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着哭着都爱你》 须徐许序…… 莫霖 在说明上面的标题所指为何前,有些话要先说。 话说写序真是整本书问世前,最困难的一环──莫霖总写,都花这么多时间完成一个故事了,这个序不好好写,也说不过去。 但是,在完成一个十万字的故事后,要再挤出一篇一千字的序,实在是如同要个已经断气的人继续交代遗言似的。 说来莫霖还真不长进,连写篇序都抱怨一堆。别人写序,哪个不是行云流水、信手拈来;只有莫霖是对着键盘、屏幕敲敲打打,几段文字增修删改,还是写不出个样。 每次跟家人说:「序好难写,我快发疯了。」家人总想,一整篇小说都写出来了,怎么可能一篇序写不出来? 「那我该写什么,给我点建议吧!」莫霖求教。 「写篇有关序的序吧!」 有关序的序? 这个主意还不错! 于是莫霖翻出了以前的序,看看莫霖过去在写完故事之后,到底都在序里面写什么,顺便赞叹一下,莫霖怎么这么厉害,在这本新书之前,莫霖已经写了二十七篇序了,竟然内容都没有重复! 这其中,大多数都是在讨论作品的内容,这也应该,每一篇作品,照理都有很多话想跟读者分享。 其实这本书也不例外。 可是莫霖有时候也会陷入为难──在序里面说太多,不就剥夺了读者自己阅读、自己发掘的乐趣吗?况且有时候作者在序言里说太多,某种程度上也是因为作者掌握能力不佳,才会无法在完整的故事中将一切交代清楚,必须留待序言补足。 此外,莫霖过去的序也会跟读者分享心情、分享生活中的点点滴滴。 莫霖把过去的作品找出来看,发现莫霖这几年来生活的变化,从一个上班族,回复到学生身份;有时候看着序,莫霖自己也觉得很有趣。 除了这两种内容之外,好像没有了耶……天啊!莫霖的序怎么会这么贫乏?这么枯燥乏味? 天啊── 好!这次让莫霖好好反省,下次莫霖会想办法给大家好看的序,莫霖要好好想想,下一次的序该怎么写…… 这次就先这样吧!呵呵呵…… ※※※※※※ 虽然打算草草结束,但是有些话还是要说的,不然就是没礼貌了。 出版社网站上的留言,莫霖都有去看,每位读者的意见,莫霖都收到了。有赞美的,莫霖谢谢你们;有批评的,莫霖都收下,下一次会改进。 所以,各位读者的意见真的很重要,莫霖都非常珍惜、重视。 有任何意见,都可以到出版社网站上去留言喔!莫霖一定、一定会去看的。 好!往后翻,看小说啰! ※※※※※※ 最后……须徐许序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必须(须)不疾不徐(徐)的答应(许)给编辑一篇序(序)…… 很好玩吧?哈哈哈! 糟糕,好冷…… 楔子 他有点心不在焉! 坐在大会议室内的首位上聆听着各部门主管的简报,他的表情显得沉稳而专心,情绪似乎很平静,不生波澜。 他早已养成习惯,这是他的事业、是他的责任,就算心里再乱、再急,他早已养成习惯,不让内心的情绪左右他应维持冷静的思绪。 轻轻向后仰,靠在椅背上,他姿态优雅,宽挺的胸膛虽然显得放松,却丝毫不见柔软身段;修长的双脚交迭,双手手肘撑在桌面,十指交错,在下巴处搭成一个拱形,然后将手轻轻靠在鼻头处。 眼神则是专注凝视,即使思绪难以集中,时而飞到外头,等待着那让他等了十多年的好消息,但他还是努力让自己的视线看向前方,看着那站在会议桌另一端,操控着投影片,口沫横飞兼汗流浃背进行简报的部门主管。 到底能不能有好消息? 十多年了啊…… 桌上的数据散成一团,在商场上打滚多年的他,总能在字里行间就发现不寻常之处。 几个数据、几张图表,他就能了然于胸。 「……我的简报到此为止。」 「……」 「董事长?」 「……」 「董事长?」声音大了一点。 他终于惊醒,深呼吸,点头,「抱歉,我一时分心了。」 刚完成一场简报硬仗的主管,脸上堆满笑容,赶紧坐回自己的位置。他原本以为眼前这年轻的董事长一副不专心的样子,大概也没注意到他刚刚简报的内容,他应该可以逃过一劫…… 拿着笔,在桌上的文件中找出其中一张纸,在上头画上大大一个圈,边看边开口,「所以你的意思就是,今年度能维持不亏损就很不错了?不太可能有太多获利?」 对方一愣,顿时哑口无言──他确实是这个意思没错,这几年经济不景气,生意很难做,几项投资能回本就算万幸,这些年来都是靠着公司几十年打下来的雄厚资本撑着。 「你以为我都没在听是不是?」他承认自己有点分心……但那不代表他没用心在处理正事上。 对方的每一句话都在他的脑海里留下记忆,在他分心想着私事的同时,也想着公事,他就是这样可以一心两用的人。「你在营销企画部门待了几年?」 「二十……三年。」 「这么久?」英俊的脸上浮现笑容,「老经验,可是你却一点斗志都没有?」 「我……」 他站起身,双手插在西装裤口袋里,外套扣子没扣,直接敞开,显露出他身穿洁白衬衫,衬衫下的强健身材也隐约可见。 走过会议桌旁,来到投影片前,对着投影片中那条获利曲线比着,「现在维持平盘,你们就都得意了吗?不赔就是赚到吗?」 众人安安静静,他继续说着,语气一点训人的意思都没有,倒是威力十足,「不想作战的士兵,就应该退伍了!我可以把所有的获利都给员工,没有问题,只要你们有能力拿;但我不能接受我底下的人一点斗志也没有。」 站在会议桌旁,伸出手指敲着桌面,「我告诉你们,云端科技中心那个案子,我一定要拿到,如果营销企画部的人做不到,我不惜把整个部门都裁掉,请你们走人!但如果你们做得到,该你们的都会给你们,升官、加薪,奖金都可以,有本事的人就应该出头。」 一席话说得众人汗流浃背,包括刚才那个做简报的主管。这番话全是冲着他而来,这个才三十岁的董事长──宋允航,真是令人敬畏。 「你们如果觉得这么大一个跨国企业,就继续维持现状就好,不需要太冲,反正公司不会倒,有这种想法的人简直就是与我为敌!因为你们不需要面对股东的炮轰,可是我需要。」 大家一脸苦笑,宋允航坐回自己的位置,「我愿意把公司的一切都跟员工分享,只要你们有能耐,哪怕是把我的薪水拿出来当你们的奖金都可以……反正我很有钱,我不在乎那一些,但我不能接受有人要在这里养老!」 看着桌上的文件,「你!」指着刚刚做简报的主管,「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一个月把云端科技中心的案子给拿下来,必要时我可以协助你,不管是出面应酬,还是跟主管机关斡旋,都可以;但一个月后如果你做不到,就请你结算年资退休,不然我会考虑调动你的职务,让做得来的人出头。」 对方倒吸一口气,脸都白了,又不能说不;宋允航很坚定,这是最后一个机会,不会再有了。 他连自己都不允许得过且过,一整个企业的人靠他吃饭,他还有一个……他肩上的担子也很重,可他从不允许自己卸下。所以在他身边工作的人自然也不行──不能轻言放弃,不能苟且度日。 他就是如此的强势,如此的信心满满,年纪轻轻,虽是继承家业,却比开创事业的前人更具有雄心。 他从不知道什么叫作退缩,或许是因为这些年经历过太多事情,身边的人发生了太大的变化,他早已麻木,遇到事情就只能硬着头皮去做。 就在此时,会议室大门打开,一名男秘书探进头来,「董事长,办公室里有人找您。」 「我现在在开会……」 「是marx先生。」 宋允航脸色一凝,终于想起来刚刚他还在为某件事而心神不宁。说人人到,只是带来的究竟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宋允航沉思一会儿,站起身,令大家很是意外,他对着大家一点头,「很抱歉,今天会议提前结束,剩下的部分我们明天再继续。」说完,他转身离开办公室,边走边将西装外扣子扣齐。 众人你望我、我望你,不知所措。 当然不知所措,这不是宋允航的个性──想想平常开会时,不管有多重要的电话、多显赫的访客,他宋允航都会叫对方等着,等他会议结束再说,就算三、四个小时也不意外。 只是今天他竟宣布提前结束会议!众人心里都在猜,那个来找董事长的人究竟是谁?又是为了何事而来? 宋允航离开会议室后,搭着电梯来到自己的办公室,一走进办公室,立刻看见一个男人坐在沙发上。 宋允航吩咐秘书取消今天下午的所有行程,并不许任何人前来打扰──又是一件令人意外的事,宋允航竟然推掉了所有公事! 「大老板,你还真忙啊!」 宋允航坐在他对面的位置,神色相当着急,「结果怎样?」一向沉稳冷静的他,也只有在说到「这件事」才会如此焦躁。 从一旁的公文包里抽出一迭文件丢给坐在对面的宋允航,然后继续泰然自若的坐在沙发上,一副轻松模样。 翻看着那迭资料,来到最后一页,终于看到他想看的,但老实说,通篇医学专业用语他看不懂,只是他至少看得懂最后一行那几个英文字。 配对成功…… 「所以……她可以?」 点头,「万中……不!亿万中选一啊!」 宋允航很是激动,双手捧着文件不断发抖──等了这么多年,等到他几乎要绝望了,日日夜夜他想到就会哭泣。 「找到是找到了,只是,要怎么确定人家愿意呢?」 「我去找她。」 「像你这样直接冲到人家面前,大概会把人家吓死。」 宋允航不管,他等得太久了,好不容易等到,他只能把握住这个机会,如同即将溺毙的人,抓紧那漂过眼前的浮木。 否则,他的女儿,甚至包括他,一辈子都只能沉沦其中,无法解脱。 「小柔最近的状况还算稳定吧?」 marx是他们宋家的医生,小柔,也就是宋允航的女儿宋语柔,她的状况,他当然很清楚,只是小柔现在住在家里,因此只有她的父亲能每天近距离观察她。 「算好吧!偶尔还是会发烧,一烧起来就没完没了!定期做化疗,服药,算是有控制住病情……」 「所以我们的时间还够,不管如何,至少我们可以跟那女孩见见面,问问她的意见。」 「……」 「你要知道,这种事情,对方要是不愿意,你也强迫不来的,毕竟没那么简单,不像是借钱,拿了钱就走,一翻两瞪眼。」 「唉……」 「我知道你等了这么多年,小柔也是;不要急,现在我们已有眉目了,只要说服那个女孩。」毕竟是非亲非故,谁愿意这样奉献牺牲? 「那会很痛吗?」 问了个有点没头没脑的问题,旁人一定听不懂,但marx倒是很清楚他是在问什么。「当然,记得我跟你说过吧!想象一下那个过程,大概就可知道有多痛了。」 可宋允航知道,他的女儿更痛,这么多年一直背负着这样的病痛,如此不健康的身体,让她一个才十二岁的小女孩几乎快乐不起来,每每带着笑容,却是强颜欢笑。 现在有了这样大好的机会,要多少钱他都愿意,甚至要他下跪也可以,要他做什么都行,只要能救他女儿。 不管用什么方式,不管要使出什么办法,他都要救他的女儿,就算要他做出违背良心的事,他也不退让。 多年好友,一看就知道他的心情低沉,赶紧帮忙转移话题,「别担心了,我今天来就是要跟你说一下后续状况,包括小柔该做什么准备……我带了些文件给你看……」 两个男人将注意力转移到另外一份文件上,原先那份文件就这样被放在茶几上,随着空调的风,一页页翻动,翻到了最后一页。 姓名:江可欣 年龄:22岁 职业:大学生…… ……配对成功…… 第一章 江可欣是何许人也?在还没亲眼见到她本人之前,宋允航在脑海里想了又想。marx带来的文件只有简单的数据,甚至连照片都没有。 是个二十二岁的女孩,年龄小他很多。她有着什么样的习性?个性是强硬,还是软弱?是热情,还是冷漠?他统统不知道。 但他知道他不能退缩,总要试一试! 为了语柔,为了那个苦了这么多年的可怜孩子,他必须试一试,不管要付出什么代价…… 来到这所著名大学的侧门口,开着那辆耀眼夺目的黄色跑车,停在路旁,宋允航坐在驾驶座上,没有直接下车。 看着那门口,他查过了,那个江可欣就是这所大学的学生,她读的系所,系馆就靠近侧门口……在这里等,应该就可以见到她…… 他等着…… 确实,江可欣就在侧门进去那栋高耸的建筑物内,她是这所大学企管系的学生,今年二十二岁,正值大四。 老实说,她该毕业了,却晚了一年,因为她也花了一年的时间,一个人只身跑出国去打工兼留学,完成她的梦想。 虽然必须晚一年毕业,跟这群学弟妹当同学,不过令人意外的是,江可欣跟这些同学倒是挺处得来的。 这或许该归功于她有着相当开朗的个性──在她那张亮丽的脸上,总是可以看见她热情的笑容。 漂亮的女生总会让人觉得有距离,不过江可欣却是例外-- 她一头乌黑长发用紫色缎带绑着,露出洁白的颈项,每当她爽朗大笑时,那条马尾就这样左右晃动,彷佛跟着主人的喜悦一起打着拍子。 大四的课很少,许多同学都在努力准备研究所考试,不过江可欣倒是不打算走这条路,反而努力为毕业后的职场人生做准备。 一步一步走下楼梯,迎面走来的人,不论是学弟妹、是老师,还是助教,只要是碰到的人,江可欣都会很热情的跟对方打招呼,自然而然也让她成为最受大家欢迎的人。 当她正准备离开系馆时,后头有人喊住她;江可欣一回头,看见是个学妹。虽是学妹,不过因为她晚了一年毕业,现在已是同学了。 「学姊!」 「完了,我有不好的预感……」嘴里喃喃自语,脸上还是努力堆起笑容,「有事吗?」 来人气喘吁吁,「学姊,妳忘了吗?就是今天啊!」 拜托,她避之唯恐不及,怎么可能会忘?「有什么事吗?我忘了什么事吗?」 皱眉抱怨,「我就知道!学姊,妳答应过我的,我男友的学弟的表姊的男友的学弟的哥哥说想要认识妳,妳答应我要跟对方吃一次饭的。」 老天,这是什么?千里寻亲吗?这么远的关系都可以搭在一起,拜托,饶了她吧! 学妹还在说着,「学姊,妳等我,我带妳一起去,等我一下喔!我去教室拿个东西,妳一定要等我喔!」说完就走。 江可欣再也笑不出来,苦着一张脸。老天,她真不想去参加这种相亲饭局,她才几岁?二十二岁就沦落到必须要参加相亲才能找到男朋友吗? 开玩笑,那是她还不想交男朋友,不然已经有多少人向她告白过,都被她拒绝了,连她出国留学那一年都有异国艳遇。她没那么没行情啦! 江可欣看着,背着身子慢慢后退,走到大门口立刻一转身,飞也似的跑掉,头也不回,彷佛后头有鬼神在追赶,非跑不可。 抱歉了,学妹。我爱学妹,但我更爱自由…… 江可欣背着背包,手里捧著书,简直像是逃命似的想要在最短时间内离开现场,可天不从人愿…… 忙中有错──江可欣因为分心怕被学妹追上,竟然一不小心在校门口撞上一个小男孩,连带也让小男孩手上的冰淇淋掉在地上。「对不起,小强……」 这个叫小强的小男孩,江可欣也认识,他是学校附近某家自助餐店老板的宝贝儿子。 他老爸开自助餐店专门骗学生的钱……不能这样讲啦!应该说是专门照顾学生的胃,而这小子颇有乃父之风,也专门占他们这群贫穷大学生的便宜。 「江可欣,我的冰淇淋啦!」 眼看一支甜筒掉在地上,不过没看见地上有什么冰淇淋融化的痕迹。江可欣很不好意思,一直鞠躬道歉。「小强,对不起啦!我不是故意的。」 「不管!不管!赔我冰淇淋,赔我冰淇淋啦!」 眼看小男生快要哭了,江可欣一把把眼前这个五岁的小男孩抱起来,冲到一旁卖冰淇淋的摊贩旁,掏出硬币再买了一支,算是向他赔礼。 小男孩心满意足的舔着冰淇淋,看着江可欣跑走,边吃边大声喊着,「谢谢姊姊!」 一旁的冰淇淋摊贩问:「小强,你刚刚那支不是吃完了吗?」 小男孩笑得很可爱,大口吃着今天下午的第二支冰淇淋。反正有冤大头,有什么关系。 江可欣不知自己被坑了,继续往前跑,因为她隐约可听见后头有人在喊她。 「学姊--」 「完蛋了!」她停下脚步左顾右盼,终于看见了希望--她对着一辆停在路边的出租车挥挥手,然后主动打开车门,往后座挤进去。「司机大哥,拜托,赶快往前开……」边说边回头看着。 坐在驾驶座上的男人回头看着她,脸上的神绪令人难以辨清。 江可欣发现司机在看她,而后头学妹就快追上来了。「拜托,司机大哥!赶快往前开,我要逃命啊!」 那男人深深看了她一眼,眼神里满是思绪。此时,他放开排档,踩下油门,车子迅速往前奔去。 上一秒,学妹差点追上;下一秒,她竟逃过一劫,江可欣坐在后座,上气不接下气的喘息。 看着前方,想起自己还没告诉司机要去哪里,「对不起,麻烦你到忠孝东路与新生南路口,谢谢。」 她现在在那里的企业实习打工,虽然只是个专门帮忙跑腿打字的小妹,但没关系,事实上,有哪家企业会愿意聘雇一个企管系刚毕业的大学生来担任管理职?所以她有心理准备,毕业后当然是从最基层做起。 司机没有回头看她,只是径自开车。 不过江可欣有点讶异,这司机的技术还挺好的,迅速的超车,在下个路口左转,虽然如此,但他的车速并不会快到让乘客觉得恐惧。 十分钟后,江可欣到达目的地;车子停在路边,她拿出皮包,想要抽出钞票付车资,同时也撇过头想看看计费器上的车资数字跳到哪里了。 奇怪,怎么没有计费器?「司机大哥,你的计费器呢?」 那男人回头看着她。 江可欣一愣,老天,现在是怎样?连开出租车的都变得这么帅?帅到可以去当电影明星了? 「谁跟妳说我是出租车司机了?」江可欣瞪大眼睛看着他,确实愈看愈不像! 除了车上没装计费器,眼前这男人有着一种气质,根本不像是司机……也不是说出租车司机的气质差啦!相反的,出租车司机天天载客,眼神会有那种招呼客人的客气与礼貌,可这男人眼里却有一种不太好相处的感觉…… 「这不是出租车吗?」 「不是所有车体是黄色的,都是出租车。」 江可欣的脸在瞬间红了,她趴在窗口,努力想看清楚这辆车是什么颜色的--果然是黄色! 她的脸红得更透,连话都说不出来,老天,她怎会干这种蠢事? 那男人,也就是宋允航,看着她,「妳不是有急事吗?妳的目的地已经到了,可以下车了。」 车门顿时开启,江可欣真是不好意思到了极点,尤其莫名的在这男人面前丢脸,让她更觉得难堪。 看到她手里捧上一张一百元钞票,宋允航笑了笑,摇摇头,「不用了,我顺路,妳下车吧!」 江可欣赶紧下车,帮忙关上车门。看着这辆「黄色」跑车向前飞驰而去,嘴里抱怨念着,「干嘛把车子弄成黄色的?出租车才是黄色啊!不然干嘛叫小黄……」 宋允航开着车,心里充满难以言喻的情绪……就是她了!没想到他们会在这种情况下碰面。 刚刚的画面,包括她抱起小男孩的画面,他看得一清二楚。 此时,车上免持电话响起,宋允航按下接听,是marx打来的。 「我碰到她了……还没,我还没跟她提……为什么……我想再过一段时间,我会再跟她见面,再过一段时间我会再跟她提……」 别问他为什么?一开始,他确实想直接开口;但现在,他突然不想了,他想再过一段时间,他希望她能出于自愿的答应,他有办法让她出于自愿的答应…… ※※※※※※ 把人家的高级跑车当成是出租车,这种蠢中之蠢的事,江可欣当然不会自己大声宣扬。 