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裁好不固执》 楔子 【楔子】 啪!又一个杯子被摔得粉碎。 摔杯子、拍桌子、咒骂声、哭泣声、尖叫声,从下午开始就没有断过。 「我是倒了什么楣才嫁到你们家来,老的老、小的小,我自己的孩子都养不活了,还要养一个没爸没妈的孤儿,这样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我不要活啦……」 「你吵什么,以绵是大哥的女儿,又不是别人,你这查某人说什么疯话。」 「我说疯话?想想你那宝贝侄女做了什么,她让小少爷从树上摔下来都脑震荡了,你没看到先生和太太的脸色都变了,若是小少爷有个三长两短,我们拿什么去赔人家,就算把我们家卖了也赔不了人!她就是个扫把星,惹人嫌,她克死自己的父母,现在又要来克我们了……」 啪!清脆的巴掌声响起。 「啊……你敢打我,你打死我好了,有种你就打死我,苏国忠,我跟你拚了。」尖叫声尖锐刺耳。 婶婶又哭又嚷,叔叔也叫骂着,淑美、阿志一起哭闹着,家里一片混乱,婶婶吵着要回娘家。 奶奶早把以绵带进房间,还没来得及看她的伤势,只能先忙着劝在外面吵得不可开交的儿子和儿媳妇。 等到这片混乱平息下来已是夜深了。 奶奶再一次查看小孙女背部的伤痕,被抽打得青紫一片,一道道伤触目惊心,涂抹完药,痛得再也不能动,只能趴在床上。奶奶叹了一声,小心的再调整一下她的棉被,以免压痛了她,又能不着凉。 「唉!这个查某人下手这么狠,别人的囡仔都不是人。」 五岁小孙女眼睛早就哭肿了,她细声抽噎着,委屈的泪水湿了枕头。 「奶奶,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不想他掉下来的,他说树上有鸟蛋,要拿下来给我看,我一直叫他不要爬,他就掉了下来……」 就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奶奶脸上留着岁月刻下的一道道皱纹,慈爱的眼里透着些许悲悯、些许无奈。 奶奶摸了摸她的头。「我知道你委屈,但是,少爷是纪家的宝贝,他要是有个万一,我们可赔不起,所以你婶婶才会那么生气……唉!实在是打太狠了。」 以绵颊边的发丝略湿,脸上满布泪痕,点了点头。「奶奶,靖远要不要紧?他的头上都是血,我好害怕。」 「没事啦!医生都说了,只是有点脑震荡,头上划了一道,休息几天就好了。」 「奶奶,我想看靖远……我担心他。」 「他会没事的,奶奶明天会去看他,你现在伤得比他还重,别担心他了。」奶奶又叹了口气,拨拨小孙女颊边的发丝。「以绵啊!你喜不喜欢少爷?」 以绵点了点头。「喜欢,他对我很好。」 两岁多时,她父母意外死亡,她就被叔叔收养,奶奶对她好,叔叔虽然不说话,但对她也算爱护,两个弟弟妹妹年纪太小,只有在那大房子里和她同年同月生的纪靖远和她玩,他总把好吃的好玩的给她,对她一向亲热。 小孩子的心思这么明确透明,没有大人弯弯折折的心思,可惜,最终还是要被一点点的扼杀掉。奶奶喟叹。 「少爷是纪家的儿子,他们家不是我们能攀上的,我们也配不上人家,以后你也别跟少爷一起玩了,知道吗?」 黑白分明的眸子贬了贬,以绵几次迟疑。「不能再一起玩了吗?」 「不能,你们两个人身分不一样,以后太太也会不高兴,我们苏家都靠先生可怜才有现在,少爷再有什么,我们怎么对得起纪家……唉!听奶奶的吧!」 奶奶年轻时在纪家大宅里做杂事,因视力越来越不好就没做了,叔叔和婶婶则在纪家工厂上班,因苏家祖辈和纪家有袍泽情谊,所以纪家照顾他们,让他们住在纪家主宅偏远处的一幢房子里,一晃眼就是十几年。 以绵年纪虽小,但敏感聪明,一直感到身边的大人并不乐见她和靖远玩在一起,虽然这个要求让她很难受,但她更不愿违逆疼爱她的奶奶。 她点头。「好。」 等夜完全的静了下来,她的背痛得难以成眠,既不能翻身,又要忍痛不出声,迷迷糊糊的睡着又痛醒,反反复覆。 咚! 她顿时惊醒,是石子敲打窗户的声音,她小心翼翼的爬到窗边,月夜下,纪靖远头缠着绷带,仰着头努力的看着二楼的窗户。 他又丢了两颗石子,看屋里仍没有反应,嘬起嘴学猫叫,月夜下,他漂亮的眉目不甘的皱着。 「以……绵……以绵……」他压低声音喊她,她仍不肯应声。 他伫立良久,最终失望的离开。 她勉强的又爬回床上,将棉被蒙在头上,终究忍不住哭了出来。 从她很小很小的时候开始,她对父母还没有什么印象的时候,就有一个很小的男孩子常和她一起玩,他给她巧克力吃,苦苦、甜甜的味道充斥在她的记忆里…… 那时的她那么小,小到不知道这男孩就此和她胶着一生,那么长、那么长的一生。 第一章 【正文开始】 清峰高中,台北市着名的高中联招第一志愿,在标榜学生成绩至上的时代,招的是最优秀的学生,升学率向来为全国之冠。 周一上午例行的周会上,司仪清脆的声音传遍校园。 「颁发清峰高中成绩优异奖,二年级得奖者——二年三班苏以绵、二年七班蔡健宏、二年一班郑一萍……」 讲台上,几个成绩优异的同学排排站接受颁奖,随着热闹的乐声,台下响起一阵掌声。 在颁奖乐声中,几名同学从校长手里接过奖状,纪靖远仗着个子高,能轻易的看到讲台上那个娇弱的女孩子,在人群里,他总能一眼就看到她。 照她那种让人吐血的用功方式,是人都会瘦成营养不良,他讥讽的想着。只要是小孩子都知道要玩,只有她,在小学三年级因成绩好获奖后,就踏上了奋发苦读的荆棘道路,从此,年年月月都可以看到她得到奖状,而他总是那个在台下为她鼓掌的人。 像她那样用功乖巧的好学生,自然和他这样爱玩爱动的顽劣学生画清界线,国中时两人就读同一所学校,放学后,他在球场奔跑玩乐,她班级的晚自习灯永远是她最后关的,她是出类拔萃的优异生,而他成绩一般,只有数学名列前茅。 他在篮球场上帅气投篮时,全场女生为他尖叫,只有她头也不抬的猛背单字。 「喂,你要当书呆子是不是?」他有点着恼。 「要联考了,不用功点怎么考上清峰。」 「你要上清峰?」他大皱眉头,那可是第一志愿,以他的成绩而言,实在是……非常的遥远。 她奇怪的看他一眼,便不再搭理他,又埋头背英文单字。 她一脸不以为然的样子令他恼火。哼!不过就是成绩好而已,她办得到,他自然也办得到。 记得很小很小的时候,他俩曾经很要好,但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她就不爱理他;身为纪家独生子,他是天之骄子,就只有她不给他好脸色看,他也暗暗气恼,却又拿她无可奈何。 高中联考放榜,他考上清峰高中,这结果跌破所有人的眼镜,看着苏以绵错愕的盯着榜单,他难掩得意。 「怎样,我不用像你一样读成书呆子,还不是照样能考上,也不是很难啊!」 自他讲完这话,她和他的关系一度恶化,她的脸色难看得像晚娘,他几乎可以想见她的腹诽——他不知走了什么狗屎运,老天爷才不开眼的让他跟她同校! 高中了,身处优秀学生之中,她又埋头奋发努力,成绩依旧亮眼,只有他还是懒懒散散的在操场打球。 这次月考公布成绩时,他眼见她在榜单前看到自己成绩,面带笑容似乎还算满意,看完后,又从榜单最后面开始看,从她站的位置和角度,她肯定在找他的名字,只见她微仰着下巴,满脸的不认同。 他x的,有必要用那种看二等公民的眼光看他吗?至少他的数理不错吧!纪靖远不爽的咕哝。 获奖者陆陆续续下台,苏以绵和郑一萍穿过操场,各自走回自己班上的队伍,几个男同学眼睛扫过这两名学校最优秀出名的女同学。 苏以绵的三班在他们的右前方,和他们隔了一条走道,纪靖远个子高站在班上的第一排,苏以绵在他们班最后一排的中间,越过众人,他可以很清楚的看见她的背影,白衣黑裙衬得她身姿娉婷。 今天的她扎起马尾,显出几分娇俏,露出的耳朵小巧白皙,颈部的美好曲线令他看了不由凝神。 「你们看一班的郑一萍和三班的苏以绵谁好看?」隔壁几个男同学窃窃私语着。 「我觉得苏以绵不错,感觉很柔弱很可爱。」一名男同学叽哩咕噜的说着。「我听他们班说她的脾气很好,人又乖又文静;郑一萍是大小姐脾气,骄傲得很。」 莫名的,一股火腾地上来,纪靖远冷哼一声,「苏以绵那个丑八怪有什么好的,瘦得跟难民一样,小鼻子小眼睛的书呆子。」 他的声音略大,在安静的队伍中特别清晰,众人回头看他,见是纪靖远说话,有的女同学掩嘴低低的笑了。 他盯着苏以绵的背影,只见她的头微低着,瘦削的背脊挺得直直的,颈后和颊边皮肤涨得红红的,不知是羞红的还是气红的。 他的心一沉,可以想见她紧咬着牙一言不发的样子,几乎就要后悔刚才说出口的话。 「接着颁发数学成绩优异奖——二年五班纪靖远,荣获台北市数学成绩竞赛成绩第一名……」 纪靖远跑上奖台领奖,在讲台上搜寻那抹身影,一直到朝会结束,她都没有看他一眼,一张小脸板着,柔软的唇瓣抿得紧紧的。 其实……她一点都不丑。 「五班和八班放学后举行篮球比赛。」 哗! 这消息像颗炸雷似的响起,一群平常斯文秀气的女学生全都疯了。 「哇,我要去看,一定要去看。」 「纪靖远好帅,他射篮的样子迷死人了,八班一定不是对手。」 同班的德馨兴奋道:「以绵,我们放学后去看比赛吧!」 苏以绵还没开口,旁边已有女同学道:「纪靖远说她是丑八怪,她才不会去看他的比赛。」 面对同学同情、讪笑的眼光,苏以绵气恼道:「放学后我的体育要补考。」 噢!她的体育成绩之惨烈可是众人皆知,果然人无完人,顿时,她接收到的同情目光更多了。 放学后的操场因为有篮球比赛而热闹非凡。 「纪靖远,加油加油加油!」 「好帅,再来一球……进进进……哇……」 「纪靖远!我爱你。」 篮球场上的欢呼声震耳欲聋,激动的尖叫声此起彼落,随着比赛趋白热化,关注的焦点都集中在球场上一个俊朗帅气的男孩身上。 操场的另一个角落里,苏以绵却置身在地狱那端。 「苏以绵,你这次跑八百公尺补考再不过,就只能等期末再考一次了。」 体育老师一脸无奈,看着这个娟秀小女生丧气的垂着头,便有无力感,她的学业成绩很优秀,就是体育实在是太糟糕了,每次都是补考边缘,他再明显的放水,她也只是勉强及格。 哔!哨声响起。 她迈开脚步,像踏上长征的士兵,悲壮的看向漫漫终点。 「喂,纪靖远,快点,剩一分钟而已。」篮球场的那端,队友催促着。 纪靖远临上场又瞥向角落一眼,漂亮的剑眉微拢着。 球赛进行得很顺利,全场几乎都在看他表演,但队友感觉到他的心不在焉,眼光往角落溜去好几次,嘴里还嘀嘀咕咕的。 「笨蛋、白痴,跑那么慢,手脚不协调的家伙……」 「嘿嘿,心疼了吧!」队友取笑道。 纪靖远冷冷的扫了对方一眼,对方忙举手做投降状,不敢在这个敏感问题上招惹他。 「哔……」哨声响起,球赛结束。 热情的女球迷们都走了,操场上只剩一些同学还在打球,整个校园安静许多,只见一轮夕阳缓缓西下,不知名的鸟儿栖息在树枝上叫着。 苏以绵吃力的跑着,呼吸越来越急促,脚步越来越沉重,心脏几乎要迸跳出来了。 好痛苦……好痛苦……眼前一片雾,耳里听到的都是自己的心跳声。 总共要跑操场四圈,她跑几圈了?第二圈而已,还有一半,可她已经觉得很痛苦了。 喘着气,看到篮球场边上一个人正盯着她看。 脚步一个踉跄,她撇过头,假装无视于他。 羞愧、恼怒一古脑冲了上来,她沮丧的想哭,为什么让在她最凄惨的时候看到纪靖远,篮球比赛都结束了,他还待在这里干嘛? 第三圈了,她已经是倒数第三名了,汗水沿着她的脸颊滑下,她只觉得自己像头大象,每跨一步都像几千斤那般沉重。 他还站在那里,看不太清楚他的表情,只知好像是拧着眉的。 心理的打击让她力图振作,稍稍加快一点点点点的速度,但没几步后又颓然慢下来。 第四圈了,天在旋转、地也在旋转,她已没力气去看纪靖远,只觉得自己快死了,她一辈子都会恨跑步。 跑过了终点,她的身体一软,几乎要昏厥。 窜过来的一道人影及时搀了她一把,把她扶起来,正是纪靖远。 「先别让她躺下,让她慢慢的走路,等呼吸平缓了再休息。」体育老师忙喊。 她勉强沿着操场慢慢的走着,让呼吸慢慢均匀下来后,纪靖远递给她一瓶矿泉水,她慢慢的喝着,满足焦灼的口渴。 第二章 他凉凉道:「苏以绵,你是老太婆啊?没看过像你跑这么慢的。」 刚刚才平静下来的情绪,因他的话一下子又腾的怒起来,她甩开他的手。「要你管,谁像你跟只猴子一样。」 她全部的时间精力都拿来应付功课了,谁能跟他一样运动一级棒,几乎什么运动都能玩得不错,学业总成绩不怎么样,数学成绩却傲视群伦,自国中开始,数学竞赛屡获佳绩,这让她愤怒极了,那么散漫随便的一个人硬是混得不错。 她脚下虚软无力,眼见偌大的操场只剩小猫两三只,待胸口的闷涨感退去,她也要回家了。 纪靖远仍在原地等她,帮她拿着书包,并抢在她面前开口—— 「你要是再背书包,根本走不出校门。」 张了嘴又闭上,她累得没力气说话,两人闷不吭声的走出校门。 正值交通巅峰时间,公车全塞满了人,她只好选择走回家,靖远也安静的跟着她走。 彩霞满天,映照河水波光粼粼,沿着河堤,两人一前一后的走着,夕阳下,两人的影子被拉得长长的。 苏以绵转过身来,平板道:「你不要跟着我。」 纪靖远挑起眉。「我高兴跟着你,怎样?」 「你这人怎么那么讨厌。」 他冷哼。「苏以绵,你真不识好歹,我看你累得快晕倒了,好心拉你一把,还帮你拿书包,就没听到你一句谢谢,你怎么那么不可爱,一点都不讨人喜欢。」 她原是个脾气很平和的女孩,但遇到纪靖远就破功。「我才没见过像你这么讨人厌的,简直……简直是死皮赖脸,谁让你拉我的,我跌倒也是我的事,我求你了吗?是你自己愿意的。」 他一听气都来了。「对,我是自愿的,我干嘛要自愿,我实在是看不下去,你看你跑那什么姿势,明明是一只企鹅,又矮又笨,要不是我教你打羽毛球,你连羽毛球都要补考;国中时,你跳马跳不过去,一个人偷偷在河边哭,要不是我代你向老师求情,你的体育都要不及格,数学要不是我教你,你能当你的资优生……」 她瞪大了眼,咬牙切齿。「小学到国中的寒暑假作业都是我帮你写的,要不是我帮你补习,你的成绩更烂!我根本没有欠你什么。」 看她急着和他算清楚,他的火气更盛。「你欠我的可多了,要还哪有那么简单。」 「你简直不可理喻。」 她气呼呼的转身要走,车道上一辆汽车自她身旁险险擦过,她惊得来不及尖叫,纪靖远用力拉她一把。 「小心!」 她惊魂未定,脑袋一片空白。 纪靖远也吓得不轻,心脏扑通扑通狂跳着,几乎可以感到怀里的女孩一样的心跳,贴着她温暖的肌肤,他能感到手臂下的柔软起伏,霎时,奇怪的躁动感充斥全身。 「纪靖远,你干什么?!」 她大叫一声,挣脱出他的怀抱,在夕阳余晖下,她羞得满脸通红,连脖颈都是粉红色的。 他的脸也涨红了,这才发觉自己刚才紧紧抱着人家,手中仍留有她身体的触感,他尴尬得不知所措,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像着魔了。 「你……你色狼……不要脸……」 他羞恼的辩驳,「你……你瘦得皮包骨,一点都不好抱。」 她又怒又窘,扬手给他一巴掌。 啪!清脆的响声让两人都愣住了。 从小到大他何曾被打过巴掌,他涨红脸,吼出声:「你以为你是谁,丑小鸭一只,又丑又笨,抱一下有什么了不起,你以为你是谁,不过是我们家的下人。」 他哩啪啦的说出来,看着她一张小脸变得煞白,可他控制不了自己的舌头,她让他难过,他也不让她好受! 说完,他扭头就走,走得又快又急,像有什么在追赶他一样。 她愣在原地好久,只有路灯寂寥的亮着,将她的影子拖得长长的。 被他一顿乱骂骂愣了,直看到人走远,她的怒火才开始高涨。 「什么嘛!莫名其妙……神经病……白痴……大笨蛋……脑袋浸水的恐龙……」 越想越生气,越想越火大,而让她生气的那个人已经干脆的跑远了,她紧了手,气得头顶冒烟。 她是大白痴,被人傻傻的骂了一通还不知道反抗,难怪纪靖远老说她少根筋,她何只少一根啊! 她傻站数分钟,任怒气汹涌。 直到眼前有一个人影映入眼帘,狂躁的气息扑面而来,倔强的黑眸里写着懊丧和不甘,额上的汗水沿着脸庞滑下来。 他一路跑过来,微喘着气,挣扎老半天才嚅嗫开口,「我……」 她抿紧了唇,转身就走,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她却撇过头,看也不看他。 「我……」他的焦虑更甚,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懊恼极了,后悔刚才冲动说出口的话,但当着她的面却开不了口道歉。 这么瘦弱不起眼的女孩,却有如此倔强的脾气,他原也不是特别坏脾气,却这么容易被她挑起怒气,其实他一点都不想那样对她,他知道那些话伤害了她,而他总在事后后悔。 她想甩开他的手,却怎么也甩不开,他的手抓得更紧,像烧红的铁,透过肌肤烧得她心头怒火更炽。 她再也忍无可忍,「你到底要怎样?」 他仍是绷着脸,一言不发。 她深呼吸一次,冷冷的瞪他。「纪靖远,纪大少爷,你这么尊贵的人跟我站在一起不嫌玷污了你吗?」 俊俏的脸上有一抹狼狈,他一咬牙,挣扎的道出:「对、对不起……」 她挑起了眉。「你是大少爷,何必跟我说对不起,你没有说错,说的每一个字都对,我是什么人啊!是我往自己脸上贴金……」 「苏以绵……」他打断她的话。「我喜欢你。」 她瞪大了眼,整个人顿时石化。 他恼怒的神色更遽,「你听清楚没有,我喜欢你喜欢你……」 他的声音急迫焦虑,神情带着前所未有的认真和专注,这专注吓坏了她,她像窥视了一个不可思议的秘密,炸得她的世界天崩地裂。 她呆若木鸡的样子惹怒了他,他豁出去了,「你不要再装傻了,我一直都喜欢你,很久很久了。」 她转身就跑,拚命的跑着,把身后的声音抛得远远的。 他是开玩笑的吧! 他疯了! 她一路狂奔,惊恐得像有厉鬼在追她。 他说他喜欢她。 年幼时,两人一起玩耍,他总爱欺负她,她怕什么,他就拿什么吓她。他们在溪边追逐,她拿狗尾花扎成的花环给他戴,他拿家里各种好吃的东西给她……是的,她记得他曾经对她很好。 但是,他喜欢她? 那个总爱气她、逗她的纪靖远,那个在别人面前说她是丑八怪的纪靖远,那个在大宅里的纪家少爷? 他疯了,他一定是疯了。 「以绵,我爸来接我了,我先走了。」同班的德馨收拾着书包,看苏以绵点了点头后又继续看书,不禁奇怪道:「你还不回家?都九点半了,你还要看书啊?」 「要期末考了。」 德馨受不了的翻了翻白眼。「拜托,你都全学年第二名了还那么用功,你是不让别人活了是不是。」 「我再留会儿,你先回去吧!」 不知过了多久,校工伯伯都来提醒要关门了,她才收拾书包回家。 夜里萧瑟微寒,她慢慢地走路回家。 远远的就看到纪靖远,他在路灯下等着,清俊的脸上写着不耐,她僵了一秒,下意识的转进别条巷子。 她知道他在等她,脸上明显有着压抑的风暴。 她已经躲他很久了,放学时,她留在学校晚自习,错开和他同时下课的时间,回到家常常已经很晚了;假日,她早早的和同学相约去图书馆,就是为了避开他,而现在已经晚上十点多了,他仍在路口等着。 她快步的走着,打算钻进巷弄里,绕到后门去。 夜深了,只有路灯孤伶伶的照着,远处几声狗吠平添几许寂寥。 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她背上寒毛竖起,脚步越走越快,又钻进另一条巷子。 身后的纪靖远似乎也急了,追得更快,她东钻西躲,越走越远,心脏疯狂的跳着。 她喘着气,被追赶的紧张感压迫着,只知道要逃得远远的。 她跑得越来越急切,身后的人也亦步亦趋的跟着,有几次她以为自己甩掉了他,但下一秒却发现他更近了一步。 这里的巷子错综复杂,仗着她对地形的熟悉,硬是让他追不上她。 第三章 她喘着气,心脏几乎要跳出心口了,她已经快要跑不动了,一闪身躲进巷子里,路边砖头隔出一个空间,她迅速蹲在那里,这是有一次看到一群小孩玩捉迷藏时,一个小孩躲着的地方,即使是在白天,也不易发现这角落躲着一个人。 刚蹲下,还没平缓呼吸,眼前跑过一个人影,模糊的灯影下能看见他脸上的焦虑。 她屏住气息,用手紧紧捂住嘴,看着他跑出巷子。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敢呼吸,胸腔已憋得疼痛,侧耳倾听着,凌乱的脚步声时近时远的响着,最后终至消失。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浑身的汗都干了,狂乱的心跳终于平稳,两脚已蹲得发麻,她再也没法忍耐了。 巍颤颤的起身,扶着墙走出巷子,就着灯光慢慢的往回走。 等她回到家,少不了又是一顿骂。 「你一个女孩子家怎么这么晚才回来,都十一点多了,现在社会多乱啊!」婶婶皱紧眉头叨念着。 「老师留我们晚自息……」苏以绵细声说着。「而且,等公车等了很久……」 「好了,不要再说她了。」奶奶出声阻止。「以绵,快去洗澡准备休息吧!」 她松了口气,感激的对奶奶露出笑。 洗完澡躺在床上,她迷迷糊糊的听到叔叔婶婶在嘀咕着什么。 「少爷还没有回来……先生和太太都在找……好像……晚上又出去了……听说在门口待了很久……不知道去哪了……」 他还没有回来吗?还在巷弄里?是不是还在找她? 月夜下他那张写满焦急的脸庞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 他到底想做什么?他不知道他让她很烦躁很焦惧吗? 一边胡思乱想着,她迷迷糊糊的睡着了,直到一声清脆的石子敲打玻璃窗的声音传来,她登的坐直了。 揭开窗帘的一角,看到月夜下一个少年扬手朝她的窗子再丢一块石子。 这次落在墙壁上,看来他是真生气了,三更半夜的,一点都不在乎会吵到别人,见他又低头找石子,吓得她连忙打开窗户。 