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柔怒相公》 有趣的一天 狸狸 话说某年某月某日,为了庆祝狸爸生日、qq生日和迟来的母亲节活动,就决定全家总动员到某间吃到饱的日式烧烤店大肆庆祝。本来这两位男士的生日和母亲节都是不同的日子,但是狸家一向讲求随性和乐,高兴就好,再加上平时大家要上班的上班、上课的上课,或是闲在家当宅男、宅女,每个人都各有各的忙碌,因此干脆挑一天大家都在的日子一起庆祝比较省事。 除了阿苇因为要上班,只好由我们代他多吃一点。 一大早起来后,大家就开始刷牙梳洗,不过狸家从上到下,不论男女老幼都很爱摸来摸去,原本说好中午就要出发,但是一个说要洗澡、一个说要梳头,最后变成订两点的位,然后拖拖拖,又改订两点半;等到两点多,大家才终于出发,还好是有准时到达目的地。 进到烧烤店后,店员就领我们到二楼一个像日本和室的位置,脚还可以伸到桌底下,坐起来颇舒服的。桌上已经放好他们事先准备的基本烤肉,因为大家已经饿了一整个早上,一坐下就疯狂烤肉、烤鱼、烤虾、烤香菇。 嘟嘟看到菜单上有茶泡饭,因为好奇就点来吃吃看,才吃一口就觉得颇失望,那所谓的茶泡饭,说穿了也只不过是台湾的紫菜汤加醋饭罢了。 等到大家吃得差不多时,就开始叫甜点,日本人还真的是什么都能烤,不管是麻吉、巧克力、地瓜,甚至就连棉花糖也能拿来烤,实在是太神奇了! 吃到后来,大家一个接一个的躺下来喘气,只剩我和qq拚命缔造台湾黄金传说。 最后,每个人都是抱着撑到快爆开的肚子走出去,叫了出租车,一路杀到公馆看电影,原本预计要看「半夜鬼上床:梦杀」,可买票时,售票小姐一看到qq就直接问:「他有满十八岁吗?这是限制级喔!」 小狸听了当场愣住,十八岁是离我多么遥远的事,因此根本没有考虑到限制级的问题。 早知道小狸买票前,就应该先将qq踹开! 虽然很想直接骗对方说他已经满十八岁了,但是小狸愣住的样子实在太明显,且呆了有点久;而qq也很难装出十八岁的样子,那张该死的娃娃脸有没有十五岁都有问题…… 后来没办法,只好改看「钢铁人2」,但是电影至少要一个半钟头后才开演,于是大家只好先到电影厅外的沙发椅上聊天、打电动、玩游戏,这时候天才笨妹突然哀哀叫,「怎么办?我把牙套忘在刚刚的烧烤店了……」 小狸要先说明一下,因为笨妹的牙齿有乱乱长的不良习惯,所以要戴牙齿矫正器之类的牙套,有时为了方便吃东西,她就会把牙套拿下来,然后随手扔到桌上,可能是吃太饱,所以她就忘了把她的假牙……不对,是牙套装回去,人就跑了。 说实话,我真的很不想理她,如果忘记的是手机或钱包就算了,但是假牙……不对,是牙套,感觉真的有点诡异,小狸还特地打电话去问店员,是不是有捡到假牙套,最好是早已扔到垃圾箱里不见了。 但很不幸的,对方颇热心的说,他们有捡到,还帮忙收起来了。 于是,看完电影后,小狸还得冒着大雨去烧烤店拿笨妹的牙套,跟店员讲的时候,小狸还觉得那个店员一脸莫名其妙的表情,我想他大概是很认真的质疑…… 这样的东西到底是为什么会遗落在桌上? 序曲 「我他妈的……哎,老爹干嘛打我?」 「跟你讲过多少次了,不许讲粗口,孩子们愈来愈大了,我可不要他们学到你那张烂嘴!」 「#%@$%&#$%#……哎哎哎,打死了啦,打死了啦!」 「打死最好,反正我还有三个孙子。」 「……算你狠!」 「说吧!又是谁惹毛了你?」 「还有谁,不就是那个蠢老三!」 「他又怎么啦?」 「四叔说了,既然小砚那边的问题都解决了,接下来就该轮到蠢老三出去找老婆啦!」 「所以?」 「所以我就赶老三出门去找老婆啊!」 「他不肯?」 「我是他大哥,他敢不听我的话!」 「那还有什么问题?」 「问题才大条了!」 「究竟是怎样?」 「他说要学我跟兰舟,哪个老爹、老娘要把宝贝女儿嫁给他,或哪家闺女自愿跟他的,他就要了……」 「那很好啊,以他那性子,也只有这种方法才找得到老婆不是?」 「好个屁……哎!」 「你可以再多说几句粗口没关系。」 「……」 「你说什么我没听清楚,请再说一次好吗?」 「没。」 「最好是没。」 「总之,就是因为青阳那性子,他才不能学我和兰舟。」 「这又是为啥?」 「老爹,您自个儿想想,四叔虽然脾气火爆,一个小不爽就暴跳如雷,但起码他不笨,可是青阳他……」 「青阳也不笨啊!」 「对,他不笨,还挺聪明的,但该死的憨直到不行,性子一条直楞楞的通到肠子底,也没半个弯儿可转;又老实得可悲,随口跟他开个离谱到极点的玩笑,他都可以当真;碰上事儿也总是该坚持的不坚持,不该固执的时候偏偏牛得要死,真不晓得他那颗脑袋里究竟塞了些什么杂七鸟八……哎哎,可恶,可恶,不小心说溜嘴也不成吗?」 「你说呢?」 「娘的……喂喂,你再打过来,我就什么都不说了喔!」 「小心你那张嘴,快说!」 「其实,您瞧瞧青阳那副样子不就知道了,一脸大胡子的莽汉,又是个粗鲁的马贩,老爹你以为有哪家大闺女会看上他,或者哪个亲爹、亲娘会愿意把宝贝女儿嫁给他的?」 「恐怕……咳咳,不多吧!」 「那么,您再想想,会有那么凑巧,又有人急需青阳帮忙,或者急着要嫁出门去,以逃避另一桩更悲惨的婚事吗?」 「这个嘛……呃,机率的确不大。」 「所以啰,会看上青阳做女婿的,就只有三种人……」 「哦?哪三种?」 「想收个赘婿的……」 「这可不成,青阳宁死不入赘的,他总认为入赘就是要靠女人养的,那是娘儿腔男人才会干的事,打死他也不会愿意的。」 「对,所以这一种的就等于没有。」 「那第二种呢?」 「第二种,女方有缺憾,譬如天生聋哑或残手断脚,或者是丑如无盐貌如鬼,亦或者生来就是个傻痴儿……」 「那原也没什么,只是……」 「的确,天生残缺并不是姑娘家的错,咱们家也不是在意外表的人;傻痴儿单纯又善良,谁说不好了?可是呢……」 「四弟妹绝不会同意的,她老早就警告过青阳了!」 「不是四婶儿肤浅,而是四婶儿的舅舅就是个天生缺胳膞又满脸肉疙瘩的傻痴儿,大夫说那是会一代代传下去的,同样血统的人再娶个天生残缺的人,再生下残缺傻痴儿的可能性起码有九成,所以……」 「这也不太妥,毕竟,天下间能像我们这样不在意的人并不多,为了孩子的将来着想,最好还是避免。」 「那就只剩下第三种了……」 「这又是哪一种?」 「看不起青阳的女人。」 「既是看不起他,又怎会愿意嫁给他?」 「以为他好欺负,想说嫁给他就可以吃定他、控制他呀!」 「唔嗯嗯,说得也是,妄想控制男人的女人多半都很精明、很狡滑,或者任性跋扈,或是野蛮霸道,而青阳除了爆脾气那当儿很恐怖之外,其它也没啥大毛病,虽然没什么耐性,但……」 「四婶儿教得好,就算不耐烦了、不开心了,他也只是说话口气不好而已,即使真是一肚子不爽、满脑子火花了,他顶多掉头离开,也不敢随便爆脾气,都这么大的人了,他可不想再被四婶儿扒光衣服拖到村子里去遛鸟了!」 「呵呵呵,你四叔父子几个也只有你四婶儿制得住啊!」 「可是,初相识的人可不了解他的脾性,会以为他是个憨直到不行的笨蛋,要想欺负他、吃定他、控制他是很容易的,说老实话,要够聪明的话,那也的确是很容易,因为如果他真娶了人家,那就是自己人,对自己人,他向来是毫无戒心的,也不懂得要提防人家拐弯抹角使刁使诈,不过……」 「那也要有个底线……」 「对极了,一旦真有人胆敢挑战他的耐性底线,直接撒泼撒野的爬到他头上撒尿,他从四叔那儿遗传来的火爆脾气就会一口气爆发,而且是那种丧失理智、毫无理性、六亲不认、天地不容的爆发,谁也阻止不了他,然后八成会……」 「一掌就把那个女人劈死了!」 「所以啦,老爹,你说,青阳能不能学我和兰舟?」 「……不能。」 「偏那蠢小子哪时候不好固执,硬挑这问题来固执,顽固的非要学我们不可,你说,我能不火大吗?」 「你没有分析给他听吗?」 「废话,我说得血都差点吐出来给他看了,可那小子偏就是不肯听我的,只回了我两句话……」 「什么话?」 「从我和兰舟身上,他相信『天定良缘』这句话是有道理的,所以,就由老天爷来替他决定吧!」 「噗哧!」 「老爹,请问你这声『噗哧』是什么意思?」 「他……说得很有道理啊!」 「见鬼的有道理!」 「小子,让我好好教导你一下,天下间事稀奇古怪者比比皆是,你能说你全都碰到过吗?」 「当然不能,谁又能?老爹你吗?」 「所以啦,有人意图规避悲惨的婚事,因而胡乱选个对象好把女儿快快嫁出门去,譬如你;有人因为需要帮忙而求婚,譬如兰舟;你又怎知青阳不会碰上件更古怪的原因而有人向他求亲呢?」 「这……」 「我替你担心一辈子都不会成亲,结果你娶了个完美的妻子;你替兰舟担心他娶不到老婆,结果他自个儿兜到一个绝配的老婆;还有坠儿,谁不担心她嫁到方家去会受到委屈,结果他们夫妻俩恩爱得连老爹我都会嫉妒;至于小砚,你、我都担心她会躲到山里头去孤独一生,结果……」 「天注定她就是得嫁给慕容羽段!」 「正是,天注定,老天爷早就安排好了的。所以,随青阳去吧!如同我赶你出门当时所说的,你有你的缘分,青阳也有青阳的缘分,就让他去碰他自个儿的缘分吧!」 「好吧!不过……」 「怎样?」 「要是哪天青阳突然跑回来说他一掌劈死他老婆了,老爹你可要负责喔!」 「……」 第一章 绿映庄,江湖中人尽皆知,那是一个属于男人婆的帮派。 不过那也不是说绿映庄里真的只有女人,没有半个男人,而是说,在绿映庄里,当家主事的是女人,男人只有俯首听命的分;也就是说,在绿映庄里,男人只能说两个字── 遵命。 又听说,绿映庄庄主绿芙蓉胸怀大志、野心勃勃,意图以女人之躯称霸武林、统领江湖,只可惜绿芙蓉也只有那颗比天还大的野心够跟男人拚一拚,其它的俱是乏善可陈。 武功,称得上高绝,却还不足以让所有江湖人俯首称臣;魄力,是比一般女人家来得有魄力了,但要是跟男人一比,可又差上了好大一截;气度,凭良心讲,这是她最弱的一环,因为,不管她如何努力培养自己的气度,最终,她拥有的也只不过是女人家特有的小家子气。 可是她毫无半点自知之明,依旧一心一意想称霸武林、统领江湖,而且她总认为自己及不上男人的,也就只是武功不够高强而已,而这一点,她心里清楚得很,到了她这种年岁,已经很难补救了,既是如此,她只好采取另一种方式。 武功比不上男人,那就来比比脑袋瓜子吧! 「站住!」 离绿映庄不远的官道上,手持着包袱,楼沁悠迟疑了好半晌后才回过头去。 她的亲娘──绿芙蓉面无表情的看着她,大姊楼月霜摇头叹气,二姊楼月兰轻蔑的冷哼,妹妹楼雪悠一脸困惑,她们都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她们都不了解她。 「娘。」 「妳……」绿芙蓉淡淡的溜眼瞥一下楼沁悠的包袱,表情平平板板的没有任何变化。「想到哪里去?」 楼沁悠深吸一口气,毅然说出考虑了三个月之后所做下的决定。 「离开绿映庄。」 「为什么?」 「因为我不想成为娘的棋子。」 绿芙蓉下颚抽了一下,依然没有任何表情。「好,我承认我是在利用妳为绿映庄拉拢宇文家,但妳老实说,宇文大公子难道不是妳私心中意的人吗?娘将妳许配给他,又有哪里不好了?」 楼沁悠启唇欲言又止,旋又阖上,喟然无语。 是,她是喜欢宇文靖仁,可是她从不曾考虑过要嫁给他,纵使她愿意嫁给他,却不想嫁进宇文家,因为宇文家是武林世家之一,而她…… 厌恶极了身为武林中人的一分子。 但很不幸的,她生来就是武林中人,还有一个野心勃勃的娘亲,就在绿芙蓉决定要利用她拉拢宇文家的那当儿,她就开始考虑要脱离绿映庄了,但毕竟绿映庄是她的家,绿芙蓉是亲生她的娘,实在不是那么容易抛舍,所以她一直下不了决定。 直至今日,就在宇文靖仁赶来下聘的前夕,她知道她不能不离开了,再不走,她就永远脱离不了江湖圈了,于是她毅然下定了决心,悄悄的走了。 不过,看来还不够「悄悄」,因为她离开绿映庄不远就被追上了。 「说啊!娘究竟是哪里错了?」绿芙蓉语气尖锐的追问。 「我……」楼沁悠面无表情的落下双眸。「从来没想过要嫁给宇文大公子。」 「怎么?宇文大公子还不够好吗?」绿芙蓉双眼喷火。「那妳又想嫁给谁?」 「不是宇文大公子不够好,而是……」楼沁悠迟疑一下。「我只想嫁给平平凡凡的普通人,度过平平凡凡的一生……」 「平凡?」楼月兰嗤之以鼻的冷笑,状极轻蔑。「真没志气,沁悠,没想到妳竟是那种没用的小女人,甘于被男人踩在脚底下,庸庸碌碌、混混沌沌的过一生,根本就是在浪费妳的生命!」 「我并不想被男人踩在脚底下,也不想将男人踩在脚底下!」楼沁悠耐心的辩解。「夫妻之间应该是平等的,为什么一定要有一方强过另一方呢?」 「说得真好听!」楼月兰更是轻蔑。「那妳有没有想过,男人又愿意跟妳处于同等地位吗?告诉妳,他们不愿意,夫为天、妻是地,他们就是乐于把女人踩在脚底下,妳明不明白啊!」 楼沁悠无言以对,因为,楼月兰说得是事实。 这世间男人只有两种,一种是自大傲慢的大男人,总认为男人天生就是高女人一等,而女人生来就是让男人压榨的,那种男人又怎会愿意放弃自己的优势,平等对待女人呢? 至于另一种是懦弱无用的小男人,这种男人也不可靠,因为他会反过来依赖女人,遇上需要两人同心协力共度难关时,他总是躲在女人身后,推女人出去面对困难,这也不算是平等。 然而,就算少之又少,这世间总有几个能够平等对待女人的男人吧? 譬如宇文靖仁,他就是那种男人,可是就算宇文靖仁愿意与她一起共度平凡的生活,他的环境却不允许,所以她无法选择他。 「总有一天,我会找到一个愿意平等对待我的男人的!」 楼月霜摇头叹息,其实她一直都很清楚三妹的想法,只是不明白三妹为何会有那种不切实际的愿望。 虽然她并不认同娘亲利用三妹的做法,但起码,对三妹来讲,宇文靖仁会是一个好夫婿,撇开娘亲那分想利用三妹的私心不论,她也认为宇文靖仁应该是三妹最合适的对象,所以对这件亲事,她也是赞同的。 但三妹却如此坚决的反对,这实在令她无法理解。 「如果妳永远都找不到呢?」 「那我情愿永远不嫁。」 不嫁? 那她要如何拉拢宇文家? 「由不得妳不嫁!」绿芙蓉愤怒的咆哮。 「娘……」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妳是我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女儿,终身大事就该由我来决定,否则就是不孝!」 任由娘亲当作棋子一样摆弄她的一生,那就是孝顺吗? 不,那是愚孝! 更何况还有爹爹至死无法完成的心愿,为人子女者,有责任要替爹爹完成未了的心愿。 这才是孝顺! 「娘自个儿的亲事,不也是娘自个儿作主的吗?」 满腔怒火瞬间被冰水泼熄,绿芙蓉心虚的窒住了。 虽然楼家数代以来皆是生女不生男,因此都必须招赘婿来继承楼家的香火,但女儿的亲事依然是由楼家主母决定的。 直到绿芙蓉这一代,由于绿芙蓉坚持自己的亲事要由她自己来决定,否则宁死不嫁,上代主母才不得不让绿芙蓉自己决定她自己的亲事,因此,就亲事这个问题来说,绿芙蓉实在没有资格说女儿不孝。 「那不同,我……我是独生女……」 「那大姊呢?」 「她是长女,要招赘婿来继承楼家的……」 「我也可以招赘婿,只要娘让我自己选择。」 「这……这……」 「妳够了没有?」楼月兰不耐烦的横插进来。「长女招赘婿,理所当然,妳跟人家招什么赘婿!」 「为何我就不可以?」楼沁悠反问。 「因为,绿映庄里不需要两个赘婿。」楼月兰慢条斯理的说。「两个男人凑在一起,早晚会造反的!」 可笑的想法! 但是,除了她以外,那种想法在楼家的女人心目中,是根深柢固的观念,而楼家的女人是永远无法容忍男人爬到她们头上的。 楼家的女人,天生就是高男人一等的,怎能让男人爬到她们头上! 所以楼家的男人只能有一个,而这个男人也永远都只能匍匐在楼家女人的脚底下。 楼沁悠咬咬牙,毅然道:「好吧!那只要娘给我一个选择的机会,我的婚事就由娘来决定,可是另一个选择绝不能也是要利用我,那会让我觉得自己只有被当作棋子的价值,好卑鄙、好龌龊、好肮脏!」 竟敢指桑骂槐的指责她卑鄙、她龌龊、她肮脏! 怒火霎时又被点燃了,总芙蓉勃然大怒。「如果我说不呢?」 楼沁悠平静以对,坦然无惧。「那么,我宁死也不嫁!」 宁死不嫁? 「妳妳妳……」顿时,绿芙蓉的怒火窜升到最高点,所有的理智轰一下被烧个精光,荡然无存,「妳这个不孝的孽女,宁死也要跟我作对到底,是吗?」咬牙切齿得两排银牙都差点被咬成四排了。「好好好,妳只要一个选择的机会,对吧?」 「对,但我要真正的选择,而不是另一个要利用我的选择。」楼沁悠坚持。 又在暗示说她卑鄙、她龌龊、肮脏了吗? 「很好,」绿英蓉怒极反笑,重重点头。「那我就给妳一个保证不是利用妳的选择,一个月后,妳要就嫁给宇文大公子,不然就嫁给……」 楼沁悠心中倏现一股不安的预感。「谁?」 抬臂遥遥一指,「第一个从那里出现的男人!」绿芙蓉怒声咆哮。 「……」 ※※※ 不提主人的心态如何,绿映庄倒真是一个纯属女人的庄院,到处都充满了优雅的阴柔气氲,特别是楼沁悠居住的沁心小楼,朴素又温馨,一踏进小楼范围内,就可以感受得到楼主是个多么恬淡自在的主人。 宇文靖仁最爱的就是她这一点,生性淡泊,坚强但不至于强悍,温和又不显懦弱。 虽然在绿芙蓉的四个女儿当中,她是最不出色的一个,既没有楼月霜的胆识与气魄,也不如楼月兰的美艳绝伦,更不像小妹楼雪悠那样俏皮惹人爱,然而,她也综合了其它三姊妹所有的优点。 楼月霜跟绿芙蓉一样有野心、有毅力,甚至她比绿芙蓉更强上一筹──她的确有那分能耐与魄力在江湖上闯出一番作为来,换句话说,就算她没有能力一统江湖,起码有能力称霸一方。 然而,偌大的绿映庄里里外外井井有条的一切,都是靠楼沁悠一个人打理的,就连绿映庄各地生意铺子的帐簿也都是她在掌管的,绿英蓉和楼月霜根本不屑去理会那种「闲杂小事」。 宇文世家未来的主母,就需要有这种掌管内务外帐的能力。 而楼月兰是武林第一美女,花容月貌美如天仙,谁也比不上她,追在她后面跑的武林俊彦不知凡几。 可是就算跟二姊那种艳丽夺目的美貌比起来,楼沁悠是十分不显眼的,但她自有一种从容闲雅的气韵,就是这股子气韵使她丝毫不显江湖儿女那种不拘小节的豪放,反而有如大户人家的闺阁千金那样端庄和婉、落落大方。 宇文世家未来的主母,也必须拥有这种令人敬服的大家风范。 至于楼雪悠,虽然顽皮,虽然爱恶作剧,但她从小就最得绿芙蓉的疼爱,也是整个绿映庄里最受宠的小姐。 不过平常总是十分矜持,让人以为她很无趣的楼沁悠,其实也非如表面上那样古板,心情好的时候,她也是能笑语如珠的,甚至拿自己开玩笑以取乐心情不好的人,而下人背着她取笑她,她也是一笑置之,从不生气。 宇文世家未来的主母,更少不了这种平易近人的气度。 无论是内在或外在,她都是最适合他的妻子,但她却拒绝了他,他不懂,为什么? 是他不够爱她吗? 或是...... 她心里根本没有他? 「为什么?」沁心小楼侧的鲤鱼池前,楼沁悠身后,他不解的轻声问。「我一直以为我俩是情投意合的,难道是我的误解?」 静默片刻,楼沁悠徐徐回过身来,若有所思的注视着宇文靖仁。 宇文靖仁,宇文世家的大公子,俊秀儒雅、风采翩翩,性情十分平和,也没什么雄心壮志,跟他在一起,她总是能畅所欲言,而他也很能够理解她的想法,两人可说是一对志同道合的情侣。 最重要的是,她尊重他,而他也同样尊重她,从不曾想过要利用传统的女德闺训来束缚她、压制她,或勉强她做任何她不想做的事,始终能够和她站在同等的地位上对待彼此。 她知道,他会是一个能够与她相知相契、同甘共苦的好夫婿,而他们也会是一对相敬如宾的恩爱夫妻。 如果她肯嫁给他的话。 真的,她很喜欢他,也相信他们彼此确实很适合,而她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了,可是...... 「大公子,你……」轻轻的,她出声了。「应该知道我娘是在利用我吧?」 「我知道,但我不在乎呀!」宇文靖仁急道。 唇角微撩,她笑了,嘲讽的。「因为宇文家也是在利用你拉拢绿映庄。」 宇文靖仁微微一窒。「不管他们是谁想要拉拢谁,都与我们无关,不是吗?」 「无关吗?」她呢喃。「那么,你能够离开宇文家吗?」 「这……这……」宇文靖仁吶吶的半天说不出话来,最后,他深深叹气。「妳应该了解,我是宇文家的长子,谁都能离开,就是我不能呀!」 「我当然了解。」她又转回去面对鲤鱼池。「所以我才不能嫁给你。」 「但……」 「为了我爹,也为了我自己,我不能……不,是不愿嫁给你……」 「三妹……」 「记得我曾告诉过你,我爹也是跟你、我一样被当作棋子而入赘到楼家来的,身为弱势的赘夫,他被我娘无情的踩在脚底下,备尝痛苦的滋味,年岁未满四十便积郁成疾过世了……」楼沁悠幽幽道。「爹生前,只有我最爱腻在他身边,因此,他把所有的心里话都向我倾诉,也许他认为我还年幼听不懂,但其实我都懂得……」 因为回忆、因为怀念、因为哀伤,更因为心痛爹爹的委屈与痛苦,她眸底沁出了薄薄的水光。 她的个性是坚强的,心,却是柔软的、善感的。 所以,四姊妹当中,也只有她陪伴在爹爹身边,因为只有她察觉到爹爹的寂寞,也只有她能感受到爹爹的悲伤与痛苦。 「爹说,下辈子,他希望能做个平平凡凡的普通人,不要是武林中人,也不用是大富大贵,只要平凡就好,就算生活困苦、就算日子艰辛,他也能安贫乐道的过一生,最重要的是……」 悄悄的,她拭去了眼角的水珠儿。 「他要娶一个不会把他踩在脚底下的妻子,而他也不想把妻子踩在脚底下,他们会平等相待,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有喜同乐、有悲同哭,那才是他……梦想中的生活……」 「三妹,我……」宇文靖仁吃力道。「我保证……」 「不,你什么也不能保证。」楼沁悠摇头低语。「身为江湖中人,绝不可能拥有平凡的生活;身为宇文家长子,你也放不下扛在肩上的责任;身为人子,你更不能不顾及你爹娘的感受,不,你什么也不能保证!」 宇文靖仁苦笑,无法否认。「但是我爱妳,这还不够吗?」 楼沁悠沉默了好半晌,黯然低叹。 「其实我爹也是深爱我娘的,否则他也不会心甘情愿的入赘到楼家来,早在被逼成婚前夕就逃之夭夭了。但,因为他深爱我娘,所以他入赘到楼家来了,然而打从他入赘那天开始,他没有一刻是快乐的,连一瞬间都没有,所得到的只是无尽的痛苦。所以……」 她再一次回过身来,无奈的、歉然的目注他。 「不管是你爱不爱我,或是我爱不爱你,那都是不够的,你了解吗?」 面对她执着的眼神,宇文靖仁终于明白了。 就如同她所说的,不管是他爱不爱她,或者是她爱不爱他,那都是不够的,因为她一心追求的是平凡的夫妻和平凡的生活,而那是他永远没办法满足她的。 于是,他更深的苦笑了。 平凡的生活也是他所渴望的,甚至他的三个弟弟都比他有野心,然而,就因为他不幸生为长子,胸怀雄心壮志的明明是他爹,重担却压在他肩上,他能不顾一切摆脱吗? 不,他不能,他不能也不愿担下不孝子的恶名,所以虽然不愿,但也只能委屈她了! 不公平吗? 是,他承认,这是不公平的,可是毕竟他是男人,她是女人,而这世间始终是以男人为重的不是吗? ※※※ 尽管名列一谷二庄三府之一,其实绿映庄在江湖上的名声远远不及五大世家响亮,因此,每当遇事须撤发请帖时,她们就开始伤脑筋、闹头痛。 发太少,怕没面子;发太多,又怕应帖而来的人不如预期中多,那更丢脸。 然而这一回,堂堂绿映庄庄主的闺女出嫁,她们倒是一点烦恼都没有,因为她们根本不打算发帖子。 这种行礼前一刻才能够决定新郎是谁的婚礼,不管怎么看都像是一出闹剧,既然如此,她们干脆关起门来演闹剧,闹再大的笑话也是自家人看,场面再难看也只有自家人知道。 可是,尽管绿映庄半张喜帖都没发,话,却不知怎地传了出去,婚礼前三天,不请自来看热闹的好奇者便陆续抵达,直到婚礼当天,已多到绿芙蓉哭笑不得,又为了表现泱泱大度,还得狼狙万分的催赶有限的人手多做额外的准备,硬起头皮接待所有来客。 堂堂绿映庄庄主要嫁闺女,却要到行礼前一刻才能够决定新郎将会是谁,这种热闹怎能不看! 待客小楼内── 「你放心,三妹一定会选择你的!」 宇文靖仁一身大红的新郎服,很明显的十分不安,楼月兰正在努力安抚他。 「二小姐怎能如此肯定?」 「很简单,不管三妹说得多好听,毕竟她生来就是个养尊处优的千金大小姐,真要她一生面对一个粗鲁庸俗的平凡丈夫,亲手操持家务吃苦受罪,告诉你,当她真的面临抉择的时候,她就会觉悟到那不是她接受得了的挑战了!」 「既是如此,何不随便另外挑个人就好,为何要用那种近乎荒唐的方式……」 宇文靖仁还没说完,楼月兰就猛翻白眼。 「不要说你,我也觉得很可笑好吗!可是没办法,娘的性子就那个样儿,火气一上来就……」重重一叹。「老实说,我娘也很后悔,当时她气得一时失去理智,才会脱口说出那种可笑的方式,我们想阻止都来不及……」 「那么……」宇文靖仁眉峰一皱。「三妹立刻答应了?」 楼月兰迟疑一下。「不,三妹提出了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她不要江湖中人,也不要富豪人家,只要那种平平凡凡的以双手工作来赚取生活所需的升斗小老百姓。」 果然。 宇文靖仁叹息着,眉宇更是深锁。「庄主同意了?」 「我说过了,当时娘正在火头上,根本毫无理智可言,她甚至没听清楚三妹的条件,冲口而出就同意了!」楼月兰一脸受不了的表情。「事后娘想反悔,又怕三妹更不肯嫁了,甚至再找机会逃跑,所以我们仔细商量过后,认为这何尝不是个好机会,只要我们安排得当,就能够让三妹心甘情愿的嫁给你了。」 「她会吗?」宇文靖仁喃喃道。 「当然会,」楼月兰的口气十分肯定,毫不迟疑。「想想,会上绿映庄里来的人,若非江湖人物,除了送货的伙计之外,就是收帐的账房,而这两种人,一个粗俗、一个市僧,俱是俗不可耐的人,以三妹的个性,你以为她能够接受那种人做夫婿,痛苦的相处一生吗?」 「但她一向与那些人都相处得极好……」宇文靖仁反驳。 「那又如何?」楼月兰不以为然的哼了哼。「三妹负责打理庄务,自然必须和那种人接触,但那也只是接触而已,她并没有仔细看清楚他们,直到现在,真打算嫁给那种人了,三妹才会认真的、仔细的去审视他们,而一旦她看清楚那种人的内涵是多么的粗俗、多么的低下,我就不信三妹真的能够舍弃像你那种可以与她相知相惜的男人,而选择那种根本无法与她交心交意的俗夫……」 「可是……」 「此外,我也不相信三妹真的愿意放弃优渥富裕的奢侈生活,而屈就那种必须亲手操劳家务的苦日子。三妹不笨,她很聪明的,用一生的幸福去赌一口气,她不会做这种傻事的!」 问题是,楼沁悠并不是在赌气啊! 「不会吗?」 「想想你自个儿不就明白了,若要宇文大公子你选择一个你跟她谈诗论文她不懂,想和她畅谈心事她也不瞭,成天只会和你柴米油盐酱醋茶的妻子,大公子你可受得了?」楼月兰反问。 不用想,宇文靖仁当下就机伶伶的打了个寒颤。 「不!」他可忍受不了要相处一辈子的妻子竟是那样的庸俗! 「那就是啦,你跟三妹是同一类人,你受不了,她自然也受不了,所以,安心吧,最后她的选择一定是你的!」 宇文靖仁静默片刻,然后深深叹气。 他知道,他是贪心了一点、自私了一点,既想要拥有能够相互了解、深深爱慕的女人,又能够善尽身为宇文家长子的职责,这么一来,他是满足了,但她呢? 她的满足呢? 不,她绝不会满足的,因为她的愿望永远无法达成,她会抱喊终生,连同她父亲的分。 可是不如此,他又能如何呢? ※※※ 正午时分,吉时将至,身着凤冠霞帔的新娘子不去准备行礼拜堂,却跑来绿映庄前抛头露面,身旁是绿映庄庄主绿芙蓉,四周是兴致勃勃、议论纷纷的宾客们,好不热闹。 这可比抛绣球招亲或比武招亲更有趣,更来得有看头! 「妳……」绿英蓉目注楼沁悠,眼神诡谲。「不想改变主意?」 「不,我不会改变主意的,」楼沁悠轻柔但坚定道。「既然娘给我这个选择的机会,我就要好好的把握。」 机会? 绿芙蓉暗里冷笑,「是吗?妳真的宁愿选择……」横眼看。「从那里出现的第一个男人?」 循着绿芙蓉的视线,楼沁悠眺眼望去。 通往绿映庄的宽道上,两旁俱是浓密的树林子,而在前方约一百五十尺的另一头是一处大转角,不拐过那个弯儿,来人就看不见绿映庄,绿映庄这边的人也瞧不见来者何人,绿芙蓉所指的正是那个拐弯处。 「是。」 「好,很好。」 听绿芙蓉的语气里透着隐隐然的狡诈,楼沁悠不由攒着眉儿看回绿芙蓉,但见绿芙蓉竟是满面笑容,几分「我就看妳要怎么办」的嘲讽,几分「终究妳还是要被我摆布」的得意,于是她豁然明白了。 一切都早就安排好了! 出现在那弯角的人绝不会是她愿意嫁的人,于是她不得不改变选择,最后她终究只能嫁给绿芙蓉为她选择的丈夫,这就是绿芙蓉打的如意算盘。 「那么,可以开始了吧?」绿芙蓉好整以暇的问。 楼沁悠眼瞳深黝的注视娘亲片刻,再垂眸思索半响,而后遥注弯道。 「好,开始吧!」 于是,所有目光齐聚于道路前方那一处拐弯,等待着。 不到一刻钟,远处便隐隐传来一阵衣袂翻飞声,众人顿时失望的翻了翻眼,而来人一转过那个大弯角,立刻察觉无数目光集中在他身上,也吓了一大跳,不晓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他是来喝喜酒、看热闹的,不是来干架的好不好! 