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颜小妾》 第一章 五进的院子里,原本来来往往的奴仆们全都刻意放轻了脚步,几个院子都静悄悄的,独独主院里热闹非凡,哭声、吼声还有瓷器摔落地的声音,不绝於耳。 两个新来的下人心惊胆颤的从流云院门前走过,听到那声音,身躯都忍不住抖了抖,一脸的惊慌。 「月霞姐,这院子里怎么这么大的动静啊?」小青怯怯的问著带她们识规矩的二等丫头,一双眼还忍不住往那热闹非凡的院子张望。 「找死呢!这是妳们该问的吗?」月霞瞪了那个多嘴的小丫鬟一眼,看著她们怯怯的神情,嘆了口气后,轻声说:「这个我只说一次,今天的话谁也不许说出去,否则老爷夫人虽然心肠好,却也不介意打发几个多嘴的下人出去的,懂了吗?」 小青和小红两个丫鬟点了点头,一脸的戒慎惶恐。 月霞悄声说著,「少奶奶和少爷两个人是娃娃亲,但是少爷不久前大病一场后,本来就不好的身 体更差了。听说少奶奶原本是想毁婚不嫁的,但是老爷坚持要她及笄后就入门,少奶奶家里还靠著老爷的生意过活,只好应了。偏偏少爷的个性本来就因为生了病变得不好,少奶奶也不是个温柔体贴的姑娘,小俩口多少有些口角…… 「总之,这些事听听就算了,以后没事少过来,否则被少奶奶还是少爷罚了板子,别说我没先提醒妳们。」 说完,月霞继续讲著庄里的规矩,不再提起任何主人的私人话题,两个年轻的小丫鬟心有餘悸,不敢再多看,小步的跟上。 瞧那砸东西的狠劲,哪像是一般的夫妻吵嘴说是仇人相见都差不多了!两个人对望一眼,眼里同时露出相同的想法。 唉,进了这种大户人家里,虽说吃喝比在家里时好多了,但是要小心的事情也多呢! 秋收之际,天空晴朗无云,农人快活的在田里收割这季丰收的稻作,但是身为这些田地的主人,米老爷和米夫人却笑不出来。尤其是米夫人,双眼红通通的,一看就是刚抹过泪的样子。 「老爷啊!你看这怎么办才好?当初看她也是有头有脸人家的闺女,怎么……怎么现在竟做出这种事情来这不是存心要我儿无法活了吗?」说著,又忍不住用帕子擦了擦眼,抹去泪水。 米老爷也忍不住嘆气,但更多的是无法掩饰的怒气,「谁知道呢?早知如此,还不如当初就依他们家的意思,解除婚约罢了!打从进门开始就没过个安生日子,天天和存儿吵吵闹闹的,不是摔杯子摔盆子,就是闹著回娘家。现在倒好!乾脆跟人跑了,她自己的脸丢完了不说,连存儿的脸都给她丢尽了!真是造孽啊!」 「唉……老爷,总要想想办法吧!存儿本来就体弱,昨天也不知是哪个多嘴的,在院子里大声嚷嚷的让他知道了这消息,晚上就又病得下不了床了,呜……我可怜的存儿……」 米老爷给她哭得心烦,却又不知该拿老妻如何,也只能坐在椅子上苦著脸生闷气。 米仓身为米家的大管家,也是米氏夫妇最信任的亲信,看见老爷夫人为了少爷的健康而苦恼,突然灵光一闪,随即小心的开口,「老爷,小的有个意见,不知道可行不可行……」 米老爷心里也没法子了,挥了挥手要他直说,「说吧!都这种时候了,什么法子都说来听听。」 米仓答应了声,斟酌著用字道:「这几年替少爷请来的名医不少,但是也都没有什么起色,小的想,或许问题不是在这病上,说不準是冲撞到了什么东西,或者少爷的八字有什么不足……」 米老爷虽然不是迷信之人,但是米夫人平常烧香拜佛也没少过,突然听见管家这么说,全都提起了精神,催促著要他往下说。 「哎呀!的确也是有这个可能,我们怎么都没想到呢!」米夫人一脸恍然大悟的样子,连忙起身就想出去,「不行!我得要赶快去打听打听哪有法力高深的师父,好好的做几场法事替我儿祈福驱邪。」 米老爷虽然也有些心动,但毕竟想得比米夫人多上一些,他拦下妻子,然后严肃的看著米仓。「夫人先别急,米仓话还没说完,先听听他怎么说再说吧。」 米夫人向来都听丈夫的,虽然心急,但还是点了点头勉强自己坐下,用期盼的眼神看著米仓。 米仓清了清喉咙后继续说:「老爷说得是,近来外头打著名号的骗子可不少,而且胡诌乱掰的,说不得花了银子还没成效,所以老奴想到的法子是前阵子从邻近的周家庄里听来的—找个和少爷八字相合的女子,娶进家里来做妾冲喜。」 米老爷点了点头,「这冲喜只要找人合一下生辰八字即可,的确少了许多被人矇骗的可能,只是……」 米老爷沉吟著不说话,像是在考虑著什么,米夫人却等不及地抓著丈夫的衣袖,急促的问著。 「老爷,既然如此,就赶紧找个八字相合的姑娘来吧,这有什么好考虑的?」 躺在床上的可是她的命根子,他这个做父亲的不急,她当娘的可心急了。 米老爷为难的看著她,开口解释他苦恼的原因,「这几年年景好,没啥大灾兵祸,大家日子好过了,谁会出来卖儿卖女?更何况,我们这不是一般的嫁娶,娶进来的可是个要冲喜的小妾,一个不好,进了门说不定是要守寡的。现在这景况,就是嫁个过普通日子的男人当正妻,不也比进我们家冲喜好?再加上还得要找个八字和存儿合得上的,更是让这件事难办许多。」 米夫人一听这话,整个人颓然坐在椅子上,「那怎么办呢?我的存儿……」 此时米仓走上前一步,「老爷、夫人,其实这人选还是好找的。」 「怎么说?」 「真的?」 米氏夫妻又惊又喜的看著他,眼中有著数不尽的期盼。 「不知道老爷可知离我们这儿过去的一个小山头里,有个村子被人叫做『小妾村』?」 「小妾村?」米老爷低喃了句,然后恍然大悟的露出笑容,「是那个嫁出的女儿几乎都成为人家小妾的村子?」 「是!就是那个村子!那里原本也不叫小妾村,是村子里的女儿外嫁,十之八九的都成了大户人家的小妾,所以才有了这个称号。虽然这个年景没有人卖儿卖女,但是那村子里许多人家的女儿都成了小妾,想必也不会在乎是不是还多挂个冲喜的名号,只要老爷在聘金上大方些,想必还是会有许多人愿意合八字的。」 米氏夫妇听完他的话,神情由紧张到放鬆,喜悦的心情在脸上一览无遗。 「真的?那真是太好了!」米夫人高兴得几乎要喜极而泣,不停的拿著帕子擦拭眼角。 米老爷鬆了口气,虽说冲喜不过是民间习俗,不见得有效,但是现在什么法子都好,只要能让他的儿子回復健康,他们都该一试。 米仓虽然也很高兴自己的提议能受到认同,但向来心思縝密的他还是不忘多嘴了句,「老爷,这纳妾的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是不是要先跟少爷说一声比较好?」 少爷的个性他也了解,先前强被逼著娶那个少奶奶就已经很不满,现在又要冲喜纳妾,若是老爷夫人不先去说一声,到时少爷把这帐算到他头上,他可讨不了好。 「也是。」米老爷点了点头,「夫人,那妳就去跟存儿好好说说吧。我去跟米仓安排一下纳妾的事情。」 米夫人因为儿子的健康有了一丝的希望,做这点小事根本就不算什么,笑著点了点头,连忙站起身走出去,「是,老爷,我马上把这好消息告诉存儿去。」 好消息?米老爷和米仓两人相视苦笑,他们可不敢肯定米长存听到他们要再度安排女人往他房里送之后,会认为这是个「好消息」。 米长存,米家庄的大少爷,从小锦衣玉食的没吃过半点苦头,现在却还是虚弱的躺在床榻上,动弹不得。 他忿恨的眼神瞪著头顶的床帐,听见房门外来来去去的丫鬟们,躡著脚步的走路声还有谈话声,即使声音细微到不仔细听根本就听不到,他却还是忍不住烦闷的想发火。 这病秧子的身 体,让他一年几乎总有大半是在床上躺著喝药度过,身为米家庄唯一继承人的他,平时就是多看一些帐册都显得吃力了,还偏偏娶了一个只会大呼小叫、半点贤淑温良也没有的女人为妻。无法替他分忧解劳也就罢了,两人成婚之后大小吵不断,反而让他多次气得躺在床上无法动弹。 然后,那个女人果然守不住,捲了这院子里值钱的东西,就跟男人跑了。 不过他一点都不感到意外,毕竟谁能守著一个病秧子过一辈子?米长存苍白的脸上露出讽刺的笑容。 两个小丫鬟撩开珠帘,一阵清脆的声响后,是丫鬟请安的声音,他收起眼神中的愤恨情绪,表情平淡的望向来人。 「存儿,今儿个吃过药了吗?shen体可觉得好些了?」米夫人一脸担心的走了进来,坐到床边看著他。 米长存还没回答,米夫人已经急忙的替他调整背后的靠垫,让他坐起身来,还替他拉紧被褥免得他受风寒,嘴里一边不停的叨唸著,「这些丫鬟们要是不尽心你也别气,告诉娘一声,娘自然会让人好好管教她们,那些杂七杂八的事你也别往心上去,顾好你的身子才是现在最重要的事情。」 米长存绷紧的脸难得露出一点温情,他喘了几口气之后,淡淡说著,「娘,我知道……咳咳……」 他说没两句话,喉咙就乾哑的难受,随即咳了起来,让米夫人担心的连忙拍著他的背,又招呼小丫鬟递了润喉的茶水过来,一番手忙脚乱后,她才终於想起自己这时候过来的目的。 「唉,存儿,贾梅的事情你别在意,当初是你爹瞎了眼,没看好那家人教不出什么好姑娘才让你娶了她,这次不会了,你爹打算找个可人又和你八字相合的姑娘来给你做妾,到时候你身边有个人全心的照顾你,娘也多少可以放点心。」 米夫人虽然单纯,但是对自己儿子的个性还挺了解,直接和他说纳妾的原因是为了冲喜,他就算不摆脸色也说不得憋著气又要闹一场,所以拐著弯说是纳妾来照料他,他说不准还心情好一点。 纳妾?米长存皱紧了眉,「娘,我现在没心情……」 谁敢保证这纳进来的妾不会像贾梅一样?跑了一个妻子,就已经够让他颜面扫地了,要是再跑了一个妾,那他可以想像这四邻八乡的可以把他传得多难听。 米夫人笑得眼睛几乎要瞇起来,她以温柔但强势的嗓音说:「存儿,娘懂你的顾虑,但这个妾是你爹和我讨论之后确定要纳的,你身边缺个人总不是个办法,就当纳个妾来照顾你吧。放心,这次绝对不会像上次一样,这姑娘的品性爹娘都会好好留意的。」 米长存看著娘亲脸上的认真神色,知道自己即使说得再多也是无用,长长的嘆了口气之后,喉咙像是梗塞著什么,想辩驳的话又吞了回去,最后只能默然无言的垂下眼,不再做任何的抗争。 米夫人见到儿子这样委屈无奈的神色,忍住心中的不捨,只得嘱咐了几句要他好好照顾shen 体之类的话后,就连忙出了房去。 米长存重新躺回床上,窗外的阳光透过窗櫺洒落进房里,他苍白中带著病态微青的肤色,在阳光下显得有种若有似无的透明。他微瞇著眼,毫无血色的唇抿了抿,嘴里吐出像是低喃的话语。 「即使就这么缠绵病榻到死,我也绝不会让第二个贾梅再次出现在我剩下不多的日子里……」 纳妾就纳妾吧!但那个妾若是不安分,就不要怪他心狠! 村头三棵杨柳树,村尾散落几户人家,即使远在深山中的山脚下,一些看来华丽的轿子也常常出入这个村庄。 这里不是什么繁华的地方,有什么东西能吸引这些达官贵人的下人们前仆后继的前来? 一切只因这里就是鼎鼎有名的「小妾村」。 小妾村一开始并不是叫做小妾村,据说是在很久很久以前,这里的一个姑娘嫁做一个大人物当小妾,后来为了「照顾乡里」,又介绍了不少村里头的姑娘去当其他富贵人家的小妾,然后这些小妾又继续介绍…… 当有人发现村子里的姑娘,有点姿色的都当了人家的小妾后,村子的名字已经被人忘记,大家便惯以「小妾村」来称呼了。 不过要成为小妾,第一点就是要有基本的姿色,要是没姿色,也得有身段。要是两者都没有?那就只能做牛做马,成为一个普通的村姑。 毕竟小妾村虽然靠著村子里的年轻少女成为小妾,比其他的村子富裕了许多,但是大部分人家还是靠著几分薄田吃饭的。 而刘迎春生於小妾村,却没有好样貌,所以理所当然的,早早成为一个出可上山下田,入可做饭劈柴的标準农家女。 「死迎春!没听见妳弟弟饿哭了吗?还不赶紧做饭去」一个尖锐的女声高呼著,正在劈柴的迎春不敢怠慢,放下已经剩下一半的柴薪,连忙跑了进去。 「娘,我马上做饭!」 屋子里,一个颧骨微高、穿著灰色布衣的中年妇女正一脸嫌恶的瞪著迎春,她的身边有个年约七八岁的男孩正跑著玩,另一个小了点约五六岁的,则是扯著她的裙襬哭著,床上还躺了一个才刚学会爬的婴孩,正涎著沫吐著泡泡。 「每天尽吃饭不干活,真不知道还有什么用处人家养女儿成了妾,还能让父母吃上好一阵子,妳看看妳,就像妳那个长相平庸的娘,呆眉愣眼的,没一处出挑,只会在家里浪费粮食,现在连照顾弟弟这些小事都做不好,妳说说妳还能干什么?」 妇人嘴里不停歇的骂著,一边抓著那个扯住她裙襬的小男孩,在他的臀部上拍了几下,顿时,女人的斥骂声和孩子的哭闹尖叫声混成一团,无比刺耳。 但是这些都无法影响正在埋头做饭的迎春。 她静静地听著后娘的指责斥骂声,并未反驳这个家里的大小事,包括煮饭砍柴挑水都是她在做,她每天天未亮就起身,忙至所有人都睡了才能躺下,每日吃的两餐,也都是他们吃完的剩菜剩饭而已。 没办法!谁让她生得一脸平凡的面貌,既然不能像村子里其他的姑娘一样,有机会成为大户人家的小妾,替家里换来一时的富贵,那她的地位自然比几个弟弟们要低上许多。 煮完饭端上桌,她也没有坐上桌的资格,而是另外端了一碗米糊坐在一旁,抱著最小的弟弟一口一口的喂著,而刘二娘则是一边吃著饭菜,一边挑剔。 「这菜煮得太烂了,也不多放些油,不知道我整天操持家务费心劳力得很吗?连一点油都捨不得放,该不会是妳这丑妮子故意让我吃不好吧?」 迎春默默地承受这些无理的挑剔,不发一语做著自己的事情,刘二娘见她一声不吭的像个木头人,唱那么久的独脚戏也有些累了,又不乾不净的啐了几句后才安静吃饭。 「长得像妳那个不怎么样的娘也就罢了,这一声不吭的木头性子更是不知传了谁?真的是一无是处!」 吃饭吃到一半,院子前突然跑进来一个福态的妇人,高声喝著,「刘家娘子,赶紧带著妳家的迎春来村口,有富贵人家的管事来选妾了!」 刘二娘一听这话,欢喜得连饭碗都放了下来,一把扯了刚喂完弟弟吃饭的迎春就往外跑,「陈家婶子,妳不是在开我玩笑吧?就我们家这丑妮子也能去选妾?不要是让我多跑这一趟呢!」 陈家婶子笑得激动,福态的脸上肉还随著笑抖动,夸张的甩著手上的帕子道:「哎呀,我们邻居这么多年了,没有把握的事情我哪敢来报这个信,让妳多跑一趟?这次来选妾的老爷说了,不管相貌,先挑品性温柔贤淑、岁数差不多的即可,人家还带来了一个合八字的先生,说是要给他们家大少爷冲喜。」 「冲喜?」刘二娘惊呼了声,「陈家婶子,一个病秧子要娶妾冲喜可算不得什么好事吧,难怪不看样貌要看八字。这嫁了过去也没办法给家里弄上什么钱啊!再说了,以后那个病秧子要真出了什么事,还不把我们家迎春给退了回来?到时候就是要她再嫁,也嫁不到个好的了。」 陈家婶子见她把嫁女说得像在卖女,心中鄙夷脸上却还是带笑劝著,「人家也知道这冲喜的小妾不好寻,所以说了聘礼会给得很丰厚,以后他少爷就是有个什么……这人他们也是会好好养到老的。」 迎春忍著想抽走自己被抓痛的手,静静的听著她们两人的对话,稍微抬头看了看后娘的脸色,就知道她已经有些心动。 冲喜的小妾也罢,自己这平凡的相貌,让她都已经十七了还嫁不出去,虽说其中也有因为后娘想要高额的聘礼,吓得许多人不敢求亲的关系,但不管怎么说,她毕竟已经算是个老姑娘了,与其在家里老是被后娘厌恶,还不如去当个或许没有明天的冲喜小妾。 但前提是那户人家真的能看上她,虽然这个机会微乎其微。 因为富贵人家娶妾,还是都要挑个貌美的,而她不只是目前村里未嫁的姑娘中年纪最大的,甚至脸蛋也是最差的。她自己心中有数,这即使是个人人都不喜欢的冲喜小妾,也轮不到她来做。 只是她心中这么想,刘二娘想的可是另外一套。 要是这丫头也能成为人家的小妾,就算是冲喜的也好,起码家里可以好过一阵子。 刘二娘仔细在心中盘算了下,觉得这次可是个难得的好机会,匆匆向陈家婶子道了谢之后,就拉著还没吃饭的迎春,衝往村口的三棵柳树,外地来的富贵人家要相看小妾时,向来都是在那里,快走到那儿时,她还不忘扯了扯迎春的脸。 「难得有人不看面貌看八字的,等等好好给我表现,要是没成功看我怎么收拾妳!听到了没有?」 迎春忍著痛,敛下眉,柔顺的说:「知道了,娘。」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刘二娘没再浪费时间在她身上,整理了一下自己因为快跑而凌乱的衣服,用抓得人发疼的力道紧紧握著她的手,往三棵柳树前进。 这个冲喜小妾的名额,她刘二娘是要定了! 第二章 米仓来到小妾村之前,自然多方打听过了这里的消息,知道这里的人并不把卖女为妾当做一回事,心中乐观的觉得成功机率很大。 只是没想到,当他一说是要给人冲喜的小妾后,原本围绕著他的村民就跑了大半,留下来的不是年轻的小寡妇,就是一脸俗气的村姑,嚷嚷著只要有饭吃就好。 虽然这次主要是替少爷冲喜,面貌上并没有太过要求,但若真找个腰比他粗、单手可以一次扛起两袋米的野妇,就是少爷不砍了他,老爷也非得把他给踢出去不可。 在柳树下的椅子上坐了半天,就在米仓以为自己可能会无功而返的时候,看见一个中年妇人拉著一个瘦弱的女孩匆匆走了过来。 「请问您就是那个要找冲喜小妾的管家吗?」刘二娘笑咪咪的凑向前去。 米仓笑了笑,斜眼看了那个低著头的女孩一眼后,点了点头,「我家主人姓米,妳喊我一声米管事就行了。」 「是这样的,米管事,听说您在找的冲喜小妾,不论容貌只要性情好,八字又恰好配得上就行,是吗?」 「我家老爷出门前是这样吩咐的。」 刘二娘一听笑逐颜开,将迎春往前一推,「那可好,我这女儿打出生的时候就让人看过相,说是八字非常好,是个将来要享福的人呢!而且别的不说,家里的事情她什么都能做,就是要她下田种稻也没问题。」 米仓含笑听著刘二娘的自吹自擂,也不做回应,他对著低头的迎春说道:「小姑娘,把头抬起来我瞧瞧。」 迎春虽然早已明白后娘的个性,但是听她这般像是介绍牲畜一样的吹捧自己,还是让她忍不住红了脸,眼中带著羞愧。即使抬起头来,也只是匆匆的朝他点了点头,又马上低下头去。 即使是匆促短短的一眼,也足够米仓看清楚这个看来像是没吃过饱饭的女孩了。 她圆圆的脸蛋不像是一般美人的鹅蛋脸,圆圆的眼虽少了点灵动,看起来却很温顺,不挺的鼻梁上还有点点的雀斑,唇色也许是因为吃得不好显得苍白,更糟的是,额头上还有一块约拇指节大小的红色胎记,让她本就平凡的脸,看起来又是多了一分缺憾。 她的身子看起来也很单薄,只可以隐约看出少女的身形,想来也是因为吃穿不好所致。 若是依照他的标準,这样的女孩自然不够资格进米家的大门,更何况她身边还有那个一脸势利的中年妇人,眼中还不断的散发出贪婪的光芒。 只是现下他没有太多的选择,而且这女孩看见他之后没有过度的逢迎,加上他方才曾见她眼中闪过的羞愧,让他对她有了几分好感,忍不住想多问几句。 「小姑娘,若是成为我家少爷的妾室,妳可能整天都得伺候少爷的起居,包括煎药用药还有伺候饭食,当然,如果少爷还有交代其他的活,都得妳去做,这样妳可愿意?」 刘二娘怕她说出什么不得体的话,连忙抢在前头答话,「答应答应!不过就是一点小事而已……」 米仓冷下脸,睨了刘二娘一眼,「这位夫人,我是在和这小姑娘说话。」 刘二娘被他这一睨,吓得连忙闭上嘴,然后用凶恶的眼神狠狠地瞪了迎春一眼,示意她好好的回答。 「米管事,为人妾室这些自当是该做的,哪里有什么愿不愿意的说辞。」 「即使我家少爷脾气不佳、动輒打骂,这样妳也能忍受?」米仓进一步追问。 迎春抬眼看著米管事片刻后,眼神中带著怜悯,「想必少爷的病一定很难受吧?谁生了病都会心情不好,心情不好自然会想发脾气,我了解的。」 米仓听见她得体的回答,有些诧异,一个平凡的女孩能够说出这样的话来,心中更是满意。 於是他转头向刘二娘要了迎春的八字,递给随著他来的命相师后,又转过头看著那一脸奉承的刘二娘。 