他仰头看她,月夜下的他冷冽得让她打了个寒颤,他的唇紧抿着,如刀刻的五官凌厉愤怒,他做个要她出来的手势,她连犹豫都不敢,穿起拖鞋蹬蹬蹬的往外跑。 月夜下,他高大的身影给人莫名的压迫感,他狠狠的瞪着她,黑眸里有什么燃烧着,握紧的双拳像竭力的忍耐着什么,她下意识的退后一步,这样的他让她害怕。 「好,很好……」他用鼻孔重重的哼气。「你知道我找你找多久吗?」 她沉默着。 「三个小时……」他从牙缝间挤出话来。「我整整找了你三个小时,像白痴一样的找着,怕你出事,怕你遇到坏人,你到底知不知道!」 见她仍是一言不发,他剑眉拧紧。「你知道的,你都知道是不是?这样耍我你很得意是不是?你心里是不是很高兴?你说话啊!不要像个哑巴一样,为什么要这样躲我,我很可怕是不是?我很讨人厌是不是?」 想到这些问题的答案,他越来越烦躁,气闷的想找个出口发泄。 她动着唇瓣,几次要开口,在他暴烈的怒气下又忍了下来。 「说话,你给我说话,不要每次都像个闷葫芦一样。」 他愤怒地叫嚣,激动的想把她抓起来狠狠的摇一摇。 「你……你到底要干什么?」月光下,她脸上写着无可奈何和一丝惶恐。 他真的火了,干脆把压抑多年的不满都吐出来。 「你不知道我要干什么?我也不知道我到底要干什么,我一天到晚发神经似的跟着你转,看你的脸色,看你躲我跟躲一个杀人狂一样,我还能拿你怎么样,现在是我要问你,你要把我怎么样,你到底要干什么?」 一向张扬的纪靖远,浓黑的眉皱着,漂亮的脸上一片黯然,不知为何,她竟有那么一丝丝的心痛。 「以绵……」他沙哑地轻唤,她的名字在他的唇间,用一种缠绵的余韵吐出来,让她心里微微一颤。 「我……我喜欢你,我想对你好,这样有错吗?」 一个骄傲、优秀的少年,情窦初开时,拙劣的将自己的情意摆在她面前,着急的、不知所措的等着她的响应,情意真挚且直接。 「我不配你对我好。」这话讲得好轻好轻。 「那是我的事。」 他回得干脆,让她又是沉默。 「纪先生和太太不会答应的。」 「只要你答应就好。」 他黑亮的双眸有像火似的热情,这热情带着强烈的感染力,让她几乎被烧灼。 「你不要这样。」她轻声的说着。「我们快要高三了,还要准备大学联考,等我们考完试再说好吗?」 他眼睛一亮,像天上繁星都跃进了他眼里,灼热晶亮。 她知道他长得很好看,学校好多女孩子都在背后偷偷的谈论他,德馨曾说他不当明星太可惜了,虽然她对他一直有偏见,但不能否认他确实俊朗有型。 这一刻,他心里像有闪电蓦地画开了黑暗,有刹那间的震撼明亮。 「我们在一起?」 他显而易见的喜悦让她呼吸有些困难。「不是,我……不是,我的……我的意思是……」 他的眼眸暗了下来,她沉默了一会,艰难道:「一切等大学联考结束再说吧!」 他轻轻的握着她的手,她有些惊慌地想挣脱,他却握得更紧了,朦胧的月光下,他的大手合拢着她的小手,坚定而温暖。 他看着她许久后微微一笑。「我们念同校。」 她微微一颤,有些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好不好?」 正迟疑着,握她的手又是一紧,她轻轻的应了一声。「嗯。」 这样的应许让他又惊又喜。 「以绵,我们在一起。」他再强调一次。「我们会在一起的。」 他说得那么坚定,彷佛再无可疑,彷佛誓言就此生根,终会蔚然成林。 他那样毫不掩饰的快乐刺痛了她的心。 夜晚,她将自己埋在棉被里,一片漆黑里只有她的呼吸声。 她默默淌着泪,害怕啜泣声惊扰到家人,咬着棉被无声的哭泣。 对不起,纪靖远,对不起…… 她家是依附在纪家之下才能生存下去,先生太太因她和靖远同年也是同学,一向都很照顾她,因自己成绩好,小学、国中、高中的学费、餐费、补习费等都是纪先生付的,对他们而言只是举手之劳,于她却是再造之恩。 她一直知道,她和纪靖远是两个世界的人。 他住别墅,她住小阁楼,他吃穿奢侈,一件衣服的价钱就让她惊得说不出话;他比她聪明,她是苦读型的学生,而他随意马虎,数学未见敌手,她把读书当成出路,若非她的成绩,先生太太岂会对她另眼相看,叔叔婶婶又怎会让她一直念下去,她可能国中毕业就去工厂当女工了。 读书对纪靖远没那么重要,他以后可以念贵族学校,可以出国念书,就算他放荡败家,他日后都是纪家的继承人,偌大的家产,雄厚的背景,注定了他未来的锦锈前程,而她,只是住在他们家外宅的下人而已。 没有人乐见他们在一起,狼和羊不能同群,就如飞禽和走兽分辖不同领地,她很清楚,可纪靖远却盲目的看不清。 他们一点都不合适,灰姑娘的剧情只有童话才会发生,独独不会发生在她身上,从很小的时候她就知道,命运这东西是不可违抗的,她尽自己的努力去争取自己本分能得到的。 他不是她能高攀的,年少时的冲动,最终不能圆满。 不要经历那个过程,就不会有最终的伤心了。 不用美化可能,她早就知道了那个悲凉的结局。 纪靖远发愤图强了。 这个消息流传没多久后就被证实了。 纪靖远开始全心认真读书,主动参与各种补习和辅导,努力的程度让众人大吃一惊。他推掉所有活动,操场里再也看不见他的身影;他停止所有玩乐,埋头苦读,他的母亲佟迎梅几次在深夜看到他仍苦读不懈,又是心疼又是欣慰。 相较纪靖远发狂似的拼命,苏以绵还是那样安静,只是专心用功,成绩稳定保持如几名。 「以绵,有人找你。」隔壁桌的德馨小声道。 下课时,听到同学们的笑声,只见纪靖远在教室外看她,全班同学都像看好戏似的停下动作看着他们。 苏以绵涨红了脸,低着头走出去。 「干嘛?」 他好像忍着笑。「我们去楼下说。」 第四章 「有什么事在家说就好了,干嘛来找我。」感觉到同学们的目光,她小声说着。 「要是想到晚上要和你说话,我一定没法专心用功。」 他说得坦然,苏以绵却羞红了脸,不知道怎么回应他。 走到楼下,穿过草坪,见四下无人,他勾起一抹坏笑,飞快的在她脸上亲了一下。 血液以光速的速度冲上头顶,她惊得几乎昏厥,手捂着脸惊瞪着他,颤着唇办,几乎说不出活。 被她的样子逗笑,他俊朗的脸上有着顽皮的笑意。「亲你一下而已,大惊小怪。」「你……」她又羞又窘又气又恼,在他俯身要再亲一次时,她双手捂紧脸倒退几步,见他还在笑,原来是在逗她! 「以绵……」他低低的嗓音喊着她的名,灼亮的黑眸有神的瞅着她,「三月保送成绩出来了,因为数理成绩我被保送c大数学系,但我放弃了。」 同为国立大学的c大,能考上已是很不错,疯了才会放弃,因为这样他还得参加七月的大考。 「c大在台南,你一定不愿意去。」 他迟疑了一下,竟有些赧然。「我们一起念t大。」 她不禁笑了,「就凭你那成绩?还差得远。」 他意气风发,有十足的自信,「我一定会考上,而且是t大电机。」 「好,我张大眼睛等着看。」 他重重哼了一声。「你等着瞧。」 看她仍是笑,他一发狠拉过她,唇重重的压在她唇上,男孩子的气息充塞她鼻间,她的脑袋在一片空白后羞恼交加,重重地推开他。 「你——你干什么!」 她气得跺脚,他也涨红了脸。 「苏以绵,我就要亲你,怎么样?」 「纪靖远,你不要脸!」 他只是笑。见她拿手上的东西要打他,他转身就跑,留她在原地羞红了一张脸。 以为纪靖远只是夸口,但他的拼劲和天赋却令她咋舌。 他原就聪颖异常,数理成绩一级棒,完全不用费心思,加上英语流利,全部的主科一举拿下,主攻最让他痛苦要背的科目,而他认真念书的结果使得总成绩一路狂赖,从校内五、六百名一举冲进前十名。 他成了校内的一则传奇,随着一次次的成绩公布,惊叹和艳羡的眼光总跟着他,他也成了师长激励学生的正面教材。 「你们看看纪靖远,上学期期末成绩还是四百二十二名,这次模拟考是第六名,数学、理化成绩是全市第一名,不比这个成绩,他上学期国文二十三分,这次考到六十六分了,他办得到,你们也办得到。」 「老师,他是怪物,人和怪物根本就不能比……」 「老师,怪物是地球生物的标准,他根本就是外星人……」 四月、五月、六月……最沉闷痛苦的高三生活熬到了尾声,随着凤凰花开,骊歌唱起,最重要的大考也来临了。 那年,最炽热难耐的七月终于过去。 大学榜单公布——纪扬廷和佟迎梅得知纪靖远考上t大电机,两人都吃了一惊,原本已安排好儿子出国念书,但儿子坚持要念国内大学,但他们也没想到儿子能考上这么理想的大学;而纪家的亲朋好友得知消息也纷纷上门道贺,纪家一时贺客盈门,充满欢乐的气氛,一位父执辈高兴之余还说要送纪靖远一辆跑车奖励他。 只有纪靖远的心情很恶劣,他在查到榜单后,一言不发的冲出去,留下一屋子错愕的纪父纪母与贺客。 来到后院那棵大椿树下,只见苏以绵一人坐在秋千上,风捞起她的头发,发丝飞扬,她嘴角挂着怡然自得的轻松。 他内心愤怒失望交加,劈头就问:「你为什么没有考上t大?」 她在秋千上慢慢的荡着,直到它慢悠悠的停下。 「考试失常了。」她讲得平淡,像事不关己。 他胸口剧烈起伏,咬紧了牙。「以你的分数t大哪个系都能念,为什么要去高雄?」 原以为两人能念同校,再糟糕也都能在台北,怎么也没想到她竞会录取高雄的s大。 「填志愿填错了。」 见她平静不在乎,顿时,他心头雪亮。 「你是故意的?」 她静静的瞅着他,眼里的平静让他的心一片冰凉。 「是的,我故意的,我不想再待在这里,不想再和你同校,不想再看到你。」 「你骗我」他咬着牙,话一字一字从牙缝挤出。 她心里泛起一丝丝的疼,他并没有做错什么,只是他们之间横亘着的东西太多了,他也没有欠她什么,但他却为她做了这么多,她骗了他,虽没有恶意,却糟蹋他一片真心。 她轻声道:「我选s大念,是因为他们给我减免四年的学杂费,还有一笔奖学金可以拿。」 国立的s大今年大张旗鼓争取优秀的学生,只要成绩在大学类组前一百名内的考生,都有大小不等的奖学金。 「就为了那份奖学金?我也可以帮你出学费。」他低吼。 「我不愿意,念大学是我的梦想,我要靠自己的能力去念,我不要你帮我付学费,你也没必要这么做。」 见他仍是一脸震怒,她心里黯然,「念清峰、念大学、出国读书,这些对你而言都算不了什么,都是理所当然,但对我而言,每一样我都要用尽全部的力气去争取才能得到。叔叔养我到这么大,淑美、阿志都还要念书,叔叔快供不起我们了,成长大了,大学学费我要自己负担,我不能也不要再靠别人,s大的条件很好,是我自己要去的。」 她道出积压在心里多时的话。「我是骗了你,对不起,我也不想这样子对你,但我真的没有办法,我们是不可能的……水远都不可能。」 她不是没对他动过心,不是没被他感动过,那么多年的点点滴滴镌刻在她的生命里,她把他舍下,也是对自己生命的切割。 他静立很久很久,喃喃自语,「这么多年了,从很小的时候我就一直看着你她一直占据着他心上的一个位置,无可替代。 她不是最好的,不是最漂亮的,更不是最温柔的女孩,甚至于对他称不上好。 但是,他控制不了自己,就这么傻傻的、固执的、呆呆的一头栽进去,陷得很深,再也上不了岸,只能一再沉沦。 四岁时,他们在溪畔玩,他送她玻璃珠,她给他扎花环…… 五岁时,他从大树上摔下,额角留了一个疤,让她哭得那样伤心,自此之后,他俩就像隔着什么。道十三岁,她已长成少女,清亮的黑眸令他揪心,第一次知道情动是什么。 十七岁,她告诉他,他们不可能。 今夜的月光清冷,幽幽的看着他们,如果月亮有情,一定知道他心里有多难过。 他们两个人之间一直都不公平,是他先动心,是他先追求她,是他比较在意她,一直以来都是他主动,她被动,他追,她逃,他追得越急,她跑得越快,有几次以为终于捉住她了,她又滑溜的溜走。 他伫立原地不动,任风呼啸的吹着。 「你是一个很好的男孩,我知道你对我好,很好很好,但是,我们是不可能的,你忘了我吧!你会找到更适合你的女孩子,而我只是你生命中一个很小很小的意外,总有一天,你想到这一切会觉得很可笑。」 「苏、以、绵,」他恶狠狠的打断她。「我对你的一片心意就只是‘可笑’两个字吗?我喜欢你,从小就喜欢,我知道自己的感情,十年二十年后还是一样,我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我永远不会嘲笑自己的感情,你凭什么猜测我的想法,又凭什么替我决定。 「生在纪家不是我能决定的,就像你在苏家也不是你能选择的,就因为这个原因我不甘心;配不配得上是别人的想法,总之我对你的心是真的,每个人都希望能得到幸福,都希望被喜欢被爱,你又凭什么否定我的感情?」 她呆呆站着,风吹拂着满脸的发丝,苍白的脸上那对眼睛漆黑如夜,她静静的瞅着他,超乎她年龄的悲凄令他心颤。 「靖远,你记不记得小时候,我说那鸟窝里的鸟不知是什么样子,你就立刻爬到树上掏鸟窝,从老椿树摔了下来,撞得满头是血,那一天我被夫人打了一巴掌,又被婶婶打了一顿;还有一次,你骑脚踏车载我,我们摔到水沟里,你扭到脚,在床上躺了一个星期,那次我也被揍了一顿。 「我原本也觉得身份不是很重要,后来才发现不是世人太世俗,而是我太梦幻,从小到大就不断的有人提醒我,我们之间的身份差别有多大,这种滋味一点比不好受。」 第五章 她垂下眼睫,幽幽地道:「你的存在一直一直的提醒着我,我是一个多么卑微的人,而我居然能得到你的青睐。纪靖远,我一点都不喜欢和你在一起,我是你光环里的一个污点,我讨厌这感觉,也没有人愿意自己是这种角色。谢谢你喜欢我,但是你的感情对我而言太沉重,我真的无法接受。」 他爆发了。「听以你就欺骗我?就因为我活该喜欢你,就给了你一个武器来对付我?我讨厌你的虚伪做作,讨厌你拖拖拉拉一点都不干脆,讨厌你把我当成傻瓜玩弄!我是喜欢你,但你就能随意践踏我的尊严和感情吗?」 她黯然无言,好一会才道:「靖远,对不起……我们算了吧!」 他咬着牙,恨恨的一字一字迸出,「你既无心,我又何必再继续纠缠你,那我就顺了你的意,从此以后你走你的,我走我的,我们再无相关。」 他用头离开,是如此的决绝。 即使在多年之后,她仍能记得那天的风,不知名的鸟儿哀哀的叫着,像是为她哭似的,一个骄傲的少年望着她,黑眸漆黑如夜,闪动着被背叛的愤怒和伤心。 很久很久之后,她有时仍会想起,如果当时她有那么一丝心软,或许就会不一样了,也或者她能再更狠心一点,那他们就不会是那种结局了。 夜里,她双手抱膝,看着阁楼外的月光凄迷清幽。 奶奶进屋看见孙女发呆的样子,不禁叹道:「你和少爷吵架了?」 她看到纪靖远面色铁青的离开,看透世事的她隐约知道发生了什么,这两个孩子是在她眼皮子底下长大的,他们的心思又怎么瞒得过她? 她希望孙女幸福,但是,她也知道环境的现实。 「以绵啊!这世上没有人会无缘无故的对你好,以前人说点水之恩,涌泉以报,先生和太太对你这么好,以后你可要好好的报答人家啊!」这话她说了很多很多次,却不如这一次语重心长。 在古代,受人一饭之恩要以性命回报,在现代,她要付出什么才能报答这分恩情? 「奶奶……」苏以绵的声音好轻好轻,轻得几乎快听不见。「我讨厌这分恩情。」 为什么她沮丧得想哭?如果她不是欠他们家那么多,她是不是就能勇敢的接受他了? s大要开学了。 炎热的夏天过了一半,七八月最喧嚣的时候都过去了,苏家奶奶虽舍不得自小看大的孙女离家,却也只能放她高飞;叔叔婶婶见小侄女成绩优异,即将搬离家里去外地求学,从此自力更生,既是松了一口气,也是欢喜。 午后,苏以绵拖着行李箱从纪家走出去,看到归来的纪靖远。 自那天谈完后,他们再也没见面,偌大的纪家,当两个人互躲着,可以永远不见面,就算真碰面了,彼此也是淡淡的,没有多说什么。 行李箱上的另一个行李突然滚了下去,这袋全是沉甸甸的书,她使尽吃奶的力气把它提起来。 一只男性的手接过她的袋子,又拉起她的行李箱。 「你要去哪?」 「坐公车到火车站。」 他提着她的行李往前走。 「不用麻烦了,我自己来就好……喂,纪靖远。」 他冷冷的看她,「有傻子帮你提行李有什么不好?难道你比傻子还傻。」 她哑口无言,两人走到公车站后,见公车来了,他又提着行李跟她一起上车。 他冷着一张脸,什么话也不说,她也只好沉默,一路上的气氛沉闷古怪。 还以为到火车站后他就会走了,想不到他一路提着行李陪她进站,买了一张月台票和她一起等火车。 「你没必要这么做。」她轻声道。 他哼了声当作回答。 月台上的人不算多,列车进站又离去,月台上有人出发有人到达,长长的铁轨绵延到很远很远的一端…… 她要离开台北了,生命将有新的开始,而他,会有灿烂的前程,就让彼此留下一个美好的句点吧! 「对不起……」 哨声响起,又一辆列车离开。 「我不是那个人……」 不是那个可以跟着王子跳上白马直奔皇宫的人。 「苏以绵。」他冷冷睨着她。「我用不着你替我决定什么。」 她闭上了嘴。 南下的火车慢慢驶来,她等的列车已经到站,车上的人不是很多,很快的找到座位后,他帮她把行李放在行李架上。 「谢谢。」她喃道。 他又哼了一声。「不必。」 丢下一句话和一声轻哼之后,他便下车了。 她坐在靠窗的位置,而他站在月台上,和她隔着窗户相望,彷若隔着河的两岸,他凝视着她,黑眸溢出的黯然几乎将她击倒。 第xxxxx次开往高雄的莒光号列车即将出发,还没有上车的旅客请快上车广播响起,火车即将开动。 纪靖远定定的看着她,没有稍动。 她强咽不离别的愁绪,向他挥了挥手「再见。」她用唇语轻声说。 列车慢慢的启动,他走了两步跟着她「以绵……」 她听到他叫她的声音。 火车开得越来越快,她贴着车窗,看着月台上他的身影越来越小,终至看不到看着窗外飞逝的风景,许久她才发现自己脸上一片湿。 再见了,纪靖远。 再见了,台北。 大学生活开始了,新的生活像一幅画卷在她面前展开。 美丽的校园沿着西子湾海岸线而建,空气中都是咸咸的海味。清晨,海上一轮冉冉上升的太阳为这一天揭开序幕;傍晚,夕阳余晖照映得校园美丽灿烂;夜晚,海上升明月,别有一番清雅高贵。 美丽的s大,炙热的南台湾,苏以绵站在堤防上,深吸一口气,感觉新生的生命在长大,被禁锢的灵魂得到了自由。 系上的迎新活动刚开始,选课、社团已是忙得一团乱,好在高中同学也有几个念s大,虽然不同系,但也有互通消息,而德馨就在她宿舍房间的斜对面,让初到异乡的苏以绵不至于太寂寞。 她住的是四人一间的宿舍,有两个同学都是高雄人,她们很少待在宿舍,宿舍里经常只有她和另一个室友小岚。 第一次看到小岚时,苏以绵被电得说不出话,弯弯的眉目,精灵似的美丽,眸光流转间艳光盈盈,美得夺魂摄魄,她一入学便在理工学院机械系引起轰动,身为室友的她们已经免费吃了好几次各系男生上贡的消夜和早点。 小岚像只美丽的花蝴蝶翩翩起舞,炫目而美丽,笑时清新妍丽,简直是个妖精「秦小岚,我爱你,做我的女朋友吧!」宿舍楼下一个高高帅帅的男孩旁若无人的拿起吉他弹唱了一首又一首情歌。 小岚吃着她的便当,置若罔闻。 室友探身看着楼下。「喂,你真不理他啊?啧啧,吉他社的社长果然弹得好。」 「他爱现就让他现吧!我若阻止才是扫他的兴。」 吉他社社长才华洋溢,女生宿舍硬是听了一周的现场演唱会。 直到小岚终于听腻了,打了一通电话不知说了什么,才让他彻底死心,而她们再也听不到那如泣如诉的情歌。 一名企业小开也对小岚展开猛烈追求,鲜花礼物像流水似的送进宿舍来,结果便宜了她们这些室友,而那位小开仍是没得到什么好处。 原来,妖精不但美丽,而且残忍。 奇怪的是,小岚和苏以绵的友谊居然越来越好,小岚总笑她是闷葫芦的样子、百香果的内容,五花八彩。 「以绵,我有话跟你说。」睡上铺的小岚探下身子小声道。 苏以绵往里边挪了挪,小岚从上铺轻巧的跳下来和她挤在一起,怕吵到室友,她压低声说话,「明天晚上杨浩堂约我去吃饭,你和我一起去好不好?」 「你去约会,拉我去当电灯泡干嘛?」 「是吃法国料理啊!好姐妹我第一个想到你,够意思吧!你不去会后悔的。」 苏以绵嗤笑一声。 小岚威胁的伸出九阴白骨爪作势要捏她,苏以绵笑躲着。「我才不去,我去不就是当绿叶衬托你这朵鲜花,那我太哀怨了,就算吃法国料理也不能抚慰我受创的心。」 「呋,跟你说认真的。」小岚啐一声。「杨浩堂和一群朋友去,你就当陪我去吧!」 「我看杨浩堂是真的对你好,你觉得他怎么样?」 杨浩堂出身于高雄太商集团,被大家私下评为s大最有潜力的绩优股之一,他热烈追求小岚在s太早已不是新闻。 第六章 小岚嗤笑一声。「对我好的男人多得是,少他一个也没差。」 小岚是多刺的玫瑰,对于爱情,她近乎以游戏的心态面对,男人如飞蛾扑火似的纷纷拜倒在她的明媚眼波下,却也被狠狠伤了心,大学一年来追她的人前仆后继,只有她信庭漫步,慵懒看遍群草。 「只对一个人好,只爱一个人,难道不好吗?」苏以绵有感而发。 「没什么不好,只是不适合我。」小岚笑了笑。 最后,苏以绵还是答应陪她去了。 当置身于五星级饭店的法国餐厅里,苏以绵尽心尽力的吃着,冷眼旁观,也不得不称赞杨浩堂确实不错,教养很好,没有公子哥的流里流气,在座五六个年轻人,他都一一招呼到,没有冷落了谁。 用餐时气氛不错,几个年轻人热热闹闹的聊开了,直到杨浩堂看向门口喊了一声「明澈哥」,大家才随他的招呼看去。 一个男人携同女伴走进餐厅,和经理打完招呼,闻声转头看过来。「浩堂,你也在这里。」 杨浩堂起身介绍,「他是我堂哥杨明澈,这几位是我同校的同学。」 这是苏以绵第一次见到杨明澈,约二十四、五岁,修长的眉,顽长的身材,似笑非笑的眼,漆黑如潭的眸子深不见底,他的衣着讲究,看似随意的穿扮,却衬得他倜傥潇洒,极为出色,相较之下,在场几个各具特色的男孩子都被比了下去。 他身边的女伴看来有些眼熟,她突然想起曾在电视上看过她,以貌美气质佳着称,刚拍完电影,正密集的展开宣传活动。 杨明澈含笑道:「浩堂,你好久没来家里玩了,你二婶一直念着你。」 杨浩堂笑露一口白牙。「明澈哥才是好久没来我家,我看你连我家住哪都不知道了。」 杨明澈笑骂一声,偕同女伴坐到另一桌。 