再过片刻工夫,拐角处又嘀哒嘀哒转过来一匹骡子,上头颤颤巍巍的坐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头子,怀里捧着帐簿,嘴里喘着气,不知道什么时候会一口气上不来就嗝儿屁了,看得四周人面面相觑,作声不得。 不是武林人物,可是都老到不行了,搞不好还没拜堂,新娘子就要做望门寡了! 果然,兴高采烈的绿芙蓉──她以为这下子九成九搞定了──甫向老头子提说要把女儿嫁给他,那老头子连新娘的样子都不敢看一眼,就吓得脸色发青皮皮挫,当场从骡子上摔下来。 「不,不,我家老婆子会拿菜刀追杀我的,不,不行,不行……」说着说着,他竟然眼白一翻,昏厥过去了。 原来是个妻管严! 众人哭笑不得,你看我、我看你,彻底无言,然后不约而同转注绿芙蓉,看她要怎么办? 绿芙蓉脸色难看的咳了咳。「呃,既然这位老人家不同意,就不勉强了。」 再过半响,又有两个人推着一车新鲜蔬果出现在转角处,不是武林人物,也不是老头子,可是..... 绿芙蓉笑吟吟的瞄一下面无表情的楼沁悠,欣然迎上来人。 「请问这位大婶,这位是令郎吧?多大年纪啦?」 「他是我孙子,九岁啦!」 「是吗?真好福气,大婶这么年轻就有孙子啦!」 绿芙蓉笑得更夸张,简直就像是戏台上的女旦,表情不夸张一点,后面的观众就看不清楚,她又瞥楼沁悠一眼,后者悄悄垂眸,脸上依然没有半丝表情。 「不知令孙可愿娶我女儿,有丰厚的嫁妆喔!」 这种低下的贱民爱的就是白花花的银子,用「丰厚的嫁妆」这种词,肯定能轻易的让他们上钩,而且不会提出任何疑问。果不其然…… 「嫁妆?」胖大婶儿双眼一亮,眉开眼笑。「好,好,当然好!」 「好极了,那就马上让他们成亲吧!」绿芙蓉两眼盯住楼沁悠,笑吟吟的等着她后悔,等着她喊:停,等着她说改变主意要嫁给宇文靖仁了。 「咦?」胖大婶儿笑脸僵住。「现在?」 「对。」绿芙蓉依然紧揪住楼沁悠,一心以为楼沁悠就快忍不住了。 「不成,不成!」胖大婶儿的脑袋摇得像暴风里的浪头。「这种事得由他爹来作主,而他爹得半个月后才能回来……」 「半个月?」绿芙蓉皱眉,拉回眼来。 「对,至少得半个月。」 「但我并不强求父母一定要亲临主婚……」 「胡说!」胖大婶儿不以为然的怒叱。「婚姻大事,父母怎能不亲临!」 「可是……」绿芙蓉斜睨楼沁悠一眼。「非今天不可,真不行吗?」 「不行,不行!」胖大婶儿继续摇头。「那是规矩,我老婆子可不想惹我那独生儿发火,他脾气可不太好呢!」 「那就……算了!」绿芙蓉不情不愿的说。 于是,大家继续罚站。 又是武林人物…… 来帮忙打杂的母女俩…… 收帐的布庄掌柜的也说他「无意」娶妾…… 庄里的浣衣丫鬓省亲回来…… 不知不觉中,旭阳偏西了,日近黄昏,已经有好一阵子都没有人再出现在那拐角处了,枯候多时的人们不禁开始怀疑…… 新娘子到底嫁不嫁得出去? 就在这时,一阵疾如擂鼓般的马蹄声由远而近迅速传来,估计约有三、四匹马左右,于是众人不约而同想到...... 来者倘若不只一个男人,又非武林人物,怎么办? 正思忖间,马蹄声终于转过那处拐角了,映入众人眼帘内的果然是四匹马,不过,只有驰骋于最前方的那一匹马上有人。 一个风尘仆仆,满脸大胡子的邋遢男人…… 第二章 「咦?是我的马送来了耶!」 楼雪悠惊喜的欢呼,迫不及待的迎上前去。 那位邋遢得好像刚从大牢里逃出来的江洋大盗的大胡子,以令人惊叹的骑术与熟练的技术,在同一时间里停下四匹奔驰的马,然后跳下马等待楼雪悠喜孜孜的审视最后面那两匹堪称上品的骏马,待楼雪悠表示满意的频频领首之后,他就把那两匹马的缰绳交给楼雪悠。 「没问题了?那么余帐请付清。」爽朗的嗓音,率直的语气。 「好。不过……」楼雪悠一手掏银票,两眼却瞥向另一边,目光爱极,满含觊觎。「真的不卖吗?那两匹?」 她说的是另外那两匹不属于她的马。一匹是大胡子自个儿的坐骑,躯体出奇的高大雄伟,神俊无匹、器宇轩昂,皮毛乌黑油亮,那双眼却赤红如火;另一匹恰恰好相反,皮毛洁白无垢,宛若天山上的冰雪,一双眸子却如海也似的澄蓝。 也难怪她觊觎,就算是外行人来看,也看得出那两匹马是可遇不可求的极品龙驹,任何人只看上一眼就会爱上。 瞧,四周站得近一些的江湖人物不都满眼赞叹的靠拢过来了。 「非卖品。」大胡子十分干脆的拒绝了。 「你出价,我绝不回价,如何?」楼雪悠还不死心。 「非卖品。」 「起码出个价嘛!」 「非卖品!」同样的回答,第三次,大胡子已经有点不耐烦了。 「可恶,既然不卖,干嘛带着到处炫耀嘛?」楼雪悠也火了。 「不关妳的事!」大胡子很不客气的说,并伸出粗糙的大手。「请付清!」 「你……」楼雪悠气结,超想赖帐不给,可是在这种各路江湖人物环伺左右「监视」的情况下,她不能也不敢替绿映庄丢脸,只好心不甘、情不愿的故意把银票往地上丢。「付清就付清!」 奇怪的是,那张银票明明是往地上飘落的,可一眨眼,却已落在那只粗糙的大手上,看来倒像是那张银票自己往那只大手上飘过去似的。 「好,银货两讫,我走了!」偏身,大胡子就待上马。 走? 不,他怎能走,要走也得等他的戏分结束之后才能走。 绿芙蓉急忙上前一步。「这位,请止步!」 大胡子狐疑地回过头来。「干啥?」 绿芙蓉堆满一脸虚伪的假笑。「能否借问,这位可曾成亲?」 大胡子挑了挑眉。「不曾。」 绿芙蓉笑得眼都瞇了。「那么,可愿娶小女?」 大胡子那张脸立刻拉得比他身后那匹马的脸更长,「她?」大手一伸,指向楼雪悠,语气说有多不愿意就有多不顾意。 绿芙蓉忙摇头,「不不不,是她三姊,喏,是她,她才是新娘子……」一把将身后的楼沁悠硬扯到大胡子前头。「还有一笔十分丰厚的妆奁喔!」老词,她也把大胡子看作是一般低下的马贩了。 妆奁? 哼,有啥了不起! 不过...... 大胡子上下打量楼沁悠两眼,耸耸肩。长得还可以,看上去文文静静的,似乎是个温驯听话的小娘儿们,应该不像她妹妹那样任性无理,最重要的是…… 对方是自个儿送上门来的,就跟大哥、二哥一样。 「好,我娶。」爽快的应允了。 「可以立刻成亲吗?」 「没问题。」 「很好,那么……」绿芙蓉故意再把楼沁悠更往前推,使楼沁悠与大胡子之间只相隔着一个手掌距离,好让楼沁悠可以清清楚楚的看分明,她真愿意嫁给眼前这个粗俗又邋遢的鲁男人吗?「妳呢?妳可愿意嫁给这位……呃,呃,公子?」 公子? 尚未举眸看,一股刺鼻的马骚味便直钻入她的鼻腔内,使楼沁悠不由自主的窒息了,好半天都无法呼吸。 虽然早已下定了决心,但有那么一剎那间,她迟疑了。 她真的宁愿舍弃能够与她相知相惜的宇文靖仁,而屈就眼前这个陌生又粗俗的马贩吗? 不,不,她不能犹豫,为了爹,也为了她自己,她必须坚持下去。 于是她深深吸入一大口气,让那股马骚味肆无忌惮的凌虐她的肺部,希望自己能早一点习惯这种味道,然后她徐徐抬起眸子。 但由于两人实在太靠近了,大胡子又高了她一个头不只,想看清他的长相,她就得用一种很不自然的角度仰高视线,而在她双眼平视前方时,视线也只不过才刚对上大胡子宽阔的胸膛,瞬间,一股更浓烈的异味扑鼻而来,呛得她差点当场吐出来。 她霍然恍悟,大胡子身上传过来的味道为何会如此呛鼻。 她不是没闻过马骚昧,虽然不怎么好闻,但也不会如此令人闻之欲呕,但如果浓浓的马骚味里又掺杂了浓浓的汗酸味,臭上再加臭,那可就不只是简简单单一个「臭」字可以形容的了,那几乎是可以谋杀人的恶味。 「你不喜欢洗澡吗?」她不觉脱口问。 大胡子吃了一惊,「耶!妳怎会知道我没洗澡?」旋即,他紧张兮兮的压低了嗓门,「拜托拜托,千万别跟我娘说啊!她警告过我,要天天洗澡,若是哪天没洗澡被她知道了,她会让我好看!」再委屈的嘟囔,「话说回来,如果不是为了赶在期限之前把妳妹妹的马送到,我也不会急得连洗澡的时间都没有了,所以这不能全怪我,对,不全都是我的错!」 听他憨直的央求、辩解,像个孩子似的,楼沁悠有些儿意外,马上继续拉高视线,突然有点急着想看清楚他究竟长什么样子的。 可是,目光一触及他那把乱糟糟、脏兮兮的大胡子,她不由自主又冲口而出。 「你喜欢留胡子,还是懒得刮?」 「见鬼的才会喜欢!」大胡子忿忿道,一嘴的不开心。「是我娘不许我刮的,她警告我,在成亲之前,无论如何不许刮胡子……」 「这又是为什么?」楼沁悠问,视线继续往上移。 「我也不太明白,」大胡子困惑的搔搔脑袋。「她一再警告我,成亲前不许刮胡子,免得乱七八糟的女人缠着我不放;可成亲后就不许再留胡子了,得天天刮得干干净净的,连胡子碴儿也不许有,说是别像我爹一样,老是用胡子碴儿刺痛她的细皮嫩肉,其实我的胡子碴儿也不一定跟我爹一样刺人嘛……」 女人会缠着他不放? 他? 一个邋遢肮脏的鲁男人? 楼沁悠的视线终于对上大胡子那双往下俯视她的眼了,老实说,那真的很不容易,因为大胡子不只那把大胡子又浓密、又杂乱,那头好像几百年没梳理过的乌发更是脏乱,不挽髻也不束带,就那样披散在脑后,比披头散发更披头散发。 起码额前的发也要往后爬一下吧? 可是他也不,就那样任由参差不齐的发披落在眼前,结果,他那张脸一半是杂乱的大胡子,一半是杂乱的发,要从那一堆杂乱之中找到他的眼睛,不骗人,真的很不容易。 然而,一对上他的眼,楼沁悠当下便失了神,直愣愣的盯住他的眸子,再也挪不开了。 好漂亮的眼睛! 那样深邃、那样莹亮,彷佛夜空中最闪亮的那颗星,还有那两排又浓密、又乌黑的睫毛,长得匪夷所思,微微的翘着,不可思议的迷人,而最最特别的是,他的眼底闪耀着一股奇异的光采,热情、温暖,又憨诚、率直。 她从没见过这么「真」的眼神! 那应该是属于稚龄孩童的「真」,竟会出现在一个高头大马的成熟男人眼里,这使得楼沁悠十分惊讶。 「她说得简单,也不替我想想,留胡子真的很麻烦耶……」大胡子还在咕哝咕哝、抱怨抱怨。「吃饭喝汤,自己都不晓得自己的嘴巴躲在胡子里头的哪里了,老是沾得满胡子饭粒菜汤;去跟人家买马,人家以为我是干抢劫的独行大盗,看我有多冤……」 听着听着,楼沁悠不觉抹起一弯笑。 好憨直的男人,也许他会是个好丈夫,就算不是,也应该很容易被「塑造」成一个好丈夫。 于是,她的决心坚定了。 「我愿意嫁给他。」 话一出口,除了大胡子之外,四周所有人全体轰然,特别是绿芙蓉,一整个吓坏了。 「妳妳妳……妳在说什么鬼话?」她失控的尖叫。 「我要嫁给他。」楼沁悠平静而坚决的重复道。 「妳要嫁给他?」实在拉不下嗓门来,绿芙蓉只好继续尖叫。 「是。」 「不可能,妳不可能是说真的!」 「我说的是真心真意的。」 「妳妳妳……」 绿芙蓉气急败坏得差点抓狂,正想破口大骂楼沁悠不识好歹,忽地腰际被人狠狠的顶了一下,她怒气冲冲的横过眼去,却见楼月兰神色紧张的拚命对她使眼色,并意有所指的扫视周遭一圈;她下意识跟着环视左右一圈,背脊凉了一下,霎时冷静下来了。 周围所有人都用一种看好戏的目光,兴致勃勃的盯住了她。 「呃,我是说……说……」冷静,冷静,她千万不能失了分寸,在没有外人看见的地方,她大可以随心所欲的飙到飞天遁地,但此刻,众目睽睽之下,她绝不能让人抓到任何话柄。「妳真想嫁给他,这个马贩?」 「是。」楼沁悠依然盯着大胡子那双漂亮的眼,移不开。 「那……那很好。」绿芙蓉言不由衷道,「不过呢……」她朝大胡子投去鄙夷的一眼。「今天就得成亲,恐怕你父母来不及……」 「娘,不强求父母一定要亲临主婚,这不是您自个儿说的吗?」楼沁悠轻问。 对,是她说的,而且还是不久前才说的,证人一大票,数都数不完。 「这……」绿芙蓉窒住了,「呃,对,对,我,呃……一时忘了。那……」目光拉向大胡子。「聘礼总该要有吧?堂堂绿映庄嫁闺女,起码也要有相当的聘礼,不然人家会笑话的!」 任何人都听得出来,那是硬蹦出来的借口──谁那么闲会随身携带聘礼? 然而那也是合情合理的借口,辛辛苦苦养大的女儿要双手奉送出去,讨点补价也是应该的。 起码伙食费也该付一付吧? 「娘,您明明知道他不可能……」楼沁悠想为大胡子提出抗议。 「我不要嫁妆,至于聘礼……」大胡子转身取下挂在马鞍头的粗布包裹,「这趟出门前,我娘就交代过了,没娶到老婆就不许回家,这……」打开包裹的布巾,将里头一只木盒子递给绿芙蓉。「是我娘交给我,给媳妇见做聘礼的。」 还真有人随身携带聘礼?! 众人全都错愕的傻住了。 「这……」绿芙蓉不知所措的接过木盒子,迟疑一下,打开,霎时间,瞪直了眼。「天!」 静静的躺在木盒子里的,是一尊由一整块火钻精雕细琢出来的火麒麟,鬼斧神工、栩栩如生,连最细微的鬓角长须、神态表情都仔细雕琢了出来,比玉更细致、比翠更滑嫩,却流灿着耀眼夺目的艳红光芒,微微闪动间,彷佛火焰在吞吐。 而那双麒麟的眼瞳更是一对比龙眼还大的夜明珠,木盒子一打开,明明是夕阳即将殒落的黯淡黄昏,竟在剎那间又恢复了白日般的光亮,眩目得令人几乎睁不开眼来。 就算绿映庄送出的嫁妆是金山银海,恐怕也及不上这尊火麒麟一半的价值,要说是价值连城都不为过。 「你这是从哪里来的?」绿芙蓉失声惊叫。 搞不好他是马贩兼职独行大盗,抢来的! 不然就是马贩兼职夜行盗,偷来的! 总之,绝不可能是正正当当得来的! 「刚刚不都说了,我娘交给我的呀!」话说着,大胡子又反手拉来那匹白马的缰绳,笔直的伸向楼沁悠。「喏,这是给妳的,我大哥说,想要老婆好好伺候我,我就得先对老婆好;而我二哥说,女人家就是要多给她礼物,她就会开心了!」 虽然这种论调很值得斟酌,可是…… 楼沁悠不由得又绽放出另一抹笑,看来这个鲁男人根本不需要被塑造,他本来就会是个好丈夫了。 因为,他已经被「教」得很好了。 「谢谢。」无视大胡子那只脏兮兮的大手,她毫不迟疑的接过疆绳,惊叹的抚摸马身那洁白无垢的皮毛,爱极了。「好漂亮!」 原来是娶媳妇儿的礼物,难怪他说是非卖品。 「这匹马很有灵性的!」大胡子得意的说。「驯服牠之后,我就再也没有骑过牠了,所以妳只要多骑牠几回,牠就会认定妳是主人了!」 「嗯嗯,牠叫什么名字?」 「白雾。」 「那你的马呢?」 「墨夜。」 很显然的,这两匹一黑、一白的马是一对儿。 虽然大胡子只是因为他是马贩,所以才送一匹马给老婆做礼物,然而若是有机会,夫妻俩能一道出门遨游,骑的又是一对的马,这不也是挺诗意的吗? 想到这,楼沁悠唇畔的笑意不禁多了几分期待。 而绿芙蓉,眼见楼沁悠都收下大胡子的礼物了,彷佛这桩婚事已成定局,想不让他们成亲都不行了,她不禁开始慌张起来。 「等等,等等,你们……」 「娘,一切都按照您的条件,还要等什么呢?」楼沁悠坚定的问道。 「呃……这……我……」绿芙蓉无措的「我」了半天,实在拉不下脸来当场反悔给大家看,只好拚命和楼月兰交换眼色、细声耳语。 找个理由让他们留下来! 妳说这什么鬼话,难不成真要让他们成亲? 不然怎么办?总不能当着所有武林同道的面前反悔吧? 这......这…… 娘啊!您瞧瞧,看这莽夫的样子,相信三妹也不会一成亲就跟他圆房,就算他们真圆了房,我想宇文大公子也不会在意的。 胡说!男人对这点最在意了,宇文大公子怎可能不在意! 放心吧!娘,对这一点,我敢拍胸脯保证,宇文大公子爱死三妹了,他绝不会在意那种事的。 可是…… 如果您真在意的话,我们还是可以另外想办法,譬如说,咱们可以下药,让那家伙碰不得三妹。 嗯嗯,这倒是可以。 总之,现在最重要的是,先把三妹留下来再说,不然人一被带走,就啥戏都甭唱了,再说,您也得给三妹一点时间…… 什么时间? 我想,三妹是太过于自信了,以为自己忍受得了一切,所以您要给她时间亲身去体验、去了解,然后她才会明白自己并不是那种能够容忍一个无法与她相契合的丈夫,更不是那种过得了苦日子的人啊! 嗯嗯,说得也是。 所以,快想个理由留下他们吧! 什么理由? 随便掰啊! …………. 「呃,我……我忘了还有一个条件……」掰就掰吧! 就知道娘不会这么轻易放过她。 楼沁悠并不感到意外。「什么条件?」 「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我也没说要妳招赘婿进门,可是呢……」绿芙蓉硬拉出一嘴无奈的笑,表示她也是不得已的。「毕竟我只有四个女儿,所以我认为我有权利提出要求,在你们成亲之后,他不能立刻把妳带走,得暂住在绿映庄里,绿映庄若是有麻烦,他得帮着点忙,尽尽他做女婿的义务……」 果然是另一个硬拗出来的理由,江湖人的麻烦,一个寻常马贩又能帮得上什么忙呢? 可是这要求也不能算过分,毕竟,绿映庄是由女人当家的。 男人当家,儿子娶媳妇是要留人家闺女一辈子的;女人当家,女儿嫁人,留女婿住上一段时间,这也是说得过去的。 「暂住?」楼沁悠柳眉轻蹙。「多久?」 「这……」绿芙蓉迟疑一下。「就住到妳姊姊和妹妹都嫁出去吧!我想,这种要求应该不过分吧?」 的确不能算过分──表面上,所以楼沁悠也无法开口反对。 可是她心里明白得很,这项要求并非表面上那么单纯,倘若「顺利」的话,大胡子会因为反对这桩条件而被踢出局,就算大胡子同意了,这种毫无期限的条件很可能会把他们绑在绿映庄好几年,在这好几年当中,任何事都可能发生。 譬如某人故意设计的「不幸」事件。 然后,不是她被休妻,就是夫婿被迫和她分开,最终她还是得按照绿芙蓉的安排,改嫁给宇文靖仁。 可是就算她心里明白,又能如何? 不,她什么也不能,只能叹着气,无奈的目注大胡子,心想他不是同意,就是反对..... 「她?」再一次,大胡子很无礼的用一根鄙夷的手指头不屑的指住楼雪悠,语气轻蔑。「像她这种任性霸道的刁丫头,我看一辈子都嫁不出去,难不成要我们等上一辈子吗?」 既不是同意也不是反对,而是抗议。 不过他抗议得也有理,就是有人一辈子都嫁不出去,难不成真要他等上一辈子吗? 「你这个……」 楼雪悠美目怒瞪,正想飙他个天崩地裂,谁知才喷出三个字而已,嘴巴就被楼月兰封住了,绿芙蓉还警告性的横眼瞪过来,确定她已经被控制住了之后,方才施施然的转回去面对大胡子,脸上挂着胸有成竹的自信笑容,一派「你有理,我会比你更有理」的笃定。 「我想,既然雪悠是妹妹,晚两年再嫁人也是很正常的不是吗?」 所谓的「晚两年」,这是一种很笼统的习惯性用词,正确的说法应该是「晚几年」,可能是一年、两年,也可能是三年、四年,甚至是五年、六年,总之,这种词是不能按照字面上去定义的。 然而,对某些人而言,用词是没有字面上或字面下的分别的。 「两年?」大胡子想了一下。「好,就两年,两年后,她妹妹再不嫁人,就不干我们的事了!」 咦?两年?谁说两年了。 她自己说的! 绿芙蓉呆了呆。「慢着,慢着,我不是说两年,我是说……」 「还有她……」不给她纠正错误的机会,大胡子手臂一转,自顾自又指住了楼月霜。「据我所知,绿映庄长女不嫁人,她是要招赘的不是吗?」 可恶,他又不是江湖中人,怎会知道? 「呃……对。」 「那我就算是等到死,也等不到她嫁出去吧?」 可恶,可恶! 「她不算在内,这总可以了吧?」绿芙蓉咬牙切齿的说。 「可以。」大胡子收回手,再转个方向,「至于她……」歪着脑袋,他认真打量楼月兰。「唔嗯,长得还不赖,可惜自大又傲慢,目光更狡诈,十足令人厌恶,这种女人敢娶她的恐怕也没有几个……」 这实在太过分了! 「那你大可以拒绝这桩婚事啊!」绿芙蓉终于忍不住呛回去了。 她本意是希望他能够「知难而退」,偏偏他不上当,还理直气壮的跟她辩,最可恨的是,他提出的辩词,谁都不能说他错,除非她想跟他耍无赖,可就算她真的想跟他耍无赖,也不能在此时此刻的这种场合耍给大家看。 迫不得已,她只好一再「忍让」,但对方却乘机一而再的「欺压」过来,使她忍无可忍,决定不再忍了。 大不了再多耗点时间,等待下一个出现在那弯角的男人! 可没料到,她生气,大胡子竟比她更生气,一听她说的,他马上就开始吹胡子瞪眼晴了。 「那怎么可以,明明是妳亲口向我提亲,而我同意了,瞧,连聘礼妳都收下了不是……」他气唬唬的用下巴指了指绿芙蓉捧在手上的木盒子──喏,证据就在那里。「也就是说,婚事已定,既然婚事已定,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也难追,谁都不能反悔了!」 「可是我的条件,你不……」 「娘的,妳这条件明明是在婚事已定之后才提出来的,怎么着,想反悔了,故意找借口来想逼我先提出悔婚的不成?」 原来如此! 四周顿时投射过来无数恍然大悟的眼神,然后那些眼神又转为嘲讽,绿芙蓉见情势不对,慌忙否认。 「没那种事,没那种事,那你说吧!究竟想怎样?」 「给我个期限。」 「……五年。」 「妹妹都嫁出去了,姊姊还要等个五年才有可能嫁出去吗?那我看是嫁不出去啰,五年后她都是个老女人了,谁要啊?干脆……」 「好好好,就跟雪悠一样,两年,行了吧?」 「嗯嗯,这还差不多。」 听到这里,始终默然无语的楼沁悠险些失声笑出来。 原来她这位未来夫婿看似很好拐,其实一点也不,他可聪明得很呢!只不过性子比较憨直而已。 「我叫楼沁悠,敢问这位公子尊姓大名?」 「傅青阳,成亲后,随便妳叫我什么都可以,阿猫阿狗都行,」大胡子爽直道。「可就是别学我大嫂叫我大哥:笑哥,我会吐血;也别学我二嫂叫我二哥:相公,我会昏倒;更别学我妹妹叫我妹夫:夫君,我会一命呜呼哀哉,那妳就得做寡妇啰!」 楼沁悠终于禁不住笑出声来了。 「那么,傅公子,在拜堂之前,可以先麻烦你一件事吗?」 「啥事?」 「请你先去洗个澡,再换上新郎服,可以吗?」 半个时辰后,赶在天黑前的最后一刻,楼沁悠和刷洗得干干净净的大胡子傅青阳,拜了堂、成了亲。 新娘子终于嫁出去了! 第三章 没剃胡子不许碰新娘子! 几几乎就要碰上红盖巾的秤杆抖了抖,咻一下缩回去,傅青阳慌忙退后一步,忙不迭的丢下秤杆,惊魂未定的咽了口唾沫,挥去满头冷汗。 差一点点忘了老娘的嘱咐了! 要真忘了,后果绝不堪设想,被抽筋剥皮还是最轻微的惩罚,多半会被扒光衣服拖到村子里去遛鸟,小时候还无所谓,可是现在他都长大了..... 想到这里,机伶一个暴颤,他转身就跑。 「我先剃胡子,再揭红巾!」 大红盖头巾下,楼沁悠讶异的听着慌慌张张的脚步声迅速移向屋角置放水盆架之处,然后是泼水声,还有某人的解释。 「我娘千交代、万嘱咐,没剃胡子不许碰新娘子。」 「你……」她忍着笑意。「很听婆婆的话?」 「我娘很凶的,我会怕嘛!」 牛高马大的一个大男人,不说他是孝顺,竟那么老实的承认说是因为他娘亲很凶,他会怕怕。 她的夫婿,真的很憨直、很有趣。 好一会儿后,终于脚步声又轻快的朝她这方向走来,然后她的盖头巾被掀开,沉重的凤冠也被体贴的取下来了,下意识的,她抬眼便朝新婚夫婿望去,好奇的想见见那张被掩藏在胡子底下的真面目。 婆婆为何会命令他,成亲前不许剃胡子呢? 下一刻,她的视线甫一触及那张光滑洁净的脸皮,就不由自主的抽了一口气,明眸瞪圆了、看呆了。 不可思议,天底下真有如此漂亮的男人吗? 要说世间真有所谓的「美男子中的美男子」,那么她眼前的男人可说是当之无愧、名副其实,他那张俊美得匪夷所思、难以想象的脸,毫无疑问可以令天下间所有的女人为之神魂颠倒、丧失心智、背叛爹娘、出卖姊妹,甚至会让人怀疑那是不是凡人的脸。 幸好,那也是一种纯然阳刚性的俊美,否则真会教人以为他是女人。 也难怪,武林第一美女的楼月兰,在他嘴里竟只是「长得还不错」而已,真要比美,恐怕楼月兰还比他逊色几分呢! 现在,她能够理解婆婆为何要命令他蓄留胡子了。 「干嘛瞪着我看?」傅青阳摸着自己的脸,疑惑的问。 「我想……」硬生生拉回目光,楼沁悠的声音有点见沙哑。「你还是留着胡子比较好吧!」 免得他出门一趟回来,屁股后面就跟了一大票失魂落魄的孤魂野鬼。 「那可不行!」傅青阳转身持壶倒酒,两手各端起一杯,再回过身来,递出一杯给她。「我娘说的,成亲后就不许再留胡子了,连胡子碴儿都不许有!」老娘的懿旨,他可不敢不遵。「喏,交杯酒,喝吧!」 望着手中的交杯酒,楼沁悠不觉撩起一弯苦笑。 这实在不太对,她期待的是平凡的丈夫、平凡的生活,但她的夫婿,虽然只是个平凡的马贩,却俊美得十分离谱,她可不认为拥有一个如此俊美的夫婿,生活还能够平凡到哪里去。 可是他们都已经拜堂成亲了,她又能如何? 无奈的轻轻叹了一口气,她徐徐饮下交杯酒。算了,既是她自己的选择,她就没有权利抱怨,只有尽力去适应他了。 不管他是美男子或怪物,他都已经是她的丈夫了。 于是她拿出所有的意志力,坚定理智,再毅然决然的将目光拉回到傅青阳脸上,然后努力不让自己的心神飞到九霄云外去。 真希望能早点习惯他的俊美。 「妳不饿吗?还不快过来吃!」早已开始据案大嚼的傅青阳也算体贴了,狼吞虎咽之余还不忘招呼新任老婆。 看他就看饱了,哪里会饿! 「我……不饿。」 「我可饿死了!」傅青阳吃得满嘴糊,话说得含含糊糊、口齿不清。「十天来,我赶路赶得快没命了,连啃个馒头都是骑在马上啃的。」 难怪他会一身邋遢。 「其实你可以晚两天没关系,小妹她并不……」 「那可不成!」傅青阳断然否决。「大伯说的,人无信不立,跟人家约定好的事,咱们就非得做到不可,不然就不要跟人家约定;六叔也说过,答应人家的事,就算要我们的命,也万万不可违背……」 「说得也是。」楼沁悠喃喃道,目光流连在他那线条优美的侧脸轮廓上,不知不觉又开始恍神了。 「所以啦,既然我承诺说今天一定会送到,拚了这条命我也非得送到不可!」 「嗯嗯。」 「虽然是出了一点原先无法预料的意外状况,我才会差点赶不及的……」 「嗯嗯。」 「但那仍是要我自己负责……」 「嗯嗯。」 「总之,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也难追!」 「嗯嗯。」 「……」 终于听出老婆的回答好像是在敷衍他,傅青阳狐疑的侧过脸,见老婆又盯着他看得目不转睛,挺帅的眉头皱起来。 「干嘛又瞪着我看?」 看来,夫婿似乎一点也不知道自己的容貌有多么吸引人。 叹着气,楼沁悠再次硬生生的把视线扯到一旁去,她自认并不是一个注重外貌的女人,然而一旦面对夫婿,她才发现原来自己也是很庸俗的,竟也会对好看的男人看到失神。 话说回来,这也不能完全怪她,她的夫婿也实在俊美得太荒唐了! 想到这里,她决定要请夫婿帮她个小忙,免得她在人前不小心出了糗,于是轻声呼唤,「官人……」 噗! 一口莲子汤全喷射了出来,「妳妳妳……」呛咳着,傅青阳失声怪叫。「妳叫我什么?」听错了,一定是听错了! 「官人啊!」楼沁悠回道,讶异的发现夫婿的脸色好像有点发青,纳闷他是哪里不对了?「是你说的,不许叫你夫君、相公,也不许叫『哥』的,那我只好叫官人了,有什么不对吗?」 天大地大的不对! 一听她连续说了好几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称呼,傅青阳不由跟着连连打了好几个哆嗦,她说几个,他就打几个哆嗦。 「别,别那样叫我!」他半命令、半央求的说。 「那……」楼沁悠想了想。「傅郎?」 噗通! 傅青阳惊恐的跌坐到地上去,脸都绿了。「妳就没别的可叫了吗?」这女人是哪里不对了,为什么一定要用那种恐怖的名词叫他? 楼沁悠又想了一下。「老爷?」 傅青阳呻吟,「我胡子都剃光了,还会老吗?」大手掌在自己的下巴上摸来摸去,怀疑是不是没剃干净? 老不老,又不是胡子决定的。 楼沁悠抿唇笑了。「不然要叫什么呢?」 「名字!」傅青阳狠狠的、重重的道,狠狠的爬起来。「叫我的名字就行了,连名带姓都行,就是别再叫我那种娘儿腔的称呼了!」 霎时间,楼沁悠的笑容消失了,脸色也变了。 「绝不!」异常坚决的拒绝。 正待往凳子放下去的大屁股,因为她那两个惨杂着愤怒与哀伤的沉重字眼,错愕的停了一停,再继续往下落,傅青阳狐疑的目注她。 「为什么?」 他一问,楼沁悠立刻察觉到自己的失态,一时有些无措,不知如何解释才好,咬着下唇迟疑片刻后,她轻轻叹了一口气,表情恢复正常,抬起明澈的秋水双瞳,坦诚的面对夫婿。 「因为……」 毫不隐瞒的,她把那件只曾经对宇文靖仁提起过的悲伤往事,一五一十的告诉夫婿。 要避免重复爹爹的事,做一对与爹娘不同的夫妻,她就必须做一个与娘不同的妻子,娘不该做却一而再做的事,她绝不做;娘应该做却从不做的事,她就要尽全力去做。 当年,即使爹开口问,娘也从不对爹解释任何事,因为,娘不相信爹。 所以,她就得做一个绝不隐瞒丈夫的妻子,毕竟是要相处一辈子的人,最起码要做到信任与坦诚,否则如何联系夫妻之间的感情? 虽然,他不一定能够了解。 「……娘总是连名带姓的叫爹爹,其中并没有丁点亲昵的意味,有的只是娘对爹的鄙视与轻蔑,虽然爹爹是娘自个儿选中的丈夫,但娘看不起男人,也不相信男人,即便是她自己的丈夫,我……不想跟娘一样……」 一如以往,每一提到爹亲的事,她总是抑不住哀伤的心情,一字一句皆是铭刻在心中永远的痛。 她一辈子都忘不了,爹爹那张写满悲伤愁郁的脸。 而傅青阳,他静静的、专注的倾听着,直至她说完后,眸中却依然盈满困惑之色,尽管她说得好不悲惨,泪水都差点掉下来了,可偏偏他听了半天还是听不懂她为何拒绝直呼他的名字? 不然人取名字是干嘛的,不就是给人叫的吗? 管他是鄙视或是轻蔑,是愤怒或是开心,叫人名字就只不过是在让人知道有人在叫他而已,管他那么多干嘛? 真是,女人就是女人,就爱斤斤计较! 