「这位夫人,八字相完之后,假如匹配,这小姑娘自然让我带回米家,成为我家少爷的妾室,而这聘礼……」 刘二娘一听见聘礼两个字就双眼发光,「米管事,我们可是正经人家,虽是让女儿去做妾,但是这礼数自然不能少,相信米管事不会亏待我们的,是吧?」 刘二娘嘴里说得好听,但心中的算盘早打得劈哩啦响,现下就算卖个丫鬟也要八两银子,这丑妮子若撞了大运成了人家的妾,她至少也要拿个二十两的聘礼才划得来。 米仓对她一脸贪婪还要装客气的嘴脸心生厌恶,但还是摆著微笑的脸说:「这是自然,该给的我们不会少。」只是也别想他会多给半个铜钱。 八字很快的合好了,刘二娘和米仓两人的价码也谈定,迎春甚至连回家收拾自己行囊的机会都没有,就被刘二娘给扔上了米仓抬来的一顶青色小轿里。 「娘……我还没和爹拜别……」上轿之前,迎春急切的看著后娘说。 她没想过自己也能够成为人家的小妾,更没想到后娘会急迫到让她连回家收拾行囊的机会都没有。 虽然爹对她不算好,但是起码是她最亲的亲人了,没想到她却连拜别都不行。 「拜什么别?等妳爹回来了我自然会跟他说,家里少个人吃饭,他不知道该有多高兴呢!」刘二娘拿到了银两,巴不得赶紧把她送走,免得又出了什么岔子。 米仓赶著回去和老爷回报,也顾不得迎春的心情,一等她坐进了轿子里,就连忙要轿夫打道回府。 轿子摇呀晃的,带著迎春离开了小妾村,她撩开轿帘回头看著那个有著裊裊炊烟的村子,从娘亲死后便再也不哭的眼红了红,滴滴的珠泪落了下来…… 米家为了米长存的身体健康着想,纳妾的速度非常快速,米老爷简单看过梳洗过后的迎春后,马上派人布置了新房,摆了几桌筵席,一顶小轿从米家庄的侧门抬了进去,这纳妾之礼,算完成了。 迎春被送进新房的时候,脑袋还晕沉沉的,不敢相信自己昨天还是一个黄花大闺女,今天却已成为某个男人的妾。 圆圆的脸上写满了紧张,带着薄茧的小手更是将身上穿的红色衣裳给揉得不成样子,房间里的烛火跳跃的,就像她的心跳一样,急促得让人心慌。 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在她以为自己可能要这样坐到天明的时候,房门冷不防的被推开来,两个小厮搀着一个瘦弱、穿着红衣的男人走了进来。 迎春一听见有人进来房里,连忙低着头不敢出声,直到两个小厮把人给搀到新房里的软榻上,除了房门后,她才小心翼翼的稍微抬起头。 他,真的是她长这么大看过最好看的男人了…… 红色的礼服显得他脸色有些苍白,但是也将他惨白如玉的脸庞衬得更加出色,只是他抿紧的唇还有微闭的眼,看起来好像是在生气…… 米长存身体虚弱,今天的纳妾之礼他只是个过场,除了行礼叩首以外,其他的都是让这个买来冲喜的“妾”自己去处理,但是即使他可以用身体不好躲避那些烦人的礼节,晚上的洞房却不是他能够躲得过的。 就在他已经打定主意,打算在院子里的另外一间厢房睡下时,爹娘却派了两个小厮硬把他送回新房,他即使气恼也无可奈何。 这时候,看到那个娶回来的妾一脸怯生生的抬头瞄他的脸,一肚子的火终于有了发泄的地方。 “看什么看!没看过男人是不是?咳,咳……”低吼了一句,米长存的喉咙愈发不舒服,忍不住的干咳起来。 迎春被他这凶恶的话给吓了一跳,怯怯的往床上缩,但是看到他咳个不停,原本苍白的脸色浮现了病态的潮红,让她顾不得其他,连鞋子都没套好就直接冲下床去,倒了杯温水,送到他唇边。 “……夫君,先含口水慢慢吞下去……对!这样稍微能够止咳。”一边喂他喝水,迎春一边拍他着他的背。 米长存本来想挥开她的手,不让她这个土包子碰他,但是他早已咳到不行,只能就着她手上的杯子喝水,任由她用足以拍死一只鸡的力道拍在他的背上。 好不容易终于止住了咳,但也因为消耗过多的体力而整个人虚弱的靠在她身上,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迎春生活在乡间,除了她早死的娘以外,还真没看过身体这么虚弱的人。她轻手轻脚的将他的身体移靠在软榻上,小心的看着他微闭的眼,“夫……夫君,我再倒点水给你喝可好?” “嗯。” 迎春轻手轻脚的下了软榻,先是倒了杯水递给他,让他一口一口慢慢咽下后,又非常自动自发的拧干了条帕子哦,轻擦着他的手还有额头、脸颊。 米长存没表示任何意见,就这样随着她摆弄,只是睁开的眼底闪过一抹复杂的神色,又重新闭上。 迎春自然不懂他心底那些复杂的情绪,只是烦恼着现在自己该怎么办才好。 看来她的这个夫君身体真的很虚弱呢!难怪要她嫁过来冲喜了。 只是……出嫁前有嬷嬷说,晚上夫君和她要一起躺在床上圆房,还说她只要躺着别动,出力的事情给夫君去烦恼就好……不过瞧他这虚弱的样子,怕是没人搀着要他自己走到床边都难了,更不用说其他的体力活…… 眼看夜都快过去大半了,他们两个人总不能就这样呆坐到天明吧?她折腾了一天,已经觉得有些累了。 挣扎许久,最后她还是为难扭捏的走到他身边,开口道:“那个……夫君,时间不早了,我们……圆房吧?” 米长存陡然睁开了眼,脸上浮现一点红晕,眼底闪过怒气;又是一声喝斥,“不知羞耻!” 迎春被骂得莫名其妙,圆圆的脸上带着点错愕,“夫君……我只是想说这软榻上躺着不舒服……” “再不舒服,圆房两字岂是一个女子可以随便开口说的?”米长存又怒喝了声,忍不住干咳了起来。 “对不起!夫君,我不知道这两个字不能说,只是昨天嬷嬷说晚上要让夫君和我躺在床上才是圆房,我想这软榻也不舒服,以为把夫君请到床上安歇就是圆房了……我不知道着是不能说的……”迎春嘴笨的解释着,被他连番的喝斥给吓慌了神,说的话牛头不对马嘴,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米长存一开始也不懂,后来仔细琢磨了下,才愕然发现这小村子买来的妾,根本就不知道圆房的意思,还以为只要搀他躺在床上就是“圆房”了。 他心中虽然对她莫名发火有些愧疚,但脸上还是那副冷淡的神情,勾人的凤眼朝她一睨,语气平淡的说:“女人家不要把圆房不圆房的挂在嘴上,要上床安歇就直说,多说多错,反而让人看清你是从乡下来的土包子。” 迎春羞愧的低下头,嗫嚅的回答:“是,夫君,我知道了。” 闹了大半夜,他也累了,想要她扶着他回床上休息,这才赫然发现从进房到现在,他还不知道她的名字,甚至她长得什么摸样,他也没仔细看过。 “把脸抬起来,顺便说说你的名字。” 迎春有些惶恐的抬起头,声音微弱的说:“我……叫迎春,就是迎春花的迎春。” 她的脸太圆,眼睛不是凤眼,额头上甚至还有一块胎记,不知夫君看了她的脸之后,会不会嫌弃她?她在心中不安的暗忖着。 当米长存借着房内云晕黄的烛光看清他这小妾的面容时,心中的确闪过一丝错愕。 这绝对称不上美人,甚至连清秀都算勉强的面容,再加上她额头上那块红色胎记,即使是他院子里随便一个小丫鬟,都胜过她许多。 他沉默不语,那定定的眼神让站在他面前的迎春,整个人惶惶不安,许久之后,他才不冷不热的说出了评语,“名字俗气,人也不怎么样!” 听到他的评价,迎春心下不知道该是生气还是释然。 他说不怎么样,却没说她丑,这样算好吧? 松了口气,她脸上重新挂上淡淡的微笑,那释然的表情让米长存反而忍不住皱了下眉。 这笨女人,他说她长得不怎么样她竟还笑得出来?是天生太蠢还是真的不在乎? 在心中暗啐了几声后,他下达命令,“去把床上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整理掉,然后把床重新铺好,再过来扶我上床睡觉。” 按照婚礼习俗,要在床上洒些红枣花生之类的坚果,寓意夫妻早生贵子,他方才瞄了一眼,那些东西洒得整床都是,不清干净他是绝对不睡的。 迎春现在只怕他开口把她赶走,她长得不好看,要是被人抬走又赶了回去,就是不被后娘打骂中伤,也怕没有地方去了。所以,现在不管他要她做什么,她都欢天喜地的答应了下来。 “是,夫君。我马上好,等我一下。” 她手脚利落的将床上的干果全都包成一团,然后连着被褥放到一旁,再从新房里的一个大箱子中拿出一条全新的被褥,平平整整的摊好在床上后,才小心翼翼的走回他身边。 “夫君,床铺好了,我扶你上床歇着吧。” “嗯。”他任由她扶着,将整个人的重量都放到她身上,鼻间嗅到她不同于其他女人有的花香味,反而有一种车香和皂豆混合的味道。 淡淡的清新,又带着点甜,就像她给他的印象。 迎春从小就干活,劈柴挑水都做过了,更何况只是搀扶一个纤弱的男人,她不是很费力的将他搀到床上,仔细替他调整好枕头、被子后,自己打算将就在软榻上窝一晚。 只是才刚站起,米长存马上睁开眼,抓住她的手,“你要去哪里?” “我去软榻上睡觉……” 米长存被逼着纳妾,心中的不满早等着这时候发泄出来,当然不可能这么简单就放过她,他轻哼了声,刻意刁难人的说:“天气有些热,你拿扇子过来帮我掮掮。” 迎春迟疑的看着软榻,又看了看自己俊秀的夫君躺在床上,仿佛大老爷般的跋扈霸道,最后她还是乖乖的去找了把扇子,侧坐在床边,轻轻地开始掮了起来。 真是,她真的很爱困呢……边掮着扇子,迎春只觉得眼皮愈来愈沉重。 扇子扬出来的徐徐清风的确很凉爽,米长存也累了一天,很快就觉得眼皮沉重,当他临睡前突然想起,想叫床边的傻妾一起躺下来时,却在朦胧睡眼中看见她早已睡死了,只剩下手还不自觉的掮着。 “这又丑又笨的女人,睡得倒挺快!”他咕哝了声,随后也马上陷入沉沉的梦乡。 红烛慢慢的燃烧着,偶尔爆出几个烛花,新房外一个蹲了老半天的人影,确定房中的两个人都熟睡之后悄悄地站起,往还点着等的上房而去。 “怎么样了?” 躲在墙角下站得脚发麻的是米仓大管家,他一走进上房,米夫人就捺不住心中的焦急,站起来问着。 “没成!少爷问了名字和看了脸,没啥好话后就要她搀着他去床上睡了。”米仓省略了之前少爷咳得像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的经过。 米老爷和米夫人脸上难掩失望的神色,但是他们能派人压儿子进新房,难道还能派人压着他和他的小妾圆房吗? “知道了,你先回去休息吧。”米老爷挥了挥手。 米仓退下去之后,米夫人叹了口气,一脸担忧的望着丈夫,“老爷,看来存儿是真的不喜欢那个姑娘呢。” “不喜欢人也都纳了,他也没办法。”米老爷也是一脸无奈。 当初夫妻俩都看过那个叫迎春的小姑娘,人是长得有些丑,但是看来个性还不错,听说又能吃苦耐劳,加上最重要的八字也符合,他们就打定主意要将她塞给儿子做妾。 只是那时候两人兴奋过了头,完全没想到人送给儿子后,后面的事情他们就不好插手。 现在她的身份虽是小妾,但是听米仓的回报来看,儿子怕是完全把她当做丫头了。 唉!这不是作践人家小姑娘嘛?担个冲喜妾的名字进了府,却连该有的福都没享,就被当成一个一般的丫头使唤。 这一夜,最让人担心的两人睡得出乎意料的好,但是米氏两老却一起失眠了。 隔天一大早,新纳的妾按例要向公婆端茶,习惯早起又在出嫁前被媒婆特意叮咛的迎春,在天刚亮时就睁开眼。 只是一睁开眼,竟然就看见自己俊秀夫君的放大脸孔,吓得她心陡然一缩,连忙捂住自己的嘴,克制住差点惊呼出声的尖叫。 她……她怎么会躺到床上来? 从来没和男人这么近距离接触的迎春彻底的惊慌了,手忙脚乱的往后退,一时不察,整个人四脚朝天的跌落床底,痛呼出声。 这么大的噪音,自然将还没睡饱的米长存给吵醒了,他微睁着迷蒙的双眼,看到她狼狈的跌落在床下,被吵醒的怒气顿时彻底发作,“做什么?一大清早的捣什么乱?” “夫君,是我错了!你继续睡……”迎春不敢揉自己发疼的臀部,低首敛眉的小心赔罪。 “都被你吵醒了还怎么睡!”米长存眯起凤眼睨着她,晨光下一头散开的长发让他更显媚惑。 迎春第一次发觉原来男人也可以像个白包子一样,看起来……好像很好吃的样子! “美色惑人”这么高深的辞汇她是不懂,但是这一瞬间,她真的觉得她的夫君看起来,好像真的很好吃的样子……虽然瘦了点,排骨比肉多了点。 看见她傻愣愣的望着自己,米长存拉下了脸,低斥,“还不去准备热水让我洗脸?还有伺候我穿衣?人本来就又丑又傻,现在摔得更傻了是不是?” 不是第一次被说丑,但是迎春的心还是小小的被刺痛了下,不过难受也只有一瞬间,她刻意忽略那种感觉,手脚并用的从地上站起来,穿着睡皱的喜服,像个小丫鬟似的在房里忙前忙后,甚至还亲自出去外面打了一盆水回来,就着房里温着的热水,调好了水温才让他净脸梳洗。 米长存洗了脸,暖暖的水洗得他原本还有些爱困的感觉都去掉了,但一看到她好像想得到称赞的神情,嘴巴又忍不住的毒起来。 “下次起身的时候动作小一点,冷水也早点出去提,别像个土包子一样,做什么事情都要人提点!” 迎春委屈的咬了咬唇,但还是垂着头低声应了。 因为早起出去提水而冻得有些发红的手掌,传来丝丝刺痛,她也只能忍着不喊半点疼。 谁说小妾好当?虽说每天可以吃饱了,但是该做的活也一点都不少啊! 在米长存不耐烦的催促之下,迎春匆忙的打理好自己,跟在他身后慢慢往米老爷居住的上房而去。 一路上,她尽量克制自己别好奇地抬头张望,因为刚出房门的时候,夫君就警告她,不准像个土包子一样东张西望,更不要抬起头来让她的脸吓到别人。 所以一直到进了上房,迎春都紧张的低着头,看见的唯一风景只有自己脚下的新绣鞋。 米老爷的眼线早在两人就入上房前,就已报告了一早到刚才两人的所有对话和行径,米老爷想,自家儿子嘴巴不留情也就罢了,怎么还换着法子挑剔姑娘家。 向两位长辈敬了茶,迎春马上退到一边,头垂得低低的,试图让人不去注意她的脸。 吃早饭的时候,米夫人终于注意到了,她不解的问:“春儿,怎么不抬起头来?这样吃饭不嫌别扭吗?” 迎春抬起头,嗫嚅的说不出话来,侧头看见米长存那厌恶的目光,连忙又低下头去,低声解释着,“迎春自知长得不好,不敢在吃饭的时候碍了夫君还有老爷夫人的眼,所以……” 米长存脸色冷淡的哼了声,“知道遮丑就好,人都长成那样了,还不知道稍微遮掩,那就不可饶恕了。” 一番挖苦的话,让席上众人全都没了声音,迎春更是脸色苍白,嘴唇颤抖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米夫人看着几乎要缩到桌下去的迎春,第一次气恼的看着儿子,“存儿,你怎么能这样说话呢?再怎么说,她也是你的妾室!” 米长存厌恶的看了迎春一眼,赌气道:“那是爹娘硬是帮我纳的,这么丑的妾我看不惯!” 米老爷静静听着母子俩的对话,然后抬眼淡淡的说:“再怎么看不惯,多看几次也就看惯了,从今天起,春儿就跟在你身边伺候,你就趁着这机会多习惯吧。” 一听要让人看了就烦的女人要随时跟着他,米长存脸色猛地刷白,全身气得略略发抖。 “爹——” “这事就这么定了。”喝了口茶,米老爷完全不给儿子任何拒绝的机会,直接把话头堵死。 米夫人多少知道丈夫的心思,也安抚地拍了拍迎春的手,和善的说:“以后你就把这里当做自己家,只要照顾好存儿就好了,我和老爷会把你当成亲生女儿疼,存儿因为生病,个性有些别扭,也要请你多包容了。” 迎春自亲娘死后,再也没人对她这么好过,虽然不过是几句简单的话,却让她的心中泛过了一道暖流。 如果她的娘亲还在,或许也是这样温柔吧…… 她神情激动的望着米夫人,“夫人,春儿没什么有用的地方,但是一定会尽心尽力照顾少爷的。” “好……好孩子!”米夫人欣慰的看着她,觉得这次他们果然没挑错人。 “娶妻不贤,祸害夫家”,所以即使纳妾也要纳个温柔懂事的。春儿虽然不懂打扮,脸也长得不好看,但是她相信老爷和米仓的眼光,相信这样一个女孩一定能够好好照顾儿子,自然也待她好上几分。 米老爷微笑地看着夫人和迎春像是母女一样融洽的谈天,三个人仿佛更像是一家人,而旁边独自生着闷气的米长存,则是被刻意忽略了。 在一冷一热的差别待遇下,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会,彼此心中产生了完全不同的心思。 迎春是一脸感动外加感激的闪亮表情,而米长存则是冷笑阵阵,想着接下来该怎样把这个丑女人、土包子整的自己哭着想离开。 米老爷和米夫人装做没看到两人暗潮汹涌的对视,自顾自的想着儿媳“可能”会有美好未来。 第三章 时间过得很快,一眨眼,迎春已经在米家待了一个月,这个月来吃好穿好,还有米夫人米老爷的关爱,让她觉得仿佛生活在仙境,只除了她夫君无时无刻的刁难外,她希望这样的日子就如此过下去。 “丑颜,还不赶快伺候我用饭了!” 丑颜,是他新给她取的小名,说是迎春这个名字太俗气,她反正长得丑,叫丑颜最合适。 轻叹了口气,她端着碗,后头跟了几个端盘子的小丫鬟,快速的走进房里,先将菜肴摆好,低头走到他面前,“夫君,午膳备好了。” “嗯。”米长存看也不看她一眼,强撑着虚弱的身体慢慢走了过去,在桌子前坐下,但却拿着筷子皱着眉。 已经伺候米长存一个月的迎春,一看见他那表情动作,就知道今天这餐饭这个大少爷又要找碴了,而原本跟着她来的丫鬟们早在东西放下后就全都退出房间,只有她这个妾想跑也不能跑。 “这是什么东西?” “夫君,这是香芹。” 米长存眯了眯眼,将夹起的菜丢回盘子里,“我知道这是香芹,我是说它为什么会出现在我吃的饭菜里?我之前已经说过了吧,有味道的菜我都不吃,难道你听不懂人话吗?” 接着,他又用筷子挑起一块萝卜,“还有这个,我也说过不吃了,难道你听不懂?整桌子菜能吃的没两样,难不成你连安排我的膳食这一点轻松的工作也做不好?人丑又办事不力,真不知你还有什么用!” 迎春默默听完他刻薄的指责,却还是鼓起勇气,往前站了一步,“夫君,上次大夫来的时候说药补不如食补,特地要我们准备这些菜色,所以即使不爱吃,也请您勉强吃个几口吧。” 米长存凤眼睨着她,嘴角勾起冷笑,“我就是不吃,你能怎么样?” 迎春语塞,可怜的望着他。 是啊!他是这个家的少爷,她的夫君,他说不吃,难道她还能像之前在家里喂弟弟一样,拿着汤匙一口一口往他嘴里塞吗? “看着我做什么?还不把我点到的那些东西全部撤下去!” “可是……” “没有可是!”米长存坚定的说着,说完又是一阵轻咳。 迎春苦着脸,却也没办法,只能先把东西撤下去,忍不住心急起来。 大夫曾说过,夫君的病是先天失调,后天又小病不断,拖垮了身子才会久卧病榻,平日身体不调养,他的病就容易反反覆覆的发作,偏偏他的挑嘴实在太严重,不管厨房怎么换方法去做有益他健康的菜,只要闻到味道或看见讨厌的菜出现在盘子里,就坚决不肯动筷。 原本伺候的小丫鬟们不敢将这件事情告诉米老爷和米夫人,她这个长得丑又不得夫君欢心的妾就更不用说了,而且早早就被警告,敢向两老告状的话他就要把她赶走。 当迎春一脸苦恼的把菜重新端回厨房时,米长存则是坐在椅子上,脸上带着得意笑容,高兴的吃着桌上他喜欢的菜肴。 “哼!我就不信这样折磨你,你还能够装贤惠到什么时候!” 就像贾梅那女人说的,哪个人愿意无怨无悔,真心的伺候他这个病秧子呢? 贾梅不会,这个乡下来的丑女人就更不会了。 当人小妾难,当米长存这种摆明要刻意挑剔的男人的,更难。 从早上要亲自打水服侍他洗脸开始,吃饭要小心的安排菜色承受他每天换着花样的挑剔,连他的贴身衣物也不给丫鬟们洗,指定要她亲自洗,还有纳鞋底、补衣服,甚至是晾晒被褥、打扫房间……米长存只要找到她能做的事,就全都把工作丢到她手上,让她每天忙得团团转,除了不用砍柴下田耕种外,其他大部分的时间,她还是跟以前一样的忙碌。 晚上睡觉的时候,米长存也不放过使唤她的机会,常常要她坐在床边打扇掮凉,并且确定她没偷懒后他才会沉沉睡去。 这天晚上,天气比前几日还热上许多,米长存理所当然的要迎春在床边打扇,但睡梦之间他却感觉愈来愈热,满身是汗的他终于忍不住睁开眼,想看看她到底有没有认真做事。 “丑颜?你……你是谁?谁准你进来内室里头的?丑颜呢?她去哪里了?”一睁开眼,他竟看见一个不认识的小丫鬟正靠在床柱边打瞌睡,手上的摇扇也停了,忍不住大声喝斥。 小丫鬟被这一声怒吼给吓得连忙跪到床下,全身颤抖着,“少……少爷……我……” “我什么?还不赶快说你怎么会在这里?还有丑颜人呢?我要她帮我打扇,她人跑去哪里了?”米长存连声质问,忽然想起之前那个不守妇道的贾梅,心中的疑虑顿时如野火般快速扩大。 那个女人最好没有做出什么不该做的事情,不然他绝对会让她好看。“如夫人……如夫人她……”跪在地上的丫鬟红珠结结巴巴的说不出话来,她被如夫人安排来帮忙打扇,就是要让如夫人有空去做她的事情,而且之前如夫人特地交代过,说绝对不能让少爷知道的。 “怎么?还不说?不说我就请管家来把你拖下去打几个板子,或许你就会想说了。”米长存浑身散发出冷冽的气息,黑白分明的凤眼愤怒地望着跪在地上的人。 “不是的……我说……”红珠被这么一吓,也顾不得之前答应过迎春的事情了。 “快说!” “如夫人……她去厨房了……” “她三更半夜的去厨房做什么?”米长存心中有怀疑,自然全都往坏的方面想,脸色也更加的难看。 红珠违背了迎春的交代,心中有些不安,见少爷已经没把注意力放在她身上,就含糊的回答,“这个……这个其实奴婢也不知道……或许少爷可以等如夫人回来后亲自问……” 等她回来再问?那还问得出真相吗? 想要知道事实,他宁可亲自去察看她到底在搞什么鬼! 米长存冷笑了声,命令着,“帮我更衣,我要亲自看看,三更半夜的她在厨房里做什么好事!” 厨房里,迎春和专门伺候米长存的另一个小丫鬟正在忙碌着,锅子里蒸腾的热水和炉火,将两人的脸蒸得发红,但她们却没有停下手中的工作。 “如夫人,你这样三更半夜的来厨房试做菜又是何苦呢?少爷不吃也是厨房的人做不好,你又何苦自己动手来做?” 迎春因为揉面揉得满头大汗,但是仍未停下手中的动作,轻声回答着,“厨房每天准备那么多人吃的饭菜,怎么能专心照顾好夫君的吃食?我们也不能再给人家添麻烦,夫君吃饭的忌讳这么多,厨房里的人哪能够一一注意呢?” “可是,少爷每天要你做着做哪的,还常常骂你呢!你怎么还对他这么好啊?”要是她未来的丈夫这么对她,她一定会受不了。 “少爷脾气不好是应该的,他那样好的人纳了我这样一个山里来的丑妾,加上因为生病不舒服,挑剔一点也可以理解的。”迎春没注意她说这些话的时候,厨房外有一个人影靠在墙边,停下了脚步仔细的听她说话。 “可是……长得丑又不是你的错。”丫鬟还是口无遮拦的说。 “好了,别说了,不管怎么样,伺候好夫君就是我现在最应该做的事情,老爷和夫人对我这么好,我该知足了。”迎春主动打断了这个话头。 丫鬟也知道她不想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道:“如夫人,今天你要做什么?怎么揉出来的面有绿有红,好漂亮啊!” 迎春笑笑说:“夫君不吃萝卜和菠菜,我就把这两样分别磨成了汁,混在面团里做成宽面,这样颜色漂亮,也没什么味道了。” 丫鬟看着一旁的菜叶汁还有红色汁液,忍不住惊声高呼,“如夫人,难不成你白日里要我拿石臼来,就是要磨这个?那很累人的呢!” “这没什么。”迎春摇了摇头,继续揉着面团,不想提自己因为一个人磨杵那些菜汁,两只手早已虚软无力。 厨房里不再出现对话,小小的烛光透着窗棂和木门斜照出来,拉出一道一直站在门外的长长身影。 红珠怯怯地抬头看着少爷面无表情的脸孔,“少爷……” 米长存神色复杂的看着厨房内微笑挥着汗,死命揉着面团的女人。 那是总被他嫌丑,嫌俗气,嫌没用的冲喜娘。 而她现在半夜却偷偷窝在厨房里,拼命地揉面团,为了他的食而努力。 即使知道他不在,她也没说他半句坏话,甚至还拼命的维护他。 米长存不知道心中澎湃的情绪是什么,只知道在方才的一瞬间,他忍不住想着,或许这个女人跟贾梅是不一样的。 如果,她真的是真心的……是否他也可以认真的对待这个其貌不扬的小妾? 米长存倏地甩甩头,对着旁边不停颤抖的红珠低声命令道:“扶我回去。” 红珠忙不迭点头,连忙扶着他回去,只是走没几步,米长存却突然停了下来,眼望着前方,语气冰冷的说:“记着,今天晚上,我没有起来过,你也什么都没听见、没看见。” 红珠哪会不知道这是要她好好闭上嘴的意思,更点头如捣蒜。 米长存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没再说什么,就这样让她搀扶着回房。 回到床上,他没再让红珠继续站在床边打扇,而是睁着眼,轻蹙着眉,直到那个熟悉的脚步声,蹑手蹑脚的回到房内、躺上软榻,他才终于舍得闭上眼睡去。 第一次,他不是因病所苦而失眠,而是因为那个脸圆得像月亮,额上还有一朵红花般胎记的丑女人。 迎春不明白最近夫君似乎对她好了不少,也不会再莫名其妙的要她做一些粗活,只除了有时她主动去帮一些丫鬟们做事的时候,会惹来他的怒火。 但是对照之前他什么都挑剔,什么时候都能找机会骂她的状况来说,这样的夫君好多了。 米长存斜眼看着那个坐在一旁纳鞋底的女人笑得一脸满足,不明白她到底有什么事值得开心。 本来想挖苦她两句,又想到她那天累得手都快举不起来,还半夜到厨房里帮他揉面做饭的事,恶毒的话就怎么都说不出来。 但要曾遭妻子背叛的他,只因为那一时的感动就完全信任这个面带胎记的丑女也不可能。 他轻咳了几声,“那个……” 原本专心在纳鞋底的迎春听到他咳嗽的声音,连忙放下手中的针线,走到桌边,“夫君,又咳嗽了?要不要先喝一杯蜂蜜水止咳?” 蜂蜜水,据说是温和养身的饮品,她试了一次让他在咳嗽时喝下,果然有些止咳效果,所以现在蜂蜜水已经是他房内必备的茶饮之一。 “嗯。”没拒绝她递过来的蜂蜜水,米长存垂目吩咐着,“等下去把书房打扫一下。” 书房,是收藏米家过往账册的地方,当然也有不少的银票在,即使简单了些,但如果只是要测试这样一个乡下地方来的女人,是绰绰有余了。 “书房?”她一愣,“可是夫君不是不准我进去的吗?” 书房应该是个很重要的地方吧。之前她从那里经过的时候,外头总有两个小厮守着,而且他也曾经命令过她不要随便靠近,更别说进去里面了。 “我是叫你进去打扫的,你进去就是了,问那么多做什么?”米长存瞅了她一眼,似乎在说她怎么这么多话。 “喔,那我现在马上去。”迎春习惯有了事情马上做完,所以二话不说的将放在腿上的绣件收好,急急的退了出去。 “嗯。”米长存没有看她,像是把注意力全都放在书上。 直到她退出房间后,他才终于抬起头来,看着她离去的背影。 希望……她不会让他再度失望才好…… 打从要迎春去书房打扫之后,米长存就一整个人坐立不安,好不容易撑到了晚上,看到她一脸疲惫的样子,他不知怎的就心软了,没多说什么就迳自躺到床上去,整晚翻来覆去都在思考这个丑颜女到底值不值得他信任。 第二天一早,他难得身体状况好了许多,可以不需要人搀扶,吃完早饭自己直奔书房而去。 书房里被打扫得很干净,窗户被擦得不留半分灰尘,桌子上的笔架、纸镇还有毛笔都放得整整齐齐,只有书大概是因为她不识字,所以全部都摆放成一叠。桌上摆了盆昨天刚从荷塘里摘下的青荷,青荷边上还摆了两只纸折的纸鹤,点缀了书房的这一抹清幽。 他大略看了下,基本上还算满意,但当他一个跨步往书桌旁的架子上看去时,原本收在一个没有盖子的盒子里的银票却少了两张。 这盒子里的银票是他吩咐人放的,总共有一百两银票十张,五十两的银票二十张,银票上他做了记号,所以略微一看就知道银票少了。他的脸色霎时变黑,手气得有些发抖,重新确认了一次,确定里头果然少了两张银票,一百两和五十两的各一张。 米长存喉咙有些干涩,高呼一声,“青禾,进来。” 青禾原本就站在外头等着召唤,一听到声音连忙走了进来,见他神色不豫,也不敢先开口,只是低头站在一旁。 “昨天除了丑颜来过以外,可还有谁进来过?” 青禾低着头,谨慎的想了下才回答道:“少爷,昨天除了您吩咐过让如夫人进来打扫以外,没有其他人进来过。” 米长存沉默了下,又开口问:“那昨天她是自己一个人进来的,还是有带其他下人?” “没带其他人,只有如夫人一个人在这里打扫而已。” “好了,你出去!”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拳头紧握,手背上出现几条紧绷的青色线条。 “是,少爷。”青禾敏感的察觉到少爷的怒火,正打算乖乖的退出去时,米长存突然又开口。 “出去之后把丑颜给我叫过来,我有事找她。” 青禾秉持着一个好下人的良好品德,什么都不问,乖乖的领命下去,书房里又剩下米长存一个人独伫。 “原来那些关心和用心都只是你的手段?好!真是好!迎春,亏我还一度以为你与贾梅那女人不同,没想到你却让我失望了……”他喃喃说着,眼底有着勃发的怒火。 迎春,既然敢背叛我,那么你就该有承受我怒火的准备! 第四章 迎春听到青禾说米长存要她去书房的时候,人正在厨房里帮忙切菜,准备做一道小点心给他试试。 以前家里穷,要她做什么大菜她也做不出来,但是一点小点心或乡村小菜她还能够做,而米长存没吃过什么乡下人的菜,所以出乎意料的,对她做的那些料理反而很捧场。迎春的心小,容易满足,偶尔看他大口吃着她做的点心,她就觉得很开怀,心中满足得不得了。 “夫君找我?”迎春擦干手,一脸疑惑地看着青禾。“现在?” “是,如夫人,少爷要你现在马上过去书房。” 迎春心中有点不安和疑惑,不安的是他是不是觉得她书房没打扫好,疑惑的是他从来不喜欢她没事出现在他眼前,怎么会突然要她过去? 跟在青禾身后往书房走,忍了半天,迎春最后还是开口了,“青禾,你知道少爷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虽然说她很喜欢夫君的长相,但她也很怕夫君的那张嘴,对他那种喜欢又害怕地感觉,总让她有种想靠近又不敢的矛盾。 现在米长存第一次开口召见她,她反而感到惶恐不安。 她怕,怕他终于忍受不了她的丑陋,终于忍受不了她这个乡下来的姑娘,要把她赶走了。 青禾对这个平时不摆架子,还常会帮着下人做事的如夫人很有好感,虽然不清楚少爷叫她过去要做什么,但是看到少爷当时的那种脸色,也知道如夫人被叫过去一定没有好事。 本来,依照一个下人该有的规矩,他是不应该多说什么的,但是看着如夫人忧虑的神色,最后他还是破例多说了一句,“少爷……是进了书房之后才生气的,所以如夫人小心一点。” 他只小心地点了一句,至于如夫人会怎么处理少爷的怒火,这就不是他可以管的事情了。 迎春感激的看着他,脚下走得更快,就怕米长存等得太久发更大的火。 人到了书房,只见米长存背着身子看着墙上挂的一幅画,冷冷的说着,“青禾,你先下去,然后把书房的门关上,远远站着守门,别让人靠近。” 青禾答应一声,低头出了书房,仔细的关好房门之后,干脆站到房外十步远的地方,这样可以保证不会有人乱闯过来,也保证他不会听到什么不该听的。 书房里只剩下两个人,迎春怯怯地站在一边,连呼吸都显得很小心,只敢偷偷的瞄他,不知道他要对她说什么。 “你没有什么话要说吗?”米长存转过头来,一脸的讥诮。 “夫君,我不明白……我要说什么?” 米长存突然将茶几上的被子扫到地上,冰冷的眼神瞪着她,像是要看穿她,“不明白?你自己昨天在这书房里做了什么你会不明白?” 迎春吓得几乎跪倒地上,但她虽人丑人穷却有点骨气,她是真的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惹他生气,瞪着圆溜溜的眼睛直直的望着他。 “夫君,我是真的不知道我做了什么,我昨天依照你的吩咐来打扫书房,然后就又去厨房帮忙备膳了,或许有做得不好的地方,但是我真的没做什么其他的坏事。” “哼?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米长存见她做错事还一脸无辜的样子火气就更大,直接从架上将那个装了银票的盒子扔在桌上,“你总该看过这个盒子吧?这样还想不到你自己做了什么错事?” 迎春上前看看那个盒子,脸上一阵错愕,“这个是……” 米长存一直注意着她的表情,见她摆明就是看过的眼神,嘴里忍不住讽刺道:“怎么了?你应该很熟悉才是啊?东西拿了就忘了吗?还是故意装作不知道?” “我……”迎春急急的想要解释,但是米长存盛怒之下根本就不想听她多说一句话,马上咄咄逼人又追问了下去。 “你怎么了?想说你是不小心的?还是想辩解你根本就没拿这盒子里的东西?” 迎春满脸涨得通红,面对他的咄咄逼问,几乎可说是手足无措。 “不是的!我是拿了……” 他一脸“果然如此”的神情望着她,眼底有着毫不掩饰的藐视和厌恶,“果然是你!我还以为你只是长得丑,唯一还有点可取的可能就是品性,谁知道,我不过用几张银票就将你的贪婪给试出来了。呵!该说这是我的幸运还是你的不幸?” “什么银票?我没拿!”望着他那明显讽刺不屑的眼神,迎春圆圆的脸蛋上写满了被冤枉的受伤。 “没拿?这盒子里放的银票难道还会自己长脚跑了不成?还是你要说是其他人拿的?这书房昨天除了你就没有别人进来过,你想把这件事赖给谁都不可能……” 迎春第一次打断了他的话,几个小步跑到那盆青荷旁,然后手一抽,将盆子边的两只纸鹤丢到他身上,“是!我是拿了那盒里的纸,但是我没看到什么银票啊,我只是看那些纸像是写过了字被扔在一边,以为是你不要的废纸,就拿了两张出来折了这两只纸鹤摆在书房里,你可以打开看看,看我是不是说谎!” 她气愤的解释着,脸涨得通红,胸口快速的起伏,说明了她现在有多么的激动。 米长存慢慢将手中折得精巧可爱的纸鹤翻回原样,当那上头钱庄盖的大印浮现在他眼前时,他霎时感到莫名的心喜和愧疚。 喜的是,她没有做出让他失望的事情。 愧疚则是因为自己不分青红皂白的冤枉了她。 “丑颜,我……”他的脸上露出尴尬还有歉疚的神情。 迎春见自己的清白已被证明,不愿再看他,而是失落地低下头,“少爷,不用说了,是我长得丑,又出身穷困,所以东西丢了你第一个怀疑我也是应该的,我明白。” 她将自己失望的神情掩饰得很好,只有全身散发出来的落寞无法欺骗得了人。 她不愿再称呼他夫君了,经过今天这件事之后,她终于明白原来在他的心中,她就是一个没有半处优点的人。 她知道自己长得丑,而他也无时无刻用“丑颜”两个字来提醒她:她出身穷困,虽是做妾但跟他们家买来的丫鬟没两样,她自己也知道。 但即使如此,冲着米老爷和米夫人对她的好,还有体谅他久病在床,她是很认真的想对每个人好,为了这些,她再累再苦都不怕。 她不要他们的感激,甚至不指望有任何的好处,只要他们能够正眼看着她的存在,能够有那么一点点不在意她的容貌,她就很开心了。 可现在看来,不管她做的再多都还是没用…… 她即使做了那么多,书房里丢了银票,他第一个想到的还是她,甚至连解释都不让她解释,就已经在心中判了她的罪。 无貌又无德,原来这就是她做了这么多之后,在他心底最后的评价吗? 全然的失望,或许是她现在唯一的情绪。 “少爷,假如没别的事情,那么丑颜就先下去忙了。”她朝他福了福身,却连头都不曾抬起,就自顾自的打算离开。 “丑颜……听我说……”米长存察觉到了她突然的冷漠,从她再也不唤他“夫君”,而是跟着其他下人喊他“少爷”,他就可以清楚的感受到。 迎春停住了脚步,但是却没有转过身来,“少爷,不必说了,这都是丑颜的错,是我乱动了书房的东西,才会让人误以为我偷了银票,都是丑颜的过错。”她淡淡的说着,每一个字清晰无比的敲在米长存的心上。 他懊恼又愧疚的看着她的背影,却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才能够解释方才错怪她的行为。 他是错了,错在不该用这样的方法去试探她,更不该在没好好问清楚之前,就擅自将罪名放在她身上。 只是,他现在知道自己做错了,却也已经寒了她的心。 他无力的坐在椅子上,双眼茫然的望着桌上那两张被拆开的银票发愣。 她,还会像之前那样毫无保留和距离的对他好吗? 那天之后,米长存院子里的所有下人,都隐约感觉到少爷和如夫人之间似乎有点不同了。 向来爱挑剔的少爷,有时竟一整天什么话都没说,如夫人送什么上来都吃,连他最讨厌的药膳一样照吃不误。 而如夫人则是变得安静又不爱笑,除非少爷指名找她,否则她绝对不会出现在少爷的面前。就是不得已像净脸和吃饭的时候,她也都是匆匆服侍完就离开,要不就是站得离少爷远远的,然后一句话都不说。 主人之间的诡异气氛自然也影响到了其他的下人,除了米老爷和米夫人因为儿子开始乖乖吃药吃饭,身体有些起色而感到高兴以外,其他人都在私底下议论纷纷。 看着迎春一天天毫无笑容的远离他,米长存心中除了愧疚,还有一种不曾有过的情绪在滋长。 他有种莫名的渴望,想要听到她软软的声音轻声唤着他“夫君”,想要看见他指使她去做事的时候,她那种无奈中带着顺从的神情,他想要在他看书累了的时候,一抬头便可看见她坐在不远处纳鞋补衣的身影…… 只是无论他心中有多么的渴望,她似乎已经心灰意冷,不愿再和他靠近。即使她有时候在他的强迫下离他很远,但是她再也不笑的面容,说明了他们之间的距离依旧遥远。 他不是没想过跟她和好,但是男人的自尊让他没办法低声下气,去向她解释自己做错的缘由。 因为身体病弱,所以让自己的妻子厌恶,卷着银两和其他的男人跑了……这么丢脸的事情,他完全不知该如何开口。 两人之间这样诡异的气氛,在米长存还没想出办法来之前,米老爷就先看不下去了,他特地把最近身体好上许多的儿子叫到他的书房里,打算好好的谈谈。 “最近和春儿相处的怎么样了?” 米长存一听,就知道爹想问的不是这个,再想到那事情他又不可能和其他的下人商量,索性说出来,让爹帮忙出主意。 米老爷听完这两人态度转变的前因后果,哭笑不得的看着儿子,摇了摇头。 “哎!说来说去都是我不好,当初贾家要退婚的时候,就知道他们是那种势力现实的人家,要退婚就让他们退了,我也不必还强硬的要将人家女儿娶回来,娶回来闹的家宅不宁,还让你落下了这么一个心结。”米老爷一想到儿子的行为是因为之前贾梅的事情留下的后遗症,难免自责的将错都揽在自己身上。 “爹,这怪不得你。”米长存摇了摇头,“如果不是我当初病成那样,让附近没有好人家肯嫁进来,你也不会硬逼着贾家履行亲事,也不会有后来的事情了。” “唉……你能这么想自然最好,其实后来帮你把春儿纳进来的时候,我还担心这会不会又是一次错误的决定呢。幸好春儿乖巧又温柔,你的身子也的确慢慢的好转,这才让我放下了当初的担心。” “爹,过去处处刁难春儿是我太过浅薄,看不起春儿的出身又嫌弃她的容貌,总觉得只能纳这样的女人为妾对我来说是种侮辱,没注意到春儿的好。但是现在我真的知道自己错了,春儿或许长得不美,但是她的心却是谁都比不上的。”米长存用坚定的眼神和语气慢慢的对父亲说着,就连往日对春儿侮辱的外号也不再说了。 米老爷欣慰的看着他,看来儿子似乎在春儿的影响下,改了不少往日因为卧病在床而愤世嫉俗的想法,原本个性中的棱角也开始慢慢变得圆融了。 “别的我不说,春儿既然是你的妾,你侮辱了她不等于是侮辱了你自己?别管别人怎么说,带点春儿喜欢的东西,好好的跟她把话说明白,依照春儿那温柔的个性,会体谅你的。”米老爷笑着给出意见。 米长存脸上红了红,有些腼腆的敛目答谢,“感谢爹的教诲,我回去之后就试试。”