不过她还是安慰着自己--谁教他要买这种颜色的车子?这件蠢事没在她心中留下太多痕迹,她还是继续过她的日子。尽管她偶尔会想起那男人的眼神,那眼神很复杂,不过至少不是在嘲笑她。 她继续享受她大学最后的一年,学生时代的清闲快活很快就要结束,不过她一点都不想继续当学生,反而想赶快去外面闯一闯;人生若仅限于校园,实在是太狭隘了。 那天下课后,她闲闲没事,打算回家补眠,正要步出教室,却被学妹拉住。「拜托,我不要去跟妳那个男友的学弟的姑丈的爷爷的亲戚吃饭,拜托我不要啦!」 「不是啦!学姊,那件事就算了,因为男友的学弟的表姊的男友的学弟的哥哥已经找到女朋友了,所以对不起啰!学姊。」 拍拍胸口,「恭喜他!恭喜他!」终于可以松一口气。 「我是要问妳要不要一起去听演讲,听说系上请到天翼集团的董事长宋允航来分享企业经营理念喔!」 「可是我想回家睡觉……」她知道宋允航,念企管这一科系,不知道这号人物就太离谱了,只是她脑袋里的瞌睡虫比那个宋允航更吸引她。 「学姊,一起来嘛!」学妹眼中满是爱心,「听说那个宋允航又年轻、又帅。」 「妳不是已有男朋友了吗?」 「哎哟!有男朋友还是可以幻想一下啊!」学妹拖着她,这次是真的不放她走,「走啦!一起去啦!学姊──」 「好啦!好啦!」于是江可欣跟着去了,一到演讲厅,发现里头大爆满,多得是来一睹年轻企业家风采的人。 一旁早有同学帮忙占好位置,江可欣赶紧就坐,跟着同学聊天;现场气氛好不快乐、热闹,甚至显得有点吵闹。 此时的江可欣一点都没来朝圣的心情,反而像是参加同学会一样──到了大四,大家的课都变少了,见面的机会也不多,这难得的场合当然要好好利用。 「听说宋允航很帅?」 「对啊!对啊!我也有听说。」 「不过更听说,宋允航主动打电话给系办,说要拿出一千万来成立奖学金,系主任一听心花怒放,马上邀请他来演讲。」 「简直像是老鸨遇到恩客一样。」 众人哈哈大笑,江可欣也跟着笑,一群学生继续又说又笑着,只是她心里竟有种不祥的预感──好像马上就要大祸临头似的! 就在此时,门口走进来许多人,其中大部分人大家都很眼熟,就是学校的几个大头,毕竟像宋允航这样的企业家亲临演讲,不出来迎接就太说不过去了。 只是那走在人群中的男人,身材高挺,穿着合身高贵的西装,气质硬是比其他人更显卓然而立。 台下的学生窸窸窣窣,原先嘈杂的声音在瞬间安静下来,少部分人开始交头接耳,大部分人则是正襟危坐,终于有点朝圣的心情。 江可欣原先东看看、西看看,还想着没时间补眠,晚点打工一定会精神不济,眼睛一瞟,看向讲台,竟然看见了他! 他…… 他不是那个…… 「各位老师、各位同学,本校很荣幸邀请到全球百大企业,天翼集团的董事长宋允航先生莅校演讲,分享他的企业经营理念……」 「是他?」 那个开着「假小黄」的「假出租车司机」? 江可欣这番高声呼喊,让正在台上讲话的校长皱起眉头,瞪了声音来源一眼;当然,宋允航的眼神也往那边飘去,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 江可欣摀住嘴巴,低着头,整个人几乎要躲到座位下,尤其是她刚刚也看到了宋允航的眼神。 老天!真丢脸。 他该不会是来找她要车资的吧? 「请同学肃静。」校长对着宋允航点头,似乎是在表示歉意;宋允航则是点头响应,表示自己并不在意。 经过一番礼尚往来的介绍后,校长终于肯把麦克风让给宋允航;台下的学生终安精神一振,除了明显低头不敢正视台上人的江可欣。 「各位同学,在开始今天的演讲之前,我想先问大家一个问题。」看着台下众人,眼神刻意从江可欣的位置扫过,看到那女孩还是低着头,宋允航脸上不禁笑了出来。 他的出现,真的有这么可怕吗? 「我要问的是,各位有没有想过,当各位到各大企业去求职时,希望公司给各位多少薪水?」宋允航脱下西装外套,甚至将衬衫也卷了起来,卷到手肘处,露出健壮的手臂,拿着麦克风,往听众席与同学互动,泰若自然,一点都不觉得这与他的身份不符。 「两万八。」 一旁同学窃窃私语,大部分人的反应都觉得讶异,甚至可以听见有人说出「这么高,怎么可能啊」,「现在不都是两万二吗」的话语。 不过,宋允航耸耸肩,「只要两万八吗?」 「两万八在现在来讲,已经很多了。」 「所以你也觉得你自己只值两万八吗?」宋允航摇摇头,「在我的公司,来应征的人,我都让他自己开价码,只要他敢开,我就敢给,五万、七万,十万,甚至更高都可以,但我有个条件,你必须符合那个价码,你不能让我当冤大头。」 走到另一边,正对着江可欣的面前,「从进入公司,半年内必须要有表现,我要求你必须符合你自己开出的那个价码,如果不能符合,只好请你走人。不过开愈高价的人通常都可以达到这个目标,甚至两年内,薪水可以翻涨两倍,只要你有表现,我都愿意给。」 这时,连江可欣都抬头看着他--没办法,这男人说话有种魔力,让人不能不听,甚至自己的心绪还会被他的语调控制。 「问题是,你对自己有没有足够的自信,如果连你都不觉得自己符合那个价值,一开始就否定自己,你就不会朝那个目标前进,你甚至毫无目标,只想苟活,到最后,你就真的会屈就于两万八,甚至是两万二的工作,更恐怖的是,你还不觉得自己是屈就,甚至认为是自己高攀了……」 众人专心的听着,每个人都微张着嘴,听得津津有味;就连江可欣也是。 宋允航看着,脸上带着笑容,「现在,你要不要重新替自己开个价码啊?」 众人哈哈大笑,气氛顿时热络起来--宋允航只用这一段话,顿时拉近了与学生之间的距离。 他的演讲妙语如珠,总能用几个笑话,用充满幽默的话语,传达他内心的想法,分享他的经验。 江可欣就坐在台下,听得不能自已,她双手撑着下巴,嘴巴都忘记要阖上。老天,他真是厉害,她还真是有眼无珠,竟把人家当成是出租车运将! 一个半小时很快就过去了,演讲结束,宋允航接受提问,很快就散会,但他被许多同学缠着,男同学简直把他当神来崇拜,纷纷想要自我介品,看有没有机会将来可以拜入麾下,女同学则已不能用崇拜来形容,简直就是迷恋。 江可欣站起身,背起背包,觉得来听这场演讲确实收获丰富、眼界大开,而且她心里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人家是那么厉害的企业家,她竟把他当成司机,还让人家载了她一程。 想上前亲口说声抱歉,只是宋允航被团团围住,哪有她的空间?她叹口气,只好走人了。 当她步出教室时,宋允航也看到了,尽管被团团包围,但他很清楚,那女孩才是他今天来此的首要目的。 于是他向所有同学说声抱歉,说他必须离开,态度不卑不亢,迅速离开了演讲厅,往外头走去。 ※※※※※※ 江可欣看着手表,另一手抱著书,脑海里还回响着刚才宋允航说话的声音,他的声音低沉带有磁性,温和却满载自信,令人不能不信服。 说也奇怪,刚才看到那么多同学围着他,她竟也有一种想要上前凑热闹的念头,难道只是因为她搭过他的车吗? 唉!她不敢提,说出来怕也没人会信…… 起那一天在车上,宋允航看着她的眼神,他一定觉得她很奇怪吧?怎会有人把黄色的跑车看成是出租车? 「真丢脸……」 「什么东西真丢脸?」 江可欣全身一震,一侧身立刻看见站在她身旁的宋允航。他一副西装笔挺的模样,合身的西装完全搭配他的身材。 他站得好近,已经不是刚才听他演讲时那种至少隔了五、六排的距离,而是近在眼前;她可以看见他的脸,看见他略带胡碴的下颚,看见他突起的喉结。 她竟在瞬间脸红了,老天!她在干嘛?难道她也跟那些女同学一样,迷恋这个又帅又干练的企业家吗? 「妳忘记我了吗?」 苦笑,「怎么可能啊!」 「我也是,真不敢相信有人把我当成是出租车司机。」 双手合什,举至头顶,「对不起啦!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看见她这般求饶的模样,宋允航不知怎的心情极佳,一时间竟然忘了他来找她,想要认识她,甚至精心安排这场演讲的目的。 江可欣很不好意思,翻出皮包拿出一百块,「还是让我付你一点车资好了,不然我会过意不去。」 宋允航看着那张钞票,没想要收,他把手插在口袋,看了看四周,「请我吃冰淇淋好了。」 江可欣愣了愣,看着他。 宋允航开口说:「那天妳抱着那个小男孩买冰淇淋赔给他,我都看到了。」 脸更红,这么丢脸的事,也被他看到…… 于是江可欣真的买了一支冰淇淋请他吃,不过宋允航不接,反而自己再跟老板叫了一支。 「为什么?」 「让女人看男人吃东西,这种事情我做不出来。」 她只好拿着冰淇淋陪着他站在路边吃,幸好这个时候经过这里的学生不多,不然要是被看到,她江可欣何德何能可以陪宋允航这个帅哥大老板吃冰淇淋,她不被那些花痴学妹打死才怪。 「那个小男孩的冰淇淋早就吃完了。」他突然说出这句话。 江可欣笑了,或许是因为两人一起在路边吃冰淇淋,让她放松了戒心,更或许两人之间存在着「共处一车」的秘密,更让她不觉得自己有必要对他保持警戒。 「没关系啊!再请他吃一支有什么关系?而且,我是真的撞倒他啊!」江可欣说出心里话。 「是吗?」 她笑着,「那个小孩叫作小强,他爸爸在学校附近开自助餐店,专门赚我们这些学生的钱,如果跟他儿子关系搞好,以后我们就可以吃香喝辣了。」 宋允航竟然哈哈大笑,边吃冰淇淋边传出朗朗笑声;他很自然,态度很大方,江可欣都看在眼里。 开玩笑,他是企业大老板耶!竟然愿意跟她在路边一起吃冰淇淋,一点都不觉得这样的行为与他的身份、地位不太相配,这还真是难得。 「小强其实很可爱,常跑来这里跟我们玩;他的妈妈是印度尼西亚新娘,生下他以后就跑了,听说是跑回印度尼西亚;小强是爸爸一手抚养大的,他其实很孤单,所以他常跑来这里跟我们玩。 「反正只是一支冰淇淋,能让小孩子开心就好,只要他回家拉肚子时,不要来找我算账就好。」江可欣边吃冰淇淋,边比手画脚的说着。 宋允航则是安安静静的听着,脸上也露出开心的笑容。 她是个善良的女孩…… 穿着简单,却显露出大方的神采,说她是女孩可能也不对,她有着高挑诱人的身材,只是不擅打扮……也罢,善于打扮但内心丑陋的女人,他看太多了,心是最重要的。 「你的演讲很厉书喔!我刚刚看到连校长都听得目瞪口呆,就像这样……」江可欣嘴巴微开,好像口水都要流出来一样。 「哈哈哈──」 「你不知道,校长看到你来,简直开心得不得了,把你捧上天了,好像你就是救世主一样。」 「我有同感。」 「真的?那你干嘛要演讲?我以为像你们这种大企业老板,学校的邀请一定推得一干二净。」 宋允航摇头,没有说话。事实上,他确实别有目的,就是为了她,为了更接近她、认识她。 就在此时,江可欣感觉到有人拉扯她的衣角,一低头,就看见那个小强。「干嘛?」没好气的问。 「姊姊--」撒娇得很。 「有话快说。」 「小强要吃冰淇淋。」 江可欣摇头,「等一下不是要吃晚餐吗?」 「我要吃冰淇淋嘛!」 江可欣翻白眼,伸手进口袋一翻,拿出几个零钱,又跟老板买了一支;转眼间,站在路边吃冰淇淋的变成三个人──两大一小。 小强开心舔着冰淇淋,看着眼前这个很高的叔叔,「男朋友喔!」语气暧昧得很。 江可欣失笑,「你哪里学的啊?讲话干嘛这么暧昧?一定是连续剧看太多。」 宋允航看着这个小男孩就赖在江可欣旁边,两人虽然一大一小,但斗起嘴来却像是两个小孩。 「我每次都请你吃冰淇淋,也没见你爸煮好吃的菜给我吃。」 「嘻嘻……」 「还笑,你只会占我们便宜。」 「姊姊──」 宋允航突然心里放下一块大石--这女孩是个善良的人,也很喜欢小孩,或许他原先的担忧真的是多余的。 只要他开口,只要他不顾一切直接向她开口,他应该不会得到拒绝的答案,她应该会愿意。 只是不知怎的,看着这女孩闪亮的眼眸,以及她嘴角永远都带着笑容,宋允航竟移不开眼神,脚更像是生根一样,明明公司还有事在忙,明明司机与秘书还在等他,他就是走不开。 他为什么不开口,为什么不把所有的目的都说出来? 他也不知道…… 第二章 坦白说,宋允航从未碰过这样的女生。 围绕在他四周的女人总是一个样,他已看惯了,毋须费心便能猜出这些女人心里在想什么、奢望什么。 那些女人很好满足--昂贵的珠宝、限量的名牌包,带着她们出席商界奢华的应酬聚会,便能换得她们谄媚奉承的笑。 妻子去世后,他陆续交了很多女朋友,毕竟他是个普通男人,他需要为自己的欲望找到出口,但在这其中,他也曾想过要为语柔再找一个母亲,他的家庭毕竟残缺。 可惜的是,没有任何一个女人可以承担这样的角色! 宋允航可以理解,他的女儿不是普通的孩子,连他的妻子都因为无法承担照顾孩子的压力而放弃了一切,包括自己的生命。 但他最不能容忍的便是欺负、污辱他的女儿…… 下午四点,宋允航步出办公室,一旁的司机跟着,但接下来的行程,他打算自己一个人去。 「董事长?」 「小李,把我的车子开来,然后你就可以下班了。」 于是司机将宋允航的车子开到门口,将钥匙交给老板就转身离开;然而就在此时,身后传来呼喊声。 一听到那声音,一种厌烦的感觉立刻占据宋允航的心,他连回头都嫌烦,本想开了车直接走人。 「允航。」 勉强压住内心的厌烦──说真的,过去跟那些女人分手总会好聚好散,但若扯到他的女儿,他真的无法摆出好脸色。 「允航,我们谈谈好不好?」 转过身,看着眼前这个女人,那是他刚分手的女友,说是刚分手,但也已是半年前的事了。「有什么好谈的?」 女人表情泫然欲泣,哀怨的看着眼前这无情的男人,「我们不是相处得很好吗?为什么突然要分手?」 「……」 「允航,」冲上前抓住他的手,「我做错了什么,你告诉我好不好?」 挥开她的纠缠,「妳做了什么,妳自己知道。」 「我……」 「妳对语柔说什么?她是个什么样的孩子,妳竟然叫她赶快去死?」宋允航冷着声,愈讲愈气。 女人一脸焦急,「我……是语柔跟你说的吗?这是误会,我没有这样说啊!」 「语柔是不可能跟我说这些事的,是家里的佣人跟我说的,为了证明,他们还把妳恶毒的话统统录音起来,妳想听吗?」他真没想到,跟这女人交往简直就是惹祸上身,听听这女人跟语柔那孩子说了些什么话? 语柔已是病重,她竟然还要语柔赶快去死,别干扰他寻找幸福,还说如果让她进门,她肯定不会让语柔好过……这贱人! 语柔是个乖巧听话的孩子,为了怕他担心,当然不可能主动告诉他;要不是家里佣人机灵,他只怕还会被蒙在鼓里。 「允航……不要这样……」 「妳以为语柔死了,就可以进宋家了吗?」宋允航冷冷一笑,「老实说,我从没想过要跟妳继续下去,我们只是各取所需而已。」 「允航……」脸上满是痛苦与哀伤。 宋允航挥开她,绕到另一边,打开车门上了车,开着他个人的那辆黄色跑车疾驶而去,彷佛多待一秒就会沾惹到什么脏东西似的。 他一走,那女人立刻换了一张脸,「有什么了不起的,你那女儿本来就会死,她要是能活,早就痊愈了,有什么了不起啊!」 可心里还是不甘,宋允航耶!当然了不起啊!如此年纪轻轻、相貌英俊的企业家,现在还是最有名的黄金单身汉,哪个女人不想沾上他,嫁进宋家享福? 都怪她多嘴,看见那个短命的小鬼,再多忍忍就好了,真是的…… ※※※※※※ 上了车,宋允航的心情确实很差,他双手握紧了方向盘,想起那女人可恶的嘴脸,想起语柔那一向逆来顺受的样子,受了委屈也不说。「我这是什么爸爸……」 踩下油门,迅速向前狂奔…… 他发誓他一定要为语柔找到出路,不管要用什么方法,不管要付出多少代价都无妨…… 宋允航知道,现在唯一的出路就在眼前了! 利落的将车煞住,停在路旁,宋允航下了车,关上门,看着眼前的景色──这段时间他常来这里,这一带他已很熟悉。 这就是那间大学的侧门,也就是江可欣最常出没的地方。 自从上回演讲与江可欣认识后,他常来这里与那女孩不期而遇。平常他来的时候,总会穿得比较年轻,简单的衬衫、牛仔裤,如果不注意看,就像是普通的大学生一样。 今天比较例外,他直接从公司过来,一身西装没换掉,与四周学生轻松休闲的打扮显得有点格格不入,自然有人开始注意他。 宋允航脸上带着微笑,一点不悦也没有,他的身体放松,就这样靠在自己的车子旁。 不知怎的,每次来这里,他的心里总会有一丝喜悦--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喜悦。 是为了那个女孩吗? 也许是吧!毕竟那女孩代表了他们父女俩此生唯一的活路,看到她,他自然喜悦。 只是,真的只有如此吗? 此时,一群学生从侧门走了出来,其中果然就有江可欣。 她跟着一群学妹走着,大家说说笑笑,开朗的笑意也扬满她那白里透红的脸颊。 「学姊,宋允航耶!」 江可欣一愣,看向路旁。老天,又是他?他又来了? 这一阵子,她好像常在这里碰到那男人,频率多到她都觉得奇怪,好像他是为她而来的。 为了她…… 奇怪,一想到他是为了她而来,她干嘛心里这么高兴? 一旁的学妹低声说着,「学姊,老实说,宋允航是不是在追妳啊?」 「有可能喔!自从演讲过后,他好像常常来找妳耶!」 江可欣的脸更红了,「拜托,不要胡说八道好不好?」 一群女生脸上带着暧昧的笑容,继续往前走,正巧走过了宋允航身旁;他看着,主动走上前去。 「你……你怎么又来了啊?」江可欣这样问着。 一旁的学妹们笑着,赶紧散开,让江可欣他们有相处的空间。顿时,人行道上只剩下一男、一女。 老实说,这男人很英俊,身材很好,可跟电视上那些艺人相比,也只是还好而已。 但他眼里有着成熟稳重、如沐春风的气息,特别让人无法抵抗;甚至当他站在她的面前,足足比她高出了一个头以上,却不显得压迫,反而有一种安全感。 「想到就来了。」 「哦!」不知该讲什么,真奇怪,前几回他们都能泰若自然的聊天说笑,今天好奇怪,江可欣觉得自己的心变得好奇怪,好像……在他面前又说又笑,让她觉得很害羞。 「可以陪我走一段,聊聊天吗?」 她点了头,宋允航走到江可欣左边,将她护在内侧;又是一个如此绅士的动作,她的脸更红了。 真是够了,她怎么这么不大方?真是不像她江可欣,她到底是在害羞什么啊? 「妳说妳在实习打工?」他记得,被她当成是出租车司机那天,她就是要赶去打工。 「对啊!就是帮忙送送文件、倒倒茶。」咦?他还记得? 皱眉,似乎不太喜欢她被人差遣的画面,「这哪算是实习,学得到东西吗?」 「可以啊!」用力点头,「我们可以躲在一旁,看人家是怎么处理事情的,有空时也可以找些过去的档案来看,自己要主动学习嘛!」 宋允航很满意的点头,「不错!这种态度很好。」 被他称赞,心情莫名的好,简直就快要飞上天了。只是江可欣心里还是有疑惑,不能不把内心的疑惑说出来,不然她会死于好奇心的刀下。