不过,算了,他是宽宏大量的男人,容忍妻子是丈夫的责任←老娘说的,就随便她爱怎么叫就怎么叫吧! 于是,他转回去继续大吃大嚼。「随便妳叫吧,反正早晚总会习惯的!」 闻言,楼沁悠的眼眶顿时悄悄掩上了一层朦胧的淡雾。 她看得出,夫婿一点也不了解,甚至很不以为然,但是他听得出她语气中的伤痛,所以他让步了。 这个男人,或许无法和她交心交意、相知相惜,可是他是个体贴的男人。 「青哥。」 亲哥? 傅青阳的脸颊肉非常严重的扭曲了一下。「嗯?」该死的老爹,干嘛替他取这个名字! 「能不能请你帮我个忙?」 「啥忙?」 「往后,若是我又盯着你看,请青哥马上提醒我一下。」 「呃?」傅青阳怔了怔,半侧过脸来,疑惑的想了好一下,恍然大悟,「我知道了,女人盯着男人看是很不成体统的,可是……」又困惑的眨了眨眼。「我是妳的夫婿,老婆看夫婿,天经地义,这没什么不合体统吧?」 楼沁悠叹了一口气。「即使如此,妻子老是盯着夫婿看,这也不太好吧?」 她盯着他看,他也不会少块肉,哪里不好了? 傅青阳还是很困惑。「为什么?」 「这……我……」楼沁悠开始感到有点哭笑不得了。「呃,老是盯着夫婿看,那……那就……就……」 傅青阳很认真的看着她,耐心的等待答案,她却「救」了老半天「救」不出半个人来──到底是要「救」谁?他只好钻起眉头,自个儿想,大半附后,他猛拍一下大腿,终于想通了。 「我知道了,老是盯着我看,正事不做,那怎么行!」 「……」完全的无言。 「不过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妳老是盯着我看呢?」 「……」彻彻底底的无言。 ※※※ 以往,在整个绿映庄里,楼沁悠敢说自己是第一个起床的人,因为她就爱看晨曦初起的那一刻,那彷佛破茧而出的曙光,是她见过最美的景致。 然而成亲后第一天,她才明白,她起得还不够早。 「起来了,女人,天都快亮了,妳还不起来!」 楼沁悠一惊而醒,及笄后,头一回一大清早被人叫醒,她还真是吓了一大跳,定睛一看,原来是新婚夫婿,坐在床边一脸不耐烦的摇着她。 「青……青哥?」 「叫『亲哥』也没用,再半个时辰就卯时了,妳想偷懒赖床吗?」。 卯时?! 「可是,卯时不到就起床……」她吃惊的睁大了眼。「会不会太早了一点?」 「早?」傅青阳哼了哼。「我大哥都寅时不到就醒转,我大嫂就得起得比他更早,她可没半句怨言过!」 寅时?! 「但……」楼沁悠慌忙掀被要起身,却发现夫婿两眼盯在她胸脯上看得目不转睛,困惑的低头看,惊呼一声又躲回被子里头去,羞赧的烫红了双颊。 雪嫩嫩、白如瓷玉的一片美好春光,难怪某人看得口水都流出来了。 「躲什么躲!」抹去口水,傅青阳不以为然的硬扯开被子。「咱们都圆房了,有什么好害臊的?」可恶,看得正上兴头说,真是,女人的身子不给丈夫看,要给谁看?「快,起床了,女人,伺候夫婿梳洗更衣不是妻子的责任吗?」 就算楼沁悠的个性再是淡然,这时候也自在不起来了。 在夫婿灼灼的目光下,她赧红着脸儿,光不溜丢的滚下床,顾不得初经人事之后的疼痛,手忙脚乱的捡拾昨儿夜里被夫婿扔到床下的亵衣和中衣,胡乱的穿上身后,这才稍微镇定了一点。 没事,没事,就如夫婿所说的,他是丈夫、她是妻子,没什么好害臊的。 自觉已经足够冷静之后,她便正起脸色,转身面对夫婿,准备善尽为人妻的职责,伺候他梳洗更衣。 谁知下一刻,整张娇靥又火辣辣的热了起来。 傅青阳竟然一丝不挂,只撑着一支又粗又长的「旗杆」,双手扠腰,不耐烦的杵在那里等着让她伺候他穿衣。 用力的拉住两条差点拔腿就逃的脚,深吸了好几口气,楼沁悠努力稳定狂飙的心跳,然后装作没注意到夫婿那副修长挺拔的裸体,用最若无其事的态度伺候他穿上一件件衣饰,虽然娇靥还是红通通的,柔荑也有点抖呀抖的。 「青哥,不知大哥做何营生呢?」为了转移心神,她随口问。 「种田的。」 傻眼。 「青哥,庄稼人原就习惯早起干活,可是一般人家并不啊!」 「一般人家?」 为傅青阳穿妥衣饰后,楼沁悠先请他坐下,开始为他细心梳理那一头虽然洗得干干净净的,却杂乱得像一堆野草的乌发,再回答他。 「楼家向来卯时过后才用早膳的。」 卯时过后? 还真懒! 傅青阳皱了皱眉,旋又松开。「好吧!入境随俗,卯时过后就卯时过后,那待会儿我先到马厩去看看白雾和墨夜,妳记得把我行囊里的脏衣物拿出来洗。」 「是,我记下了。」 好不容易终于将傅青阳那头杂乱的头发,打结的拆开,参差不齐的修剪平整,并小心翼翼的梳理平顺后,楼沁悠退后一步,歪着螓首考虑片刻,决定拿条发带绑起来就好,以他的工作性质,梳发髻可能保持不了多久。 恭送夫婿出门之后,楼沁悠才开始打理自己、整理房间。 而后,她一手捧着洗衣篮,一手持着烛台,踏着夜色来到厨房后的大井旁,熟练的打井水浣洗。 这时,闇夜依旧黑不隆咚的,微风仍然寒凉,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一刻,纤细的柔荑浸泡着冰冷的井水,砧杆捶打着衣物,她却不觉得辛苦,唇畔始终挂着一抹淡淡的笑。 楼家的女人向来不做家务事的,除了她。 打从她接手打理庄务开始,工作之余,她总是努力学习家务,不管是打扫房间或女红中馈,因为她早就下定决心要做个平平凡凡的妻子了。 楼家的女人向来是由婢女服侍的,除了她。 她总是坚持要自己打理自己的一切,自己的房间自己整理、自己的衣饰自己补缀、自己浣洗,除了早膳,自己吃的饭菜也自己做。 她不知道自己做得好不好,因为娘亲和大姊、二姊都不会,没有人教导她、指点她,但是她总是尽全力去做,不懂的也不耻下问,问厨娘、问丫鬟,务求能够做到她能力所及的最完美。 一切的一切都只为了这一天,嫁一个平平凡凡的丈夫,做一个平平凡凡的妻子,成就一对平平凡凡的夫妻,度过平平凡凡的一生,如同爹爹所渴望的。 如今,她终于有实现心愿的机会了! 有机会就有期待,于是在完成身为人妻分内该做的工作之后,楼沁悠便噙着浅浅的笑靥,怀着一种近似兴奋的心情,转向马厩而去。 沿途陆续碰上早起工作的下人们,那些以往与她相处融洽,总是有说有笑的丫鬟奴仆们,如今却都是一脸不自在的匆匆向她行个礼后,就急急忙忙的跑走了,很明显的是在逃避她。 一直以为会嫁到宇文世家去做大少奶奶的三小姐,竟然「自甘堕落」宁愿嫁给低下的马贩,这点连下人们都不能接受。 她不在意的微笑,继续前行──她不以为身为马贩的妻子就有什么好羞耻的。 反正成亲前,她就把打理庄务的工作移交给二姊去头痛了,此后庄里的下人就不归她管了,既然他们不知道要如何与她应对,那么她也不会勉强他们,免得他们为难。 远远瞧见马厩外,傅青阳背对着她,正在替白雾刷毛,楼沁悠便加快脚步赶过去。 「青哥,好了吗?」 「我才刚替自雾遛过腿,还有墨夜呢!」傅青阳头也不回的说。 「可是,再过一会儿就要进早膳了!」楼沁悠提醒他。 「妳先去吧!等我替墨夜遛过腿后再去找妳。」 「那我等你。」 「不用,才刚成亲,妳可以休息几天,之后我再开始教妳马厩里的工作。」 马厩里的工作?! 楼沁悠错愕的怔了一下,继而一想,也是,她是马贩的妻子,自然应该学习有关于马匹的工作。 所谓的夫唱妇随,应该就是这样吧! 于是,她开始仔细观察傅青阳的工作,有疑问便开口问,直到傅青阳骑上墨夜离去后,她才转朝前屋行去。 接下来,该去面对娘亲的愤怒了! ※※※ 「可恶,真是太可恶了!」绿映庄的早膳桌上向来都很安静,因为除了楼沁悠之外,其它的楼家女人都不习惯早起,她们总是在早膳前一刻才勉强起身,当她们坐到膳桌前时,眼皮子还垂在地上,三魂七魄至少还有一半掉在梦里爬不回来。 但这天,破天荒的,一大清早,在楼沁悠尚未出现之前,其它四位楼家女人就全数聚集在膳桌旁了,而且除了楼月霜之外,各个精神振奋…… 更正,是怒火冲天。 尤其是绿芙蓉,昨晚为了表现诚信,她强装笑脸主持婚礼;为了表现气度,故作大方的与宾客们欢享喜宴;为了表现魄力,豪迈的和人一杯杯的干,最后,为了表现……表现…… 管他为了表现什么,反正她喝醉了,醉得一塌糊涂,一觉昏睡到天亮,醒来后,她只想杀人。 杀她女儿,也杀那个大胡子! 「三妹嫁都嫁了,」楼月霜的态度最是持平。「您再生气又有何意义呢?」在她来想,既然那是三妹自己的选择,婚礼又已完成,那么就不需要再多事了。 绿芙蓉柳眉怒挑。「怎么?绿映庄还没轮到妳主事,妳就想管起我来了吗?」 楼月霜哭笑不得。「我不是那个意思……」 「不是就给我闭嘴,现在……」绿芙蓉咬牙切齿道,横着一双山东母老虎的眼,三扫过三个女儿。「我先要知道,究竟是谁让那小子过来的?我不是一再嘱咐,沁悠有可能会嫁的男人都不要让他们通过的吗?」 「这……」楼月霜下意识朝楼月兰瞥去。 楼月兰瑟缩一下,旋又挺起胸膛来为自己辩驳。「是我让红菊去负责这件事儿的,想说那丫头又矮又胖,还满脸大疙瘩,嫁人的标准一定很低,让她去负责这件事不正好,连她都不想嫁的人,三妹应该也不会肯嫁吧?」 有道理。 可是有道理有时候也会变成没道理,事实就摆在眼前。 「但沁悠嫁了!」 「谁会料到三妹连那种家伙都肯嫁呀!」楼月兰噘着嘴儿,不甘心的咕哝。 「就是说咩,看那家伙牛高马大又一脸大胡子,活脱脱拦路大盗一个,而且又脏又臭又邋遢,比乞丐更教人恶心,我看连咱们庄里头的丫鬟,恐怕都没有半个人愿意嫁吧?」楼雪悠忿忿道,恨死了那家伙竟敢说她可能一辈子都嫁不出去。「要 嫁给那种家伙,我才宁愿一辈子不嫁呢!」 「看吧!连小妹都这么说。不过呢……」楼月兰苦着脸,叹了一口气。「红菊之所以会让那个家伙通过的原因,也不是说她不愿意嫁给那个家伙啦……」 「不然是什么?」楼雪悠好奇的问。 楼月兰斜睨向绿芙蓉。「娘不也吩咐过了,凡是江湖人物,全都不能阻挡的不是吗?」因为怕人家起疑。 那又怎样,那丫头什么人都肯嫁,就是不嫁武林人物,让他们通过也没差吧? 「那是沁悠的条件啊!」绿芙蓉没好气的说。「更何况那家伙是马贩,又不是江湖人物。」 「但那家伙骑马。」 这又关骑不骑马什么事了? 「所以?」 「那家伙骑马,红菊以为他是武林人物,就没阻挡他了嘛!」 绿芙蓉呆了呆,怒吼,「笨蛋,又不是只有江湖人物才骑马的!」 楼月兰无奈的两手一摊。「可是咱们这儿,一般人家不是骑驴就是骑牛,不兴骑马的呀!」 「这……」绿芙蓉一时哑口。 「我说,娘,现在追究这些也没用了吧?」楼雪悠在一旁不耐烦的说。「还是讨论接下来的问题比较重要啦!」 绿芙蓉的表情僵了片刻,方才不甘心的说:「好吧!讨论就讨论……」 于是,除了楼月霜只在一旁摇头叹息之外,其它母女三人开始叽叽喳喳,小小声的开起阴谋研讨会议来,妳有意见,她也有意见,目的只有一个── 如何让楼沁悠再改嫁给宇文靖仁。 由于伤心与失望,宇文靖仁在婚礼前就悄悄离去了,但在临走之时,他也留下了话,表示他不在乎楼沁悠是否嫁过人,甚至有了孩子,他都会耐心的等候她回心转意的。 他也认定,当楼沁悠了解到和一个粗鲁不文的庸俗丈夫相处一生,是一件完全无法忍受的事之后,必然会后悔的。 「……好,就这么决定了!」 「不过在开始之前,必须先给他们两、三个月时间。」 又要等? 「为什么?」绿芙蓉不悦的问。 「我不是说过了吗?我们必须让三妹有时间去亲身体验一下『吃苦』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然后她才会明白……」楼月兰泠冷一笑。「身为千金小姐的她,其实是过不了苦日子的。」 「有道理。」 「此外,我也说过三妹很聪明的,她一定会考虑到我们可能会使手段来迫使他们分开,所以得给她一点时间,好让她松懈戒心,我们才好下手。」 「说得也是。」 「哪里是!」楼雪悠不以为然的打岔进来了。「告诉妳们,三姊可比妳们想象中更聪明、更有耐力的。」 「什么意思?」绿芙蓉问。 「意思就是,两、三个月时间根本不够,在我来看,两、三个月的时间顶多让三姊承认那种生活真的很辛苦,可是她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认输的,会想说再多一点时间就会习惯了;而且,三姊若真要防备我们,她可不只会防我们两、三个月!」 「那妳说要多久?」 楼雪悠想了想。「至少要半年吧!可是这么一来,问题又来了。」 还有问题? 绿芙蓉忍耐着再问:「什么问题?」 「如果他们在这半年里有了孩子呢?」楼雪悠很「好心」的提醒她们。「就算宇文大公子说他不会在意,但总是不太好吧?」 也不是说她心眼儿坏,恶意要破坏姊姊,只不过她真的对那个可恶的大胡子很恼火,有个低下的马贩姊夫也很丢脸的,最重要的是,这一整个状况真的好好玩喔!所以她要乘机好好玩个过瘾,不然日子过得好无聊咩! 绿芙蓉与楼月兰互觑一眼,神情诡异──那种事,根本不是问题。 「这个嘛……」轻轻的,楼月兰垂落双眸。「他们是不可能有孩子的!」 「为什么?」楼雪悠讶异的问。 楼月兰没吭声,回答楼雪悠的是绿芙蓉。 「新婚夜,洞房里的那桌酒菜,我全都给下了药,」她满不在乎的说,「不管是男人或女人,若是没有吃下解药的话……」冷冷一哼。「男人就做不了男人,女人也不可能怀下身孕的。」 而那解药,如果那个大胡子没有和楼沁悠分开,她是不会给他的;同样的,如果楼沁悠没有嫁给宇文靖仁,她也不会给楼沁悠解药的。 「那要是他们根本没碰那桌酒菜呢?」楼雪悠脱口道。 「婢女说那桌酒菜吃得杯盘狼藉,他们不可能没碰过,就算他们真的没碰过,而那桌酒菜是被下人们吃掉了,那么……」绿芙蓉嘴角一勾,冷笑。「打掉一个孩子并不困难,一碗药汤也就够了。」 「那样……」楼月霜柳眉深深攒了起来,终于忍不住开口了。「太狠了吧?」 「无毒不丈夫,想做大事,就必须学会狠心!」绿芙蓉泠冷道。「更何况是她不听话在先,怪不得我心狠!」 楼月霜欲言又止的张了张嘴,但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只是重重的叹口气。同绿芙蓉一样,她也有野心,不同的是,她宁愿正大光明的来,以自己的能力来成就自己的野心。 然而她也很清楚,就算她再怎么反对,向来一意孤行的娘亲也不会听进半个字,因此她只能默默的忍耐下来,任凭娘亲与二妹使手段、耍奸险,到头来她们是否真能够成就多少,实在很值得怀疑。 「总之,事情就这么决定了,妳们最好……」 话语,又突然中断了,四人八只眼不约而同转注于甫出现在膳厅口的楼沁悠;后者一如往常般,安详的向她们道安。 「娘、大姊、二姊、小妹,早。」 绿芙蓉朝她后面瞥去。「那家伙呢?」 那家伙? 黛眉轻轻一皱,旋又恢复原状。青哥骑墨夜去遛腿了,待会儿就来。」 「那正好,来来来,」绿芙蓉示意她坐下。「我有事要告诉妳。」 楼沁悠听命落坐。「什么事,娘?」 「呃……」绿芙蓉装模作样的咳了咳。「是这样子的,虽说是我要你们留下来的,但毕竟妳的夫婿是个大男人,想来他也不乐意让绿映庄来养他,因此我决定让你们搬到咱们庄后山上那栋小屋里去自个儿过日子,由他来养妳,这么一来,他就不会感到难堪了,妳说对吧?」 楼沁悠默然,只是若有所思的深深注视着绿芙蓉,看得原本泰然自若的绿芙蓉也开始不安起来了。 「干嘛这样看我?」 楼沁悠忽地展眉一笑,「没什么,我是想,娘考虑得真周到。那么,我现在就去整理行李,等青哥遛马回来后,我们就搬过去。」话落,连早膳也不用,起身头也不回的走了。 她这么爽爽快快的一走,反倒是让绿芙蓉三人全怔住了。 「难不成……」楼雪悠一脸狐疑。「三姊不知道娘说的是哪栋小屋?」 「咱们庄后山上也只有那么一栋猎户小屋,她怎么可能不知道?」楼月兰没好气的说。 「那是……」绿芙蓉也很疑惑。「她不知道那栋猎户小屋的状况?」 「唔……」楼月兰沉吟。「那倒是有可能。」 楼雪悠噗哧失笑。「那可好玩了,等三姊一看到那栋小屋差不多塌了一半的惨况,恐怕她就会开始后悔了!」 绿芙蓉也笑了,非常的得意。「很好,我就是要她后悔!」 然后,楼沁悠才会乖乖的改嫁给她属意的女婿人选,一步步的成就她伟大的野心! 总有一天,她一定能够完成统领江湖的美梦的! ※※※ 绿芙蓉错了。 楼雪悠也错了。 不过才一个月前,绿映庄的庄务依然是楼沁悠在打理的,她怎么可能不清楚那栋位于绿映庄产业内的猎户小屋的现况? 然而她一点也不在意那栋小屋的状况到底如何,相反的,她只庆幸终于能够脱离绿映庄了,虽然只是搬到绿映庄外而已,但起码不用住在绿映庄内,也不归绿芙蓉「管」了,因为她已经是「泼出去的水」了。 令人担忧的是,就这样被赶到破败的小屋去住,她的新婚夫婿会怎么想呢? 「这可好,我还真不想留在绿映庄里让女人养!」傅青阳一脸「得救了」的表情。「走,咱们马上搬!」 「好。」楼沁悠暗暗松了一口气。 二话不再说,傅青阳立刻拎起楼沁悠早已打包好的衣箱和包袱,连同他自己的行囊,领着妻子大步离开这间楼沁悠住了十八年的屋子,笔直的朝马厩而去。 要走也得带着他们的马走。 紧跟在夫婿身后,楼沁悠一路走一路回头,不是难舍,没有激动,只是有几分黯然,因为她隐约有一种预感…… 她再也不会回来了! 直至临踏出绿映庄后门的前一刻,她止步了,深深凝视庄内最后一眼,而后毅然转身,毫不回顾的离去了。 她也不想再回来了! ※※※ 虽说不在意,可是绿映庄后山那栋猎户小屋,说是破败也实在太含蓄了,它根本就是倒塌了一半的废屋,楼沁悠看了当场傻眼,不知所措。 这跟下人们报告的也未免差太多了吧! 然而傅青阳只是随便瞥一眼,说了一句话,就自顾自走开去照顾他的心肝宝贝马去了。 「还好嘛,随便修缮一下就能住人了!」 随便修缮一下? 好,她倒要看看他如何「随便一下」,就让这栋废屋又能住人了! 不多不少三天后,楼沁悠站在那栋几乎是崭新的猎户小屋前,目瞪口呆,吃惊得说不出话来。 「青哥。」好半天后,她终于能吭出声音来。 「嗯?」 「你真的很厉害呢!」 「那当然,我是男人嘛!」 见傅青阳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就像被称赞的小孩子似的,楼沁悠不禁失笑,衷心佩服夫婿的能干,也对未来的日子更有信心了。 一个足以让人倚赖的男人,才是一个家最重要的支柱。 于是她开了张单子,请夫婿进城里去购买生活所需物品,自己则挽起衣袖来清扫只有一间睡房、一间堂屋、一间厨房的猎户小屋,下定决心要让他们的家成为她心目她中的家──也就是爹爹生前期盼的那种平凡的家。 她一定会代替爹爹完成心愿的! 第四章 清晨,天尚未亮,楼沁悠已在简陋的厨房里忙活,大灶烧水,小灶煮饭,当第一线曙光越过树梢,透窗射入厨房里时,她便捧着一盆热水回到睡房里,傅青阳那两只大脚丫子正好落地。 「青哥,早。」 「嗯。」 懒洋洋的应了一声,傅青阳打着呵欠,光不溜丢的下床让楼沁悠服侍他穿衣梳洗。 三个多月过去,楼沁悠终于习惯了她的夫婿,已经不会一见他的裸体就脸红失措,更不会老盯着他的脸看,看着看着又恍神了,也摸透了他的性子,了解到他其实是个很单纯、很直率,很好伺候的男人。 譬如他第一次吃她做的饭菜时,她曾问他,他觉得她的手艺如何,当时,他的回答是── 「要跟我妹妹比,没得比;可跟我娘比,可以了。」 也就是说,她的厨艺还有很大的进步空间。 「嗯,我知道了。」她并没有不开心,相反的,她很高兴,因为从这两句简单的对话里,她明白到一件事实。 傅青阳是一个坦率的人,她永远不必担心他会欺骗她。 而且,就算她做的菜实在不怎么样,但他总是很捧场的统统给她吃完,连根菜叶子也没留下来。 「青哥,如果不好吃,你就不必勉强,我会继续努力改进的。」 「不,我一定会吃完,娘说过,不管好不好吃,煮饭做菜也是辛苦的活儿,只要是妳尽心尽力去做出来的,我就该心怀感激的领受。」傅青阳一本正经的说,并捧起饭碗来,诚心诚意的向她道谢。「谢谢妳辛苦做这一餐,老婆。」 一句简简单单的谢谢,立时在楼沁悠心头荡起一阵感动的涟漪,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响应才好,只好捧起饭碗来,把脸埋进去。 他,好窝心。 然而在另一方面,傅青阳也是一个十分可恶的大男人,夫是天、妻是地,他坚决要求妻子要绝对的服从丈夫,不许有任何异议,否则他会要求妳先背上一段三从四德来再说;再不行,干脆要妳默背整本女诫。 「用过早膳后,我要进城里一趟,妳需要买些什么吗?」 「进城里啊……我可不可以一起去?」 「当然不行,我爹说的,出门是男人家的事,女人家乖乖守在家里头就好,不可出门抛头露面到处乱跑的,要买什么,我帮妳买就行了。」 「可是……」 「不许顶嘴,我爹说的,男人家说什么,女人家乖乖听着就是了!」 「我不是……」 「闭嘴,难不成妳想再背背女诫?」 「……不想。」 「那就乖乖听话。」 「……是,青哥。」 一听楼沁悠那句「是,青哥」,就想到二嫂老挂在嘴上的那句「是,相公」傅青阳不禁得意起来。 瞧,他的老婆也跟二嫂一样温驯乖巧呢! 相对的,楼沁悠却暗暗头痛不已,这种一面倒的夫妻相处方式,完全的违背了爹爹的期望,而她又不知道该如何去改变夫婿那种大男人的天性。 在大男人心里,男人与女人之间是没有「平等」那种词的。 不仅如此,傅青阳还彻底遵从「君子远庖厨」的至理规范,打死不帮做半点家务。 「青哥,请你帮我把菜端过去好吗?」 「不帮,我爹说了,家务是女人家负责的,我们男人是不碰的!」 眼看傅青阳大刺刺的跷着二郎腿,悠哉悠哉的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就等着老婆伺候他进早膳,楼沁悠只觉啼笑皆非。 看来,夫婿的大男人天性是从公公那边「继承」来的。 而且她敢肯定的说,那种天性是很难改变的了,就算她有一身不弱的武功,可以用武力迫使他屈服,可是这么一来,她跟娘又有什么两样? 更何况她早就发过誓,在她嫁人之后,绝不对夫婿使出武功。 要做个平凡的妻子,她就必须舍弃过去所有的一切,身世背景、娘亲、姊妹,还有武功。 既然不能用武力强迫夫婿,那就只能任由他把她「踩在脚底下」了。 然而,尽管他如此彻底的将女人「踩在脚底下」,但同时,他也是过度保护、爱护他的女人的。 「我出门了。」 「青哥慢走。」 傅青阳出门后,楼沁悠就开始忙碌,洗碗、洗衣、打扫,又在屋旁清理出一块地,打算用来开辟菜圃。 忙了一上午,当她正准备从溪里提水回屋时,傅青阳也回来了。 「我回来……咦?别动,妳要干嘛?」 「提水进屋里去准备午膳啊!」 「就跟妳说,那种粗重的活儿我来就好,为啥子妳就是不听话?」 「可是,青哥,这并不重,我自个儿来就行了。」 「不行,我娘说过,女人是很脆弱、很容易受伤的,丁点重活儿都干不得!」 「但那并不是……」 「不许顶嘴!」 「……」 看着傅青阳好像抬着两根羽毛似的把水桶从溪边提进小屋里头去,楼沁悠实在是哭笑不得。 婆婆说的是女人的心好吗! 「啊!对了,山里头有野兽,不安全,妳最好不要往山里头去。」 「可是……」 「再想想,妳最好不要走出木屋三尺范围之内,对,就这样,要记住喔!」 「……」 这就太过分了,不说别的,光是要到小溪里头洗菜、洗衣服,就超过三尺远了呀! 那以后他去洗菜、洗衣服好了! ※※※ 饭菜一一摆上桌,傅青阳也正好顶着一头湿淋淋的发进门来,甩着水滴就坐上桌旁;楼沁悠便盛了碗饭让夫婿先吃,自己站到夫婿身后去,为他拭发、梳发。 他的发丝格外乌黑油亮,看似很柔顺,其实很容易打结,每次都要花很多时间先小心翼翼的拆开打结的发丝,再细细的梳顺,又不能弄痛他,真是一桩颇费心力的大工程。 「青哥,为何用膳前,你总是要先到溪里头洗澡呢?」 「我娘说的,出门在外不勉强,一天洗一次澡也就够了,」傅青阳一边大口扒饭,一边回答。「可是在家里头时,想上饭桌就得先去刷洗得干干净净的,不然不许吃饭,饿死活该!」 好......好听话的乖小孩! 楼沁悠侧过脸去抿了好一会儿唇后,再回过头来继续替夫婿梳发,唇畔隐隐约约仍荡漾着笑意。 「青哥,七夕快到了呢!」 「七夕?乞巧?那是妳们女人家的玩意儿,我是男人,没兴趣!」 这男人果然大咧咧的,一点情趣都没有! 楼沁悠一点也不意外的立刻改变话题。「青哥,我在想,也许我们可以养几只鸡鸭、几只猪,再种几畦菜……」 没情趣,那就讲现实一点的好了,这他就应该有兴趣了吧? 「妳决定就好。」话说着,傅青阳夹起一大块鱼肉放入口中──虽然她做的菜可以说是难吃,但鱼倒是煎得还可以,起码腌得恰到好处。 「我?」楼沁悠指着自己的鼻子,十分意外。 傅青阳满意的点了点头,很好,不会太咸,也不会太淡,恰恰好。 「二哥说的,男人家管外头的事;家里头的琐碎事,交给女人就成了!」 这么好,也有她可以决定的事? 那么,也许…… 「那除了家里头的事以外,还有什么事我可以……」楼泌悠小心翼翼的斟酌用词。「呃,提出建议的呢?」 傅青阳怔了怔,刚夹起的卤肉飞在半空中,停住。「提出建议?什么建议?」 「就是说……」楼沁悠更谨慎的选择词句。「外头的事──除了青哥的工作之外,有没有我能够提出意见的呢?」 外头的事? 她? 提出意见? 傅青阳先是一阵茫然,然后噗通一声,卤肉掉回卤汤里,他吃惊的睁圆了眼,终于懂了。 女人竟想插手男人家的事? 太嚣张了! 「没有!」筷子愤怒的「啪」到桌上,他斩钉截铁的断然否决。「二哥说的,男人家的事,女人没有置喙的余地!」 果然! 楼沁悠忍不住叹了一大口气,他会照顾她、体贴她、保护她,但就是不会给予她平等的地位。 她,永远都只能屈居于夫婿之下,连说话的权利都没有! 「不过……」傅青阳忽又皱眉,「大嫂也说了,夫妻是要同甘共苦、相扶相持一辈子的,那么妻子就有权利提出她的想法,而丈夫也要尊重妻子的意见,起码也要先听一听再说。那……」 大手颇为困扰的用力抓了抓脑袋。「好吧!我就听一听,以后不管什么事,妳有意见就说,我会听,也会认真考虑,可是不一定会采纳喔!」 剎那间,楼沁悠完全的呆住了。 她……可以说? 任何事? 真的可以说? 张着嘴,却说不出话来,楼沁悠实在不知道该如何表达她的惊喜才好,最后,只能将她的感激放在心中,牢牢的记住。 是的,他是个无药可救的大男人,可是他也是个懂得善待妻子的好丈夫。 只要满足他的大男人天性,任由他将她「踩在脚底下」,相对的,他也会尽其所能来善待妻子,满足妻子的愿望。 就如初见时她所想的,他根本不需要改变,因为他已经被「教」得很好了。 这个男人,她的丈夫,他对她的好,她一定会铭记于心,并全心全意去回报他的! ※※※ 「雪悠说得没错,两、三个月还真的不够。」 绿映庄后门外,几个女人排排站,四双眼睛一齐眺向后山小屋那边,虽然除了一大片绿荫丛林之外,什么也看不见。 「嗯啊,都三个多月了,也没见三姊逃回来说她后悔了!」楼雪悠咕哝。 「好吧,就再等上三个月好了!」转身,绿芙蓉面对楼月兰。「宇文大公子那边的情形呢?」 「没问题,大公子说了,别说是一年、半年,就是十年他也等!」 「很好。」再偏身,转注楼月霜。「妳那边查得情况又如何?」 「不太妙,娘,我觉得……」楼月霜的神情十分凝重。「恐怕武林要有大变动了!」 「那不是很好吗?」绿芙蓉暗自欣喜,变动就表示机会,有机会就有希望! 楼月霜叹气。「娘,您想得实在太乐观了,到目前为止,在武林中,不管是地位或势力,我们绿映庄不但站不到前头去,还要站到很后面,如果我们不谨慎一点的话,恐怕我们绿映庄还会被人吃掉呢!」 绿芙蓉大吃一惊。「有这么严重?」 「武林中已有不少小帮小派无缘无故消失了,我在猜,多半就是被吃掉的。」 「妳是认为……」 「早晚会找到我们头上来的!」 「可恶!」绿芙蓉咬牙切齿的低咒,脸色不是普通的难看。「那么咱们的计划非得往后延不可了,目前最重要的是先要保住绿映庄,而且光是拉拢宇文世家还不够……」 「哪里会够,」楼雪悠嘟囔。「在五大世家里,宇文世家也只不过是敬陪末座而已啊!」 「对,所以咱们还得拉拢更有力的门派,妳们认为……」 「金陵的慕容世家,无锡的宫家镖局,」楼月兰脱口道。「只要拉拢到这两家其中之一,就算天塌下来,咱们也不用怕了!」 七阎罗的亲家,谁敢动! 「的确,可是……」绿芙蓉沉吟。「慕容世家的两位公子都已成亲……」 「慕容羽段有两个表弟,宫家镖局的二公子也尚未成亲。」楼月兰说。 「还有南阳首富诸葛家,」楼雪悠再加一个。「虽然他们不是武林中人,但也是七阎罗的亲家。」 「好,那就分头进行,设法找人帮我们引介,之后再看看该如何进行!」 要是一统武林的霸业尚未完成,就先被人给吃掉了,那可就太窝囊了! ※※※ 一晃眼,又是三个多月过去,屋旁的菜圃已种满了一整片繁荣,绿意盎然、生气勃勃,屋前也跑着一群公鸡、母鸡带小鸡,好不热闹。 可是她的肚子为什么就一点消息都没有呢? 叹着气,楼沁悠收回抚在小腹上的柔荑,捧起了盛满脏衣物的篮子,徐步走出屋外,要到溪旁浣洗,忽地,脚步定住。 「青哥,你又在做什么了?」 傅青阳人高马大,组枝大叶,可那双手却比女人家还细巧,没事就爱做一些稀奇古怪的小东西,有时候是给小孩子的玩具,总是机关灵巧、超高绝妙,会让人觉得给小孩子玩实在很可惜。 有时候则是一些她也看不懂是什么的东西,譬如现在,他又搭了一条矮凳子坐在屋前,忙忙碌碌的做那些奇奇怪怪的小玩意儿了,问他,他也总是说── 「别问,妳们女人家不懂的!」 好嘛,不问就不问。 