说完,他匆匆站起身离开,脚步显得急促,有些迫不及待。 “看来,这冲喜的小妾真的是选对了啊……”米老爷微笑的看着儿子离去的方向,欣喜的呢喃。 既然下定决心要和迎春好好说清楚,米长存也不打算拖太久,径自往自己的院子直奔而去,不过才走没几步,他突然想到了爹说的话。 带点春儿喜欢的东西! 她喜欢些什么,他还真的不知道。 停在原地的他愈想愈觉得惭愧,因为他对她真的不好,她在他身边已经快三个月了,她可以清楚的知道他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但是他却连她喜欢些什么都没注意。 一想到她,浮现在他脑海中的就是那张素净的圆脸,脸颊上的红胎记,还有那头乌黑的长发…… 米长存突然愣了下,发觉自己从来没在她发上看过什么装饰,她似乎永远都只戴着两朵鹅黄的小绒花,而且还不是什么高档货。 除了她进门的第一天外,她不曾用过任何发钗之类的东西。 那样的素淡,让他的心猛然的一揪。 那两朵绒花连他家的下人都不戴,而她是他的妾,却始终戴着,若他早些注意到这点,是不是就不会愚蠢到用那些银票去试探她? 千金难买早知道,已经做过的事情也没办法重来,如今他只能尽量的对她好一点。 下定了决心,他脚步一旋,往外走去。 晚上,迎春照样安安静静的伺候他用完膳后,刻意忽略他不断望向她的目光,自顾自的跟着其他丫鬟们去厨房收拾,然后又到澡堂里磨磨蹭蹭了好一会儿,亲自洗了衣服晾上,才踩着缓慢的脚步往房里走。 他们始终没有分房睡,一开始是为了应付他睡前的刁难,后来则是为了能够让她方便晚上照顾他。 但是除了第一晚以外,她和他从来都没有同床过,两人一个躺床上,一个躺在软榻上,各占一方谁也不妨碍谁。 只是他今晚的眼神让她有些心慌,她突然不想和他两个人单独的睡在同一个房间里。 她在房门前踌躇了下,早在房里等着她回来的米长存马上开口叫人。 “在房门外站着做什么?还不赶快进来?” 迎春虽然这些日子不想理会他,但是也不会违背他的意思,她乖乖的走进房间里,在看见米长存之后整个人像是被火烤熟了一样,脸上火辣火辣的,连忙低头不敢再看。 房里的米长存慵懒的坐在她平日休息的软榻上,手边放了一本书,同样是刚沐浴过后的他,披散着长发,白皙的脸上透着沐浴后的红晕,凤眼微勾,带出诱人的风情。 天!他病重的时候面貌便已经够俊美了,没想到这些日子调养下来,更是迷魅得让她无法直视,光是刚才那短暂的一瞥,就让她心脏不停的猛跳。 “过来。”米长存朝她招了招手,然后递给她一条布巾。“帮我把头发擦干。” 迎春默默地走过去,接下他手中的布巾,将他的头发一缕缕仔细地擦干后梳直。 “好了,少爷……我……” 她才刚开口,米长存却直接将她手中的布巾接了过来,然后将她按在软榻上,不容拒绝的说着,“好了,你自己的头发也还没擦,换我来帮你把。” 迎春本来以为她已经可以沉着的面对他了,没想到他今天晚上却让她连连失常,脸红心跳的仿佛在期待些什么。 刘迎春,争气一点!你根本就不该多想,你是他嘴里的丑颜,是他常常挂在嘴上的土包子,他现在这样对你,说不定又是试探或捉弄而已…… 她不断的在心底对自己这么说,但是当他的大手轻柔抚过她的长发时,她还是忍不住红了整张脸,低垂着头,无法言语。 米长存也是第一次对女人做这些事情,看见她圆圆的脸上布满红晕,含羞带怯的模样,心神忽然为之一动。 其实……她长的似乎也没有那么难看? 两人之间突然流转起一股暧昧的气氛,谁也不愿说话打破这难得的气氛。 米长存擦干了她的发,拿出自己今天下午去买的一支镶金银簪,手扣的替她挽了一个发髻,歪歪斜斜的将那银簪给簪上。 “好了!看这样可喜欢?”他低沉的嗓音突然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暧昧,也让迎春吓了一大跳。 他说话之间温热的气息就这样呼在她的耳后和颈边,让她感觉痒痒的同时,也多了一种说不出的羞涩和惊慌。 “少、少爷。” 他扶住她的肩,不让她乱动,“看看!看这样可喜欢?” 迎春根本就顾不得他说的话,只觉得他放在他肩上的手,似乎烫得要灼伤她的肌肤,她脸上带着惶恐,肩头不断的闪躲,想逃离他的掌控。 “少爷,别啊,我……” “迎春,你躲什么?难道你我忘了你是我的妾,不是我的下人?” 迎春生活在乡间,本来就没有人教过她男女之事,就是出嫁之前,米管事特地请来照顾她的嬷嬷,也只说过夫妻两人新婚之夜要“圆方”,但圆方要做些什么她一概不知,更何况,那天他病怏怏的根本什么都没做,后来就把她当下人使唤,两个人从来没有什么近距离的接触。 今晚他突如其来的碰触,使她心头有种麻痒的慌乱,他的眼神似乎不一样了,让她忍不住想逃。 “我……少爷,你不是都叫我丑颜吗?”什么时候他竟然叫她的名字了? 米长存不想承认自己之前替她取那样的外号是幼稚的举动,俊脸红了红,随后马上恢复正常,将话题转到想要的地方。 “从今以后我不会再叫你丑颜了,好了!先看看,我帮你弄的这发式好看吗?” 他突然靠近的脸庞,让她顿时忘了本来在意的问题,忍不住颊泛红云,眼露慌张的垂下头去,不敢注视着他。 “难道你就这么不喜欢我为你梳的这个头?怎么连看都不愿看一眼。” 头?什么头?好像是他为她梳的头……本来脑子一片混乱的迎春终于从茫然的思绪中找到关键,猛的抬起头,不可置信的望着他。 “你你你……”他为什么会突然替她梳头? “别你啊我的,看看吧。”看她一脸不可置信的神情,圆圆的脸上全是震惊,让他忍不住感觉好笑。 他从软榻旁拿了把手镜放到她眼前,挡住她直直望着他的视线,迎春看见了他帮她梳的发式。 他的手法不是很熟练,帮她挽的发髻松松垮垮的,只能勉强撑住,但是发髻里那根银簪却勾去了她所有的目光。 她一脸警戒的望着他,“这簪子不是我的!”一边说着,就想伸手把那不属于她的东西给拔下来。 虽然不知这支簪子为什么会在她的头发上,但不是她的东西她就不会要,她再也不想像那天一样被人羞辱。 米长存叹了口气,握住她的手,长发掩盖住他脸上的愧意,“别拔,那是我送给你的。” 迎春震惊了,圆滚滚的眼中再次充满不可置信,疑惑的看着他。 为什么?他为什么会送她东西? 难道…… 第五章 她原本要拔簪子的手僵住了,眼里带着一点惶恐,语气不安的问着,“是要把我赶走吗?所以才送我这个簪子?” 是了,应该就是这个原因。如果不是因为这样,他怎么会性格大变,还送她什么簪子? “不是的……”米长存第一次对女人这样低声下气,轻叹口气之后,低声说:“上次书房的事情……是我的不对……” 一提到那件事,迎春身体顿时僵住,呐呐的低语,“那个,没什么……少爷,就如同那天我说的一样,丑颜出身不好,无貌无德,所以……” “不是的,有些事情你不知道,但是那却是我的心病,所以那天我才会连问都没问,就直接定了你得罪。”米长存勾起自嘲的笑容。 迎春看着他顿时低落下来的神情,缓缓的将手放下,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开口问。 其实她是很想知道的,但是看他的样子,那件事情对他来说,应该不是什么值得回忆的事情…… 咬了咬唇,她最后还是抬起头认真的看着他,“少爷……不想说还是别说了吧!” “不,没事。”米长存拉了她坐在一旁,眼神平静的看着她,“有些事情家里人虽然都瞒着,但是这件事情最不该瞒着的就是你。” 轻叹了口气后,他开始说起那让他几乎大病不起的过去。 “其实在你之前,我已经娶妻了。” 迎春一脸的惊愕,不敢相信他说的话。 不是她太大惊小怪,而是这米家庄里里外外从来没人提过有关“少夫人”三个字,她当然会以为他其实尚未迎娶正妻。 而且假如他早已娶妻,那为什么她从来未曾见过?即使是她刚进门、他病得走路都需要人搀扶的时候,他的妻子竟然也不曾出现? 一个又一个的疑惑完全显现在她单纯的眼里,只是他不先开口说,她也不敢开口问。 “她在你进门之前就跑了。” “跑了?”迎春忽然发觉今天晚上她的脑子有点不够用了,怎么明明每个字她都听得明白,但组合起来之后,她却不明白了? “嗯,趁着我病情不佳时,卷走我这个院子所有能带走的值钱东西,和一个不知道哪里来的男人跑了。”米长存说得很平静,但是只有他知道,当初知晓这件事情的时候,他心中的愤怒简直没有言语可形容。 他可以忍受妻子不爱他,甚至不来照顾当时病重的他,但是却无法忍受她竟然在他痛苦的时候,带着他给她的聘礼、钱财和另外一个男人离开。 这种伤害他尊严的背叛,才是他最无法忍受的。 迎春出身淳朴的山村,第一次听到这种事情,忍不住捂着嘴惊呼出声,“她怎么可以这么做?” 他的病主要是先天失调、后天气郁于胸所致,最忌讳的就是无端动气或情绪变化太甚,他妻子那是做出这种事情,可以想见对他的刺激有多大,难怪她新婚之夜看见他的时候,他甚至连站都站不稳,必须要人扶着。 “是啊!有时我也很想问问她为什么这么做。”米长存自嘲的笑了笑,“当初我病秧子的名号众所皆知,他们家大概也以为我早就无药可医,所以一开始是不让她嫁过来的,不过后来爹还是用了手段让她不得不嫁。或许正因为如此,她打嫁过来后,每天不是哭就是闹,要不就是到我床前吵,想想,或许她走了也好,起码她走后我耳朵清静多了。” “少爷……”迎春同情的望着他,忽然觉得这个男人也是有他可怜的地方。 她本来就心肠软,听他说了这段过去,多少也明白他那时候为什么对她那么挑剔,那么的不好了。 才刚经历妻子与其他男人卷款而逃的事情,不会有哪一个男人会无动于衷,马上就真心的对另外一个妾好吧? “所以,少爷那天在书房的时候,是因为一位我也做了和少夫人一样的事情?”虽然没有和男人跑了,但如果她也拿了书房里的银票,那她的确和已跑走的少夫人没有两样了。 米长存看着她一脸不安,忍不住轻拍了她的手,“我知道你不会,那天我只是太着急了,所以才一时口快不让你解释。其实后来想想,你就算要偷也不会在那里下手,书房当日只有你一个人进去,若是里面丢了什么东西,你绝对逃不了干系,你应该没那么笨才对。” 迎春明白他是想转移话题,也配合的微嘟着嘴,“我才不笨!而且重点是我也不会拿什么银子……不对!应该说我什么都不会拿!” 米长存第一次觉得她的脸这样圆润细致,看起来还有几分可爱,特意调笑着问道:“真的不拿?那可是值很多钱的。” 她认真而严肃的看着他,无比肯定的说:“少爷,我是穷,但是我明白人要活得有骨气。如果我穷得没饭可吃,少爷你给我一碗饭我会接着,但我不会拿你值钱的东西。东西不是我的,我就不会要,这是以前我娘还在的时候常给我说的道理。” 米长存看着她侃侃而谈,平凡的脸上似乎绽放出另外一种自信的光辉,连她脸上的胎记也不是那么丑了。 “是啊!不是自己的东西不该要,或许那个女人注定不是我们米家的人,所以才会有如此后果吧。”米长存感叹的下了结论。 “嗯。”迎春赞同的点了点头,一抬起头就看见他微笑望着她。 被他那勾人的凤眼这么直勾勾的望着,让她忍不住羞涩了起来,“少爷,怎么一直看着我啊?我不好看的。” “不!好看,搭上这支簪子就好看了。” “啊!对了,簪子!”她急忙又想伸手去拔簪子,但看到他脸上不悦的表情,才慌忙解释,“我只是想把簪子拿下来好好看看,这可是少爷送给我的第一个东西呢。” 听完她的解释,他的脸好看了些,“我来帮你吧。”他碰着她的发,将簪子从中抽出。 一头长发随之飘散而下,将她的胎记覆盖住,也衬得她的脸似乎小了许多。 他的心思突然分散了下,拿着簪子的手就这么停在半空中,直到她提醒才慢半拍的将簪子递给她。 迎春小心翼翼的接过,眼中散发着感动的光芒。“哇!好漂亮的簪子。” 簪子本身是银的,在顶端铸了两朵小迎春花,迎春花的花瓣是用金子做的,看起来小巧精致,很是可爱。 迎春喜欢的看了又看,好像怎么都瞧不够一样,但最后她还是下了榻,将簪子收进盒子里放好。 米长存对于她的举动感到奇怪,“怎么了?不喜欢?” 迎春连忙摇头,朝他绽放出一个满足的幸福笑容,“不是的,我很喜欢,但就是喜欢才要好好的收着。我平常还要做活,戴着那么漂亮的簪子怕掉了可惜,收在盒子里最妥当。” 她要的不多,再多华丽的首饰对她来说都没有任何意义。 这支银簪之所以珍贵,是因为这是他的心意。 因为送的人心意,所以这支簪子对她就有了不同的意义。 她满足的笑容落在米长存的眼中,让他忍不住恍神了,那笑容仿佛不断的在他眼前放大,其中所带着的温暖也随着这一笑感染了四周。 他忍不住跟着她笑了起来,那风姿俊秀的笑容让迎春看傻了眼,心脏又是不受控制的怦怦直跳。 她,或许是病了吧…… “少爷!” “叫我夫君!” “……少爷,该吃药了。” “叫夫君。” “少爷……”迎春一脸无奈的看着那个摆明耍赖的男人,头痛的想着为什么他又突然性格大变。 自那一晚上他送她银簪后,隔天起他仿佛变了一个人,没了之前愤世嫉俗的态度,多了包容洒脱,只是在面对她的时候偶尔还会有几分痞子模样。 米长存知道自己这样稍嫌幼稚,但这是他最近找到的一个新乐趣。 看着迎春每每因为他的捉弄或是不配合,圆圆的脸上皱起眉头,气得鼓起的腮帮子的可爱模样,他就忍俊不禁,或是几次靠近她,惹得她满脸通红的模样,也能让他一整天心情愉悦。 他过去认为丑的脸,现在看来顺眼很多,除了额上那块红色的胎记外,她的肌肤经过几个月的调养已变得细致柔嫩,整个人因为营养充足,身材也显得凹凸有致了起来。 “好了,把药拿过来吧。” 米长存不再捉弄她,接过她手中的药碗,一口气把药喝个精光,然后手一伸。 她把早已备好的蜜糖供他取用,放好了药碗走回来时,她总能做出最符合他心意的动作来。 “唉……迎春,有了你,再看看那些小丫鬟们的伺候,都觉得她们太散漫了。” 迎春被他这番夸奖弄红了脸,低头转身去收拾东西,小声地嘟哝着,“伺候少爷和伺候夫君能一样吗……” 米长存耳力不错,她那嘟哝的话全都听到了,嘴角不自觉的染上了笑意,故作不知的问着,“说什么呢?什么一样不一样的?” 迎春手一抖,差点没打翻了药碗,慌忙的回答着,“没有没有!没说什么。” 看她落荒而逃,他忍不住大笑出声,引来院子里打扫的丫鬟们一阵好奇的眼光,但大伙儿随即马上转头各做各的事情。 少爷和如夫人的感情似乎愈来愈好了呢! 坐在房间里等迎春回来的米长存仔细的思索着,自从她嫁进米家后,这院子里大大小小的改变。 首先是饮食,他每天至少会有一餐是配着粗粮吃饭,而桌上的菜色也从他个人的喜好变成了大夫的“指令”。 只要什么对他身体好,她接连几天变会不断的端上这些菜色,倘若碰见他讨厌吃的东西,她就会窝在厨房里,想方设法的将那些食物变成他吃不出来的味道再端上桌。 另外,他身上的鞋袜内衣也全都由她亲自缝制,她会体贴的选用最不刺人的料子下去裁剪衣裳,衣服总会熏上淡淡的艾草香,能在夏日的晚上避免蚊虫叮咬,也让他不再全身总是带着挥之不去的药味。 在他身体好转之后,偶尔他会在书房里去看看帐册,她也总会熬上一壶据说是山里人常熬来喝的温热药茶,让他消暑去腻。闲来无事,她还会站在一边,静静地替他打扇。 他现在已经完全无法想像,日子要是没有她该怎么过了。 “少爷,今天你要出门吗?”迎春拿着已经薰好艾草的衣服走了进来。 “嗯,现在身子好一点了,我打算好好的巡视几家铺子,认识一下里面的管事还有一些生意上的事情。” 爹没有纳妾,而娘只生了他一个儿子,未来米家的产业都是由他接管,之前他身体不好可以不插手,但现在他已经好转,自然要开始准备接手家业了。 “少爷,等等要坐轿子出门吗?” 米长存看她一脸好奇的样子,挑了挑眉,“没,今天只打算去庄里附近的铺子,不远,我带着青禾走一趟便行。” “喔,这样啊……”迎春有些心不在焉的回答着。 她还从来没有看过米家庄外是什么样的景色呢。被米仓管事带回来的时候,她是住在城外的别院里,后来一顶小轿抬她进了庄里,庄外是什么样的风景,她一次都没看过。 “怎么了?想出去走走?”米长存自然看得出她的渴望,不假思索的开口问。 迎春猛地抬头,脸上充满惊喜和期待,“可以吗?” “自然可以。”他看见她一脸惊喜的模样,突然想到自从她嫁给他之后,好像就没有再出去过了。 当今对女子的约束虽不是非常严谨,但是已婚妇人也多是要跟着家中男子才能出游。 之前他身体不好,自然也拖累她不能出门了。 “你去换件衣服,顺便戴上我送你的簪子,收拾收拾就跟我一起出门吧。”见她那种期待的眼神,他自然不会叫她失望。 “嗯。”迎春圆圆的脸上挂着兴奋的笑容,然后几个小跑步往门边去,略微害羞的停下脚步转身。 “谢谢你……夫君。” 说完,她捂着自己发红的双颊,快速的离开了,留下米长存一个人愣愣的看着她的背景。 他不自觉的缓缓勾起一抹笑。 谁都没有看见,他的那个笑容温柔中带着满满的宠溺。 难得能出庄,迎春四处张笪着,就是不敢看向米长存的方向,原因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声夫君会让她突然倍觉羞涩。 刚嫁过来的时候,他嘴巴恶毒老是挑她的毛病,唤他少爷或夫君对她来说好像都没有差别。但是从那天晚上,他开始会对她温柔的笑之后,“夫君”两个字像是带有了不同的意义,让她每次想说出口的时候,都感觉心跳快得不像话,简单的两个字就是吐不出来,没想到,她刚才竟能有勇气说出口了。 看着路喧的摊贩、种植在桥边的杨柳树,摊贩的不同声调的吆喝声,还有站在杨柳树下离情依依的人们,每一种都是她从未见过的风景。 她带着帷帽,不停的左看右望,没注意到地上的石头,一个不小心差点绊了跤。 米长存眼明手快的将她拉入怀中,忍不住低斥着,“再怎么贪看风景也要看路。” 迎春整个人被圈在他的怀里,脸上顿时面红耳赤,结结巴巴的说不出话来,“夫、夫君,我知道了……放、放开我吧。” “嗯,自己站稳了。”他将手放在她的腰上有些舍不得移开,直到她整个人都站直才松手。 迎春刚站好就急忙想离开他的大手,一边很庆幸出门时有戴上帷帽,否则现在自己这副羞窘的样子铁定全部落入他眼底。 “好了,站好就好,自己小心一点。”米长存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手收回的瞬间,竟然还有些留恋那残留在手中的柔软触感。 一想到自己大白天就在想些有的没的,他也有些不好意思,放开她之后,连忙也拉开了与她的距离。 两人不约而同的各自闪躲,让走在他们身后的青禾忍不住想笑。 少爷,如夫人,路就这么大,再往外走就要撞入人家的店门啦! 第六章 米家庄做的是米粮生意,不只是一般用米,包括杂粮和其他榨油等的胡麻都有卖,卖的东西杂,其中又分成了三六九等,所以米长存一进入店内和管事盘帐,就顾不得等在一边的迎春了。 迎春习惯自己去找事情做,所以在旁边站了一会儿,就悄悄地和青禾打了个招呼出去了。 迎春在米粮店外头看些小摊贩的东西,他们出门的时间还早,在米粮店的位置处于大型粮行与茶行的聚焦地,路上几乎都是搬运工,或是来看货入仓的主人、管事,一眼望去,带着帷帽的妇人竟然只有她一个。 此时,路上一辆马车疾驰而至,恰好就停在米家粮行的对面,横行的马车让原本人流就不少的路上更是混乱一片,迎春皱着眉往后退了几步,不想去碰撞碍着了人家。 只是路上拥挤,她要退也没什么地方可退,而且她一个女人戴着引人注目的帷帽,马上就吸引了马车上的人注意。 “嘿!这是哪家的小娘子?怎么会没有人陪伴,走在这处处都是大老粗的粮行道上?” 一道让人感觉轻浮的男声,透过马车半撩开的帘子传来,也让一旁路人的目光全都转移到了迎春身上。 迎春不习惯成为众人注目的焦点,脚步退了又退,想趁机钻回米家粮行。