同为美女的小岚打量他的女伴好几眼。「她本人比电视上漂亮,是你堂哥的女朋友?」 杨浩堂嗤笑。「不知道,从小到大他身边的女朋友就没有断过,而且不重复。」 侍者端来一瓶酒。「这是那桌杨先生请你们喝的红酒,请慢慢品尝。」 一抬头,见杨明澈笑着扬起酒杯示意,模样有说不出的潇洒。 「吃吧!要吃什么就点什么,这桌有人请客了。」杨浩堂笑道。 他提到这个堂哥,国中时因打架把对方揍成重伤,对方也是有背景盯人,当时闹得沸沸扬扬,眼看不能善了,父母就把他送出国念书,十几年后,他长大成人也有本事了,昔日的浑小子如今成了家族的荣耀。 在水晶灯光下,醉人的音乐声中,角落那对男女低声说笑着,在浪漫的光晕下,两人被炫染得像画里的人物。 聚餐完,苏以绵婉拒了接下来的续摊,一个人慢慢踱回宿舍,才刚步入寝室,对面寝室的德馨敲门进来。 「以绵,你奶奶让我拿东西给你。」 德馨比了比手上的东西。 德馨想家,三不五时就回台北,苏以绵常托德馨拿东西回家给奶奶和弟弟妹妹,德馨笑称自己是宅急便。 大一新生的生活过得飞快,苏以绵过得充实忙碌,白天上课晚上打工,陌生的环境、陌生的节奏让她兴致高昂。她不想回台北,不想再看到纪靖远,就这样,她一次又一次拖延回去的时间。 寒假时,她只匆忙回去吃个年夜饭,初四就回高雄,而纪靖远过年正好出国,两人没碰到面;暑假时,她几次犹豫要不要回去,奶奶打来电话说纪靖远去了加拿大,她才放心的回家待了几天。 她回去的次数这么少,奶奶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透过德馨送东西给她。 「喏,苏奶奶说有什么想吃的都要跟她说。」 苏以绵接过满满一箱东西,其实她并不缺什么,但是奶奶总不放心她一个人在外生活。打开箱子,里面放了奶奶用毛线打的手套、毛衣,以及奶奶自制的酱菜,那酱菜是她最爱吃的,来到高雄三个月,想吃这东西想得厉害,跟奶奶撒娇说想吃她做的酱菜,奶奶便让德馨送来。 看到箱子的角落里小心叠好的三千元,苏以绵的眼睛濡湿了,这钱不知是奶奶省吃俭用多久才揽下来的。 「这是高中同学的通讯录,里面有同学们现在就读的学校和联络电话。」德馨又递来一封信函。 德馨和她开始闲聊,德馨现在在学生会,个性活泼、消息灵通,看着通讯录随口提几个高中同学的近况和趣事,如某某人念哪里,谁交了男朋友,哪个老师怎样等…… 「对了,你知不知道纪靖远交女朋友的事?」 见苏以绵愣了愣,德馨笑道:「你们两个不是很熟吗?你连这件事都不知道啊高中时,较熟的朋友都知道他们两人关系非常,也私下流传着,但苏以绵总是回避这个话题,外人也就雾里看花了。 纪靖远刚上大学就是风云人物,新生入学,开着一辆跑车招摇来校,引起众人的注意。他的成绩优异、外表俊朗有型,再加上出众的家世背景,很快受到全校女生的青睐,但他总是冷淡以对,直到大二森林系的学姐倒追他的消息传开,大家都在看好戏,等着看会如何收场,而他竟然同意和她交往,跌破众人眼镜。 不到一个月后,两人以分手告终,随即一群女生前仆后继的向他示爱,一个比一个大胆,随课旁听、在球场边等候、递情书等等,而他总是先沉默后试着交往,又很快结束,一个换过一个,而他的新恋情总是校园里最热门的八卦话题。 如今,外文系大三的校花成为他的现任女朋友,标准的俊男美女。 「听说那校花平常可骄傲了,但为了纪靖远主动去他系上等他,还放话说她要的男朋友就是纪靖远,bbs上这件事传得沸沸扬扬,两人还是网路票选的十大校园情侣……」 苏以绵脸色略白,勉强应了几句,德馨感到她意兴阑珊,也找个理由离开。 德馨走后,苏以绵再没有说话的兴致,早早一人躺在床上,窗外的上弦月清冷的照着,远处欢乐的音乐响着,只有她的心里一片孤寂。 这一年她常常想到他,想到他对她的好,夜深人静时,他对她说过的话一字字一句句萦绕在她耳边…… 「我对你的心是真的,每个人都希望能得到幸福,都希望被喜欢被爱……」 「我们念同校……我们在一起……」 「我对你的一片心意就只是‘可笑’两个字吗?我喜欢你,从小就喜欢,我知道自己的感情,十年二十年后选择一样他是那么着急又不知所措的想对她好,但是,她拒绝了他,狠狠的拒绝了。 这些都会过去的吧!一定会的,他们的距离那么远,时间和距离会冲淡一切。 年少的爱恋,最终会成为一场笑谈。 苏以绵,原来你也是这么虚荣又虚伪的一个人。 以为他对你的痴情狂爱会一直维持下去吗? 苏以绵,你醒醒吧! 这不就是你希望的结果吗?那你还有什么可埋怨,还有什么可不满的? 真没用!她狠狠的将棉被蒙住脑袋,阻止脑海里奔腾的声音。 「苏以绵。」 听到身后的叫唤,苏以绵回过头,意外地在校园里遇到杨浩堂。 他笑着和她打招呼,闲聊着,「我这里有一张电影票,如果你有兴趣的话就一起去看吧!」他从皮夹里掏出电影票递给她。 苏以绵笑道:「有没有附加条件?不然我拿得心虚。」 他笑得灿烂,露出一口白牙。「还是上次那群朋友约去看电影,电影好不好看不知道,但是那家电影院对面的牛肉面很好吃,我学长交代一定要约你,你肯到的话,他请吃牛肉面。」 苏以绵娟秀娴静,虽不热闹争妍,但别有一种清雅的韵味,自然有欣赏她的人,听到杨浩堂的话,她也只是笑笑。 两人一路笑谈着,一起往女生宿舍走去,直到经过雨豆树时,一个熟悉的身影让她顿住脚步。 她看到了一个人,一个她作梦都想不到会出现的人——纪靖远。 他面罩寒霜,目光如刀似剑,冷冷的在她和杨浩堂间打量着。 杨浩堂察觉她的沉默,「以绵?」 她尽量平稳呼吸,说道:「我有个朋友来了,我先和他说说话。」 杨浩堂低声吹了一声口哨。「他看来……唔,不太友善。」 她有些想笑。「我和他认识很多年,是老朋友了。」 杨浩堂挥挥手后走了。「别忘了周六晚上看电影。」 第七章 纪靖远听到这话,瞳孔微缩了缩,唇抿得更紧了一年不见,他似乎长得更高更壮了,头发削得更短,衬得他剑眉星目、五官线条坚硬如棱,皮肤黑了些,气质也变得强硬。 见他一言不发,她轻问:「你怎么来了?」 「你有什么事?」 他只是寒着脸,这样的沉默比他说话更让她难受。 久久,他出声了,「我们一年没见了,寒假过年没看到你回去,暑假你回家也没待几天,你就那么不想看到我?」 她也曾数算过日子,一遍又一遍,她想他,但她永远不会告诉他。 她低垂着头,下定决心要说什么时,他又开口:「这里有什么好吃的?我快饿昏了。」 见他难掩疲倦,一身风尘仆仆,她有些心软。「你要吃什么?」 「都可以,你平常吃什么?」 她想了想,带他到学校餐厅。 「都可以,你平常吃什么?」 她想了想,带他到学校餐厅。 他真是饿极了,吃掉一大份小山似的自助餐,又吃下一大碗牛肉面,咕噜咕噜喝完汤后才满足。 「你怎么会来高雄,要待多久?」她问。 「可能待两天。」 「你住在哪里?」 「还没找到地方。」 「啊?」 「我会住这附近的旅馆。」 两人沿着校园慢慢的走着,走在林荫间感到一丝丝凉快,树叶婆娑起舞,在光影交错间,绿意盎然,他没有说话,她也沉默着。 「苏以绵。」 一个男同学跑过来和她打招呼,他和她一起上过通识课,总爱坐在她后面,分组时和她同一组做报告。 她含笑和他打招呼,男同学有点犹豫,打量了纪靖远几眼。「这学期你通识要上什么课,嘿嘿,我好搭个顺风车。」 「课还没有定下来。」 「一定要告诉我一声……」他略带腼腆。「我住二舍301……我们寝室想和你们寝室联谊。」 苏以绵微微一笑。「是想见小岚吗?她很忙可能没空。」 「不是不是……」男同学一迭声否认。「我对她没有兴趣……」感到她旁边那男人脸上煞气更重,一双厉眸寒光四射,他只好闭上嘴。「你选什么通识课再跟我说一声。」 听到苏以绵应诺之后,他才高兴地离开。 「我看你对谁都很好。」纪靖远忍不住讥讽。「比对我好。」 午后的阳光亮晃晃照得人刺眼,她忍了又忍,最终忍不住道:「你到底要怎么样?」 她那么努力的把他隔开,展开新的生活,他为何又要来搅乱她的心情?他总是那样,任性妄为,不管她有多为难。 他咬着牙,既愤怒又丧气。「我只是想看看你。」 苏以绵心柔软了一下,但很快理智又抬头了。 她冷声道:「测谢你,但没有必要,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你又何必来招惹我,我也有我自己的追求。」 「你的追求……就是刚刚那两个男的?」 「那是我的事,我没必要跟你说明什么,如果没别的事我要走了。」 话毕,她扭头就进宿舍。 为什么不能是我? 要不是看她一脸坚决,骄傲迫使他把这话咽了下去,他几乎想大吼出来。 如果随随便便一个认识没多久的男人都行,为什么就不能是他,为什么? 他已经快一年没看到她,自小到现在,这是他们分别最久的一次,思念让他来找她了。 他想过,或许她不会高兴看到他,或许她又会给他一顿排头吃,心里挣扎了几千几万次,最终他还是屈服在极欲见她的渴望里。 但是,他从来没有想过她会被别人追求,从很久很久以前,他就私心的认定了,她是属于他的,她排斥他、躲着他时,他也从来没有想过,她会是别人的。 见她笑得神釆飞扬。晶光璀灿的眼睛更亮了,头发长长了,发丝飘逸,纤柔动人,以往的青涩小女生不见了,像毛毛虫锐变成蝴蝶,教他看得呆了。 眼巴巴的来了,就为了受她一顿奚落,被她嘲弄,被她践踏。 他火大的将一颗石头踢得老远,怎么也抚平不了那分烦躁。 他低声咒骂了好久,恨恨大喊:「我真他妈的犯贱!」 和纪靖远不欢而散后,苏以绵回到宿舍,几个室友、学姐、小岚,浩浩荡荡六七个人正要出门,看到她回来大呼一声。 「回来的正好,走,唱歌去。」 不待她拒绝,她们一把架起她走。「走走走,不去就不是姐妹。」 系上一个学姐喊着:「我失恋了,那个王八蛋!是姐妹就陪我唱歌喝酒,不是的话就算了。」 小岚也跟着起哄,「看你一脸展怨,也是一个苦主,走吧!今晚dy''s night。」 一进ktv,大家轮番歌声轰炸,唱的都是哀伤的情歌。 女孩们有的倒在沙发上、有的找歌、有的说话、有的喝酒,也有和苏以绵抢麦克风的。 「臭男人,你这个王八蛋。」学姐气愤大吼。「我哪里不好,你这个小鼻子、小眼睛的矮冬瓜。」 「祝他一辈子打光棍,干杯。」另一寝室的女孩也遭逢失恋,怨恨地诅咒。 小岚随着苏以绵的歌声悠然起舞,在灯光下腰肢摇摆,窈窕多姿,她听到她们的话后笑了。 「来,诅咒他秃头、啤酒肚,找不到女朋友,科科死当。」她一仰脖喝光酒,将杯底亮了亮。 「好,来。」 苏以绵也拿起一杯酒。「祝学姐找到一个mr.right。」 「好,喝一杯,那只大笨牛最好快点跟我表白,不然我就不等他了。」 气氛越发热烈,苏以绵其实心情糟糕透顶,沮丧得想哭,烦躁得想尖叫,懊恼着……为什么又要再一次伤害「他」。 「给我酒……」她喝掉三瓶啤酒和半瓶红酒。 「喂喂,你是失恋还是怎么了……」 没来由的,她的鼻子开始发酸。「我是笨蛋……呜……」 「喂喂,你的酒品也太糟糕了吧!」 「让她说让她说。」大家开始起哄。 「我赶走了一个男人。」她闷声道。 「哎,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你赶走的不只一个好不好。」 「赶走就赶走了,赶得走的也没什么好舍不得的。」小岚灌进半杯啤酒,双颊已见微红。 「你要是后悔了,就跟他说。」 「他……他被我气走了。」 平常安静内敛的女孩酒后吐真言,看似云淡风轻的人居然也会为情所困,真是千京人的八卦。 「不然你现在打电话跟他说,说你想见他。」学姐鼓噪道。 苏以绵眨了眨眼,仍是茫然,学姐已掏出自己的手机。「快点,现在打电话给他。」 她仍是举棋不定。 「让她打,我们看看是什么样的男人才能打动她。」有人唯恐天下不乱。 「他电话号码多少,我帮你打。」 苏以绵愣了一下,残存的理智告诉她,好像不应该这么做? 「你不是想跟他说话?不是后悔气走他?那你就和他说,随便说一声对不起都行……哎,说不定他正等着你的电话,你就不想听听他的声音?」 学姐柔声诱导,一句句都像说到她的心坎里,她没有抗拒的一串数字不假思索的吐了出来,原来,她当时瞥过一眼通讯录,竟能将他的手机号码记得如此深刻。 电话接通后,学姐将手机给她。 「喂!」没预警的,一个低沉男声透过手机传来。 再次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她愣住了,久久不能言语。 全部的人竖着耳朵听,音乐早被关掉了,热闹的包厢里静得听不到呼吸声,而她手机里的声音清晰的传来。 「喂,快说话。」 话筒那端的沉默教他不耐烦,正要挂电话时,听到一个很细微很细微的呼吸声,他顿了顿,吸呼开始沉重了。 「是谁?」他绷着声音。 她眼前已是一片朦胧,紧咬着唇,不敢出声。 「说话。」他加大了嗓门。 她瑟缩了下,正想切断电话,一句暴吼吓得她一震,几乎掉了手机。 「苏以绵,你敢挂电话试试。」 她哆嗦了一下,接起电话。 「说话,你敢打电话却不敢说话?」 听见他似乎一边走一边说话,她几乎可以想像他沉着脸愤愤瞪着她的模样。 「妈的,你痛快一点说。」 他的粗话逼出了她的眼泪,她哽咽一声。「对、对不起……」 长长的沉默几乎令她窒息,她越来越懊丧。「靖远,对不起……」 第八章 「你在哪里?」 他又吼了一次,吓得她清醒了一分。 「在……在我们学校附近的明雅ktv。」 「在那里别动,等我。」他又加了一句。「我马上到。」 这么戏剧性的变化让人始料未及,在场的女孩开始发挥好奇的天性,兴奋的等着接下来的发展。 大八卦啦!连小岚都忍不住捏了捏苏以绵的脸颊,但苏以绵已醉得不省人事。 半个小时后,靠窗的包厢里可以明显听到一道刹车声,有人探出窗去看。 不久包厢门被打开,一个高大俊挺的男子出现在门口,他的目光落在苏以绵身上。 「起来。」他拢紧眉,拍拍她的脸要她清醒。 「她喝醉了。」小岚道。 「我知道。」他颔首,语带饥讽。「如果不是喝醉了,她不会打电话给我。」 「以绵……」他微晃了晃她。 苏以绵半睁着眼。勉强看着眼前的人,似是梦呓,「靖远?」 他半蹲在她面前,脸色看来有些吓人。「走吧!」 他一把搀起昏醉的她,抱着她离开。 「等一下,你要带她去哪?我们可以送她回宿舍。」小岚拦住他。 他瞥她一眼。「我认识她十几年了,自然会照顾她,不劳你们费心。」 话毕,如旋风般离开。 「哇,哪里来的超级酷哥?」 「这款的真man。」 包厢内一片惊叹,女孩们七嘴八舌,直到回到宿舍仍热烈讨论着。 似是光怪陆离的世界,她走在一个长长的通道里,看到两个小孩子在树下低语着,下一幕是奶奶坐在门口洗衣服,然后是她和纪靖远在吵架,在高中校园的操场上,她看着落日一直跑…… 又不知过了多久,感觉脑袋里像有无数的小铁槌,咚咚咚一声声敲得她脑袋作疼。 身上像压着重物,她困难的动了动,骇然发现一个男人正半压在她身上。 「纪靖远。」以为自己发出的是大吼,结果不过是小猫叫两声。 他仍是熟睡,直到她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去戳他,他才勉强睁开眼。 「这里是哪里?」漂亮的房间,米白色的床单,干净雅致,空气中有淡淡的玫瑰花香。 「这是饭店。」他睡眼惺忪。「你昨天晚上打电话找我,我只好把你带回来。 「我打电话给你?」 浓眉开始拧紧。「你忘记了?」 「我怎么可能打电话给你,我打给你做什么?」 「你跟我说对不起,你都忘光了?」 她瞠眼。「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他又好气又好笑。「你昨天对我又搂又抱,可亲热呢!」 「胡说八道。」一口气不上来,她急怒道:「你胡说八道,我怎么可能……你、你不要脸。」 他好整以暇的打量她涨红的脸孔,说得更慢了,「既然你都忘光了,那我只好再提醒你一下,昨晚我带你回来之后,你吐了我一身,然后又哭又闹的非要抱着我睡不可。」 她猛地跳起来,结果一阵眼冒金星,身子一软跌到床上。「你刚刚是不是胡说八道。」 「既然你不相信,就当我胡说八道好了。」 话罢,他不理睬她了。 她急得直推他,他才慢吞吞道:「昨晚接到你的电话后,我马上赶了过去她轻蹙眉头。「我喝醉酒了,你也跟着我发酒疯,你根本没有必要来。」 「我怕你清醒了后悔,当然要尽快赶到。」 她沉默了,他伺机挨她更近,近到她都能感受到他的呼吸,惹得她心慌。「走开,过去一点。」 无奈她宿醉无力,小手打在他身上就像在拍蚊子,他干脆半压在她身上,脸埋在她的肩窝,热热的呼吸喷着,像有人拿着一把小刷子不断的在她心上刷呀刷的。 「纪靖远……」她气恼的声音听来像猫叫,倒有几分娇嗔。「你走开,别睡在我旁边。」 她头痛得厉害,他又像只苍蝇嗡嗡嗡的惹得她心烦意乱,她只好将脸埋在枕头里。 他仍是抱着她不放,炙人的体温烧灼得她越见烦躁,又要发作时,他的声音在她头顶上响起。「别动,只要五分钟就好磁性的声音带着异样的压抑闷闷地说着,不知为何,居然让她拒绝不了。 她的沉默像是默许,让他精神一振,揽住她的力道又加重几分。 「五分钟到了。」 「还有四分钟。」 她瞋怒瞪他一眼,他的笑意更深。「是不是时间过太快了,不然我们再延长十分钟。」 两人的姿势太过暧昧,她忍着窘意。 「靖远,我们好好谈一谈,好不好?」 「不好。」他说得干脆。「我不想听。」 她的头更痛了,一年未见,纪靖远比以前更难缠了,他软硬不吃,只做他想做的事。 他压在棉被上,压得她动弹不得,一对晶亮的眸子炯炯有神。 「我以为你寒假会回来过年,你趁我不在时回来了,然后我又等了一个暑假,你还是没回来,昨天半夜醒来,想到你要这样躲我一辈子,我再比受不了,就一路开车来找你了。」 她大吃一惊。「你开车来高雄?」 「嗯,一路上塞车,我又走错路,足足开了十小时才到。」见她心软,他又道:「哪知道一来你就没给我好脸色看,我回饭店后心一烦点了两瓶酒要喝,想不到你先在ktv里喝醉了。」 她静默,叹了一声。「靖远,对不起。」 他一脸不快的打断她。「我最讨厌你讲对不起,只要一讲就没好事,对不起对不起,知道对不起还做,一味的伤害人,又要受害人宽容的说没关系,哪有这种事,做强盗还要争取无罪释放。」 她听得一愣一愣的。 「苏以绵,这次是你先招惹我的,我听你的话离你远远的,但是你又主动打电话给我,你要给我一个交代。」 呃,怎么听来像是要债的?她的头更痛了。「我喝醉了,我连自己说了什么都不记得,你又何必当真。」 他哼了一声。「你说话不算话早就有前科了,所以我预防了。」 他拿起桌上的手机按了一下,开始拨放——「乖,以绵,你再说一次。」 「靖远……对不起。」 「为什么要对不起?」 「我想你……」她的话音缓慢。「但是,你有好多好多女朋友……你忘记我了。」 他沉默半晌,声音低哑。「没有,都不会有了,我们在一起吧!」 「唔……」酒醉的她努力的思考。 「说好。」他鼓舞着。 「唔……好。」 「你陪我睡,陪我……陪我……」她近乎不讲理的撒娇。 他忍着笑。「好,那你抱我。」 一阵窸窸窣窣声。 「以绵,你喜欢我吗?」低沉的嗓音像在催眠似的,诱惑的意图明显。 「喜欢。」她几近无意识的梦呓着。 听到这里,苏以绵尖叫一声,翻身去抢他的手机。「给我。」 他一手将手机举得高高的,一手忙着拦住她。「这是证物,你说过的话不能抵赖,你要是再否认,我就把这段话设成来电铃声,在你的宿舍外广播。」 「你无赖。」她反手用力的抒他、掐他。「给我,快给我。」 「不给。」 手机在一段安静后,又开始有了声音「为什么咬我?」她迷迷糊糊的声音有点委屈。 「唔……不然你也咬我?」 「不。」声音细微,像是又睡着了。 暧昧的亲吻声伴着低喘声传来。 「纪靖远。」她大吼,恶狠狠的出拳捶他。「你做了什么?」 卧室镜子反射出她上衣第一颗钮扣已开,胸前遍布吻痕! 她真想把他活活掐死,这家伙居然趁她酒醉非礼她。 他涨红了脸,心虚理亏的任她又打又骂。「我……我只是亲而已……真的。」 他没想到后面偷香的过程都被录了下来,真是一时失策啊! 她把他当成沙袋似的泄恨,纪靖远被打得受不了,那股子蛮横劲上来,翻身把她压制在身下。「我是亲你了,怎么样?」 她动弹不得,只能恶狠狠的瞪他。 他抱着她。「你都答应我了,我亲亲你又算什么,我的人格够高尚了。」 「你还有话说。」她白牙森森,往他肩头就要咬。「你趁人之危,我不承认我说过那样的话。」 他发狠了。「你要撇得一干二净,那就别怪我。」 「纪靖远!」 「怎样?」他比她更大声。 她气呼呼的,完全被他打败了,纪靖远察言观色,脸色和缓了几分。「答应我吧!」 第九章 「你怎么变得那么无赖。」以前他虽然也厚脸皮,但只要她堵他一两句就可以把他气走,这会儿他竟是如此无耻。 「被你训练出来的。」 她轻哼一声。「是被你那些女朋友训练出来的吧!」 他晶亮的眸子里笑意越来越深。「我好像闻到酸味了。」 她微恼。 他只是埋在她的颈边,低低的笑着,纯然的快乐欢喜。「以绵……我很高兴他摸索着她的脸,这是他的以绵,他从很小很小就认识的小女孩,柔软的唇办,圆润的鼻尖、长长的睫毛、柔媚又坚韧的眼睛,小巧的耳垂……他几乎认识她一辈子,她那么近又那么远,现在,她却真真实实的在自己的怀里。 她没力气动,他的触摸让她羞红脸,几次扭头挣扎更助长了他的气焰,她不甘不愿道:「听说……都是她们倒追你的?」 「嗯,我看到她们就想到自己,我那么拼命的喜欢你追求你,在你眼里是不是很烦很讨厌、在别人看来是不是很可笑?那时候真的想对你死心了,想试试看别的女孩可不可以。」她的沉默让他叹了一声。「别再躲我了,我受不了。」 她轻应一声,在他耳里彷若天籁。 「我们在一起吧!好不好?」 好不好?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不准拒绝。」