走两步,又停住,回头。「青哥,你都不用出门工作的吗?」 「暂时不用,配种期尚未到。」傅青阳头也不抬的回道。 「那配种期又是何时呢?」楼沁悠好奇的再问。 「北方的马配种,得入冬后。」傅青阳漫不经心的回答,忽又想到什么似的停下手上的活见,抬起头来,「说到这,妳……」若有所思的望住妻子。「会想要出门吗?」 楼沁悠听得一怔。「呃?」出门?进城吗? 「我是说,虽然我爹说过,出门是男人家的事,女人乖乖守在家里头就好,可是……」傅青阳深思道。「妳出过门吗?」 「除了进城,再远的地方就没有了。」楼沁悠老老实实的说。「爹去世前,娘不许爹出门,我就一直陪在爹身边;爹去世后,娘把打理庄务的工作交给我,我也忙得没时间出远门了。」 「那么……」傅青阳认真的看着她。「妳想出去看看吗?」 「想!好想、好想!」楼沁悠毫不迟疑的承认,「娘和姊姊、妹妹,她们时常出门,回来后就会说好多、好多令人惊叹的事,我……」双眸垂落,向往的轻叹。「很羡慕,好想自己也能够亲眼去证实一下,那些……」 「那好吧!」不等她说完,傅青阳就低下头去继续忙碌。「以后出门,我就带妳一起去吧!」 喀喽! 篮子掉了,洒了一地衣物,楼沁悠却惊愕得一无所觉,一双盈盈秋波难以置信的盯住了夫婿,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出门? 他要带她出门? 「但……但青哥你不是说,公公他……」 「我爹是说过,女人家不兴出门到处乱跑的,可是……」傅青阳耸耸肩。「我娘也说了,其实有些女人也渴望能到处去走走、去看看,瞧瞧外头的山光水色,但她们却要被关在家里头,哪里都不能去,真的很可怜,所以……」 顿住,小心翼翼的将一根细铁丝穿过针眼般的小洞之后,再继续往下说完。 「就带妳出门去看看吧!」 真的要带她出门?! 实在是太吃惊、太错愕了,以至于楼沁悠睁大了明眸,好半天都无法做出任何反应来,然后纤手悄悄捂住了檀口,她努力压抑想哭又想笑的冲动,却阻止不了整个人被感动的波涛所淹没。 是真的,他真的要带她出门呢! 明明像个最迂腐的大男人,说女人只能乖乖守在家里头,不许她离家三尺外,连进城里去买个东西都不行...... 现在却说要带她出门去看看! 忽尔,她嫣然笑开来,那笑容灿烂得比阳光更瑰丽,而那深深凝住夫婿的眼神,柔情似水。 一个非把她「踩在脚底下」不可的大男人,却老是把她捧在手掌心里怜惜、呵护,虽然大咧咧得好像根本不懂得何谓温柔,却总是那样体贴窝心的关怀到她的心情...... 爹爹,或许夫妻之间并不一定要平等,只要他是个懂得疼爱妻子的好丈夫,而她也是个懂得珍惜丈夫的好妻子,这也就够了不是吗? ※※※ 「不好了,娘,不好了呀!」 莽莽撞撞的,楼雪悠一头闯入书房里,楼月兰好奇的跟在后头,正在商密要事的绿芙蓉与楼月霜不约而同转过头来看。 绿芙蓉攒起眉儿。「真是没规矩的丫头,又是什么事了?」 「不妙啊!娘,」楼雪悠喘着气道。「我刚刚才知道一件不得了的事……」 「到底是什么事,还不快说!」绿芙蓉不耐烦的敲敲桌案。 「娘啊!咱们都以为让三姊吃上几个月苦头之后,她就会后悔了,会同意改嫁给宇文大公子,可是……」楼雪悠摇摇头。「错了,娘,我刚刚才知道,打从爹去世之后,三姊就没让婢女伺候过她了……」 绿芙蓉怔了怔。「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楼雪悠瞄一下楼月兰。「爹去世后,三姊就开始自个儿打理自个儿的事,打扫房间、洗衣做饭,那种粗活儿她早就做惯了……」 「胡说!」绿芙蓉怒斥。「她都跟我们一块儿吃的不是?」 「只有早膳是一起吃的。」楼雪悠道。「因为咱们每个人的口味都不同,所以咱们的午膳和晚膳都是分开吃的,那三姊她都是自个儿做饭给自个儿吃的……」 「为什么我们都不知道?」楼月兰愈听愈错愕,也愈听愈愤怒。 「因为……」楼月霜叹息着。「我们都不够关心她。」 绿芙蓉不悦的横她一眼。「我哪有那么多空闲去关心那种小事!」 楼月霜苦笑,没再吭声。 而楼月兰则是一脸阴沉,想表现她的能力,却连续造成两次错误,她说楼沁悠不会下嫁粗俗人,结果楼沁悠嫁了,她又说楼沁悠吃吃苦头就会后悔了,结果楼沁悠早就习惯吃苦了。 不断的错误,绿芙蓉又怎会把绿映庄交给她? 没错,没有人知道她也有野心,所以她才会积极献计、献策要把楼沁悠送出去为绿映庄拉拢宇文世家,为的是替她自己的将来铺路。 绿映庄早晚是属于她的,就算是亲姊妹,她也不会让给大姊的! 「娘,该『设法』了。」脸色阴森森,她提醒绿芙蓉。 「还用得着妳说!」绿芙蓉没好气道。「可是我和妳大姊得先赶到宁国府去一趟,那里的事更急,非得先处理不可!」 眼珠子贼兮兮的转了两圈,「那娘和大姊就快去快田,我留守。」楼月兰说。 哼哼哼,这么一来,她就可以乘机先把楼沁悠的问题处理掉,表现一下她的能力,让娘明白,能够接手绿映庄的不只大姊,还有她呢! 「我也要去!」楼雪悠叫道,不管谁想出门,她都会缠着要跟去玩。 于是绿芙蓉急急忙忙带着楼月霜和楼雪悠出门了,而楼月兰也开始精心策画她的阴谋。 是娘说的,无毒不丈夫,所以,三妹,别怪她! ※※※ 成亲后,除了每十来天,傅青阳会进城里一趟之外,他都留在家里和楼沁悠一起养鸡种菜,午时后,他还会带楼沁悠一起去遛马,再一起洗马、刷马,顺便教教她有关于马的常识。 这种日子非常单调又乏味,一成不变的生活,平淡的家常对话,既没有深刻的人性探讨,也没有优美的诗词吟咏,无趣极了,因为她那个马贩夫婿虽然识字,却不爱看书,更别提颂诗唱词了。 但相对的,这种生活也十分宁静又安详,没有任何令人悲戚的伤害,也没有任何迫人愤怒的冲击。 有时候,楼沁悠觉得似乎能体会到爹爹所说的那种平凡的幸福了。 没有很深刻,也抓不着、摸不透,只是淡淡的,飘落在呼吸的空气中,静静的流淌在消逝的时光里...... 「走开啦,白雾,妳自个儿去玩啦!」 噙着又好气又莫可奈何的笑靥,楼沁悠推开白雾直向她蹭来的大脑袋,但一眨眼,牠又转回来了。 「白雾,拜托妳,别再闹了好不好?墨夜跟青哥进城里去,很快就会回来了,等他们回来,我们再一起跟他们去遛遛腿,我保证今天一定会比昨天久,但在这之前,行不行先让我洗完衣服?」 就如傅青阳所说的,每天骑、每天骑,一个月后,白雾就认定楼沁悠是牠的主人了;傅青阳还说,往后除了他们两人之外,白雾再也不会让其它任何人骑上牠的马背了,因为牠比人还忠心。 只是这么一来,每当傅青阳骑墨夜进城里去时,白雾就会缠着她撒娇,要她陪牠玩。 「好好好,我知道、我知道,妳寂寞对不对?」白雾的湿鼻子还在她颈项上磨磨蹭蹭的,推得她东倒西歪,她根本没办法洗衣服,只好起身,安抚的拍拍牠的脑袋,「其实……」 她若有所思的朝南昌城方向眺望过去,「忙完之后,如果青哥还没回来,我也会想念他呢!」说着,双颊浅浅的掩上两抹晕赧。 「好奇怪,对宇文大公子,我都没有这种感觉呢!」她自言自语的喃喃道,又叹气,「这可不行,我好像有点太依赖青哥了,会给他添麻烦的!」于是她下定决心推开白雾,准备继续把衣服洗完。 就在这时,一阵骤雨般的蹄声迅速传来,楼沁悠疑惑的循声看去,竟是傅青阳比预计中的提早回来了。 「准备行囊,」人还没到,命令已经吼过来了。「咱们要出门了!」 「咦?」楼沁悠吃惊的瞪大眼。「但是,尚未入冬……」 「南方这边随时都可以配种,」傅青阳一边跳下马,一边解释。「大哥带讯儿给我,要我带墨夜去替妹夫的马配种,顺便探望坠儿。」 「坠儿?」 「我妹妹。」 「喔。」 一刻钟后,傅青阳替白雾上好马鞍,准备好可以上路了,便进屋里去要帮拿行囊,一进睡房,却见楼沁悠慌慌张张的把什么东西塞进包袱里,他疑惑的探头看,楼沁悠也一脸心虚的把包袱往身后藏。 「怎么了?」皱起了眉头,他问。 「没……没什么。」楼沁悠吶吶道,两眼往下掉,不敢看他。 「嗯?」傅青阳眉梢儿挑高了,不信。 不对,她不应该瞒骗他! 楼沁悠咬了咬牙,毅然把包袱拿到前头,当着他的面取出她刚刚塞进去的东西,傅青阳呆了呆。 「那是什么?」他不是真的不认得那是什么东西,可是真是那个东西吗? 「我爹的牌位,」螓首低垂,楼沁悠幽幽道。「我娘不让我爹的牌位进楼家祠堂供奉,我只好供奉在我房里;成亲后,我也带了过来,每天偷偷的上香祭拜。这回要出门,我怕我爹会寂寞,也没人给他上香了,所以……所以……」 半声不吭,傅青阳霍然转身,楼沁悠以为他生气了,不带她出门了,却见他蹲身到床底下找出一只小铁箱子,然后拿过她手上的牌位放进去,紧紧的阖上。 「行了,这样就不怕风吹雨淋了。」铁箱子塞回包袱里,他一手行囊、一手包袱,往外大步走。「以后别再偷偷上香了,又不是什么丢脸事儿,干嘛躲着来呀?啊!对了,既然是岳父大人,我也得按时上香……」 走出房外,他顺手将桌上的油纸包带走──多半是老婆备妥要在半路上吃的食物吧,再继续步出大门。 「我说啊!既然岳母不让岳父进楼家祠堂,索性就进咱们家的大祠堂吧!告诉妳,咱们家的大祠堂里『人』可多了,乌压压一整片,保证热闹,岳父绝不会有机会寂寞,说不准还会嫌吵呢!还有啊……」 他说着话,并一一将行囊、包袱绑上马背,「三餐外带消夜点心加上零嘴,随时都有人上香、上供品,保证岳父饿不着,还享受得肥嘟嘟的呢!」绑好,回身,骇了一大跳,差点没吓掉半条命。 男子汉大丈夫,天不怕,地也不怕,就怕家里的女人闹水灾! 「妳妳妳……干嘛掉泪呀!」惊吓得话都结巴起来了。 可他不说还好,一说掉泪,原只是泪流满面的楼沁悠竟然一头扑进他怀里,干脆放声大哭起来了,慌得他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只好像哄骗小侄儿、侄女一样,笨拙的拍着她纤细的背安抚她。 「好了、好了,别哭了,这又有什么好哭的呢?真是的!」 她哪能不哭! 就连宇文靖仁,那个她认为最能够体谅她的男人,他也说如果她愿意嫁给他,他可以让她把爹的牌位带到宇文家去,但她得藏起来偷偷的上香,千万不能让他家人知道,不然他爹娘会不高兴,外人也会说闲话的。 而傅青阳,这个她以为无法跟她交心交意的男人,却二话不说就把供奉她爹的牌位视为天经地义的事,还要她把她爹的牌位送进他家的祠堂里接受供奉,毫不考虑是否会被人说话。 不管是正面或负面的,他都那么理所当然的接纳了她所有的一切,毫无任何疑难。 只因为她是他的妻子。 虽然表面上是个粗鲁霸道的大男人,但其实他的内心是那么的善良、宽容、温柔又体贴。 不能交心交意又如何? 不能相知相惜又如何? 他是真心真意的关怀她、体贴她、爱护她、疼惜她,除此之外,她又需要些什么呢? 不要了,爹爹,她不要什么平等相待了,情愿被他踩在脚底下,情愿放弃说话的权利,情愿做个只能跟在男人背后,却心满意足的小女人,因为她已经得到她的幸福了。 一个真心真意疼爱她的丈夫,就是她的幸福了。 ※※※ 偏厅里,临窗傍,楼月兰嘴角勾着奸险的诡笑,看了一下手上的纸药包,得意的冷哼,无毒不丈夫,虽然她不是男人,但她可以跟男人一样狠毒。 她要楼沁悠一次就坠入圈套中,再也爬不出来! 「香菊,去请宇文大公子的人回来了没有?」 「回来了,二小姐,他说宇文大公子有事,得晚两天才能到。」 楼月兰眉头皱了皱,随又放开。 晚两天就晚两天,反正楼沁悠就住在庄后,听下人们说,那个大胡子管老婆管得可紧着呢,竟然不准楼沁悠出门超过三尺,楼沁悠就有如笼中鸟,跑不了的。 真是活该,自找的咩! 想到这里,楼月兰忍不住幸灾乐祸的笑了起来,谁知笑不到两声,就见那只原该被关在笼子里的鸟儿竟已飞到她眼前来了,不禁失声大叫。 「沁悠,妳……妳怎么来了?」 「我找娘,娘呢?听说她跟大姊、小妹出门了是吗?」 没有回声,在见到紧随楼沁悠身后出现的傅青阳之后,楼月兰就立时立地化成了一尊扯着一张怪模怪样表情的石雕像,眼睛直了、呼吸停了,跟被鬼吓死的尸体没两样,就差没直挺挺的倒下去。 楼沁悠很能理解,不说她自己,进庄里这一路来碰上的每一个女人,不管是丫鬟或老妈子,各个都只是朝傅青阳随随便便瞥上那么一眼,马上就化成了木桩,百试百灵,比神仙还灵。 不怪她们,要怪只能怪她的夫婿,没事长那么好看做什么呢? 「既然娘她们出门了,跟二姊说也是一样的。青哥……」她回头对傅青阳嫣然一笑。「他要带我出门办事,麻烦二姊转告娘一声。」 出门?! 楼月兰一惊,终于回过神来了,但两只眼却还是拉不开傅青阳那张俊美得超级过分的脸。 难以置信,这家伙就是那个邋遢得令人不敢领教的大胡子? 「谁说妳可以出门的?」 眼看楼月兰明明是在跟她说话,脑袋却还是面向傅青阳那边转不回来,那两只直勾勾的眼硬是盯死了傅青阳,楼沁悠看得有趣,差点忍俊不住。 「为什么我不能出门?」 楼月兰也知道自己的样子很难看,更丢脸,所以她一回过神来之后,就很用力的想把盯在傅青阳脸上的目光扯开﹒...... 可恶啊可恶,她已经卯尽全身所有的力气了,为什么就是拉不回来? 「是你们答应说要在绿映庄住两年的不是吗?」 「可是住在这庄里的人,包括二姊妳在内,哪个没有出过门的?既然如此,我们要出门又有什么不对呢?又不是不回来了,等青哥办完事之后,我们就会回来了,为什么不可以?」 楼月兰窒了窒,旋又强辩,「我是说,是他要办他的事,妳跟去做什么?」 楼沁悠不觉又漾起一抹笑。「是我说我没出过远门,青哥就说要顺便带我出门去看看的。」 这怎么行?主角离开了,她设计的戏码要如何开演? 一时情急,楼月兰脱口道:「不许!」 「妳凭什么说不许?」愈听愈不耐烦的傅青阳终于发作了。「妳妹妹已经嫁给我了,是我传家的人,我傅青阳的老婆,归我管,不归妳们楼家人管了,可以说许不许的也是我,不是妳,请妳搞清楚!」 「但……但……」 「还有,我讨厌妳盯着我看,我老婆可以盯着我看,妳不可以!」 楼月兰又尴尬又愤怒的涨红了脸,她已经很努力的在和自己的眼睛奋战了,可是……可是…… 「我……我……」就是拉不回来呀! 「成亲前,我们是说好会在绿映庄住上两年,所以我们不是住下来了吗?但我们可没承诺过会半步不离喔!」傅青阳提醒她。「有事要办,自然就得出门;办好事,我们就会回来了,妳到底在反对什么?」 「但……但……」愈急就愈想不出借口,楼月兰又开始「生蛋」了。 「管妳鸡蛋还是鸭蛋,总之,我们只是来说一声而已,现在说过了,我们要走了!」话落,傅青阳拉着楼沁悠转身就走。「走了,老婆!」 「是,青哥。」楼沁悠顺从的任由夫婿牵着她走人。 楼月兰又气又急,当下手一抬便想施展武功强行将他们留下来,可偏偏这时候又有下人来通报。 「二小姐,松江府海二少来访。」 该死! 她知道,海二少是来追求她的,而他是她执掌绿映庄最大的助力,她可不能让他瞧见她的丑态,无奈,只好眼睁睁看着傅青阳带着楼沁悠扬长而去。 可恶,笼中鸟竟然飞了! 第五章 「偷到了!偷到了!」 怀里抱着宝贝儿子,方瑛兴高采烈的跑进房里,正在引线穿针要补缀衣裳的坠儿顿时啼笑皆非。 「夫君,你怎么真跑去偷了?」 「不趁娘在午睡时去偷来抱抱,咱们永远都别想碰到咱们的儿子。」 方瑛理直气壮的辩解,并喜孜孜的猛亲小小子,爱极了。 老大长得像他,他比较没兴趣,但这个老二长得可像坠儿了,这才是他的心肝宝贝蛋。 「胖嘟嘟的好可爱喔!」坠儿也凑上去和方瑛一起在小小子脸上流口水。 「那当然,我的宝贝儿子嘛!」方瑛得意的炫耀。 坠儿噗哧失笑。「我生的耶!」 方瑛暧昧的挤眉弄眼。「没有我,妳生得出来,嗯?」 坠儿脸蛋儿红红的捶他一下。「讨厌!」 正当夫妻俩忙着一边逗弄娃儿,一边打情骂俏,正是喜乐融融之际,忽闻下人来报。 「禀爷、夫人,傅三公子和三夫人来访!」 「三哥?」坠儿惊喜欢呼,顾不得孩子,一溜烟就不见人影了。 「三嫂?」方瑛更惊讶。「他什么时候成亲啦?」 那个满脸大胡子,总是又脏又邋遢得像刚从牢里放出来的莽汉子,竟然有人敢嫁给他? ※※※ 说是要顺道带楼沁悠出门去到处看看,可是一离开绿映庄,傅青阳就卯起来赶路,别说看什么东西了,就连休息时间都不多,但楼沁悠没有半句怨言,她知道,傅青阳一定有他的原因。 「累吗?」 「不,一点也不累。」 「妹夫随时都可能出门工作,我得趁他在家时赶到。」 「原来如此,那,妹妹是嫁到哪里去了呢?」 「昆明。」 从南昌到昆明,他们赶了十多天就到了,轻车熟路的来到城外一栋大宅子前下马,楼沁悠有点惊讶,普通人是住不起这种大宅子的。 「青哥,妹夫是?」 「云南都指挥使。」 「咦?」 说话间,傅青阳已然上前敲门,奴仆来开门,他一报上姓名来意,一个奴仆立刻往里通报,另一个接手照顾他们的马匹,第三个恭恭敬敬的迎请他们入内。 「三公子、三夫人,请随我来。」 傅青阳才刚踏入大门几步,一个娇小得像支香扇坠儿的人影便宛如恶虎般扑入他怀里,然后是一连串又惊又喜的哭叫声。 「三哥,三哥,好想你喔!」 喔,老天,别又来了! 男子汉大丈夫,天不怕,地也不怕,就怕家里的女人闹水灾,偏偏他碰上的女人都这么爱掉咸水,昨天他老婆昏天黑地的哭,今天轮到他妹妹唏哩哗啦的哭。 唉!女人为什么这么爱哭呢? 「三哥也想妳啊!」手忙脚乱的拍抚着怀中人儿的背,他无奈道。「所以,这不就来看妳了!」 「这么久才来一趟!」坠儿不依的抗议。 「哪有,七、八个月前妳又添了个胖小子,不是我送礼过来的吗?」傅青阳反驳。 「可是三哥你待不上十天就走人了,」坠儿继续不依的抗议、撒娇。「不管、不管,这回三哥你非待久一点不可!」就算已为人妻、为人母,在哥哥们面前,她永远都是小妹妹。 「好好好,起码一个月,行了吧?」完全的投降了。 「嗯嗯,这还差不多。」 「那可以收收泪水了吧?都还没见到妹夫方瑛呢!他人咧?」 傅青阳扭头找人,楼沁悠却还在吃惊的打量四周,原以为夫婿的妹夫是在云南做小生意或跑单帮之类的,万万没料到,夫婿的妹妹竟然是一位官夫人。 方瑛? 好像在哪里听过呢! 「在这里呢!三哥。」方瑛早就到了,正在一旁好奇的端详楼沁悠。「这位就是三嫂?」这位嫂子看上去端庄大方,像个大家闺秀,可真是出人意料之外! 还以为傅青阳会娶个与他旗鼓相当的男人婆,每天战斗一百回呢! 「啊!对,差点忘了!」傅青阳一把将楼沁悠拉到前头来。「来,见见你们三嫂,她叫楼沁悠!」 「三嫂。」方瑛与坠见同声呼唤。 「你们好。」楼沁悠落落大方地领首为礼。 「两位应该累了吧?先进屋里去再聊吧!」方瑛说。 于是一行人进入大厅,待下人奉上热茶后,大家这才开始七嘴八舌的进入正式的近况探问。 「三哥,家里头知道了吗?」坠儿迫不及待的问。 「通知过了。」傅青阳啜了一口热茶。「但我暂时还不能带妳三嫂回家,因为我答应过岳母,得在楼家住上两年。」 「两年?」坠儿与方瑛相对一眼,窃笑。 家里头可没有人有那耐性能够等上两年,恐怕一接到消息就一个接一个偷溜出门来了。 「三哥终于剃掉那把胡子了,」方瑛笑道。「挺清爽的吧?」 虽然过去只见过傅青阳一脸大胡子的模样,但只要看过怒阎罗,也猜想得出傅青阳的长相,所以初见傅青阳的俊美,也不会太过于惊讶。 「清爽个屁!」说到这,傅青阳就一肚子鸟气。「我又没少眼缺鼻子的,可这一路来碰上的每个女人都像着了魔似的盯着我看,怎么着,我长得很抱歉吗?应该不会啊,很多人都说爹长得还挺好看的呢!」 何止好看,那根本是会引起天怒人怨的俊美! 方瑛与坠儿忍不住再次互觑一眼,又笑了。「三哥也挺好看的呀!」 「那干嘛女人都盯着我看?」傅青阳满眼怀疑,不太相信。 「就因为三哥好看嘛!」好看才看,不然丑不拉叽的,谁要看! 「好看也不能死盯着看啊!真是,每双眼都好像要当场吃了我似的!」傅青阳很不以为然的忿忿道。「告诉你们,女人盯着男人看,真是很不成体统的!」 因为他太好看,好看得让女人顾不了体统了! 看来傅青阳是蓄胡子蓄太久了,根本不清楚自己长得有多么罪过,明明「错」的是他,还怪到女人身上去了! 男人就是这样,千错万错,任何人都可能会错,可绝不会是自个儿的错! 「是是是。」方瑛硬憋住笑。「不说那了,说说三哥这一趟特地来,真是谢谢了。」 「是该谢。」傅青阳当仁不让的重重点了点头。「我原本只打算让墨夜和白雾配种的,不过看在你是我妹夫分上,就帮你配一次吧!可是仅此一次,下不为例喔!」 方瑛想了一下。「既是如此,不如三哥送我一匹墨夜和白雾的小马吧!」 「也行!」傅青阳慷慨的同意了。「牝马或牡马?」 「都可以,我要一匹能够陪我征战沙场的好马,就劳烦三哥帮我挑吧!」 「成!」傅青阳不假思素的承诺下来。「我会帮你挑一匹最适合你的马,不过得候两年,能等吗?」 「没问题!」 「好,那就这么决定了!」 左看看、右看看,眼看他们三言两语就说定了这件事,坠儿不禁慌张起来。 「等等、等等,你们这么说,那……那……三哥你不留下来了吗?」 「谁说的?」傅青阳叹了一口气。「我来这儿还有件事要请坠儿妳帮帮忙呢!」 「什么事?三哥尽管说。」坠见忙道。 「不就妳三嫂啰!她那手厨艺可真是……」又摇头、又叹气,实在太可悲了,说不出口。「我可不想下半辈子都吃不到半样好菜,所以,教教她吧!」 这么惨? 坠见掩嘴失笑。「好,只要三哥肯留下来,什么都好!其实要说到厨艺,小砚姊可比我高明,可是她不说话就教不了人,那就由我来吧!只要三嫂不嫌弃。」 嫌弃? 她才惭愧好不好! 楼沁悠脸红了。「那就麻烦妹妹了。」 「坠儿的厨艺挺好的,妳要好好学习喔!」傅青阳板着脸,一本正经的交代。 「是,青哥。」楼沁悠驯服的应诺,该她学习的,她一定会好好的去学习的。 这边这对夫妻俩一板一眼的你来我回,严肃得不得了;那边那对夫妻俩却挂上了两张怪脸。 亲哥?! 那两个怎么听怎么暧昧的字眼甫一入耳,方瑛与坠儿就不约而同的噎了一下,然后表情怪异的两两相对看,眉毛在跳、嘴角在抖。 有没有听错,是……亲哥? 好像是。 真的是......那个亲哥? 应该是。 但,三哥竟然会容许三嫂叫他……亲哥? 没见他抗议嘛! 那……我们可不可以笑? 不知道。 会不会被杀? 也许。 两个人还扭曲着表情在那边「讨论」可不可以爆笑出来,傅青阳已经黑着脸警告过来了。 「不准笑!」 「……是。」 「也不许扭嘴!」 「……是。」 「不.可.以.抖.成.那.样!」 连憋在肚子里偷笑都不行? 算了,死就死吧!反正他已经死过一次了,再多死一次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习惯就好啦! 「哈哈哈……」 「方瑛,我杀了你!」 ※※※ 厨艺不高,因为没有人教导,虽然请教过厨娘,厨娘却没那个胆子反过来「教导」主子,因此楼沁悠一直都只能靠自己摸索。 然而就算她自己也知道自己做的菜味道不对、火候不对、口感不对,连颜色都不太对,可就是抓不出问题究竟出在哪里,毕竟她并没有厨艺上的特别天分,没办法无师自通。 可如今,有坠儿的倾囊传授,她也十分认真的下苦功去学习,即便只有短短一个月,但只要能领悟到诀窍,其实做菜也不是那么难。 「不错,不错!」 傅青阳满意的一边赞叹一边大口吃,看得楼沁悠好不开心。 「三嫂很聪明的,总是一点就通,学得好快呢!」坠儿大力称赞三嫂,她喜欢这个三嫂,个性温和、脾气好好,也不怕吃苦。 在初见面的印象里,她还以为三嫂是那种饭来张口、茶来伸手的千金小姐呢! 「明天就要走了吗?」方瑛问。 「嗯嗯。」 「直接回三嫂的家?」 「这个嘛……」停下筷子,傅青阳看着楼沁悠,若有所思的考虑了一下。「我老婆没出过远门,我想,就趁这个机会带她到处去看看吧,不然她要是怀了身孕,就哪儿都去不了啦!」 他一说完,方瑛立刻注意到楼沁悠绽放出一脸喜悦又感动的笑靥,然后她凝视傅青阳的眼神就更温柔了。 看来三哥粗矿是租犷,但粗中有细,总是能适时的感动三嫂的芳心呢! 「那么,要先上哪儿去呢?」 「走驿路先到南阳吧!替二嫂探望一下她大哥和两个妹妹,再上辽东马市去看看,如果时间恰好的话,也许会到关外走走,然后再回头到无锡替大嫂探望家人,还有金陵的小砚和妹夫,之后就可以回南昌了,我想这样应该够了吧?老婆。」 「够了!」楼沁悠不断点头,开心不已。「青哥,够了!」他真的是有心要带她到处去看看的,不是随便说说的呢! 又亲哥! 方瑛的嘴角才刚歪上去,傅青阳的眼神就已经凶巴巴的瞪过来了,他连忙再把嘴角扭正。 「咳咳,那能不能麻烦三哥,顺路帮我送东西到京城里去?」 「没问题。」 翠日,在坠儿的泪眼相送之下,傅青阳带着老婆上路往南阳去了。 ※※※ 昆明到南阳,走了将近一个月,不是脚程慢,也不是累了,而是每到一处壮丽明媚的山或水,楼沁悠就忍不住要停下来细细品尝一番;傅青阳也从不催促她,任由她看到一整个饱,甚至…… 「看够了吗?」 「呃……」 「还没看够?那留下来住一宿好了!」 而且他也不会因为这些景色他早就看到爆腻了,就自顾自走开去做他想做的事,无论她待多久,他就守在一旁多久,或是就地躺下来打个盹,或是干脆下水去游个痛快,总之,他绝不会丢下她一个人走开。 因为,她是他的妻子,他要保护她。 也许他忘了她出身绿映庄,虽然没跑过江湖,但跟其它三个姊妹一样都身怀武功,根本不需要人保护,不过也可能他根本没忘,只是不管她会不会武功,保护她这个妻子就是他身为人夫的责任,他绝不会轻忽他的责任。 此外,这趟出门,打从第一天开始,每日,傅青阳起床梳洗过后,第一件事就是替岳父上香。 「岳父,请安心,小婿一定会好好爱护您的女儿,绝不会让她受到委屈的!」 恭恭敬敬的上完香之后,他才带着楼沁悠去吃早餐。 不管他有多么的俊美,他仍旧是一个粗鲁的马贩子、霸道的大男人,可是他总是随随便便一句话就能够让她感受到他的温柔,随随便便一个举止就可以使她领会到他的体贴。 而最令人感动的是,这一切他都不是有心的,而是自然而然就这么做了。 「对不起,青哥,让你久等了。」 「看够了?那咱们上路吧!」 「青哥,接下来要去哪里呢?」 「唔嗯,我想想……」解下绑在树上的缰绳,傅青阳搔着脑袋想了一下。「对了,想去岳阳楼看看吗?我是不觉得有什么特别啦,不过就是一座楼、一湖水,可是那里的游客挺多的,也许……」 「岳阳楼?」楼沁悠惊呼,小嘴儿难以置信的微张着,然后两眼悄悄陷入梦幻般的迷蒙,一脸向往的呢喃,「雾雨沉云梦,烟波渺洞庭……」念完便抑不住兴奋的直点头。「想去!青哥,我想去,好想去喔!」 不曾见过她如此雀跃的模样,像个孩子似的,傅青阳有点惊讶。 「老婆,妳……」 「去嘛!去嘛!」 楼沁悠却仍未察觉自己的失态,甚至还抓着他的手臂摇来摇去,透着撒娇的味道,傅青阳更是错愕,低头看看被她捉着摇来摇去的手臂,再看回她。 「老婆,妳返老还童啦?」 一句话,楼沁悠的兴奋笑脸瞬间僵住,低头看自己还抓着他的手,立刻像是丢开烧红的炭火似的甩开他的手臂,再慌慌张张的退后一步,不知所措的垂下螓首,不敢看他。 「我……我……呃,对不起……」 眼看她满身的灿烂生气因他一句话而黯然消逝,傅青阳觉得自己好像做错了什么,但是他是真的不明白── 向来中规中矩的妻子,为什么会突然变得像个小孩子一样呢? 静默了好半天,听不见夫婿的责骂,楼沁悠不安的从睫毛下偷觑他,见他并没有生气,只是满眼困惑的看着她,好像想不通她是哪里不对了? 她没有哪里不对,好得很……不,是好过头了..... 咬着下唇,她静思片刻,忽地转身背对傅青阳,望着前方那一片望不着边际的雾海,白茫茫的,什么都没有。 「其实,我小时候是跟我妹妹一样调皮捣蛋、爱玩爱闹的,直到有那么一天,记不得那是我几岁了,我去找爹,见娘在骂爹是没用的废物,骂完之后,娘走了,而爹……红着眼眶,默默掉下了泪水……」 她的声音轻轻的、细细的,却带着那样沉重的悲伤。 「我想,那时候我应该还不太懂事,所以我问爹,是不是因为娘没陪他,他会寂寞?爹说,是的,他好寂寞好寂寞,自那而后,我就常常去陪我爹,然后,慢慢的我懂事了,也明白了爹为什么寂寞,但是……」 无奈的叹息,她的表情更是黯然。 「我不知道该如何安慰爹,见爹总是那么忧郁,从来没有笑容,我就觉得如果我开心、我欢笑,那就是对不起我爹,所以我不玩了、不闹了,寸步不离的陪着爹,耐心的聆听他对我倾吐心事。我以为只要我能代替娘陪伴爹,爹就不会那么寂寞、那么伤心了,然而……」 她自嘲的深深苦笑。 「许久后我终于恍悟,那种想法是多么的幼稚,我是永远都代替不了我娘的。数年后,爹去世了,在头七那天,娘竟然还能够毫不在乎的哈哈大笑,我终于忍不住了,直骂我娘太无情,而我娘则轻蔑的看着我,说……」 「想做大事,就不能拘泥于这种小节。」 「这不是什么小节,娘,爹爱妳呀!难道妳真的一点都不知道?」 「什么情不情、爱不爱的,那根本是垃圾!」 「太过分了,娘,爹那么爱妳,渴求的也只不过是妳能回报给他一点点的爱,让他得到一点点平凡的幸福……」 「平凡的幸福?果然是没用的男人,只有那种肤浅的想法!」 「不,爹不是没用,他只是生性淡泊,他的想法也不肤浅,而是不贪求。」 「妳这么认为?」 「对。」 「那么我可以保证,当妳年老时回头看,妳会发现自己一事无成,也没有人会记得妳,然后妳会后悔莫及的!」 「不,我绝不后悔!」 「……没用的男人教出来的孩子一样没用!」 「当时,除了娘跟我,并没有其它人在,而对娘来讲,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所以她多半已经忘了这件事了。