偏偏路中间隔着不少人,想要过去就免不了要挤过他们,一时间让她在原地踌躇了起来。 马车里的周志良穿着一身蓝色的锦袍,带着不怀好意的笑容,看着车帘外穿着嫩黄色衣裳的迎春不知道所措的样子,心中忍不住的兴奋。 “确定那就是米家那个病秧子冲喜纳的妾。” 站在车前的一个小厮,小声的拍胸脯保证,“周少爷,我小六包打听的功夫可不是盖的,这的确就是米家那病秧子前几个月纳的小妾。听说米家少爷冲喜之后,现在身体好像好多了,今天不就自己走出来巡铺子了?” “那打听到长得什么模样吗?”周志良听小厮说着小道消息,一边注意外面的情况。 “据我打听到的消息,米家这次纳的妾,那长相可比一般的小丫头还差很多,听说脸如圆盘,额上还有一块红色的大胎记,另外大字不认识一个,平日里也跟个普通的丫头没两样。” 周志良挥了挥手上的折扇,斜睨了小六一眼,“真的假的?要是真的丑成那样,那米家的病秧子还会把她带出门?”他要是有那样的一个小妾,老早就把她打发定了,哪里还会让那种女人在他的面前碍眼。 “哎,那米家的病秧子早年病成那样,哪里懂得欣赏什么美人,尤其那个为冲喜娶的妾还真的有一点效果,怎么说也得好好的供着不是?再说了,他也是没本事留住女人的,否则之前他原配夫人怎么会跟人跑了?” 当初米家少夫人不见的消息虽然米家内部封锁得很紧,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凭他小六的手段,有什么打听不出来的? 周志良好奇的问着,“真的?这个消息别是你自己编的吧?” 小六一脸委屈的看着他,“周少爷!我是谁你还不清楚?这长安城里的消息我要是说不知道,也没人敢说知道了。更何况一个大活人就这样从米家庄里消失,她家里人又不是全死了,怎么可能不知道?也亏得是米家不想把这件事闹大,否则那贾家和米家都得在长安城里丢脸了。” “丢脸?”周志良坏坏的一笑,“想要丢脸有什么困难?我这就下车去,让大家都知道他米大少爷为了保命,纳了那么一个丑妾!”不用宣扬他原配跑了的事情,就足以轰动这条街了。 米家和周家是多年的死对头,除了两家同是卖粮的竞争对手以外,卖粮的手段向来南辕北辙。他们周家只要能赚钱就算是烂米也卖,米家却老是故做清高,什么非好米不卖,绝不偷斤减两…… 我呸!前几年闹饥荒,人都快饿死了,哪管吃的是什么东西,就是烂米他们周家还不是卖出了好价钱?周志良在心里暗啐。 不过话虽这么说,重点是这么多年来,在卖粮的生意上,一直是米家占上风,他正愁找不到机会好好让米家出丑,他们就自己送上门来一个笑柄,他要是不好好的利用才怪呢! 下了马车,周志良在身边护院的开道下往迎春的方向走去,一边走他还不忘摇着手上的折扇,轻佻的举止配上他脸上猥琐的神情,怎么看都让人觉得恶心。 “这位小娘子,这天这么热,怎么还戴着这厚重的帽子啊?”周志良在她的面前站定,故做关心的问着。 迎春退了几步,因为她看得出来这些人来者不善,“女子出门本就应该戴上帷帽。” 周志良气定神闲的瞄着她,拍了拍手,两个穿红着绿的女子也从马车上走了下来,站到他身边。他一手搂过一个,大掌还在那两名女子身上游移,“这可不一定,你看看,我这两个妾可没有戴这种累赘的东西出门。” “就是啊!摘下来吧,这么热的天多折腾人啊!” “就是就是……” 红衣女子和绿衣女子同时出声附和,两个人还直接就出手去拉她的帷帽。 迎春难敌两人,只能不断的闪躲,“不,不要——” 周志良看着自己的小妾们捉弄米长存的妾,感到十分痛快。 一番挣抢,迎春的帷帽最后还是被那两个女子给摘了下来,当她的面容展露在众人面前的一瞬间,几乎所有人都倒抽了口气,然后随之而来的是放声讥笑。 “天啊!这就是米少爷新纳的妾?瞧瞧!这姿色连怡红院里最便宜的花娘都比她强!” “唉呦!真的呢。看那大脸,还有脸上的胎记……啧啧,米大少的眼睛真不知道怎么长的,就这姿色?比我家婆娘都不如呢……” “哈哈!你家婆娘?那可是出了名的丑人呢……” 铺天盖地的批评讥讽全都直冲迎春而来,她僵硬的站在原地,手足无措。 她紧紧的咬着唇,企图把自己的帷帽给抢回来戴上。 没关系的,这些人说的话,就跟之前在村子里那些人说的一样而已,她不在乎!她在心里这么告诉自己,不能哭…… 但就在迎春以为自己再也无法忍受时,她蓦地被搂进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那熟悉的味道让她的泪水再也忍不住,马上如断线的珍珠般落下,她哽咽的埋头在来人怀中,低泣着,“夫君……” 米长存紧搂着她,低头看她不断颤抖的肩膀,还有自己胸前逐渐浸湿的衣裳,心中又是气恼又是爱怜。 原本他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只听见外面闹哄哄的而已,是粮行伙计在外头看热闹,发现那个被围着辱骂的女子好像是今天东家带来的如夫人,才连忙进去里头向他禀告。 没想到他出来的还是太晚,那些平常就爱看热闹的人,雪中送炭不一定有,落井下石倒是没少过。 若是平常她一个人在外头逛,并不会引起这么大的动静,挑起麻烦的人,只会有那么一个。 “周志良!”米长存燃着怒火的黑眸,直直的瞪向还站在人群中摇扇的周志良。 “呦呦呦——这不是我们米家的大少爷吗?”周志良故做惊讶,语气夸张的走了过来,“外头风这么凉,米少爷怎么不好好在家躺着,出来外面吹风呢?不怕这外头的风太大,回去又病倒在床?” “周志良,说话客气一点,别以为我不能对你做些什么!” 周志良收起脸上的假笑,假惺惺的问着,“米少爷,凭你这种破败的身体,还能对我做什么?喔!我忘了,我们米少爷这个丑得不行的妾,可是能够保我们米少爷身体康健长命百岁的呢,哈哈哈……” “周志良,没想到你谈起生意没什么本事,学女人碎嘴倒是一流!”米长存不甘示弱,冷冷的反击。“听说你上次又收了一批烂粮,结果半路毁得差不多了,啧啧!真是糟蹋粮食啊!” 周志良被踩到痛脚,连假笑都懒得再伪装,“那又如何?米少爷,生意的本事还可以学,你这身体病成这样,要想把跑了的妻子追回来,想必是难了吧?” 周遭的人听见这八卦消息,纷纷抽了口凉气,交头接耳地议论纷纷,看着米长存的眼神多了调侃还有嘲弄。 原本在他怀中哭泣的迎春,感觉到他的身体在听见这话之后变得僵硬,马上擦干了泪,转过头去怒眼瞪着周志良。 “我家夫君本事大得很,哪是你这种小人比得上的?更何况明明就是……呜呜……”她原本还想据理力争,替米长存平反。但是他却捂住了她的嘴,不让她继续说下去。 “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有些事情我们知道就好,不必说出来。”他轻声的在她耳边说道。 迎春虽然不是很懂,但是大约明白了他的意思,也就抿着一张嘴,不再开口。 “怎么了?怎么不说了?一个丑女人而已,要是连性子都不好,那还不如早早休了吧!” 拦住又再次激动的迎春,米长存冷冷的看着周志良,“我自己会管好我的家事,要休不休,那是我的事情。至于周少爷,你只要管好你自己一院子的妻妾就好了,免得家宅不幸,祸起萧墙,那即使有富可敌国的家产也不够你挥霍。” “你——”周志良脸色转红,一脸的怒报毫不掩饰。 “对了,我这妾虽然有些其貌不扬,但起码是清清白白的出身,就不知道您后面的美妾已经一点朱唇几人尝了?周少爷,呵!” 米长存说完,小心的替迎春重新戴上帷帽,牵着她的手往米家的粮行走去,原本围观的人全都自动的让开了一条路,目送他们离开。 而周志良则是气得浑身发抖,脸色铁青,手中的折扇被他硬生生的折断。 他怒眼瞪着周遭那些看笑话的人,忍不住大吼,“看什么看?都不用做事了是不是?” 他转身想回到马车上,回头却看到那两个之前觉得妖娆万分的宠妾,一想到方才米长存说的话,分明就是笑他不知早已戴了多少顶的绿帽,心头一阵火气窜起。 “给我滚!你们也配坐马车?给我自己走回去周府!” 可恶!米长存,你给我记着!今日之耻,我一定会想办法讨回来,到时我要看你还能怎么嚣张,哼! 马车再度横行疾驰的离开了众人的视线,方才还一脸高傲的两名小妾则是错愕的互相张望了下,才赶紧撩着裙摆追去。 “等等我们啊——” 因为发生了那样的事情,米长存也无心再巡视铺子,叫了辆马车,带着迎春打道回府。 早上还兴致勃勃的迎春这时已没有心情再看窗外的风景,而是嘟着嘴,张着哭过的红肿眼睛,一脸忿然的盯着他。米长存一上马车就假装闭目休息,实在感觉她热烈的目光注视了他许久,不得已只好睁开眼睛,“好了,你要说什么现在说吧。” “夫君,为什么刚才不让我把话说完?做错事的人又不是你,为什么要让人把你说得那么难听?”方才人群中的窃窃私语她并不是听得很明白,但是想也知道都不是些什么好话。 “这世上没什么事是说得清的,今日周志良摆明要找你我的麻烦,那么不管我们怎么解释,他都能说出更难听的话来,不如把话题就这么打住,不要再提不是更好?” 米长存想到方才离开前周志良眼底的那阵狠毒光芒,心中不禁一凛。 周家和米家同在长安城里做米粮的生意,彼此不和是早就有的事情,周志良早看他碍眼,他也一向对他能避就避,只是同在城里做生意,注定了他们早晚会狭路相逢。 “嗯,可是……”迎春还是欲言又止地看着他。 米长存温和地看着她,开口道:“有事就说吧。” “今天我被大家说成那样,我自己被骂惯了无所谓,但就是……就是觉得对不起你……”愈说她头垂得愈低,声音也愈来愈小。 自己长得丑,她心中早已接受这个事实,只是没想到她的容貌竟然也会连累他受人奚落。 这对她来说,绝对是比早已被人骂丑还更难过。 “人的外貌岂能自己决定,你有什么好对不起我。”米长存好笑的看着她。 她激动的说:“是该对不起,如果不是我娘硬要把我送来冲喜,或许你会找到另外一个更美、甚至还能帮上你忙的小妾,如此一来,你之前就不会一看到我便生气,甚至今天也不会让人嘲笑了。” “你没见过我之前的妻子,她即使不能说是绝色美人,就是用美字形容她也绝对当之无愧的,只是美则美矣,心地不善又有何用?还不是做出那样的事情来?”米长存看着她还断续说着,“至于什么才叫做能够帮得上我的小妾?若你是指整理帐册或处理米府的家业,我爹手下的管事个个都是能人,随便拉一个出来都是我的帮手,又何必要个小妾来帮我?” 他叹了口气,专注的看着她,“我曾在厨房里看你半夜为我揉面,那时候我待你非常不好,但你却还是处处帮我说话,当下我就想,不管外貌,起码你的心是善良的。后来那次书房的误会委屈了你,你却依然真心对我,有妾如此,我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从那时起,我便下定了决心,我应该开始用心待你……” “可是……可是我的脸……我不值得……”低下头,迎春不自信的低喃打断了他的话。 她可以说服自己别在意容貌,可以不介意自己不受人喜爱,但是她却无法相信真的有人可以不在乎她的脸而真心待她。 最近她也察觉到他对她更好了,不像是一般主子对奴仆的好,而是另外一种不同的感觉。 那种感觉会让她脸红心跳,这让她惶惶不安,甚至让她不可置信。 但是,她却从未想过,他开始对她有了“真心”。 小时候,后娘总是这么打骂她——丑妮子连个妾都当不成,有人肯要你就该千恩万谢了,别指望人家会忘了你那张脸还真的对你好! 一次又一次,就在她几乎已经打从骨子里对这句话没有半分怀疑,将所有的自卑都深深埋在心底的时候,他却说她这个样子他就满足了? 对她来说,这无疑是他的玩笑话,或者是一种安慰,让人无法感觉这是真实。 “值不值得是我说了算。”米长存重新闭上了眼,“反正你也已经是我的妾了,就是你不想要,你也跑不掉了。” 一回到府里,米长存让青禾陪着迎春回到他们的院子里,自己则是到上房去找爹,打算跟他讨论有关今天去铺子里的事情。 父子俩讨论完粮行的事后,手上各端着一杯热茶啜饮,不同的是,米老爹喝的是龙井,而米长存喝的是迎春现熬的红枣茶。 “存儿,你身体现在好一点,粮行的生意也开始去办了,那什么时候可以让爹娘抱上孙子啊?” 爹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米长存差点将口中的茶水喷了出来,一脸错愕的看着他。 “爹,你怎么……” 米老爷倒是没有丝毫的困窘,还是老神在在的掀着杯盖吹凉茶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为的是什么?还不是为了能够传宗接代。你之前身体弱,与贾梅感情也不好,后来又出了那样的事情,我们也就不催你,现在春儿把你照顾的这么妥当,她又是你名正言顺的妾,生孩子也没什么不对。” 米长存敛着眉,不发一语。 生孩子这件事情,他还真的没想过。 之前他对她提不起性趣,两人总是同方也是不同床,没想到等他真的把她当成一个女人来看的时候,她那什么都不知道的纯洁双眼,也让他无从开口。 所以圆房这件事情,就这样被搁置了下来。 “她才刚开始适应这个身份,老实说我不想逼她……”叹了口气,米长存带点无奈的说道。 米老爷有些发怒的看着他,“我也没要你像个登徒子一样马上就将她给拖上床,但是你们两个起码不能挂着夫妻的名头,结果却一人睡软榻一人睡床上吧、假如一直这样下去,我和你娘就是到死也等不到抱孙子的时候。” 米长存知道自己和迎春的一举一动都有爹的眼线在注意,只是没想到他们竟然连房里的事情也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他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不知道该说爹为老不尊打听儿子房事,还是说他们关心则乱,已经到了不择手段的地步。 但不管是那一种,感觉起来都不是让人愉快。 米老爷见他不说话,直瞪眼,“你听到了没有?抱孙子!这是我们两个老的最后的愿望了。” 米长存深深的叹了口气后回答道:“知道了。” 只是知道归知道,孩子要出生可不是只靠他一个人的努力就行,所以在他还没想好怎么跟迎春跨出那一步之前,就先这样了吧。 就在米老爷谆谆教诲着米长存有关“生子大业”的同时,在米长存的院子里,米夫人也拉着满脸通红的迎春晓以大义。 “春儿,现在存儿的身体好了不少,你们是不是也该要个孩子了?” 米夫人的思考完全和丈夫如出一辙,儿子的身体好了就该要抱孙子。 世人大多十来岁就订了亲,嫁娶生子多半都是十几岁就完成了,像迎春如此晚嫁,米长存二十多了还没有孩子的,也算是例外了。 她自己只生了米长存一个孩子,自然希望儿子能够多生儿子,不只继承家业,也让他们享受一项含饴弄孙的乐趣。 迎春低下头,脸上噪红,细声说道:“夫君……没说过要孩子呢。” 米夫人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件事情,毕竟平时也没怎么听说,没提到这两个年轻人竟然还有中间这段对话。她马上好奇心大起,要迎春把那天的对话仔细的说了一遍。 听完之后,米夫人想笑又不能笑,而且从两人的对话里,她大约也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了。 “春儿,你出嫁前那个嬷嬷是怎么说的?” 迎春想了想,“也没说什么,只说要我和夫君两个人躺在新床上,然后夫君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米夫人一听,在心里暗自埋怨那个嬷嬷,一边有些困窘的想着竟然要自己这个当婆婆的去教媳妇如何和儿子成就好事,心中无比尴尬。 “嗯,春儿,其实这个圆房呢……不只是两个人躺在床上而已,这还要……还要……” 即使米夫人已经成亲数十年,儿子也生了一个,但是她面对迎春那纯洁的眼神,突然间也什么都说不出来。 轻叹了口气,米夫人转头向她的丫鬟吩咐了句,“月霞,去我房里将我嫁妆箱子里的那小盒子拿过来,就是摆在床边的那个红木箱子。” 月霞是随米夫人陪嫁过来的,自然知道那个小盒子装的是什么,脸上虽然没什么表情,但是心底已经笑翻天,知道这只是米夫人想支开她的借口,也就退下了。 第一次看见这种逗趣的事情,让婆婆教媳妇如何圆房,一老一少两方都尴尬吧! 月霞嘴角勾起无法掩饰的笑意,她贴心的将房门牢牢观赏,吩咐两个小丫头守在门口才离开。 东西还是要拿的,只是不需要太急,必须要让夫人有时间好好的跟媳妇解释什么叫做真正的“圆房”。 看来她还是先去趟厨房,好好的炖些补身的汤吧。 或许,少爷和如夫人今天晚上就需要好好地补一补呢。 在月霞离开后没多久,关闭的房门里,开始传出迎春不时的惊呼声,让守在门口的两个小丫头,十分好奇这对婆媳到底在讨论些什么呢。 第七章 当天晚上,米长存和迎春不知为什么都显得有些慌神和心不在焉,偶尔两人视线相会的时候,不是米长存脸色尴尬的转过头,就是迎春一脸惊慌的低下头。 晚膳就在两人的沉默还有无尽的困窘中用过,一旁伺候的小丫头们个个心中偷笑,却还要假装正经的把东西去都收拾好,才匆匆地离开了房间。 房里少了服侍的人后,只剩下米长存和迎春两个人独处。两人第一次静静的不说话,虽然各做各的事情就如同之前一样,但无论是看书的米长存还是做着绣活的迎春,神经仿佛都比平常敏感了好几倍。 另外一人就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身上的味道,还有那若有若无的呼吸声都清楚的撩拨着彼此,他们表面虽然看来都平静,但是心中却是坐立不安。 迎春偷偷的瞄着坐在桌子旁的米长存,第一次认真打量着自己的夫君。 她从以前就知道米长存长得好看,即使在他重病在床的时候,除了脸色不佳以外,并没有减少半分他的俊美,如今他的身体逐渐好转,令他看来不止俊美,似乎还添加了属于男人的那份英气。 添了些肉的身子看起来有些挺拔,凤眼里多了几分神采飞扬,唇瓣不再毫无血色,大手也丰润了不少,不再是只能看到皮包骨的样子,每个指节都让人感觉简洁有力。 迎春突然想起来米夫人下午说的那些话,俏脸顿时涨得通红,头几乎要垂到胸部,不敢再看他。 原来……圆房竟是要做那些羞人的事情吗? 她不知道的是,就在她偷偷打量米长存的时候,米长存其实也用书遮挡了他的目光。 昏黄的烛光下,她的刘海遮住了那片胎记,只露出白皙的脸庞,圆圆的脸蛋五官虽然说不上精致,却有一种小巧的秀美。 他还记得成婚那一天,她身体瘦瘦小小,衬得她的脸格外的大,头发虽然梳理过了,却还是干枯毛躁,经过了这几个月的调养,她的身子开始变得玲珑有致,肌肤细嫩了不少,略去她额上胎记不看的话,她现在虽然还是不符合时下美人的标准,却也清清秀秀,看起来不再那么碍眼了。 两人似乎都有意无意的拖延时间入睡,但是他们其实已经累了一整天,一个还要读书一个硬要做绣活,眼睛早已累的不行,而方才两人各自去沐浴回来后,还赫然发现房间里的软榻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搬走了,现在除非有人愿意打地铺,否则他们必定得同床而眠。 米长存手上虽然拿着书,但是注意力早就不在上面,他不断的分心看着迎春的动静,书上的字早都成了幻影,一个都没进入他的眼中。 而迎春拿针的手微微颤抖,脸忍不住愈来愈红,手上的针次次落下都是空,帖子上早没半点针口。 午后米夫人的话一直盘旋在她的脑中,让她觉得自己似乎该做些什么。 