「宋大哥,你……为什么常常来学校呢?」 宋允航将手插在西装裤口袋,一副悠闲的模样,「如果我说,我是想来见妳呢?」 难难难……难道真的像学妹说的,他在追她?可她又不像八卦杂志上说的那些淑女、名媛那么的漂亮,他想追她? 怎么可能? 宋允航知道她内心的疑惑,但他不说,只是径自转个话题,「好像从没听妳说过妳的家庭?要不要分享一下?」 江可欣于是掏心掏肺的说着自己是打哪来,家里有什么人,每一个有什么个性,说得滔滔不绝、幽默风趣;宋允航安安静静的不插话,专心听着。 「我爸爸是个农夫,不过他已很久不下田,都把地租给别人去种,然后收田租过活,我们都笑他是穿着西装裤的农夫;至于我妈更扯,我爸是农夫,可她从来不煮饭,一天到晚跟着慈善团体到处去做善事,她常说要帮助那些可怜人,可是我爸常说我们家都没女主人才最可怜……」 「哈哈哈──」 听着他爽朗的笑声,江可欣不知怎的也很开心,尤其他竟愿意安静而充满尊重的听她说话,这跟她那些同年龄的男同学或学长、学弟相比较,真是差太多了。 果然有点年纪的男生,比较会照顾女生。「你呢?我都讲完了,换你了。」 宋允航想了想,「我有个女儿……」 「你有女儿?」江可欣像是被雷打到似的,「那你不就有老婆了吗?」 他淡淡一笑,摇摇头。 江可欣不懂,还想追问--这很重要啊!他要是有老婆,干嘛还来找她?难道他是那种脚踏两条船的混蛋? 「她死了。」声音很淡,好像他所说的是前辈子的事,「我女儿是血癌患者,我妻子从小照顾她,压力太大,得了忧郁症,七年前自杀死了。」 江可欣嘴巴几乎忘记要阖上,讶异到所有思绪都断线,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老天!原来他有这样的故事。「对不起……」 「干嘛说对不起,又不是妳的错。」或者根本就没人有错,所有的错都在他身上。 如果不是他忙于工作,忽略了这对母女,也许这样的事就不会发生。 更可恨的是,他忙于工作也是为了躲避「他的女儿是个不健康的孩子」这样残忍的事实,最后是由他的妻子承担了这样的悲剧。 「你一定是个好爸爸的。」 听着,宋允航笑了,摇摇头,直觉的否认──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拚死为女儿找到一条活路。 就是她…… 「可欣,今晚有空吗?我想……请妳回家吃晚饭,妳也可以认识我女儿。」 面对这个邀约,江可欣有点讶异,他们虽彼此认识,这段时间也常聊天,感觉是很熟悉,可到他家里去吃饭,甚至见他的女儿,这还是很奇怪。 但江可欣答应了--面对眼前这个男人,她还真不知如何拒绝,或许是因为这个男人背后有着这样的故事,让她无从拒绝;更或许是因为她的心就这样失控的朝他飞去,所以让她无法拒绝。 ※※※※※※ 江可欣搭着宋允航的车,来到了宋允航位于台北郊区的家。超乎她的想象,那是间大得有点吓人的豪宅,果然是有钱人家。 不过江可欣觉得,还是她从小长大的乡下比较好,出了门就有一大片田野可以玩耍,要在都市里找到那样的地方,比要找到天堂还难。 进了门后,宋家的佣人都有点讶异,因为这是第一次少爷带回来的女人,这么特别,跟过去那些女人一点都不一样。 饭桌上,今晚多了江可欣,她见到了宋允航的女见宋语柔,那是个十二岁的小女孩。 宋语柔一脸苍白,头上戴着顶毛帽,坐着轮椅,由佣人推到餐桌旁。 她的手臂放在餐桌上,显得很瘦弱;她身上穿着的小洋装,明显过于宽松,可能是因她有病在身,她实在是太瘦了。 江可欣亲眼见到宋允航是个怎样的父亲--他高大的身躯蹲在轮椅旁,摸摸女儿的脸,轻声问着女儿感觉如何;那女孩也很乖巧,安慰着父亲要他别担心,甚至还拍了拍父亲的手。 江可欣心想,宋允航是真的很疼女儿,甚至是种出于歉疚的疼爱;而从那女孩的表情,她彷佛可猜到宋允航已故妻子长什么样,一定也是个温柔的女人。 「语柔,这是可欣姊姊。」江可欣灿烂的笑着,对着小女孩用力的打招呼,「妳好!」 那女孩淡淡笑着,没有太过亲近,但也绝对不怠慢,「妳好。」她甚至已习惯不去问,跟着爸爸回来的阿姨或姊姊到底是谁。 三个人就这样吃着饭,一个钟头过去,饭局结束,三人来到客厅,佣人已端上了茶与蛋糕。 就在这时,宋允航接到电话,必须处理一桩紧急的公事,于是他离开客厅,去到二楼的书房。 顿时客厅里就只剩下江可欣与宋语柔两人,她们彼此对望,气氛有点尴尬。 「姊姊几岁了?」 「二十二。」 小女孩笑着,笑容里竟是如此老成,「妳不去找爸爸吗?」每个阿姨来到家里,几乎都是缠着爸爸,哪会乖乖坐在这里。 她是小孩子,没资格抱怨,况且爸爸确实需要一个伴…… 「妳爸爸在处理公事,怎么可以去吵他?」江可欣整个人盘腿坐在沙发上,「妳等他一下,他马上就下来了。」 宋语柔有点讶异,这个姊姊跟以前那些阿姨不一样,竟然这么替爸爸着想…… 好奇怪的姊姊。 「小……我可以叫妳小柔吗?」 「可以啊!」 「小柔,妳……现在读几年级?」 摇头,「我已经休学了,因为我生病了,爸爸要我在家里休养,可是爸爸有帮我请家教老师。」 「啊!那不会很无聊吗?」 宋语柔温柔的笑着,「不会啦!我可以听音乐、画画啊!这里的阿姨也会教我插花……」 「真的很无聊耶!」 宋语柔只能苦笑,不便回答。爸爸还有这里的每一个佣人阿姨、叔叔,几乎都是尽心尽力的在照顾着她,她不该再多所要求。 虽然,她有时候也觉得好烦…… 「那……那妳看不看漫画?」 「漫画?」 江可欣从背包里抽出了好几本,「锵锵锵锵!蜡笔小新,我最喜欢的漫画,虽然作者已经不能再画了,可是我想这应该是我这辈子最喜欢的漫画了……」一副献宝的样子,简直比宋语柔还要像小孩子。 宋语柔看着,「我有看过,在学校的时候有同学借我看过,后来我就休学了。」 「那妳要看吗?」 「可以吗?」 「当然可以!好东西要就跟好朋友分享。」江可欣大方的将自己的宝贝借给宋语柔。 本来她随身携带漫画是为了避免上课上到太无聊时,可以杀时间,况且现在实习打工,无聊的时候也可以派上用场,何乐而不为。 宋语柔接过,轻轻翻开书页,看着里面,不知是因生活太枯燥无聊还是怎样,竟然看没几页就笑了出来。 江可欣没时间理她,自己也开始看起漫画,于是这一大一小两个女孩就这样沉浸在漫画的欢乐世界里。 江可欣很快就看完了,毕竟她已不知道复习了多少遍……正所谓温故而知新,是学习的不二法门。 她抬头看着眼前的小女孩津津有味的看着那本漫画,她突然觉得,这孩子好可怜,囡为她的病,这么小就被藏在这偌大的豪宅内,不能离开一步,不能正常的上学,不能跟朋友玩。 「好好看……」 「小柔,妳如果喜欢,可以跟爸爸说啊!我想妳爸爸一定会买给妳的。」 叹口气,很不合她的年龄,宋语柔摇摇头,「没关系,不用,爸爸……已经很辛苦了,为了我,他做了好多事情,甚至连妈妈也……都是为了我……」 「小柔,」江可欣劝着,「妳不要想这么多,妳妈妈的事跟妳一点关系都没有;至于妳爸爸,那是因为妳是他的宝贝女儿,他才会那么疼妳啊!这是理所当然的,以前我也缠着我爸,要他买这个、买那个,我告诉妳,这个世界上让爸爸最没辙的就是他们的女儿。」 宋语柔看着她,突然冒出一句话,「妳真的跟那些阿姨不一样耶!」而且,爸爸对这个姊姊,也跟对那些阿姨不一样。 爸爸连妈妈的事都告诉这个姊姊了…… 「啊?」 「没有啦!」 江可欣继续回到她的话题,「小柔,其实妳有什么想法,都可以跟妳爸爸说,信不信只要妳一开口,就算是要摘下天上的星星,我想妳爸爸也一定会马上去做的。」 「我就是怕爸爸这样,我不想让爸爸这么累。」 江可欣看着她,内心终于能体会宋允航谈到他的女儿时,那种心疼的语气,「可是有时候妳任性一点,不要这么听话,我想妳爸爸会更开心的。」 「真的吗?」 「当然,妳要不要试试看?」 就在两个女孩聊天的同时,宋允航走了过来,「妳们在聊什么?」 ※※※※※※ 一句问话,让两个人都吓了一跳,江可欣迅速将漫画收起来,宋语柔也赶紧将漫画还给她。 江可欣是怕──人家父亲说不定不喜欢自己女儿看这种「没营养」的漫画……虽然她自己很喜欢啦! 而宋语柔是怕--如果爸爸看到她在看漫画,说不定隔天就会去买一整套回来,又要浪费钱了……爸爸已在她身上花了很多钱了…… 「在聊什么?」 「没有!」 「没有啦!爸爸。」 宋允航才不信,不过让他开心的是,从二楼就可以听到两人说话的语气,似乎充满了开心。 看来这个江可欣还算厉害,能跟小柔聊得这么开心。 突然,宋语柔看着自己父亲,想开口又有点不好意思,眼神不自觉的标向了江可欣。 江可欣赶紧用眼神替她打气,彷佛是在鼓励她试试看。 女儿的眼神,宋允航看到了,「语柔,怎么了?」 「爸爸,我好累了,你可不可以带我去休息?」 「傻瓜,当然可以啊!」来到轮椅后方,正准备推着轮椅回到宋语柔在一楼的房间──为了便利女儿进出,他在一楼辟出一个专属于宝贝女儿的小天地。 可是宋语柔不要这样,「爸爸,你抱我回去嘛!」 「啊?」 江可欣笑得很开心--小柔已经开窍了,这样才对,女儿就是有随时撒娇的权利,这是专属于女儿的权利,而且全天下的父亲几乎都难以抵抗。 「好不好嘛!」 「好--」宋允航二话不说,立刻弯腰将女儿抱起,准备带着她回房间;他转过身,「可欣,等我一下,晚一点我送妳回去。」 「没关系!没关系!你们父女俩好好相处,我自己回去也行啊!」 「不!妳等我,这么晚了,我不能让妳自己回去,等我。」 「好,我知道了。」 一转身,宋允航准备往女儿的房间走去。 背对着宋允航,宋语柔看着江可欣,嘴里无声念着「漫画」两个字,似乎还很想看那些幽默风趣的漫画。 而江可欣也看懂了,她比了比自己的背包,嘴里无声说着「我下次再带来给妳」--两人在瞬间达成协议。 宋允航带着女儿回房间,将女儿安置在床上,本想让女儿自己睡,可宋语柔竟还缠着父亲,要他等她睡着。 这样的宋语柔真是令人讶异,宋允航根本不知道女儿怎会突然变得这样爱撒娇,心想大概跟江可欣有关。 但无论如何,宋允航都无法拒绝女儿的要求,他就这样坐在床沿,握着女儿的手,静静的陪着她,等着她入睡。 江可欣依旧坐在沙发上翻看着漫画,一本又一本,很快就看完了,于是她开始发呆,等待宋允航出来。 她不可能去催的,人家父女之间就是需要时间相处。 一个有满满的爱却只会做不会说的父亲,一个一直以来认为自己是在拖累别人的女儿,其实他们都深爱着彼此。 江可欣站起身,客厅里已是空无一人,时间已经九点,她并不急着回家,慢慢觉得能待在有他的地方,时间永远不嫌晚。 她将背包放在沙发上,在客厅内踱步,走着走着,离开了客厅,经过走廊,来到一间房间门口;那房间门半掩,方才宋允航就是朝此方向走,可见这就是小柔的房间。 江可欣站在门口往房里面看,里头灯光昏暗,因为房间的主人已经要睡了,尽管朦胧,但她还是可以看见位于房间正中央有张床,床上躺了个人,床沿坐着另一个人。 坐在床沿的那个人握住躺在床上的人的手,嘴里不知在说什么,似乎在轻声安抚,似乎在唱催眠曲,似乎在说着床边故事。 小女孩就这样睡着了,安安稳稳,有父亲在身边,似乎什么都不用怕。 男人坐在床边,看着女见那张瘦弱苍白的脸,眼眶不禁一湿。「语柔,乖乖睡,睡醒就长大了……」 曾经她或许永远无法长大,生命在她成长过程中的任何一刻都可能戛然而止,于是他砸下重金,付出一切代价,也要跟死神争人,把他最心爱的女儿给留下来! 可是他亲眼见到小柔受了好多苦,小小年纪,化疗、服药,各种治疗手段、各种偏方,甚至连民间的迷信,他都试他一试,死马当作活马医。 这些都只为了把她留下,把这个孩子留下…… 「语柔,爸爸对不起妳……让妳活得这么辛苦,对不起……」他是边哭泣,边说这段话的。 站在门边的江可欣听见了,听见他每一字、每一句发自内心的吶喊,她没有办法,竟然默默跟着流泪。 除了哭泣,除了跟着一起伤心,江可欣竟也感觉到了那种心加速陷落的感觉──加速朝他陷落。 老天!为什么她会碰到这样的男人,这么完美,爱家、爱孩子;有担当、有智慧,她怎么可能有办法抵抗这样的人?更何况她从一开始就不曾想要抵抗…… 拦不住了,她的一颗心失速陷落,所有的感情决堤崩溃,就这样拦不住,也不想阻拦。 第三章 一个二十二岁的女孩就这样走进了宋家,这女孩与以往宋允航带回来的女人完全不同,至少周边的人都可以感觉到。 在宋允航的允许,甚至是恳求下,江可欣答应常来宋家陪宋语柔,陪着她聊天、陪她读读书,分享心情也驱散她的寂寞。 连他都说:「很难得,语柔好像跟妳很谈得来,所以如果妳愿意,欢迎妳常来家里玩。」 有点令人害羞,她竟然连连说好,心里想着,那孩子很可怜,因为身体因素,一个人就好像关在这偌大的监狱里飞不出去。 但心里有响起另一个声音,这个声音彷佛才代表了她真正的心意……她好想见到他,见到那个在霸气与骄傲中,只对女儿展现一丝脆弱与温柔的男人。 当然,她不可能跟他,甚至是跟任何人承认这件事──她可还要面子,总不能承认她心里确实有一点喜欢宋允航。 唉!像这样的男人,大概没有女人会不喜欢吧!在外面的世界里,他太出众,是众人目光的焦点,光是这样的他就足以迷倒众生。 若是让外面的人也来看看他与女儿相处时那副迥异的面貌,必定会更疯狂的爱上这般刚柔并济的男人。 于是她开始常往宋家跑,宋家的佣人都知道她这号人物,因为主人允许,因为语柔小姐喜欢,所以对江可欣也相当友善。 她带着许多的漫画往宋家跑,要和宋语柔分享;说到宋允航的女儿,那确实是个跟她江可欣完全不同的女生。 那女孩太温柔,总是安安静静的坐在一旁,彷佛没有喜恶,也不认为自己应该有自己的喜恶;说到这里,更让江可欣觉得心疼。 别人总是成熟得太慢,到了二十几岁还在怪东怪西--怪父母没帮他们准备好一切,甚至怪自己没那个命,没有衔着金汤匙出生;可是语柔才十二岁,却习惯不抱怨,习惯了忍受,忍受自己的命运。 在宋语柔的房内,江可欣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好几本她带来的漫画散落在桌上,而宋语柔则依然安安静静的坐在轮椅上。 房内灯光充足,甚至还搭配着从窗外撒落的温暖光线,窗边的小茶几上还摆上了蛋糕与茶饮。 江可欣很豪放,看到爆笑的情节,立刻笑到快翻过去;宋语柔就含蓄多了,抿嘴微笑,但眼里散发出愉悦的光芒,显露了她的开心。 「哈哈哈--」 又是一连串爆笑声,宋语柔放下了漫画,看了声音来源一眼,脸上竟不自觉的浮现笑容,似乎很喜欢她的陪伴。 其实她原本也不信,不信这个姊姊愿意在爸爸不在家的时候来──过去那些阿姨都是跟着爸爸回来,就算要善待她,要讨得她宋语柔的欢心,也要在爸爸面前才不算做白工;但可欣姊姊不一样,好几次她都是在爸爸不在家时过来,陪她一起看漫画、陪她聊天,等到爸爸回来才回去。 她原先以为可欣姊姊大概对爸爸没兴趣,可每次姊姊见到爸爸的时候,还是会出现害羞的神情,姊姊怎么可能会不喜欢爸爸。 如果是这个姊姊,那也不错……爸爸真的需要一个伴…… 江可欣一抬头,竟然看见宋语柔已经没在看漫画了,眼神看向窗外,思绪不知飘到哪里去了。「小柔,怎么了?漫画不好看吗?」 她回头,「没有,漫画很好看,我只是想休息一下。」 「哦!」江可欣将漫画放下,走到她面前,「小柔,妳常常会这样想东想西的,到底在想什么?」 宋语柔笑着,「我在想我还可以活多久……」 「小柔!」语气不太赞成。 「我开玩笑的,没事啦!」 江可欣重重松了一口气,推着宋语柔的轮椅回到桌子旁。其实语柔不是不能走,只是她因为生病,身体很虚弱,宋允航才会准备这台轮椅帮助语柔行进,但时而语柔还是会自己站起来,在房内、家中四处走动。 「姊姊,妳知道我的妈妈是怎么死的吗?」 「这个……」该说不知道吗? 宋语柔就好像是故意要讲似的,「其实爸爸没有很爱妈妈,以前听奶奶说,爸爸跟妈妈是青梅竹马,就好像兄妹一样,是爷爷、奶奶逼爸爸娶妈妈的,后来就生下了我,因为妈妈从小都是品学兼优,外公、外婆都把妈妈当成宝,她不能接受自己有这样一个不健康的女儿!爸爸说,妈妈给自己很大的压力,所以才会……可是我知道都是因为我……」 「小柔,别说了,那都已经过去了,那是妳妈妈自己的选择,跟妳没有关系。」江可欣拍拍她的背,安慰着她。 「我觉得这一定是我的报应,我想这辈子我大概就只能被关在这里,哪里都去不了。」 听听,这样一个十多岁的女孩竟会说出这样沉重的话,江可欣真不知该如何回应,内心也跟着难过起来。 这是一个与她截然不同的女孩--江可欣身体健康,从小便爱玩,她甚至为了体验人生,休学一年到国外去打工游学,她一直以为,人只有想不想做,没有能不能做的问题;可是眼前这女孩心里有很多的梦想,却真的是无能为力。 「小柔,妳想出去外面看看吗?」 摇头,「爸爸最多只准我到花园去走走……」 「我说的外面不是妳家花园……」江可欣边说边拿起她的背包,从里头拿出她的笔记本电脑放在桌上开机。 「妳要干嘛?」 「给妳看个东西。」计算机开好机,江可欣秀出了她的照片集,这里面统统都是她在国外打工游学时拍摄的珍贵纪录。 「这是什么?」 「我去年一整年都在美国打工游学,自己赚钱,然后跑到大学去旁听课程……不过大部分时候是在玩啦!所以回到台湾时,身上的钱除了买一张机票外,口袋简直是空空如也。」她笑着形容,眼睛里都发亮了。 这些宋语柔都看在眼里,她的嘴巴微张,看着计算机上那一张张照片,听着江可欣诉说在异国的一段段故事。 「这是黄石公园喔!妳别看这里好像很平常,事实上,这里是全世界数一数二的火山口,就是那种会喷发岩浆的火山口;这里叫作破火山口,听说,如果黄石公园喷发,全世界大概都会完蛋,世界末日大概就要来临……」 宋语柔看着那一张张照片,看得目瞪口呆,那照片里的世界简直超乎她的想象,更非她现在所居住的宋家豪宅可以比拟。 「还有这个,这就是很有名的拉斯韦加斯的赌场,我在这里也赌了几把,不过都输光了,可事实上也不多,就两百美元而已;哈哈哈,我大概是那种很小气的赌客吧……还有这个,这里面是什么妳知道吗?上空酒吧……」 「上空酒吧?」 「里面的女舞者会脱掉上衣,连胸罩都没穿,我本来也以为很情色,不过到现场看了以后就觉得其实还好,不过那些女生的身材都比我好就是了。」她自嘲。 宋语柔笑着,看着那些照片,突然很向往外面的世界,只是她不知自己这辈子有没有机会可以亲自到外面去看一看。「好好喔!我也好想……算了,我现在连去上学都不行。」 江可欣展现这些照片原本是要让小柔开心的,可是现在,小柔非但没有开心,反而显得很难过。 