但我……」 她深吸一口气,表情坚定。 「永远都忘不了,那时我就下定了决心,我要代替爹完成他的心愿,成为一个平凡的妻子,得到平凡的幸福!也许满足野心就是娘的幸福,但那并不适合爹,也不适合我,我跟爹一样,只想要平凡的幸福,而且绝不后悔!」 说到这里,她突然沉默了,好一会儿后方才慢慢的转回身,飞快的瞟傅青阳一眼,那眼神透着几分羞赧。 「青哥,我要说,我好庆幸能够嫁给你,在这八、九个月的时间里,我是一个平凡的妻子,和你一起度过平凡的夫妻生活;而青哥你,也以最最不平凡的体贴,使我品尝到了幸福的滋味,于是我知道,我已经代替爹完成他的心愿了,身为一个平凡的妻子,我得到了平凡的幸福。然后……」 她稍稍迟疑了一下。 「我想,我是一直在担心能不能完成爹的心愿吧?但现在,我终于能够松一口气了,爹的心愿,我总算替他完成了,往后我应该不需要再压抑自己,可以容许自己放开自己,随心所欲的开心、随心所欲的笑了吧?所以……所以……」 所以她就变成小孩子了? 如同上回一样,老婆说了大半天,落落长一大串,虽然他比上次更认真的听,却依然有听没有懂,现在到底是怎样? 傅青阳困扰的猛抓脑袋,抓得梳理得好好的头发都被他抓散了。 好吧、好吧!他是宽宏大量的男人,容忍妻子是丈夫的责任←老娘说了好几百遍,就随便她爱怎样就怎样吧! 想做小孩子? 行,没问题,只要她在床上是女人就行了! 「妳想去看看岳阳楼吗?那咱们就去吧!」 再加一句── 「呃,如果妳想吃冰糖葫芦,跟我讲,我也会买给妳的!」 又一次,仅仅是一句话,就惹得她想笑又想哭,楼沁悠咬着下唇,无法决定要笑出来还是哭出来才好。 还是一样,他总是这么体贴,明明不了解,但他还是容忍下来了。 即使他困惑、他不以为然,但因为她是他的妻子,他便以身为男人、身为丈夫的自豪,全数包容了下来。 拥有这样的丈夫,她怎能不幸福? 就算他非把她「踩在脚底下」不可,她还是幸福的! 当傅青阳的大手扶上老婆腰际,打算如同以往般将她送上白雾的马背上时,她的柔荑却拒绝的覆上了他的手。 「又怎么了?」他疑惑的问。 双颊淡淡的晕着两朵红,楼沁悠螓首低垂,呢喃,「青哥,我……呃,我有点累了,可不可以……可不可以跟你一块儿骑?」 一听她说的,傅青阳的眉头立刻聚拢在一起。「真是,我不是说过了吗?想多看一会儿这捞啥子山山水水的,可以多留几天,别累了还硬挺,女人家的身子骨可不比男人,我娘说的,要说男人像头牛,女人就是小猫儿,挺不得的!」 嘴里没好气的责骂,手上却更小心翼翼的把她扶上墨夜的马背,再将白雾的缰绳绑在墨夜的鞍头上,然后跳上楼沁悠身后,又把她往自己怀里塞。 「好了,累了就靠着我睡一下吧!到了我会叫妳的。」 于是,他们又上路了。 而楼沁悠,噙着美丽的笑靥,将自己的身子,连同她的心,毫无保留的送入他怀里。 她相信,他,会保护她的人,也会保护她的心的! 第六章 原是打算要到南阳的,但傅青阳却过城不入。 「青哥,不是说要去探望二嫂的家人吗?」 「黄河又决堤了,二嫂的家人八成又在忙着赈灾,这时候去,会给人家添麻烦的。」 「嗯嗯,那有机会再去好了。」 所以他们越过南阳,直接往京城去,替方瑛送东西给嫁到京城的妹妹方翠。 十月的京城已入冬,天冷得教人吃牙齿,所幸一路往北走,傅青阳再次证明了他确实是很体贴的──他早已替老婆备妥冬衣,没让她冷到一丝半毫。 「别动!」 一大清早,楼沁悠正打算起床准备伺候夫婿更衣梳洗,却被傅青阳一把按住不让她起来,他自己先下床胡乱套上一件中衣离开房间,片刻后再回来,等客栈的店小二送来热水,他才准许楼沁悠下床。 「好了,妳自个儿先弄好了再来服侍我吧!」 她知道,他是怕她冷到,带着满怀温暖的感动,她飞快的打理好自己,再服侍夫婿更衣梳洗。 「青哥,好像你都不怕冷呢!」 「我家住天山,早习惯了!」闭着眼,傅青阳一脸享受的陶醉。 不知为何,他的头发总是特别容易杂乱打结,小时候,老娘为他梳理头发时,老是一边臭骂,一边不耐烦的用力从打结的地方梳下去,每每梳得他龇牙咧嘴,眼泪都差点掉下来了。 后来他长大了,老娘也不再为他梳发,他自己更懒得梳,除非是过年要穿新衣服,不然他总是随便用手爬两下就算了,再不行,索性一把剪掉更干脆。 然而,他的老婆,每天每天,一直都很有耐心的为他梳理头发,不但从不曾让他感觉到痛楚,相反的,还让他觉得梳头发是一件很舒服的事,那种从头皮酥麻到脚底的享受,总让他深深陶醉其中,恨不得永远都不要停止。 向来耐性奇缺的他,也只有这种时候特别有耐性。 「难怪!」楼沁悠一边替傅青阳梳发,一边瞄向窗户外头。「一大清早的,外头好像很热闹哩!」 「外头是早市,自然热闹。」 「……」 没回音,傅青阳狐疑的回头看,差点被梳子刷到脸上来,忙偏头闪开去,而楼沁悠这才慌慌张张的将渴望的视线从窗外收回来,一脸惶恐。 「对不起,对不起!」 傅青阳翻了翻眼,拿掉她手上的梳子,自行取发带将一头乌发胡乱扎起来,然后牵起她的柔荑,往外走。 「走吧,去逛逛!」 老婆又返老还童啰! ※※※ 其实不管走到哪里,早市都是一样的,不就是卖菜、卖吃食的,还有卖一些小东西和日常用品,不同的是,内容不尽相同罢了,不过对那种不曾出过远门的人而言,这些不同的内容就够他们眼花撩乱了。 虽然楼沁悠极力保持若无其事的态度,傅青阳依然能从她那双闪闪发亮的瞳眸中看出她的兴奋。 真是的,一个早市就能让她兴奋成这样! 看来他以后也不用再带她去看那些无趣的山山水水了,他从来就不懂那些无聊到爆的山水有什么好看的。 还是多带她去逛逛庙会、夜市吧!起码那还算热闹。 「先吃早膳吧!」 「好。」 在一处卖早点的摊子用过早餐之后,傅青阳就带着老婆闲逛,然后发现老婆真的只是想「看看」而已,并没有想买什么东西,于是他就让她一摊一摊慢慢的闲逛,逛到满意才离开。 虽然表面上看,她一直都很平静,但从她紧握他的小手上,他可以感觉到她很开心,只是看看而已就这么高兴,可想而知她过去的生活有多么贫乏。 呵护老婆的心情也是丈夫的责任←这也是老娘说的。 「老婆,逛过庙会吗?」 「没有。」 「夜市?」 「也没有。」 果然。 当下,他就决定要带她玩个过瘾之后,再带她回南昌,两年期满,他就可以直接带她回天山老家了。 「我会找机会带妳去逛逛庙会和夜市的。」 「……」 「别用那种奇怪的眼神看我!」 「呃?」 「好像我是神!」娘的,用那种令人发毛的眼神看他,害他全身鸡皮疙瘩都冒出来了!「好了,所有摊子全逛完了,咱们该把东西送去给方翠了!」 「内城?」 「对。」 跑一趟内城,把东西交给方翠之后,婉谢了方翠的留客,傅青阳直接回到客栈里,问到这两天朝阳门外正好有庙会,便决定在客栈旁的食馆用过午膳后就带老婆去逛庙会。 「青哥。」 「嗯?」傅青阳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声,依然专注于大口大口吞面。 老爹说的,吃饭的时候就要专心吃饭,不然就没得吃──七阎罗家专养煌虫,一个不留神,好菜就会被抢光光了。 「有人盯着你看呢!」 「嗯。」有更新鲜的事再告诉他吧! 「青哥。」 「嗯?」女人真啰唆! 「是位姑娘呢!」 「嗯。」不稀奇。 「她往我们这方向来了呢!」 「嗯。」最好只是经过。 「青哥。」 「嗯?」女人果然是长舌的。 「那位姑娘……」 话尚未说完,桌旁便出现了「那位姑娘」,并大刺刺的自行坐下,那两只眼果然直勾勾的「钉」在傅青阳脸上,好像连眨眼都忘了该怎么眨眼了,还笑得嘴角生花,就差没像狗一样洒口水。 「我喜欢你,跟我回家,我要跟你成亲!」 包括楼沁悠在内,四周所有的客人都目瞪口呆的瞪住「那位姑娘」,一整个傻眼。好大胆的姑娘! 唯独傅青阳好像没听见似的,自顾自吃完最后几口面,又捧起碗来把汤都喝光了,因为「那位姑娘」奇怪的口音,这才横横的瞥去一眼。 长袍、皮靴、粗辫子,果然是番婆。 懒洋洋的收回视线,「我有老婆了。」他漫不经心的说,目注搁在老婆和他之间的肉包子,还热腾腾的冒着烟。「老婆,妳吃太慢了,这盘包子我先解决,待会儿妳要吃再帮妳叫。」话落,整盘包子拖过来放在自己面前,拿起一粒,又开始大口大口的努力加餐饭。 「那位姑娘」眼看傅青阳根本没把她放在眼里,顿时气得嘴角的花儿谢了,柳眉倒竖的发起飙来。 「我不管,我喜欢你,就是要你娶我!」 「……」果然还是北方的包子比较好吃。 「你你你……你敢不理我,你知道我是谁吗?」 「……」过两天要上路时,记得多买几个带走。 「我是泰宁卫领主拙赤的女儿,兰碧公主,怎样?怕了吧?」 「……」不过老婆好像不太习惯北方的食物,吃得都不多。 「喂喂,你听见了没有?我是公主耶!」 「……」瞧,她才吃几口面就不吃了,这怎么行! 「喂喂喂,我在跟你说话,你……」 「老婆,愈往北走,天儿愈冷,妳不多吃一点,体力会撑不住的,那我就不带妳去啰!」 不带她?! 一直好奇的来回看他们的楼沁悠,心头一惊,赶紧低下头去解决那碗早已被她遗忘到天外天的面。 「我要你跟我回去同我成亲,听见了没有?」「那位姑娘」──兰碧公主愤怒的拔尖了嗓门怒吼。「我是公主,你非听我的不可!」这么漂亮又有男子气概的男人,她要定了!「不然……」 这婆娘,其惹人厌! 「我又不是聋子,哪里会听不见妳的鸡猫子鬼叫!」傅青阳不耐烦的说。 「那你……」 「我说过,我有老婆了。」低头,继续大口大口吃包子。 「没关系,三妻四妾,这是你们汉人说的,你可以再娶两个老婆。」 「那是别人,我们家只许娶一个老婆。」 「那你休了你老婆,再娶我。」兰碧公主说得很是理所当然。 「……」 「喂喂,我说要你休了你老婆再娶我,你到底……」 「老婆,茶。」 埋头吃面,两只耳朵却听得煞是有趣,冷不防收到夫婿的命令,楼沁悠不由呆了呆,连忙放下筷子,持壶为夫婿倒茶,待他牛灌下一整杯后,再斟满,并顺手用手绢儿为夫婿拭去唇畔的菜渍肉渣,还有滴落在衣襟上的油水。 除了马事之外,傅青阳不管做什么都大刺刺的,尤其是进食时特别粗鲁,老是吃得满嘴糊,又滴得到处都是;不过她从来不在意这点,像他那种特别阳刚性的男人,要他斯斯文文的反而很不搭嘎,所以她也从来不去说他,只是默默的为他擦拭,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正忙碌间,又见夫婿用下巴指了指她的面,她赶紧放下手绢儿,拿起筷子继续吃面,而傅青阳也继续进攻第三粒包子。 兰碧公主看得三把火又上来了。 「喂喂喂,你听到了没有?我说……」 「在类似这种情况下,我大哥通常会说一句话……」 呃,他大哥? 现在是在说他,关他大哥什么事了? 「什么话?」 「去买一个枕头……」 「呃?」 「回家睡觉作梦去!」 噗哧! 这还算是客气的。 哈哈哈! 周围所有客人都很不客气的放声大笑,其中有一个笑声还特别大、特别猖狂,猖狂到傅青阳想不注意到都不行,当下一怔,猛然回头,失声大叫。 「大哥、二哥、四弟!」 咦?! 忍俊不住掩嘴轻笑不已的楼沁悠怔了怔,忙举眸定睛看,见楼梯口处站着三个年轻男人,一个丰姿潇洒、笑眼瞇瞇;一个端正秀逸、冷面冷眼;而年纪最轻的那个则是一脸古灵精怪,特别猖狂的笑声就是由他嘴里溜泄出来的。 傅青阳立刻丢下吃一半的包子,拉起楼沁悠迎向前去,「大哥、二哥,她就是我老婆楼沁悠。」再把楼沁悠往前推一点。「老婆,还不快见过我大哥、二哥。」 楼沁悠当即端正脸色,肃颜敛枉。「沁悠见过大哥、二哥。」 独孤笑愚抬手虚扶,「都自己人了,」满脸笑容,笑意却不达眼里,目注楼沁悠的眼神是极为保留的戒慎。「请不必多礼。」 绿映庄的男人婆,可得小心了! 「还有那家伙……」傅青阳指指那个古灵精怪的年轻人──鬼修罗夜行。「是四弟。」 「三嫂。」夜行嬉皮笑脸的打了一个很夸张的揖。 「四弟。」楼沁悠又端庄的福了一下。 「大哥,你们怎会出来了?」傅青阳奇怪的问。 「这个待会儿再说。」独孤笑愚淡淡道。「你下蹋了吗?」 「隔壁客栈。」 「那就叫一桌酒菜到客栈里聊吧!」 「是,大哥。」 「至于这位公主……」独孤笑愚转向兰碧公主,笑意盈盈。「很抱歉,我家的男人向来只有一个妻子,三妻四妾是别人家的事,与我们无关。」 「那就休……」 「不休!」独孤笑愚轻轻否决。「我家的男人不娶三妻四妾,也不随便休妻,请公主莫要强人所难。」 「我不管!」公主就是公主,这位跟着父亲到关内来朝贡的兰碧公主,果然很有公主的「派头」,事情不合意,马上刁蛮的撒起赖来,无论如何非要人家顺从她不可。「我就是喜欢他,就是要他娶我,不然……不然……」 「不然如何呢,公主?」独孤笑愚依然笑吟吟的,全然不在意兰碧公主的威胁口气。 兰碧公主双眼忽亮,「对了,我可以抢亲嘛!」话落,兴匆匆的跑走了。 抢亲? 她是不是忘了她自个儿是女人了? 不过,也行啦,只要她抢得到! 独孤笑愚笑咪咪的再转回去面对傅青阳,「走吧!青阳,咱们得……」不经意似的瞄一下楼沁悠。「好好聊聊了!」 哼哼哼,聊聊他这个笨弟弟,谁不好娶,为何偏偏娶到绿映庄的男人婆。. ※※※ 客栈里,西厢房,独孤笑愚几人围着一桌酒菜吃吃喝喝、说说笑笑,酒过大半巡后,独孤笑愚方才不经意似的提出了他最疑惑的问题。 看来楼沁悠并不知道傅青阳是谁,只以为他是个普普通通的马贩,而且在成亲之前,她也不可能见过傅青阳藏在那把大胡子底下的真面目,既非为「名」,也非为「色」,那么堂堂绿映庄三小姐究竟为何要下嫁给平庸又粗俗的马贩? 「弟妹,据我所知,楼庄主中意的女婿是宇文家大公子不是吗?」 轻描淡写的问句,语气更是漫不经心,但楼沁悠立刻听出问句底下的怀疑与不信任。 夫婿的大哥不相信她。 她不怪他,除了她那个耿直的夫婿之外,任何人都会兴起这种疑问,要换了是她,她也会怀疑。 话说回来,对傅青阳的兄弟,她也感到相当疑惑。 傅青阳曾对她提起过,他的大哥是庄稼人,二哥是大夫,四弟是布商,六弟是挖旷的,但不管她怎么看,斯文俊朗的大伯一点也不像是农夫,冷面冷眼的二伯更不像是济世救人的大夫,还有那个随时随地都没个正经样的四弟,倒比较像是不学无术的訙袴子弟。 而且他们明明是普通老百姓,对江湖上的事却不陌生,是因为他们常常在外面跑动,难免会接触到江湖人的关系吗? 他们兄弟,真的有点奇怪! 不过,无论如何,他们是夫婿的兄弟,也就是她的亲人了,更何况他们是关心他们的兄弟,才会对她产生戒心,这是人之常情,所以她不打算隐瞒他们任何事,他们所有的疑问,她都会老老实实的对他们解释清楚,只希望他们能够尽快的相信她、接纳她。 「是。」她坦然承认。 「那么,弟妹又为何不嫁给宇文大公子呢?」 「因为我想脱离江湖圈,嫁一个平平凡凡的男人,做一个平平凡凡的妻子,过平平凡凡的夫妻生活。」 「为什么?」 轻轻的一句「为什么」,顿时间,令人心伤的往事再度涌回她的脑海里,楼沁悠双眸垂落,黯然神伤,好一会儿后才出声。 「我爹,他是个赘婿,而我娘她……是个不值得男人爱的女人……」 仔仔细细、冗冗长长的,她又一次对他人诉尽往事,不同的是,这一回,她叙述得更为详尽、巨细靡遗,包括她自己的心情,因为她觉得她那个一根肠子通到底的夫婿或许无法了解,但他的兄弟应该能够理解。 「我还记得爹说,他知道他爱错了女人,可是也已经收不回了……」 但由于叙述得实在太详尽了,使她好像又回到了当时那一刻,不由自主的,她哽咽了,因为当时她就是那么难过。 「虽然是亲生我的娘,但当时,有那么一剎那间,我……真的好恨我娘……」 说到这,她突然没了声音,螓首低垂,又是好半响的沉默,直到她恢复平静,才再度开口。 「所以我下定了决心,爹无法完成的心愿,我会代替他完成的……」 最后,终于说到她是如何「选择」傅青阳做夫婿的,独孤笑愚四兄弟不由面面相觑、哭笑不得。 「竟然是真的。」独孤笑愚实在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一接到三弟的来信,通知家人说他娶了绿映庄三小姐做老婆,当下,所有的家人都气急败坏的直跳脚,断言说那个笨小子肯定是被坏女人拐了,然后他就急吼吼的带着另外两个弟弟赶来,想看看有什么补救的办法没有。 譬如,找个理由休了那个男人婆! 所以这趟出门,一踏进中原,他就先行暗查有关于绿映庄的一切,自然也查到了绿映庄三小姐「挑婿」的那场闹剧,当时还在想说,这一定是阴谋,绿芙蓉怎么可能做出如此荒谬的事情来! 现在,楼沁悠却证实了那一切都是绿芙蓉的野心所造成的,说是阴谋也可以算是阴谋,但那个阴谋并没有得逞,因为楼沁悠的坚持,也因为绿芙蓉的爆性脾气,功败垂成了。 那个绿芙蓉不但是个不值得男人爱的女人,也是个不值得儿女敬爱的娘亲! 「娘的,居然是用那种方法挑上我的!」傅青阳闷闷的咕哝。 说完,一粒硬梆梆的隔夜馒头当头砸下来。 「不许说粗口!」独孤笑愚一本正经的责骂,完全的不记得自己说粗口时,又是怎样被修理的。 「可是现在我真的很庆幸当时是青哥出现在那里……」楼沁悠忙道。 亲哥? 独孤笑愚三兄弟不约而同呛咳了一下,而傅青阳则恶狠狠的瞪住他们,百分之三百的警告。 不准笑! 「是他,才能够使我那么快就完成了爹的心愿,」楼沁悠又感激又心满意足的叹息。「因为他是那么的善良……」 「善良?」她在说谁?「三弟?」独孤笑愚不可思议的喃喃道。 「宽容……」 「宽容?」用错形容词了吧?「三哥?」夜行一脸难以置信的滑稽。 「又体贴……」 「……」君兰舟始终无言,但表情却很明显的流露出他的不屑──体贴?那个粗鲁的家伙?不予置评! 「温柔……」 「温柔?」这下子连傅青阳自己都不以为然了,「我?」他指着自己的鼻子,忿忿的嘟囔。「以后不许妳再把那种娘儿腔的词套到我头上来了!」 楼沁悠莞尔。「是,青哥。」 又亲哥! 独孤笑愚那副招牌笑容开始显得有点扭曲了,夜行索性背过身去笑个痛快──没有声音,君兰舟则冷冰冰的直接问出来。 「妳为什么要那样叫三弟?」 那样叫? 哪样叫? 青哥? 那有什么不对吗? 楼沁悠很是困惑,但她还是耐心的解释。「因为我爹,他一直很希望我娘能够叫他一声『岚哥』,但是从成亲的第一天开始,直到最后一天,我娘都是连名带姓的叫我爹,甚至在我爹弥留的最后一刻里,那是我爹临终前的最后一个要求,但我娘依然不肯叫我爹一声『岚哥』,所以……」 她哀伤的一笑。「我想,我是想代替我娘吧……」 君兰舟突然狠狠的往夜行肩上捶过去一拳,其实就算他不捶,夜行也不敢再笑了,独弧笑愚暗暗叹息。 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没想到专门生产男人婆的绿映庄里,竟也出了这么一个温和善感的姑娘,而她的境遇又是如此令人无奈。 「我……」楼沁悠忐忑不安的环顾其它人。「不可以那样叫吗?」 「谁说的?」傅青阳脱口道。「妳爱怎么叫都行,随便妳!」 独孤笑愚和夜行又笑了,但不再是嘲弄的笑,而是戏戏谑的笑,甚至连君兰舟的脸色都不再那么冰冷了。 「说到这……」傅青阳转向独孤笑愚。「我老婆说岳母不让岳父的牌位进楼家祠堂,她只好带着岳父的牌位嫁到咱们家来,在家里时没问题,但一出门,为免乏人烧香供奉,她只好随身携带牌位,可劳烦老人家跟我们一块儿四处跑,这总是不太好,我想,请岳父进咱们家的大祠堂吧!反正是我岳父,也不算是外人了,大哥认为如何?」 随身携带牌位?! 独孤笑愚听得猛然一呆,但瞬间后就回过神来,「那当然,」不假思索的赞同了。「都是自己人,没问题的!」 至此,不管他有多少怀疑,也都一扫而空了。 无论如何,再怎么阴谋也不可能拿去世的长辈来阴谋,随身携带牌位,若非万不得已,没有人会这么做的。 而楼沁悠,她终于忍不住失声哭了出来,却是欣慰的、安心的饮泣。 虽然傅青阳说过可以让她爹的牌位进他家的祠堂,但那只是他说的,毕竟傅家还有长辈在,倘若长辈反对,做晚辈的也不能如何。 如今,傅青阳的大哥也毫不迟疑的同意了,那就应该没问题了。 想到爹爹的牌位终于能够有个永久的「归宿」,可以定时定刻接受供奉,也不会再寂寞了,她不知有多安慰、多感激! 「谢谢大哥!」她啜泣着道出真诚的感谢。 「不必,都是自己人啊!」独孤笑愚嘴里真心诚意的说着,心里头也开始感到有点对不起弟妹了。 想脱离江湖圈? 很抱歉,她的夫婿是马贩,可也是怒修罗,转来转去,结果她还是在江湖圈子里打转! 想嫁个平凡的丈夫? 还是抱歉,马贩傅青阳的确是很平凡,可是怒阎罗的儿子怒修罗就不怎么平凡了! 想要过平平凡凡的生活? 更抱歉了,马贩的生活确实是平凡到一整个不行,可是怒修罗的生活恐怕就不太平凡的起来了! 总归一句,她的丈夫,要平凡是很平凡,但要说不平凡,也是很不平凡的! 「呃,弟妹若是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请尽管说没关系。」他心虚地道。 可怜啊! 最大的心愿就是脱离江湖圈,结果三挑两选,还是选上了另一个江湖人,她还慒懂不觉的自以为已经成功的远离江湖圈了,没料到自己只是从一个坑转入另一个坑而已。 唉唉唉,真是愈想愈对不起人家了! 「对,对,三嫂,都自己人,需要什么请尽管说!」夜行也很心虚。 好惨! 明明看上去是个挺聪慧的姑娘家说,却被从不懂得使计耍诈,耿直得不得了的三哥给拐了,而且直至此时此刻还不知道自己上了大当,又忙着说三哥的好话,名副其实的「被卖了还要帮人家算钱」! 有这种「奸商」哥哥,他这个做弟弟的也很丢脸的耶! 「说吧,不用客气!」连君兰舟都很心虚。真是该死! 原是担心他这个实心实性的笨弟弟被人家给骗了,到头来却是笨弟弟「拐」了人家好姑娘。 都怪他这个做哥哥的没教好,说什么都难辞其咎! 「不用你们操心,我老婆要真有什么需要解决的问题,自有我替她担当。」只有傅青阳一点也不心虚,心安理得得很。 想脱离江湖圈? 没问题,他是个道地道地的马贩,在家里头,他的工作是养马;出门去,他的工作是买卖马匹,这可跟江湖圈一点关系都没有吧? 想嫁个平凡的丈夫? 那有什么问题,他养马、相马、卖马,闲暇时做一点「鞭炮」玩玩,这还不够平凡吗? 想要过平平凡凡的生活? 这更不是问题,孝顺公婆、伺候夫婿、生儿育女、操持家务,还会有什么比这种生活更平凡的? 能嫁到他这种丈夫,算她鸿运当头啦! 「你这笨蛋,没有人是万能的,」独孤笑愚臭骂。「就算你是男人,也有能力不及之处,懂吗?」 「我哪里不急了?」傅青阳不服气的嘟囔。「老婆的问题,我都很急的呀!」 「你这小子……」独孤笑愚哭笑不得,正想再教训一顿。「我说你……」 「譬如我所擅长的事,」君兰舟冷冷道。「你行吗?」 傅青阳张大嘴,说不出话来了。 眼见夫婿的兄弟不但接纳了她,还对她这么亲切热情,楼沁悠真是有说不出的感动,不过她还真是有一件事需要他们的帮忙呢! 「呃,二哥,我……呃,我是有一点问题想请教一下……」 「请说。」 不知为何,问题还没说出半个字,楼沁悠的脸儿就开始红了起来,目光也掉到了地上,不敢抬头面对他们。 「我……呃,我们成亲已近九个月了,可是……可是……」 君兰舟明白了,立刻起身到楼沁悠那边,伸指搭上了楼沁悠的腕脉,旋即,眸中闪过一丝阴鸷,他收回手,目注楼沁悠。 「弟妹,我想先问个问题,可否?」 「二哥请问。」 「我在猜想,既然令堂属意的女婿是宇文大公子,那么即使妳已成亲,或许她仍未放弃让妳嫁给宇文大公子的意图?」 「的确是,我娘不是会那么轻易放弃的人,」虽然很疑惑他会提到她娘亲,但楼沁悠仍是老老实实的回答他。「所以我一直很小心,以防她使诈使奸险,要逼我改嫁给宇文大公子。」 君兰舟摇摇头。「妳仍不够小心。」 「呃?」 「妳被下药了,在服下解药之前,是不可能怀下孩子的!」 楼沁悠先是怔了一下,继而脸色丕变,然后她徐徐垂下螓首,虽然看不见她的表情,但可以从她紧握成拳的双手上,看出她的愤怒。 片刻后,她再抬起头来,目光坚定。「二哥有办法做出解药吗?」 「不必,我有现成的。」君兰舟回身去取来放置在座位旁的书箧,拿了一黑一红两粒药丸和一只药瓶,先把两颗药丸递给楼沁悠。「吃!」 楼沁悠立刻听命吃下了。 「十二个时辰之后,药性自然就解了,还有这个……」君兰舟再把药瓶交给楼沁悠。「倘若弟妹怀下身孕了,每十五天就得服用一次,千万记住,可以多服,绝不可超过十五天不服,这不仅仅可以安胎,也可以防范有心人对妳下任何会伤害胎儿的药,只要觉得有哪里不对,尽管多服几颗。」 「我记住了,」楼沁悠宝贝兮兮的将药瓶子紧抓在手里。「谢谢二哥。」 君兰舟轻轻点头,退回原位落坐。 「那么,你们要在京里逗留多久呢?」独孤笑愚问。 「我老婆没逛过庙会,我想带她去逛逛;之后再带她到辽东马市看看,如果她有兴趣的话……」傅青阳瞄一下老婆。「或许会跑一趟关外吧!」 「那我们也陪你们去逛逛吧!」 「咦?大哥要和我们去逛庙会?」 「对。」 「为什么?」 「因为我们很无聊啊!」 「……」 无聊不会回家去种田! ※※※ 逛完了庙会,独孤笑愚居然也要跟傅青阳夫妻俩一起到辽东马市去,傅青阳虽然困惑,但也毫无异议。 他向来是最听话的弟弟。 不过,夜行可就忍不住了。「大哥,咱们不是有更重要的事要办吗?干嘛跟着他们跑?」 两眼瞥向骑在前头的傅青阳和楼沁悠,独孤笑愚压低了嗓门。 「还有什么会比青阳更重要的?」 「是没错啦!但我还是不懂,干嘛要……」 「废话,自然是要帮帮青阳呀!」 「帮三哥什么?」 「亏大家公认你是兄弟中最鬼灵精的,没想到你却这么没脑筋!」独孤笑愚没好气的骂道。「想想,弟妹违逆了亲娘的安排,只为了要替她亲爹完成心愿,现在她是以为嫁给青阳就如愿了,所以心甘情愿的跟着青阳,若是哪天她知道青阳竟是江湖上令人闻名丧胆的怒修罗,你想她会如何?」 夜行想了想,挤出一脸滑稽的表情。「休了三哥?」 「我就怕会如此!」独孤笑愚喃喃道。 毕竟,楼沁悠出身自绿映庄,一个女人自认高男人一等的地方,如果男人可以休妻,为什么女人不可以休夫? 最重要的是,在她心目中,她亲爹的心愿比其它任何事,甚至比她自己都要来得更重要,一旦她发现亲爹的心愿其实尚未达成,多半会再继续设法完成亲爹的心愿,即使要她舍弃已然成亲的夫婿。 这,可就不太妙了! 虽然出身在令人不敢领教的绿映庄,但光是从楼沁悠的孝心来看,她就是个好女人;而且她没有野心,也不会爱慕虚荣,只想做个平凡的妻子,那么她应该就会是个平凡的好妻子。 这点,看看傅青阳就知道了。 打从这回碰面第一眼,他们就注意到了,向来就算是洗得干干净净的,也还是邋里邋遢的傅青阳,每一天他都是清清爽爽、整整齐齐的出现在他们面前,如果他不小心弄脏了或弄乱了哪里,楼沁悠也会趁他不注意时,不着痕迹的为他擦拭干净,或者拉整衣袍、重新绑束头发。 她真是个细心又关怀丈夫的好女人! 而且她对傅青阳真格是一整个驯服到不行,不管傅青阳是用多么恶劣的命令口气对她说话,或用令人发指的颐指气使态度指使她做事,她都是噙着愉悦的笑容欣然听命。 她更是个温驯柔婉的好妻子! 一直担心傅青阳会被坏女人骗去,没想到却被他「拐」到了一个好女人、好妻子,这可不能轻易失去,不然下回可就不一定有这种运气了。 搞不好,下一号就真的是一个与他旗鼓相当的男人婆了! 更何况他们家的男人不但没有三妻四妾的纪录,也不曾休妻,要是被休夫,可就更难看了! 「那三哥非飙到天翻地覆不可,」夜行咕哝。「到时可就有得热闹的啰!」 「还用你说!」独孤笑愚叹道,「所以啦!我得想想办法,好让弟妹即便是知道了实情,她也离不开青阳了……」顿住,转注另一个弟弟。「兰舟,你有没有办法让弟妹尽快怀下身孕?」 原是意图要让傅青阳休妻,现在却担心傅青阳被休夫,风水要转,还真是快! 「昨儿我给弟妹的药,黑色的那颗是解药,」君兰舟面无表情的淡淡道。「红色的那颗就是帮助她尽快怀下身孕的药。」 独孤笑愚呆了呆,「原来你已经……」失笑。「那么,你认为如何?」 「先看看再说。」 「为什么?」 「弟妹说青阳善良宽容又温柔体贴,或许……」君兰舟慢条斯理的说。「青阳自己就可以留住弟妹了。」 「善良宽容又温柔体贴?青阳?」独孤笑愚翻了翻眼。「你相信?」 「弟妹会这么说,定然有其原因,不是吗?」君兰舟反问。 「说得也是。」独孤笑愚领首同意,「好,那我们就先看看再说吧!」说到这里,忽见夜行自己在那边莫名其妙的呵呵笑了起来,「你是哪里不对了?」他纳闷地问。「自己在那边笑得像白痴!」 「我说,」夜行笑得很乐。「或许对三嫂,三哥确实很宽容。」 「怎么说?」 「三哥居然容许三嫂叫他『亲哥』,这还不够宽容吗?」 而且还是随时随地都可以叫,她叫得顺口,别人可是听得寒毛直竖,还会打冷颤,而那个阳刚性百分百的傅青阳居然忍受得了…… 还真是宽容到不行呢! 第七章 为防范蒙古各部犯塞掠夺,明永乐三年,辽东马市正式开市,以供蒙汉边贸进行商品流通,在满足关外蒙古民族生产、生活之需的同时,也为关内中原内地提供良种马匹、人参、兽皮等塞外特产。 所以马市不仅仅是马匹交易之所,更是汉蒙商品交流的市集,这种市集保证比中原的市集规模更庞大,更来得有看头。 楼沁悠就一整个看呆了眼。 不要说她,就连她那几个三不五时就找理由溜出门的姊妹,也没跑到这么远的北方马市来过,自然也就不曾提起,所以她对马市其实是没多少概念的,因此猛一下见识到这种人山人海、车庐马驼,穹庐千帐、隐隐展展的盛况,想不傻眼都不行,然后她就忘形了,不断拉着夫婿跑跑跑,跑到右边…….. 