春儿,若是……存儿没那个心,你也主动些,好让我们两个老的可以早日抱上孙子! 她成为他的妾,不就是为了冲喜,及替他生儿子传宗接代吗? 一开始他病得太重,大家注意里都放在冲喜上头,现在他病好了,自然就轮到生孩子这件事情了。 米老爷和米夫人对她都很好,叫她不忍拂逆两个老人家的愿望,更何况他是她的夫君……他如果不嫌弃她的丑颜,她又有什么好羞涩的呢? 想了想,她深吸了口气后,缓缓放下手中的绣棚,然后强撑着一抹羞涩的笑,说道:“夫君……该安歇了吧?” 米长存有些错愕的看着她,随即脸上回复了平静,放下手中的书,点了点头,“也好。” 房里的烛火早已熄灭,除了皎洁的月光洒落一地,已没有其他的光亮,恰巧遮掩了床上两个的尴尬神色。 谁也没有提起那个被搬走的软榻,仿佛他们从一开始就是这样同床而眠。 只是不管米长存还是迎春,两人都全身僵硬,不敢翻身,放在中间的那件被褥,也没有人去拉来该在自己身上。 迎春的脸上又红又烫,像是快着火一样,米夫人的话不断地在脑中翻转,让她挣扎又害羞。 算了!他们是夫妻,夫妻圆房本来就没什么好害羞的,她咬牙想着,应该很快就过去了吧…… 攸的翻过身,没想到望见的是米长存在月光下闪着奇异光彩的黑眸,让她下了一跳,惊呼一声往后弹,后脑直接撞上了床板。 “哎呦!” “怎么了?有必要吓成这个样子吗?”米长存好笑的看见她那瞬间像只虾米一样弹跳后退,原本在心中不断翻腾的尴尬瞬间去了一半。 脑后肿了一个包的迎春,眼眶含泪,痛的没办法说话,原来心中的羞涩也被这一撞给撞没了。 见她哭丧着脸揉着后脑,米长存忍不住笑了,他将她的手拿了下来,然后伸手摸着她的后脑,轻道:“我帮你揉吧!撞到这里吗?” “嗯,再过去一点……” “这里?” “嗯……” 灼热的气息喷洒在她的脸面,他的手绕过她身上,替她揉后脑,她整个人几乎窝在他的怀中,鼻息闻到的都是他身上带着热度的男子气息。 米长存同样也注意到了两人现在暧昧的姿势,原本揉着她后脑的手也缓缓的往下,轻抚着她微微颤抖的颈项,口里低唤着,“迎春。” “夫君。”她羞怯的闭上了眼睛,身体微微颤抖着。 “可以吗?”米长存轻问,手指在她中衣内的肚兜绳结上游移着,让她又是一阵轻颤。 床边的帘子早被拉了下来,趁着月色,两人紧紧交缠的身体映成倒影落在地上,云雨过后,他抱着昏昏欲睡的她,脸上露出浅浅的笑意,“迎春,你真心对我好,我也会对你好的。” 半睡半醒之间,迎春只觉得彷如梦中,听见了她连想都不敢想的话。 在陷入无边的梦想之前,心里还不断想着-- 夫君,我会一直对你好,因为我真的真的好喜欢你…… 米长存慢慢开始从米老爷的手中接过米家的产业,让米老爷庆幸的是,虽然儿子之前因为身体不好不能时常外出,但是他的经商天分惊人,加上即使是躺在床上也看过不少的账册,许多材料甚至比他还熟,因此接手米家产业的速度比米老爷想的要快了许多倍。 除此之外,儿子和迎春两人的感情迅速升温,更是让他们高兴。 两个人感情愈好,他们离抱孙子的日子才更近啊! 米长存现在几乎整天都往外跑,除了固定到粮行去以外,还要到附近的村落里了解稻作收成的进度。 但是不管再怎么忙,除非要去的地方不能一日打马来回,否则他再忙还是会回来。 米长存刚回到米家庄,不会自己的院子而是先往饭厅去,他知道这个时候,迎春通常都会陪着两老,侍候他们用晚膳。 不过今天却突兀的没看见她的人,他左看右看,眉间忍不住轻蹙,米夫人扑哧一笑,调侃起自己的儿子,“才大半天没看见,回到家就忙着找媳妇了?” 米长存脸色微红,但还是尽量面不改色的道:“娘说的这是什么话?我只是看她今天怎么偷懒不来伺候娘而已。” 米夫人也不戳破,笑着说道:“你要找的人正在替你炖你的补汤呢!说是怕丫鬟们拿不准大夫说的火候,非得要亲自去守着,应该等等就来了。” 米长存轻咳几声,眼中有着忍不住的急迫,想看见那圆圆的脸蛋,和上头那枺带着羞涩甜蜜的微笑。他随口找了个借口道:“那儿刚从外面回来,回院子里先换件衣服再过来和娘吃饭!” 说完,他脚步已经一转往外走去,让米夫人哭笑不得,笑骂着和身后的月霞说:“还说没找呢!看他走得那么快,只怕今天一出门就在想媳妇了!” 月霞也跟着笑了,“少爷他们夫妻感情好,夫人不正是最高兴的吗?” 夫人笑了,欣慰的看着儿子离去的方向。“是啊!感情好是好事,家和万事兴啊……” 只是,明明都一切安排好了,她的心怎么还是有点不安呢? 米长存快步穿过了几个跨门,回到自己的院子里,但他没有先回到卧房,而是循着一阵事物的想起到了后边的小厨房。 一个鹅黄色的身影正蹲在小灶前仔细的看着炉火,她神情专注的熬着补药,即使额头上已经热出了一头的汗也没空去擦。 米长存看她热得汗涔涔,却还是一动也不动的守在炉火前,心中暮然升起一种前所未有的感动。 她的那种专注,让他觉得她不只是对他好,而是认真的把他放在心上。 他突然生气了一种“愿与一心人,白首不相离”的冲动,就算她长得并不貌美,没有高贵的出身,大字不识几个,但是在他眼中,她却是最好的女人。 他走到她身后,轻柔的抱住她,“我回来了。” 在被人抱住的瞬间,迎春僵了一下,但是闻到熟悉的味道后,她顿时放下了警戒,害羞的低下头去,低声的说:“你回来了,夫君。” “怎么不叫下人来做就好?你看你弄得满头是汗。”他有些心疼的望着她。 迎春摇了摇头,“下人做和我自己做怎么会一样呢?”他或许不觉得有差别,但只要是有关他的事情,她都想亲自去做,哪怕只是一针一线,一口汤一口茶,她都希望能将自己的心意融在里头。 “怎么不一样了?” 迎春不想和他解释这属于她的小女儿心态,笑了笑转开问题,“夫君怎么不去前头院子里等用完膳?我这里再一会就好了。” 米长存搂着她不放,头靠在她的颈间,收手搂着她的腰,“回来就是想先看看你。” 即使和他已经有了最亲密的关系,但是迎春听他这样说话还是忍不住满脸羞涩,原本就因为热而微红的双颊更是涨得通红。 “夫君真是不害羞,说这话也不怕让爹娘他们笑话。” 他暧昧的朝她耳际吹了口气,然后低低的笑着,“怎么会笑话?他们还巴不得我整天和你窝在房里,赶紧给他们生个孙子出来呢。” 迎春哪里受得了这样的言语撩拨,整张粉脸红的发热,忍不住推开他,跑到一边跺脚嗔道:“夫君在这样不正经,我就……我就……” 米长存看她困窘的可爱模样,心情大好的一把将她搂在怀里,“你就怎样?” 他突然觉得自己也很有当恶霸的潜质,起码调戏迎春,的确让他感到无比的开心。 “我就……”迎春抬头想反驳,但是一抬起头胆大的不是他戏谑的眼神,而是望进了一潭深邃的柔情之中,让她突然无法说出任何话来了。 她在他眼中,看到了专注,而他专注的是她。 她无法言语,只能看着他的脸庞离她越来越近,她缓缓的闭上眼,在他吻上他的前一瞬间,听到了让她最感动的话。 “迎春,我想你了……” 在米家的气氛一片和乐时,城西郊外当得一处小宅子里,一对原本不会凑在一起的男女,正策划着一个阴暗的诡计。 周志良仍是一身亮眼的锦袍,手中的折扇有一下没一下的掮着,阴邪的眼瞅着面前一身俗丽装扮的女子,轻声调侃着,“呵!真是想不到啊!米少夫人,我们能在这里相遇,是不是该说我们有缘份呢?” 被称为米少夫人的贾梅,眼角含媚,标准的鹅蛋脸上有一双大大的凤眼,右眼角下还带着一颗水滴痣,显得风情万种。薄透的外衣垮垮的披在她身上,青葱般的手指若有似无的勾画着周志良的胸前,“周少爷,可不是吗?我们的确是有缘份啊,要不然怎么我躲在这种地方也能够遇见你呢?” “是啊!我也很想知道,那个卷了米家不少钱财的米少夫人,不是和一个男人远走天涯了吗?怎么这时候会在这种私人院子里接客呢?” 贾梅眼底快速闪过一丝愤恨随即又隐没,换上了一副风情万种的姿态。 “唉,这都怪我命不好,被我爹逼着嫁给一个病秧子也就算了,那米长存整天咳呀咳的,别说圆房了,就是起身都要人搀着,那不是要我守活寡吗?我也是为了想活得像个人才跑了的,只是没想到遇见一个杀千刀的,竟然拐了我的银两……我不得已只能在这里了。” 后面的话她说得很含糊,但是周志良今日会来,早就把事情都打听清楚了。 这女人本来就不想守着米长存,后来跟着一个什么远房的表哥跑了,之后两人将银两挥霍光了,那个男人想当然不是什么好货,便将她给卖了,现在他才会在这里看见她。 “周少爷,你今天来该不会就是要跟我叙旧吧?”贾梅嗲劲十足的嗔着,手指已勾开他的衣裳,摸上了他的胸膛。 周志良抓住她不安份的手,笑着说道:“当然不是,有笔好生意要跟你谈谈。” 好生意?贾梅轻哼了声,眼神闪过一抹锐利,“我现在都已经这个样子了,还有什么好谈的?” “你……难道不想要报复米家吗?毕竟若不是米家硬要求履行婚约,你今天说不定在哪个富豪人家里享福呢,怎么还会在这里赚这辛苦钱,是吧?” 贾梅假装低下头来捻头发,掩藏自己眼中的愤恨,轻言慢语的说着,“那又怎么样?我一个不守妇道跟人跑掉的人,若是被抓住,说不得还要送官府或浸猪笼呢,更不用说报复了。” 周志良用扇柄挑起她的下颚,然后认真的说着,“假如说我有办法呢?要不要考虑和我合作?” “什么办法?”贾梅可不再是当初那个被男人一点甜言蜜语,就能拐骗的蠢女人了。 人说不经一事不长一智,她这一年里吃过的苦,已足以让她认识到现实的黑暗,愈是看起来有甜头,背地里其实愈是见不得光。 “我要你回米家去。” 贾梅马上反应道:“这刚刚说了,不可能……” 周志良摇了摇折扇,冷笑道:“当然不会毫无准备的就叫你回去,我自然会准备好一套说词给你。更何况,当初你卷款偷人这样的丑事,米家根本就不想让人知道,所以除了给米府里的人一个交代外,在外头,你还是名正言顺的米家少夫人。” 贾梅双眼发光的看着他,“真的?” “我敢说出口自然是真的。”周志良笑了笑,“不过我费尽心机让你重新当回米家的少夫人,可不是让你什么事情都不用做的。” “我知道,你要我做什么就直说吧。”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这句话她还懂得。 周志良附在她耳边,悄声说了几句,贾梅神色闪过一抹诧异,听完他的话之后吃吃的笑了起来,凤眼微挑,“周少爷,你可真坏。”周志良大笑,环住她的腰后解开她的衣裳,贾梅上身便只穿着一袭红色的肚兜,浪荡的在他的抚弄下呻吟起来。 “啊!周少爷,你真猴急啊。” 他丢下折扇,直接抱起她,走入那挂满红色纱幔的内室里。 所有的心机计算都被暂时压抑在两个人的淫声浪语中,窗外月光皎皎,也逐渐隐没在乌云之后。 米家庄一早就人来人往忙得不可开交,两辆马车停在庄门外,米长存也难得早上没有出门,和迎春两个人陪着爹娘走到门口。 米夫人拍了拍迎春的手,慈爱的笑着,“好了,送到这里就好了。我和老爷不过是去隔壁县看个亲戚而已,又不是不回来了。” 米老爷则是在另一旁嘱咐着儿子,“这些日子粮行的生意你也接手得差不多了,现在就看你自己怎么处理了,我和你娘这一去大约住个半个月,算上回来的路程可能也要一个多月,这一个多月,家里的事你就多用点心吧,有什么事情再打发人来知会我们一声就好。” “是,爹,我知道。”米长存一脸恭敬的回答。 米老爷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看了迎春的方向一眼,回头又低声嘱咐着,“对了,还有我和你娘的孙子,也要早早办好啊!” 米长存尴尬的看着眼前笑得诡异的父亲,“知道了,我会努力。” 该交代的事都交代完毕后,米老爷和米夫人上了马车,然后吩咐车夫启程,米长存和迎春两个人则是站在门口看着马车烟尘漫漫,消失在街道的那一端。 米长存牵着迎春的手正要往庄里走,一个慵懒而高亢的女声阻止了他们的脚步。 “夫君,我回来了。” 米长存猛地回头,凤眼微眯,在米家庄大门前,一个身形纤细若拂枊、穿着艳丽的女子正站在门口,笑脸盈盈的看着他。 迎春不知道这个突然出现喊夫君的女子是谁,只是愣愣的看着米长存还有那个女子,然后在一阵晕眩中,听到身边的男人咬牙切齿的开口。 “贾梅?你还敢回来?” 第八章 迎春在恍惚之中,突然想起来,贾梅这名字很熟悉…… 很像是夫君的元配妻子,那个据说已经跟着其他男人跑了的女人! 米府的大厅里一片寂静,米长存和贾梅各坐一边,迎春则是怯怯地站在米长存的身后,偶尔抬头看了下坐在对面的贾梅,然后思索着她为什么能一脸无畏的回到这个家。 迎春曾经想过,自己毕竟只是个小妾,夫君终究会再娶一个正妻进来,只是她没想到那个“未来的正妻”还没出现,“之前的元配”却已经突然的回来了。 贾梅边喝着热茶,一边用斜眼扫视着对面的两个人,一个是她的夫君,虽然她以往从不想承认,一个据说是他新纳的小妾,看起来长得实在是不怎么样。 真不知道这个米长存是怎么瞎了眼,会纳一个这样污人眼睛的妾室入门。 不过……就是这样小门小户不起眼的出身,对她跟周志良的计划才是一件好事,她更可以轻易的掌控她。 放下手上的茶杯,贾梅一脸委屈,手垂到腿上,狠狠的偷捏了自己一把,媚人的眼里马上盈出满眶的泪水,她委屈柔弱的唤着,“夫君……” 米长存连看都懒得看她,“贾梅,我让你进来并不代表我还愿意承认你是米家的媳妇,所以你这套把戏可以收起来了,我吃不消,也不想看。” 贾梅听到这话,泪落得更急,即使心中恶毒的诅咒着,脸上还是露出楚楚可怜的神态,“夫君……我知道当初是你误会我了,但是你要相信我,我是有苦衷的。” “喔?”米长存摆明不信,挑了眉之后就没有动静。 贾梅也不放弃,拿着绣帕擦起眼泪,继续梨花带雨的哭泣着说:“我知道夫君一定以为我不守妇德,和别的男人卷款私逃,但事实并非如此,那个人是我一个远房表哥,我未过门前与他感情不错。那天他说要回乡少了盘缠,又不好意思向我父母伸手,只得来找我相借……我一时不察就这样上了他的当,他抢走我从房里拿出来的银两之后,又把我打晕丢在河里,幸好有好心的渔人夫妻救了我,否则我也没办法回来了……” 看他一脸冷然,贾梅再摆出更认真的神情,“夫君,我说的事都有人证物证可查,我受伤过重,那渔村里又没有什么好大夫好药,才会让我一拖就拖了这么久,好不容易才回来……” 米长存面无表情,不发表任何言论,心中却在琢磨着。 贾梅这个女人当初跟男人跑的时候,米家为了不让家丑外扬,只能通知了她的父母,至于其他的人都没有说,毕竟人跑了,对于米家来说也是一件丑事。 再加上当初是爹用手段让贾家不得不把贾梅嫁了过来,米家本就站在理亏的那一方,所以才没有太过追究。 但是后来米家可不是什么都没有做就让事情过去了,至少他们查出来的真相,和贾梅现在在这里的胡说八道有着很大的差距。 所以问题来了,这个女人不畏惧让人浸猪笼的风险,大摇大摆的回来说谎,为的是什么? 他可不认为她是因为眷恋米家少夫人的位置而回来的。 “夫君,要是你不相信我的清白,那我只能以死来证明了!”贾梅一脸决然的说着,心中则是不断想着,这病痨该不会真的要她去死吧? 如果真的要她死的话,那姑奶奶就不玩了。 要钱也得有命来花啊! “不用。”米长存思考了下,还是决定留下她。 毕竟赶走了这个没大脑的女人,难保接下来不会被安排另一个他们想像不到的暗棋,所以还不如将她放在自己的眼皮底下来得妥当。 贾梅笑逐颜开,“真的?那是代表我可以留下来了吗?就像以前一样住在我们的院子里?” 米长存笑了笑,不置可否,但心底已经在安排等一下要把这女人赶到家里最偏僻的角落去。 他是曾经病弱在床,只能没风度的和她大吵,但是这不是他,当他有力气站在她面前的时候,还会降低自己的格调,用这样的方式对付她。 贾梅得到了自己满意的答案,斜眼一瞄,看见站在米长存后面的丑女人还一脸茫然的样子,她嘴角勾起一抹笑,然后说道:“夫君,你趁我不在的时候娶了一个新妹妹进来,现在我既然回来了,是不是要让妹妹给我敬怀茶啊?” 她话一说完,眼睛便直勾勾的盯着额头一块大胎记,脸若圆盘的迎春,直到她脸色刷白,头整个低下去为止。 为长存垂下眼,淡淡说:“这就不用了,她的事我另有安排,等一下我会找人带你到院子里。” “那好,我这就去叫人帮我把外头的行李给搬进来。” 贾梅一时没意会为什么她明明知道路,还要人带她去院子,迳自迫不及待走了出去。 她也没注意到,米长存在听到他的话后,嘴角露出了一个高深莫测的微笑。 一个连好大夫都请不起的渔村哪里会有什么让她心心念念的行李? 她永远都不会知道,她的愚蠢和破绽百出的谎言,早已注定她不管有什么计划都会失败。 迎春觉得自己全身冰冷,脚底甚至冷得动不了。 照道理来说,她的确要向夫君的元配夫人敬茶,才算是真有名分的小妾,但是,夫君现在是什么意思呢? 他说“不用”,是因为她没有这个资格当他的妾吗?还是他对夫人有其他的安排?但是他答应了夫人住回原来的流云院,那不是……他和她现在住的房间吗? 那她呢? 她的位置又在哪里? 夫人说了,她那时候离开是被人陷害,所以她回来自然是理所当然,而她这个其貌不扬的小妾——一个用来冲喜和生孩子的人,现在对米家、对夫君来说还能做什么呢? 等到那个摇曳的身姿走出大厅,米长存终于注意到一旁沉默不语的迎春脸色突然变得惨白,担心的问:“怎么了?迎春。” “我……”她艰涩的发出声音,“我是不是该去给夫人……收拾东西?” “收拾什么东西?”米长存眉一皱,不解的问。 “就是流云院……” 米长存才刚要开口打破她错误的认知,青禾从外面走了进来,提醒着,“少爷,您和杭州那里的粮商约的时辰快到了,是不是该出门了?” 米长存这才想起这件事情,看了看外面的日头,急促的往外走,“我都忘了。”都是贾梅那个女人耽误了他的时间。 “夫君……”迎春忍不住追了几步。 米长存停下脚步,温柔的回望着她,“怎么了?有事?” 看着他的脸,迎春要问的话突然问不出来,只能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没什么,夫君有事就先走吧。” 他现在才刚接掌家业没多久,很多事情都需要他亲力亲为去做,而她只不过是一个太微不足道的人而已。 “嗯。”米长存看到她的脸色难看,但是没想太多,打算晚上回来后再好好的跟她说明白。 “对了!”他暂时停下脚步,转过头来看着她,“不要理会贾梅,不管她要做什么都让她去,你就先到上房的西厢房那里休息吧。” “知道了。”迎春一如以往的温顺,虽然不明白他为什么这样安排,但是她相信他。 到了门口,米长存看着身后的青禾,突然又吩咐道:“青禾,你留下,盯紧贾梅那个女人,看她是否有跟外面的人联络,其他的别理会她。对了!也不要让她把东西搬到我住的院子里,让她住到最里头的那个小院子去!”他可没宽宏大量到让一个已经水性杨花的女人,重新进到他的院子里。 青禾以往也是跟着米老爷见过世面的,自然也明白了米长存的心思,点了点头,送米长存出门。 米长存坐在马车里,撩开车前帘回头看着在艳阳下的米家大宅,想到那个把谎话说得破绽百出的女人,嘴角忍不住勾起一抺冷笑。 贾梅,你若走了就不再回来,或许我还会因为迎春给我的温暖,就这样放了你,但是既然你又有所图谋的跑了回来,那就别怪我心狠了! 被留下来的迎春听从米长存出门前的吩咐,把自己的部分东西拿到了上房的西厢里去。 她早已习惯了一个人自得其乐,无论是熬药膳或者是做鞋子、衣裳,全都是为了米长存而做,每做一样她的心就甜上一分,根本不觉得有什么无聊不无聊。 只是她想清静,却有人不想让她好过。 米长存前脚一走,流云院外面就开始不太平。 “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我要搬到后头那个小院子去?