小女孩嘴唇微微颤抖,眼眶似乎湿湿的,虽然没有哭,或者说她已学会不哭了,但眼里的泪水却是真的。 「小柔,既然这样,妳更要告诉自己一定要健康起来,外面的世界真的很美好,妳要鼓励自己,总有一天一定要飞到外面去看看,这些地方我说得再好都没有用,妳要自己去看。」江可欣鼓励着她。 宋语柔听着竟也信了,用力的点头,彷佛在向自己许诺、鼓舞,此时此刻,她竟然忘记了自己的身体状况,以为自己只是羽翼未丰,终有一天羽毛长全了,也能飞得出去。 此时宋允航就站在门口,他听见了,也看见了;他不出声,也不打算出面,只是站在那里,任由心里的痛楚扩散。 这也是他的希望,希望女儿终有一天能飞出去,所以他带了可欣回来,这就是他的目的。 可是看着可欣那温柔跟小柔说话的模样--细声的安抚、可人的劝慰,宋允航的内心竟然动摇了。 第一次,他问了自己:这样对不对,这样做真的对吗? ※※※※※※ 江可欣的出现,在宋家引发了些许巧妙的变化,最直接的就是宋语柔脸上多了些笑容,开朗了许多--江可欣的热情逐渐融化了这女孩阴沉的心。 而宋允航虽然很多时候只是站在一旁看,却是同样受到影响--他的脸上常常出现笑容,虽然不知他在想什么,但看着可欣陪着他的女儿时,他的心里确实感到喜悦。 江可欣认为,宋允航绝对是个好爸爸--他努力给女儿最好的生活环境,单看宋语柔个人的房间,大到已经像是一般的小套房,里头一应俱全,就可得知他疼爱女儿的心。 可是他忙于事业,很多次江可欣来到宋家,他都不在家……当然,她确实有点失望,但她更可以知道,难怪语柔会觉得无聊、孤单,因为她身边真的没有人陪伴。 男人拚事业也没什么不对,只是小柔是个很特殊的孩子,一般孩子尚且渴望父母的陪伴,何况是像小柔这样特殊的孩子。 那天宋允航又到学校带江可欣回家,说真的,她已不觉得这样有什么奇怪了,他下班后搭着宋家司机开的车来载她,然后两人一起回家陪孩子,好像是很稀松平常的事。 坐在后座,侧过脸看着一旁正专注批阅公文的宋允航,他专注的脸庞更显英俊迷人,看着看着,她差点失了神,赶紧收拾心绪,开口道:「宋大哥……」 「可欣,叫我名字就好。」 「啊?」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说叫我允航就好。」不知怎的,他很不喜欢她叫他宋大哥,总觉得隔得很远。 「允航大哥……」 「妳一定要加大哥两个字就对了?」 「允航……」 「很好。」 她也不知怎的,竟然因为要叫他的名字而脸红,心里还有着一丝喜悦。不过她可不能冲昏了头,她还有正事。「允航,我想……小柔快要十二岁了,你可以帮她办一个生日派对,然后请她的同学来家里玩,我觉得小柔好像很孤独,如果跟同年龄的孩子多接触,她一定会比较开心。」 宋允航听着,将卷宗收了起来──谈到女儿,一定比公事重要,更何况还是从江可欣的口中说出,他莫名的更是重视。 可是他另有担心,「妳知道语柔是血癌病童,她的身体很虚弱,只要一点点病毒、细菌侵入,就会让她大病一场,所以家里的每个佣人随时都要保持整洁,我也不太希望语柔常跑到外头……」 「我知道,可是语柔就是因为这样才会觉得无聊啊!她毕竟还是个孩子,而且你说的这些问题都好解决,只要多费一点心思,就可以让小柔觉得快乐了,不是吗?」 宋允航深思,不能否认她说得对。 坦白说,他虽然是语柔的父亲,却不知女儿是怎么想的,因为语柔从来不把她内心的想法告诉他,她的顺从乖巧反而让他以为她愿意接受他的一切安排与照顾。 直到最近,直到可欣出现在家里开始陪伴着语柔,宋允航这才发现,情况好像不是这么一回事。 他点点头,「好!我同意,等会儿回去问问语柔的意见,如果她也同意,我们就来办。」 江可欣笑着点头,突然间脸又更红了。他说……「我们」耶!这个「我们」是指他宋允航跟她江可欣吗? 「干嘛脸红?」他笑着,伸出手轻轻碰了碰她的脸颊。 江可欣整个人如同电流窜过全身似的,捧着脸,低下头,「我哪有……」 「哈哈哈--真的没有?」这一刻,宋允航开心大笑,竟也忘记了埋藏在内心始终未曾说出的秘密,好似他接近她,真的只是因为他喜欢她。 难道不是吗?他接近她,不是因为喜欢她吗? 他竟然动摇了,愈接近她、愈认识她,他竟然动摇了…… 司机将车开回宋家,江可欣率先跳下车,让一向习惯帮女士开车门的宋允航无用武之地,只能无奈苦笑,这女孩……他怎么好像多了一个女儿…… 江可欣率先冲进屋内,宋语柔果然等在屋内--这段时间以来,她似乎已经很习惯见到江可欣,除了爸爸,江可欣是另外一个让她期待见到面的人。 有爸爸,有可欣姊姊,这就好像是个完整的家庭,宋语柔是这样想象的,甚至信以为真了。 这「一家人」聚集在餐桌上,三个人吃着饭。宋允航就像一般的父亲,安安静静的吃饭,没有太多话;倒是江可欣,一顿饭下来,嘴巴除了忙着吃饭,还忙着说话,炒热餐桌气氛。 宋语柔边吃边听着江可欣说话,时而露出温婉的笑容,眼神瞟向父亲,又看着不停说话的江可欣……这就是有爸爸跟妈妈的感觉吗? 一顿饭用完,三个人移到客厅,宋允航继续看着公文,明明很忙,却不打算回到书房,或许是江可欣的话在他的心里起了涟漪:小柔很孤单,希望有人能陪她…… 江可欣看了他一眼,觉得很奇怪,他怎么不赶快开口问?等不及,她踢了宋允航一脚。 那男人看了她一眼,还一脸的狐疑。 「你不是有事要跟小柔说吗?」 宋允航哦了一声,终于想起来,有点不好意思,一个钟头前在车上讨论的话题,他竟在一瞬间就忘记了。「语柔,再过一个星期就是妳十二岁生日了,可欣提议帮妳办个派对,请学校的同学一起来家里玩,妳赞不赞成?」 宋语柔很讶异,看了父亲一眼,眼神再移到江可欣身上,有点不明所以,怎会突然会提到这件事? 江可欣赶紧搭腔,「小柔,到时候可以请很多同学来家里一起玩,妳不是很久没跟那些同学见面了吗?妳不是说妳很想念他们吗?就趁这个机会,请同学来家里玩,好不好?」 宋语柔一时间确实心动了,脸上的笑容闪过,但仅只是一瞬间,下一秒笑容立刻隐没,反而换上了浓浓的忧心。「我想……不用了,爸爸。」 宋允航皱起眉头,看着女儿,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 江可欣也很讶异,「小柔,为什么呢?」 「不要这么麻烦,这样子太累了。」 「不会啊!」江可欣以为,小柔是太过体贴父亲,不希望父亲在工作忙碌之余还得帮忙张罗,「不会麻烦,姊姊最喜欢做这种事,到时候姊姊可以帮忙,一定会让妳的同学玩得尽兴……」 还是摇头,「不用了,真的不用了……」语气有点心急。 宋允航凝视着女儿,「语柔,到底为什么,告诉爸爸。」 宋语柔轻轻摇摇头,不肯说,只是坚持立场,「爸爸,真的不用,不要麻烦了。」 「爸爸要知道为什么?」 「……不用了,爸爸。」他们果然是父女,强硬起来时还真是一个样--一个坚持要知道答案,一个坚持不肯说出答案。 江可欣才想插话,但宋语柔明显不想谈,自己转动轮椅想要回房间;宋允航顿时没辙,他不可能逼女儿,全天下他谁都有办法对付,就他的女儿不行。 宋允航起身想要送女儿回房,江可欣以为他要追问,赶紧将他按住,深怕他会控制不住,说话太大声。 她则赶紧跟上,来到宋语柔房门口时,发现语柔已经进房,房门半掩。 江可欣不知所措,也不敢贸然进入,只能透过半掩的门扉看向房内,就着隐约朦胧的灯光,看见小柔已经下了轮椅,坐在桌子前的椅子上。 桌上放倒了一面桌镜,宋语柔将桌镜扶正,看着镜中那个脸色苍白的自己,然后,她伸手摸了摸自己头上的毛帽。 忽然她拿掉了毛帽,呈现在镜子中是个顶上三千烦恼丝落尽的人,同时江可欣也听见了叹息声。 她懂了,难怪小柔不愿意…… 难怪…… ※※※※※※ 江可欣大概知道了宋语柔不愿意举办生日派对的原因后,她并没因此而放弃计划,反而要宋允航照常举办,而她自有办法让语柔答应。 于是宋允航亲自为女儿筹办一场生日派对,甚至煞有其事的印制邀请函送到学校,请老师发给班上的同学,甚至还邀请了好几个老师。 语柔本来有上学,但那是在她身体还算健康,还撑得住的时候;直到后来病发,这才休学,班上许多同学都很想念她。 或许是因为小柔本就是个很温柔、很可人的女孩,班上很多同学,尤其是男同学都愿意来参加;竟然还有别班的同学,一时间人数竟达四、五十人之谱。 地点就选在宋家豪宅后方的一间别屋,空间还算大,一百人参加都还绰绰有余。最重要的是,他还是担心如果有太多人在主屋,对小柔的健康会有危害。 这其间小柔说了好几次不要办,不要举办,她甚至还难得的闹了脾气,说她不会参加,她不要参加! 宋允航没辙,只能向江可欣求救;但是江可欣都跟他说不会有事的,一切照计划进行,放心的交给她…… 终于到了派对当天,许多同学都已来了,每个人都穿了小礼服,满煞有其事的;为了表示慎重,连宋允航自己都穿上了笔挺的西装。 他挺高兴的,能为女儿做件事,只要女儿开心就好,只是到了派对要开始前半个钟头,他才发现问题大了--小柔竟然死都不愿离开房间,任凭他好说歹说,就是不肯。 一旁的佣人告诉他,「少爷,小小姐不愿意出来。」 「还是不肯出来吗?」宋允航叹息,看着这么多的同学都是为了小柔而来,结果主人不愿意出面,这该怎么办? 就在此时,江可欣来了,冲到派对现场;宋允航看着她几乎愣住了,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 「小柔人呢?」 「还在她房间……妳……妳怎么……」变成这样? 她的长发呢? 江可欣原本的长发不过在隔了一天的时间,就变成了还不到耳朵的俏丽短发。 江可欣笑着挥挥自己的新发型,显然很满意。「我现在没时间跟你多说,我要去找小柔。」说完就走。 宋允航立刻跟上,把现场所有人都丢着,跟着江可欣的脚步回到主屋,一转眼,来到了女儿的房门口。 同样利用半掩的房门,宋允航在门口看着…… 江可欣在里头,从自己的袋子里拿出一顶假发;宋语柔几乎看呆了,看了看那顶假发,再看看江可欣的新发型。 「妳……」 「小柔,妳戴戴看,我知道妳是因为在意自己的外表,才不肯举办派对;虽然我觉得没有必要,但既然妳在意,这个问题很好解决,戴顶假发就好。」 宋语柔因为接受化疗,头发都掉光了,像语柔这样爱漂亮的孩子,当然不愿意以此容貌见人。 「可是,妳……」 「我喔!我去假发店想要买顶假发,因为老板娘手上没有货了,我就想反正我正好要换发型,干脆就剪下来,请老板娘帮我做,妳戴戴看。」 宋语柔不知该说什么,整个人甚至微微发抖,只能任由江可欣脱掉她头上的毛帽,然后任由她将那顶假发戴到自己头上。 她全身不断发抖,一种难以言喻的心痛在瞬间扩散,眼眶也湿了,「对不起、对不起……」 江可欣看着,再拿起镜子给她看,「这样可以吧?很漂亮喔!小柔,妳现在真的很漂亮喔……」 她哭着,为了自己的自私与不听话竟让姊姊为了她,把自己的头发都剪了下来…… 老天!她真的不知可欣姊姊会这样做…… 江可欣没有多说--说再多,小柔只会更难过--她知道小柔是个很体贴的孩子,从来都不希望自己成为别人的负担,所以她必须不当一回事,才能安慰小柔的心。 「妳已经换好衣服了吗?那再化个妆就好。」江可欣自己准备了一些化妆品,帮小柔化了个适合她年龄的淡妆──可以遮盖她苍白的脸色,让脸颊显得红润。 就这样,搭配着假发、淡妆,还有身上的洋装,宋语柔简直像个温柔的小淑女,一定能吸引众人的眼光。 一切准备工作完毕,江可欣蹲在她面前看着她,「小柔,开开心心的去玩好不好?不要想太多,妳是最漂亮的,知道吗?」 宋语柔含泪点头,摸了摸她的短发,「对不起……」 「哎呀!我说过了,我只是刚好想要换个发型,反正剪下来也是丢掉啊!」她说得很潇洒。 江可欣推着她来到门口,由佣人接手,送她到派对会场去,毕竟她是今晚的小主人,应该由她去招待客人。 江可欣看着离去的宋语柔,宋允航就站在她旁边凝视着她,任由自己心里的墙逐渐土崩瓦解,第一次他觉得罪恶,觉得自己很可恶! 「谢谢妳。」他的眼眶也是湿的。 江可欣笑着,挥挥自己的头发,「这是我的新造型,漂亮吗?」 「漂亮……」他突然伸出手紧紧抱住她,他分不清这个拥抱究竟是感谢,还是另有深意?他只知道就在那一瞬间,他的内心感到冲动不已,只能用深深的拥抱来化解。 过了许久,他们赶到会场,看见的是小柔被好多人围着,许多男生都夸赞她好漂亮,简直把她捧上天。 江可欣想,这里面一定有小柔喜欢的男生──女生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当然不希望自己呈现的是丑陋的那一面。 这时,一旁的音乐响起,江可欣大声说着,「各位同学,派对开始了,有没有人要先出来跳舞的?」 「我们不会跳舞啦!」 「可不可以做大会操?」调皮的男生说着。 大家哈哈大笑,宋语柔也很开心,一扫这段时间以来的阴霾。突然,她看着江可欣与父亲,竟然提议,「爸爸,你跟姊姊一起跳啊!」俨然是在替父亲和江可欣制造一个机会。 江可欣一愣,脸突然微红。 宋允航很坦然,伸出手向江可欣邀舞,「请问妳愿意跟我共舞吗?」 大家一阵鼓噪,她根本没机会说不,或许她也不想说不;于是将手伸给他,任由他带着自己,随着旋律音符舞动着。 他们很登对,现场一群十一、二岁的孩子看得很羡慕,一直夸赞说叔叔很帅、姊姊很漂亮,简直就是一对。 宋语柔听得也很开心,彷佛是在为爸爸能找到伴侣而开心。 他们是一对……江可欣边跳,心跳竟因这句话而失速,抬头凝视着他的脸,那英俊的脸上竟带着深深的眷宠,她的心仅因他一值凝视而陷落得更快。 她真的好喜欢他……喜欢到她没心情去深究这样卓然而立的男人怎会突然出现在她的身边,与她产生交集? 她没有理智再去想这些,一失足就这样跌入贪恋的万丈深渊,不知谷底是什么──是一片世外桃源,还是刀山火海? 这般陷落是从此感情有着落,还是会伤痕累累?她现在无心去想,只因他一个真诚的笑容,只因他紧紧的拥抱,占满她的心,粉碎她的思考能力。 他应该也喜欢她吧……是吧…… 第四章 撇开心里别有盘算,可欣那女孩出现在他的生活中确实是件好事,上班时,他竟已可毫无旁骛的处理公事,不用担心家里状况。 过去,他总会在忙得昏天暗地的同时,还必须分心挂念语柔在家里的情形,担心她会不会在他没注意时,身体又出现不适,例如他最担心的发高烧。 但自从认识可欣后,他知道可欣只要没课,通常都会去陪伴语柔,让语柔不会太孤单,也会将语柔的状况告诉他;而语柔也接受了她的照顾与陪伴,她们就好像是对好姊妹。 他们父女俩都感受到可欣的真心--那顶假发竟是从可欣身上取下来的,虽然她一直不以为意,甚至还笑说自己早就想要换发型了,但他们还是感动,不只是语柔,连他也是。 他相信可欣是真心的付出,别无所求……相较之下,他宋允航还真是邪恶,对可欣,他确实是别有所图。 可是或许一开始是,但现在,他也不确定了。 每每回家,看见可欣与语柔开心聊天的样子,语柔跟她比跟他这个父亲还有话聊,他竟觉得这才是他想要的一个家…… 可欣……或许就能补足缺少的那一块…… 现在,他不知该如何走下一步!最初的念头依旧还在,但每每当面却说不出口。 可欣……可欣…… 「董事长,marx先生来了。」 埋首处理公事,头也不抬,「请他进……」 「不用了,我自己进来。」 一抬头,看见那家伙已坐在沙发上。 秘书赶紧去倒咖啡招待客人,直到两杯热腾腾的咖啡放在桌上,宋允航才起身,来到沙发上坐下。「我跟marx医师有事要谈,任何会面行程都延后。」 秘书收下命令,退了出去,关上门;办公室内只剩下两个男人。 marx看着宋允航,脸上充满不解。「又过了一个半月了。」 点头,宋允航喝着咖啡不语。 marx见状又说:「我以为这趟回来就可以帮语柔动手术。」笑说着,「你以为我很闲,可以这样美国、台湾两地跑吗?」 宋允航叹息,「抱歉,辛苦你了。」 「你知道我不是在抱怨,这几年为了语柔,我也已经习惯当空中飞人了。只是我以为找到那个江可欣后,应该很快就可以动手术了。」 「嗯。」 「你的回答只有『嗯』吗?这代表什么,我要你告诉我,那个江可欣到底答应了没有?」 宋允航靠着椅背,沉默了许久,久到marx以为他不会再说话,正要开口时,宋允航终于挤出一句话。「我还没跟她说。」 marx愣住了,各种答案他都想过,被拒绝、被刁难,被狮子大开口,都可能……但还没跟她说?「你的意思是,从那天我打电话给你,你说你碰到她了,可是你想要晚一点跟她说,而这将近两个月来,你提都没提?」 「没有。」 marx有点不高兴了,这些年他们求的是什么,就是要救语柔那可怜的孩子一命,现在终于找到江可欣,有机会了,他却在这两个月内竟然一句话也没提?他到底是在干什么?「你不打算救语柔了吗?这样你就早说啊!你是语柔的父亲,我们这些外人哪有说话的余地……」 宋允航怒吼一声,「我当然要救她,她是我女儿!」 「那你现在在做什么?」 宋允航略显喘息,觉得自己已紧绷到了极点。是!他发现自己开不了口,不知该怎么跟可欣说,说出自己接近她其实另有所图。 尤其亲眼见到可欣对他和语柔这般付出,他更肯定可欣会答应,就是因为这样,他反而说不出口。 他什么都算到了、什么都想过了--他是个商人,习惯在做一切决定前预先想好各种可能的变化,然后做好准备。 可是,就这件事,他没想过自己的心会…… marx几乎坐不住,站起身来回走动,似乎想要逼自己冷静;宋允航则继续坐在沙发上,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想破头也不知宋允航为什么会这么畏首畏尾,突然,就在他从宋允航身后走过时,脑袋里灵光一闪。「你该不会……」爱上了…… 宋允航默不吭声,似乎坐实他所言。marx无奈叹息,这是他的私事,就是他这个学长兼多年好友也不便过问。「允航,老实说,你是担心江可欣不会答应,还是因为……」 「她会答应的。」 「好!既然如此,你就应该去向她开口。你不能耗在这里什么都不做,只要你跟她开口,她也愿意接受安排,我立刻可以动手,语柔就可以恢复健康,这么简单的道理,你不懂吗?」 「我懂!我当然懂!」宋允航激动说着,他怎么可能会不懂?这就是他想的啊!就是他一开始想的啊! 怎知在转眼间,他竟是如此的骑虎难下。 marx也急了,「你如果开不了口,就把她的联络方式给我,我来联络她,我来问她。」 「你……」 marx立刻起身,「我受不了了,你到底是在搞什么?两个月前还在说,就算用尽一切办法也要救语柔,这些话都不算数了吗?」 「我再过一段时间会告诉她。」 