他凶神恶煞般的低吼她忍不住笑出声。 他握了握她的手。「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可不能又反悔,不然…… 「唔……」 他皱紧了眉,居然想不出什么威胁的话,看她似笑非笑的,他又是恼,威胁的瞪她一眼,她却越笑越欢,他只能无奈的拥着她。 「答应我。」 「……嗯。」 他大喜过望。「以绵,你真的想清楚了?不会是一时被我感动的吧?」瞧见她认真的想了想,他忙不迭道:「别想了别想了,感动就感动吧!你还是不要想太清楚得好。」 她又笑了。 「你再说一次,你真的答应了?」 她认真的想了想。「我……」 「别说了,我不想听……」他一把捂住她的嘴。「你刚才说的我已经听得很清楚了。」 哪有人这样的,筒直蛮横不讲理!但他的患得患失和小心翼翼让她心酸。 她低头看着和他交握的手,他的大手包覆着她的小手,紧紧的。 带着心满意足的快乐,他咧着嘴笑,而她也忍不住扬起嘴角。 他大手一揽紧紧的抱住她,鼻间满是她的气息,甜软馨香,她乖巧的让他抱着,他一愣,低头重重的吻她一下。 她颊生双红,又羞又窘的瞪他,不觉怒意,只是娇嗔。「纪靖远,你不要得寸进尺。」 「你再说一句,我就亲你一次。」 她的嘴像蚌壳,闭得死紧。 「你这不是鼓励我亲你吗?我只好从命了。」 冤枉啊!她明明没有,可他又高高兴兴的亲了她一次。 她和纪靖远恋爱着。 偷偷的、甜蜜的恋爱着。 经过那么多年,她终于不再躲避他的感情,迟疑的为他将心门慢慢打开;而纪靖远也牢牢把握住这个机会,生怕相隔那么远,她又会再度退缩。 他在她学校附近的高级住宅租了一间套房,小套房雅致漂亮,各种设备一应倶全,他俨然把这里当成第二个家了。 他做起了台北、高雄两地跑的空中飞人,只要有空几乎都赖在她身边。 她斜睨着他。「纪靖远,我看你怎么像姓赖的。」 他笑得一脸灿烂。「我姓赖,你姓皮,赖皮赖皮,夫唱妇随。」 她强忍住笑,白了他一眼。「我看你还叫不要脸不害臊,谁和你夫唱妇随了。」 他探头在她脸上啵了一口,她躲过他的下一波攻击,他干脆搂着她,一手按在她的腰间搔痒,她忍不住又笑又叫,却怎么也挣不脱。 他大笑,头埋在她的颈际,低低的笑声像猫爪子挠得她耳际发痒,她作势挣扎,他越箍越紧,巡得她贴在他怀里。 开始是试探的,她搂着他回应,而后他越来越热情,手倾着她的曲线往下滑,亲吻她的唇办、颈项、耳垂、锁骨,接着大手探进她的t恤,触手的肌肤滑腻她脸大红。「靖远,不要那样。」 他头埋在她的颈间,吸着她馨香的气息,等待呼吸慢慢平稳,心头的躁动也平静了,拉好她的衣服,把她抱在怀里。 「真难受。」仍带情欲的低哑声音喃喃抱怨着。 她想白他一眼,又因刚刚的亲密接触而不好意思看他,只好警告的掐了掐他。 他低声笑了。「算了,再等等吧!我能捱得住。」 「你说什么啊?」 「你迟早是我的,再等一会儿也没有关系,反正,我会是你的第一个男人,你会是我的第一个女人……哇!好痛,你做什么?」 苏以绵把他扑向沙发,抡起拳头重重的打他。「你真不要脸,谁说我迟早是你的,有像你这么说话的吗……」 她羞怒得两颊暴红,打人全无形象可言,他刚开始笑着,但看她没有停手的意思,他开始痛得大叫:「苏以绵,你再打,我现在就让它成真。」 「我打死你这淫贼,也算为民除害了。」 两人打打闹闹后又是一番缠绵,嘻嘻笑笑的他们,恣意挥霍最美好的青春岁月,沉浸在爱情酿成的美酒里。 夜晚,他们相偕在爱河边散步,沿着美丽的河岸逛着,有时漫步在偌大的校园里,在那条长长的生态步道,他们走过花开灿烂时,也走过秋雨纷飞时。 她所喜欢的高雄,喜欢的s大,有他陪伴着她,走过笑过,一切如此美好,恍如梦境。 说起纪靖远,他因一堂课而成名,话说他在周五下午赶到s大时,苏以绵正在上微积分的课,他坐她身边旁听,见她认认真真的听课做笔记,像一个乖巧的小学生,他看了忍俊不住的笑了,她给了他一个白眼,他更是抑不住笑。 「那位男同学,这一题你来算算看。」老教授似笑非笑的。 全班的眼光都往这里扫,苏以绵顿时羞红了脸。 这位老教授以严格着称,他教的微积分扫荡管理学院、学生们补考重修的多不胜数,人人谈之色变,叹为大学四年最艰苦的一战。 在众目睽睽之下,纪靖远拿了苏以绵的课本略一思索就在黑板上算了起来,三两下工夫就算出了答案,原要复杂计算、有冗长算式的答案被他几行算出,教授颇有兴味的看着他。 纪靖远的数学可是强项,理工背景的他,对付商科数学筒直是小意思。 「你是哪一系的?」 他笑了笑。「我是别校的,来旁听老师的课。」 教授也笑了。「旁听是假,追女朋友是真吧!」 厚脸皮如纪靖远也不好意思地笑了。 教授转向苏以绵。「你男朋友数学很优秀啊!」 苏以绵脸颊爆红,头低到不能再低。 「老师,我优秀的不只数学。」纪靖远一本正经道。 「哦?那还有什么优秀的?」教授感兴趣问。 「我当男朋友也很优秀。」 全班噗啸而笑,苏以绵羞得快昏厥了。 自此之后,财管系都知道系上的模范资优生有一个超强的男朋友,一堆人抢着跟她同组,微积分、统计学课上的习题、作业,都让她那个数学强人男朋友包了。 更有一次,投资学老师随堂要他回答股票风险系数时,见他答不出来,灰白鬓发的张教授不满道:「这位同学看来很陌生啊!难怪对风险系数也陌生。」 全班一阵哄堂大笑。「老师,人家是t大电机的高材生,入赘到我们财管系。」 老教授愣了愣后,打量他。「看来你对恋爱风险系数很熟悉。」 经过这几次,纪靖远在s大大为轰动,学弟妹见他出现在系上还以为是系上学长,使得苏以绵有些尴尬,不过纪靖远倒是开心,因为有一票人做他的眼线了。 在他们二十岁生日时,两人早早就约好要一起过。 他俩的生日只差十天,纪靖远的生日一向都跟家人过,二十岁了,家族慎重地为他办了场庆生会,而在苏以绵生日那天,他俩再一起庆祝一次。 「好香,想不到你手艺这么好。」他多次掀起锅盖偷吃菜。 「还没好,不准偷吃。」看纪靖远怕烫又垂涎的样子,她忍不住笑。 自小就要分担家事,她从小就学会做菜,做菜对她来说是轻而易举的事。 此时饭菜香飘散在每个角落,烛光里,纪靖远脸上笑意盎然,情意灿灿。 第十章 一首老情歌「只想遇到一个人」在此时慢悠悠的播放着,男歌手沧桑的歌声带着几许忧伤。 她若有所感地道:「以后啊!我要开-家店,店名就叫‘只想遇到一个人’。」 「什么样的店?」他大为惊异。 「咖啡店或餐厅,店里有好咖啡、好音乐、好吃的食物,有来自四面八方的人在店里相遇,喝一杯咖啡,说几句话,听一首曲子,不管是不是能一起走下去,总算是遇到了,是千年难得一求的缘分。」 「真想不到你会想开店,我还以为你想走学术当个学者。」 「嗯,当老师是兴趣,开店是个梦想,在咖啡香中看着人们相遇分离,你不觉得很浪漫吗?」 「我还以为你冷静理智,是个铁石心肠,原来也懂得浪漫。」他笑道。「以后我们就开一家叫‘只想遇到一个人’的咖啡店,你可以读书、教书,也可以煮咖啡。」 「只想遇到一个人,这是多少人的希望,在这一辈子只等着一个人,只为了遇到那个人,谁不希望有这样一个人等着你「我遇到了。」他眉眼含笑,握着她的手,坚定而温暖。「不过,别让我等。」看她抿唇轻笑,他再强调一次。「苏以绵,别让我等,我的耐心有限,不会一直等下去。」 「纪靖远,我的耐心也很有限,要是真有那一天,我也不会一直等下去。」 见他皱起了眉,她忙软声道:「生日不要吵架,不然要吵一辈子。」 看他似笑非笑的,她嗔他一眼。「快点蜡烛切蛋糕。」 许完了愿,在对方眼里看到同样的光彩,彼此相视一笑。 「以绵,我要送你一样礼物。」 他郑重的语气让她感到奇怪,他常在她包包、口袋里塞钱给她,也给她一张信用卡,但她从未花过、使用过,他便找各种名目送她东西。 「这个你不能拒绝,一定要收。」他抓住她的手。「我把我自己送给你。」 轻轻柔柔的音乐声包围着他们,烛光摇晃中,他年轻的脸庞一脸坚定,漂亮的眉目有不容错认的深情,她突然有想哭的冲动。 「我也把我自己送给你,靖远,生日快乐。」 如黑曜石的眼里闪着宝石似的光芒,他拥着她,再难克制的深吻着她;她的手圈着他的颈项,将自己交给他。 年轻的身体迸发着再难抑制的激情,在他们二十岁生日这天,他们将自己当成礼物送给对方,是接受也是给予。 摸索越来越火热,在几次激情缱绻时,彼此总能在最后关头保持理智踩刹车,但此时两人赤裸相对、肌肤相亲,再不能抑制喧嚣的欲望。 「靖远。」她紧张的抓住他。「我害怕……」 他也有些紧张,悬宕在她的上方,漂亮的肌肉紧绷着,汗水沿着他的脸庞滴下。 他再也控制不住奔腾的欲望,一咬牙,腰身一挺——她疼得哭了出来,呜呜咽咽的打他。 「不要了,你停下来。」 他粗喘着,黏腻的汗磨蹭着她的脸,赤裸的身体紧贴着,他坚硬、她柔软,他挺进、她包容,在他软声安慰时,她慢慢止住了哭泣,咬着牙,在忍着痛苦和快乐的浪潮中起伏着。 第一次的亲密关系,他们彼此只顾着将那分情爱向对方展现,亳无保留,亳不扭捏,生涩而急躁,釆撷了伊甸园的禁果,初识了另一个世界。 他们在自己最美好、最年轻的时候,把自己给了对方,这分爱情也圆满了。 第一次的经验不完美,但是很真实,她和他,有了牵扯,她的身体记住了今天的疼痛和快乐,镌刻了这个和她纠缠半生的男生。 纪靖远最终强迫她半同居的和他住在一起,在他来茼雄时,两人就一起住在租来的小套房里,他不在的时候,她还是回宿舍。 周末的晚上,在市区看完一部电影后,两人手牵手走在散场的人群里,见前方人潮涌来,他把她拉到身后,她笑着环住他的腰,慢慢的走着。 「无尾熊。」他嘀咕一声。 她在他背后无言的做了个鬼脸。 人群中一个男人吸引住她的视线,那男人略微上挑的眉、似笑非笑的眼正瞅着她,原来是有一面之缘的杨明澈。她曾多次听到杨浩堂提到他这个堂哥,他也实在令人印象深刻,让人想忘掉他都难,想不到的是他竟然还记得她。 她从纪靖远身后走出来,对着迎面而来的杨明澈点点头。 「杨大哥。」 杨明澈笑了笑,「和男朋友逛街?」 她脸微红,偷看纪靖远一眼,他也在看她,眉眼都是笑,捏紧了她的手。 杨明澈笑了笑,转身和他的朋友说些什么,她这才发现那男人面目英俊,非常好看,那男人摆了摆手,继续说他的电话「有空跟你同学和浩堂一起来玩。」 杨明澈道。 目送杨明澈和朋友离开后,纪靖远牵着苏以绵的手,漫步在街头。 「以绵。」 「嗯?」 「我喜欢那样。」 「什么?」 「喜欢你在别人面前大大方方承认我是你男朋友,不管是在高雄还是台北。」 她脚步顿了顿,他捏着她的手更紧了。下年寒假的时候你回家吧!不要再待在高雄了。」 这两年她很少回去,大多只和奶奶通通电话,自她搬出去后,淑美占了她的床位,高兴的将它改为书房,阿志也用她的房间放些东西,她若回去只能勉强跟奶奶挤,那个家几乎没有她的空间了,她更自然的不回家了。 「过年你总得回家吧!我和我爸妈说。」敏锐察觉到她的战傈,他握住她的手。 「以绵,我们不能瞒一辈子。」 她沉默着。 他略略提高声音,「你到底要怎样,我们就那么见不得人?」 他不喜欢这样的感觉,非常的糟糕,这段见不得光的感情让他很没安全感,苏以绵看似柔弱,实则坚韧,而且非常的固执。 「等我们毕业好吗?」她祈求道。 「不行。」他强硬道。「毕业后我们一起出国念书,在这之前一定要先告诉他们。」 出国?她茫然看他,心里顿觉空空荡荡。 「找今天回去就说。」 「不要!」她急迫的捉住他的手。「太快了……等过年吧!我们过年时说好不好?真的,我不拖了,就过年吧!」 「这一年来我常往高雄跑,为此说了无数个谎言,说到我都烦了,我爸妈他们未必不知道,也只是隐忍不说而已。」 「他们……知道了?」 他略带讥诮道:「他们又不傻,怎会什么都不知道,我爸为什么让我在这里实习,他说这公司离s大近,我也该办点事。」 苏以绵一脸震惊。 「我爸从来都不爱管我,我看他就挺喜欢你的,最起码他不会阻止我们。」 那儒雅斯文的纪伯伯,记忆里那张亲切的面容安抚了她紧绷的心。「你妈呢?」 他沉吟一下,紧紧握着她的手。「放心,她会听我的。」 他希望母亲干脆的问他,把这事摊开来说,但母亲只是沉默,忍耐的缄默着。 苏以绵低着头,轻声说:「过年的时候我回家,我们再跟他们说好吗?」 他脸色稍缓。「好,不能再拖了。」 这结果让他不满意,但也只能勉强同意。 九月份,纪靖远出国参加一个人工智慧大赛,她知道他为了这个研究费尽心力,而她私心里一直觉得他很适合科学研究,他很有科学天赋,而且对钴研有兴趣的事情非常刻苦努力,很难想像他飞扬跳脱的性格,可以苦心钴研一个电路设计达数天不出实验室。 纪靖远离开三天后,苏以绵接到叔叔的电话。 她奶奶年纪大了,在家里突然昏迷不醒,送医才知是脑血管阻塞,好在及时发现,但要动手术才可以彻底脱离危险,她这个年纪发生这种情形很普遍,但也很危险,轻则中风瘫痪,重则丧命。 苏以绵赶到医院看奶奶,她仓惶的坐在病房门口,空寂的走道传来一点点的声响都教她心惊,她很害怕,不知如何是好。 「先生真是好人,一听到你奶奶的情形,就让我们送到这家医院来,还让她住这么好的病房,开刀的是外科的主任,技术很好……先生要我们别担心医药费,只要把人救回来就好。」叔叔叹气和她说着。 「医药费得花多少钱啊?我们怎么还得起……老天啊!我们怎么那么倒楣。」 婶婶一声声的哀叫教苏以绵的心阵阵抽痛着。 第十一章 看奶奶身上插着好几条管子,各种仪器记录着她现在的状况,一头的白发令她鼻酸;这两年她太疏忽奶奶了,千般万般的懊悔都已来不及,现在奶奶病成这样,她却无能为力。 「小绵。」叔叔喊她一声。「来,我有话跟你说。」 叔叔抽完一根烟,又摸索着打火机再点一根。 她的背挺得直直的,薄唇紧抿着,苍白的脸上显得那么平静,平静得令人心疼。 叔叔叹了一声,细看着她的眉目,勾起多年来的往事。「你长大了啊!记得当年那么小,瘦得像一个小布偶,现在已经变成一个漂亮的大女孩了。」 无奈和伤感一丝丝漫上来,叔叔的鬓边冒出许多白头发,英挺的眉目在岁月的淬砺下有条条深刻的纹路,还不到五十岁,佝偻的身影看来竟像六十岁了。 「都是叔叔和婶婶照顾的,如果没有你们,就没有以绵了。」 他毕竟是她的血亲,是他这二十年来的照顾,她才能衣食无虞的长大。 「小绵。」一辈子艰难困苦,面对大哥的骨血,他又是感慨又是怜惜。「在我的心世面,你跟淑美、阿志一样都是我的孩子,没有分别。」 眼眶微样着泪光,她咽下哽咽。「叔叔,我知道,我知道你对我好,在我心里你不只是我叔叔,也是我父亲。」 这孩子的懂事击中他心里柔软的一角。「我知道这些年来你受委屈了,你婶姊……她不识大体,处处亏待你,幸好你聪明用功,事事独立,不让人操心……小绵,在这三个孩子里,你最委屈,我对不起大哥和大嫂……」 泪水忍不住泛了出来,她轻声道:「叔叔,我不委屈,是婶婶委屈了,这一大家子都靠她,她很不容易,她对我很好,你们没有亏欠我什么,是我欠你们太多了。」 叔叔的眼眶也忍不住泛红,低下头振作了一下才抬起头来。「还好这些年来先生和太大一直对你很好,都是靠他们资助你的学费,你才能念那么好的学校。」 她低头沉默不语。 「小绵……」他叹了一声。「少爷很好,但是……我们配不上人家,他们家的门那么高,我们攀不上,你懂吗?」 她的头慢慢地低下去,看着自己的鞋尖,这双驼色皮鞋是他送的,很低调的颜色,样式也很筒单,他说一双好鞋可以穿很久,也可以走路走得很舒服,可以不穿好衣服,但一定要有双好鞋,而这鞋真的很舒服,又柔软又暖和,走再久的路也不会痛。 「当我的女朋友好处多着呢!苏以绵,你就偷笑吧!」他飞扬得意的说着。 挣扎了那么久,最终还是只能走到这里了吗? 她可以掩耳不听,可以闭眼不看,妄想着世界跟她一起装聋作傻,才发现世界变化得比她还快。 她捏紧了手,因用力而指节泛白。「叔叔,我知道。」 「小绵,做人要认清自己的身份,尽自己的本分,不是自己的,就不要妄想。」他叹了一声,语意悲凉。「太太有问过我,说要让我到台南的工厂去,让我们全家都搬到那里去,你奶奶年纪大了,这里都住惯了,去那里人生地不熟的;还有淑美明年要考大学了,这一搬要全部转学,而你婶婶娘家在这里,她是说什么都不去台南。 「这次你奶奶住院,医生脱手术费很贵,先生和太太说了,手术费和医疗费他们会帮忙,要我们别担心,你——你是一个懂事的……」 「对不起,叔叔,对不起……」 为什么要让自己心软迷惑,沦陷在靖远的专情执着中,几乎要溺毙,原来醉的只有他们俩、只有她,却在她最快乐的时候,狠狠的一棒被敲醒。 头顶亮晃晃的阳光让她眩目,她四肢冰凉,抱紧了手臂,仍敌不住打从心底泛起的冷意。 该醒了,真的该醒了。 「叔叔,你放心,我不会再傻了,我会和夫人说清楚,我不会拖累你们。」 她低着头,再也不敢看叔叔那眼底松一口气,又悲悯的目光。 苏以绵走进纪家,佟迎梅看到她来,淡淡的点头。 「以绵,坐吧!」 佟夫人像是知道她的来意,却不急着开口,只是静静的打量她。 苏以绵坐在白色真皮沙发上,有些局促不安。 夫人美丽雍容,出身大家的她,举止高贵娴雅无可挑剔,四十多岁的人看来像三十出头。苏以绵一直有点怕她,每次回到这里,进到这幢别墅里,十几年来含在她血液里的自卑就漫了出来,她无法克制心底对夫人的抗拒。 「时间过得真快,当年你来的时候也才只有两三岁。」佟迎梅啜着茶,优雅的开口。「你是早产儿,先天不良,后天又缺乏调养,瘦小得像个洋娃娃,怎么看也不像和靖远同年同月生的,没爹妈的孩子总是让人心疼,而你乖巧又孝顺,我一直很喜欢你,也因为你,纪家对苏家一向照顾,你知道吗?」 苏以绵的奶奶、叔叔和婶婶都在纪家工作,他们还资助她国中、高中的学费,纪家名下的公司、基金会等,也多次发给她奖学金,奶奶这次动心脏病的大手术,也是纪家张罗打点的。 若没有纪家两代人多年来的帮助,苏家不知沦落到什么地步了,苏以绵心里很感激,纪夫人虽然比较淡漠,但对他们确是诸多照顾。 「我知道……我们很感激。」 佟迎梅沉吟了会儿。「你和靖远从小一起长大,有感情也是很自然的,我知道靖远喜欢你,但是……你们实在不能在一起。」 夫人语气和缓,说的话却令她发寒。 「靖远生在纪家,是我们唯一的孩子,他以后的人生你是知道的,他是纪家的继承人,他不只是得到家族的庇荫,也要为家族尽到义务,他的责任会很重,而他的妻子也必须是家族同意的人,不然他会很累,你懂吗?」 「我们……我们是真心相爱的。」 原该理直气壮的一句话,在夫人的目光下,她竟气虚了。 「你们还是太年轻了。」佟迎梅优雅的放下骨瓮杯,笑意轻浅。「年轻的时候天不怕、地不怕,以为自己什么都能办到,等大了才发现那是莽撞,以绵,我是喜欢你,但不喜欢你是我的儿媳妇。」 屋里的空调舒适宜人,她却如被浇了一盆冷水,握紧双手,却仍觉寒意迫人。 「我的儿子是什么样子我知道,靖远适合一个温柔的女孩子,你虽然安静乖巧,但独立自主,你们两人一样倔强,认定的事就改不了,这对你们两个人都不好,硬碰硬迟早遍体鳞伤,你懂吗?在谈恋爱的当头是什么都管不了的,等新鲜感过了,就觉得一切难以忍受,如果这边的家族亲人不能接受你,婚姻就像一道剩菜,再也没什么可以忍耐的了。」 面对苏以绵的沉默,她平和的娓娓说道:「希望你好好的考虑一下,你奶奶刚动完手术,日后复健治疗都要花不少钱,不过这些你都不用烦恼,我会负责她全部的医药费,你叔叔、婶婶的工作我也会安排,让他们去台南工厂那里,换一个环安排,让他们去台南工厂那里,换一个环境更好,各方面都不会委屈他们的。 「你一向很优秀,如果不能出国留学我都替你觉得可惜,你如果要留学,留学的学费你也不用担心,希望你不要以为我在逼你,你若愿意离开靖远,我会很感激,而这是酬谢,这世上没有白受的恩情,是吧?」 眼看那年轻女孩越来越白的脸,黑眸里是彻骨的伤心,佟迎梅叹了一声。 「我看着你长大,知道你是个上进有骨气的女孩子,我并不想扮演这样的角色,但我是个母亲,我得在孩子做错事的时候阻止他,你若要恨就恨我吧!」 苏以绵颤着唇,仍是说不出话。 佟迎梅又道:「我说了那么多,你有什么要告诉我的?希望你今天能给我一个答覆。」 那样一对清亮灵透的眼睛,却有种东西黯淡了,一点一点的灭了,在那一刻,佟迎梅竟不忍卒睹,眼睁睁看着年轻的热情在熄灭。 「我会和靖远分开。」苏以绵话说得很轻,却是用尽了全部的力气。 得到这答案是在意料之中,佟迎梅凝视着她,「你是个明白的孩子,希望你能主动让他离开你,让他死心,他从小性子就倔,我之所以不在他面前反对你,实在是知道他听不进去,只会和我作对……以绵,你就当是一个做母亲的私心,你和他只是男女间短暂的情分,而我和他是一辈子的母子,我不想他恨我,你懂吗?」 第十二章 「我懂……夫人,请你帮我照顾好奶奶。」 「放心吧!她在纪家那么多年,我怎样也不会亏待她。」 「别让我叔叔他们搬到台南,他们已经习惯住这里了。」苏以绵苦涩的说:「我答应你的事一定会办到,我不会再回来,我会一直待在高雄。」 佟迎梅蹙眉,点头。 「我不想出国留学,我想留在国内念研究所,所以,不用费心安排我的事。」 她不能自私的罔顾家人的利益,面对奶奶卧病在床,和叔叔一家的生计,在她点头后都能解决,她不能假装清高的拖累他们,但是,她的感情是不能卖的,她不接受交换条件。 佟迎梅深深的看她一眼。 「靖远,他很固执,请给我多一点时间……大学毕业前,我们一定会分手。」 苏以绵道。 「好,我相信你。」 自那次谈话后,奶奶的病情已经明朗,手术也很成功,医生说会恢复得很好,但仍需要专人照科,在出院后会被安排住进很好的疗养院,为此叔叔婶婶都松了一口气,省得长期照顾病人。 苏以绵回到高雄,却把自己冬眠起来,她将自己紧紧的缩成一团,外头艳阳高照,她却像坐卧千年寒冰,冻得瑟瑟发抖。 「以绵,你怎么了?」半夜,上铺的小岚压低声音问。 