你是瞎了眼还是你家少爷换了院子,你这死婆子竟敢这样犯上,别以为我离开了一阵子就蠢得任你从中作怪!” “夫人,这是少爷交代的,请您别为难我们这些下人……”一个婆子苦劝的声音隐约传来。 “滚边去!你们几个,把我的东西抬进少爷的院子里,对!就是这个大院子里!”贾梅一点也不顾虑那婆子的为难,迳自照着自己的意思行事。 在她看来,那病秧子既然让她留下来,她自然还是稳坐这少夫人的宝座,身为少夫人,她何必管其他人的死活,照着自己的心意做事就好了。 婆子见无法阻拦她,只能叹了口气,去向青禾说了。 可不是她不尽心,只是主子说要住在这里,她总不可能硬把人拉到那个小院子里去吧? 就算她看得出来,这个回头的少夫人可能也好不了多久,但毕竟人家现在还是主子的身份,她就说不上话。 搬进了院子,贾梅气焰却没有稍停,反而再次扯着嗓子开骂。 “你们这些死丫头!不知道我是这个院子里的主人吗?在房间里留着别人用的东西是怎么一回事?还不拿出去扔了!” “这房里怎么连个值钱的东西都没摆上,你们是久没收拾,皮在痒了是不是?” 迎春有些惊愣的听着,讶异那个看来风姿绰约的少夫人丹田竟然如此的有力,隔着好几座院子都还能听到她有朝气的吼声。 咬了咬唇,有点想回流云院去拿走那些被贾梅称为垃圾的东西,但是想到米长存出门之前的交代,她还是忍住冲动,乖乖的坐在厢房里,让贾梅自己一人去闹。 就这样闹了大约一个时辰,房子里能挑剔的都挑剔了,贾梅看着一室的富丽堂皇,才终于稍微满意的点了点头。她看着站在外面一排的丫鬟们,突然想到还有个貌丑的小妾。 哼!米长存,我现在是对付不了你,但凭我还是米家少夫人这身份,我就有办法收拾你的小妾! 她慵懒的靠在椅子上,傲慢的问:“你们如夫人呢?我这个少夫人在这里忙碌,她倒好,人不知道跑去哪潇遥了?看来我一阵子不在,这个家里的人都不懂得什么叫规矩了是吧?” 一旁的丫鬟们连呼吸都不敢大声,几个之前的旧人知道这个少夫人强悍又手段狠绝,生怕被抓到一点错,就落得被发卖或杖责的下场。另外几个年轻些的丫鬟,则是第一次见识到这样难伺候的主子,也就畏缩着不敢说话。 见丫鬟们一个个像是木头一样站在原地,贾梅怒火更盛,猛地拍了下桌子,“都是死人啊?我都这么说了,不会赶紧去把那个丑……如夫人叫过来!” 几个丫鬟们你看我我看你,谁也不想去,毕竟如夫人平常对她们很不错,眼前这个少夫人一看就是要找如夫人的麻烦,当然谁都不愿意去。 贾梅大概也看出了这些丫鬟们的心思,冷冷一笑,“没人肯去是吧?那等一下所有人都先打上十棍,再没人出去找人,就再加十棍,加到有人把如夫人给叫过来为止。” 几个小丫鬟本来就不愿意去,现在听到她要用这么狠绝的手法来逼迫她们,虽然个个脸色难掩惊慌却还是梗着一口气,不愿意屈服。 这边的院子里开始打丫鬟,很快地有人去西厢跟迎春报讯,原本打算待在西厢里什么都不管的迎春听到丫鬟们一个个被责打,忍不住就要站起身,却被前来报信的丫鬟给拉住。 “如夫人,就是这样你现在才更不能过去啊!我们一看不知道少夫人不是一个好人,她这么做就是要逼你出面,说不定还会用什么招数来对付你呢。你千万不能过去啊!” 迎春原本听她的话又坐了下来,但是流云院里那断断续续传来的声音,让她的良心愈来愈过意不去,终究还是忍不住站起来走了出去。 她不能因为自己一个人的关系,让其他那么多人受苦。 她们怕她受罚,所以宁可自己挨打也不要让她出面,但是她又怎么忍心为了保全自己,眼睁睁的看着她们被打呢? 迎春不顾那个丫鬟的阻拦决定前往,回看看着她,脸上露出坚定的微笑,“没关系的,不管会有怎样的刁难,我都能承受。” 是啊!她又不是什么大户千金出身,以往后娘打她的次数还怕少了吗?她皮粗肉厚的不怕打,就是骂,也当做耳边风就好。 那丫鬟傻愣愣的看着迎春微笑之后离去,良久无法回过神来。 刚刚是她看错了吗? 如夫人在回眸一笑的那瞬间,她竟觉得如夫人比少夫人还要美,就连原本额上的红色胎记看起来也不丑了,反而像是一簇盛开的红色迎春花,成了另一种美丽的景色。 回过神来,那丫鬟跺了跺脚,“哎呀!如夫人就这样去一定会吃亏的。不行,我得跟着。” 她要是不跟着,等一下连帮如夫人找救兵的人都没有了,那怎么可以呢? 迎春踏进流云院的时侯,看见的就是几个丫鬟被压在地上挨打的惨状,让她十分于心不忍,不禁快步的走向前。 “夫人,迎春来了,请放过这些丫鬟吧!她们只是不知道我的去处才……” 迎春解释的话还没说完,贾梅就冷笑着打断了她。 “住口!这里什么时候有你说话的份了?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妾,人家喊你一声如夫人,你还真以为自己就是夫人了?”贾梅厌恶的看了她一眼,“真不知道夫君怎么会纳你这种妾,要美貌没美貌,要身材没身材,真不知道纳了进来有什么用处?” 迎春咬了咬唇,不理会她一连串的讥讽,希望她能看在自己的退让上放了其他人。 “是,是迎春没用,所以请夫人就饶了这些丫鬟吧。”说着,她跪了下来。 贾梅很高兴的看到她就这样跪在自己眼前,总算挥了挥手,让那些打人的小厮停了下来,她慢悠悠的说:“其实嘛……我也不是什么不讲理的人,只是我们米家也算有头有脸的人家,这规矩自然不能乱了。就比如妾室是绝对不能做正室夫人做的事情,还有这妾不过就比一般的丫鬟好上一点,总不能还摆个架子比我这个正室夫人还要嚣张吧?所以嘛……来人!把我桌上放的那本女训拿来,让如夫人好好的背背。” 迎春跪在地上,勉强的开口,“夫人,迎春……迎春不识字。” 贾梅愣了愣,然后又笑了开来,“不识字没关系,找个识字的念给如夫人听,好好的念,等一下让如夫人背出来,也不用多,背个一遍就好,一个时辰背不出来就挨一个板子,两个时辰背不出来就挨两个板子,当然,是要跪着背的,这样才显得你用心了是不是?” 迎春不能说不,因为贾梅让旁边那些拿着板子的小厮往前站了一步,她只能咬牙接下这个不合理的刁难。 “是,我这就背。” 贾梅心情愉悦的站了起来往内室走去,“那就这样吧,等等用午膳的时候再叫我。” 因为贾梅和迎春两人是在院子里对话,那些之前就被打的丫鬟们也留在里头不能离开,所以等到原本那个跟迎春通风报信的小丫鬟打听到屋子里的情况时,迎春已经在里头跪着背书三个多时辰。 “心犹首面也,是以甚致饰焉,面一旦不修饰,则尘垢秽之;心一朝不思善,则邪恶入之,成知饰其面,不饰其心。夫面之不饰,愚者谓之丑;心之不修,贤者谓其恶。愚者谓之丑犹可,贤者谓之恶,将何容焉?故览照拭面,则思其心之洁也,傅脂则思其心之和也,加粉则思其心之鲜也,泽发则思其心之顺也,用栉则思其心之理也,立髻则思其心之妒也,摄鬓则思其心之整也……” “错了!重来!”一旁盯着迎春背书的人,由于后头被贾梅盯着,只能严格的要求。丝毫不敢懈怠。 迎春跪了三个多时辰,双脚早已刺痛又酸麻,脸上更是苍白一片,身体摇摇晃晃的快要跪不住,却仍用意志力死命撑着。 夫君……夫君……你在哪里呢……她只能在心中不断的呼唤米长存的归来。 夫君一定早已预料到贾梅会这么折磨她,所以才要她好好的待在上房里,不让她出来。 迎春背书的声音愈来愈小,脚也愈来愈无知觉,那些字就像浮云一样,从她晕眩的意识中飘过,却一个都记不住。 在她快要支撑不住之前,那个小丫鬟终于找到了在外院守着的青禾,激动的把里面的情形说给他听。 青禾一听就知道大事不妙,但是他不能进入女眷住的内院里,只能派人盯着这里,然后自己赶紧快马去把应该已经在回程的少爷请回来。 不多时,米长存终于黑着一张脸,三步并作两步的从外面走了进来,然后在听到丫鬟们惊呼“如夫人昏倒了”的时候,飞快的走了进去—— 第九章 “这是在做什么?” 米长存一踏进房里,就看到迎春晕倒在地上,她膝盖上方的襦裙,还依稀可以看见红红的血丝,让他忍不住大吼一声。 这一吼,把本来在内室里看戏的贾梅也给吼了出来。 她整整自己的衣裳,然后把弄得华丽万分的发髻拢了拢,摇曳生姿的走了出来,“夫君何必这么生气呢?不过就是一个不懂规矩的小妾,教她认识规矩而已……” 米长存快步来到迎春身边,将她拦腰抱起放在一边的椅子上,然后快速的吩咐一旁的丫鬟们准备热水和叫大夫之后,才冷着脸看向她。 “贾梅,这院子岂是你来得的地方?你在我的房里处罚我的人,似乎是太肆无忌惮了点?”他语气冰冷,眼神里藏着无法掩饰的怒火。 他愿意让她留在米家庄,可不是为了让她欺负他的人。说好听点他顾全她前少夫人的身份,说难听点,她不过就是他先逮到的犯人而已,他只是在等着看她、还有指使她回来米家的人到底要玩什么把戏。 “夫君真是说笑了!”贾梅心一跳,忍不住有些心虚,但是一想到周志良说的话,她的胆子又大了许多。“我是你明媒正娶回来的元配,这院子里我有哪不能去?更不用说只是处置一个小妾了。” “元配?”米长存正担心着迎春的伤势,懒得和她计较,“我把话说在前头,你最好安分点!你要是不安分……你说的那些话哪些是真哪些是假,你自己心有数!”她如果还是执迷不悟,也不要怪他不留情面。 贾梅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手指着他,忍不住颤抖,“你……” “你自己好自为之吧。”抱着迎春跨出房门的瞬间,他转向看向旁边的青禾,吩咐道:“既然少夫人要住这里就让她住,不过她在穷困的渔村过惯了,怕是不习惯有人伺候的日子,留两个煮饭打扫的婆子在这里就好,其他人跟我到上房那里去。” “是!少爷。”青禾点头应着。 米长存毫不迟疑的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的离开,除了门口的两个老婆子,房里顿时空空的只剩贾梅一个人。 被羞辱的贾梅脸上露出愤恨的神情,喃喃说道:“米长存,让我不好过了,你们也别想好过,等着看好了,我不会让你们这些逍遥自在下去的,我等着看你们米家垮在我手上,哈……” 米长存抱着迎春匆匆得回到了西厢的上房,途中迎春便已经醒来,但见到米长存黑青的脸色让她不敢出声。直到大夫来看完了她的伤,确定只要休息和敷药几天就没问题之后,她才终于敢睁开眼。 “怎么?不装睡了?”才刚睁开眼,米长存压抑着怒火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夫君……”迎春虚弱的声音从床上传来,卷着被子窝在床上露出一张脸看着他,苍白的脸上还是没有血色。 米长存怒气勃发的看着她,一想到她膝上的伤痕和血迹,再想到自己出门前的嘱咐,怒火愈发的不可收拾。 “我不是说过不要靠近那个女人,怎么连话都听不懂?” 迎春咬了咬唇,万般委屈的说:“迎春只是个妾……自然是要听夫人的。” “那个女人不配你叫她夫人!”米长存不屑地冷哼。 迎春抬头望着他,“夫君,你虽然这么说,但她毕竟还是你明媒正娶的夫人,而我只是一个几十两银子买回来的妾,再怎么样……我都不能没了规矩。” 米长存眯着凤眼,双手捧起她的脸,语气中有着隐忍的怒气,“所以,你上我的床,你那样用心的对我好,也是因为你是我米家买来的妾,不得已而为之喽?” 假如这个蠢女人敢说“是”,他非得好好教训她一顿不可。 “是……”没察觉到他的怒气,迎春想了想后又补了一句,“不是……” 米长存对于她这样反覆的答案非常不满意,“到底是还是不是?” “夫君,我不愿骗你,一开始进入米家,我只想要尽一个小妾该尽的本分,就算我只是嫁进来冲喜的,也要认真的对你好。后来见到了爹和娘,他们对我就像是亲生女儿一样,让我感受到了从我娘死后就再也没有过的亲情,这让我更加坚定了要对你好的心情……” “所以说,你对我好全是因为我爹娘的关系?”米长存脸色难看,说这句活的时候甚至已经有点咬牙切齿。 “不……不是的,我自然是喜欢夫君的。”迎春慌忙的解释着,“一开始夫君很凶,而且那时我还不明白什么叫做喜欢,只是觉得夫君很好看,可是后来就不同了……” “喔?怎么不同?” “夫君后来对我很好,让我知道原来夫君并不会嫌弃我……长得这么丑……” 她的声音逐渐变低,似乎还有些怯弱,“然后就一点一点的更喜欢夫君了。接下来娘提到生孩子的事情,我才知道什么是圆房,那时候我是觉得害怕的,可是后来想,只要是跟夫君的话,那我就不怕……” 说完,她咬着唇望着他,“夫君,这样就算是喜欢了吧?这些能不能证明我对夫君的好都是真的……” 米长存轻叹了口气,不知道该拿这个纯真的像是傻瓜的女子怎么办,只能紧紧地将她搂进怀中。 刚才是他苛求了,差点以为她也是有目的的对他好,虽然那个理由竟然是因为他的爹娘。 其实认真想想,她刚来的时候,他的态度实在不能算好,连那个在厨房里和她谈话的小丫鬟都懂得替她抱不平了,她却还是那么温柔的替他说话…… “迎春,其实你不说我也知道你待我好,如果不是你的用心,或许我今天还是病怏怏的躺在床上;如果不是你,我今日根本就不可能接下爹经营的米家产业,搞不好我会成为米家的罪人也说不定。”捂住了她想辩解的唇,米长存柔情的看着她。 “有一句话我放在心里很久了,其实你对我而言,早已不只是一个妾,而是一个可以陪我一生的结发妻。” 她听到他的话,泪水忍不住从眼眶里滑落。 她何德何能,可以担得起他一声的“结发妻”? 迎春双眸含泪,抓着他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夫君,我是一个丑颜女子,无德无才无貌,能够这样以一个小妾的身份陪在夫君的身边,我就已经很心满意足了,那已是我从前想都没想过的日子,更何况成为夫君你的妻呢?” 米长存看她喜悦中带着泪,轻轻地为她拨开额前的发,柔声说着:“不耐严冬寒彻骨,如何赢得好春来?迎春,这就像是你。你这朵迎春花秀气典雅,朴实素华,又开着梅花之先,意味着你比冬梅更能挨冻受寒,这样的花,这样的人,让我如何能不爱?” 被她太过直接的赞美,让从来没听过什么好话的迎春忍不住红了脸,苍白的脸上多了几分血色,“我哪里有那么好……” “哪没有呢,”他轻抚着她额上的胎记,“其实我之前曾想过这块红斑就像是红色的迎春花印在上头一样。” 迎春忍不住嗔着,“迎春花是黄色的呢!哪里有红色的?” “唯一红色的迎春花就在你的额头上,绝对是其他人模仿不来的,不是吗?” 迎春看着他强词夺理的安慰着她,一直以来因为外貌,因为那块胎记而产生的不安还有自卑心理,似乎都在他左一句,右一句的称赞下慢慢消逝了。 她就这样靠在他的怀里,听他吟唱着其他有关迎春花的诗句,赞叹着属于迎春花的小巧瑰丽,让她打从心底万分的感动。 她想,或许这就是她身为一个女人最大的幸福了…… 感动时刻过去,米长存突然想起方才他要和迎春谈的正事。 “现在你的脚伤成这样,就别回去我们原本住的院子里,下次就算是那里的天塌下来,你也不准再过去了,听见没有?”米长存口气严厉的警告。 他不可能随时随地的看着她,所以只好一而再的跟她索取保证。 “可是,要是像今天那样……” “原本我们院子里的下人,现在都跟着我们到这里来了,留给贾梅的只剩两个婆子,那两个婆子我也吩咐过了,就给她吃喝打理环境就好,其他的不必管她。凭她一个人的力气要对付两个做惯了粗活的婆子,她还没那个能耐!”米长存把自己的安排说了出来。 他可不想又像今天一样,回来就看到一个笨女人傻傻的被人欺负,差点就把腿给跪断了。 “只是……那毕竟是少夫人,这样做好吗?”迎春脸上露出不忍。 她以为这都是因为她的关系,觉得似乎做得太过分了一点。 “原本怕你的脸藏不住秘密才不想告诉你,但是既然你现在也跑不出去,我索性直接说了。”米长存脸色严肃,“你今天听她说了那些借口,是否就信以为真了?” 迎春愣愣的望着他,“难道不是?” 向来不说谎的她,以为说谎的人总该结结巴巴才是,今天见贾梅那气定神闲、一脸不怕人去查证的样子,理所当然的就以为她说的是真的。 “当然不是。”米长存嘴角勾起一个冷笑,“哼!那种话也只能骗骗你这种老实人。虽然说她说的那些必定查得到的人证,但是从今天她穿的衣服还有行李看来,就破绽百出了。 “你想想,一个连好大夫都请不起的渔村,为什么可以让她换上那么艳丽的衣裳?还有,她的行李又是从哪里来的?她的银两既然都被那个远房表哥拿走了,怎么会有银两去置办那些行李?另外,那个远房表哥回乡做什么?既然要回乡,又有什么不好意思向贾梅的父母开口,反而言之,这谎编得乍听似乎毫无破绽,但其实处处都是破绽。” 迎春听得嘴巴大张,完全没想到早上米长存不过默默的听着,连脸色都没变过,却从贾梅说的话里找出这么多的可疑出来。“那……她到底想做些什么?” 米长存将她放在床上躺好,然后笑着说道:“现在这要做些什么还不得而知,但是想来不是什么好事,所以我们就静静地等着看吧。” 当然,不管她要做些什么,他也已经都早有准备就是了。 半夜,贾梅看到外面两个守夜的婆子已窝在院门边打起瞌睡来,扁蹑手蹑脚的打开房门窜了出去,一边还不停的小心回头巡看。 她的运气似乎特别的好,一路到她的目的地——书房,没有遇到半个人,月亮这会也恰巧被乌云半遮住,正好掩护了她的身影。 书房没有特别让人守着,贾梅随即开了门溜进去,完全没有注意到后面跟了两个人影。 她点了很小小的烛火,趴着地上仔细的查找自己要的东西,“租仓库的数量……还有下季的出表……” 突然她像是找到了什么,反覆背诵了几次确定无误之后,就心满意足的灭了火,重新开了门,循着原线回去。 等贾梅重新关上了房门,跟在后头的黑影也回到了上房外叩门。 米长存披着外衣出来,“怎么样?她耐不住性子了?” “是的,少爷,小的跟着她,发现她进书房后似乎只翻了我们出口货仓的账册,其他的买卖价倒是没注意。” “喔?是吗?”米长存眼泛冷意,“明天继续跟着她,看她到底是跟谁联络。” 他冷眼望向贾梅居住的方向,心中暗忖,你自己找死可怪不得我! 隔天早上,贾梅一早就出门,说是要去买布裁衣,她折了封纸条暗藏在袖口中,经过某个巷口的时候,刻意不小心将袖中的纸团落入一个乞儿的碗里。 那乞儿只坐了一会,随即就拿着碗匆匆离开了。 过了片刻,在周家大宅里,周志良看着手中的纸条,露出得意的笑容,“米长存,这一次我就让你们翻不了身!” 而在米家庄里,一路尾随着贾梅的青禾,不久后也来到米长存的面前禀报,包括那张落下的纸条,还有那个乞儿最后进入的地方。 米长存轻敲这桌椅的把手,略一思索之后笑道:“看来我大概可以猜到周志良和贾梅两个人要做些什么了。” “贾梅重新回来米家,不过是周志良的一颗棋子,等她打听到他要的消息之后,她是死是活都不关他的事了。 周志良要她打听的无非就是下个期会里,米家粮行打算购买的各色米粮的仓数,想提前买下我们所要的仓库,让我们无仓可存,到时为了避免米粮受潮,我们必定得低价卖出而损失一大笔钱。且今年粮价偏高,若是要在短期抛出,下期的期会上我们必定也拿不出大量的现金来买粮,这样一入一出之下,米家粮行若无意外,必定会遭此打击而无法重新振作。” 好计策!简单而阴毒,真不愧是周志良那种人能想出来的招数。 青禾听完了米长存的解释后,忍不住,冒了一身冷汗,“少爷,那我们该如何是好?” “不急,这次我们照样收粮,但是我们卖的地方不同。” 米长存一脸自信的说着,“这次,我倒要看看是谁要翻船!” 很快的,收粮的期会时间到来,每间粮行外,满满都是准备卖粮和收粮的人,周志良和米长存也毫无意外的在路上碰了头。 “哎呀!米少爷好,今年米少爷不知道要买多少仓啊?” “不多不少,一百二十仓。”米长存淡然的说。 周志良装做一脸惊讶的样子,“这样啊!可是个大手笔呢。不过……你租得到足够的仓库吗?” 米长存不动声色,“这就不劳周少爷费心了。” “啊!