「过一段时间,多久?」marx直接挑战他,「允航,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现在喜欢上江可欣了,你很为难;这很简单,由我出面来帮你说。」 「不用!我自己当面告诉她。」他已先骗了可欣,他不能再经由他人来说出这个残酷的事实,如果他这样做,还算是个男人吗?连他都不会原谅自己! 「那还要等多久?」 「我会尽快。」 「多快?」 宋允航痛苦喊着,「你不要逼我!」 marx冷笑,「你应该知道,逼你的人不是我,而是语柔的病,是死神!」 宋允航的脸色在瞬间变得苍白,他痛苦的摇着头。 marx看着,也心软了。「允航,我想你是真的很喜欢那个江可欣,可是这样拖着也不是办法,你终究得开口。」 宋允航闭起眼睛,努力深呼吸,最后点点头,「我知道了,对不起,这趟让你白跑了。」 拍拍他的背,marx从大学时代就认识宋允航这个学弟,自然也知道他跟他前妻,还有语柔的事,就是因为这么熟了,即便现在他早就移民到美国,在美国行医,但只要宋允航通知,他立刻就会赶回来。 他知道,这些年宋允航身边的女朋友很多,但没有一个称得上是伴侣的女人,这一次,也不知是命运捉弄还是怎样,竟让允航跟这样的女孩牵扯上关系。 两人彼此无语,宋允航心烦意乱。marx说得没错,语柔现在看似安好,实则随时可能病发,他不可能每次都幸运到能将女儿从鬼门关前救回来。 唯一解决之道,就是可欣…… 此时,电话声突然响起,两人均是一惊。宋允航率先收拾心绪,上前接起电话,心里隐约有着不详的感觉。 果然,电话那端传来的是坏消息-- 「我是宋允航……什么?怎么会这样……什么时候的事?下午……好!在哪家医院?好,我知道了,我马上过去!」挂断电话,宋允航连外套都来不及拿,立刻往门口冲出去。 marx赶紧拦住他,见他这般慌张忙乱,自然想问个清楚。 「可欣带语柔出门,语柔突然昏倒了。」 marx也皱眉,「我跟你去。」 宋允航点头,有marx这个医生跟着,当然是件好事。 该死!怎会发生这种事?可欣为什么要带语柔出门?他说过好几遍了,语柔那孩子很脆弱,随时可能重病一场,该死!到底是怎么回事…… ※※※※※※ 事实上,江可欣要带宋语柔出门确实很为难。她本来也不愿意,毕竟,宋允航再三交代过,语柔的身体状况不好,很容易发高烧,一烧就退不下来。 所以,这些年来,宋允航为女儿打造了一个几乎与外界隔绝的生活环境,让女儿在家中就可以享有一切,不用出门,自然也可以避开外面那些会让她受到伤害的因素;就连家中的每个人,也都特别要求清洁。 江可欣就是用这一套说词反复劝阻宋语柔,可是,语柔被关在家里太久了,她好想到外面看看。 她好怀念以前上学的时候,每天都有同学可以陪着玩。虽然前阵子才办过生日派对,她终于跟想念许久的同学见到面,可这无法满足她对外面世界的渴望。 她好想去公园、好想去学校,好想去她只听过没去过的电影院…… 好啦!她知道这是她在妄想,可就算只是踏出家门一步,她也会感到很满足的! 可以踩在家里以外的土地上,可以呼吸外头的空气,可以看见天花板以外的广阔天空,她就觉得很满足了。 江可欣简直没辙,因为语柔的这套说词更具说服力,而且从小四处乱跑乱玩到大的江可欣,是真的深深觉得无法出门的语柔很可怜。「好吧!我带妳去我的学校看看好了,那里我比较熟悉。如果有什么状况,也比较能反应过来。」 「谢谢……」 「先说好,妳一定要听我的话,而且我们只出门一个小时,一个小时而已喔!时间到了马上就要回家,知道吗?」 宋语柔当然高兴的答应。 就这样,江可欣安排了一切,甚至带了两个宋家的佣人跟着,搭着宋家的车,一群人浩浩荡荡来到她读书的地方。 看来有点滑稽,一个小女孩要出门竟要这么多人陪伴,但语柔不同于普通的孩子,要小心伺候着。 其实江可欣很大胆,她也在赌,毕竟认识语柔这段时间以来,她没见过语柔有什么状况,她不知语柔的病情其实很严重。 搭着车到了学校,佣人帮忙把轮椅放下来;宋语柔很开心、很兴奋,坐在轮椅上由江可欣推着,在偌大的校园里闲逛。「姊姊,这就是妳读的大学喔?」 「对啊!」 「好大喔!」 「大一的时候我也这样想,不过当妳上课快迟到时,妳就会抱怨这个学校大得太可恶了。」 宋语柔开心笑着,突然间,她觉得自己头昏昏的,可她甩甩头,刻意不去理会那种晕眩的感觉。 这几天一直在头昏,只是她好想出门逛逛,所以她故意不把自己头昏的情况告诉江可欣,因为她认为自己不会有事…… 她已经拖了这么久了,哪可能这么倒霉…… 「学姊,妳……这是谁啊?」 江可欣介绍,「她叫做宋语柔,是我最近刚认识的新朋友。」 「姊姊妳好,妳好漂亮喔!」 那个学妹一听到有人说她漂亮,立刻笑得花枝乱颤,顺道跟宋语柔多说了几句,还称赞这个小女孩真是乖巧懂事、可爱聪明。 江可欣笑着,「语柔真有礼貌,但是不可以做个不诚实的小孩喔!」 「是!姊姊。」 学妹一听,立刻知道这剑锋是指向自己,「学姊,妳这话是什么意思啊?妳是不是因为我男友的学弟的表姊的男友的学弟的哥哥不能做妳的男朋友,所以妳拿我出气啊?」 宋语柔一脸讶异,看着江可欣。 江可欣立刻反驳,「拜托!我连妳男友的姊姊的表叔的表姨丈的外公的外婆长什么样都不知道,怎么可能跟他交往?」 「是我男友的学弟的表姊的男友的学弟的哥哥!」 「随便啦!」 宋语柔听着,开心的笑着,觉得这些人很有趣,都好好玩;但不知怎的,头又更昏了一些。 于是那个学妹加入,帮忙推着宋语柔逛校园。听江可欣说这个小女孩是血癌患者,觉得她很可怜,自然义不容辞当导游。 三个女生说说笑笑,一路上又碰到几个认识的同学,彼此介绍之后,也加入了陪宋语柔逛校园的阵容。 在逛校园时,许多人都投以注视的目光,毕竟一群人簇拥着一个坐在轮椅上的女孩确实令人好奇,尤其他们又说又笑,旁人不注意也难。 「……所以可欣姊姊都没有交男朋友吗?」 学妹多事插嘴,「有,前阵子有个大企业老板,自从来学校演讲过后,一天到晚跑来学校要找学姊,显然是煞到学姊了……」 江可欣脸都红了,「别再说了啦……」怎么可以在语柔面前讲这个! 宋语柔突然看着江可欣一眼,「这个大企业老板,是爸爸吗?」 「爸爸?」学妹一听,愣了一下,想起刚才江可欣介绍这个女孩姓宋,「妳姓宋,妳爸该不会就是宋允航吧?」 「是啊!宋允航是我爸爸。」 众人一脸讶异,「所以,宋允航已经有女儿了?」 宋语柔心下了然,「我妈妈已经去世了。」 大家有志一同的尴尬笑着,「我们不是那个意思啦!」 「没关系。」就这一点,宋语柔倒是很成熟,「如果爸爸可以找到他喜欢的女生,我没有关系。」 学妹一脸了然的样子,看着江可欣,「学姊,妳很厉害耶!连人家的女儿都收服了,太厉害了。」 用手指戳学妹的头,「不要胡说八道。」 这群人哈哈大笑,这时,他们来到了校园内的一片大草地上,这里有许多学生或坐、或卧,享受着悠闲的时光。 江可欣建议,「我们在这里休息一下好了。」 大家很习惯的席地而坐,江可欣则扶着宋语柔从轮椅上站起来;就在此时,宋语柔的身体抖了一下,脚步略显踉跄。 而江可欣确实发现了。「语柔,怎么了?」 她的头好晕,「没事、没事,我坐着休息一下就好。」 于是,她扶着宋语柔坐在草地上,江可欣心里很紧张、很害怕,她凝视着宋语柔,关注她脸上每一个表情。「妳真的没事吗?有事要告诉我喔!」 「我知道。」 一群人坐在草地上享受着午后时光,而且清风吹来,每个人都舒服得差点睡着,时而彼此聊天交谈,说话声此起彼落。 只有宋语柔一人不再说话,她觉得自己很不对劲--生病这么多年了,她很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每一丝肌肉的颤抖、每一吋皮肤的热烫,都能让她清楚知道自己的病是否在恶化。 此刻,她的眼前一片晕眩,终于感觉到身体像是在瓦斯炉上加热似的,持续发烫,身体温度愈高她愈觉得晕眩;而愈晕眩她愈觉得身体发烫,如此恶性循环,终于她撑不住了,轻声说着,明显的中气不足,「姊姊……」 「语柔?」始终凝望着她,自然注意到她那几乎含在嘴里的话。 「我身体好烫,头好晕……」 江可欣立刻用手感受宋语柔的额头,一摸才惊觉,老天!怎会烫成这样?她发高烧……「语柔?」 宋语柔不再说话了,坐在草地上的她就这样直挺挺的往后倒下。 若不是江可欣扑上去,用手挡在她的脑后,只怕她就这样直接撞上草地。「语柔--」 「怎么了?怎么了?」 「语柔发高烧,她昏倒了。」 「怎么会这样?」 「什么怎么会这样?还不赶快叫救护车啊!」 「我来拨号……」 江可欣一把将宋语柔抱起来安置在轮椅上,然后费尽力气往校门口冲,她一手要护住已经昏倒的宋语柔,免得她从轮椅上摔下来,另一手则要推动轮椅,此刻,她只怪自己怎么没有多几只手。 语柔,撑着,姊姊马上送妳去医院……撑着…… ※※※※※※ 宋允航接到消息,赶到医院时,已是半个小时后的事;那时,宋语柔送到医院也已过了六十分钟。 她人正在接受治疗,幸好宋家的佣人有跟出来,立刻将语柔送往平常定期回诊的医院。 医生一看到这个小女孩,马上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可以立即采取行动。 另一个幸好是,连marx也来了──marx这几年来一直关注着语柔的病情,随时掌握,一到医院,marx立刻与医师会诊。 宋允航冲到诊间外,看见了坐在外头长椅上的江可欣,他冲上前,劈头就问:「怎么回事?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江可欣不停哭泣,鞠躬再鞠躬,「对不起,语柔说她想要出门逛逛,我才带她去我的学校走走,结果她发高烧,就昏倒了……」 「妳……」宋允航很激动,或许更害怕。 此时,marx跟其他医生走出来,看到宋允航,三人立刻讨论起来;江可欣在一旁听,边听边流泪,自责不已。 或许是因为太专注了,marx竟没发现那个刚才让他与宋允航发生争执的江可欣就在现场,也在一旁焦急的等待。 「语柔怎样了?」 「别担心,跟以前一样,就是病发了。只是……」看看一旁的医生,再看看宋允航,「我们原本认为病情维持稳定,但现在看来情况改变了,这两个月,语柔的白血球数飙增……这么多年了,你一定知道这代表什么。」 宋允航脸色苍白,痛苦的点头,一双浓眉几乎皱在一起;就在此时,里面的护士出来喊人,要医生进去看病人的状况。 两个医生你看我、我看你,立刻冲进去,只剩下宋允航站在走廊上,恐惧如针,刺在他的心上,刺在他的每根神经上。 江可欣看着,泪水不停掉落,不停说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可是,宋允航一句都听不到,也不想听。 眼前这令人恐惧的场景,在过去这几年里,他常常见到,早该习以为常了,父女之情也许注定短暂,可是,他不甘心! 这种害怕失去女儿的恐惧,加上方才与marx之间的争执几乎要逼疯了他,宋允航握紧拳头,拚命压抑住恐惧感。「妳为什么要带她出门?」 「我……对不起,对不起……」更是泣不成声。 「这么多年来,我把她保护得好好的,就是怕她会发生这种事,对!我把她关着,我这样很残忍吗?是啊!我很残忍,因为她是我的女儿,我怕失去她!」 「我知道……」 「知道?知道妳为什么要带她出门,妳希望她死吗?」宋允航对着她放声怒吼,想把所有的压力与恐惧都向她宣泄。 那重重的一句话让江可欣如遭雷击,全身发抖,她不知该怎么回应,只能拚命摇头、拚命否认。「允航,对不起,对不起……」 宋允航冷笑着,「妳到底以为妳是谁?」 「……」 「语柔说想出门逛逛,妳说了就算?妳是宋家的谁?妳是语柔的谁?」 江可欣愣住了,不敢相信他竟会讲这种话! 是啊!她是谁?她是宋家的谁?她是语柔的谁?她什么都不是…… 她只是一个好喜欢、好喜欢他的笨蛋而已。 泪水不断掉落,江可欣第一次哭得这么伤心,脑袋里又想起方才语柔在她面前昏倒的画面,那种心痛也占据了她所有的神经。 「妳以为妳出现在宋家,就能决定一切了吗?」 「我没有这个意思,我只是想……语柔很可怜,很孤单啊!」 「那是她的命!她这辈子就只能这样活,妳要怎么救她?妳有办法救她吗?」宋允航如同挑战一般的问着。 「如果我有办法,我真的愿意救她,不管要我怎样都行……」她的声音破碎在哭泣中。 可就是这一句话,就是这一句「不管要我怎样都行」的话,让宋允航彷佛被雷打醒了。 从头到尾,这个江可欣会出现在他的生命中,就是因为他想要她来救他的女儿;如今她还没有机会救成,反倒先让语柔再度陷入险境。 这段日子以来,宋允航挣扎在不知该如何开口的两难中,面对语柔、面对可欣,这个选择怎会这么为难? 所以他口不择言,甚至想要逼走可欣,要她别再出现在他的生命中! 只要回到两个月前,回到他的心没有变化前,他便能冷静而完全不当一回事的开口要求她救他女儿。总之,不要是现在这般两难就好! 宋允航啊!你真是愚蠢到不行。「我拜托妳,不要再来了!」 她震住,不敢相信他会这样说!这段时间来的相处都不算数了吗?带语柔出门的事,她是真的做错了,可她无心这样,她其实也很喜欢语柔,比谁都希望语柔能好起来,比谁都希望语柔可以飞出去。 他怎么可以这样抹煞她? 「让语柔、让我回到没有妳的状态,可以吗?我求妳。」 江可欣真的绝望了,听着他这样说,她感觉到自己的内心正在土崩瓦解,一吋吋刚萌芽,正在茁壮的感情也逐渐凋落。 「请妳走吧!」 江可欣全身几乎瘫软,一点力气也没有,只能就近坐在诊间外的长椅上,双脚甚至微微发抖。 当然,这些宋允航全都看到了--他不是毫无反应,相反的,他必须用尽全身力气,才能制止自己上前扶住她,甚至安抚她。尽管他想,他却不能动手! 此时此刻,他无法面对自己,无法面对她,面对这个被他卷进这一团混乱的女孩。 是!他有求于她,却不知如何开口;而这个两难是他给自己找的──如果一开始他不试图迂回,而是直接开口,也许今天就不会这样了。 历经这两个多月,不只她,连他的心都有了异动。 江可欣站起身,对着他深深鞠躬,「对不起,真的对不起……」然后一步步往医院外走去。 直到看不见她的背影……宋允航也往长椅上一坐,全身顿时气力放尽。 为了女儿,他应该追可欣,求她,甚至下跪也可以。可是为了他自己心里那段小小的想望,他开不了口,他怕一说,美梦就破碎了。 他真是可笑……此刻,他什么都不是──当不成好父亲,连个勇于表达自己情感的男人都称不上,宋允航,你真是没用…… 第五章 「什么?那个宋允航也太过分了吧?」 「就是,妳是好心耶!他干嘛那样?」 「有什么了不起的啊?」 「学姊,不要理他,他以为他是大老板就拿乔,妳要让他知道,我们女人也是有尊严的。」 「说得没错!哪有这种忘恩负义的人,妳连头发都剪了,还不是为了他的女儿,他到底想怎样?有什么了不起的啊?」 听着一票学妹妳一言、我一语,江可欣抱着抱枕坐在角落,一句话都不回。她不想应和,不想跟着说些骂宋允航的话。 她知道学妹是好心,一听说她心情不好,马上赶过来陪她;她很感谢,因为她的心情真的跌落谷底。 江可欣只是大略说个原委,每个人就猜到天上去了--以为她已跟宋允航分手了,以为宋允航到最后还是选择了他女儿…… 哪有分手?现在想想,人家连一点表示都没呢……说来还真是丢脸,她好像只是一头热,只因自己心里喜欢他,就以为对方可以接受她做的一切。好丢脸…… 「学姊,妳怎么都不说话。﹒」 「我好累,我想睡觉了。」 众人妳看我、我看妳,不知该怎么安慰她。 某个学妹很直接,「学姊,这样也好,那个宋允航把妳赶走,以后妳就别去理他,我再帮妳介绍男朋友……虽然我男友的学弟的表姊的男友的学弟的哥哥已经交女朋友了,可是我男友的学长的……」 「好了啦!妳哪来那么多亲朋好友啊?」 江可欣笑不出来,站起身准备回自己房间, 「我先回房间睡觉了,妳们走的时候帮我把门关上。」 她自己在台北租了间小套房,有厨房、有卫浴设备,还有一间小房间,简直是个人小天地。 当然,她那当大地主的爸爸确实也资助了她不少。 这群学妹平常就很喜欢往这里跑,一群女孩来场women』stalk,江可欣总是热情接待。 这次问题很严重喔!何曾见过学姊这样颓废貌? 众人不好多说,只好一个接一个离开,将江可欣想要的安静还给她。一转眼,现场空无一人,只剩下回到房间在床上躺定的她。 她没有睡着,脑袋里还在想那天宋允航说过的话。好烦,忘都忘不掉,就好像扎在心上一样,甩也甩不开。 在床上抱着枕头盖住自己的脸,翻来覆去,企图驱走那回荡在脑海里的指责声。 别再出现了,她受够了,拜托…… 这几天她睡也睡不好,时而会想起宋允航的指责,这让她觉得好难过;但更让她忧心的是,那个还躺在病床上,情况不知好坏的语柔。 这几天冷静下来,她其实也很自责--那真的是她的错,允航会那么生气,真的不能怪他;如果她是语柔的亲人,她也会生气。 叮咚-- 此时,电铃声忽然响起。江可欣本不想理会,今天她只想一个人静一静,平常什么时候有人来她都欢迎,但今天不行!好不容易送走一群聒噪的学妹,现在又是谁啦? 江可欣躺在床上,希望对方会自行放弃,好还给她一丝安宁,可对方竟像是铁了心似的,打死不退,非常规律的按着电铃。 终于江可欣受不了了,整个人从床上跳起来,气冲冲的往门口冲去,已经准备好满肚子的话,统统都要招呼到对方身上。 门一打开,看见站在门外的人,江可欣霎时愣住了,所有话统统噎在喉咙说不出来。 是他…… 宋允航站在门口凝视着她,此刻他也是无言以对--这辈子,他第一次必须做这样的男人。 回头找被自己赶走的女人…… 「你……」 宋允航低头看着她,自然也看见她脸上的憔悴、看见她眼底的疲惫;这段时间,她一定也不好过。 他知道自己说的那些话一定伤了她,他也可以感觉到她投注在他身上的情感,正因为如此,所以他的责备格外伤人。 「我可以进去吗?」江可欣叹息,侧过身让他进来;宋允航走了进去,看见这独属于她的小空间,空间里有她的气息,让他觉得情绪平复了许多。 这几天他总想放弃,算了,不再见可欣,让两人的关系退到事情还没发生之前,好似自始他接近她的动机就是干干净净的,没有一丝计谋。 所以,他赶走她了。 可是那天过后,语柔的病情竟迅速加重,完全超乎他的期望,连marx都很讶异,不解怎会在短短几个月内出现如此的变化。 marx说,现在语柔已没太多时间了;他必须开口,必须把可欣追回来,亲口征求她的同意。 所以他必须来,就算面临的是可欣的怒气,他还是得来。 到头来,还是混成了一团,他怕就算到最后他必须承认自己对可欣的感情,可欣也不会相信了……「可欣,那天……对不起。」 