「没、没有。」声音难掩哽咽,带着浓厚的鼻音。 小岚摸黑从上铺爬下来,递来面纸。 「怎么哭了,你是怎么了?」 苏以绵埋头在被子里默默流泪不出声,小岚和她缩在一起,担忧的看她,已是半夜时分,另两个室友都不在,小岚扭亮了台灯,看着苏以绵泪痕斑斑的小脸。 「是不是和纪靖远吵架了?」 苏以绵摇摇头。「小岚我害怕。 她看到那天的结局了,害怕要再回到自己一人。 她淌着泪慢慢的说着,小岚只是沉默,最终叹了一声。「你有没有想过,你这样对他很不公平,你应该把这一切告诉他,他妈的事让他去解决。」 苏以绵摇头,长发可怜兮兮的凌乱着。「我不能。」 在别人的爱情里,自己能理智冷静的旁观这一切,但不是当事人,不能理解他们纠缠难分的爱恨屿怒,连在爱情里游戏散漫的小岚也不免感到悲哀。 「这是一部很烂的戏,很烂的过程,很烂的结局,很老套……戏如人——原来不假……」 「以绵……别哭了,我都想哭了……」小岚红了眼眶。 这一夜,苏以绵只是哭着,使尽了全部的力气。 这学期开始得很平静,即将要升大四,要修的学分少了很多,苏以绵的大四比别人更轻松,已决定申请推荐甄试的她已有七八成的把握,其余时间照样上家教。 纪靖远在美国参加完大赛后,又在美国停留了一段时间,他打电话来说会再晚几天回去,要她安心地等他。 那夜,苏以绵把小套房收拾干净,这房间被两人布置得很漂亮,雅致温馨,有他们很多很多的回忆。 累透了,她就睡着了,梦境里混乱极了,她像被困在一个迷宫里,怎么也走不出去。她一直在走,好多熟悉又陌生的脸孔从她身边经过,还有个不知名的怪物追逐着她,几乎将她吞吃入肚。 救救我…… 「以绵、以绵……」 一个声音画破迷雾而来,她惊喘地醒来,只见纪靖远担忧的看着她。「怎么?你作恶梦了?」 头顶是亮晃晃的灯光,熟悉的一切让她狂跳的心慢慢的平复,纪靖远用手探了探她的额,已是冷汗涔涔,她翻开她的棉被,原来汗也湿了前胸。 还是夏天,她却用薄被紧紧的将自己裹成一团。 倒了杯冰开水给她,只见她咕噜咕噜喝个干净,纪靖远皱着眉看她脸色苍白、眼底仍有血丝,他拂了拂她颊边的发。 「什么梦?让你吓成这样。」 情绪终于平复下来,她抬头看下眼墙上的钟,已是晚上十二点多,窗外一片漆黑,她长吁了口气。 「怎么来了?不是说周五才回台北吗?」 深夜时分,却见他难掩疲惫的出现在她床前。 「想你啊!」他露齿而笑。「我提早回来,直接奔来高雄,连家都还没回。」 她愣愣看他,英挺的剑眉扬着,恣意飞扬,漂亮的眼睛有不容错认的深情,想到梦里的一幕,她的鼻子不由发酸。 看她一言不发,他皱了皱眉。「怎么,你不高兴看到我?」 「高兴。」她紧紧搂着他,一张小脸埋在他胸前,声音闷闷的从他胸膛传出。 「靖远,我很想你。」 抱着她的双臂紧了紧,苏以绵感情一向内敛,偶尔被他逼急了才会说出几句温存的话,此刻她难得的柔情让他的心也跟着暖了起来。 「你作了什么梦?」 「忘了。」 忘了?他要再问时,她柔软的唇办贴着他的颈边往上滑动,最后咬着他的耳垂舔咬着,柔软的身体贴着他,诱惑的移动着,惹得他呼吸越发沉重。 她长发披散着,半遮着她的脸,露出的脸颊染着几分嫣红,一对水眸情波潋滥,异于平常的妩媚风情让他的心跳漏了一拍。她把他推倒,半欺过来,细柔的发丝拂着他的胸膛,痒痒的、麻麻的。 今晚的她主动而热情,她吻遍他全身,用让他发狂的方式。她笑得像个妖精,微挑的眼角斜睨着他,让他发狠的一次次压倒她,在她尖叫和啜泣的高潮中,两人终于满足。 夜更深了,筋疲力尽的两人相拥而眠,恶梦暂时被抛到脑后。 纪靖远去美国的比赛取得很好的成绩,有外国的知名大学和厂商找上他,提供各种优越的条件争取他入学或工作,人生的一切在此时似乎都很圆满,心爱的女孩与他心心相印,未来美好的一切触手可及。 大四了,在他忙碌之时,他渐渐的觉得苏以绵变了,刚开始很细微,让他没有感觉,后来越来越明显,让他觉得不对劲她似乎总是有忙不完的事,打电话给她时,她总是没耐心和他多说几句话,他说要去见她,她总有这样或那样的事不希望他来。 「你在忙什么?打电话给你你都没接。」 「刚刚在上家教课,家长跟我说话,不好意思接你电话。」 电话那端明显的听到有另一个男人的声音,亲昵的问她要吃什么,纪靖远顿时有些不悦,可她已经挂断电话。 几次下来,他能感觉到她身边有另一个男人存在,不是听到他的声音,就是听到他的事情。 「我和朋友等会要去吃饭……嗯,和朋友去吃饭没什么大不了的,他人很好,很照顾我……哈,你也想太多了吧!」 「我想睡了,浩堂说十点前入睡最好……」 「浩堂介绍这部电影很好看,是啊!他送的电影票。」 她对他出国留学的计划保持沉默,他勾勒的两人未来,她更是漠不关心,只是平淡的说:「以后的事还很难讲,你先申请学校吧!」 再坚定的感情也禁不起这样一点一滴的怀疑,他忍不住冲到高雄,她却说和朋友有约,没空去见他,等第二天勉强来到小套房时,也没有多做解释,只要他早点回去,因她正在准备推荐甄试的考试,抽不出时间陪他。 「推荐甄试?你不跟我出国?」他大惊失色。 「靖远,我从来就没说过要跟你出国,我只想留在国内念书。」 他沉下脸。「你是什么意思?」 她叹口气。「我奶奶那样,我怎么能放心出国,其实我一点都不想出国,那环境根本不适合我,留在国内也很好,系上的老师也说了,我准备推甄系上的研究所绝对没问题,我不想去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 纪靖远几次去看苏奶奶,知她确实安好,但也实在是需要有人照顾,每次苏以绵看完奶奶回来总会消沉几天。 「那我们怎么办?」 见他负气、错愕的样子,她也没有多说什么。「反正我们那么年轻,正好可以考验考验我们的感情,分开两三年又有什么开系,如果我们有心,就一定会在一起他额上有青筋在跳,她无意安抚他,只是转身要他早点回去。 他从背后抱住她,绷得死紧的肌肉都在叫器着愤怒,她只是别过脸拍了拍他。 「靖远,放手,我还有资料没准备好。」 他强压着满腔激愤,将头埋在她的脖子。「以绵,你到底怎么了?」 第十三章 这话让她心为之一酸,眼眶都要红了,强忍着情绪,感觉他拥她更紧,手探索着她的身子,狂热的吻着她的脖颈。 「不要。」她奋力挣脱,见他咬着牙,一瞬也不瞬的看着她,眼光令她战栗。 「我不舒服,我回宿舍了。」 她转身就走,走得又急又快,不敢回头,就怕忍不住会心软。 她拒绝他的拥抱,拒绝他的亲吻,拒绝他的求欢,拒绝他要给她的一切,这些都会让他心如刀割吧! 快点,再快一点,让她的理智永远跑在情感之前吧! 慢慢的,两人处在一个像冷战又像大吵的边缘,她总是不冷不热,总是轻易浇灭他一腔的热情;她的身边有另一个男人出现,她不想和他说话,不想见到他,在不断猜忌和痛苦中,纪靖远被逼得濒临崩溃。 寒假来临,大学最后一个学期,在两人这样紧张恶劣的气氛中,苏以绵拒绝回到台北,在过年时正式向他父母公开恋情的约定也无法履行。 他找寻她的下落,她只是轻轻的丢下一句「和小岚在一起」便不再多说,接着足足有一个月的时间联络不到她。 这是纪靖远记忆里最寒冷的冬天,台北寒流来袭,南台湾也陷入十年来的最低以绵变了,她对他越加冷淡,给他的时间越来越少,他不懂她,只知道她离他越来越远。 「以绵,我下午四点到高雄,我想见你,我们得谈一谈。」 她沉默片刻。「我下午和别人有约,这两天也要打工。」 「我下午四点到,家里见。」电话已经挂断。 苏以绵木然的挂断电话,半晌,她打电话给小岚,说明了情形。 小岚道:「今天浩堂约我们去玩,晚上让他送你回去吧!」 这半年来,小岚和她演这些戏,而杨浩堂一直是配合着的,两人常一起读书准备考试,他和小岚确定不能做男女朋友后,倒是好风度的和小岚成为不错的朋友,和苏以绵也相处愉快。 苏以绵知道杨浩堂对她好无关男女情事,只是脾性相合罢了,而她很感激他为自己所做的一切。 下午四点,她并没有去见纪靖远,刻意开掉手机,和小岚、杨浩堂在外面待到晚上十点才回宿舍。 杨浩堂一路陪她走着,试着逗她笑,她却满腹心事沉默着。 「喂,你也配合十点好不好,我一个人说相声实在是唱不起来。」他抱怨。 苏以绵勉强扯了扯嘴角。「你单口相声也一样说得好听。」 「去,就我一人唱大戏,众将官!」 「在!」苏以绵配合吆喝。 两人相视而笑,直到宿舍的雨豆树前,见到一个人静立着,冰寒的眸子冷冷的注视着他们,浑身笼罩着尖锐的愤怒和肃杀。 感到苏以绵瑟缩了下,杨浩堂安慰的拍拍她的肩,她勉强的对他一笑。 这一幕刺激了纪靖远,他跨过来狠狠的拉过苏以绵,令她疼得皱起眉。 「你做什么?」杨浩堂喝道。 他的保护模样令纪靖远的脾气瞬间爆发,他挥手一拳狠狠的击向杨浩堂的下巴,杨浩堂向后踉跄,几乎跌倒。 「靖远,你做什么!」苏以绵尖叫地冲向杨浩堂,见他痛得龇牙咧嘴,嘴角有血丝。「你要不要紧?真对不起。」 她忙着擦拭他嘴角的血,恼怒的瞪着纪靖远,「你太过分了,蛮不讲理,见人就打。」 纪靖远冷笑。「我过分?到底是谁过分。」 「浩堂,对不起,还疼不疼?」她满心愧疚,不住的道歉。 杨浩堂摇了摇头,被打得火气也上来了。 苏以绵拉着他,满心满眼的歉意,哀求的看着他。「对不起,请你原谅他,不要跟他计较,好吗?」 他迟疑一下。「需要我陪你吗?」 她摇头。「我会跟他说清楚。」 他点点头后离开了,留下他们两人相对。 「纪靖远,你到底想怎样?」 纪靖远的话一字一字的从齿缝间迸出,「我在家里等不到你,就过来在你宿舍外等你,从四点等到现在,六个小时了,等到的却是你和一个男的嘻嘻哈哈的回来,你希望我怎样?苏以绵,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快要气疯了,长久以来的猜忌和压抑在这一刻都爆发了。 月光幽幽的照着她,一张小脸显得苍白冷漠,乌黑的眸子有一种绝望的、孤绝得令他寒冷的东西。 「靖远,我们分手吧!」 她说得那么轻,却又像千斤重的重量压在他心上,他低喘一声,不敢相信她真的开口了。 「你是开玩笑还是故意气我的?」 她的双手因压抑而用力,蓄积的冷漠绝情快要崩溃,月夜下,她面白如纸。 「我不是开玩笑,我是认真的,我们之间是不可能的。」她平静道:「我们两个个性不和,这么多年来也只是勉强在一起,你想出国念书,我一点都不想去,你的个性暴躁猛烈,我一点都受不了,可我没法拒绝你,才勉强想要试试看,这么多年我累了,不想再继续了。」 他粗喘着气,高大的身子微微颤抖着,这半年来被彼此的争吵折磨寸寸凌迟着,但和她这段话比起来,那些居然都只是温柔的伤害。 「这么多年来,我们之间……你就只有……只有这些话?」 她别过头,不敢看他。「我知道你一直对我好,但感情不能勉强,我试过了,努力过了,但还是不行,我没法子再和你耗下去了,靖远……放了我吧!」 咬得死紧的牙迸出一句话,「和刚刚那个男的有没有关系?」 她沉默了,知道自己此时的沉默是最残忍的,久久,久到她几乎能听到他心碎的声音,她苦笑道:「有些事又何必要说得那么白。」 「我要明确、要干脆、要最绝对的答案,我不喜欢拖拖拉拉、含糊嗳昧,是就是,不是就不是。」 你要爱就是绝对没有保留,要决裂就不要有退路吗?「是,我喜欢浩堂,我和他相处很快乐,没有一点的勉强。」 这句话才是最最致命的一击,纪靖远只觉眼前一黑,再不能相信眼前那个他爱到骨子里的女孩竟是伤他最深的人。 「你说的都是真的?」 「句句属实。」 他咬着牙,额上有青筋微微跳着,怒火在漆黑如墨的眼里阴郁的烧着。「好,苏以绵,我算认清你了,你这么狠心绝情,我也没必要死皮赖脸的缠着你,你……你要一刀两断,那我们就散了。」 「再也不相见?」她平淡轻问。 「再也不相见。」他咬牙重覆。 「好,很好。」她几乎要哭了,他却没听出来。他转头就走。 路灯将他的身影拖得长长的,他的背挺得笔直,走得那么决然,一步又一步,再也没有回头。 她捂着嘴,再也忍不住地无声哭泣。 靖远……回头看我,再看我一眼,不要走。 他越走越远,就这样走出了她的生命,从此以后和她成为陌路,再无相关的陌生人。 靖远,他浓彩重笔的写满她二十年的岁月,她的生命里i都是他的痕迹,而他就这样头也不回的离开。 从此萧郎是陌路,顿时她嚎啕大哭,哭得那样伤心,撕心裂肺的疼。 「靖远……」怕他听到,她只是低低的喊着,远处只能看到一抹孤绝的身影,再一瞬就要消失了,她拔足狂奔。 「靖远靖远」她惊恐大喊,越喊越大声,像被抛弃的孩子,她泣不成声,也不管路人奇怪的眼神,只是哭着。 她痛得剐心刮骨,痛欲生,他们的爱情被她一手扼杀了。 她失去他了,永远永远的失去了。 风中送来一个女孩子嚎啕大哭的声音。 自那天分手后,她和纪靖远没有任何联系,辗转得知他已经出国留学,走得匆忙,连毕业典礼都没有参加。 毕业后,小岚也留在高雄,做过各种工作,而苏以绵的生活则是规律单调,只在学校、工作、宿舍三个点移动。 这两年,德馨回台北工作,杨浩堂出国念书,昔日的朋友已很少联系,日子单调得毫无波澜,若要说还有什么色彩的话,就是杨明澈偶尔会找她玩。 一次她被小岚拉去参加一个聚会,据说与会的都是青年才俊,一屋子俊男美女,当一个男人对她扬起手中的酒杯时,那姿态神情似曾相识。 她迟疑地开口:「杨……杨大哥。」 他扬起微微一笑。「杨明澈,苏小姐念研一吧!」 惊讶于他的好记性,她却对他一无所知,记忆里模糊记得他是杨浩堂很厉害的堂哥。 第十四章 一整个晚上,小岚照例吸引了全部的目光,而苏以绵只是安安静静的喝了一杯又一杯的香槟,醉得有些迷糊了。 隔天,她担心自己失态,小岚直说她安静的坐着,乖巧得像小宝宝,她原还等着她再爆发,看还有没有热闹可以看。 苏以绵听了直翻白眼。 从苏以绵研究所毕业再到念博士班,几年的时间里,杨明澈有时和她吃饭,有时和他那些朋友喝酒玩牌,邀请人很随意,也不特别看重她,她答不答应都无所谓,她也自然的参与了。 杨明澈是一个奇怪的人,随性又有点任性,他气质尊华矜贵,一副现代都会金领气息,他讲究吃穿,注重品味享受,喜欢美女、好车、好酒,有时像精明的商人,有时又像个浪荡的花花公子。 她也不懂为什么这么多年来,他愿意和她一起玩,在他的眼里她应该就像个小妹妹吧! 苏以绵明白,她和杨明澈根本是两个世界的人,他和纪靖远一样是所谓上流社会的人,而她只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老百姓。 她问过他这个问题,而他扬眉笑道:「美女看久了也会腻,聪明的女人相处起来又太累,还是你好,不丑也不聪明。」 苏以绵忍不住赏他一个大白眼。 他哈哈大笑。「说你傻还不服气,拿一手好牌就眼睛发光,心里想什么都反应在脸上,你要是真和我赌,十个苏以绵都得倾家荡产。」 她想想也是,再不服气也只能作罢。 有一次,她有事找杨明澈,电话响了许久后他才接,困倦的嗓音让她顿生愧疚。 快速说完事情后,她想挂断电话了。 「没什么事了,等你有空我请你吃饭吧!拜「我很闲,什么时候都有空。」他起身摸索着床头的打火机。「就不知道苏大忙人什么时候有空。」 听他懒懒的,略带调侃的语气,苏以绵失笑。「大人,冤枉啊!你要是闲,我哪敢说忙。」 「你几个月没空理我了,还说不忙。 苏以绵早已习惯他似真似假的语气,也没当真。「你忙着约会,都见不到人,还说我忙。」 话筒那端传来打火机清脆的开盖关盖的声音,她正觉得纳闷时,他懒懒的说道:「早分了,没意思。」 不知道什么话能安慰情场老手,但她又不能没有表示,支吾老半天才呐呐的说:「唔,杨大少爷风流倜傥、英俊多金,名媛淑女、各国佳丽,哪有不为你倾心的,小小的爱情夫意又算什么……」 连她自己都觉得说得空泛时,他嗤笑一声,「你这是在安慰人吗?」 「我放弃了,反正你看来也没有想像中的难过。」 「我是不难过,这个时代专情已经不是美德了,你以为别人都跟你一样?」 「……」她沉默。 「苏以绵,世上又不是只有一个男人。」他语意淡然,玩世不恭。 她一时语噎,又莫名地恼火,「看来杨大少爷没什么事,我也不罗唆了。」 刚挂完电话,气还没平的时候,电话铃声又响。 杨明澈在电话那端慢吞吞道:「喂,大小姐、姑奶奶,下次再有人说我脾气大,我就让他们看看什么才叫作脾气大。」 又听到熟悉的戏谑、漫不经心的语调,她才没好气道:「杨少爷发脾气是真性情,我发脾气是撒泼不讲理,哪能混为一谈。」 他笑了笑,不再纠缠在这个话题。「你最近在忙什么?」 「我想教书,最近在忙着投履历。」 她已是博二学生,一心想走学术路线,但投往大专院校、技术学院等诸多履历都石沉大海。 话筒那端的他捺熄香烟。「你不早说,我认识xx技术学院的陈校长,你拿履历给我,我带你去见他。」 xx技术学院是所知名的大专院校,有不少教授和归国学人挤破头想进去教书。 「这个……有可能吗?竞争很激烈,我怕轮不到我。」 他笑了笑。「跟我一起去就有可能。」 第二天,两人从xx技术学院校门口走出来时,苏以绵仍以为自己在作梦。 事情超乎想像的顺利,陈校长笑着接下她的履历,谈几句后就和她敲定下学期的课,没想到她奔波烦恼几个月的事情,杨明澈只说几句话就搞定了。 他轻敲她一记。「别那样看我,是你自己成绩优秀,和我没什么关系,你再这么看我,我都要自作多情了。」 她噗啸一笑,眼波流转间晶光璀灿。 「谢谢。」 察觉他一瞬也不瞬的看着自己,她有些不自在。「下次我请你吃饭吧!就当谢谢你。」 「我一天有四五顿的饭局,吃都吃烦了,以后再说吧!」 就这样,她当了该所学院的讲师,因为这个资历,又接了一些技术学院的课。 一次从别人的耳语中,她才知道大家都在猜测她有什么后台,才能挤掉其他系主任力荐的人选,进入学校教书。 杨明澈实在是帮她太多,受人之恩无以为报,让她惴揣不安。 有一次和小岚吃饭,她看到杨明澈和一个女孩也在那里,他笑着和她们打招呼;那女孩五官精致美丽,和他在一起就像对金童五女,吸引了餐厅里大多数人的目光。 小岚斜挑着眉,压低声音道:「怎么,你动作太慢了吧!早告诉你,这种男人下手要快。」 苏以绵为之失笑。「我和他什么事都没有。」 因为他对她的好,她总不安,眼见他另有女朋友,她暗暗松了一口气。 小岚看着她许久后叹气。「以绵,你想这样过一辈子吗?女人最珍贵的青春就被你这样消耗掉了,你这样跟个半死人一样有什么意思。」 听着小岚语重心长的话,她只是沉默,「你别管我了,就让我一人腐朽吧!」 一天又一天,一月又一月,过完暑假就是寒假,一年又一年,时间飞快的流逝。 有很久很久的时间,她一直是一个人,一人读书、做报告、写论文、上课,她将时间排得满满的,而她的努力也换来耀眼的成绩。她觉得这样没什么不好,住在租来的小套房里,独立自主,她很享受这样的空间和生活。 前两年她常在梦呓中喊:「靖远,我渴……」 起来喝点水吧!」杯水递到了唇边。 「靖远,我饿……」 让你多吃点,非得说不饿,现在才喊饿……三更半夜,我去哪里找吃的给你。 「靖远,我好难受」 迟迟等不到那个声音来回应她,当她睁眼看到一室的冷清时,如被浇了一盆冷水,这才痛彻心扉的想到,那个人再也不会出现了,她蒙头盖着脸呜呜咽咽的哭了那个人走了,彻彻底底的走出她的生命,这世界,她只剩一个人了。 她放声痛哭,为自己曾经得到最后又失去的。 「你知道纪靖远的消息吗?」看苏以绵怔忡,小岚点了点她的头。 「真奇怪,以前以为我们会一辈子牵扯不断,但从分手那天后,我们再也没有任何联系,也没有人在我面前提到他。」 苏以绵苦涩一笑。「有时候我还真希望有人和我说说他,就算知道他结婚了都好。」 她仿佛在一个黑洞里等了好久好久,洞外的世界繁华如锦,而她寂寞如斯,却没有一点力气走出去,只是蜷缩着身子,紧紧的。 小岚轻哼一声。「要是真知道他结婚了,是好几个孩子的爸了,你受得了吗?」 「你知道犯人被判刑的感觉吗?不是害怕刑期重,而是一颗心终于落了地。」 苏以绵自嘲。 「纪靖远条件不错,又怎会甘于寂寞?这世间男女来来去去,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你要知道世上只有一个苏以绵,也不会再有第二个纪靖远。」 苏以绵微微一笑。「从我决定分手的那天开始,我就知道我和他再无可能,从此以后我们就会从对方的生命里消失,就算情感上接受不了这事实,但理智上迟早也会接受。」 「你想再看到他吗?」 苏以绵沉默片刻。「还是不要见面得好,遥远祝福好过相对无言。」 小岚笑道:「说不定是旧情复燃,再续前缘。」 「又不是童话故事,哪有那么多赚人热泪的情节发生,这是成人版的真实世界,故事结局不会改变。」 「那杨明澈呢?」 苏以绵失笑,视线朝餐厅角落的那对扫了过去。「你也太抬举我了吧!你看人家的眼光可高呢!哪里看得上我。」 第十五章 小岚那对精致的眉微微扬起,见当事人淡然,她咽下了差点出口的话。「你什么都看得通透,什么都想得那么清楚,实在是很没意思的一个人。」 「你看得比我还清楚,小岚,你是那个最聪明的女人。」 小岚抿唇笑了,一绺发丝垂落在白晳细嫩的脖颈上,美得摄魂夺魄,令人屏息。 苏以绵叹息。「什么样的男人才能让你动心?」 小岚又笑了。「我常动心啊!只是没有专心过,深情很好,专情也很好,只是不适合我。」 那么多年了,小岚优游情海里,她是游戏人间的妖精,妖精是来迷惑人的,不是被迷惑的。 「你呀!至少也该跟几个男人交往看看,不然就这样一个人慢慢腐朽,不寂寞吗?」 苏以绵玩弄着餐盘上的蛋糕,叹了一声,「有一天晚上十点多,我突然想到那天是我生日,于是就买了个蛋糕,做了几样菜,喝了一瓶葡萄酒睡着了,隔天早上隔壁的老太太跟我说,很少听到我家那么热闹,没想到我竟一个人自言自语了一夜见小岚半晌说不出话,苏以绵慢吞吞道:「你说的我都知道,只是我做不到。」 