「看,看,从来没见过那种东西耶!」 再扯到左边…… 「那是什么?那是什么?」 又拖到这边…….. 「天哪,真神奇!」 继续冲到那边...... 「好有趣喔!」 傅青阳见怪不怪的耸了耸肩──老婆又返老还童啦! 可是跟在后头跑来跑去的独孤笑愚三兄弟,他们可完全没有料到楼沁悠会「变身」,不禁目瞪口呆── 那位端庄规矩的绿映庄三小姐跑到哪里去了。 趁楼沁悠正忙着观看一只只关着各种关外珍奇野兽的笼子,独孤笑愚将傅青阳拖到一旁去询问。 「弟妹是怎么了。」 傅青阳耸了耸肩,「返老还童啦!」然后他大略的叙述了一下楼沁悠告诉他的往事,最后是他的结语。「我是不太了解到底是怎样啦!不过如果她只是想偶尔做一下小孩子,也是无所谓啦,反正又不碍事!」 独孤笑愚了解了,却也更心虚,更觉得对不起楼沁悠了。 因为亲爹的不幸,她以为她开心、她欢笑就是对不起亲爹,所以要求自己保持最严谨的自制,不容许自己得到喜乐,因而造就成那位端庄文雅的绿映庄三小姐。 虽然那种想法相当幼稚,却是她最真挚的孝心。 如今,她以为心愿已达成,对得起亲爹了,所以安心了,于是认为可以容许自己偶尔放纵自己随心所欲一下了,譬如,回到她那个不得不中断的童年。 但事实上…… 他转注另外两个弟弟,迎上另两双跟他一样加倍心虚的视线,三人不约而同苦笑。 「呃,那就让她多玩玩吧!」他吶吶道。 话声刚落,又是一连串欢喜的惊呼。 「青哥,青哥,快来看,好可爱喔!」 傅青阳一脸「又来了!」的受不了表惰,却还是快步走过去;只见楼沁悠蹲在穹庐旁一只笼子前,里头关着几只白色的小狗,毛茸茸的十分惹人爱。 「瞧,青哥,好可爱对不对?」 「再可爱也没用,那不是要卖的,看,那笼子是放在穹庐旁,不是前头。」 「……喔。」 楼沁悠叹息似的响应了一声,表示她了解了,之后却还是蹲在那里怜爱的逗弄小狗,好像怎么也舍不得离开似的;傅青阳搔搔脑袋,只好再补充说明。 「那是北山女真部落那边特有的狗,专门在雪地里拖曳货物的,他们不……」 「拖曳?用这种小狗?好可怜!」 可怜? 傅青阳啼笑皆非。「现在是小狗,可终会长成大狗的呀!」 「喔。」楼沁悠轻轻叹气。「记得小时候,有一回我爹带我到后山散步,捡到一只没人要的小狗,我想带回庄里养,娘却说庄里不许养小动物,为了这事,爹跟娘吵了一架,但最后,娘还是硬把那只小狗扔掉了,我偷偷哭了好几天……」 她再叹了一口气。「那只小狗虽然脏了一点儿,但也是全身雪白,好可爱呢!」 傅青阳呆了呆,皱眉,然后又开始猛搔脑袋了。 就在独孤笑愚忍不住想送他一颗「教你聪明一点」的拳头之际,傅青阳却霍然转身,一头钻入穹庐里去了。 好半天后,他才出来,后头跟着一位女真人,「喏,老婆,他说那是他们自个儿要用的狗,最多让我们挑一只,再多就不行了。」他说,又咕哝,「幸好已经断奶了,不然看妳怎么养!」 跟在他身后出来的女真人也说了几句话。 「快,他问说妳要哪一只,他抓出来给妳。」这里只有他懂女真语,傅青阳只好权充一下翻译。 不假思索,惊喜交加的楼沁悠立刻指向笼子里角落处看来最弱小的那一只。 「那只!」 于是女真人把那只小小狗抓出来给楼沁悠,傅青阳则付给他一张银票,独孤笑愚三人都注意到那张银票的数额。 一百两! 三人不由面面相觑,难以置信。 一百两买一只小狗? 某人被敲竹杠了,而且是超级没天理的大竹杠! 不过……..三人动作一致的将目光转向楼沁悠,但见她一脸满足的喜悦,搂着小狗又亲又揉;而傅青阳则是又翻白眼又摇头,很明显的表示出他的观感── 女人,真让人受不了! 三人再次相对互视,笑了,然后欣悦的跟在傅青阳和楼沁悠后头继续往前行,脚步轻快。 那小子,不笨嘛! ※※※ 马市虽然热闹,但也只有短短的五天,初一是开放日,初五就收市了,之后在独孤笑愚的半怂恿、半威吓之下,傅青阳决定带老婆出关去欣赏一下与中原截然不同的大漠风光,这个决定立刻赢得楼沁悠一个充满柔情的眼神。 而独孤笑愚和另外两个弟弟,自然也跟着去了。 然而出关不到几天,他们就碰上了一个十分出人意料之外,但应该也是预料中的状况── 「请问……」夜行喃喃道。「现在是什么状况?」 「恐怕是……」独孤笑愚哭笑不得。「会让青阳失控的状况。」 「……」君兰舟面无表情,根本懒得出声了。 「这……」夜行咽着唾沫。「不太好吧?」 「何止不太好,」独孤笑愚懊恼的咕哝。「简直是糟糕透顶!」 「……」君兰舟转开视线,连看都懒得看了。 「再请问,是谁说咱们借住一宿的那个女真人家里是百分之百安全的?」 「青阳。」 「……」所以那是三弟自己的问题,怪不得别人。 「那就更糟糕了!」三哥最恨人家背叛他的信任了。 「最糟糕的是,受制的是他老婆,不是其它任何人。」因此,他一定会失控。 「……」破天荒的,君兰舟翻了一下白眼,虽然他很尊敬大哥,但有时候,大哥真的很像个女人──老爱讲一些废话。 「那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我想,只要不太过分,就随他去吧!」 「……」随他去翻天覆地? 「对对对,让三哥发泄一下,免得他……」 「把怒火发泄到我们头上来!」 「……」说得也是。 好,结论出来了! 于是三人动作一致的退后三大步,让傅青阳自己去面对那个因为他的错判而造成的后果。 虽然傅青阳表面上看似十分平静,但独孤笑愚三人都知道,他的怒火已然濒临沸腾边缘了,他们只希望,傅青阳失控的时间不要太久,不然他们就得卯起来跟他「玩」上一场了! 根据过往的经验,跟傅青阳「玩」的后果通常是会被「烧」得七荤八素的,所以他们实在不想跟他「玩」。 要烧就去烧那些家伙吧!谁让那些家伙笨得去惹上这座名副其实的火山! 「请问公主,这是什么意思?」 傅青阳不但表面上很平静,连质问的语气都异乎寻常的客气;那位兰碧公主却以为他是怕了,不禁得意洋洋。 「现在你该怕了吧!」 「怕?」傅青阳连眉毛都没掀动半根。「妳想如何?」 兰碧公主双手扠腰,真是得意得不得了,她身后密密麻麻布满了一大群女真人军队,起码有两、三百人,右边是一个瘦瘦高高的女真人,眉眼间奸诈而狡猾;左边则是一个高大魁梧的女真人,双臂托着一个女人──楼沁悠。 「抢亲啊!」 「抢亲?」 「不过我的军师建议我……」兰碧公主用大拇指比了一下右边的女真人。「先掳下你老婆,就不怕你不低头了!」 「是他?」傅青阳的目光移向那个狡猾女真人,脸颊肌肉微微抽了一下。 快失控了! 独孤笑愚三人不约而同又退了好几步,并很有良心的为那一大群不知死活的女真人默哀片刻,然后等待着。 「对,就是他。」兰碧公主眉开眼笑。「他很厉害吧?」 「妳把我老婆怎样了?」 「放心,我还没对你老婆怎样,她只是被下了药,神智不太清楚而已。」 「下.药?」某人在咬牙切齿了。 快了!快了! 独孤笑愚三人又连连退了好几步,开始紧张了,左右看看,幸好,要躲还是有地方躲,安心了。 「是啊!不然她怎会这么安静?」 「妳.究.竟.想.怎.样?」每一个字都是从齿缝里硬生生挤出来的。 「先叫我一声『亲爱的兰碧公主』再说!」兰碧公主已经得意到近乎猖狂了。 「……」 「快叫啊!」 突然,独孤笑愚三人一左、一右、一后,三个人一个目标,咻一下窜向同一块大石后──差点三个人撞成一堆;刚藏好身子,傅青阳的咆哮声便劈裂清冷的空气恶狠狠的传来。 「管妳是清蒸还是水煮,妳这婆娘到底是想怎样?」 眼见傅青阳唬一下从一个「低声下气」的美男子,霍然变脸成一个恶声恶气的粗鲁男人,兰碧公主不禁吓了一大跳,脸色白了一下下,旋即气得狂跳脚。 「你你你……竟敢对我这么凶,你不管你老婆了吗?」 「妳这婆娘,说!到底想对我老婆怎样?」傅青阳厉声怒吼。 「说就说!」兰碧公主也生气了。「如果你不和我成亲,我就要叫一百个男人睡你老婆,听说汉人最恨老婆给男人戴……戴……」 「绿帽子。」那位狡猾的女真人军师小声提醒。 「对,对,戴绿帽子!」兰碧公主连连点头,又开始得意了。「这么一来,你就会休了你老婆,然后就可以娶我了吧?」 就为了要他娶她? 静默了好一晌后,慢条斯理的,傅青阳的目光徐徐移向那个高大女真人双臂里的楼沁悠片刻,再拉回到兰碧公主那里,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将即将失控的脾气按捺下来。 他不想在老婆面前发脾气。 老娘说过,傅家的男人在爆脾气的当儿真的超级恐怖,恐怖得连最亲密的老婆都会被吓跑,为免他没老婆陪伴到终老,从小就非常、十分、特别、格外、超级严厉的教导他── 忍耐、忍耐,不许飙脾气! 而今,多半时候他都能够很适当的控制住自己的脾气,即便是已经满脑子火花噼哩啪啦狂爆了,他也有办法在濒临爆发边缘之际,赶紧掉头离开,以最快的速度逃离那个会让他失控的状况。 现在就是他濒临爆发点的时候了,他可以感觉得到澎湃的怒气咆哮着要淹没他的理智,再不离开,他就会失控了。 可是他不能离开,因为他的老婆还在对方手里。 然而,他那个端庄柔婉,温驯又勤劳,从来不会嫌他脏、嫌他臭、嫌他邋遢,也不会抱怨他行为举止没规矩,不会骂他吃饭吃得太粗鲁,不会责怪他不小心粗口说溜嘴,总是用一双柔得像一汪水的眼神凝视他的老婆,他也不想在她面前爆脾气给她看。 虽然她的菜煮得很难吃,但也进步很多了;就算她不时会有一些让他满头雾水搞不懂的问题,但也不会太难解决;男外,她有时候会返老还童一下,但也不是常常,反正他哄骗小侄儿、侄女也满有经验的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总之,他对她很满意,实在舍不得让她吓跑…….. 好吧,就再忍一忍! 「妳这婆娘,我再告诉妳一次,妳最好听清楚……」他咬着牙根说。 「好,你快说!」以为他就要屈服了,兰碧公主满怀期待的瞅住他。 「我……」傅青阳的脸颊肉已经绷到最紧张了,再绷下去,随时都有可能会爆裂开来。「绝不会娶妳,就算天底下只剩下妳一个女人,我也绝不会娶妳,现在,你听懂了吗?」 兰碧公主怔住,没想到在这种情况下,傅青阳竟然还敢违逆她。 但不过一会儿,她又回复笑脸,「那我也要改变主意了,两百个,我要两百个男人睡你老婆,而且就在你面前睡给你看……」话说着,她手臂一挥,自她身后立刻上来两个女真人在草地上铺下兽皮毯子。「现在,你可以好好『欣赏』一下,他们……」 目注那个高大的女真人把楼沁悠放在兽皮毯子上,然后开始脱衣服,傅青阳双眼陡然射出骇人的寒芒。 「你.死.定.了!」他阴森森道。 「呃?」兰碧公主以为他是在对她说话。 「还有妳……」傅青阳转注兰碧公主,「和你!」以及那个自以为聪明的狡猾女真人。「你们统统死定了!」 兰碧公主静了一静,蓦而放声狂笑起来,「你?一个人?」一点儿也不给他相信。「你一个人又能对我们这边两、三百个人怎么样?更何况你的老婆还在我们手……」 只是一眨眼时间。 这不是形容词,真的只是一个眨眼的时间,她的「手」字正要出口时,一切都还如常;但「手」字才刚说完,连「上」的嘴型都还没拉开,毯子上的楼沁悠就不见踪影了,名副其实的「平空消失」。 兰碧公主不禁错愕的呆了呆,下意识抬眼望去,霎时无法置信的瞪圆了眸子。 眼跟前,不但傅青阳已然端坐在马背上,那个原该在她手上的楼沁悠也已安安稳稳的躺在傅青阳的臂弯里了! 怒阎罗脾气暴烈,天下第一;轻功更是举世无双,旷代一人。 当楼沁悠还躺在那个高大的女真人怀里时,他不敢轻举妄动,连一点点险都不想冒;然而一旦楼沁悠被放到毛毯上,脱离那个高大女真人的掌握了,他就可以不冒任何险的将老婆抢回来了。 「青……哥?」 似乎能感受到熟悉的怀抱和熟悉的气息,神志始终处于半昏半睡的恍惚状态中的楼沁悠,挣扎着打开了迷迷糊糊的瞳眸。 顿时,傅青阳安心了,因为她安好无恙。 「没事,继续睡吧!」他安抚的低低呢喃,左手臂弯让她睡好,右手轻点她的睡穴,再用一件厚实的大麾将她包裹好,免得着凉了,然后他举眸望向前方…….. 可以失控了! 目光一触及兰碧公主,顷刻间,那张俊美得不可思议的五官刷一下变形了,额上怒筋愤起,脸色是铁青的,双眸中的赤红光芒暴烈如火焰,令人心惊胆战、不寒而栗。 「你们……」右手探入马鞍袋中,他暴戾的怒吼。「统统该死!」 不约而同,大石后的独孤笑愚三人远远一瞧见他的手往哪里去,立刻动作一致的抱头缩起来,就像三只乌龟。 然后,傅青阳的右手从马鞍袋中抽出,还来不及看清楚他到底拿出什么东西,那只手就高扬而起,使力掷出;兰碧公主看得正是狐疑,下一刻,就像是在回答她的疑问似的,数声足以使大地震撼的爆响在女真人之中轰隆隆的爆开来。 「啊~~」 同所有的女真人一样,兰碧公主惊恐的失声尖叫,跳着两脚逃逃逃……逃出大老远,但在她气喘吁吁,惊魂甫定的以为已逃开那阵恐怖的爆震声时,傅青阳的右手却又是另一阵挥扬,于是轰隆轰隆的炸响之声宛如山崩地裂般,一波接一波,持续不断,令人惊魂丧胆的夹着浓烟烈焰冲天而起。 山没有真的崩塌,地也没有真的裂开,但,地狱之门洞开了! 烟硝弥漫、火砾飘扬之中,女真人凄厉的惨叫着,他们的手断了、脚也断了,肚破肠流、嘶声哀嚎,更有不少人身上着了火,嘴里发出宛如被活生生扒皮一样惨烈的狂嗥,彷佛一团火球似的横冲直撞,盲目的四处乱跑,直至倒下,然后抽搐着被烧成焦炭。 剩下的人狼狈的奔掠惊叫,就像被猫追的耗子一样没命的逃窜,但是不管他们逃到哪里,爆炸就跟到哪里,总是一声爆响过后,草土齐掀、碎石乱射,又有一大堆人被抛上了半空中,再撕着肉、洒着血,那么凄惨的跌落到地上…….. 空气中飘浮着刺鼻的火药硝烟、令人闻之欲呕的焦肉味,还有浓浓的血腥味,两、三百个女真人在片刻间就已被炸翻了一半还多,而兰碧公主早已不见踪影,不晓得是逃走了,还是早已趴到地狱里去了。 但是傅青阳的怒火仍未消褪,赤红的眼依旧燃烧着浓烈的炽焰。 于是爆炸声继续轰隆隆的响个不停,他的手不断探进鞍袋里,再掏出来;探进去、掏出来;探进去、掏出来;探进去…… 「唔,青……哥……」 突然,探进鞍袋里的手定住了,赤红的眸子垂落往怀里探,但见楼沁悠仍熟睡着,眉宇却似乎颇受骚扰的聚拢了,唇缝间轻轻溢出不安的梦呓。 然而片刻后,紧攒的眉儿便松开了,因为爆炸声停了,她不再受到骚扰了。 于是凶光毕露的怒焰熄灭了,然后探进鞍袋里的手又伸出来了,却是空无一物,怜爱的为怀里的人儿被好大麾后,对那片他所造成的血海尸山、哀嚎遍野,看也没看一眼,径自策转马缰扬长而去。 大石后的独孤笑愚三人不由面面相觑、张口结舌。 就这样走了? 不是还没「完工」吗? ※※※ 「青阳。」 「大哥?」 「昨儿个,你怎地『玩』一半就跑了?」 「吵到我老婆了。」 独孤笑愚哑然无语,既吃惊、更错愕,这简直是奇迹,一直以来,当傅青阳爆脾气的时候,除了卯起来跟他打一场之外,从来没有人能够阻止他,连他最畏惧的老娘都束手无策,英雌完全无用武之地。 那家伙在飙火之际,向来是理智全失,六亲不认的。 但现在,却有人能够以最平和的方式让他中途自动收手,而那人甚至没吭上半声,只是在睡觉! 「兰舟。」他若有所思的望住傅青阳的背影。 「大哥?」 「我在想,或许用不着我们多事,青阳自个儿就能搞定弟妹了。」 「我同意。」 以楼沁悠的蕙质兰心,她一定早已感受到青阳对她的心意,所以她才会说他是个善良宽容又温柔体贴的男人吧! 对她,他也的确是。 因此在进入瀚海之前,独孤笑愚三人就和傅青阳分道扬镳了,临别之际,独孤笑愚特别把傅青阳叫到一旁说话。 「好好照顾弟妹,她是个好女人。」 「我知道。」 「另外,我要你稍微注意一下,」独孤笑愚小声嘱咐。「旅行之际,可有听到江湖上出现某些特别的传言,譬如各帮各派的讯息之类的,若是有,无论大小,即刻传回家里知道。」 「但咱们不是已退出江湖圈了吗?为啥要特意去关切那种事?」傅青阳困惑的问。 独孤笑愚一脸无奈的苦笑,叹气。「若是我没猜错,不久的将来,江湖上又会有一场大混乱了,虽说与我们无关,但宫家镖局、慕容世家和绿映庄,他们依然是江湖中人,届时肯定会被卷入,咱们不能坐视不理。」 「我懂了。」傅青阳领首。「我会注意的。」 「好,那自己保重,」独孤笑愚拍拍他的肩。「两年期满,赶快回家去,家里人都念着你和你老婆呢!」 又耳语交代数句后,两方便挥手道别了,一方回关内,一方直接进入瀚海。 「青哥。」 「嗯?」 「昨儿晚好奇怪呢!你跟大哥、二哥、四弟在前屋和你那位女真人朋友喝酒聊天,我累了就先到后屋睡觉,可一醒来我们却已经上路了,为何会那样呢?」 「妳想知道原因?」 「嗯嗯。」 「大哥说那个不重要,教我不要跟妳说。」 楼沁悠不由啼笑皆非,这个男人会不会太耿直了一点,连随便说个理由哄哄她都不会! 算了,换个话题吧! 「青哥,再不到一个月就腊八了呢!」 「所以?」 「我们不需要赶回绿映庄吗?」 「为啥要赶回去?」 「回家过年啊!」 「不需要,有我在的地方就是妳的家,跟我一起过年就是在家里过年了!」 标准大男人的口吻! 但不知为何,如此大男人的语气,却让楼沁悠感受到一阵甜蜜又温馨的感动,禁不住喜悦的笑了。 对,他的身边就是她的家了! ※※※ 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罩四野。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在辽阔苍茫的大漠草原上放纵驰骋,越过湖泊,穿行河流,品味那种「天地悠悠任我行」的豪迈滋味;悠扬的马头琴声中,与粗犷豪爽的蒙古人坐饮马奶酒,吟唱勇士刚强不屈的长调;当落日隐没在无垠无际起伏的沙漠尽头之后,他伴着她,依偎在熠熠星空下,聆听夜的颂诗。 楼沁悠又惊叹、又仰慕的享受在大漠旅行的每一时、每一刻,对她来讲,这已经不只是单纯的旅行,而是心灵的充实之旅。 过去十八年来,她的视界始终局限在小小的绿映庄里,最远也不出南昌城,听得再多,也只是中原的山水民俗;想象力再是天马行空,也无法真正了解到外面的世界究竟是如何;直到现在,她才有机会亲眼见识到这个广阔的世界竟是如此的多采多姿,亲身感受到自身的无知与渺小。 她好感动,也好感激。 如果不是她那个不许她离家三尺远的霸道夫婿带她出门,她永远都会是一个见识浅薄的井底蛙。 「青哥,用手抓肉吃,不会很脏吗?」她小小声问。 「怕脏不会先去洗干净手!」傅青阳没好气的说。「这是这里的习惯,所谓入境随俗,妳也得照做,否则就是不尊敬他们!」 「是。」楼沁悠温驯的回应。 「往后无论到哪里,不管那里的习俗有多么令人无法接受,人家怎么做,妳都照样做就是了,而且还得高高兴兴的做,绝不可显露出丝毫嫌弃或勉强;人家诚意招待妳,妳就得心怀感激的领受,这么一来,人家才会自然而然的接受妳,而不会排挤妳,明白了?」 「明白了。」 「虽然他们是异族人,生活习俗与我们大为不同,或许妳看他们野蛮落后,但其实他们也有许多值得我们学习的地方……」 有吗? 「什么地方?」 「譬如说,他们处身的环境与我们中原不同,必须逐水草而居,因季节变换而四处迁移,如此不安定又辛苦的生活,他们却安之若素,这种不屈于艰困的环境,努力求生存的精神,妳不认为值得我们学习吗?」 不管是男人或女人,不轻易屈服的精神都是必要的。 「值得!」 「即使生活在不同的地域,说不同的语言,习俗文化也大大不同,但,我们是人,他们也是人,没有一个人是完美的,他们有优点,我们也有缺点,」傅青阳愈讲愈严肃,完全的把当年老爹训斥他的话,原封不动一整个搬出来了。「所以,不要随便看不起人家,了解了?」 「嗯,嗯,我知道了。」楼沁悠心悦诚服的一一记下了。 就这样,一路旅行,傅青阳也一路「教导」她,使她在开阔眼界的同时,心胸也跟着开阔了。 因为如此,她也终于能够真正的理解到爹亲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与是否处身于江湖之中无关,夫妻之间是否平等也无所谓,更与生活平不平凡毫无关连,那都只是爹爹因个人遭遇而滋生出来的想法,以为只要能够远离复杂的江湖圈,夫与妻能够站在平等的地位上,生活平平凡凡的,也就能够得到他所渴望的幸福了。 但其实,爹亲真正想要的是男与女、夫与妻之间,那包含了爱、尊重、关怀与体贴的风情。 即使处于风云诡谲、变幻莫测的江湖之中,夫妻之间更是毫无平等可言,平淡的生活也跟他们离得比天与地之间的距离更遥远;然而只要能够拥有这分夫妻感情,幸福自然就在其中了。 这就是爹亲渴望而不可得的那分「平凡的幸福」,而这分感情、这分幸福,她都得到了,从她的夫婿那里。 虽然他霸道、他粗鲁、他没耐性、他大刺刺又大男人,但是他以他的方式尊重她、关怀她、体贴她;至于爱,他从没有说过,以他的性子,也不可能会说出口,但是她时时刻刻都可以感受得到他那分粗犷的、纯男性的爱,厚厚实实的包围着她、爱护着她。 而她对他的感情,更是近乎崇拜的信任,也有几分近似子女对父亲的敬爱,几分近似子女对母亲的依恋,因为他像个父亲一样纵容她、保护她,也像个母亲一样关怀她、疼爱她,还像个老师一样教导她,破除她许多无知又闭塞的观念。 这些都是在她成长的过程中,从不曾享有过的。 然而这一切都比不上深刻在她心版上的那分柔情,是男与女之间的情意,也是夫与妻之间的情分。 于是她明白了,为何她和宇文靖仁分隔两地时,她不曾思念过他,为何她能够那么轻易的舍弃他,而选择另一个陌生人,因为她对宇文靖仁只有朋友之间的喜欢,而没有男女之间的「情」。 过去,即使她已经十八岁了,但其实依然只是个幼稚的小女孩,直至嫁给傅青阳之后,她才逐渐成长为一个成熟的女人,懂事了,也懂「情」了。 她,终于长大了! 第八章 由于担心老婆不习惯北方的酷寒,傅青阳原是打算在天冷得结冰之前赶回中原去,然而一桩真正意料之外的状况迫使他不得不改变计划..... 「青哥!青哥!」 楼沁悠又哭又笑的奔向傅青阳,后者正在与蒙古友人谈话,顾不得是不是会打扰到他们,她直接扑入傅青阳怀里。 「青哥,我好开心,好开心喔!」 「怎么了?怎么了?」见她在流眼泪,傅青阳顿时又慌了手脚。 「我有了!」楼沁悠笑得更喜悦,泪也掉得更猛了。「我们终于有孩子了!」 「孩子?!」傅青阳惊呼,继而狂喜。「真的有了?」 「嗯,嗯,」楼沁悠洒着泪水猛点头。「上个月我的月事没来,拉兰萨也说我有怀孕的所有迹象,肯定是有了!」 「真的有了?」傅青阳喃喃道,一时之间,竟觉得茫然无措起来了。「那……那……以后不许妳自己骑马了,得跟我一道骑;还有……还有……不许再跟雪雾一起玩得又跑又跳的了;然后……然后……」还没想到还有什么要限制老婆的,老婆那两条又白又嫩的藕臂就紧紧锁住了他的腰,靠在他胸前呢呢喃喃。 「青哥,怎么办?我好开心、好幸福,幸福得快爆炸了!」 「好好好,我知道了!」傅青阳又像哄小孩一样安抚的拍着她的背。「既然妳有身孕了,也不好在这时候赶路回去,咱们就在这儿和他们一起过年节吧!他们的年节习俗还挺有趣的,等雪融后,咱们再回去,嗯?」 「都听你的,青哥。」楼沁悠柔顺道。 于是他们暂时在漠北住了下来,在这冰天雪地的寒冬里,虽然冷得连呼口气都会结冰,楼沁悠照样开心得不得了,因为…… 「雪!雪!我从没见过雪耶!」 「真是,跟小孩子一样。」 傅青阳嘟囔着,却还是为她披上毛皮大麾,再领她出穹卢外玩雪,并小心翼翼的守护着她;而她那只狗儿──雪雾也半大不小了,牠最爱在雪地里奔跑,尤其是和女主人赛跑...... 「妳这女人怎么说不听,不许再和雪雾跑来跑去了!」傅青阳没好气的臭骂。 「好嘛,对不起嘛!」楼沁悠心虚的道歉。 「雪雾,自个儿去找白雾玩去!」傅青阳挥挥手,雪雾马上乖乖去找白雾了。 说也奇怪,傅青阳不但精马,连对小狗都很有一套,雪雾虽然是楼沁悠养的,但她只会喂饱牠和陪牠一起玩儿;还是傅青阳看得忍不住,总趁她在休息的时候,把雪雾抓到一旁去教牠不许乱咬人、咬马、咬任何东西──要咬就咬牠自己,或者叫牠过来牠就得快快过来,要牠滚蛋牠最好用最快的速度消失不见。 而雪雾虽然是兄弟姊妹之中最弱小的,可也是最聪明的,总是一教就会,几乎让人以为牠听得懂人话。 搞不好牠真的听得懂! 「有按时吃二哥给妳的药吗?」 傅青阳把她拉回来,细心的为她披好大麾;楼沁悠立刻依恋的偎入他怀里,像只小猫咪一样,满足的磨蹭着。 「没有,我都是提早一、两天服用,免得不小心超过时间了。」 「嗯嗯,好了,外头冷得要命,就不懂有什么好玩的,进去吧!」 虽然多半时候,楼沁悠都不被允许到外头玩雪,但她照样可以自己找到活儿来打发时间。 傅青阳忙着替蒙古友人挑马配种,她就跑去和那个蒙古友人的妻子学挤奶做马奶酒,又学做蒙古人的食物,把毡子加工制成穹庐的铺垫门帘等等,日子过得还挺有意思的。 翌年二月,雪终于开始融了。 但直到三月初,路好走了,傅青阳才决定可以启程回绿映庄了;这时,楼沁悠的肚子已经明显可见了,傅青阳歪着脑袋左看看、右瞧瞧,抚着下巴想了又想,然后郑重其事的摇摇头。 「不行骑马,还是坐马车吧!」 傅青阳驾车,白雾和墨夜跟在马车后跑,雪雾陪楼沁悠坐马车,倒也不无聊。 而且不知是有意或无意,回程时,傅青阳挑的是与来时不同的路走,沿途若是碰上比较热闹的城镇或庙会市集,他就会找借口歇下来,说是她不能太劳累,可是又自相矛盾的说要带她到处「走走」。 「大嫂说,多走走对孕妇比较好。」这是他的理由。 「是。」楼沁悠抿唇暗笑。 「哪,妳应该会喜欢这种地方,进去看看吧!」 那是一间书肆,不大,但那浓浓的墨香味,排列整齐的书柜,还有一整面墙的画作,顿时引起楼沁悠一阵欢喜的惊呼。 「书?!」 傅青阳领头走进去,柜抬后的老板立刻恭恭敬敬的迎上来。「三爷。」 「去,把最好的『货』统统搬出来给我老婆看!」 老闻惊讶的瞥一下楼沁悠。「是,三爷。」 不一会儿,老板便战战兢兢的捧出二、三十来本书,还有十几卷画轴,全数放到楼沁悠面前的柜子上;楼沁悠才瞄了一下,就狂喜得差点掉下泪来。 「这这这……」 「全都是真迹真本,三夫人。」 「果真是真迹真本?!」楼沁悠惊呼,小心翼翼捧起第一本,霎时又是一阵惊喜的激动。「幽栖居士的断肠词全集,这……这……我以为……我以为她没有真本流传下来……」 「三夫人喜欢幽栖居士?那么……」老板笑着挑出下面另一本。「或许您也会喜欢这本……」 「易安居士文集?!」 楼沁悠简直是在尖叫了,傅青阳忍不住挖了挖耳朵,受不了的摇摇头,径自走出书肆外,任由老婆在书肆里惊天动地、翻天覆地,自己闲着无聊在书肆外头训练雪雾坐下、趴下、站起来…… 大半天后,他回头,却见楼沁悠一脸为难的在那里拿起这本书来,再拿起那卷画来,左边看看、右边看看,再看看柜抬上的书和画,不知如何是好。 「老婆,妳在干嘛?」 「我知道这种真本一定很贵,我只能挑一样,」楼沁悠漫不经心道,还在那边左边看书、右边看画、下面看书和画,每样都是宝贝,实在很难拿定主意。「可又挑不出哪一样最好……」 「不用钱,」傅青阳徐步走回她身边。「这是六弟的铺子,喜欢的尽管拿走就是。」 静了一晌,楼沁悠猛然回过头来。「咦?但……但你不是说六弟是……」 「挖矿的,那是家业,这家铺子……」傅青阳往下指指。「是他的嗜好。」 「原来如此。那……」楼沁悠喃喃道,转回去继续左边看、右边看,神情愈来愈兴奋。「我真的可以多挑几样?」 「不必挑,喜欢就带走!」 「那我全要了!」不是她贪心,真的不是,而是…… 真迹真本耶,有钱也买不到的耶! 以往她想买这种真迹真本,娘总说那是浪费钱,不许她买,所以她都只能在书肆里欣赏,现在好不容易可以拥有它们了…….. 不是她贪心,真的真的不是! 「……」原来老婆还是个书虫! 「还有那个、那个,和那个、那个……」 这回她挑的是挂在墙上的画作,那几幅画作构图简洁、清新闲淡,连笔豪放中现温雅,不拘成法,总是烟雨迷蒙具有诗一般的意境,人才刚步入书肆里,她一眼就注意到了。 傅青阳瞄一下落款。「妳挑的都是六弟的画嘛!」 「耶!真的?」 「咱们回老家后,再叫六弟画给妳吧!」 「嗯嗯,好。」 再之后的路途,楼沁悠几乎都躲在马车里看书,总是先一脸爱怜的抚挲好半天那古旧但保存良好的书页,再痴痴迷迷的沉浸在书中的世界里。 女人! 傅青阳猛摇头,放下车帘,回过身来,策动缰绳驱使车前的两匹马开始前行,但仍很小心地不让车行太快,以免妨碍老婆看书;而雪雾则趴在一旁,脑袋睡在他大腿上打盹。 春天的风尚有点冷意,但迎面拂来,淡淡的沁心,还真是舒服呢! 于是他们回程的脚步更是缓慢,几乎是在游山玩水了,却不知绿映庄里早已闹翻了天,即将要「改朝换代」了...... ※※※ 「妳这是什么意思?」 绿芙蓉既震惊、更愤怒的瞪住楼月兰,万万没想到这个她以为将来能够成为长女最佳辅佐的次女,竟也有取大姊而代之的野心。 「行我说的啊!我比大姊更适合做绿映庄庄主嘛!」 楼月兰娇媚的标一眼身旁的新婚夫婿──海行我,松江府海家的海二少,他告诉她,他愿意入赘到楼家来,只要她肯点头,他就会尽全力帮助她坐上绿映庄庄主的宝座,因此绿芙蓉一回来,海家就派人到绿映庄来说亲下聘,不到两个月,两人就成了亲。 武林世家之一的海府二少爷,背景如此优的赘婿,绿芙蓉正是求之不得,自然不可能会反对。 岂料,他们成亲不过半个多月而已,夫妻俩便相偕跑来「谏劝」娘亲提早「退休」以安享晚年,并把庄主之位交给楼月兰;至于楼月霜,还是嫁出去做人家媳妇比较合宜。 