江可欣看着他,突然就哭了出来,不停擦着眼泪。她没想到他会来向她道歉,该说对不起的人应该是她吧? 她确实有一点点的怪他,怪他不懂她的心,她怎么可能会想害语柔,她也很喜欢语柔……可她没想过他会亲自跑来找她道歉,这下子让她所有的抱怨全都消失了,反而涌起浓厚的歉疚。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是我啦……」江可欣哭得很惨,泪水一直滑落。宋允航近乎本能反应,一把将她揽进怀里,紧紧的抱着,任由她在自己怀中哭泣,弄湿、弄脏了他的西装也没关系。 「允航,对不起……」 「都过去了,语柔现在已经稳定下来了。」 「都怪我,都怪我带她出门……」 「我也有错。」宋允航发自内心的说着,「我太忽略语柔,让她觉得孤单,她才会想出门。」 江可欣抬头看着他,因为他愿意来这一趟,让她所有的矜持统统都融化,她用着一双热烈的眼睛看着他。「允航,我真的好喜欢你……」 宋允航一听,表情虽然没有变化,但无法否认内心受到震动。此时此刻,他暂时忘记了语柔在等待,只是顺着自己的心意紧紧抱着她。 「我从第一眼见到你,就很喜欢你。」边说边啜泣,「看到你对语柔这么好,我更觉得你是个好人,允航,我是真的很喜欢你……真的……」 他的声音略显沙哑,「谢谢妳告诉我这些,我很高兴。」 他说不出甜言蜜语,那本就不是他的个性,可他是真的很高兴,她的告白彷佛阳光般温暖了他这些年一直沉寂冰封的心。 「允航……」 「我也喜欢妳。」 江可欣笑了,尽管带着眼泪,她靠在宋允航的胸前,舒服的依偎着,「我好高兴喔!真的!」 宋允航笑着,两人之间彷佛没有经历过数天前的那番争执、指责,彷佛一切都是如此美好,平静无波。 他说喜欢她?是真的吗?宋允航知道,他不能否认自己的心,这个开朗的女孩围绕在他身边,对他、对语柔都是尽心尽力。 她剪下那头长发,可以说是彻底震撼了他--那不是假的,绝对不是! 只是他心里确实还埋藏了别的秘密说不出口,尤其是对她。这趟来原本只想取得她的原谅,没想到反倒说出了,自己的心声。 宋允航已经无路可走,不说不行了。此时此刻,语柔在等,死神也在等,语柔等着他开口救命,否则死神就要把人带走了。 好!再给他一点时间,他会开口的。 既然她喜欢他,那这样的要求她应该不会拒绝。他相信只要他开口,一切就能成功。 只要他开口…… 就算会毁掉这段感情,他也要开口! ※※※※※※ 江可欣与宋允航恢复往常交情,两人间更甚于以往--毕竟经过一番告白,两人的心里再也不能像过去一样,只把彼此当成是好朋友看待。 宋允航对待她似乎比以前更温柔了些,甚至无微不至,果然成熟的男人比较懂得体贴,比那些跟自己同年龄的小伙子好很多。 只是江可欣觉得有点怪,宋允航好得有点过头了,面对她似乎深怕她有一丝不开心、不愿意,怕她转身就走。 好奇怪,以前的他都没有这样的表现,难道这就是女朋友的威力真伟大吗?江可欣沾沾自喜,佩服自己得很。 那天宋允航带她去医院看语柔,语柔休息了好几天,精神好了许多;江可欣很急,想要赶快见到语柔,跟她说声对不起。 毕竟语柔会病发都是因为被她带出门,她应该要说声对不起,而且经过这一次,她很能体会允航的辛苦,更肯定他是个好爸爸。 来到病房内,宋语柔看见爸爸牵着可欣姊姊的手走进来,她苍白的脸上终于露出笑容。 虽然爸爸以前曾带过许多阿姨或姊姊回家,但只有可欣姊姊让她最喜欢。如果爸爸要,那就选可欣姊姊吧! 江可欣松开宋允航的手,来到床边坐着,牵起宋语柔的手,「小柔,有没有好一点?」 点头,「好多了。」但声音还是显得很虚弱。 「对不起,我不该带妳出门的,对不起。」 「是我自己想要出门的。」看着父亲,「爸爸,你不要怪姊姊,是我自己不乖,不关姊姊的事。」 「爸爸也有错,没有注意到妳在家里太孤独了,对不起。」 三个人彼此道歉,场面看来有点滑稽;所以江可欣率先笑了出来,「好了啦!大家都有错,那就等于大家都没错,对不对?」 「对!」语柔笑着应答。 江可欣坐在床边陪着宋语柔聊天,这时,有名医生进来与宋允航交谈,他暂时离开专属病房。 marx先回美国去了,他还有自己的工作要做,不能常常将他拖在台湾。但是marx在走之前已对他下通蝶── 「下次回来,我希望已经可以替小柔动手术了。」 宋允航知道,他不能再拖!医生也说,语柔的白血球数几乎压不下来,病情持续恶化,再拖下去绝对会出事。 他必须开口了…… 他必须开口了…… 护士交代要让宋语柔多休息,江可欣只能依依不舍的结束聊天,让小柔安心休养,临走前,她还依依不舍的说:「小柔,姊姊改天再来陪妳喔!」 「记得喔!」 「我知道,要带漫画,还有出国拍的照片。」 小柔说,她好喜欢看姊姊带来的漫书,还有姊姊出国时拍的照片。只要有这些东西,她就不会觉得无聊了。 离开病房,宋允航就站在那里,他看见她湿润的眼眶,心里一紧,上前牵住她的手,给她力量,也给自己力量。 「我好希望小柔可以好起来……」 「我也希望了很多年。」 是啊!他一定更苦,面对女儿日日遭受病魔纠缠却无能为力,像他这样呼风唤雨惯了的男人,怎能忍受自己的无力。「现在到底该怎么办?」 「可欣,妳是真的希望语柔好起来吗?」 看了他一眼,彷佛觉得他怎会提出这么怪的问题,「当然啊!语柔这么善良、成熟,为什么会遭到这样的对待?这不公平!」 宋允航牵着她的手往外头走,他沉默不语,任由江可欣不断说着,两人走出医院时,她还在说。 忽然,宋允航停下脚步。 江可欣很讶异。「怎么了?」 「如果我说,妳可以救语柔呢?」 「那我一定会救语柔,绝对……」 「可欣,我是说真的,如果妳真的可以救语柔呢?」 她终于听出他语气中的怪异,侧过头看着他。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他为什么怪怪的?什么叫作她真的可以救语柔? 宋允航知道她看着自己,他一度想退缩,想住口别提,可语柔就在里面等着呢!她在等着呢!「这些年,语柔一直在找合适的骨髓进行移植,但不太顺利。」 「为什么?」 「因为配对一直不成功,我透过管道到世界各地去找,始终没有好消息。」 江可欣听着,心里更是七上八下。允航从没跟她说过这件事,她一直以为语柔无药可医,只能延缓病情加重,没想到还有路可以走。「真的找不到吗?全世界有这么多人,就找不到一个可以捐骨髓给语柔的人吗?」 「有!有一个人。」 「是谁?」 「在台湾的骨髓数据库里,有一个人的骨髓可能可以救语柔,只要那个人愿意,语柔就有救了。」 「那个人是谁?」江可欣急急问着,也很想知道答案。更或者,她愿意亲自去找那个人,说服他、拜托他,甚至下跪求他都可以。 「可欣,那个人可能就是妳。」 「我?」她好讶异,没想到会从他口中得到这个答案。是她?!她可以救语柔? 她可以捐骨髓救语柔? 宋允航一口气屏着,静静等待她的回复,甚至是她的怒气--她或许会想通,会发现他竟是这般卑劣的人。 就是为了这个目的而接近她……他竟是这般恶劣的人…… 然而江可欣突然冒出大大的笑容,「好像是耶!我好像以前曾经抽过血检验,然后就加入了骨髓数据库,好像是耶!」 宋允航听着她这般自言自语,竟然大大的松了一口气--她没有追问、没有联想,也没有责怪他。 他的运气怎会这么好?可欣竟真的曾留下资料在骨髓库? 「只是你怎么知道骨髓数据库里有我?」 这个问题让宋允航顿住──危机又来了!他在脑中迅速编织着借口,「就……刚刚王医师告诉我的,他说他们在骨髓库里找到了妳的资料。」 江可欣点头,她很振奋,对于自己可以救语柔,「我真的可以吗?我可以救语柔吗?」 点头,「可以,只要妳愿意。」 毫无迟疑,「我愿意,我当然愿意啊!如果语柔可以好起来,我也会很开心的。」 宋允航就是知道,这就是可欣会给的响应--她不会拒绝他的,不管是因为她的善心,还是因为她对他的感情,她都不可能拒绝。 只是他还是好心痛,甚至好恨自己--他怎能这样利用这善良的女孩…… 好吧!如果她愿意,他愿把自己的一辈子都给她,照顾她、爱她、娶她,让她做他的妻子,他愿意以此作为补偿,给她全部的爱…… 只要她能救语柔…… 「可欣,谢谢妳!」紧紧抱住她,如此的感激与不舍。 这样的他,江可欣一点也不觉得奇怪。毕竟,他盼了这么多年,终于盼到一条活路。 原来,她真的有办法救语柔。 好!那她义不容辞,她一定要让语柔恢复健康与笑容,让语柔可以快乐的飞出去;同样的,她也要让允航恢复笑容,毋须再紧紧皱着眉头。 看!她一个人的牺牲,就可换来三个人的欢笑。 只是,抽骨髓是不是很痛啊? 拜托!她不能怕,不能这么胆小,小柔经过这么多年的病痛与化疗,这么小的孩子都不怕了,她怎能害怕? 江可欣,如果妳可以,就放手向前冲!如果是寻常人,妳都不会拒绝了,更何况是允航和小柔? 冲吧! ※※※※※※ 得到江可欣的首肯,隔天宋允航就带着她来到医院准备展开一连串程序。 医生见到宋允航带他的女友来时,还有点讶异。 宋允航只说,这女孩愿意捐赠骨髓给语柔,而且配对也成功。不过医生还是依照往例,抽血十西西进行检测。 同时,宋允航联络marx,要他尽快赶回来--这场手术,marx也只等待很久了,终于等到了捐赠骨髓的人。 不过marx正在忙,没空接电话,于是他留了话给marx。 诊间内,护士帮江可欣抽血;宋允航就等在外面,他的心很急,却也充满了喜悦。终于等到了这一天,语柔终于有救了…… 捐骨髓和捐血不一样,不只血型要吻合,要捐骨髓,白血球免疫基因型也必须相符合,因此要找到一个可以捐骨髓的人,比要找到可以捐血的人还要难上许多。 医生说了,今天进行第一次抽血检测,初步配对成功后,还必须再进行第二次抽血,如果第二次配对也符合,就会进行身体健康检查,确定适合,确定捐髓者可以撑过捐髓的煎熬后,就可以展开捐髓。 「什么,要抽两次啊?」 「是啊!小姐,别担心,放轻松就好,这是在做好事啊!」 「我知道啦……」江可欣叹息,老天!她从小到大最怕打针,更怕见血,所以她逼自己一定要当个健康宝宝,不可以生病,不然就得上医院打针了。 「而且,在抽骨髓之前,还会再抽三百到五百西西的血,以备不时之需。」 「别说了,我快昏倒了。」看着那根针插进她的左手臂上,鲜红色的血液迅速充满了针筒,看得她头都量了,眼里转个不停。 虽然她绝对不会因此而打消念头,只是想到那针得来来回回进出身体多次,她的头就发晕,手脚也变得很没力。 抽完血,江可欣站起身,或许是心理作用,或许是对即将到来的抽髓感到恐惧,她差点站不稳。 「小心。」护士赶紧扶住。 「谢谢……」 护士有点怀疑,「小姐,妳该不会有贫血吧?」 面对这般指控,江可欣很不服,「怎么可能,我是健康宝宝……我只是很怕打针,很怕血而已。」 护士听着,摇头失笑。等到正式抽髓时,那种疼痛可是远超过打针! 江可欣离开了诊间,按着自己左手臂的针孔;她的脸色还略显苍白,脚步还是有点不穗,不得已,只得就近往走廊旁的椅子坐下去。 宋允航从一旁走来,看见她的模样,心里当下一惊,立刻蹲在她面前,焦急问着,「可欣,怎么了?」 摇头不敢说,她哪敢承认自己这么糟,这么大了却连打针都怕? 宋允航见她摇头不肯说,压抑不住自己内心的担忧,「可欣,告诉我,到底怎么了?妳为什么脸色这么苍白?」 江可欣看了他一眼,「没有啦!」 「可欣。」 他还真把她当成另外一个女儿喔?「人家怕打针啦!」 「啊?」 声音很闷,「不要逼我再说一次。」 宋允航不知该哭还是该笑,她那苍白的脸色竟是因为害怕打针?害他担心得半死,以为她怎么了?「怕打针?语柔……都不怕打针耶!」 江可欣瞪了他一眼,「你还说。」 「好啦!不说、不说。」蹲在她面前,将她抱进怀里安抚着她。两人间流动着亲密的气氛,他们彼此都享受着。「妳怕打针,那到时候要捐骨髓时要怎么办?」 「我可以忍耐。」 「听说很痛的。」他的语气里透露着心疼。 他好似弄清了自己的心,却也分不清自己的心--明知是为了救自己的女儿,却开始变得心疼可欣,他真可笑…… 「小柔更痛,她忍了这么多年,我只要忍一下子就好。」 宋允航哑着声,紧紧抱着她,「可欣,谢谢妳……谢谢……」 「干嘛一直说谢谢,听起来很腻耶!」 宋允航放开她,坐在她身旁的位置上,「那我要说什么?」 「谁知道,看你有没有良心啰!」 宋允航笑着揽着她,靠在自己怀里,「可欣,我想跟妳永远在一起,好吗?」他低沉而充满磁性的嗓音萦绕在她耳间。 「……」好舒服喔!舒服到她都不想说话了。 「好不好嘛!」见她不回答,他竟然有点紧张。 「不好。」 宋允航一愣,「为什么?」 江可欣面带幸福微笑,抬头看他,看见他眼神里略带狼狈、焦急,心里竟还觉得满得意的。「你忘了一个人。」 「谁?」 「小柔啊!你、小柔,还有我,我们要永远在一起啊!不然我干嘛痛得要命的救她?」彷佛在质问他这个爸爸。 心下满是感动,「对!妳、小柔,还有我,我们一家人永远在一起。」 那画面太美好,终于是一个家了。缺了这么久的一角,终于被可欣补齐了。 可欣是那个他期待许久的天使,曾经他身边有很多女人,有的女人或许爱他,却不爱他身边也占有一席之地、不能否认的语柔;有的女人更是只爱他的身份、地位。 他常在想,如果没有语柔的事,面对可欣这样的女孩,他应该还是会爱上她吧?毕竟她有他所没有的乐观与活力,总是展露灿烂的笑容。 可这种如果是没有意义的,宋允航心想,如果真相可以永远不被发现,那就永远掩藏吧! 等到捐髓完成,语柔恢复健康,他会顺着自己的想望做该做的事──他要娶可欣。 他要用一辈子的爱来弥补自己曾经对她的亏欠--他要将真相埋藏起来,甚至粉碎,此后他会专注的弥补她、爱她。 现在,只等雨过天青…… 第六章 第一次抽血检验的结果,隔几天就出炉了,结果显示她与语柔血液的白血球免疫基因型确实相符。 接下来将进行第二次抽血比对,如果第二次结果也符合,江可欣确定可以成为挽救语柔的那个人。 结果出炉那天,江可欣高兴得很,开心自己真的可以救语柔,虽然听说抽骨髓会很痛,可内心的喜悦还是压过了恐惧。 她高兴到跳了起来,几乎要宋允航拦住她,才可以控制这个明显太好动的大女孩。 这样的结果,他也很开心,但他必须说,这早在他的预料之内。 「那我们大概要等多久,才能帮语柔动手术?」 摇头,「没这么快,第二次检测结果出来后,妳还得接受全身健康检查,确定妳的身心状况适合捐髓,然后才会动手术。」 「怎么这么麻烦?」江可欣嘟着嘴,「我很健康啊!干嘛做健康检查?我觉得我马上就可以捐……」 「可欣。」宋允航握住她的手,语气温柔而诚恳,「不要急,照医生说的,我希望语柔好起来,但是……我也不希望妳出事。」这是他的真心话,绝对不假。 「允航……」听着他低沉的嗓音,她都要醉了。 「妳们都是我爱的人,以前只有语柔,现在还有妳。乖!听医生的,我们做好一切准备,不要太急。」 用力点头,江可欣脸上扬满灿烂的笑容,她觉得自己竟能获得他如此的疼宠,真是太幸运了,虽然她很多时候会觉得,她是不是在作白日梦啊?这样的男人,爱家爱孩子,温柔体贴、成熟稳重,怎么可能会爱上她?可是看看,他就在身旁牵着她的手,护着她,这不是假的…… 牵着她,宋允航带着她往语柔的病房走去。今天他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语柔,不知那孩子会有什么反应?应该是开心吧…… 「可欣,等一下我要把这个消息告诉语柔,让她也做好准备。」 江可欣笑容扬满清丽的脸孔,「语柔一定会很高兴。」 「我想是吧!只是我怕她会紧张。」就算因为病魔缠身,语柔必须提早成熟,但她毕竟还是个孩子。 「我们可以陪着她,一起帮她加油打气啊!」 两人来到病房前,宋允航紧紧牵着江可欣的手,男一手敲敲门,然后打开门,两人一起走进去。 病房内,躺在病床上的宋语柔听见声音,转过头,看见了父亲与江可欣,她苍白的脸上露出笑容。「爸爸,姊姊。」 江可欣将背包放在一旁,赶紧走到床边,看了看宋语柔的状况,「妳现在觉得怎样?还会不会不舒服?」 「我已经好多了。」宋语柔看着父亲,眼神里充满渴望,「爸爸,我什么时候可以出院?」 宋允航看着女儿,又看了江可欣一眼,「语柔,短时间恐怕不能让妳出院了,对不起。」 语柔好失望,苦笑了一下,安安静静的继续躺下。没关系,都怪她,怪她不懂得照顾自己,这辈子她注定这样被关着。 宋允航接着说:「语柔,妳要做好准备。」 「准备什么?」 「准备动手术。」 「动手术?」她一听,脑海里彷佛闪过一道灵光,「爸爸是说……」 「对!有人会捐骨髓给妳。」 宋语柔不敢置信,整个人几乎要坐起来;江可欣赶紧扶着她,害怕她一动,病情会更加重。 「找到了吗?」她的眼眶是湿的,身体微微发抖。 江可欣都感觉到,只能紧紧抱着她。 宋允航看着,眼眶也是一湿。「找到了,终于找到了。」 宋语柔完全不敢相信--她从很小的时候就知道,可以救她的东西就只有骨髓,但要找到合适的骨髓简直比大海捞针还难。 marx叔叔说,天底下要找到两个人的骨髓可以相互捐赠已经很难,更何况是她宋语柔,她的白血球免疫基因型更特殊,要找到可以配对成功的,几乎是大海捞针。 这些年,爸爸不知花了多少时间、精力,只为了帮她寻找救命的骨髓,当然,失望的多、落空的多,最后连她自己都放弃了,已经打算等死。 现在,找到了…… 「是谁?是谁的?」她急着问。 宋允航突然觉得很难开口,没有接话。 江可欣还觉得奇怪,干嘛有话不说?这有什么好不能说的?「就是我!」 「……」宋语柔一脸讶异的看着她,不敢置信,以为她是在开玩笑。 江可欣虽然面带微笑,但表情认真,不像是在开玩笑。「不要怀疑,就是我,我就是那个可以捐骨髓给妳的人。」 宋语柔看着她,「姊姊……」 「原本我也很讶异,可他们是从骨髓数据库比对到的,几年前我好像曾经捐过血,所以留有纪录,医院方面这才发现我可以捐骨髓给妳。」江可欣将宋允航告诉她的理由,一五一十说给宋语柔听。 这离奇得很,宋语柔听得都瞪大双眼了。「这么巧?」 「对啊!真的很巧,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江可欣笑说着,「不过这样很好啊!绕了这么一大圈,原来我的骨髓就合适。」 江可欣兴高采烈的说着,说着早上第一次抽血检验结果出炉的状况,说着刚刚她又抽了一次血进行复验,说着要宋语柔放宽心,等着接受手术,等着展开新生命…… 宋语柔默然无语,听着她的说法,眼神却不自觉的瞟向父亲;宋允航接收到女儿的眼神,心里竟然一震,撇开头,不愿也不敢再看女儿。 