清醒的人向来痛苦,但她不愿意将就,不愿意糊涂,只能这么下去。 「明天下午有空吗?几个朋友聚聚,找你去玩。」电话那头,杨明澈找着打火机在点烟。 周五晚上听到周末假日的邀约,她叹气了。 「怎么?」 「你怎么知道我无聊得想啃指甲了。」 他低声笑了。「你交个男朋友消遗消遗,就不会无聊了。」 「嗯。」 不同以往的应声让他顿时愣住,好一会儿后他才语带古怪的问:「你有男朋友了?」 「没有。」 「两点见,我去接你。」 他们聚会的地点仍是那个倶乐部,倶乐部是杨明澈和几个朋友合开的,他们常在这里聚会,等他俩到时,里面还是那几张熟面孔,包括杨明澈的好哥儿们欧阳逸。 杨明澈和欧阳逸从穿开裆裤的年纪就一起厮混,欧阳逸英俊漂亮得令人咋舌,是浪荡出了名的花花公子,他身边的女伴从不曾重覆过,最不缺的就是对他又爱又恨的女人。 「快点,就等你们两个了。」欧阳逸在牌桌上招呼着。 这几年下来,苏以绵学会了各种脾类和麻将的玩法,这方面实在是需要天分,她在学业和工作上刻苦努力,也成就斐然,但一玩牌总被杨明澈敲脑袋骂笨。这几年在「名师」的指导下,她的牌艺不能说变得多出色,但当他们练习的对象就没问题,总在他们缺人或休息时上阵。 牌局进行中,手机悦耳的铃声响起。 铃……苏以绵接起手机。 「嗯,喔,是……蒋先生吗?嗯,你客气了……现在?现在不行,我和朋友有约了……好,那就周三晚上吧!嗯,不要接我,好……七点,木船餐厅见。」 「以绵,约会啊?」对面的欧阳逸漫不经心的问。 「嗯,是啊!」 牌桌上有几秒针的沉默,正在抽烟的他们一致停下动作。 察觉到不寻常的气氛,她抬头看到他们正一脸古怪的看着她和杨明澈。 「怎么?」 一向沉默寡言的丁奕叼着嘴里的烟,慢吞吞地问:「他是混哪的?」 苏以绵愕然冒汗,这位大哥有黑道的背景,她看过他的刺青,一条狂龙张扬的盘踞在他胸前和后背,配上他冷峻的老大气质,是非常剽焊的人物。 「他是我指导教授介绍的,是x大的物理教授。」她拒绝不了热心老师的介绍前面三个帅哥似笑非笑的看着她,笑容意味不明,让她更觉怪异,在她右边的霍峻也开口了。「看来小妹妹思春了。」 她娇小纤柔,天生就一张娃娃脸,看来比实际年龄小,和他们相识多年,他们都把她当成小妹妹看待。 她无奈道:「我二十八岁,一点都不小了。」 她身边的杨明澈倾身将烟捺熄,她闻得到他身上淡淡的古龙水味,不知为何,她觉得他似乎不太高兴。 「梭了!」他推倒前面的筹码。 这一下来得突然,不只苏以绵错愕,眼前三个帅哥都表情一致的挑高了眉。 欧阳逸诡异的笑了。「我跟。」 丁奕万年寒冰似的面容也渗出一抹笑意。「我也跟。」 霍峻低低的笑了。「我赌明澈一手烂牌,当然要跟。」 没等看结果,杨明澈冷哼一声,站起身就走了。 果然是一手烂牌,牌桌上响起高高低低的笑声,她只是很无辜的被牵连。 杨明澈帮她叫了两道菜,等她吃完后,在他们的哄笑和调侃声中,他又重新上了牌桌,这次,他们似乎在分享着她所不知道的笑话。 她觉得有些累,靠窗看着外面的景色沿着爱河的河岸,一对高中模样的男女手挽着手,娇小的女孩头靠在男孩肩上,两人言笑晏晏,发散出来的青春气息让人不禁羡慕,走没几步路,两人不知为什么开始吵起来,女孩负气哭了,男孩先是倔强的不理会,见她哭得越发厉害,不禁心软,想尽办法的讨她欢心。 直到女孩破涕为笑,男孩蹲下来背着她走,她圈着男孩的脖子,亲昵的和他说话,沿着河岸越走越远,夕阳照着他们的身影,恬静而美好。 一滴泪滴到手上,她这才发现自己哭了,任自己默默流泪,只见霓虹灯映射在河面上,清冷孤寂。 她抹掉一脸的泪,回过身时差点惊呼出声。 杨明澈斜靠着门,静静的抽着烟,透过烟雾看着她,深湛的眼瞳比黑夜还黑,幽幽的闪着光,辨不清是叹息还是怜惜。 她大惊,没想到会被他撞见这么狼狈的一面,胡乱的抹了抹脸,在他了然的眸光里只觉得难堪。 他忽然笑了,瞬间打破那异样的气氛。「晚了,我送你回去。」 回去时夜已经深了,她喝了一点点酒,只觉得困,车内空气暖和,她迷迷糊糊的闭上眼,几乎要睡着。 「到了。」 她睡眼朦胧的睁开眼。「谢谢,你开车回去小心点。」 她正要下车,却被他一把抓住,又跌回了座椅。 瞌睡虫一下子飞走了,她愕然的看着杨明澈。 「我追你,好不好?」 她想从他淡定的眸里看不到一丝一毫的戏谑,他却收敛起全部的笑意,黑眸深邃专注,原来,这么多年她从来没有懂过他。 「你在开玩笑。」 「我很认真,没有开玩笑。」 她沉默的别过头,窗外的霓虹闪烁,映照在她半侧的脸庞,垂下的眼睫不胜伤悲。 他黑如点墨的眼里漫着暖意,坚定而温和。「以前的事都过去了,从今以后我们一起走。」 天边一轮上弦月幽幽的照着,她难掩心中怆然。 「千万别哭,我会心疼。」 她勉强一笑。「真恶心,亏你说得出来。」 他一脸哀怨。「一片真心被你糟蹋。」 「你的名声不好,对照你的历史纪录,也不算冤枉你。」 他苦笑。「我争取重新做人的机会。 「你这话八成也讲了几百遍了。」她避重就轻。 「我这次最认真,看在我可怜的分上,别判我死刑,给我个缓死刑吧!如果我表现良好,再给我减刑。」 她只是沉默,令人难过的沉默。 他的笑意慢慢隐逸,他的声音坚定而清晰,「你等的那个人不会出现了,如果你死心了,如果别人都可以的话,为什么不能是我?」 她咬住唇,泪睫盈眶。 他又说道:「你只要点个头,从此以后就是重生了,很容易的,你试试看。」 「明澈,我没办法。」她的话虽轻,却像千斤万吨的重量砸在他身上。 「你很好,真的很好……但是,你不是那个人。」她轻声道:「他是不会回来了,但我不能因为这样就随随便便找个人来填补,这样对你不公平。」 她也不能在忘不了一个人时,勉强自己去接受另一个男人,她的情感和理智都接受不了。 他点燃一根烟,在烟雾缭绕间沉默着,他的五官有些模糊了,慢吞吞道:「苏以绵,你也太欺负人了吧!我居然成了那个随随便便的人。」 他笑意淡淡,她辨不太清楚他的表情他挥挥手,「进去吧!夜深了,早点休息。」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内,她房间的灯亮起,他抬起头静静的看着,一直看着。 加州。 如果你顺着市中心这条路一直走下去,在街角的地方,你会看到一家美丽的餐厅,餐厅有个美丽的名字「只想遇到一个人」,店里有最美味的料理,有最好喝的茶,有最香的咖啡,还有一个美得像仙女的女店主。 第十六章 她有一头飘逸的黑发,白晳如瓷的肌肤,她的声音又柔又好听,她说她的故乡来自神秘中国的南方水乡。 几年前这家餐厅几乎倒闭,但又神奇的存活下来了,这个近乎传奇的故事在员工间口耳相传。 「汤姆,把靠窗的桌子空下来,等会儿纪先生要来。」女店主卿卿吩咐着。 听到这话,众人心中一振。纪先生,餐厅幕后的神秘老板,他很少来,但只要一来总是让全餐厅上上下下既紧张又兴奋。 卿卿再一次检视着,牛肉已经腌好、菜色已配好、凉菜已做好冰镇着,虽然知道纪先生用餐的习惯可以很西化,但只要来店里还是喜欢吃中国菜,口味偏辣偏咸,而她的手艺虽比不上餐厅的大厨,但她还是坚持亲自做几道菜给他吃。 她永远记得六年前一个下着雨的午后,纪先生走进了咖啡厅,他的外表俊朗,冷淡有礼、器宇不凡,立即引起了她的注意。 「你好,请问你要喝什么?」她用英语问。 「有铁观音吗?」 久违的中文让她如遇知音,她不禁微笑。「在咖啡店里喝铁观音?」 她的笑容是有感染力的,他冷峻的面容有一丝柔软。「给我一杯黑咖啡。」 「我没有铁观音,但有家乡的龙井茶,不招待客人,只给朋友品尝。」 慵懒的蓝调伴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她看着这个男人喝着茶,锐利的锋芒都隐去了,漂亮的眉宇有一抹淡淡的寂寥。 「你的店名很不错。」 「我朋友说我是无可救药的浪漫。」 他发怔的看着手上那杯茶,再也没有说话,她识趣的走开了。 或许,他也有一个故事吧? 或许,他也想遇到那个人。 之后,她为了这个奇怪的男人兼卖中国茶,西方的咖啡和东方的茶一起卖,在这块商业区也成了特色,他偶尔会到店里,听着那首中文老歌「只想遇到一个人」,点一杯铁观音静静的喝,抽两根烟就走人。 他并不爱说话,但一年下来,她约略知道他是刚毕业的留学生,在这附近工作,工作并不顺利。他常深锁着眉头,烟灰缸里是满满的烟蒂,茶喝不到几口就走了,她会在心里惋惜,他竟没有尝出这是刚到的新茶。 他也曾失踪两三个月,再现身时已是满身疲惫,眼底眉梢已见风霜,还没等他开口,她已端上新沏的铁观音。 「好久没看到你来,我以为你离开这里了。」她温言微笑。「店下个月要关了,还好来得及和老顾客打声招呼。」 他愣了愣,剑眉微微拢起。「为什么?」 在这种黄金地段,租金一涨再涨,面对知名餐馆的竞争,店里口碑虽好,但没有资金作后盾,这两三个月已是勉力支撑,而她也心生疲倦,梦想最终要妥协,在这个她曾决意要奋斗的地方结束营业。 她忍不住越说越多,这几年一人在异地的寂寞、维持咖啡店的辛苦、梦想不能实现的无奈……她不断的倾诉着,直到店里的客人和服务生都走了,外面的天色也越来越暗了,而他只是安静的听着,面色如水,看不出情绪。 「店要继续维持下去要多少钱?」他问。 「店面要重新装潢,还要调整商品,有些设备也要更换了……大概要十万美金。」 沉思一会后,他掏出皮夹,签下一张支票给她。 「这是十五万美金,你去付房租和装潢吧!」 她瞠大了眼,难以置信的瞪着他。 「这个店很好,店名很好,有我爱听的歌、我爱喝的铁观音,我不希望在我出差回来后店莫名其妙的关了。」 恍如作梦,这个几乎算是陌生的男人居然出资救了她的店,这个消息来得这么突然,让她消化不了。 「你……你为什么?」 「我刚签了一个很重要的合约,十五万美金是我现在大半的财产。」他沉思片刻,环视着这个小小的空间。「就让这家店跟我一起再开始吧!」 看她疑实满腹,他只是点起一根烟,在烟雾中,他的脸庞看来有些模糊。 「以前,我女朋友说想要开这样一家店。」 这是他第一次说自己的事,漂亮的眉眼有掩不住的萧素,她忍不住问:「她现在呢?」 「我们分手了。」他捺熄了烟蒂,表情漠然,无意再说什么。「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就出资,我们合伙。」 这么好的条件,她没有拒绝的道理,当场签好合约,他出资,而她是经营者那个夜晚他话说得很少,喝了一杯又一杯的酒,直到夜色阑珊,他醉趴在桌上他的酒品很好,安静不吵人,只是睡着,她不去叫醒他,只是调高暖气,为他盖好衣服。 她捧着茶杯,余温暖和着自己的手,在晕黄的灯光下,他略带冷峻的五官线条也柔和了,睡得像个大男孩。 她静静的看着他,在这么近的距离下,只是看着就觉得幸福。 他像被什么梦境所扰,剑眉微微拢起他梦呓着,含糊的吐出几个字,她听了几次才听清。 一面?依棉?伊缅?易勉? 在醉后情最难禁之时,那个人在这时候浮上心头了吗? 窗外的雨淅淅沥沥的下着,打在她的心上竟有几分疼。 茶凉了,她又换了杯热茶,在雨声中、灯光下静静的看着他。 在这之后,她再没看他醉过,或许他喝醉时再没有找过她,她也没再听过他念那个名字。 那晚,仿佛是场梦。 再之后,几年的时间里,他开的车越来越名贵,他办公的地点一直在变,从加州、华盛顿到纽约,以前他事业的重心在这里,两三个星期里总会看到他一次,后来他越来越忙,几个月没看到他是常事,偶尔的现身成了最大的惊喜。 今天,她已透过他的秘书第三次留言了,在失望之时,他来电话了,说晚上九点会到餐厅,当他准时出现时,背后繁华的夜景衬出他满身的疲惫。 「你找我?」 「你不关心这餐厅赔了还是赚了?」 他扬了扬眉,霎时眉目生辉,她不禁暗叹,这男人真是好看。 「看满屋的客人,应该还不错。」他道。 虽然他越来越忙,无暇顾及餐厅的财务,但餐厅的财务报表都会送去给他的会计师、财务师查核。他对她非常信任,从来没过问她的经营,这让她有一种荒谬的感觉,好像他根本不在乎这家餐厅有没有盈利,只要它不关门就可以了。 「何止不错,泰祥和湘情都开门了。」 这两间餐厅是附近知名的中式餐馆,雄霸当地市场。 他微微一笑。「好吧!很不错。」 笑意酡红她的脸。「我想再开一间分店。」 他很干脆,「可以,你写一份计划书给我。」 盘旋心中已久的事定下来了,她也松了一口气,借着灯光打量眼前这个男人。 他并不爱说自己的事,她对他所知甚少,当年,他骄傲昂扬,像一把出世的名剑,锋芒毕露,年少轻狂的自信写在那张漂亮的脸上。她眼见他这几年的奋斗,摸打跌爬,锋利渐渐收敛,转而成熟内敛,眉目也染上风霜,他爬得那么快,也是受了不少挫折换来的,风光的背后可以想见是怎样的心力交痒啊! 他很习惯别人的注视吧!她都害怕自己的眼光泄漏了心事,他却一再的疏远,无视于她的热切,她自嘲的想,他甚至没给她幻想的可能。 她喜欢看着他,在这餐厅里,在他喜欢的位子上,在他吃饱饭后,听着舒缓的蓝调,他的眉眼是平和的,也几乎是温柔的,她就像回到童年的江南水乡,枕着床,耳边都是潺潺水声,还有亲切的船歌「我想回家了。」他突然道。 啊? 「八月份我要回台湾了,开分店的事有什么问题你和琳达他们说。」他又喝了口茶。 「回台湾?」 他应了一声。「我家人一直催我回去,我也想家了,有些事……有些人应该去处理一下。」 「你会去很久吗?」 「不一定,也可能把重心都慢慢移回去。」 好像有一种东西慢慢的裂开,很轻,她没听到声音,却感到了疼痛。 她以前所未有的坚定轻声问:「你觉得在台湾能不能也开一家分店?」 他沉吟半晌。 她字字谨慎地道:「只想遇到一个人,这愿望不应该只在美国。」 他眸间闪过一抹伤痛,那么快,几乎让她以为自己眼花看错了。「好,开一家分店……在高雄。」 第十七章 奔日科技,一般人对这名字还很陌生,但它在这几年以很快的速度成功,奔日的故事几乎可说是个传奇,而当它将总部从美国移回台湾时,更在业界引起莫大的轰动。 在一场记者发表会上,记者见识到了奔日年轻的创办人,惊讶于他的年轻,二十八岁啊!这么年轻就造就令人艳羡的成绩,而他俊朗迷人的外型更教人惊讶,不是明星却有明星的气质,是个不折不扣的发光体。 酒会上宾主尽欢,镁光灯和人们的视线总追逐着他。 一个双鬓灰白的老教授在酒会里看到那年轻人向他走来,含笑向他打招呼握手。「张教授,您好,好久不见,您看来跟当年一样,没有改变。」 张教授皱眉苦思着,终于从他的眉目想起当年那个曾教他印象深刻的学生,这样出色的人物是他学生,他与有荣焉。 纪靖远和旁边人笑道:「我大学时上过张教授的投资学,当年太混了,还被教授点名回答答不出来。」 张教授笑道:「现在你的投资可比老师优秀了,你哪天来给s大的学弟妹说说你的经历。」 纪靖远难得的轻松,让身边人能放松开开玩笑。 「纪总裁不是t大的吗?怎么上s大的课?」 「张教授的课远近驰名啊!t大在台北,纪总裁都跑到高雄来听课。」 老教授愣了愣后道:「啊!对……你那时是来旁听的,我一直以为你是我们商学院的学生。」 老教授还在考虑今日的纪总裁可还愿意提及当年情事时,纪靖远一笑而过,「我女朋友是s大的,那时候为了追她,财管系的投资学、微积分、统计学、会汁学,我都陪她旁听过,她的几份报告都是我写的。」 当下一片哗然,公司的资深同事还能按捺得住,可年轻的女职员已经忍不住嚷嚷。 「总裁也追过女孩子?」 纪靖远扬起眉,「追过,追得快吐血了。」 「你的女朋友漂不漂亮?」 「漂亮,当然漂亮。」 「哗,张教授,总裁的女朋友一定又漂亮又优秀吧!」 老教授点了点头。「现在还有很多人追她,我上个月在亚经论坛上看到以绵,她又升职等了,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啊!」 纪靖远一震,随即掩饰一笑,「她一直都很努力。」 他在众人间周旋着,记者、学界、商界、政界、亲朋故友……直见到父母亲来了,他抽空过来打一声招呼,又被拉走。 「令郎年轻有为,真是了不起,纪家有子如此真是令人羡慕。」海大集团的佟老先生叹道。 纪父纪扬廷忙道:「哪里哪里,他年轻气盛,只是走运而已,哪里承得了您这么大的称赞。」 佟老先生又看了纪靖远一眼。「听说他是麻省理工毕业的,我那个小孙女今年也要去那念研究所,这样算来还是他的学妹,可得请他有空帮忙照顾照顾啊!」 见纪扬廷和佟迎梅笑应着,佟老先生又旁敲侧击了一些话,但见他们两人只是礼貌客气地笑,没有过多的热切,他也就收住话题走了。 纪扬廷笑看妻子。「你这次怎么不说什么了?」 佟迎梅斜睨丈夫一眼。「这种自讨没趣的事我没兴趣做了,靖远不急,我急死也没用。」 纪扬廷赞许道。「不错,你悟道了。 佟迎梅气结,但也无可奈何。 纪扬廷对纪靖远一向开明不干涉,他总说「我自己的儿子我知道,他做不了什么出格的事情」,所以纪靖远一向和父亲特别好,而他和母亲在多年前有过争执,直到这一两年才和好。 「你若早几年前不管他,说不定他现在都结婚有孩子了,而你非得盯着他不可,结果也讨不到什么好处。」 她愣了愣,不太确定地道:「如果当年顺着他,让他一帆风顺,就不会有今天的他。」 纪扬廷不以为然。「为什么一定要让孩子在风雨中长大,他就不能平平安安的得到他的幸福吗?经过打击、摧残来让孩子长大,未免有点残忍。」 到底值不值得,这并没有一个天秤来让人衡量,谁又能说值不值得? 记得多年前的某一天,她走进儿子的房间,只见在他狂暴的发泄后,房里完整的东西已经不多了,遍地狼藉。 他坐在地板上捂着脸,高大的身体微微颤抖,听到有人进房的声音,他抬起头,双眼通红,脸上仍有泪痕,一见是她随即别过头。 做母亲的心都绞痛了,她道:「你已经一天没踏出房间了,就算是天大的事也该过去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显得憔悴,整个人都痩了,低垂着头仍是沉默。 「靖远,不过是一个苏以绵,天底下好女孩多得是,不过是失恋,又不是世界末日,你也该振作了。」 他慢慢抬头,眼里有了怀疑。「你怎么知道?」 「这两年你净往高雄跑,我又怎会不知道?你谈你的恋爱,我又何曾说过你,可你现在像什么样子。」见他沉默,她又道:「靖远,你还年轻,谈恋爱、失恋都是很正常的经历,如果她不喜欢你,不珍惜你,你又何必为她伤心?一点都不值得。」 「妈,你是不是做了什么?」 瞥见儿子锐利的眸光,佟迎梅心一震,随即冷笑,「我何必做什么,以绵是我从小看到大的,我何曾说过她不好,我知道你喜欢她,你和她在一起,我又反对过什么?今天她离开你,你倒怀疑我了。」 见他黯然,她缓了缓语气。「靖远,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你都听不进去,你可以难过几天,但没必要消沉那么久,以后你就会知道,以绵只是你生命中一个很小很小的点缀而已,她并不值得你为她死心塌地,她若是变心,就更不值得你对她痴心……」 「妈,她是我爱的女孩,她再不好,她都住在我心里的这块地方。」他指了指心窝。「不要硬生生的逼我把她从这里挖走!」 佟迎梅张了嘴又闭上。 过两天,他振作了,收拾行李,一人奔赴异国。 佟迎梅看不惯儿子的自我放逐,试图让他接受别的女孩,或许,在他心中还是怀疑着母亲做了什么,自此,母子间有了隔阂。 他从此埋首在事业上,没日没夜的拼命,可在感情上却是一片荒芜,原以为是年少轻狂不值一哂的爱恋,他竟狂掷了半生的力气,弄得浑身伤痕累累。 而后纪靖远远走美国,再也没有回来痛了好久好久后,他终于不痛了,心却是空洞的,走遍世界只有他一人踽踽独行,感觉世界一片苍凉,再无让他感到快乐之事。直到母亲突然大病一场,他才赶回来。 病床边,佟迎梅看着几年不见的儿子,他身上有着掩不去的疲惫,眉宇间已见成熟历练,曾是神釆飞扬的儿子,如今是满身风霜。 「靖远,你是不是打算一辈子都不理我了?」佟迎梅叹了一声。「当年生你时我难产,医生说母子都有危险,只能留一个,我说一定要留你,幸好我们母子命大都活了下来。你小时候身体不好,今天感冒明天发烧,一年不知病了几次,直到上小学时你才健康起来。从小你脾气就硬,认定的东西就不会改变,我就想以后你一定少吃不了苦头……」她喟叹。「有时候想一想,生个孩子真不值,怎么做都被埋怨,像你爸那样都不管你,你倒跟他亲他握她的手又是一紧,低声道:「妈,对不起。」 「靖远,全天下的女孩子那么多,难道你就找不到一个比以绵更好的?」 他脸一沉。「我不想说这个。」 「那你要什么时候说?她已经成了你心头的一根刺,你不把她拔出来,就等着长疮化脓?」 她厉声喊完,病房里一片沉静,他额上隐隐有青筋跳动,呼吸显得沉重,漂亮的黑眸有压抑的痛楚。 「我不能……」 「没有什么不能的,人的一辈子总会因为爱情受过几次伤,痛过一次就好了,再过几年想到现在的自己,还会觉得可笑。」 谁的一辈子不是这么走过来的,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每一代都在重覆。 「我和你爸都年轻过,我和你爸也都各有一段感情,但我们现在不都好好的,过去也就都过去了,爱情就那么回事,你就忘了她,好吗?」 「我知道……她其实没有什么好的,她对我还比不上我对她的,我也想不透……妈,我就是没有办法……」他的声音越来越低。 第十八章 「靖远,还有那么多好女孩,漂亮的、聪明的、可爱的……你要什么样有什么样的,你就试试接受别的女孩吧!」 「别再说了,我不想听。」他抿紧唇她的儿子那样优秀,偏在爱情上栽了一个大跟头,吃了一个最苦涩的果子。 佟迎梅叹了一声。「算了,我不管你了,你爱怎样就怎样吧!」 