「如果我不同意呢?」绿芙蓉咬牙切齿的问。 「不同意?」楼月兰冷冷一笑。「由不得您不同意,娘,您和大姊、小妹都已中了毒,最好还是乖乖听话比较好吧!」 「妳怎么知道?」绿芙蓉惊叫,继而愀然色变。「难道是妳……」 「无毒不丈夫,这是您的『教导』不是吗?」楼月兰可得意了。「既然您能对三妹下药使她无法怀孕,为什么我不能对妳们下药?」 「我是为了我们绿映庄!」结芙蓉理直气壮的辩驳。 「我也是为了我们绿映庄,」楼月兰傲然道。「绿映庄得自我来接手,才会有辉煌的前途!」 「妳……妳……」绿芙蓉气得说不出话来了。 「行我看过日子了,这个月二十三就是吉日,时候到了,就烦请娘干脆一点把庄主之位交给我吧,别拖拖拉拉的,嗯?」 楼月兰大刺刺的坐上正厅的庄主宝座上,彷佛她已是绿映庄庄主了。 「还有,我最好先警告您一下,妳们所中的毒是行我的母亲娘家炼制的独门剧毒,连唐门也解不了,所以请您就别再白费力气想逃出庄去求救了,要是妳们逃得太远,就算行我想赶去帮妳们解毒都来不及的话,那可就后悔莫及啦!」 换句话说,绿芙蓉和楼月霜、楼雪悠母女三人,被软禁了。 片刻后,母女三人就被「请」到庄主寝阁内「休息」,绿芙蓉和楼月霜、楼雪悠面面相对,一张脸比一张脸苦,全然束手无策。 「我错了吗?」绿芙蓉低喃。 「娘……」楼月霜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安慰她才好。 「二姊好奸诈喔!」楼雪悠忿忿道。 绿芙蓉深深叹息,真的开始后悔了。「我想保住绿映庄,却反而引狼入室,那个海行我,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而月兰,更是令人痛心啊!」 「恐怕……」楼月霜若有所思地沉吟。「是海家想吃掉绿映庄吧!」 「怎会?」绿芙蓉错愕道。「松江府海家在江湖上的名声够大了,有必要再吃掉我们绿映庄吗?」 「也许,他们觉得还不够大……」 「呃?」 「娘,您没注意到吗?海家四个儿子,分别名为海行唯、海行我、海行独、海行尊……」 「唯我独尊?!」楼雪悠冲口而出。 楼月霜颔首。「唯我独尊,海家意图称霸武林的野心很明显了!」 「就凭那个娘娘腔?」绿芙蓉嗤之以鼻道。 江湖中尽人皆知,海大少是个嗲声嗲气、扭扭捏捏的娘娘腔,摇屁股公认第一名,想称霸武林,下辈子吧! 「或许,那是他装出来的。」 「为何要装?」 「这么多年来,从来没有人怀疑过海家有任何野心,不是吗?」 绿芙蓉怔忡片刻,「原来,想要统领武林的并不只我一个人。」她喃喃道。 楼月霜迟疑一下。「其实我并不想统领武林,只想让绿映庄壮大起来,这么一来,我们就不用再依靠别人,也没有人敢来欺负绿映庄了!」 绿芙蓉皱眉,再叹气。「现在别说是统领武林,恐怕连绿映庄都保不住了!」 楼月霜苦笑。「我也这么担心,其实月兰若真想要,总是自己姊妹,绿映庄交给她也无不可,怕的是绿映庄交给她之后就等于落入海家手里了,这就……」 「现在去劝二姊,恐怕她也听不进去吧?」楼雪悠咕哝。 三人相顾一眼,不约而同摇头,叹气,楼月兰现在正是最为意气风发的时候,怎么可能听进她们的劝呢? 可是如果想不到办法,难不成她们真要眼睁睁看着绿映庄落入海家手里? ※※※ 「老婆,到无锡了,咱们在这里歇两天吧!」 没动静,傅青阳翻了翻眼,掀开马车门帘,探手进去用力摇一下还埋首在书本里面爬不出来的楼沁悠,后者猛然回神,茫然四顾。 「呃?」 「到无锡了!」 「咦?到无锡啦?」楼沁悠惊讶的探头一看,眼前却是客栈。「不是说要去探望大嫂的家人吗?怎么……」 「刚刚去过了,我们要来探望他们,他们却跑到天山去探望大嫂去了。」 「耶?去过了,我怎地一点儿都不知!」 「我叫过妳了,妳没听见。」 「……对不起。」 惭愧的深垂螓首,楼沁悠默默下了马车,虽然注意到四周似乎十分热闹,却不敢多问,只敢用眼角偷看。 「明儿东岳庙有庙会,咱们顺道去看看吧!」傅青阳不经心似的道。 一说完,立刻感觉到牵在他手里的柔荑紧了一下,回眸看,老婆却还是低垂着小脑袋,一副「我很惭愧,请给我机会忏悔」的模样,他不由啼笑皆非。 「好了,好了,我又没生气,别摆这种样子给我看!」 片晌后,他们进入客栈厢房,傅青阳左右看看房间还可以,便留下雪雾陪伴老婆,自己要到马车上拿换洗衣物。 「雪雾,好好保护我老婆,有事就叫大声一点,明白了?」 「汪汪!」雪雾叫两声,毛茸茸的尾巴摇个不停:明白了! 「很好。」傅青阳满意的点点头,转身,要出去。 「青哥。」 傅青阳回眸。「嗯?」 楼沁悠柔情款款的凝视着他。「别太宠我啊!」 傅青阳眉梢子挑了一下,「谁宠妳了?」一脸愤慨的否认,「老爹说过,女人是宠不得的,一宠就会爬到我头上来撒野了,所以我绝不会宠妳的!」十分严肃的郑重声明。 「可是……」 「没有可是!」傅青阳愤然道,「我这是在照顾妳,懂吗?我娘说的,照顾老婆是丈夫的责任,我这只是在尽责任而已,所以别再乱说我宠妳了,我绝不会宠女人的!」话落,他就板着一张不开心的脸出房去了。 楼沁悠不禁莞尔。 是的,他就是这样一个男人,纯阳刚性,绝没有软性的一面,但其实,他的心比任何男人都要来得更善良、更温柔。 就算不是,就算他的心其实一点也不善良,更不温柔,就算他的心比十八层地狱的阎罗王更冷酷,比性好杀戮的修罗鬼神更残忍,但他对她付出的,是最最温柔的心意。 爹爹,瞧,沁儿嫁到了一个最温柔的夫婿呢!他让沁儿好幸福、好幸福,这,就是您至死仍无法停止渴望的幸福吧? 心中默默的祷问着,她来到窗前往外看,见傅青阳一手包袱、一手行囊的步进厢房院落里来,身后紧跟着一位店小二。她知道,他是在吩咐店小二备热水让她洗浴,不然他自己总是打两桶井水就可以洗得干干净净的了。 另外,还要问清楚东岳庙出会的时间,虽然这一路走来,他已经带她逛过不知多少庙会、多少夜市了。 是的,她可以肯定,这就是爹爹至死仍无法停止渴望的幸福! 就算有那么一天,他告诉她其实他也是个江湖中人,她也不在乎了,因为他就是他,一个能够带给她幸福的男人,其它都无关紧要了。 爹爹,对吧? 「老婆,有八位老爷要出会,妳有特别想看哪一位吗?」 「不都一样吗?」 「那我到酒楼订个桌位,咱们到那边看就好了。」 「嗯,好。」 「啊,对了,客栈前有人卖豆腐脑,妳要吃吗?」 「要!要!还有冰糖葫芦,我也要!」 「……」 ※※※ 惠山东岳庙会,俗称老八谢庙会,是苏南一带、沪宁之间规模最大的庙会,一次行会就需要好几个时辰,游行队伍往往相沿数里,不但无锡城内万人空巷,周围城县的香客百姓也会专程赶来,商贩们更是广设货摊,以至于无锡城至惠山的十里长街俱是人山人海。 白天,人群争观出会队伍;夜晚则灯火如海,丝竹声声,至子夜方歇。 要在拥挤的人潮中看行会,不如在酒楼二楼轻轻松松的看,这的确是最聪明的选择。 「这儿的烧卖顶好吃的,快吃,别等行会队伍来了,光顾着看,都不吃了!」 傅青阳一边催促,一边把热腾腾的烧卖往老婆碗里丢,还有春卷、葱油饼,又舀了一小碗三鲜馄饨放到她前头。 「好。」 「……别拿去偷喂雪雾!」 「可是牠也想吃嘛!」 傅青阳不禁啼笑皆非的叹了一口气,自从老婆怀了身孕之后,返老还童的次数就逐次增多了,没事老跟他撒娇,有时候他也想斥责她一下,免得她愈来愈嚣张了。 可偏偏心里虽这么想,嘴里却怎么也斥责不出口,无奈,只好顺了她。 「我会另外叫两笼给牠,行了吧?」 「谢谢青哥。」 「快吃吧!」 于是傅青阳又叫了几笼烧卖,两笼是给趴在楼沁悠脚旁的雪雾的,刚刚楼沁悠偷偷扔了几粒烧卖给牠,食髓知味的畜生马上就开始狂喷口水了,地上一摊水汪汪,全都是牠的杰作。 不过牠还是挺守规矩的,傅青阳叫牠趴下不准动,牠就真的趴下再也不敢动了,尽管湿漉漉的鼻子耸个不停,两眼也盯着高高的桌子,恨不得跳上去横扫千军一下,但是除了飙口水之外,牠啥也不敢。 直到烧卖送来,牠才敢就着放在眼前盘子上的烧卖大口吞,不过依然保持趴伏的姿势,连屁股都不敢多抬高一分。 「咦?青哥,好多官差耶!要抓什么人吗?」 「抓妳的头,出会队伍快到了,官差是来开道、清道的。」 「真的,快到了?那我……」 「吃完才许看!」 「好嘛!」 官差清道后不久,「四开枪、八马吹」的仪仗就到了,先是掮着庙神老爷的金字牌和百脚旗,吹鼓手、打锣手吹奏鸣锣,武士后面是五色旗伞,然后是手持铜香炉的提炉手,簇拥着老爷的八抬大轿前行。 之后就是扮演戏文的各种表演了,江南丝竹,乐声悠扬,有舞飞叉、拖毛竹丬的;有走高跷、玩杂耍的;有抬大车、抬百宝箱的;有扛大锣、挑茶担的;有手执钢刀扮刽子手、扮囚犯的;还有手臂肉上吊铜锣蜡扦、点肉身灯的,一路又舞又唱的好不热闹。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最热闹的队伍都过去了,楼沁悠方才心满意足的转回头来,恰恰好对上傅青阳不悦的目光,心头一惊,慌忙往下看…… 堆在她碗里盘子上的烧卖、春卷起码还剩下一半以上。 「对不起!」 惭愧的咕哝一句,她马上把头埋下去,打算用最快的速度消灭所有的罪证,谁知连一粒烧卖都没来得及夹起来,所有的罪证就全数被扫到雪雾的盘子上去了,后者感激涕零的呜咽不已。 「都冷了还吃!」傅青阳怒斥,旋即招手唤来店小二,再重新点几份烧卖和春卷、葱油饼。「妳啊!再这么不听话,待会儿就不带妳去看戏、逛摊子了喔!」 「好嘛、好嘛,对不起嘛!」楼沁悠低头认错,真心忏悔。 因此当烧卖再送来后,她就埋头努力吃吃吃,打算把他叫来的所有东西全都解决掉,好让他开心。 这并不困难,打从她怀孕之后就食欲大开,吃的东西几乎跟傅青阳一样多了。 「三妹?!」 正吃得忙忙碌碌,猝间一个熟悉的声音,楼沁悠不由疑惑的抬头看,旋即惊讶的圆睁双眸。 「大公子!」 果真是宇文靖仁,而且他身后还跟着两位姑娘,年岁稍大的那位端庄文静,稍小的那位活泼顽皮,两人五官极为相似,看来应该是姊妹。 如同其它女人一样,她们的视线一触及傅青阳,就再也挪不开了。 然而宇文靖仁根本没注意到傅青阳,他的眼里只有楼沁悠。「三妹,妳怎会在这里?」 「青哥带我来逛庙会。」楼沁悠偷眼瞄向傅青阳,他的目光盯在宇文靖仁身上来回打量,表情是狐疑的。「大公子你又怎会在这里?我记得你并不爱这种热闹场合啊!」 宇文靖仁终于记起他不是单独一个人了,回眸瞥一下。 「是夏侯三姑娘,她要我带她们来的。」 「原来如此,那……」 「老婆,他是谁?」傅青阳横插进来了,语气也是狐疑的。 「青哥,我跟你提过的,宇文大公子,记得吗?」楼沁悠回答得很坦然。 当她以为自己是喜欢宇文靖仁的时候,或许还会觉得有点对不起傅青阳,但在明白自己对宇文靖仁只有朋友情分的现在,她就能够心安理得、坦荡荡的面对傅青阳的质问了。 傅青阳怔了怔。「宇文靖仁?那个妳坚决不愿嫁给他,才会嫁给我的家伙?」 虽然是事实,但当着人家的面,也不能这么毫无修饰的说出来呀! 楼沁悠有点尴尬的扯扯他的衣袖,待他俯下头来,再用小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在他耳畔应了一声,「是。」 投注在宇文靖仁身上的目光马上变了,「真抱歉,你中意的老婆不想嫁给你,被我娶走了。」傅青阳歉然道。「不过,男子汉大丈夫何患无妻,譬如你身后那两位姑娘,虽然比不上我老婆,但也还算可以了,你可以考虑看看!」 这个就更过分了! 「青哥,」楼沁悠哭笑不得的红了脸。「你怎能这么说呢!」 「我说的是实话啊!」傅青阳困惑道。「哪里不对了?」 眼见那对姊妹的脸色愈来愈难看,头一回,楼沁悠很为傅青阳那种一根肠子通到底的憨直感到十分无奈,很想把他的肠子拉出来打几个结,看看能不能多拐几个弯。 「青哥,你再仔细瞧瞧,她们比我好看呢!」她压低了嗓门,小小声提醒他。 「谁说的,妳比她们漂亮好几倍!」傅青阳大声抗议。 楼沁悠心头霎时涌上一阵喜悦的感动,其实那两位姑娘的确比她貌美,但在傅青阳眼里,她却比她们好看。 不过…… 「无论如何,你应该说那两位姑娘比我好,这是礼貌。」 「礼个屁!」傅青阳生气了。「明明就比不上妳,为什么要我说谎?」 楼沁悠啼笑皆非。「青哥……」 一旁的店小二眼看气氛不对,赶紧插进来。「对不起,两位,小的是想问问,桌位都满座了,可否让他们三位和两位搭一桌?」 「那当然没问题!」傅青阳摆手肃客。「请坐!请坐!」 「谢谢。」宇文靖仁立刻落坐,目光始终胶着在楼沁悠身上。 虽然不高兴,但宇文靖仁都坐下了,夏侯姊妹俩也只好跟着坐下,然后宇文靖仁先点了几样吃食,再礼貌性的介绍那两位姑娘。 「这两位是宁国府夏侯家的二小姐、三小姐。」 「原来是夏侯岚的妹妹。」傅青阳咕哝,「我叫傅青阳,她是我老婆。」再转头命令楼沁悠,「快吃,不然烧卖又要冷了!」 「是,青哥。」 不久,宇文靖仁点的吃食也送来了,双方便安安静静的食用,彼此个性不搭,也聊不起来。 直到楼沁悠即将吃完烧卖,两眼闲望着酒楼窗外的傅青阳突然出声了。 「咦?对面有摊子在卖梅花糕和挂粉汤圆呢!」猝然起身,「妳一定会喜欢,我去买!」声落,匆匆下楼去了。 见傅青阳离开,夏侯家那两位大小姐也凑着耳朵低语数句,然后两人也起身了。 「我们也要去买点东西,很快就回来。」 「要我陪妳们去吗?」宇文靖仁礼貌的问。 「不用了,我们自个儿去就行了!」 宇文靖仁猜想她们多半是要买女人家的东西,自然不爱男人跟着,也就不坚持了,更何况,趁这机会,他也有好多话想跟楼沁悠说。 不过他还没出声,楼沁悠就先开口了。 「大公子,那两位是令尊属意的媳妇人选吧?」 宇文靖仁神情僵了一下,旋即轻叹,懊恼的领首。「爹要我在她们两人之中挑一个,但我并不……」 「那么,我认为那位文文静静的二小姐应该比较合适。」楼沁悠诚心建议。 宇文靖仁两眼猛睁,不敢相信她竟然这么说,「不,我哪一个都不要!」他愤慨的拒绝。「三妹,我会等妳的,无论我爹如何逼我,我都会等妳的!」 等她?! 楼沁悠有点吃惊的看着他好一会儿,然后叹气。「不要等我,大公子,你永远等不到的!」 「三妹,那家伙是个粗俗的马贩,妳早晚会受不了的,我……」 「大公子,」楼沁悠轻轻的打断他的自以为是。「青哥或许粗鲁,或许只是个平凡的马贩,然而他更是个温柔的男人、体贴的丈夫,他对我的宽厚与包容是你无法想象的,从他身上,我得到了这辈子所渴望的一切,甚至更多……」 「不,那是不可能的!」宇文靖仁不相信她。「二小姐告诉我,他是个十分霸道的男人,不但事事要妳顺从他,甚至不许妳离家三尺之外,那种男人……」 楼沁悠笑了。「那你以为我是为何会在这里的?是,他是不许我离家三尺外,但那是为了我的安全,而且当他知道我也想出门到处看看时,就决定要满足我的心愿,这回出门,他就带我看遍了不知多少地方,甚至还跑到关外去了……」 她满足的叹息,「大公子,你可曾想过我也渴望能出门到处去看看?可曾想过我也渴望去逛逛庙会、逛逛夜市?可曾想过……」轻声一笑。「我也想吃吃冰糖葫芦、吃吃豆腐脑?」 宇文靖仁十分意外的瞪大眼。「妳……」竟然想做那种事? 「你没有。」楼沁悠替他回答。「因为你只想到自己,你希望我能成为一个称职的妻子、媳妇,替你分担一半的责任,辅助你完成父母的期望,还要我在你需要的任何时刻里,在你身边安抚你、慰藉你,好让你的心灵有喘息的机会。大公子,你……」轻轻一顿。「才是那个会把我绑在家里的男人!」 宇文靖仁张嘴,却无言以对,因为他确实是这么想的。 「而青哥恰好与你相反,他对我的要求只是做一个温驯服从的好妻子,孝顺公婆、料理家务、服侍丈夫、生儿育女,然后……」楼沁悠笑得好温柔。「他就会疼爱我、宠爱我,不但关怀我的心情,也会极力满足我所有的心愿。而且……」 她又深深一叹,感动的、宽慰的,「他说要让爹的牌位进他们家的大祠堂里供奉呢!」笑容更是满足。 「还有……」她顺手将剩下的烧卖、春卷全数倒到雪雾的盘子上。「牠叫雪雾,是青哥买给我的,因为我想要,他就花一百两买下来。大公子,你会做这种事吗?只因为我想要,就花一百两买一只微不足道的狗?」 「我……我……」 「你不会。」又一次,楼沁悠替他做出回答。「因为养一只作为宠物的狗,在你来讲是毫无意义的,更何况你也会担心这么做会让令尊、令堂不高兴,责怪你太宠妻子,所以你绝不会做这种事。」 他是不会做这种事,但那是因为……因为…… 因为什么? 因为那是无意义的事? 因为他爹娘一定会责怪他太宠妻子? 宇文靖仁满头冷汗,很是焦急惶恐,愈是想要为自己辩解,却愈是想不出任何能够驳回她的说法的辩词来。 因为她说的正是他不想承认的事实。 「大公子,我一直认为,在这世间,你是最能够体谅我、最能够平等待我的男人,」楼沁悠又说了。「但在嫁给青哥之后,我才明白,你跟其它男人一样自私、霸道,只不过表面上看不出来而已。而青哥……」 一提到傅青阳,楼沁悠唇畔就不由自主的泛起柔情款款的笑,「表面上,他真是个好霸道的男人,男人是天,女人是地,他非要狠狠的把我踩在脚底下不可,然而……」她失笑。「认真想想,被踩在脚底下的或许是他吧!」 「怎是?」宇文靖仁脱口道。 楼沁悠瞟他一眼,不打算解释,因为那是无法用言语解释的,只能体会。 「无论如何,大公子,请不要等我,我绝不会离开青哥的,这一生,我都只会是他的妻子,我……」她双颊微微晕起两朵赧红。「深爱他,你明白吗?」 爱那个粗俗的马贩? 怎么可能?一个粗俗又粗鲁的马贩,怎配得到她的深爱! 「可是,三妹,我……」 「大公子,你一定可以找到另一个能够满足你所有条件的对象的!」 「但……」 才说一个字,宇文靖仁就噤声了,因为傅青阳咚咚咚的出现在楼梯口了。 「来了、来了,我排队排好久才买到的呢!」一手捧着一包梅花糕,一手端着一碗挂粉汤圆,傅青阳小心翼翼的放到楼沁悠面前,继而瞪眼,怒吼。「妳又丢给雪雾吃了,可恶,不带妳去看戏、逛摊子了!」 「可是……」楼沁悠瞅着两颗水水汪汪的明眸,可怜兮兮的,「如果我真把那些全部吃完,这个……」她瞄一下梅花糕和挂粉汤圆。「就吃不下了呀!」 傅青阳怔了怔,看看雪雾面前的烧卖,再看看梅花糕和挂粉汤圆,搔搔脑袋。 「说得也是,好吧!那妳快吃完,我带妳去看戏、逛摊子!」 突然,楼沁悠若有似无的对宇文靖仁眨了眨眼;宇文靖仁先是一愣,随即恍然大悟,明白她为什么会说被踩在脚底下的是傅青阳了。 因为,只要够聪明的话,想要把傅青阳「踩在脚底下」是很容易。 然而,她会利用这一点吗? 会,她会,当他不开心的时候,她会利用这一点来消弭他的怒气,但其它时候,她绝不会利用这一点。 她宁愿被他「踩在脚底下」,然后享受他的关爱。 了解这一点之后,宇文靖仁终于不得不死心了,楼沁悠说得对,他太自私了,所以做不到傅青阳那样「纯粹」。 他娶妻是为了对自己有利的目的,而傅青阳只是单纯的为娶妻而娶妻。 他凡事都先想到自己,然后才考虑到楼沁悠,当不得已的时候,他也只想到要牺牲她。 而傅青阳,他并没有先想到自己或后想到谁,他只是很单纯的照顾妻子、呵护妻子,该怎么做就怎么做,也不会特别去考虑到那么做会不会亏待了自己,或者会惹谁不高兴。 他们是真正的「夫妻」,而不是为了某种目的而凑在一起的「夫」与「妻」。 看着楼沁悠见到傅青阳突然翻腕「变」出一支冰糖葫芦,顿时惊喜的抢过去,迫不及待的咬下一口,宇文靖仁不禁惭愧的苦笑。 真正不配得到楼沁悠的,是他自己呀! ※※※ 热热闹闹的东岳庙会过去了。 翌日,他们启程继续南行,楼沁悠还在猜想说,傅青阳不知道又会带她到哪里去玩,岂料,才刚路过一个城镇,马车竟又停了下来,她以为是这个城镇有什么特殊的地方,所以傅青阳要带她去看看。 谁知车帘一掀,傅青阳却探头进来,飞快的说:「咱们不打尖,也不到南阳去了!」 「为什么?」 「我刚刚收到大哥的讯儿,他说绿映庄有麻烦,要我们尽快赶回去,他也会到那边和我们会合。」 楼沁悠心头一紧。「什么麻烦?」 傅青阳搔搔脑袋。「我也不知道,大哥的讯儿没说太清楚,只叫我们尽快赶回去,他说岳母会需要我们帮忙的。」 「嗯嗯,那我们尽快赶路吧!」 于是,再往下的路程,傅青阳以不影响楼沁悠身体的速度尽快赶路,赶得他又是一脸黑忽忽的胡须、一头乱糟糟的发了;而楼沁悠也不再看书了,只一心担忧绿映庄究竟出了什么麻烦? 可以肯定的是,必然是江湖上的麻烦,果真如此,身为马贩的夫婿又能帮得上什么忙呢? 「老婆。」 「嗯?」 「别担心,有我在,一切交给我就行了!」 奇怪的是,一听到傅青阳的话,不知为何,她竟然真的定下心来了。 明明他只是个平凡到不行的马贩,跟江湖扯不上半点边,是绝无可能帮上任何忙的,然而..... 她相信他! 因为他是个连说句好听话来哄哄她都不会的人,他向来只会直言直语,半句谎话都不会说的。 不是不说,而是不会说,他过于直肠直性,根本不懂得该如何说谎。 或许就像卖小妹马匹一样,他也跟其它江湖人做过买卖,因之,他熟识了几位江湖上有点名声的人,然后他可以请他们来帮忙,然后…… 「对了,老婆,差点忘了……」 「青哥?」 「这三颗药丸是大哥连同讯儿一起留给我的,妳收好,在进入绿映庄之前,记得先用我的血服下一颗……」 他的血?! 「咦?」 「虽然那家伙的毒连唐门都解不了,可难不倒我二哥……」 毒?! 「耶?」 「所以千万别忘了,一定要先用我的血吃下药丸之后,才能够进绿映庄!」 「……」 绿映庄究竟出了什么事? 第九章 有别于楼沁悠出嫁时不发半张请帖,这回绿映庄庄主要传位,楼月兰硬是发出了几百张帖子,几乎江湖上稍微有点名声的人物,她都下了请帖,恨不得把所有人都请来「做见证」。 她要「光明正大」的从绿芙蓉手上接下庄主之位,绝不会留给任何人质疑的机会。 午膳时分── 餐桌旁,楼月兰与海行我胃口大开,一边满足的品尝新厨精心调理的美食,一边兴高采烈的讨论宾客来了多少人,其中又有多少江湖上叫得出名声来的人物,有那些人做见证,就没有人能够质疑她的庄主之位是如何得到的。 而绿芙蓉与楼月霜、楼雪悠则默然相对,时而相互使一下眼色…… 「娘。」 楼月兰突然叫了一声,被叫的人微微一惊,强作镇定。 「又有什么事了?」 「再过两天就是传位典礼了,您……」慢条斯理的,楼月兰朝绿芙蓉抛去嘲讽的一眼,「可别想在那时候搞什么鬼,不然……」目光徐徐垂落。「我可不敢保证行我的解药会不会少一颗或两颗喔!」 绿芙蓉神情倏惊又沉。「妳想如何?」 「不如何,」楼月兰笑得狡猾。「只要后天一切顺利,什么事都不会有的。」 「妳……」绿芙蓉恨极了,完全的说不出话来,心也凉了,除非她愿意冒险,否则她毫无反抗的余地。 错了,她真的错了! 拥有野心没有错,想要证明女人比男人优秀也没有错,但是对子女的教导方式,她一整个错了! 对楼月霜,她一直抱着很大的期望,楼月霜却说她没有统领江湖的野心;楼沁悠是个能干的女儿,却在最重要的安排上,忤逆了她的命令;楼雪悠是最活泼可爱的女儿,却也是无用的庸才,除了吃喝玩乐,什么也不会;而楼月兰…… 绿芙蓉的牙根又咬紧了。 其实楼月兰是最像她的,卑鄙、狡猾又心狠手辣,但她从没有考虑过要让楼月兰接手绿映庄,因为楼月兰并不是她的亲生女儿,而是她妹妹的女儿。 然而,就算她现在跟楼月兰说清楚事实,楼月兰就会改变原来的企图了吗? 不,不会,换了是她,她就不会,因为这与她是谁的女儿无关,只关乎她的能力、她的野心。 同样的,楼月兰也不可能会收回接掌绿映庄的企图的。 「所以,娘,您还是安分一点比较好,」楼月兰状极悠然的轻啜一口香气四溢的龙井茶。「只要您乖乖听话,我保证您一定能舒舒服服的安享余生,至于大姊和小妹,我也会替她们找个好对象嫁出去的!」 安享余生? 恐怕是被禁锢一生吧! 「……」早知道会有今天,当年她就不该一时心软收养这个孽女,应该让她去自生自灭,死了也与她无关! 「总之,只要娘乖乖的在江湖同道面前,名正言顺的把庄主之位传给我……」 「然后妳就会放了我们?」楼雪悠期待的问。 「放?」楼月兰又浮现一脸狡诈的笑。「小妹这么说就差了,我又没有把妳们关起来,怎能说放不放的呢?是妳们现在中了毒,我才要妳们待在庄里头以保安全的呀!」 「我们会中毒,还不是妳搞的鬼!」楼雪悠恨恨的咕哝。 装作没听到,楼月兰始终笑容满面。「为了妳们的安全,妳们还是乖乖待在绿映庄里吧!身为庄主,我一定会……」 正是得意间,忽见奴仆匆匆来报。 「禀二小姐,三小姐和三姑爷回来了,他们说要见庄主。」 「沁悠?」楼月兰双眸圆睁,十分意外,「出门七、八个月,还以为他们不会回来了,没想到……」顿住,转注身旁的夫婿。「行我?」 海行我,一个斯斯文文的文静男人,不爱说话,但总是挂着一嘴和蔼的笑容,从入赘到绿映庄第一天开始,他就安安分分的跟随在楼月兰身后,从不走到她前头去,甚至很少站在她身边与她并行,楼月兰说话,他也从不插嘴,很恰如其分的表现出他弱势的赘婿身分。 然而,每当楼月兰需要做出某种决定时,她总是会自然而然的征询他的意见,最后,她的决定也总是依循他的意见。 「女儿要见娘亲,这是亲情,怎能不让见。」他淡淡道。 「说得是,这里终究是她的娘家,怎能不让她回来探亲。」于是,楼月兰挥挥手。「让他们进来吧!」 亲情? 绿芙蓉轻蔑的冷笑,多一个人就多一个可以胁迫她的筹码,以为她不知道这才是他们真正的意图吗? 哼哼,别想她会让他们如愿! 「咦?妳……妳怎么……」楼沁悠一进厅,楼月兰就万分诧异的瞪住了楼沁悠隆起的小腹。「有孩子了?」 一听楼月兰问的,楼沁悠立刻明白,对她下药的事,楼月兰也很清楚。 「成亲了,自然会有孩子。」她若无其事道。 「呃……」楼月兰飞快的瞥一下绿芙蓉,后者看似比她更为错愕、讶异,「说得也是。」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在想,你们住在后山实在不太好,既然你们回来了,正好,就搬回……」 「没错,妳们住在后山不太好,」突然,绿芙蓉半途截去了话,「既然妳怀孕了,就叫妳的丈夫带妳回家去吧!」还顺着楼月兰的语气,做出了另一个决定。 竟敢擅自作主! 楼月兰顿时阴下了脸色。「别忘了,娘,妹夫和您有过约定……」 「我没忘,是『我』和他立下的约定,所以我也能够取消约定,」绿芙蓉得意道。「现在,我就当着所有人的面,取消那个约定,沁悠和她的夫婿此时此刻就可以离开了!」 「娘,」楼月兰咬着牙。「再过两天,您就要把庄主之位传给我了……」 「对,再过两天,不是现在,在那之前,我还是绿映庄的庄主!」 听到这里,楼沁悠终于明白绿映庄的麻烦出在哪里了,很明显的,就出在自家人身上。 但,真是出在自家人身上吗? 徐缓的,楼沁悠将目光移向海行我。「这位是?」 「海行我,」依旧是一脸和蔼的笑,宛如定型的面具,海行我温文的做自我介绍。「一个月前与妳二姊成亲,入赘到楼家来的。」 入赘?! 「海?难道是……」楼沁悠若有所思的喃喃道。 「他是松江府海家的二少。」楼月兰傲然道。 「原来如此。」楼沁悠颔首表示明白了,然后她回头看夫婿。「青哥?」他说一切交给他就行了,所以她就交给他来决定该如何处理这种状况了。 岂料,傅青阳却只听进绿芙蓉说的话。 「好极了,约定解除,我可以带老婆回家了!」不待楼沁悠做出任何反应,他又说:「不过大哥说了要来找我,我还是得等到他来了之后,才能够和他一起回家去!」话落,牵起老婆的柔荑。「走,咱们回后山小屋去等大哥吧!」 「等等,妹夫,」楼月兰忙道。「住后山不好,你们还是搬回庄里来吧!」 「不搬!」傅青阳断然拒绝。「男子汉大丈夫,我可不要让女人养!」 楼月兰面色微变。「没人叫你让女人养,你是楼家的女婿,来庄里作客住几天也不行吗?」 「我住惯小屋了!」傅青阳还是拒绝,然后他牵着楼沁悠转身就走人。 见状,楼月兰怒气上涌,正待发作,忽尔,一只修长的手安抚的按在她的手臂上,她回眼,海行我的笑容依旧温和。 「行了,不必再勉强他们了!」 瞬间,楼月兰的怒气消退了,嘴角勾起阴森森的诡笑。 海行我说「行了」,意思就是他已下过毒了,这么一来,三妹他们留不留下来都没差了! 很好,又多了两个筹码了! ※※※ 「青哥,我们……就这样走了?」楼沁悠不安的自车后眺向绿映庄。 「大哥叫我不要妄动,等他到了再说。」傅青阳轻快的解释。「放心,等大哥到了就没事了,还有二哥应该也会来,至于羽段,说不定也会来,他……」 「羽段?不会是在说金陵慕容家的慕容羽段吧?」楼沁悠失声惊呼。 「废话,不是他还有谁?」 「但……但……青哥你认识他?」 「何止认识,熟得很哪!」都自己人了! 原来如此! 难怪他那么有把握,有金陵慕容家的人,特别是慕容羽段亲自出面,有什么事解决不了的! 楼沁悠放下车帘,安心了。 「到了!」 「好快!」 「本来就不远嘛……咦?咱们养的鸡居然还在呢……不要动!」 一声沉喝,楼沁悠正待下马车的手脚悬空顿住,真的不敢再动半分,然后疑惑的转注傅青阳。 「青哥?」 「妳就待在马车上!」傅青阳果断的下命令。「这么久没住人了,屋子里肯定脏得很,我先清理一下。」 「但,青哥,那是家事,」楼沁悠困惑道。「该由我来……」 「不该!」傅青阳斩钉截铁的否决,硬把她「塞」回马车里。「我娘说的,女人挺着大肚子好辛苦的,这时候就不该让妳们做事了,不然要是没了孩子,就是男人的错!」 