「……妳说好不好?」 「……」 「小柔?」 「什么事,姊姊?」 「我说,等妳动完手术,身体恢复健康了,我们一起出国去玩,妳说好不好?」江可欣笑着,以为她太开心了。 「……好,好。」宋语柔突然坐正,看着江可欣,又看着父亲--可欣姊姊可以救她?这个在几个月前被爸爸带回家里陪着她、照顾她,逗她开心的姊姊可以救她? 这么巧?! 「怎么了?小柔。」 「姊姊,我好想喝饮料喔!」 「好,姊姊去买,妳等姊姊。」 一句话,就将江可欣支开。一时间,整个专属病房内只剩下宋家父女;宋允航依旧沉默,也依旧不看女儿。 「爸爸,是真的吗?姊姊愿意捐骨髓给我?」 「……当然,妳也知道可欣很喜欢妳,她希望妳可以好起来。」 她一阵沉默,没有言语,不知该怎么言语,这里面有点怪,她也说不出来哪里奇怪,姊姊说得合情合理,态度又很真挚恳切。 只是,因为爸爸不敢看她,让她觉得很怪……「爸爸,姊姊是好人,我很喜欢姊姊。」 他终于看向女儿,「我知道,爸爸也是。」 「爸爸,我不想因为我的病,去害到别人。」 宋允航在孩子面前竟然差点站不住脚,他知道女儿其实聪明得很,恐怕瞒不过她。 「而且爸爸……姊姊是真的很喜欢你……」 宋允航深呼吸,来到宋语柔面前,握住女儿的手,诚恳的,每一字、每一句都发自内心的说出来,「语柔,不要想太多,安心准备接受手术……等妳出院,爸爸打算跟可欣结婚,到时候妳要当爸爸的小花童……这样我们就有一个完整的家了……」 「爸爸……」毕竟是孩子,父亲说的话她会听,况且她也好渴望一个完整的家……有爸爸、有妈妈的家。 只是这么多年来,从宋语柔长大有感觉以来,她只知道自己让爸爸很辛苦,她唯一的希望不是自己能痊愈,而是…… 她希望爸爸能找到一个喜欢的女生,然后永远在一起…… ※※※※※※ 第二次检测结果出炉,一如预料当然是符合。至此,江可欣已经确定成为目前为止唯一能够救语柔的人。 「接下来我们会帮妳做健康检查,确定妳的身心状况适合进行捐髓,但如无意外,应该就是妳了,所以请妳在这段时间要注意自己的身体健康,别熬夜、别饮酒、别抽烟。」 「放心、放心,医生,我是个健康宝宝,这些我都不会做。」 「还有,妳如果有捐血的习惯,在进行捐髓之前的这段期间必须先暂停。」 「没问题。」 「还有,」医生继续苦口婆心的交代,「要注意自己的安全。」 「安全?为什么?」她还傻傻的问,宋允航在一旁也很紧张。 「好不容易配对成功,妳是目前为止唯一能救语柔的人,当然要注意自己的安全。」 江可欣把这句话记在心里,觉得自己简直是身负大任,想着这段时间干脆哪里也不去,躲在家里好了…… 不对,如果发生地震,房屋垮下来怎么办?那找个空旷的地方躲起来好了……不对,如果跟电影2010一样天崩地裂,她要往哪里逃? 「到底哪里是安全的?」 宋允航看她一副苦恼的样子,不禁笑说着,「我怀里,妳躲在我怀里好了。」 脸一红,「拜托,我能躲在你怀里一辈子吗?」 「有何不可?」 他这么说,她的脸更红,捶了他的胸膛一下;明明不痛不痒,他也假装咳了几声,两人就这样彼此笑闹着,冲淡了一丝手术前的紧张气氛。 这段时间,他们彼此腻在一起,常常一起去医院看语柔,听医生说明孩子的病情,顺道询问手术相关的问题。 因为有共同的目标,就是希望救语柔,让语柔好起来,他们之间似乎也因此靠得更近;这段时间,他们交谈、分享心情、分享希望、编织梦想,他们更快速的贴近彼此,比之前那段日子更快,也比之前更贴近。 他说,他期待手术后语柔可以痊愈,他们一家人可以一起出国去玩,当然也包括她。 她也说,她要带语柔去很多地方,因为她们说好了,这是女人之间的承诺,她得遵守。 他们的情感是建立在共同的希望上,那就是语柔。 江可欣没发现,她编织的每一个美梦,除了有宋允航外,也很自然的纳入了语柔。 他以及语柔,已经成为她未来的一部分。 江可欣感觉到,宋允航是真的对她放开心胸──这个成熟稳重的男人,时而对她说笑着,逗她开心,这在别人面前都不曾出现! 他一直都是个拉着重担,不知轻松为何物的人,他要求自己必须随时保持冷静,不能情绪化;但在她面前,他展现过脆弱,展现过孩子心性,也开朗大笑过,她是真的可以感觉到他对她的信任与倚靠。 原来不只她倚靠着他,他也是。 那天她离开学校后,准备到医院去看语柔。她又租了一些漫画,要陪语柔度过难捱的住院时光,更要安抚语柔内心的恐惧。 但在这之前,她必须先到允航的公司去找他。这段时间,她已很习惯跟他一起行动,好像漏了他就显得怪怪的。 所以她先去找他。 进了宋允航的公司,柜台小姐似乎已经很熟悉她,或许是因为上头有交代过,便直接领着江可欣搭电梯上楼。 来到宋允航办公室所在的楼层,经过了秘书,秘书也什么都没问,很自然就放行。 经过这段日子,宋允航和江可欣同进同出,不问也该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进了门,办公室里空无一人,江可欣一脚踩进办公室,又探出头来问秘书,「允航不在吗?」 「董事长去开会了,您先等他一下,会议再过半个小时就结束了。」 「我知道了,谢谢。」 「您要喝咖啡,还是茶吗?」 江可欣展示自己的水壶,「不用了,我有准备,我喝水就好。」 这段时间,为了捐髓,她每天都吃得很清淡,不敢吃大鱼、大肉,也不敢喝太多含咖啡因的东西,虽然医生没说不行,但她会害怕抽出来的骨髓质量不好,会害到小柔。 这大概有点忧心过头了,但是没办法,这是小柔救命的机会,当然一切都要准备到最好的地步。 秘书点点头,这个江小姐真的跟董事长以前交往的那些名媛不一样,难道董事长这次这么认真。 进到办公室里,江可欣自己在沙发上坐下,边喝着水,边拿出自己的漫画来看,只是等待的时间确实有点难熬。 毕竟他们应该还算是热恋期吧!她好想看到允航喔! 站起身,在办公室里四处走动,看看窗外的风景,不过窗外都是水泥丛林,哪有什么风景好看的? 于是她从办公室这一头晃到那一头,走过来又走过去,当作运动。这也是医生说的,维持正常生活,保持身心愉快。 在她走过办公桌时,她停下脚步,看着那一桌堆得像小山一样高的文件,心里感叹着大企业的老板还真不好当,每天要看这么多文件,那不令人快发疯了吗? 她虽然是念企管的,可她就没办法像允航那样,可以静下心来处理这一大堆公事。 所以每个人的命都是不同的,有的人适合当大老板,有的人适合当小职员。 江可欣帮忙整理桌上的文件,才把一份文件拿开,放在一旁堆好时,她突然看见了一份文件,上头写满了英文,就算有中文字,也是她看不太懂的医学名词。一开始她不当一回事的翻着,正准备将那份文件也堆好时,她翻到最后一页,突然看见了熟悉的字眼-- 那是她的名字…… 江可欣……配对成功…… 「什么东西配对成功?」看着那最后一页,上头也是她看不太懂的医学术语,大概是讲骨髓配对成功……她以为那就是医院通知他找到适合小柔的骨髓时给他的报告,可再看看文件打印日期……三月底?! 「……」 那是他们认识之前……那个时候,她根本还不认识他呢……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三月底……她第一次碰到允航是四月中,允航到学校来演讲是四月底……这到底……允航在三月底时就知道她了? 而且还知道……她可以捐骨髓给小柔? 三月底……三月底……三月底…… 就在此时,一旁开启的计算机突然传来声响,江可欣吓了一大跳,手里的文件掉在地上,她急得赶快将东西捡起来。 眼睛瞟向计算机,原来这是提醒有新邮件的声音。 江可欣正想走开,可脑袋里的疑惑已经发酵,她就这样未经宋允航同意,打开了他计算机里的收件匣。 是一个叫marx的人寄来的…… to允航: 我今天敢程回台湾,回去就可以动手术了。 恭喜你,等了这么多年,终于等到了;其实你早该开口,江可欣一定会同意,从三月底拖到现在,浪费多少时间,那时候我就叫你跟她说,好了!不多说了,台湾见。 marx 江可欣完全愣住,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她迅速关掉邮件,退出收件匣,甚至整个人退了好几步,几乎退到窗边,却还是删不掉方才出现在她眼前的那一段文字…… 你早该开口了……你早该开口了……江可欣一定会同意……一定会同意……从三月底拖到现在,浪费多少时间……那时候我就叫你跟她说…… 她竟然在发抖,她摇着头不敢再想,却也不敢再待在这里;她抓起背包,迅速逃出办公室。秘书去忙了,没看到她离开。 她必须逃,不然脑海里会继续胡思乱想;她必须不停的奔跑、不停的动着,这才能阻止自己脑海里各种恐怖的想法。 原来……原来……原来…… ※※※※※※ 宋允航回到办公室,听到秘书说可欣来了,心里开心了许多。开会开得他心浮气躁,几个合作案推动起来颇不顺利,花了许多时间协调才能解决。 必须承认,在这样心烦的时候,他只想见到可欣。 可是一进办公室,他没看到人;问秘书,秘书也是一脸迷糊。 他打电话,有拨通但没人接;再拨时,手机就关机了。 他的心里疑惑,以为可欣有事;当他坐回位置上,看见摆在办公桌上那份文件--那份让他有机会认识可欣的文件,被翻到最后一页! 他的心一惊,还安慰着自己可欣应该没看到;他看向计算机,画面似乎跟刚刚离开前不一样,他打开信箱,收件匣内有封信,显示已经阅读过,可是看标题,他毫无印象。 点入一看,是marx寄来的,内容说他已启程来台湾了。 可宋允航看到那段文字,看到这封信件在他之前已被人点阅过,加上桌上这份文件被翻到最后一页,他只觉得全身僵硬,一股冷意从脊椎攀升至脑门,他动也不能动,心里猜想着最糟糕的状况已发生了吗? 砰的一声,他站起身,开始吩咐所有人力去找江可欣,当然他自己也冲了出去,开着车到处去找,到可欣的学校,到宋家,到她住的地方,到医院,都没看到人! 派出去的人回报的也都是坏消息! 转眼间,已经晚上七点,宋允航回到公司,整个人又累又狼狈,心里几乎冷透。 怎么办?可欣一定知道了。 她知道……他一开始是为了要她捐骨髓给他女儿才会接近她的…… 可那是一开始啊! 现在不是了…… 宋允航不知自己该去哪里,他不敢去医院看语柔,想起女儿那天注视的眼神,想起女儿口中说的那句话「我不想因为我的病,去害到别人」,更是冷汗直冒。 他决定回家,纵使再担心也没有用,可欣会来找他的,依她的个性,她会来找他,要他说清楚。 她是个敢爱敢恨的人……他很清楚…… 回到家里,他安安静静的待在书房,想起可欣,心里努力设想她可能会有的反应。 此时此刻,他无法顾及语柔,只怕可欣想不开,更怕可欣彻底的否定他。 是的!他很可恶,一开始接近她,动机就不单纯,只想要利用她……可是,他变了啊!在可欣热情的付出中,他变了…… 「少爷,江小姐来找你。」 宋允航跳起来,立刻奔出门,来到一楼,果然看见江可欣。 这时,佣人帮忙倒上茶,赶紧退开,这两人之间气氛不寻常,大家都可以感觉出来。 宋允航冲上前去,抓住江可欣的手臂,「可欣……」 江可欣看着他,一双眼睛又红又肿,想必是哭过了;既然如此,她是否已恢复冷静,能否听他说? 「听我说……」 「我问你。」 「可欣……」 「该我说了吧?难道到现在,我还没资格问你吗?」 他感到痛苦不已,却只能沉默,将话吞进去。 江可欣看着他,看着英俊而卓然挺立的他,他是多么的让她心动,让她不能自已的掉进这段感情里,怎么知道……这竟然是假的…… 泪水缓缓流出,「你很早就知道我可以救语柔吗?」 他的眼眶里也满是泪水,不能否认也不敢再骗,只能缓缓点头。 江可欣一看,心里顿时一冷。「所以,你接近我,就是希望我救语柔吗?」 「……」不知该怎么说,还是只能点头。 「你到学校来演讲,常常来找我,带我回家,都是因为你希望我救语柔吗?」她的声音因为哭泣,几乎都破碎了。 宋允航含着泪水,还是点头。 「所以你在医院骂我,过几天以后来找我,跟我说对不起,也是因为你怕我不救语柔吗?」 「不完全是……」 「所以部分是?」江可欣苦笑,泪水掉得更凶,她浑身发抖,不敢相信自己竟会碰到这种事。 她的爱情……原来是建构在利用上…… 他想利用她…… 她放声大哭,冲上前,奋力捶打着他,「你怎么可以……你怎么可以这样﹒语柔是人,我就不是人吗?你怎么可以……啊--」放声大吼。 「可欣……听我说……」 「你爱我吗?」全身在瞬间气力放尽,她气若游丝的问。 「我爱妳。」说得直接,毫无保留,更无欺骗。 摇头,「就算我不救语柔,你也爱我?」 「可欣……」他痛苦的挣扎,不知该如何回应。 「如果我反悔了,我不捐骨髓了,我不要救语柔了,你还会爱我吗?」江可欣提出如此残忍的问题。 「可欣……我……」 江可欣脸上露出嘲讽的笑容,嘲笑着自己好傻--在他眼中,她江可欣不是人,她江可欣存在的目的只是为了救他的女儿。 是她自己笨,是她自己没用,就这样落入了他的情网,逃不过他的捕猎,交出一颗真心。 「你不用回答了……不用了……」回答也没用,她不要再听到他的任何一句话。 都是谎话……谎话……他骗她,自始至终都在骗她…… 什么爱她?什么娶她?什么共组一个家?都是谎话!他为她建构的幸福竟然是海市蜃楼,都是幻象。 他怎能这么残忍?! 那个谈笑风生的宋允航,那个鼓励她、称赞她,那个陪她大笑,会安慰她的不开心的宋允航,竟然都是有目的的! 她不敢回想这几个月的点点滴滴,原来每一个画面,每一分、每一秒的相处,他都充满了企图,他都是别有目的,不是因为爱! 为了那个目的,他可以对她谈笑风生,可以鼓励她、称赞她、陪她大笑,安慰她的不开心…… 都是假的…… 「可欣,我承认,一开始我接近妳,确实是有目的的,但后来不是了,我爱上妳了,当妳剪下那一头长发,只为了让语柔开心时,我就爱上妳了……」 「不要再说了……」江可欣苦笑,泪水没有停过,「不要再说了……」 那一头长发她就此剪下,现在看来,她简直感到无地自容--长发不算什么,她连一颗心都挖出来任人践踏。 江可欣缓缓的转过身,准备离去。 宋允航竟不知如何拦下她,他有什么立场再拦她?他是真的爱上了她,她却已经不可能相信了。他这是咎由自取,怪得了谁? 走到门口时,江可欣缓缓回头,「……你如果一开始就跟我说,我会答应你的……我会答应的……」语毕,她转过头朝门外走去。 走出去了,走出这段建构在谎言上的爱情,她知道自己很傻,傻到以为自己找到了这辈子最爱的人,却发现对方那藏在美丽谎言下的真实企图。 原来,拿爱当糖衣,就算是毒药,也会吞下去…… 第七章 第二次的检测结果早就出来了,当然与第一次一样,结果呈现符合。 完成了这次复验,依照原定计划应该要进行健康检查。如无问题,马上就可以捐髓了。可是现在…… 站在病房窗边,宋允航拉开了窗帘,看向窗外街道的景象;宋语柔躺在床上看着父亲,想了想,心里有了底-- 可欣姊姊已经好多天没有出现了,父亲虽然每天都来,但已不若过去这段时间,总能在他身边看到她。 父亲什么都没说,只是安安静静的陪着她,偶尔出言安慰,强颜欢笑。但语柔的心思敏锐,病了这么多年,身体什么感觉都钝了,只有这颗心还可以感觉到旁人的情绪。 而且就算她感觉不到,光是不见可欣姊姊的身影,她也该清楚是怎么一回事--自从那天,爸爸跟可欣姊姊一起当面告诉她要捐骨髓给她的消息时,她心里就觉得好讶异,甚至是充满了怀疑。 不是怀疑可欣姊姊在安慰她,在善意的欺骗她,而是怀疑自己的父亲……怀疑可欣姊姊怎会突然出现在她身边。 宋允航走回病床边,坐在椅子上看着女儿,当然也看见那张苍白的脸,他柔声劝慰,「语柔,要睡一下吗?」 她摇摇头,反而想坐起来。 宋允航一开始还要她乖乖躺着别乱动,但他一向都知道,这个女儿虽然柔弱,但个性跟他一样强硬,总是自己说了算。 于是他扶着女儿坐着,将枕头竖起靠在病床床头,让女儿可以舒服的靠在枕头上,不能有一丝一毫的不适。 语柔看着父亲想开口,却不知怎么问。如果正如她想的,一切还是因为她--爸爸都是为了她,才会这样做…… 「怎么了?」 「爸爸,可欣姊姊不会再来了,对不对?」 宋允航沉默了,眼神垂下,几乎不敢直视女儿。这一切都是他的错,他骗了可欣,让语柔空欢喜一场,一切就这样落空。 marx在几天前已回到台湾,原本手术马上就可以进行,现在可欣发现了一切,发现了他的卑劣与可恶。 她转身就走,没再来找过他,也没再来过医院探视语柔。可欣的答案已经很明显了── 她不相信他爱她…… 说来可笑,连他都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让她相信自己。一颗心曾经肮脏,就算拂去尘埃,依旧让人难以接受。 「语柔……」 宋语柔看着父亲,语气里没有失望,只有难过。她不为自己曾经到手的生存机会飞了而失望,只为父亲为了她而欺骗了可欣姊姊在难过。「爸爸,是真的吗?跟我想的一样吗?」 看着女儿,「妳从一开始就想到了吗?」 她点头,宋允航更是惭愧,原来女儿心里早就有数。 他的眼里净是男儿泪,感到羞愧莫名。「语柔,爸爸对不起妳。」 摇头,她伸出手摸摸爸爸的手。自从妈妈走了以后,爸爸对她就很好,她体弱多病,爸爸几乎每天都会赶回家看看她、照顾她,尽管工作再忙,他也尽量做到。 爸爸没有对不起她,没有谁对不起她。她很认命,从小就生病,她已习惯了认命,习惯不多做抱怨。「可是我不相信,爸爸,你其实很喜欢姊姊对吧?」 宋允航抿唇不语,再说也没有意义,既然可欣不相信,他再拿这套说词出来,只会让她更加质疑。 所以他不再说了,也或许他也没必要再说,因为可欣不再来找他,他又要说给谁听? 这是他这辈子干过最愚蠢的事--用欺骗来展开一段感情! 可欣受了伤,头也不回的走了;他却无法回到最初,无法坦然忘记,因为他是真的爱啊! 来不及了,收不回来了…… 「语柔,别说了,妳多休息,爸爸会再想办法,不要担心。」 父亲不回答,语柔只是轻轻叹息,「爸爸,这样够了。」 「语柔?」 她摇头,「我其实好累了,等了这么多年,等得好累了……不要再找了,爸爸,你也累了……」 「不行!」他站起身,坐在病床边,将女儿揽在怀里,「不要说这种丧气话,妳是爸爸的女儿,要有勇气;爸爸会继续找,一定可以再找到适合的骨髓,语柔听话,妳不能放弃。」 宋语柔摇头,突然觉得很轻松--她已经十二岁,活过一轮了;她有疼爱自己的爸爸,还上过学,认识许多好朋友、好同学,还有可欣姊姊也对她很好,把自己的头发都剪给了她…… 她真的觉得够了。「爸爸,我不要骨髓了。」 「语柔?」 