这是一个明媚的春日。一个远离阴霆的他乡,因为他们拥有彼此,未来变得亲切而温暖,真挚而永恒……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dbb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