难怪,她的小腹才刚开始隆起,他就不让她服待,甚至连头发都不给她梳了,因为她得「挺着肚子」了。 「现在还不辛苦啊,青哥!」楼沁悠哭笑不得。 「不辛苦?」傅青阳歪着脑袋打量一下她那五个月大的肚子,眉头皱起来──还真不小,旋即拉高视线看回她。「胡说,辛苦得很!」 是她的肚子,辛不辛苦应该是由她来决定吧? 「可是……」 「不许顶嘴!」 「……是,青哥。」 「休息!」把车帘掀起钩住,再将书本塞进她手里,「喏,看书!」傅青阳命令道。 楼沁悠叹气。「好,我看书,可是,青哥……」 「又怎样了?」傅青阳不耐烦的问。 「一点事都不做也很无聊的,起码让我帮你梳头发好不好?」楼沁悠柔声央求。「那一点也不辛苦,真的!」 一听她说梳发,他的头皮就开始麻起来了,好久没享受过老婆那双巧手啰! 「不辛苦?」 「真的,不辛苦!」 「是吗?」傅青阳很认真的考虑着。 「而且我好喜欢替青哥梳头的!」楼沁悠再加一句。 「是喔?」傅青阳喜悦的笑开来,像小孩子一样纯真的笑容。「好,那一天一次就行了,我娘说过,我的头发不好梳理,多来几次还是会辛苦的。」 「嗯嗯。」 「那妳看书,我去清理屋子。」 望着傅青阳雀跃的背影,楼沁悠不禁抿唇而笑,她的夫婿是个粗鲁霸道的大男人,但有时候,也是个纯真的大孩子。 然后她徐徐转注绿映庄方向,笑容消失了。 真没料到二姊也对绿映庄庄主之位有野心,而且她还有松江府海家做靠山,难怪娘会不得不把庄主之位让给二姊。 毕竟松江府海家是仅次于金陵慕容家的武林世家,要真敢得罪他们的话,不要说统领武林,恐怕绿映庄很快就会没落了,数年后,就再也没有人知道绿映庄是什么东西了。 不过有金陵慕容家帮她们,应该能够顺利解决这件麻烦……吧? ※※※ 所谓的「良辰吉日」,就是好日子、好时辰,也就是说,光是好日子是不够的,还得搭上好时辰,这才算得上完美。 这天,是好日子,但是大家都还在等。 等什么呢? 自然是好时辰。 楼月兰想做庄主,还得要做得长长久久、做得有声有色,所以她坚持要在好日子、好时辰里坐上庄主宝座,因此她很有耐心的等待着。 「还没到时辰吗?」 「还有一个多时辰。」 「可恶!」楼月兰低咒。 「快了,耐心点吧!」海行我好好脾气的安抚她。 但不知道为什么,愈近时辰,楼月兰愈是不安,一股愈来愈浓烈的不祥预感在她心中隐隐啃噬,她回眼看娘亲和姊妹,那三个女人的表情都彻底的灰黯,看得出她们已经绝望了,应该是不敢搞什么鬼,除非她们不想活了。 那么,为什么她会如此的不安呢? 满脑子困惑与不安,她转注海行我,张嘴想说什么,就在这时,下人来报,楼沁悠和傅青阳到了。 「识时务者为俊杰,三妹妳倒是聪明!」她以为他们是来支持她的。 「我们是来等人的。」一如以往,傅青阳直言直语的只懂得说实话。 「等人?什么人??」 「我大哥、二哥会来找我,届时,我们就要跟他们一起回老家了。」 「是吗?」楼月兰冷笑。「恐怕你们是走不了啦!」 话才刚说完,下人又来报,有两位公子要找三姑爷,由于是找傅青阳的,楼月兰只好请他们到偏厅来。 独孤笑愚和君兰舟一出现,傅青阳便眉开眼笑的迎向前去。 「大哥、二哥,你们来了!」他终于可以带老婆回家了! 「青阳,你……」独孤笑愚笑吟吟的环顾偏厅内所有人,包括一脸傲气的楼月兰和海行我,还有那三个表情苦到不行的母女,他慢条斯理的问:「有听话吗?」 「有有有,我有叫她吃药了。」所以他们都没有中毒。 「很好。」独孤笑愚满意的领首,果然是乖弟弟。 「还有,岳母大人主动取消我们的约定了,我可以带老婆回家了!」 「是吗?那更完美了!」 而君兰舟则是直接走向楼沁悠,不落痕迹的把三颗药丸交给她,并耳语,「弟妹,令堂和姊妹都中毒了,这是解药,快拿去给她们吃!」 「咦?我娘她们中毒了?」楼沁悠大吃一惊。 这才是她们之所以会乖乖受制的原因吗? 果真如此,那二姊就真的太过分了,自己的亲娘和亲姊妹,她竟能狠下心来下这种手! 也难怪傅青阳要她在进绿映庄之前一定要服药,原来是为了以防万一。 片刻后,绿芙蓉三母女都已悄悄服下解药,没有被楼月兰和海行我发现,因为他们的注意力都在独孤笑愚身上。 「月兰,要小心,这两个人不对盘!」海行我悄声道。 那两个人一出现,他就有所警觉了,虽然独孤笑愚表面看上去斯斯文文的,又一脸「天底下我最无辜,请别冤枉我」的笑容,然而他那一身令人不寒而栗的气息,却又清清楚楚的表达出「天底下我最危险,最好别来惹我」的讯息。 「我……」楼月兰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也这么觉得。」 两人相顾一眼,旋即,海行我悄悄使了个手势。 不一会儿工夫,偏厅外四周便密密麻麻的布满了他从海家带来的人手,他才定下心来。 他从不忽视自己的直觉,而现在,他的直觉告诉他,那两个人是危险。 「请问,两位是?」首度,海行我表现出他才是真正「主人」的态度。 「什么也不是,只不过是来接弟弟和弟妹回家的。」独孤笑愚潇潇洒洒的摇着扇子,泰然自若的说,「另外,还想请教一下……」他笑咪咪的转注绿芙蓉。「庄主真想把位子传给二小姐吗?」 「不,我不想!」绿芙蓉毫不迟疑的否决了。 「娘?」楼月兰吃惊的瞪住绿芙蓉,目光中是惊话,也有警告:妳们不想要解药了吗? 不予理会楼月兰的警告,绿芙蓉冷冷的回视那个不是她女儿的女儿。 「因为她根本不是我的亲生女儿,她的亲生母亲是我妹妹,而我妹妹是我爹的私生女,一直瞒着娘养在外头,直到我娘和妹妹、妹夫相继过世,我爹才请求我收养我妹妹那个不满一岁的女儿……」 对着楼月兰,她轻蔑的冷哼。「也就是妳,所以妳根本不应该姓楼,换句话说,妳压根儿就没有继承绿映庄的资格!」 楼月兰的表情又红又白,状似很难堪,然而她一开口,却又不是那么一回事。 「妳以为我希罕妳的姓吗?」她不屑道。「外公早就告诉过我一切了,否则妳以为我为什么要处心积虑的设计这一切?因为外公告诉我,想要在绿映庄里得到一席之位,我就得自己去争取,既然得自己争取,自然就要争取最好的位子──庄主的宝座!」 「妳太贪心了!」绿芙蓉愤怒的咆哮。「在这之前,虽然我不可能让妳继承绿映庄,但是我一直是真心看重妳的!」 「妳更贪心!」楼月兰立刻反击回去,「我只是想要绿映庄庄主的位子,而妳呢?明明没有那种能力,却异想天开的妄图武林盟主的宝座,告诉妳,除了海家,没有人能……唔!」说不下去了,因为她的嘴被某人捂住了。 「海家?」绿芙蓉转而怒瞪海行我。「果如我所料!」 海行我先横横的朝楼月兰投去警告的一眼,再松开捂住她的嘴,「我恐怕庄主是误会了!」仍然保持着神态自若的微笑。「海家并没有任何意图……」 「最好是没有。」独孤笑愚笑意盎然的插进嘴来。「我说海二公子。」 「是?」海行我温文的回应,十足十谦谦公子的风范。 「烦请转告令堂一声,她的底细并不是没有任何人知道,譬如我……」独孤笑愚慢条斯理的说。「就清楚得很……」 海行我面色微变,但很快就恢复,依旧十分镇定的保持平静的微笑。 「倘若她能够安安分分的做她海府的大夫人,那么我也不想多事找麻烦,但如果她……」独孤笑愚刷一下合起扇子,笑意更盛。「有任何不轨的意图,那么我也不会坐视不理的,嗯?」 「恐怕我不太明白这位公子的意思……」海行我似乎很困惑。 见他意图装傻,还装得挺有那么一回事的,独孤笑愚不禁莞尔。 「那我换个方式说吧!江湖上众所皆知,善良慈祥的海府大夫人性喜穿白衫,而那也使她显得更纯洁、更无辜;但事实上,令堂最爱的是……」他有意无意的顿了一下。「红衫,对吧?」 心头一惊,终于海行我的温和面具被打破了,「你究竟是谁?」他怒问,因为秘密被揭穿了,儒雅的谦谦公子瞬间变成恶声恶气的恶公子。 啧啧啧,这样就破功了,道行还真浅! 「不必管我是谁,你只要向令堂转告我说的话就行了!」 海行我双眼瞇了起来,忽又大睁,凶光四射,并用力挥了两个手势,于是,一阵锵锵锵的抽刀声响过后,独孤笑愚几人就被团团包围住了,还硬被逼出了偏厅,处身于方便动手的园苑里。 独孤笑愚环顾一眼,哈哈一笑,「终于露出真面目啦!」满不在乎的又刷开扇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摇着。「怎么?想杀人灭口?」 「你们不该知道那件事!」海行我阴森森道。 独孤笑愚淡然一哂。「难道你忘了那些来观礼的宾客,不怕惊动他们,你们的秘密就会有更多人知道了?」 海行我嘴角勾起一抹阴险的笑,那张原本相当俊逸的脸,顿时变得十分丑恶。「你没注意到月兰不在了吗?」他往外瞄了一下。「就在刚刚你们被包围的时候,她也赶到前头去了,以绿映庄末来庄主的身分,招待所有赶来观礼的宾客到城里的闻香楼吃酒菜,最快也要一个时辰后才能回来,届时……」 「我们已经被解决了,包括绿映庄真正的庄主?」独孤笑愚笑嘻嘻的替他把话说完。「那么,谁要来传位给二小姐呢?」 「不,不会,绿映庄的人我一个也不会动,以免招人怀疑……」 「你可真谨慎。」 「不过,她们的功力必须被废……」 「怎么?光是下毒还不够?」 「看来是不够,我想她们早已料到我不会真的要她们的命……」海行我瞥向厅口的绿芙蓉母女三人,因为好奇,她们也跟出来了。「才会有胆子反抗我!」 「所以,你要的只是我们三个人的命?」 独孤笑愚话一出口,第一个反应的不是海行我,而是楼沁悠,她几乎是反射性的立刻横身移位到傅青阳前面,说实话,她实在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是海行我要杀傅青阳三人,这句话她立刻就懂了。 傅青阳先是怔了一下,继而大皱其眉,「老婆,妳在干什么?」说着,一把将她推回身后去。 「青哥,他要杀你呀!」楼沁悠气急败坏道。 「那又怎样?」要杀就来杀啊!谁怕谁啊! 「我有武功,可以保护青哥你呀!」楼沁悠想跟他讲理。「更何况海行我也说了,绿映庄的人他不会动,所以我很安全的!」 保护他? 傅青阳忍不住翻了个大白眼。「大哥,先让我缴了他们的械吧!不然瞧我老婆没事紧张的!」 「也好。」独孤笑愚领首同意。「弟妹有身孕,情绪太激动的确不好。」 几乎是话才刚说完,也没见到有任何人动,傅青阳眼前地上就锵锵锵锵连响,瞬间便堆了一座小山似的刀剑兵器,而四周那些包围他们的人甚至还没察觉到自己手上的刀剑不见了。 睹状,不但楼沁悠一整个傻眼了,绿芙蓉三人目瞪口呆,海行我更是骇异得脸色发白,咚咚咚连退三大步。 「你……你们究竟是谁?」 「我说过,不必管我是谁,只要记得向令堂转告我的话即可。」独孤笑愚傲然道。 白脸瞬间又抹黑了,「你……你不要以为我真拿你没办法!」海行我色厉内在的硬声呛回去,内心却七上八下,想到刚刚对方「表演」的那一手,怎样也没有把握制得住对方。 「哦?」独孤笑愚不由失笑。「那么你以为还有谁奈何得了我?」 海行我才刚张嘴,尚未来得及出声,又有下人匆匆来报。 「二姑爷,金陵慕容府大少爷来到,他说要见……」 「慕容羽段?」海行我双眼一亮,神情大喜。「快!就说绿映庄有麻烦,快请他到这里来帮忙!」虽然有送请帖到慕容家,却没料到真会有人来,而且还是慕容羽段亲自来的,这可真是及时雨。 「庄主,」他回头,立时立地跟绿芙蓉谈起条件来。「只要您不多嘴,事了之后,我会立刻奉上解药,并要月兰放弃绿映庄庄主之位,同时海家愿意无条件的成为绿映庄的靠山,我以松江府海家的人格保证!」 什么都不重要了,现在最重要的是,那件天大的秘密,除了海家的人之外,绝不能有其它任何人知道! 绿芙蓉怔了怔,下意识朝独孤笑愚看过去──是他们解了她们身上的毒,而独孤笑愚见绿芙蓉看向他,无声一笑,若有似无的点了一下头;绿芙蓉当即会意,他要她们置身事外。 既是如此,就置身事外吧──暂时,反正她也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就让他们先去争个你死我活,然后她再看看该怎么做对绿映庄最有利。 她压根儿就不相信海行我的保证。 「好,我同意。」 闻言,海行我嘴角弯起,扬起胜利的笑,他还不知道绿芙蓉的毒早已解了,更不知道慕容羽段并不是为了绿映庄的请帖而来。 「慕容府大公子慕容羽段,你不可能不知道他是谁吧?慕容大公子的大舅子笑修罗,你更不可能不知道他是谁吧?」面对独孤笑愚,他又猖狂起来了。「现在,没有人奈何得了你,那种狂言你还说得出口吗?」 竟然拿他来吓他! 独孤笑愚不由失笑。「你倒是说说为何我说不出口?」 「也许你不知道,慕容大公子的大舅子和我大哥是姑表连襟吧?」海行我得意道。「所以不管是慕容大公子或笑修罗,他们都只会相信我说的,这么一来,你该怕了吧?」 岂料,他语声刚落,就见独孤笑愚狂放的哈哈大笑起来。 「好好好,那咱们就来看看,慕容羽段那小子,他是听你的,还是听我的吧!」 第十章 接到绿映庄的请帖时,慕容羽段并不打算去观什么礼,想说送份礼去就行了。 不过一接到大舅子的讯儿,就算绿映庄是龙潭虎穴,他也非跑一趟不可,而且还得用最快的速度赶到。 「在下是金陵慕容羽段,敢问独孤笑愚公子可是在这里?」 绿映庄的守门护卫多半也是见过世面的,一听他的名字,马上就挂上一脸仰慕的神情,恭恭敬敬的请他稍候,然后立刻往里通报。 在等待之际,慕容羽段左右张望一下,觉得有点奇怪──太安静了! 绿映庄主传位典礼就在今日,而绿映庄虽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帮派,可也不应该连半位宾客都没有吧? 「慕容大公子,快请跟我来!」守门护卫又出现了,而且还一副惶急的模样。 「发生什么事了?」 「有人上绿映庄来找碴,二姑爷请您去帮个忙!」 难怪庄里的气氛有点不寻常。 「对方是谁?」 「不知道。」 「呃?」 有人上门来找碴,居然不知道对方是谁,这实在很不寻常。 可说实话,无论他如何猜,也猜不到竟是他的三位舅子被绿映庄人马团团包围住,所以他当场呆住了。 这太不寻常了! 直到海行我急切的迎上前来,他才回过神来,但是他根本没机会开口问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海行我便以双手牢牢的捉实了他的手,彷佛多年未见的老友好不容易再度重逢般,那么亲热、那么迫不及待。 「大公子,幸好你来了!」 慕容羽段低头看看他那只被紧紧握住,好像被毒蛇缠住的手,有些儿疑惑──他们有那么熟吗? 倘若他没记错的话,他们是第一次见面吧? 「呃,我是……」 「大公子,我是松江府海家的海行我,我大哥就是海行唯,我想大公子应该知道,我大哥和大公子的大舅子是连襟吧?」 是姑表连襟。 慕容羽段在心里暗暗纠正,而后顾不得自己还被毒蛇缠绕住的手,转而朝独孤笑愚投去询问的一眼。 请问,现在到底是什么状况? 「知道。」 「太好了,那你、我都是自己人,」厚着脸皮,海行我硬是在彼此之间拉上「自己人」的关系。「此刻绿映庄碰上麻烦了,还请大公子鼎力相助。」 自己人? 谁跟谁? 慕容羽段很是困扰,因为他那位生性爱戏谑的大舅子,自顾自在那里笑得好不开心,根本不理会他。 明明是大舅子叫他来的说! 「呃,不知是什么麻烦?」 「他们……」海行我终于放开慕容羽段的手,改而愤怒的指向独孤笑愚。「不满岳母要将庄主之位传给我的妻子,便纠众来闹事!」 他的大舅子? 纠众闹事? 「哦?」慕容羽段觉得头开始痛了,愈来愈搞不清楚状况了。 「麻烦大公子将他们擒住,好让我来审问清楚,究竟是谁指使他们来的!」 将他们擒住? 也得他有那种本事吧! 「这个嘛……」慕容羽段无奈的叹气。「我也不好仅凭单方面的说词便动手,能否先让我问个清楚呢?」 「难道大公子怀疑我会骗你吗?」海行我一派被冤枉,十分愤慨的样子。 不会吗? 慕容羽段忍不住又叹了口气,转注独孤笑愚。「大哥、二哥、三哥,可否告诉我,你们召唤我来究竟有什么事?而现在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吗?」 他那「大哥、二哥、三哥」一出口,在场所有人的表情都变了。 震惊? 不,是茫然。他在叫谁? 然后,是疑惑。 不对,大家都知道,慕容羽段是独子,除了一个妹妹之外,并没有任何兄弟,那么,他叫的「大哥、二哥、三哥」…….. 是谁? 「那些待会儿再跟你解释,现在先见过三嫂再说!」独孤笑愚用下巴指指楼沁悠。 喔喔喔,原来是叫他来认识三嫂的吗? 应该的,应该的! 慕容羽段立刻恭谨的施了一礼。「羽段见过三嫂。」 他叫得理所当然,楼沁悠却听得浑身一阵僵硬,心头猝然涌起一股不太妙的感觉。 他在叫谁? 她吗? 他为什么叫她三嫂。. 她瞪着慕容羽段,正在努力思考当中;独孤笑愚和君兰舟则忐忐忑忑的盯住了她,有点紧张;慕容羽段满眼茫然,不解现在是什么气氛? 好半晌后…… 「青哥。」 「什么事,老婆?」 「你……」 「嗯?」 「是怒修罗?」 「咦?妳不知道吗?」 「……」 楼沁悠继续瞪着慕容羽段,还在努力理解当中;独孤笑愚和君兰舟也仍然盯住她,更紧张了;慕容羽段也是满头雾水,愈来愈困惑。 现在又是什么状况了? 「青哥。」 「又啥事了?」 「也就是说,你……」 「嗯?」 「是江湖中人?」 「不对,我是马贩!」 「……」 楼沁悠还是瞪着慕容羽段,继续努力消化当中;独孤笑愚和君兰舟也依旧盯住了她,非常的紧张;慕容羽段苦笑,完全的放弃搞清楚现在到底是怎样的意图了。 算了,「总有一天」他会搞清楚的。 「青哥。」 「真是,女人就是这么啰唆,老婆,有话一次讲完行不行?」 刷一下,终于楼沁悠的视线转移方向了,她恶狠狠的盯住了傅青阳,那模样简直就好像要活生生的啃下某人的脑袋似的,吓得独孤笑愚、君兰舟和慕容羽段都不由自主的退了两步。 他们的脑袋不好吃,别啃他们! 「青哥,你……」 「吼,妳又盯着我看了,是妳说的,要是妳又盯着我看,得提醒妳一声,喏,我现在提醒妳了,快别盯着我看了!」 刷一下,独孤笑愚和君兰舟也把目光拉到了傅青阳那边,不可思议的瞪住。 现在都什么时候了,这个笨蛋竟然还在说这种话,他就不怕老婆一气之下,当场休夫吗? 「青.哥……」 「不过现在也没什么正事要妳做,让妳盯着我看应该没关系吧?虽然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妳老是盯着我看呢?」 额上黑线三条,独孤笑愚与君兰舟不由面面相觑。 兰舟,你就没办法治治那家伙的笨吗? 很抱歉,大哥,只有他的笨,我治不了! 果然笨到没药救了,那么,你想我们要不要现在就掐死他、捶死他、踹死他,免得他继续丢人现眼呢? 大哥决定即可。 好,那我现在就劈死他吧! 「噗哧!」 咦? 独孤笑愚疑惑的回眸,却见前一刻犹是一副打算要谋杀亲夫的狠样的楼沁悠,不知何时已然将视线转到他这边来,不但毫无气恼之状,甚至还掩唇轻笑不已,似乎已看出他在想些什么了。 「大哥。」 「弟妹?」 「不管青哥是不是江湖中人,我现在真的很幸福,我想这就是我爹所渴望的幸福了吧?」 「对、对,没错,就是如此!」独孤笑愚忙道。 楼沁悠莞尔。「所以请别掐死青哥,我不想做寡妇。」 傅青阳一怔,继而一脸哀怨,满身的凄怆。「我做错了什么,大哥要杀我?」 杀他? 不,还是找个茅坑把他活埋进去吧! 独孤笑愚看看明明不笨,可又老是憨直得气死人的笨弟弟,再看看端庄柔婉,和他那个笨弟弟根本是天南地北的弟妹,蓦而放声大笑。 果然是绝配! 傅青阳十分宠爱老婆,这是无庸置疑的;而楼沁悠,从她凝视夫婿的眼神里也可以看出她对夫婿的感情,是近乎崇仰的眷恋。 这人世间,大概也只有她会崇仰那个笨蛋了! 「终于可以安心了!」独孤笑愚喃喃道,然后转向海行我。「好,现在该处理正事了!」 早已吓得直发抖的海行我,被他一看,顿时骇得两脚一软,差点当场跪下去。 千料万料就是料想不到,眼前的人竟然就是七修罗其中三位本尊,而他居然想杀人家灭口! 他还真怀疑自己怎么没有被当场干掉! 更难以置信的是,那个一脸毛茸茸,粗犷又粗鲁的莽汉就是怒修罗,而且他还是绿映庄的三女婿! 这下子,还有谁敢动绿映庄! 「你,带着你老婆滚回海家去,记住,转告令堂我所说的话!」 「记住了!记住了!」 「还有,再警告令堂,绿映庄不容她染指!」 「是!是!是!」 「滚!」 一溜烟的,海行我立刻不见踪影了,自然,那些从海家带来的人手,也跟着他逃了。 于是独孤笑愚再转身,面对那个还目瞪口呆的盯着他看的绿芙蓉。 「楼庄主。」 绿芙蓉一惊,「大公子?」不知为何,虽然对方一脸笑容可掬,却反而使她毛骨栗然、心惊胆战。 「今日原是楼庄主要传位给二小姐……」 「是,但月兰已……」 「既然二小姐离开了,那就把庄主之位传给大小姐吧!」 「咦?」绿芙蓉张口结舌,原以为楼月兰被赶走之后,她就可以安安心心的坐稳绿映庄庄主宝座了,没想到…… 「嗯?」独孤笑愚始终笑意盎然,但此刻,那笑容却隐隐泛着一股威吓之意。 绿芙蓉当即明白,无论如何,她今天非得把庄主之位传给楼月霜不可,否则绿映庄再惹上麻烦,七修罗也只会袖手旁观。 哼哼哼,没关系,传位就传位。 皇帝上头有太上皇,庄主上头自然也可以有太上庄主,不管她是庄主或太上庄主,绿映庄始终是掌握在她手中的! 这么一来,有七修罗做靠山,绿映庄就可以在江湖上横行霸道、耀武扬威了! ※※※ 吉日吉时,绿芙蓉把庄主之位传给了楼月霜。 翌日,独孤笑愚就向楼月霜告辞了,打算先将笨弟弟和弟妹送回老家,好让几位长辈安心。 临行之际── 「大姨子,我大哥说了,往后若是妳的决定,绿映庄无论惹了天大的麻烦,尽管通知我们一声,我们一定会赶来帮妳解决的。」傅青阳大声说道,毫不顾虑丈母娘就在一旁听着。「可若是因岳母大人的主张而招惹上什么事儿,就算是芝麻绿豆大的小问题,我们也一概不管!」 刷一下,绿芙蓉脸黑了;楼月霜则暗暗感激不已,如此一来,绿芙蓉就不敢干涉她的决定了。 「谢谢妹夫。」 「不客气,自家人嘛!」 而后,他们上路了。 马车不疾不徐的前行,楼沁悠始终注视着并立于庄前的绿芙蓉和楼月霜、楼雪悠,双眸一眨也不贬,直至马车转过大拐角,她才放下车帘,搂住雪雾,心中百感交集。 这回,是真的离开绿映庄了! 对绿映庄,她毫不眷恋;对姊妹,也没什么割舍不下的;对娘亲,更是恨不得早点远离;然而不知为何,心中总是有几分怅然、几分伤感..... 「我说,青阳。」 「大哥?」 「你可记得四婶儿交代过,成亲后,你那把大胡子得怎样啊?」 「得……得……」 「嗯?」 「刮……刮干净……」 「然后?」 「连……连胡子碴儿也……不许再留……」 「那么请问,现在爬满了你半张脸的是啥玩意儿啊?」 「我……我赶路嘛!那就……就……」 「怎样?」 「别这样嘛!大哥,待会儿歇腿时,我马上刮干净,千万别告诉我娘啊!」 「这个嘛……」 「那墨夜借大哥你骑一个月总行了吧?」 「牠又不给人骑。」 「我要牠给你骑,牠就会给你骑。」 「那好,墨夜借我骑一个月,白雾借我老婆骑一个月,正好可以让我们……」 「不行!白雾不行!」 「为什么?」 「白雾是我老婆的。」 「借一下有什么关系?」 「那是我老婆的,不借!」 「那很抱歉,价钱谈不拢,你就等着被四婶儿拎耳朵吧!」 「大哥,别这样嘛……」 「没有白雾,兔谈!」 「……哼!了不起脱光衣服在村子里遛上一圈,没什么大不了的!」 噗哧! 不,她哪有怅然的时间?她那憨直的夫婿,还有他的兄弟和长辈亲人,虽然有不平凡的身分,却能活出那么平凡、温馨的生命;而她,就快能加入他们了,光是期待未来的生活就来不及了,她哪有空闲去伤感呢? 静静的,她放开雪雾,取出爹亲的牌位,对着牌位笑得好不灿烂。 爹爹,这就是您要的吧?平凡而温馨的生活,平淡而隽永的幸福,这,就是您要的吧? 终曲 拎着篮子,楼沁悠走出大屋,已然成长为一只大狗的雪雾在她脚边雀跃的跑来跑去,毛茸茸的尾巴兴奋的摇着不停,惹得她又气又好笑。 「雪雾,我是要去祠堂,又不是去玩儿,你这么兴奋干什么?」 走着走着,她突然举起手来用力挥了两下,田地里那头的独孤笑愚也举着斗笠对她挥了挥,然后埋头继续工作。 江湖上名声赫赫的笑修罗竟是个庄稼人,真是难以想象呢! 她暗忖着继续往前行,忽地,一大票人喊打喊杀的呼啸着从她身边飙过去,她不禁好奇的大声问。 「十三弟,又怎啦?」 「十八弟那小子在我们的绿豆汤里下辣椒粉,我们要杀了他!」 噗哧! 鬼阎罗的儿子们果然鬼得要死,一天不捉弄人就活不下去似的,每回见到有人在喊杀,被追杀的一定是鬼阎罗的儿子。 她抿唇而笑,再走几步,又见到一幕几乎每天都可以见到的有趣场景。 「相公,不要这么小气嘛!」 「……」 「一年才一次义诊,又不是很麻烦!」 「……」 「相公,好啦、好啦,就一次嘛!」 「……」 「相公……」 装作没看见,她低头窃笑着从那对堪称绝配的夫妻当中穿行过去,过了大老远之后,才敢笑出声来。 那个冷心冷面的毒修罗也有没辙的时候呢! 再走没多久,又是一大票娘子军围在那里讨论,有长一辈的,也有年轻的,更少不了年幼的。 「大伯母、二伯母、娘、六婶儿、七婶儿。」 「沁悠啊!正想去找妳呢,来来来,一起来!」 「什么事呢?七婶儿。」 「男人们实在太可恶了,所以我们计划找一天全体偷溜到哈密去玩儿,让他们男人自个儿去服侍他们自个儿,到时候妳也一起来吧!」 这不是询问,而是命令。 「这……」额上落下汗水一滴,她为难的不知如何应答才好。 「好了、好了,别为难她了,她就跟蒙蒙一个样儿,夫是天、妻是地,我们也甭问她了,讨论好了,到时候抓了她走人就是了!」 「说得也是,那,沁悠,妳忙妳的去吧!」 于是她离开了那一大票阴谋娘子军,唇畔还是笑。 来到这里之后,她才深刻的了解到一件事实,男女之间,真的是没有平等可言的,然而在这里,居于弱势的那一方都是心甘情愿的,就像她,她心甘情愿被傅青阳「踩在脚底下」,因为,虽然「被踩在脚底下」,但相对的,她也会得到更多的关爱与怜惜。 吃亏就是占便宜,就是这个道理吧! 「雪雾,我进去就好,你在外头等着。」 雪雾立刻乖巧的趴伏下去,尾巴却仍啪达啪达的在地上拍打个不停,她疼爱的拍拍牠的脑袋,再举步进入祠堂内。 傅青阳没有骗她,他们的大祠堂内真的好多好多的「人」,乌压压一整片的牌位,七阎罗的先人长辈们都在,是正宗「大杂院」,如果他们会出声说话,恐怕是真的会很吵。 她的爹爹也早加入他们了。 而且这里真的是随时都有人来烧香供奉,瞧,供桌上满满的供品,都是当日的,绝没有隔夜的供品。 「爹,这里真的很多伴儿吧?」她笑道。「希望您不会嫌吵。」 说着,她从篮子里取出糕饼、水果,放到供桌上几乎已经找不到的空位,再虔诚的烧香祭拜,然,她目注亲爹的牌位,笑得更愉悦。 「爹,您快乐吗?沁儿好快乐呢!」 她好满足、好满足的叹息。 「青哥好宠我,长辈们也好疼我,这里是真正的家,好温馨、好温暖,这辈子我都不想离开这里了,我想,爹您也是吧?」 又跟爹爹聊了好一会儿后,她才愉快的离开。 「好了,雪雾,咱们回去吧!青哥可能在找我了,他说要吃馄饨,我还没替他煮呢!」 傅青阳果然在找她,但并不是因为她以为的原因,而是因为……… 「爹,帮帮忙啦!」 「帮啥?」 「帮我的女儿,您的孙女换尿布,她一屁股黄金,臭死人了。」 「你不会自己换。」 「这……这……不好吧?她是女的耶!」 「女的又怎样?是你女儿,又不是别人的女儿。」 「可是……可是……她是女的!」 「是你女儿。」 「但……但……她是女的!」 「……她是你女儿!」 「娘的,爹您干嘛吼这么大声?会吓坏我女儿的!」 「我他奶奶的,不敢替女儿换尿布,你不会生个见子!」 「狗娘养的,臭爹你敢再说这种话试试看,楼家女人只生女不生男,你是故意要让我老婆伤心的吗?」 「你这驴蛋,不生儿子,傅家谁来传?」 「龟孙王八羔子,除我之外,臭爹您还有两个儿子,要传宗接代,找他们传就好了,干嘛一定要我?」 「我偏要你传!」 「好,那我去找娘,问她……」 「慢着、慢着,别找你娘,别找你娘!」 「怎样?」 「我……找你弟弟传,可以了吧?」 「而且不许再提这件事了!」 「为什么?」 「我不在意,但我老婆会在意。」 「管你老婆怎样,连提都不许提,这太过分了,我……」 「我找娘去!」 「好好好,不提,不提!」 门外头,楼沁悠默默拭去泪水,不是伤心,而是感激、感动,连她自己都还没想到这件事呢!傅青阳就已经为她考虑到了。 拥有这样宽容又体谅她的夫婿,夫复何求? 而门内,傅青阳赢了一半,却也输了另一半,刚得意不到片刻,又换上了哭兮兮的脸。 「臭爹,真没良心,帮我女见换一下尿布也不行!算了,还是找老婆去!」 可是当他好不容易找到楼沁悠,却发现楼沁悠又返老还童了,她竟然带着雪雾和一群小鬼们在玩跳石子。 「哈哈哈,三嫂好笨!」 「重来!重来!」 「哈哈哈,笨,笨,三嫂真笨!」 「再重来!再重来!」 见楼沁悠跳来跳去玩得好不开心,傅青阳不由呆了好半晌,搔搔脑袋,好吧!再找别人去…… 「二嫂,救命啊!」 「呃?」 「求求妳,帮我女儿换尿布吧!」 「……」 ~全书完~ 编注:欲知「七修罗」系列其它故事,请看── 1.玫瑰吻《笑问生死缘》 2.玫瑰吻《最毒男人心》 3.玫瑰吻《爱哭小嫁娘》 4.玫瑰吻《哑情一线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