母子经过这回谈话之后,关系慢慢修复,而她也只能任凭他去了。 一年又过一年,他像老僧似的不动,专注等着那季繁花,谁道男子薄幸寡情,纪靖远认定了一个苏以绵,就再也没有转圜的余地。 「苏小姐,你来啦!」安养中心的护士不待苏以绵开口就道:「苏奶奶这几天精神很好,胃口也很好,她正在外面晒太阳呢!」 苏以绵在紫藤花架下看到奶奶,她正打着盹,甜甜的沉入梦乡,她静静的坐在奶奶旁边,为她收好打到一半的围巾。 「啊……以绵,你来啦!」她的动静仍惊醒了奶奶,她揉了揉眼,戴好眼镜。 「我想奶奶啊!奶奶想我吗?」她腻在奶奶肩上撒娇。 「那么大的人了还那么孩子气,快让我看看你。」她打量着孙女的脸,喃喃道:「怎么又痩了,不是跟你说过了,不要减肥,少爷不喜欢女孩子太痩。」 鼻间是她自小就熟悉的气息,她闭着眼睛沉溺在奶奶的怀里。「我没有减肥,只是一直都吃不胖。」 「你从小就这样,跟个小布娃娃似的。」奶奶摸了摸她的头发,笑眯眯的。 「少爷怎么没有跟你一起来?」 「你忘记啦?上次他才跟我来而已,今天他忙,就不来看你了,他要我带一些吃的给你。」知道奶奶又糊涂了,她平静的笑答。 「是啊!瞧我这记性,上礼拜他才来看我,还说下次跟你一起来,我以为这次你们会一起来。」 「他忙嘛!」住安养院的这几年,奶奶虽然被照顾得很好,但是记性越来越差,发生在最近的事都不记得,却总絮叨着多年前的往事,医生说她上了年纪,又曾经脑血管阻塞,这些后遗症都是难免的。 她总顺着奶奶,不戳破她的说词,在奶奶的记忆里,她还停留在小小的年纪,那个不知离别悲伤的年纪,这样或许她自己也能留在那个温情的时候吧! 在那有着纪靖远的记忆里,她寂寞了那么久,连想回忆一个人都觉得单薄。 「少爷都跟我告状了,他说你欺负他不理他。」奶奶微叹。「我知道,你从小就有主见,虽然不爱说话,但脾气倔着呢!别看少爷脾气大,就是他也得让着你。」 苏以绵抿唇笑了。「奶奶胡说,从小到大明明都是他欺负我,哪有我欺负他的分,而且他爱面子,才不会跟你告状。」 「是他自己跟我说的,他说你们吵架了,要我替他说好话,下次他会跟你一起来看我。」 「嗯,好,下次我和他一起来。」 奶奶笑得更开心了。「好,好。」 苏以绵将带来的苹果切开,削皮后祖孙俩慢慢的吃着,难得的悠闲时光,和奶奶闲话家常或说着琐碎往事。 「以绵,你那个朋友……那个很漂亮的女孩子,她叫……叫什么?」 「她是小岚,是我大学室友。」 「她长得那么漂亮,怎么还没有结婚?」 苏以绵忍不住笑。「她说还没有一个男人能让她死心塌地进坟墓,她要是结婚的话,不是脑袋坏了就是生病了。」 「呸呸呸,什么坟墓。」 「婚姻是爱情的坟墓嘛!她说没结婚要分手就分手多干脆,非得进坟墓死了再分手太费事了。」 「这是什么话?女孩子终究要嫁人,要有一个归宿……」 「奶奶,时代不一样了,现在好多女孩都不结婚,小岚有她的主见,谁也劝不了。」 初夏的阳光暖暖的照着,夹带着丝丝凉风,在绿叶掩映间透着沁凉,奶奶喃哺的说着,眼睛已困乏的半闭着。 「少爷家咱们是配不上,但他是真的对你好……你们啊!要好好在一起,一个人一辈子要找个伴真是不容易,少爷对你怎样你自己心里有数,你们俩要好好的……」声音越来越低,低到细不可闻,接着均匀的呼吸声响起。 苏以绵为奶奶盖好薄被,身体依着她,晒着暖暖的太阳。 奔日科技新进员工培训课程刚开始,苏以绵还没走进教室,就已感受到那愉悦的气氛。 张教授推荐她来这里上课,说这家公司网罗不少人才,说不定她会在这里遇到熟人。 当她往台上一站,白晳清雅的面容立即引起台下男士的注意。 「嗨,你是哪一科室的?」离讲台最近的一个男人先开口了。 苏以绵闻言笑了笑。「我是今天为你们上课的讲师。」 盈盈笑容平添三分俏皮,此言令台下众人不免吃了一惊。「哗,这么年轻的讲师。」 「原来你们比较欣赏白头发的老师,希望我没有让你们太失望。」 「老师,如果你拒绝我邀约的话,我就真的会失望。」台下男人笑道。 面对这么直接的示好,苏以绵笑了笑「那你只能失望了。」 男人夸张的叹了一声,脸上咀显有着遗憾。 课程顺畅的进行着,这群菁英分子反应快,也表现出强烈的企图心,而苏以绵也能应付自如。 课程进行到一半时,台下开始传来窃窃私语声,空气中浮动着躁动,众人的视线往门口瞟去。 「哗!快看快看,就是他。」 「他就是纪靖远,奔日的创办人。」 「好年轻喔!听说才二十八岁,还单身「他是mig集团有史以来最年轻的执行长,也是唯——个华人,自己创立的公司股票在美国上市……」 不仅女员工兴奋的双颊微红,连男员工也按捺不住好奇和激动,热切的望过去。 苏以绵在讲台上脑袋一片空白,那个刺动她每根神经的名字真真实实的被提起,以为那么远,现在又近在咫尺,近得她几乎没有勇气转头去证实,她曾以为最终要被埋葬的过往,在她最没有设防的时候尖锐的出现了。 「纪总裁好。」大大小小的声音喊着。 低沉的男声悠然响起,「今天是新进员工的培训,我来看看大家。」 台下响起热烈的掌声,气势惊人。 她慢慢的回头,转得这么慢,像回顾悠悠数年的慢镜头,记忆里那对黝黑的双眸正一瞬也不瞬的看着她。 飞扬的眉目,男人味十足的剑眉、直挺的鼻梁,炯炯目光和记忆里重叠了,既熟悉又陌生,苏以绵只觉恍然如梦。 她曾想过他们分手后,可能一生再也不会相见,也曾私心里偷偷的想像过,或许他们还会再见面。 会相遇在下一个街角,在一个异国的街道,在一个熙来攘往的人潮里,他俩可能正牵着另一个人的手,可能彼此会尴尬,会相视一笑,会当作没看到,也或者会互相怨恨。 在最隐蔽的梦里,她想像过几千次几万次,但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一年一年流逝,那些梦早已渐渐失去了颜色。 六年后,再见到他的瞬间,她只是呆立着,完全不知所措。 「苏老师,这是我们奔日科技的纪总裁,总裁,这位是今天负责为我们上课的苏老师。」人力资源部的叶经理为两人介绍。 他们竟是用一种再世俗不过的方式重逢,在一间跨国公司里,他,西装笔挺,满目肃然;她,一身套装,专业认真;从见到他的第一眼,苏以绵还以为自己在作梦,直到他和她握手时,那厚实温暖的感觉告诉她不是在作梦。 「苏老师看来真年轻,我还以为是学生。」磁性的嗓音比记忆里多了一分低沉。 她干涩的一笑。「纪总裁才是年轻有为,这么年轻就经营一家公司,你要是说我年轻,我才要惭愧。」 自始至终,他都是一瞬也不瞬的盯着她,闻言,他淡淡一笑,「我也是付出了代价才有今天。」 苏以绵僵了僵,勉强道:「成功都要付出代价,看来你得到的很值得。」 「或许。」他的话意不明。 现场气氛委实古怪,倒让身边的人尴尬了,这两个人好像认识啊!但又没有熟人间的热络。 「各位同事,我们欢迎纪总裁为大家说几句话。」叶经理对台下道。 纪靖远笑了笑。「以前我很不喜欢别人说我年轻,现在发现年轻也不错,不然就被年轻的苏老师比下去了。」 台下是一片笑声。 第十九章 「今天这里都是新进入员,我就只讲一句话,在奔日,不在乎你的年纪、你的学历经历,只要你有能力,你可以坐上任何一个位置,欢迎你们加入奔日。」他话语简洁干脆。 「纪总裁,包括你的位置吗?」话声响亮,只见台下一片屏息。 纪靖远扬眉笑了。「当然,在四年前我就这么问我的顶头上司,他升我当研发部的总负责人时,我跟他说我对那个位置没兴趣,我想当的是mig集团的总裁,一年后,我就坐上那个位置了……嗯,看来我也要努力了,你是哪个部门的?」 台下一阵笑声,又一个清脆的女声扬起。「纪总裁身旁的位置有没有空下来,我想争取。」 说话的女子娇妍明艳,美眸流转,举手投足间净是自信,微弯的嘴角噙着笑,她有足够骄傲自信的条件。 纪靖远道:「我已经有一个很优秀的秘书了,你要打败她可不容易。」 女子笑得更甜。「我争取的是另一个位置,能站在纪总裁的旁边。」 纪靖远点了点头。「你们这批新进人员都企图心旺盛啊!一个要当总裁,一个要当副总裁,看来我真是偷懒不得。」 女子的脸有些挂不住,见纪靖远仍是四两拨千斤,旁人瞟来的讥笑嘲弄令她沉不住气,又道:「纪总裁,你有女朋友吗?我努力的话,有没有可能站在你旁边?」 纪靖远淡然一笑。「如果让我女朋友听到这句话,就要气跑了,这位同仁可不要害我,追一个女人比开一家公司还要难,让一个女人留在身边不跑又更难了。」 此言一出,满座哗然。 「纪总裁怎么追女朋友的?」台下叽叽喳喳吵成一片,这话题激起众人的热情。 这么优的男人还需要追女孩子吗?那一般凡夫俗子怎么办。结伴喝酒醉死算了纪靖远哑然失笑。「追女朋友我很失败,只会死缠烂打,追她就追了十几年。 「哇……追一个女孩追那么久,那能追几个?」 纪靖远扬眉道:「追一个女孩就花了我一辈子的时间,怎么还有力气再追别人。」 台下又是一片惊异。 纪靖远回头问苏以绵,「苏老师,我这样的男人是不是笨得很可笑?」 苏以绵默了默,他灼热的视线几乎令她不敢直视,她勉强清了清喉咙道:「纪总裁做自己想做的,别人想他的,又与你何干。」 他的眸光深邃晶亮,直盯得她不自在,怕他又要说些奇怪的话,她又清了清喉咙,「今天可是难得的机会,大家有问题可以直接问老板,还有没有人要知道老板的情史、发迹史,或是公司薪资福利的,要把握住机会。」 纪靖远低声笑了。「苏老师是不是在赶我了?我要开会了,先走一步,大家继续上课吧!」 话毕,他转身走了。 苏以绵按捺下全部的情绪,上完两个小时的课,收拾东西正准备要走,叶经理却过来留她。 「苏老师,我们正等你下课,我们到公司附近的餐厅用餐吧!」 「不用了,我还有事,实在是不行。 「苏老师,我们总裁已经放话了,今天你要是不去,就扣我这个月的绩效奖金,你就看在我的面子上去吧!」 不理会她脸色又青又白,叶经理半勉强半哀求的把她拉了出去。 除了他们三人之外,还有一位秘书、一位法律顾问和一位研发部的技术总监,一行六人往楼下走。 直走到公司大楼的转角处,看见一家餐厅的名字「只想遇到一个人」,她呆立不动,久久,她转过头去,遇到一对黝黑发亮的眼,他就那样定定的看着她,他伫立的姿态让她想到台北老家中的那棵格树,屹立不倒。永远不变。 她的眼有些酸涩,他只是淡淡道,「进去看看吧!」 餐厅外有个水帘,刚一进门就听到潺潺水声,小桥流水、古意的木造建筑,随着风吹扬起纱帘,乎添几许慵懒情调,非常的别致,引人入胜。 一位女子款款走来,乌黑长发、雪白肌肤、精致美丽的五官,几乎让人以为是古代的佳人走出来,美丽的女子很多,美得像她那样灵秀的可不多见。 「靖远,食材都准备好了,等你们来就可以下锅了。」 看来是餐厅的主人,她和他们都很熟悉,笑着招呼他们,但她显然是特别照顾纪靖远,独独为他泡了一杯茶。 「苏老师,你等会儿尝尝这里的扬州菜,真是一绝,清炖蟹粉狮子头是这里的招牌菜,要是没预定还吃不到。」叶经理笑道。 苏以绵忙道:「别那么客气,以后叫我以绵就可以了。」 「以绵……」纪靖远念着这名字,在齿间辗转,最后轻轻吐出:「你是s大博士班毕业的?」 听到低喃似的熟悉声音,她无法克制的轻颤,勉强镇定住,「是,我一直都念s大。」 同样愣住的还有端菜走来的卿卿,她并不熟悉那两个字,却记得他说那两个字时带着的情感,她看着纪靖远,第一次发现他眼底烧灼的东西,只一眼就让她心慌。 随着菜上桌,在座的几人随意的聊着,说的多半和工作相关,叶经理和秘书招呼着苏以绵,让她不至于被冷落,但苏以绵的情绪很低落,并不怎么参与他们,而她的对面是纪靖远,在他的目光下,她食不知味。 她会来到他公司只是个意外吗? 他初见她时并没有如她一样震惊,这一切在他的意料之中吗?事隔那么多年,为什么他又要出现在她面前? 「这是新请厨子做的拆烩鲢鱼头,做得非常道地,保证各位吃到的和在扬州吃的是一样的味道。」卿卿介绍着菜,含笑的为他们张罗。 「这味道当然是没话说,你的餐厅才开一个月就天天爆满,顾客的舌头是最诚实的。」 「菜固然好吃,但我看老板才是最好的广告,一个最出色的苏杭美女。」 卿卿笑道:「老板是台湾人,可不是苏杭人。」 众人都小吃一惊,想不到餐厅老板另有其人,随着卿卿的视线瞟向纪靖远,纪靖远略清了清喉咙。「我只是出点钱坐享其成罢了,没有出什么力,还是vicky自己能干,我再厚脸皮也不敢居功。」 原来自家总裁是餐厅的幕后老板,看这对璧人是金童玉女,就算她不是老板也有可能即将是老板娘,众人心思一转,望向美女的眼光多了几分探究。 「卿卿,你的名字取得真好,姓卿的人很少,你姓卿名卿,是卿卿也是亲亲,任谁看到你都可叫卿卿。」同为女性的林秘书笑道。 「我父亲为我取名的时候也是这么想的。」或许是因为这名字太过亲昵,纪靖远向来只叫她的英文名字,这男人步步设限,明明离得很近,却又遥不可及。 「这店名真有意思,是卿卿自己想的?」 「在对的时间遇到对的人是幸福的,在不对的时间遇到对的人是一个遗憾,但是,遇到了总比没有遇到好。」清雅的笑容蕴含淡淡的喜悦和伤感。「这店最早在加州开的,遇到了靖远,就将分店开到高雄,也算是缘分。」 菜色精致、音乐动听,用餐气氛很好,苏以绵低头静静的吃着,直到对面的纪靖远慢吞吞的喊着她的名。「苏老师她慢慢咽下口中的菜,挂上礼貌的笑容迎上他。「纪总裁。」 「苏老师年轻但经验丰富,听叶经理说员工对课程的反应很好,以后我们公司的培训课还要多麻烦苏老师了。」 「谢谢纪总裁赏识,如果课安排得过来,我很荣幸来任课。」 英挺剑眉微微挑起。「苏老师的课是不是有可能安排不了,所以不会来上?」 苏以绵顿了顿。「这要看课程表才知道,目前我也不确定。」 叶经理已经从三言两语间明显感受到顶头上司的指示,忙道:「苏老师一定一定要来上课,就挑你没有课的时候来,不管什么时间都行,请你务必要帮忙,你的课讲得真好,不来上课是我们的损失。」 「这样吧!我回去查查系上给我排的课,我们再约时间。」 「苏老师啊!我们就这么说定了,我就等你好消息了。」 强将手下无弱兵,听不懂她的推托之意吗?苏以绵还在犹疑之时,一个熟悉的人映入眼帘。 杨明澈从另一端走过来,一看到苏以绵很诧异,带笑道:「你怎么在这里?」 如绷紧的弦略松了松,她舒了口气,「张教授介绍我来这做企业培训。」 第二十章 他笑了笑,随即过来和她同桌的人打招呼,当他看到纪靖远时,苏以绵敏感的感觉到他们握手的时间久了点,而他注视纪靖远的时间也长了点。 「奔日科技名扬国际,想不到纪总裁这么年轻,英雄出少年啊!」 纪靖远盯着他也笑了。「和杨氏集团比起来,奔日又算什么,你这不是笑话我吗?」 杨明澈扬了扬眉,不以为意的笑了。 「纪总裁真客气,奔日背后的纪家又有谁不知道,你又何必客气。」 两人看着对方同时一顿,然后各自笑了笑。 杨明澈转身对苏以绵道:「我和欧阳他们在二楼吃饭,你等会儿,我送你回去她顿时感到对面灼热的视线,但杨明澈似乎毫无所觉,笑了笑后就走了。 晚餐很快的结束,众人在道别时,杨明澈已从二楼下来,和她往停车场走去。 背后的怒意像针扎得她畏缩了下,杨明澈睨她一眼,似笑非笑道:「会冷吗?」 冷?她打了个哆嗦。 车子一路开着,直到她家楼下,她道了声谢就要下车。 「你不请我上去喝杯咖啡?」他埋怨道。 「喝完咖啡会睡不着,早点回去吧!」 路灯的照映下,她双眸闪亮,风姿娉婷,在那瞬间,他有种近乎疼痛的渴求,要说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她只是安安静静的看着他,今夜月光明亮,月夜下她一身光华,近得一探手就能触及,又似在水中央,只能遥望。 他曾在几年前看过纪靖远一眼,今天再看到他时,看到苏以绵发白的脸,还有那男人看他的眼神,他就确定了自己没有认错人。 那么多年了,他回来了,以为不会回来的那个人回来了,他希望这世上痴心的只有一个苏以绵。 「明澈?」见他异于平常的沉默,她犹豫了一下,轻声道:「我先走了。」 他伸手拉住要开车门的她,她重心不稳往后倒在座椅上,他手撑在座椅上,欺上前去,唇重重的压在她的唇上,霸道的、狠狠的掠夺着,吞下她抗议的声音,压住她的身子,压制住她全部的挣扎,带着绝望的气息撬开她的嘴,任意肆虐,直听到她绝望的呜咽,目光中满是惊恐,他如被浇了一盆冷水,放开了她。 啪! 清脆的耳光声震动了两人,她没想到他躲也没躲,只是那样静静的看着她,近乎哀伤和绝望。她从没看过那样的他,他总是雍容随意,而现在脸上清晰的红指印,狼狈得令人心酸。 她知道,但不知如何回应,她打开车门落荒而逃,走了很远还是不能逃离那道视线。 已是夜晚时分,住宅区一片安静,进了电梯,她才缓下激烈的心跳,当到了租屋前她要打开房门时,阴影处走出一个人,吓得她几乎尖叫。 纪靖远! 「你……你吓死我了。」她惊魂未定。 他沉默的瞅着她,在阴暗的光影间压抑而忍耐。 招架不了他探究的目光,她涩声道「很晚了,你有什么事?」 「等你。」他道:「你开门,让我们谈谈。」 「我们还有什么好谈的?」 「如果你坚持在外面谈,我也不反对。」 闻言,她开门让他进屋,打开灯,霎时房间一亮。 明亮温馨的色调,维持苏以绵一贯的风格,依稀可以看到当年他们共同布置的那间小窝的味道,她总是将房间打扫得很干净,一进屋就能闻到花香,伴着她炒菜的香味,这味道缠绕他很多年,多少个夜里在异乡醒来,那味道仍萦绕鼻端…… 他总在半梦半醒间梦呓着,「以绵,我要喝酸辣汤。」 「你还点菜啊!有得吃就不错了,快起来吃早餐……」 当他醒来看到陌生的天花板、陌生的房间时,总有几秒钟的恍惚,最后才怅然的想到他已经离高雄很远了。 电视上面摆着时钟,因为她说要随时提醒自己娱乐时间有限,窗台上养着一盆茉莉花,她说那花好养又便宜,味道清新,俗搁大碗,他为此曾大笑她不解风情。 他的眼睛扫过鞋柜,除了女鞋之外,还有两双男鞋刺眼的摆在那儿,一双男性大号的拖鞋和她的拖鞋并放着,情人鞋亮晃晃的招摇着,让他的心直直往下沉。 玄关处挂着一件男性外套,和她的衣服并挂着,在在显示这间温馨的房间共属于一对男女所有。 「你有什么事?」 她转身问他,只见他眼神一黯,凶狠的瞪着她的唇,她摸着唇才发现它肿胀疼痛,顿时脸大红,一把捂住了嘴,见他咬着牙,黑眸隐隐有火光跳动,她的手捂得更紧,莫名的心虚。 他一把拉开她的手,见她的唇分明是被人态意爱怜彻底品尝过,他心里的火疯狂烧着。 那是他的!他的!雄性生物天生的强霸观念,眼见自己的领地被侵占,他恼恨的要把另一个男人的记号抹掉。 「靖远,你……」她惊恐的挣脱,话语被他吞吃下去,他狠狠的吻着她,她的挣扎被他重重的压制,她吃痛的哀叫,他仍一遍遍啃咬着她的唇。 「好疼……纪靖远,你放手。」 怀里的软玉温香不再是梦里才能拥抱的了,他的唇在她颈项间移动,她的每一寸肌肤他都曾亲吻抚摸过、每一个柔软的起伏他都曾膜拜过、每一处他都占有并为之疯狂过,她是他的,是为他而生的,他从来没有怀疑过,分开那么久,他心里还是相信她会在原地等着他,他只有她,只渴望她,她又怎能让另一个男人来抚慰她?那么久的寂寞他都熬过来了,她又怎么能轻易放弃。 他褪掉她的上衣,手顺着她的曲线往下滑,唇随后跟上,她娇喘一声,久违的情欲澎湃汹涌,残余的理智仍在挣扎。 「靖远,不行……」 他覆在她身上,下身的欲望紧紧贴着她,她扭动着身体推拒他,却刺激得他沉身压坐在她身上,俐落地脱掉上衣和她肌肤相亲。两人同样渴求和满足的叹息,他低头亲吻着她的乳尖,用力的吸吮着,像个孩子似的饥渴,她脑里如有火花激射,理智彻底瓦解了。 他们分别了那么久,身体叫嚣着要亲近,这一瞬间,过往的种种全都浮现脑海难怪旧情人最难忘,旧情易复燃,他们几乎认识了一辈子,这世上最熟悉彼此的就是对方了,身体心灵都寂寞了那么久,急迫的想要寻求慰藉。 黑夜的羽翼覆盖了这座城市,所有声音都静下来了,平添这夜的温馨静谧。 在晕黄灯光下,他侧着身,拨了拨她微湿的发丝;她闭着眼,已是累极,他就这么一手搂着她,静静的看着她,好似要补偿所有失去的时光。 她变成熟了,以前像个清纯的学生,今天见到她一袭黑色套装,长发挽成髻,像个专业的职业女性,他们彼此错过了太多。 她终于懒洋洋的睁开眼睛,见他好笑的盯着她,她往被窝里缩了缩。「干嘛这样看我?」 「苏老师,嗯?」 「怎么,纪总裁?」 他笑了笑,一把揽住她,把脸埋在她的肩窝,静静的,一动也不动,竟像个委屈的孩子。 「以绵,我想你。」 闻言,她一阵怆然,默然片刻,她幽幽地道:「靖远,我们分开六年了。」 「可怕的六年,这会是我们这辈子分开最久的时间。」 她轻声道:「你有没有想过,可能我身边有别人了,可能你在我心里跟以前不样了……」 「你以为可以用同样的方法打发我吗「嗯?」 「你的房子有男人的东西,但你的床、你的身体没有男人的味道。」他在她的项间嗅了嗅,大手占有似的逡巡着她的身体,霸占的让她贴紧他的胸膛,带着男性的独占和自得道:「这些都是我的,一点都没变。」 她气笑了,这就是野兽系男人的直觉吧!她推了推他,他正不老实的摸索着她的身体。 「明天一大早我还要上你公司的课。」她提醒。 他吻着她,今晚,他特别喜欢啃咬她的唇。「今晚老板和你一起加班,你没有怠工的理由。」 她又推他。 他不满的咕哝一声。「我六年没有碰你了。」 「……你刚刚碰了。」 「不够,永远不够……」他语带沙哑。「我想把你一口吞进肚子里,吃得连渣都不剩。」 他的欲望赤裸而直接,她将脸埋在枕头咕哝,「野蛮人……」 「我也想当文明人,但你逼得我只能当野蛮人。」亲吻着她的背,一遍又一遍的啃咬,强硬的力道让她有些疼。 第二十一章 她回咬他,两人像是要借着疼痛来确认彼此是真实的存在,而不是梦境。 望着楼上那盏灯光亮起,杨明澈只是静静的看着,点起一根烟,任烟雾缓缓弥漫,在第五根电线杆处往上看,可以将她家看得最清楚,却不会打扰她。 