大家毕竟是同行,关心一下也是应该的。”周志良有些得意的笑着,“今年听说北方缺粮,所以我们周记就包了这渡口附近好几个大仓呢。真怕其他人因此没包得大仓,受了损失,不过……米少爷想必是不会犯这种错误的,是不是?” 哼!看你能平静到何时?老子我早打听好你要大买一百二十仓,早早就将那些大仓包下来了,剩余的那些中小仓,除非你断了其他人的财路全都包下,否则绝对不会有剩下的仓可以摆你的粮,到时候,你不是贱卖就是只能看着那些粮烂去,不管哪一种,都叫你米家付出代价!周志良忍不住在心中腹诽着。 “有劳周兄的关心,但是周兄买了那么多大仓,得要小心卖不出去的粮一多,反而放烂了。”米长存微微一笑,似乎意有所指。 周志良暗自咬牙,脸上还是摆出虚伪的笑容,“这就不用米少爷担心。” 哼!尽管笑,我看你还能笑到何时? “迎春,你之前说的北方粮的问题,可有自信?” 结束了期会回家,米长存第一件事情就是先回房里探视她,顺便问了这么一句。 “夫君,别的我不敢说,种田的事情你可不见得比我擅长。” 迎春眼底闪着自信的光芒,用手一一比划着,“首先南方已经连续丰收了几年,据往年的经验来看,几丰收年后必会迎来大害,虽说上半年南方的春粮应该还足够,但是到了下半年因为大家大量的卖粮,南方必定会开始缺粮。 幸而我们和南方有运河开通,即使最远也只要七天就能到。七天内我们走船运,在里头多放些煤炭防潮,每袋米又用桐油封袋,必然可以大大减少受潮的可能性。 至于北方上半年缺粮,乃是因为缺水的关系,但大旱之后必有大水,这一两个月北方应该已经开始下雨,现在却大量运粮过去,即使在那里可以找得到米仓,但是也会因为雨水过多而导致米粮出芽无法食用,到时候谁的粮运得愈多,就会赔得愈多。” 米长存听完她的分析,再综合这些日子与粮行管事得来的消息,有些地方的确已经有迎春说的先兆,让他更加放心。 “呵呵!这次若能顺便扳倒周志良那卑鄙的家伙,首先迎春你就有一功。” 迎春羞涩的挥了挥手,“夫君,我不过是说些我这些年下田的经验而已,哪能说得上是什么大功呢?” “有的时候,就是这些经验才可贵呢。”米长存不以为意的说着,“即使我和爹都常常下乡去巡视,但是这粮作的收成还是得要经验老道又细心的人才能够算得准确。这次如果不是你,我顶多也只能想到该如何减少我们因为少买粮仓而造成的损失,不会知道还能运用南北产粮的差异,狠狠的赚这一笔。” 日前,他买的那一百二十仓粮食已确实的运到了南方,当地的粮商也预料接下来可能会缺粮,所以都是大量的买粮,价钱极好,让米长存完全好好的赚了一笔。 “能够帮得上夫君,那是最好了。”迎春难得看他如此开心,也忍不住开心了起来。 “只是……那个夫人……”她心肠还是太软,即使被贾梅那样对待过,还是不忍心看她被关着。 “她不是你的夫人,我去参加期会的时候已经让人将她送回了贾家,并且给了休书一封,我算是对她的仁至义尽了。” 至于她后来会被家里的人关了起来,那就不是他管得着的了。 “嗯……”迎春点了点头,知道因为米长存已经因她的求情,对贾梅手下留情了。 突然,米长存像是想到了什么,高兴的抱着她,道:“过几天爹娘回来了,我就向他们禀告,重新以大礼迎娶你,让你成为我的正妻。” 迎春又惊又喜的望着他,嘴巴微张,“……这是真的吗?爹娘会不会觉得不好?” 米长存温柔的安抚着她,“他们高兴都来不及呢,怎么会反对呢?更何况你还准备了最好的礼物给他们。”他说着,一边还笑嘻嘻的抚着她的肚子。 迎春红了脸,将自己的小手覆上他的手,心头充满甜蜜,因为她的肚子里头有了他们两人爱的延续…… 两人相视而笑,共同期待着米老爷和米夫人的归来。 因为那才是一家人的团圆。 是夜,两人难得的在院子里设了小宴,移了一个软榻,遣退了下人,独处在空旷的院子里。 搭起的防蚊软纱围在他们的周围,轻纱随着夜风飞舞出浪漫的情怀,空气中淡淡的艾草香,让夜里多了几许静谧的幽思。 米长存搂着迎春,体贴的亲自替她布菜,还一一解释着桌上的菜名,不过桌上的菜虽然精致,但迎春的眼却只盯着一锅热腾腾的汤锅菜发愣。 米长存注意到了她的视线,连忙说:“这是鸳鸯鱼头锅,用了花鲢鱼、鲶鱼、草鱼三种鱼下去烹制,花鲢鱼头大味美,所以鱼头要用它下去煮,将鱼头从中间剖开,一半做辣味一半做浓汤,这就是所谓的鸳鸯锅。” “我不知道鱼头锅还得这么讲究。”她笑了笑,然后有些怀念和感伤的说:“以前娘的身体总是不好,在我有印象的时候,只吃过那么一次她煮的菜,就是煮了大大一锅的鱼头汤,又鲜又浓,那时候我还想,这或许就是世上最好吃的东西了……” 过往的回忆大多不堪回想,但是偶尔的那一点点美好,却足以让她不断反覆的想念。 她总不断想着那锅汤如何的鲜美,那时候的娘是多么温柔的笑着,回忆里的汤,似乎变成了一种让人永远无法忘怀的味道…… 米长存第一次看见她这样的表情,忽然觉得她其实没有自己想得那样坚强,心疼地将她又搂得更紧了一点,温柔的说着,“你喜欢这个鱼汤,我们以后就常常弄来喝,或许没办法与你娘煮的味道一样,但是我们的孩子一定能喝到属于他们的鲜美。” 迎春眼眶泛红,将头靠在他肩上,轻轻的抚着自己尚未明显的小腹,“我也想……你想我会是一个好娘亲吗?” 米长存将手掌覆住她放在腹部上的小手,柔声道:“会的,你温柔而坚强,我相信我们的孩子一定能感受到你的好。” “真的?”她眼中闪过期待。 “真的。”他肯定的回答,但是心中却忍不住苦笑。 唉……本来想趁着爹娘回来之前,两人好好的浪漫温存一番,现在变成这样的温馨气氛,让他什么事情都做不出来了啊…… 就在米长存心满意足的和妻子花前月下的时候,本以为能够大赚一笔的周志良,正处于兵荒马乱之中。 “少爷,怎么办啊?北地已经连下了十五日大雨还不见停,我们的粮很多都还没进仓,再继续不下去的话,那些粮一旦发芽就全都毁了!”一个管事哭丧着脸回来禀报着。 周志良沉着一张脸,心浮气躁的吼着,“下雨这件事情难道我能处理吗?既然知道雨下个不停,还不赶快将粮给运进仓?” 管事苦着脸,着急的说:“少爷,当初我们买的都是北地的粮仓,大部分还是在低洼处,很多都被水淹了,粮食送不进去啊!” 就是送进去了,里头一片水,又不是要去泡米粮,送了也没用啊!管事在心中想着。 一个问题还没讨论出结果来,另外一个管事又跑了进来,脸上也是同样的着急,“少爷少爷!我们多租下的那么米仓,主人来问我们要租金了!要怎么办啊?” 周志良铁青着脸吼了回去,“就这点小事也来烦我?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来要钱的给钱就得了,叫什么叫?” “少爷,但是我们已经快没钱了……” “没钱?怎么会没钱?”周志良一脸的不可置信。 “少爷,你忘了今年我们拿了不少钱租下北地的那些粮仓,现在我们手上的余钱不多了。” 周志良看着厅里的两个管事,呐呐地发不出声音来,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算计好的事情会落得如此的下场。 自己的计划毁了不说,那米长存听说还大赚了一笔。 难道这就是人算不如天算? 管事可不管他的黑脸,继续说着,“少爷,那些人说要是我们付不上钱,就要拿我们仓里的那些东西去抵了呢!” 周志良一听,顿时头晕目眩了起来,才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又有另外一个家仆跑了进来,他的心马上一沉,“又怎么了?” “少爷,之前我们卖的坏粮吃死人啦!衙门找上门来了!” 周志良“碰”地坐在地上,眼神空洞,满是不可置信。 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落入这样的境地。 “完了……一切都完了……” 第十章 米老爷和米夫人一回到家,除了得知周志良与贾梅的奸计失败意外,最高兴的,莫过于他们终于有了期盼已久的孙子。 至于儿子所说的,要把迎春小妾的地位扶正,重新以妻礼相迎,两人老人家更是举双手赞成。 “春儿真是我们存儿的福星呢!你看看,存儿的身体不但完全康复了,现在还有了孩子,这都是春儿带来的福气啊!”米夫人乐不可支。 米老爷也捻须而笑,“福气是一项,重要的是春儿可是不可多得的贤妻,贤慧温顺,还能给存儿提意见,这内外兼顾,春儿都算是做到了。” 迎春站在一旁被两老这样夸奖,忍不住羞红了脸,嗫嚅的说着,“春儿哪有你们说得那么好,我只是做我能做的事情而已……” 米长存捏了捏她的手,笑道:“别客气了,爹和娘这样夸奖你,就是你必然有这么好,否则你不是暗指爹娘说谎吗?” 迎春马上露出慌张的表情,猛摇着手,“没有这回事!爹,娘,你们别听夫君胡说啊!我绝对没有这个意思……” 看她那信以为真慌张的模样,米老爷和米夫人还有米长存都不禁哈哈大笑,让她则是好一会儿才意会过来,在一旁困窘得满脸通红。 “好了,春儿脸皮薄,别再这样取笑她了。”首先停止笑声的还是米夫人,她亲昵的拍了拍迎春的手,然后认真的看着两个男人。 “好好好,别笑了,来谈正经事。”米老爷转过头朝着米长存说:“存儿,当初我们纳妾只用银两来买断,现在你要用妻礼娶春儿,那就得好好的去人家家里拜访求亲。” 米长存看着一脸尴尬的迎春,点头应了下来。 一家人和乐的谈笑着,只有米长存注意到迎春眼底一闪而逝的忧伤,不禁心中疑惑。 婚礼之前,米长存带着一身布衣的迎春回到了小妾村,两人今日的目的有两个。 一是谈好处,一是求亲。 迎春那日晚上就是担心若真要以妻礼迎亲,让后娘知道了,肯定会又像在卖女儿一样强索聘礼,甚至想以后靠米家吃喝都有可能,而那都是她不乐见的。 所以她才会和米长存商量好,今日他先不开口,由她视情况来做判断,后娘若真的打算从此黏上米家,米长存再出面处理。 村子里还是一样的平静,两人简单的装扮并没有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回到了迎春的老家,迎春自己上前去敲了门。 刘二娘尖锐的声音马上从门板后传来,“谁呀?” “娘,是我。”迎春顿了下,才慢慢的开口。 “谁?”刘二娘一身布裙开了门,在看见门口的迎春之后,有一会儿认不出来,但等一确定她之后,马上骂了出声,“你这个丑妮子!不都已经卖给那个什么米家做冲喜妾了吗?怎么会突然跑了回来?该不会是被人赶回来的吧?去去去!家里已经没你这副碗筷可以吃饭了,还不赶快走!” 即使早就知道后娘会是这样的态度,还是让迎春有点伤心,她再往屋里看了看,“爹呢?” “问你爹也是一样!他也不会让你这个嫁出去的外人回来讨饭的!”刘二娘气呼呼的站在门口,然后吆喝着屋子里的男人。 一个身材矮短,有些佝凄的男人走出来,没有表情的看了迎春一眼,也看见了站在后头始终没说半句话的米长存,他将目光放回女儿身上,淡淡的问道:“什么事?” 刘二娘没好气的推了推丈夫,“你自己看!你之前那个短命女人生的女儿要回来讨饭呢!” 那男人静静地看了迎春一眼,然后摇了摇头,“家里没你能吃的饭了,你的弟弟们正在大,正是能吃能喝的时候,家里已经快没饭吃了,你还是哪里来的哪里去吧。” 迎春之前被卖到米家庄时来不及与爹拜别,没想到再见面只得了这样的一句话。 “爹……”她低唤了声,垂目拭泪。 刘二娘可没有兴趣看她在这里哭哭啼啼,拿着扫帚就要挥过去,幸好及时被米长存挡下。 “你这是做什么?” “你又是什么人?我赶走来吃白饭的,你有什么意见?” 米长存从来没想过迎春竟是生活在这样的家中,难怪她会说他的爹娘给了她真正的家人感情。 这一刻,他不知该说自己是震惊还是心疼了。 迎春往后退了退,然后突然的跪地拜下。 “嗟!不要以为跪了我们就会有饭可吃。”刘二娘还是恶声恶气的说着。 “不管如何,爹和娘毕竟还是给了我一口饭养我长大,迎春在这里叩头了。” 迎春眼眶含泪,静静地叩了三个头之后起身,“爹、娘,今后,女儿和你们的缘分就到这里了。” 那个中年男人没有说话,眼底只有忽视和漠不关心,至于刘二娘,则是不屑地看着她,然后急促的说:“说完了没说完就快走,真是一堆废话!” 迎春拉着米长存的手,轻声地说:“我们走吧。” 两人静静地走出了村子外,那三株柳树还是一样伫立在村口,只是迎春或许再也没有机会回来这个村子里了。 米长存紧紧握着她的手,安慰着她,“别难过了,每人的缘分不同,或许你只是和他们无缘而已。” “我知道,我今日带夫君来这一趟,只是想让你明白,不是我无情,而是有时候他们不想要我们之间有情。 后娘的性子最会贪便宜,我这样的姿色卖到你家做妾都能有数十两的银子,若她知道我即将成为你的正妻,就是搬了米家的家财都可能,假若真是那样,就是我最不愿看到的。” “我明白,你是不愿自己成为他们需索无度的借口,是吗?”米长存明白她的顾虑,眼中有着温柔的深情。 迎春再也忍不住泪水,那是一种挥别过去的感伤,她只能拿着帕子不断的拭泪。 “我知道,你其实心里还是记挂着他们的。这样吧,我让米仓到时送给你的家人一笔足够他们养大你弟弟们的银两,不太多也不太少,就说是你离府之后给的赏赐,因为你没拿就送到你家去了,这样可好?相信他们有了这些银两,日子会轻松一点,也算是你默默的尽了孝心了。” 迎春点点头,嘴角微微上扬满足的叹了口气,“夫君,我何其有幸,可以遇见了你?” 米长存搂紧了她,同样低喃,“我也是,何其有幸能够有了你。” 夕阳斜落,两人穿着或许不会再穿上的布衣,手牵着手在田埂路上,同样欢喜遇见了彼此,遇见了这世上最值得爱的人。 大清早,米家庄便挂灯纳客,一片喜气洋洋。 随着一长串的鞭炮炸响和锣鼓唢呐的吹打声,米长存带着满足的笑容,穿着一身红衣,骑着马从家里出发,一路来到了米家的别院里。 别院里,迎春同样穿着一身大红嫁衣,盖着喜帕,一脸娇羞的让媒人牵着她的手往外走。 这对新人早已是夫妻,但上次的婚礼少了这些程序,似乎也感觉不到那份喜庆,今天他们将所有的风俗全落实了,米长存心中才真正有了娶妻的感觉。 牵着新娘入轿,然后又是一路敲锣打鼓的回到米家大宅,红红的火炉炭盆早已放在门口,米长存牵着迎春的右手,媒人搀着她的左手,带她慢慢的跨过火盆,正是的跨进米家的大门。 那一刻,迎春几乎感动得快要落泪。 她不再只是那个由一顶小轿抬入米家的冲喜妾,而是他明媒正娶的妻。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交拜,送入洞房——” 媒人高声喊着吉祥话,新人在一堆女眷的簇拥下进了新房,新床上的喜被依旧被洒满了桂圆红枣之类的果子,但这一次等着迎春的不再是一片的寂静。 “新郎挑帕子喽!”当迎春的红色喜帕被轻轻的挑起,她看见了穿着红色喜服,一脸温柔的米长存。 两人相视而笑,似有许多话尽在不言中。 只是按照习俗挑了喜帕之后,还有结发喝交杯酒等的礼数要走,所以不等两人真的开口说些什么,旁人又是一阵忙乱,接着新郎被赶了出去敬酒,新娘则是重新梳妆打扮,等待夜晚的来临。 等到窗外漫天的星辰,两人才终于可以坐在床上好好的说句话。 “迎春,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妻了,我唯一的妻。”米长存搂着她,在她耳边低语。 迎春愣了下,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夫君?” 这是真的吗?他说了只要她这样的话吗? 男人三妻四妾是很平常的事情,就连她也认命的想着若是以后他想纳妾,那她即使心痛也会答应……但是他说她是他唯一的妻? 米长存轻叹了口气,双眼定定的望着她,“你到别院待嫁的时候,我一个人在流云院里,一整天都觉得心中空荡荡的。原来我以为只是少了个人的缘故,但是后来我才发现,不只是少了个人,重点是,少的那个人是你。 况且,我之前病得下不了床的时候,你都能不离不弃的照顾我守着我,我为什么不能许下一生一世的诺言呢?” 迎春眼眶含泪,感动得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夫君……” 她何其有幸,可以得到良人这样的许诺? 米长存揉了揉她的发,紧紧的抱着她,“从今天起,你就是我唯一的妻子,我今生只愿与你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数月后。 米家庄里一阵兵荒马乱,为的是那少夫人生产已经迈入第二天。 这一天一夜里,不只少夫人在产房里叫得声嘶力竭,少爷也在门外不吃不喝的守了一天一夜,米家上下都无法平静。 几个产婆不停的进进出出,帕子都是白的进去红的出来,热水烧过一盆又一盆,可是这小少爷还是小小姐就是不出来。 时间愈久,少爷的脸色就愈难看,老爷和夫人一个拼命在佛堂念经,一个则是在厅堂里走来走去不知该做什么好,一干下人也都等得心慌意乱。 “啊——痛!好痛!痛啊——” 少夫人阵阵的喊声让少爷顺手又劈了一张椅子,米仓在旁边指挥着下人连忙把那椅子的碎片扫走,要人再换一张新的上来。 “夫君……夫君……啊——” 一阵喊叫后,又是一盆血红的血水送了出来,这时候任谁都不敢站到少爷的面前,他那阴沉的脸色,只怕连钟馗都给比了下去。 突然屋子里一声高亢的惨叫声响起,让所有的人全都因为惊吓而站了起来,目不转睛的盯着产房看。 就在那声惨叫后,产房内静悄悄的再没有丝毫声响,过了许久,几乎让米长存觉得已经等了数十寒暑那么久,产房里终于传出娃儿嘹亮的哭声,大伙儿高兴地欢呼起来。 米长存虽松了口气,但仍寒着脸等着产婆出来。 似乎又过了许久,产婆才终于喜孜孜的抱着一个红皱皱的小娃儿走了出来,“恭喜米少爷,少夫人为您生了一个千金。” 但接着没多久,第二个产婆又一样喜孜孜的跑了出来,手上也抱着一个一样丑的娃儿,“恭喜米少爷,少夫人又生了一个小少爷。” 两……两个? 米长存看着两个产婆手上抱着的孩子,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少爷?少爷!这可是件大喜事啊!”青禾首先反应过来,连忙惊呼着。 “快!快派人去跟老爷还有夫人说,少夫人生了双生子、龙凤胎啊!”随之而来的是所有人一阵兵荒马乱,米长存怔愣之后,连忙激动的拉过一个端着盆子的产婆,“少夫人呢?少夫人怎么样了?” “少夫人没事了,就是没了力气,现在正休息着呢。”产婆笑眯眯的说着。 米长存顾不得两个孩子,一个转身就往内冲,那个产婆拦阻不及,只能在后面喊着,“米少爷,男人进产房不吉利啊……” 米长存哪里管得了那么多,他只知道经过了一天一夜的折磨之后,他一定要看到迎春平平安安的才行。 产房里头充满了血腥味,但那对米长存一点影响都没有,他直扑床边,看着妻子一脸的苍白还有满头的汗水,心疼的喊着她的名字,“迎春……” 迎春全身无力的躺在床上,才刚闭上眼没多久似乎就听见了丈夫的呼唤声,她强撑着力气睁开眼,朝他露出一抹笑,“夫君……我替你生了两个孩儿呢。” “嗯,辛苦你了!”不知为何,米长存看着她那温暖的笑容,脸上浮现着满足的光辉,竟然觉得有些想落泪的冲动。 “我好累……”她无力低喃。 他握着她的手,温柔的低喃,“好好睡吧。我和孩子都会在旁边陪着你……” “嗯……”缓缓闭上眼,迎春嘴角还留着一抹幸福的微笑。 因为她的手始终被他紧握着,就如同她和他第二次成亲晚上他所说的话——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