明明不是专情的人,却成了痴情种子,他自嘲的想,要是被他那班哥儿们知道,只怕也要笑晕。 她永远也不会知道,多少个夜里,在他微醺薄醉时,曾杵在她家楼下仰望那盏灯无数次,只为看一眼她在窗棂上的剪影一地凌乱的烟蒂像他烦躁的心情,再看一眼,他决定离开了,这时,她的阳台上出现一个身影。 只一瞬,他如遭雷击,只见纪靖远在阳台上点烟,他刚抽两口,苏以绵探出脑袋,不赞同似的说了两句,他笑了笑,扔掉手中的烟,倾身吻她,揽着她的腰,而后两人进了屋里。 那对俩人的剪影甜蜜温馨,杨明澈呆立良久,直到夹在手指的烟燃尽,烧灼的疼痛唤回他的神志。 九年前和她初识时,她是个青涩的大学女生,脂粉不施,乖巧而安静,当年的他刚从国外留学回来,意气风发,流连千红万紫的花丛间,又怎会看得上她? 一次看到她和一个俊挺的男孩挽着手逛街,第一次发现这清秀的小女生笑起来很甜,双眸清亮有神,是个很耐看、很动人的女孩。 他也想不起是什么时候为她动心的,或许是因她抱着那男孩时的娇羞神情,或许是她埋头苦读、像株小草似的努力着,或是她执着去爱的勇气…… 她笑时嘴角微扬,眼睛微眯成一个漂亮的弧度,她沉默时,总是坚强隐忍,她难过时,咬着唇,红着眼眶,也不会掉泪。她真的很傻,几年过去了,她竟然还站在那里等着,像个小女孩坚持的等着那飘远的风筝回来。 「兄弟我都替你急死了,喜欢就快点出手,四年前我赌你会在半年内搞定,哪知道你这么不争气,害我输了好几次,这回我又赌你半年,你他x的给我动作快一点,我都输掉一辆积架了。」欧阳有一次终于忍不住说了,自己以为隐藏得很好的心事,好友倒是一眼看穿。 她心里有一个人,那人离开后,她像住在高塔里的公主,不让任何人靠近,只肯自己一人添着伤口。 他静静的看着,不动声色的等着,像守候一株千年开花的天山雪莲。 他知道她一直以为他只是一时情迷,对他从没有信心,他安心的接受她的错认,爱情即使是从误解开始,他也愿意。 但最后撷取那美丽的却是别人,原来,那朵花自始至终都不为他绽放。 她和纪靖远隔了那么多年再见,只一面,便轻易地击溃他多年所做的。 他想笑,哈哈大笑,但勉强扯起的嘴角净是苦涩。 以绵,我们就这样吧! 第二天一早醒来,纪靖远已经离开了,她赶去奔日上课时,只见叶经理看她的表情有点怪。 「总裁说苏老师今天早上会晚点来,想不到还是准时到了。」 她努力克制脸上的表情,尽量平常自然。「路上塞车遇到他,他大概以为我会迟到吧!」 叶经理愣了一下。「他说昨天晚上你为他加班,今天一定累坏了,本来想让你今天调课,后来又说你一定会赶来上课,还是不要调。」 脸上火辣辣的烧着,她几乎是落荒而逃,在心里把纪靖远骂了十几遍。 一整个早上,她上课上得有点心不在焉,好不容易上完课,走出门口,立刻看见纪靖远在那儿等着她,他的眼灼热依旧,她几乎能感受到那炙人的高温。 「我送你。」 眼见办公室里已有人好奇地张望,她只好不吭声地随他走到电梯处。 趁着没人,他低声说:「今天一大早有个很重要的会要开,我就先起床了,看你睡那么熟就没有叫你,想让你多睡会儿昨天一晚的折腾,他一早醒来生龙活虎,而她却睡得跟死猪一样,顿时,她羞红了脸,又只能勉强装作镇定,偏偏听到他低低的笑声。 「昨晚是想找你好好的谈谈,但一看到你就什么都忘光了。」 电梯来了,两人走进电梯,他说:「今年我在纽约看到杨浩堂,他正在度蜜月。」 苏以绵僵了僵,听到纪靖远接着说:「这些年,当我发现我走了那么远那么久,还是不能忘了你时,我就知道得和你有个了断,所以,我回来了。」 苏以绵苦笑。「回来又怎样?人可能不是当年的人了,说不定落得更尴尬难堪的情境。」 「至少我对自己诚实了,我不喜欢嗳昧不确定,不喜欢不清不楚,不管是什么我都要干干脆脆,总此被吊在半空的感觉好,我不能指望你主动来找我,所以,我自己来了。」 这一瞬,她想了很多。「靖远,有很多事已经不一样了。」 经过一晚,她仍然犹疑的态度令他不悦,他冷冷地道:「没什么不一样,你还是躺在我身下。」 「你……」她涨红了脸,努力平息呼吸。 「苏以绵,我这辈子的耐心和脾气都消耗在你这里了,为什么你总是轻易放弃,为什么你就不肯为我努力?」 她扬声道:「你根本不知道横在我们中间的是什么,时间过去了,但它并没有消失,你到底懂不懂?」 他哼了一声。「到底是谁不懂,你如果再看清楚一点,就会知道我们之间再清楚不过,你固执的认为我们不适合在一起,为什么就不肯正视我的努力,为什么不肯告诉我我母亲找过你?你一个人决定了我们两个人的命运,我说过不想和你在一起吗?我说过我们不配吗?我做了什么让你觉得我们不可能?苏以绵,你到底有没有把我当男人?」 他的脾气终于爆发了,多年被冷待的种种,只因这女人一再一再的糟蹋他的真。 「我就不值得你做一点点的努力是不是?你非得三思孤行吗?二十多年了,我做的还不够是不是?苏以绵,你真是个铁石心肠的女人,没有感情,没有最起码的一点感受力。」 一番话说得她无力反击,纪靖远又道,「不管你和那个杨明澈有什么,你尽快和他分手,我能忍受的就这么多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大,却见她微低着头,一时,他气恼交加。「怎么,你还在犹豫什么?好,很好……」 他大怒,转身要走,她急得抓住他,却不知如何解释。 当…… 突如其来的一声巨响,灯光暗了暗,轰隆隆的马达声响起,在这密闭的空间里异常的恐怖,头顶的灯突然迸裂,不到一秒钟的时间内,电梯里恍若地狱。 「半蹲!」 伴随着一声大吼,纪靖远扑到她身上,将她护在身下,前后才两秒钟的时间,他们从十四层楼直接掉到b3,随着轰隆一声巨响,电梯静止了。 一阵混乱后,她吓得浑身哆嗦,五脏六腑几乎移位,翻江倒海而来的恶心感好几秒针后才缓和,小小的空间内一片漆黑,等一切安静后,狂跳的心才平静下来。 她被他护在怀里,他的气息包围着她,温暖的体温让她定了定神,他都没有声息,她连忙摸索着他的身体。「靖远,你有没有受伤?要不要紧?」 他的身体瘫软下去,没有反应,吓得苏以绵魂飞魄散,脑袋一片空白。 他已躺平,她跪坐在他身边,哆嗦着摸索他的脸。「靖远……靖远……」 「你怎么了?你说说话,不要吓我。 他仍是动也不动,刚刚还满脸怒容的他,在黑暗中安静的躺着,令人窒息的恐惧感笼罩着。 「你起来啊!我错了.我错了,我不该惹你生气,我再也不跟你吵架了,再也不说要离开你了……靖远……」 她唇办哆嗦,抚摸着他的脸却不见他有任何反应,她伏在他的怀中放声大哭。 「求求你说话,我们不要再吵了。永远不吵了,靖远……我太任性、太自私了……你不要丢下我一个人……我错了,是我不好……不要这样惩罚我。」 苏以绵反反覆覆的说着,她心中大恸,万般悔恨,痛苦得不知如何是好。 一声低吟隐隐传来,她双手捧着他的脸,惊喜的喊着:「靖远,你怎么了?你要不要紧?痛不痛?」 他还没意识到发生什么事,只是听到她的哭声。「你怎么哭了?」 她一声哭喊,扑到他身上,紧紧搂住他的脖子,一迭声的喊:「靖远,你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第二十二章 他忙拍拍她的背安抚她,感觉她的身子抖得像秋天的落叶,他的以绵外柔内刚,从小到大没看她这样大哭过,现在却不顾形象的嚎啕大哭,哭花了一张小脸。 「我不跟你吵架了,我们一辈子都不要吵……是我不好……是我不好……靖远,不要生我的气……是我的错,我后悔死了……后悔死了。」她话音哽咽,泣不成声。 前两分钟还在争执大吵的他们,逢此变故,恍若隔世,生命如果消失了,什么争吵都没有意义了。她要尊严干什么,她再不顾任何阻碍,只要此刻能拥抱他就够了。 他抱着她,一遍一遍的安慰,「我没事,真的不要紧……你别哭了,哎哎……别哭了。」 她仍是哭个不停,他昏厥在地的那一幕会成为她一辈子的恶梦。 他抚了抚她的头发。「以后不要再任十生了,要听我的话。」 「好。」她拼命点头。 「以后要眼着我,我去哪你就去哪。」 「好。」 「不准再跟其他男人纠缠不清了。」 「好。」 「以后挑我爱听的话说,我不爱听的一句也别说。」 「好。」 纪靖远紧紧抱住她,将头埋在她的颈边,看来她真的吓傻了,连这样的不平等条约都答应,他心中又欢喜又怜惜。 「你要不要紧,有没有受伤?」她摸索着他全身上下。 「你再摸下去就有要紧了。」调笑的低音让她没好气的抒他一下,都什么时候了还开这种玩笑。 电梯外人声喧嚷,一片吵杂。「电梯故障的原因还在查,也不知怎会突然出问题。」 「看监视器里面有两个人,是奔日科技的纪总裁。」 「快点开门看看他们两人要不要紧。 有人拍打着电梯门。「纪总裁、苏老师,你们要不要紧?有没有受伤?」 「我们不要紧,快帮我们开门。」 经过一番忙乱,电梯门打开了,霎时的明亮令两人眯起了眼。 在苏以绵的搀扶下,纪靖远缓缓的站起,这才发现周围挤满了密密麻麻的人,包括救护人员、维修人员、看热闹的,还有闻讯而来的奔日科技员工,他们睁大了眼看着他们的总裁和昨天刚到的苏老师在一起,叶经理更是错愕,早上还在猜测他们是怎么回事,现在竟然亲密相拥,速度也太快了吧! 看到他俩如梦初醒的样子,在场的员工忙问道:「纪总裁,要不要去医院检查看看?」 这时,苏以绵才发现自己已成为被注目的对象,同来的叶经理、秘书一个个都瞪大了眼,令她有些窘迫,纪靖远只是笑笑的将她搂在怀里。 她握住他的手,紧紧的,再也不想放开。 他低头看着怀里的她,看她眼里仍有泪光闪动,他低头在她耳旁轻语,「放心,我跑不了,我跟你没完没了。」 「纪总裁,这是你的女朋友吗?」闻讯而来的记者以为只是一桩意外,没想到竟然亲眼目睹八卦事件,兴奋的赶紧拍照。 被簇拥着要离开的纪靖远突然停止脚步,回头打量着记者,记者被他看毛了,但仍不忘按下快门。 「你是哪家报社的?」 听他报上来的是以挖掘名人隐私闻名的xx周刊,纪靖远道:「刚刚发生的事情,你都看清楚了吗?」 呃,什么意思?记者道:「不太清楚。」 「嗯,她是我女朋友,以后会是我太太,我们三岁相遇,青梅竹马长大,十几岁相恋,中间分开了几年,刚刚久别重逢,她向我表白情意,我也不想拒绝,所以我们又在一起了……你听明白了吗?」 苏以绵的脸白了又红,红了又白,周遭的人已如石化,只见那名记者的脸兴奋的潮红。「听明白了。」 「我们的照片都拍好了吗?」 「呃,拍好了。」 纪靖远笑了笑。「如果你还想知道什么,就和我秘书约时间访问。」 记者不敢置信的大张着嘴。纪靖远耶!他可是现今最热门的商界金童,被票选为最想亲近的男人,但他一向低调,不爱接受访问,今天居然破例同意接受访问,他连连惊叫。 同样愕然的还有一干人等,纪靖远真是干净俐落毫不拖泥带水,简单几句话宣告,只怕苏以绵这辈子要嫁给别人都难了一场意外以近乎喜剧的方式收场,观众散了,只有一个纤巧的人影伫立着,静静的看着他们离开,她仍是沉默的站着,恍若石化雕像一般。 卿卿刚刚听说大楼内发生电梯坠落的意外,被困在里面的是纪靖远和另一个人,她吓得心神倶裂,焦急的等候着,却在电梯门打开的瞬间,看见他和一个女人紧紧相拥着。 他刚刚那番话让她如坠十丈冰窟。 雨轻轻柔柔的洒了下来,像轻风像薄雾,她只觉脸颊有一丝丝凉意,而后雨慢慢加大,打在她脸上,化开了她脸上的泪痕,天竟下起了一场太阳雨。 卿卿任脸上的泪恣意纵横,像这城市的雨一样。 那么多年了,她为什么还看不清,为什么还抱着侥幸,可怜的希冀那个男人最终会回头看她。 为了让他回头时看到她就在那里,她一直等着。 但是,她错了,纪靖远遇到了苏以绵,在她还来不及介入的时候,他早已决定等她一辈子。 她慢了,慢了一辈子。 他对他喜欢的人温柔似水,对他不喜欢的却淡漠绝情。 她花五年的时间等待他,以为已是天长地久。 只想遇到一个人,她遇到了,却晚了,只剩一声叹息。 她看着他,只能遥望着,她等着他,用一个世纪的寂寞等着。 看着那对男女相拥离开,那背影慢慢消失在喧嚣的街头。 在他们的人生里,他们是主角,而她只是旁观者,没有插手的可能。 她仰着头看着天空,天空是层层白云,一点都不美丽,只是令人伤心。 她不喜欢高雄,谁说高雄的天空是海的颜色,阴阴郁郁的像老家后面的那片沼泽。 没有那个人,高雄,只是异乡。 医院病房里。 纪靖远经过一整套完整的检查后,确认没有大碍,但也要住院观察两天方可出院。 在病床上,苏以绵安安静静的蜷在他怀里,伏在他胸口听着他沉稳的心跳,让他温热的体温包围着,她才能够安心。 男人的手贴着她的腰际不安分的摸索着,她警告的拍他的手,他不满的咕哝几声。 「你现在是病人,不能随便乱动。」 「你躺在这里,我还能不随便乱动就真的是病人了。」 她忍着笑,又瞟了他一眼。「不行,医生说你要休息,要观察。」 他叹了一声。「不能摸不能碰,这不是要憋死我吗?」 他像要不到糖的小孩,她笑着亲他的脸颊。「乖,你是大男人了,忍耐点。」 看着她恬然微笑,他咕哝抱怨,「苏以绵,你把我整惨了。」 秀致的眉扬起。「什么意思?」 他恨恨的抱怨,「我谁不遇到,偏偏遇到你,你看来温柔贤淑,好像很柔弱,其实却是步步都不肯退让,比任何人都难搞定。」 她莞尔一笑。「是你自己缠上我的,我又没逼你。」 「就是这样才教人生气,只有我一个人在发疯,你却无动于衷,实在太不公平了。」 她的指尖画过他的脸、挺直的鼻、坚毅的嘴,再用手摩挲着他的颊。 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苏以绵,我说过我不会永远等你,你不要一再这我承认自己讲的话是放屁。」 她失笑。「你担心什么,你是女人心目中的白马王子,应该是我担心才是,白马王子和灰姑娘只怕没有好下场。」 「事实上你是公主,我才是那个累得半死的骑士。」他重哼一声,眉宇不满的抒起。「小时候最常听到的话就是那个苏以绵如何如何,我十几年的时间都生活在你的阴影下,上高中考大学我都拼得要死要活的,只有你,走得又稳又好。你总是知道自己要什么,只有我傻傻的一直追着你跑,你对我不屑一顾,我对你可没有半点骄傲,我是再卑微不过了,就乞求你大小姐发发慈悲,不要再折磨我了,我被你磨老了,再也没有力气追你了。」 她咯咯笑倒在他怀里,他又皱眉又叹气的。「你还笑得出来,我可是句句都是眼泪,说起来就心酸。」 她轻啄着他的脸笑道:「靖远,我想见你爸妈。」 她从来没有为他努力过什么,自己的幸福要自己去掌握,她欠他的很多,为他,也为自己,她该做些什么了。 第二十三章 他挑起了眉。 「我想见他们。」她郑重的重覆一次他的眉又挑高五度,笑意渐渐扩散。 「是啊!丑媳妇终于要见公婆了。」 她埋在他怀里。「是啊!你都不嫌我丑了,我还怕什么,见就见吧!」 他低头狠狠攫住她的唇,一翻身将她压在身下,将她吻得几乎要窒息。 感觉他吻得越来越火热,她连忙拍他的背制止。 「医生说……说不、不可以……」她抓住机会说话。 「他没有说。」 「不行啦!」 他狠狠的咬她肩膀一口。「我请我父母晚上来医院。」 她愕然,这也太快了吧! 「不是说不要让他们知道你住院吗?」 他慢吞吞的说:「不这样,他们怎么知道你对我有多重要?」 看到她的迟疑,他一把将她按在自己的胸前,「我爸爸不会说什么,比较麻烦的是我妈。」他略带抱歉的看着她。「这么多年了,我妈也不想管我了,只要他们两人同意,我爷爷奶奶他们问题就不大了。」 「我知道,你妈妈太爱你了,怕你被一个坏女孩给骗了。」 他叹了一声,紧紧的抱住她。「她提醒得太晚了,在我六岁为你摔下树之前就该说……不对,是五岁时把我的铁金刚给你的时候……应该是三岁的时候,我妈说要爱护女孩子的时候……她那时候没说就再也来不及了。」 她微笑。「听你在胡说八道,三岁的事哪还记得啊!」 「我记得,那时候我妈说,我比你大十天,是哥哥,是男孩子,要好好照顾你……」他叹气。「我怎么就没有想到跟我妈说,我一直都很听她的话。」 晚上,她陪纪靖远做完一项检查回病房,刚一进门,就听到纪扬廷和佟迎梅的争执,声音虽然不大,但她听得很清楚。 「从小到大你都不管他,才会惯得靖远一副牛脾气,什么话都不听。」佟迎梅不满的说。 「他就是一头驴。」纪扬廷受不了的说。「你非要逼一头驴喝水,不是也把自己当驴?」 佟迎梅气笑了。「好啊!你说我是驴,你才是驴,才会生一个驴儿子。」 「你说的是什么话?」 苏以绵噗啸一笑,却瞥见纪靖远哭笑不得的瞪着她。 争执的声音戛然而止,夫妻俩一脸遮尬。 「纪伯伯、佟阿姨好。」 纪扬廷清了清嗓子。「以绵,好久没看到你了,这些年来也不见你回家,我听你学校的校长说了,你一直很努力。」 苏以绵心中一暖,含笑点头。 「来,以绵,你陪我走走。」佟迎梅招呼着,偕同苏以绵要走出去。 纪靖远抓住她的手臂,祈求的看着佟迎梅。「妈……」 这一声喊里带着着急,让佟迎梅叹了一口气。「靖远,我不会吃了她。」 纪扬廷笑了笑。「你妈顶多是一头倔强的驴,还不是一只母老虎。」 佟迎梅瞪丈夫一眼。 苏以绵笑笑的拍了拍纪靖远的手。「我和阿姨去聊聊天,桌上的药该吃了。」 走出病房就是一处雅致的空中花园。 闻着花香,啜着茉莉香片,佟迎梅细细打量苏以绵,几年不见,昔日那安静乖巧的女孩,已经蜕变成一个明媚的俪人,她坦然的迎视她的目光,眉目自信清亮,以往对她门户的偏见,早在靖远这么多年来的坚持里消耗光了,想不到她儿子竟是一个痴情种。 这个女孩是靖远一心一意要一起过一辈子的人,人说儿大不由母,她只能试着去接受她,这女孩有什么不好呢?她坚强、努力、外柔内刚,没有千金小姐的骄奢,做人平实认真,真难想像这么文静的女孩竟能牢牢拴住她那像野马一样的儿子。 她看她的目光更柔软了。「以绵,我也只是个自私的母亲,舍不得儿子吃苦,以前我说过一些话伤了你,你还会不会怪阿姨?」 「阿姨,你这么说就见外了,那时你说的一点都没错,我从来没有也不会怪你什么,如果没有这几年的分别,我们也未必会像现在一样。」 佟迎梅颇感欣慰,「你能这么想就好,以绵,我只希望儿子能幸福,你告诉阿姨,你能像靖远对你一样的对他好吗?」 苏以绵沉默半晌,轻声说:「人和人是不能比的,在你看来或许我对他不够好,但那已是用尽我全部的力气了,如果你真要我说什么的话,是的,我对他的心不会比他对我的少,我爱他、不会伤害他。 佟迎梅缓缓舒了一口气。「那就好纪靖远走来,拉过椅子,坐在苏以绵身边,一手拥着她。「你们两个谈什么谈那么久?」 佟迎梅笑骂,「瞧你那样子,不知情的还以为是恶婆婆欺负媳妇。」 苏以绵脸一红,而纪靖远堆着满脸的笑。「妈,你是世上最好的妈,也会是世上最好的婆婆。」 「少来了,养你那么大,就见你这时候说话好听。」佟迎梅又好笑又好气。 「你也不小了,婚事不能再拖下去了。以绵,找一天我们去见见你叔叔和婶婶,你们的事也该办一办了。」 纪靖远点点头。「爸也说等我出院就带以绵回去见见爷爷奶奶。」 苏以绵不敢相信事情居然出乎意料的顺利,只见纪靖远眉梢眼角全是笑意。 「我们还要去看苏奶奶,我已经一阵子没有看到她了。」 苏以绵微微一笑。「奶奶有些糊涂了,她每次看到我都问你怎么没去看她,以为我们吵架了。」 纪靖远搂着她的肩微笑,「上个月我去看她,告诉她你老是欺负我,要她主持主持公道,要你让着我。」 原来那不是奶奶的想像,而是纪靖远真的去看奶奶了。 想不到幸福也可以来得这么容易,原以为她和靖远永远错过了,却在下一个转角碰面了,那指间的红线重新系在一起,在经历这些波折后,他们终于又走在一起。 纪靖远很快的出院了,等这些事告一段落后,她才惊觉已很久没见到杨明澈了到处找不到杨明澈,她打电话给欧阳逸,电话是一个女孩接的。 「请问欧阳在吗?」她问。 「他……他在外面,等会儿我请他回你电话。」 这声音好熟悉!苏以绵迟疑地道:「小岚?」 「唔……以绵……」小岚语带尴尬。 「你、你怎么……」 「呃,他来了,等一下。」 「喂……」话筒那端传来水龙头关掉、浴室门打开的声音。 轰!实在是太错愕、太难想像了,小岚和欧阳在一起?这个消息炸得苏以绵有点晕了,这么多年了,他们发生了什么? 「你们……」 她听到话筒那端欧阳逸在说话,「去给我弄点吃的,两个荷包蛋,一面熟,一面生……你到底是不是女人啊?连煎蛋都不会……」 随后听到一声惨叫,苏以绵已陷入石化状态,就算给她最好的想像力,她都无法想像小岚和那个浪荡公子哥儿是一对。 现代版的驯汉记? 欧阳总算接起电话,「以绵啊!什么事?」 她这才想起自己的目的。「我是想问明澈去哪了,这两天都找不到人。」 欧阳逸沉默片刻后说:「他有事,去澳洲了。」接着又道:「那小子说澳洲妞漂亮,他还没追过澳洲妞,他还要我们别找他,说他想回来时自然会回来,不想回来三催四请也没用。」 「他怎么说走就走?」 「他这次和他老子闹意见,一个火大就走了,谁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他笑意淡淡。 苏以绵隐隐有些愧疚,又有些释然,他就这么离开了,他一向是个随兴的人,或许隔一段时间又会出现,有些事还是不要理得太明白得好。 「听说你有男朋友了,小妹妹不再孤家寡人了。」 「嗯,今年年底要结婚。」 话里是甜甜的笑意,欧阳沉默半晌方笑道:「别忘了寄帖子,我们这一票会包个大红包给你。」 她笑了笑。「放心,我不会忘的,小岚呢?我要和我的伴娘说说话。」 「她就在我旁边……啊——妈的,会痛你知不知道?」欧阳痛叫道:「她说她不在。」 「你白痴啊你。」小岚在电话那头小声叫嚷着。 「以绵,她现在不想接电话,你再打电话给她。」 电话挂断时,还能听到那端吵嘴的声音,苏以绵几乎失笑,这又是怎样的故事呢?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