她靠在父亲怀里,眼眶还是湿了──她很少哭泣,经过化疗,吞下许多又苦又难吃的药,她都不曾纵容自己的眼泪,因为她怕爸爸难过,怕身边每一个关心她的人难过。 所以她必须假装自己不难过,假装自己坦然的接受一切。 有时候她觉得自己身体里住了一个很老的人,那个老人好像已很习惯这些病痛,难过的时候可以不用哭泣,疼痛的时候还可以带着微笑;绝望的时候可以编织着希望,失落的时候更可以幻想着振奋。 「我不要可欣姊姊捐骨髓给我了。」宋语柔笑着,眼眶里全是泪水,「爸爸,你去跟可欣姊姊讲,我不要了,请她不要生气。」 「……」他不说话,却掉下了男儿泪。 一手揽着女儿,一手拚命擦着,身体微微发抖,却拚命像个男人一样想要撑住;他不能崩溃,不能痛哭失声,尤其是在女儿面前,在生了重病的女儿面前。 「爸爸,我不要骨髓,我只希望你可以找一个你喜欢的女生,然后跟她在一起……」 「别说了……」愈说他愈恨自己,他恨自己无能,无力救自己的女儿。 「不是你以前带回来的那些阿姨,那些阿姨都好讨厌……我知道我自己活不久,不用她们来提醒……只有可欣姊姊,你带她回来的第一天,她在客厅里陪着我聊天……可欣姊姊是个好人……」 「我知道……」 「爸爸,你只可以跟姊姊在一起,不可以跟别人在一起。」她故意这样说着,随后就笑了,「去找姊姊,去跟姊姊说对不起,就说……我不要她捐骨髓给我了,我只要她跟我爸爸在一起……」 「……」他几乎不能言语,只能撇开头默默流着泪。 语柔只希望他好,正如他也是,他多渴望语柔能好起来,可以飞出他为她打造,为了让她安全长大的牢笼。 想到这,宋允航的情绪激动,握紧拳头,久久不能自已。 他不能就这样放弃,不能让语柔空欢喜一场,都走到这一步了,语柔终于有机会得救,marx也回来台湾了,什么都准备好了,不行…… 不行…… 他不能接受竟是这般落空…… 他要回去求可欣,要他跪下来、要他磕头,甚至要他死,他都愿意。 他要求她,求她大发慈悲救救他的女儿! 就算他爱她,就算他知道再去求她,拿着同样的理由提出同样的要求,可欣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再接受他,因为那就坐实了「他接近她只是为了要得到她的骨髓」这样的目的。 可是竟让他亲耳听到女儿说,她只希望见到他跟可欣在一起,他便不能这般畏缩。 他要再试一试,他要去求可欣! 她可以恨他,但请不要连他的女儿一起恨!他的女儿始终是最无辜的那个人,他要去求她…… 宋允航下定决心,擦掉眼泪,准备对着女儿开口,要她躺下来好好休息,不要胡思乱想,一切等爸爸安排…… 就在此时,病房门开启…… ※※※※※※ 父女还沉浸在哀伤中,听到开门声,看向门口,两人一阵讶异--他们竟看见此时此刻以为最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人! 是可欣姊姊…… 江可欣走进病房,把门关上,转过身看着病床上的父女俩,当然也看见了他们的泪水。 场面有点尴尬,江可欣都知道,大概连语柔也知道状况是怎么一回事了。允航虽然不可能说,但语柔太聪明了。 从那天她亲口说出「怎么这么巧」这句话时,那孩子一定就觉得有异了…… 就只有她这个笨蛋,直到最后的最后,人家都拿刀抵住她了,她才发现这个残忍的事实! 她是全天下最傻的人…… 可是这段日子以来,即便她再愤怒、再难过,她还是会想到,就算她自己是全天下最傻的人,还有一个孩子却是全天下最可怜的人。那就是语柔…… 就算此刻她再气、再恨宋允航,也不能这般无情冷血的将怒气牵连到语柔那孩子身上。 宋允航站起身,看着江可欣,为了她的出现感到喜悦,却不知此时此刻可欣出现在此要做什么? 几天没见她了,不知她的心情有没有好一点……还愿不愿意给他为自己辩解的机会,愿不愿意试着原谅他? 他知道他应该做的不是为自己求得她的原谅,而是为了语柔。可是心里还是有着些许期待,期待她是为了他而来。 「姊姊……」宋语柔轻声喊着,语气怯生生的。 江可欣一听,心里立刻拧了起来,想起这几天她没有现身,语柔心里一定也不好过。 江可欣走上前去,尽量不去看宋允航,直接坐在病床旁的椅子上。她不想看他,或者说她也不敢看他。 想起他可能从来都不曾爱过她,会接近她、讨好她,说喜欢她都是别有目的……想到这里,她就会心痛,不管过再久都很痛。 索性就别看他了……「小柔,妳做好准备了吗?」 「什么准备?」 「马上就要动手术了,不是吗?」江可欣握着她的手,「动完手术后,妳就可以恢复健康了。」 宋语柔看着她,观察着她;江可欣的眼里一如往常,没有怨怼、没有不满、没有愤恨,她还是一样表达她的关心。 只是她眼里有微微闪现的波光,不知是泪,还是别有情绪。宋语柔看到了,她任由自己的手被握着,默默无语。 「医生说,第二次检测结果也是符合的,等我做完健康检查了就可以开始动手术了……」 「姊姊!」宋语柔打断她,「我不要了。」 「……」 「姊姊,我不要妳捐骨髓给我了。」 江可欣收住所有的闲话家常,再也装不出若无其事;她沉默着,眼眶里涌现湿润,那闪动的波光确实就是泪水。「小柔……」 「姊姊,妳原谅爸爸好不好……爸爸好喜欢妳,妳不要跟爸爸生气好不好?」宋语柔竟然开口帮父亲说话,边说眼泪边掉落,一滴滴落在病床床单上。 摇头,「小柔,今天不管姊姊是妳的谁,姊姊都会答应的。」 「姊姊……」 江可欣拚命擦自己的眼泪,「姊姊就算没跟妳的爸爸在一起,还是愿意帮妳,妳知道吗?姊姊不是那种人,只因为自己心里难过,就拒绝帮助别人,何况姊姊知道,这是妳难得的救命机会。」 「可是……」 「小柔,妳不是说妳很希望能好起来,然后到处去玩吗?妳不是说妳也想跟姊姊一样,一个人到国外去游学吗?妳不是说到时候妳也要拍很多照片回来,跟姊姊一起分享吗?」 「姊姊……」语柔不停哭着。 「如果妳真的想要实现这么多梦想,妳就必须恢复健康啊!」江可欣握住她的手,安慰着她。 宋允航一直站在一旁不语,一双眼睛却始终凝视着她,看着她这般柔声的劝慰,听着她每句话里展现出为别人着想的气度,他很汗颜,几乎不知该如何在她面前立足。 「小柔,妳的父亲为妳做了很多,都是为了妳好……这点是不能否认的,不然我也不会来到妳面前。」 江可欣背对着那男人,但宋语柔一抬头就能望见父亲,她满眼是泪,看着宋允航,又看着江可欣。 「所以,小柔,妳要听话,珍惜别人对妳所做的,接受手术吧!」 宋语柔迷惑了,不知该如何是好──可欣姊姊好像不生气,又好像很冷淡……总而言之,可欣姊姊也变了,一切都变了! 三人之间的气氛确实尴尬,江可欣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再说什么,真令人难过,在谎言没揭开之前,他们还能自然而然的相处,就好像彼此真是一家人,真是父母与子女;但谎言被揭开后,血淋淋的真相令人不忍卒睹! 目睹那残酷的真相后,每个人的心也都变了。 变得不能坦然相处,变得存在芥蒂,变得怀疑……江可欣也觉得很惭愧,怎么可以这样? 面对语柔这样的孩子,她怎么可以这样?就算她被骗,就算允航的感情是建立在这样恐怖的谎言中,语柔还是最可怜那个人。 所以她来,亲口让语柔安心,也让允航安心。 她会捐骨髓给语柔,不管自己有多伤心,她说到做到。她不会也不能让语柔失望,再度跌入无边无尽的等待中。 同样的,她也要让宋允航知道--她不是那么残忍的人! 不像他,可以拿别人的感情来开玩笑……纵使他是为了救他的女儿,他依旧伤了她。 这几天她反复再想,如果允航在第一次见到她,不管是在他的车上,还是在那次校园演讲后的谈话中,他当场向她提出这个要求一,她会怎样? 还是那句话,她会答应他……这就是她愚蠢而可笑的个性,在她能力范围内,她一定会帮忙。 可他却用了这样的方法…… 再跟宋语柔说了一会儿话,江可欣决定先离开了。此后,她真的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身份来看她,来见他们父女俩。 这段爱情原来是一场噩梦……她还在等待从梦魇中醒过来……「我先走了。」 「姊姊……」 站起身,抱了抱语柔,她绝对会祝福语柔,衷心而热切的渴望语柔能恢复健康,这点绝对不假。 江可欣转过身,当然看见了宋允航,可她马上转过头--她不能多看,不然她真的会哭出来。 好恐怖的噩梦……这原来不只是梦,梦里每一道在身上留下的伤痕都是真的,都痛入了骨髓。 她走向门口,开门离开了病房;宋允航看着,当然也感觉得到她想保持距离,他颓丧的闭上眼睛,沉默不语。 这已是最好的结果……他这般对她,她还愿意救语柔…… 他没资格留她……满腔的爱意与歉意交融,他都分不清究竟是爱她多一点,还是对不起她多一点? 「爸爸!」喊了一声,「还不赶快去追?」 宋允航张开眼睛,看了女儿一眼,立刻迈开步伐,冲到门口,打开大门,冲了出去。 江可欣就站在病房外没走远,她靠在墙上,背对着语柔住的病房,可以看见她背部的起伏……她靠着墙在哭泣着。 「可欣?」 江可欣立刻惊醒,不回头,伸手擦擦眼泪,赶紧走人。 宋允航追上前去,一把抓住她。「可欣,我求妳,听我说好吗?」 摇头,「别再说了,这样就好了。」一切谜团都解开了,没有误会,也没有虚无缥渺的希望,清清楚楚,她知道自己该做什么,知道自己该用什么心情来面对他,这样就好了。 「再给我一次机会,让我把话说清楚。」 她坚持不要,「不要再说了,到此为止吧!」 「可欣……」 夹杂着哀伤,她更显愤怒,一把挥开他,转身走人,不再回头,把他彻底甩开,远远丢下。 宋允航站在原地不敢追,她要决裂,他都感觉到了;他毫无立场去追,毫无立场去求她原谅。 可欣已是仁至义尽,还愿意救语柔,他应该感谢了……就算她不相信他的爱情也没关系。 只是他还是对不起她……他亏欠她太多了,欺骗了她最珍贵的感情,拿出他的生命来偿还都嫌不够。 可他还是那句话,纵使不能当面,他还是必须诚实的告诉自己,想象她能够听到…… 我爱妳,可欣…… ※※※※※※ 江可欣接受完健康检查,医生认定她的健康状况很好,可以接受捐髓手术。完成这个步骤,又继续往语柔获得重生迈出一大步。 marx已经准备好了,跟这里医院的医生再三讨论,讨论语柔的病情,讨论手术后如何避免排斥的现象,希望做好准备。 江可欣也继续过着她身为「救命仙丹」的生活--每天都非常注意自己的生活饮食,更得注意自己的安全,以免让自己受伤。 捐骨髓,听医生解释,好像是一段很恐怖的过程,不知道会有多痛、多难熬?她以前没捐过,当然没经验。 恐惧那是一定有的,只是江可欣更知道,语柔一定更恐惧,因为她能不能恢复健康就看这一次了。 说到语柔就会想到允航,从那天之后,她没再去找过他;他自然也不会来找她,他们之间又回到了不认识的状态。 这样也好,他不用再为了要替女儿找到合适的骨髓,委屈、勉强自己来接近她;而她,也可以不用再想起那段过去。 现在这样最好,一切就当作没有发生过! 她捐完骨髓,小柔恢复健康后,她就要回到她原本的生活--她已经要毕业了,马上就要进入社会,展开她的新人生。这场爱恋就当作是学生生涯最后一次的疯狂,之后她就要当个大人了。 老爸在南部乡下当大地主,一直催她回去「传承家业」,说要把好几甲的地给她,让她以后光收租金就可以过活。 想起家人,江可欣倒是面露微笑;不过想到等一下又要抽血,她就笑不出来了,换成一副扑克脸。 「准备好了吗?」 「能说还没吗?」 话都还没说完,针管已插进她的手臂--这次抽血是正式捐髓手术前的一次重要程序。 这血不是要捐给别人,而是为自己留的! 因为在捐髓时,会一次抽取相当多的血液,为了避免一下子大量血被抽离身体而造成暂时性贫血,所以先抽出一点血以备不时之需! 届时如有需要,可以轮回体内。 这一下子可不像前两次抽血检测,只是少少抽了十西西;这一回抽血,足足抽走了三百多西西。 站起身时,她确实苍白了一张脸,或许还是怕打针,更或许确实是因为抽血太多,不只脸色差,她还有点站不稳。 护士有点吓到,赶紧扶住她,若非健康检查确认她并无贫血症状,是个健康宝宝,护士还真担心她会因为贫血而昏倒。 苦笑,她谢过护士的扶助,在一旁的椅子上休息了一下后,还是站起身,走出了诊间。 她在医院走廊上踽踽走了一段,发现自己还是全身无力,只得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再休息一下。 真是的!她怎么这么没用…… 只是打了一针,血抽得稍微多了一点,她就手脚发软……到时候要抽骨髓时,她该怎么办? 想到医生说的有关抽骨髓的过程,江可欣突然头皮一阵发麻,手脚更是无力,此时此刻,手术已迫在眉睫,她才开始感到害怕、恐惧。 不行!这样不行!她要勇敢一点,语柔还在等她的骨髓,她不能害怕……说好的,她跟语柔说好的。 「可欣,妳怎么了?」 「……」一听到这个声音,江可欣浑身一颤,不敢抬头,更不敢寻找声音来源。 事实上,不用找,单听这熟悉的嗓音,她就知道是谁。 「妳还好吗?」宋允航远远就看到她坐在这里低着头,似乎很难过的样子,他没多想,立刻冲上前来关注她的状况。 一走近,才发现她的脸色发白,这更让他着急。「可欣……」 「我没事。」 「妳的脸几乎是白的。」 江可欣不看他,继续低着头,「刚刚抽完血。」 「又抽血?为什么还要抽血?marx怎么没跟我说?」 摇头,不想多说,更不想看他……有怨、有恨,却也有着更深的害怕。 已经知道了他不是因为喜欢她而接近她,她怎能任由自己再陷进去?毕竟只消看一眼,她就会继续沉沦。「你放心,我没事的,再怎样,我一定会捐骨髓给小柔,不用担心。」 她的这番话让宋允航只能沉默--知道她是在嘲讽他,他只能接受,忍受所有的痛苦,忍受她的一切指责。 江可欣站起身想走,或者该说她必须走,她必须逃离他--她不能让自己再沉陷下去! 她知道她很轻易就可以爱上他……即便到现在还是如此,所以她只能逃开,只能不再看他。 「可欣,妳看起来很虚弱,再坐一会儿好吗?」 她的手被他牵住,温热的感觉传来,传递过身躯,直逼她的心脏,她竟因此而微微颤抖,眼眶甚至因此而湿润。 够了!真是够了,她到底要这样受他影响到什么时候? 难怪,难怪他可以轻易的骗过妳!狠狠挥开他的手,江可欣头也不回的离开现场。 宋允航就站在那里,没有追上去,就这样任由她离开。 此刻的他,内心充满了沉重的无力感,他究竟该怎么做才能挽回她?难道救了语柔,他就注定要失去可欣吗? 他还能奢求最后一次机会吗? 第八章 江可欣的大学生涯竟然是在这种地方毕业的! 人家正在开心的参加毕业典礼,分享人生进入新阶段的喜悦;她却必须躺在病床,等着别人对她开膛破肚…… 老天!光想她就觉得头痛,她怎么这么大胆啊?竟会答应捐骨髓? 可见爱情真伟大,让人变得一点理智也没有! 更可笑的是,她连爱情也没有了,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她心里唯一能支撑自己的念头,就是希望语柔可以好起来。 其实经过这几天,她觉得自己好像有点释然了--或许是她太傻,身边的朋友好像早就问过她,这会不会太不寻常了? 一个这样出众的男人,一个叱咤商场的企业大老板,竟会这样莫名其妙的出现在她身边,摆出一副追求的姿态,将她迷得团团转,这会不会太奇怪了? 现在想想,好像是…… 从一开始搭上允航的车,到允航来学校演讲,到带她回家,到认识语柔,到后来的每一个发展,好像都很奇怪。 现在真相大白,原来一切都是有目的的--她只是配合允航的剧本在演出而已,如今戏已到尾声,她的爱情落空,语柔即将痊愈,一切皆大欢喜,大家统统回到原点吧…… 真好……真好…… 「准备好了吗?我们要开始啰!」 瞟了对方一眼,就是那个marx。 她讨厌他,如果不是偷看到他寄给允航的电子邮件,她也不会发现这个恐怖的事实,说不定现在她可以被隐瞒在美好的假象之下,一辈子都不要发现。 也许,那比现在好吧! 「哦……」 marx站在一旁,身旁有别的医生与护士协助。这本来只是抽骨髓,不是什么严重的手术,根本不需要太多人在旁碍手碍脚。 不过宋允航千交代、万交代,一定要确保江可欣的安全,不能让她出一点纰漏,苦口婆心的再三交代,搞得连marx都紧张了起来。 听说他那封电子邮件搞得这两个人决裂!他也很无奈啊!他哪知道江可欣会偷看别人的电子邮件,况且这种事怎么可能隐藏得住? 不只是他,在帮语柔寻找合适的骨髓时,有多少人知道这件事,知道江可欣这个人,就算隐瞒得了一时,这个江可欣就算真的最后跟允航在一起,她也早晚会知道的。 他一开始就跟宋允航说过,一见到她,当面就跟她提出请她捐骨髓救语柔的事,那家伙不愿意,才会惹出现在这些事。 不过说真的,感情的事有谁说得准?看允航现在失落的样子,marx是真的很确定,允航应是真的喜欢上江可欣了。 江可欣有点不安,还是问了一下,「会很痛吗?」 marx摇头,江可欣这才松了一口气,不过那男人紧接着说,「不会很痛,会非常、非常痛。」 「啊?」她终于感到害怕了。 「这么怕?那不要好了,妳可以离开了。」 「不是啦!」江可欣赶紧留人,「我不是这个意思啦!我愿意动手术,我愿意捐骨髓。」 marx看着她,「那真奇怪,妳连可能会很痛的捐骨髓都愿意了,为什么就是不愿意原谅允航?」 瞪着他,「你还敢讲!」思及此,她还是免不了要对这个等一下要亲自为她动手术的医生大小声。 「好啊!都是我的错,这全部都是我的错,跟允航无关,我向妳道歉。我已经跟妳道歉了喔!妳现在可以原谅跟这件事一点都不相关的宋允航吧?」 「我……」 「说到底,妳就是在意啊!」 「……」无语,是有点在闹脾气。 他叹口气,「我第一次看到允航这么在乎一个人,我觉得他是真的喜欢妳,是真的很想跟妳在一起。」 「他为什么不在一开始就跟我说这件事……我会答应的。」 「对!他那么做确实不对,他应该直接跟妳开口。事实上,他本来也打算那么做,可一见到妳后,他就改变主意了。」 「什么意思?」 「他说他想要多跟妳碰面几次,再跟妳提这件事……我想他就是想要认识妳嘛!」 江可欣无言,安安静静的躺在手术抬上,想着marx说的每一句话,也想着允航这段时间以来的种种反应。「可是我现在根本分不清楚……」 「分不清楚什么?」 「分不清楚……他到底是因为喜欢我,所以想跟我在一起;还是因为我捐骨髓给语柔,他感谢我,所以才跟我在一起……」如果是后者,她不要!她宁可不要,就让她捐完骨髓就离开吧!当作彼此都不认识,一切回到原点。 「妳这个疑惑也很奇怪。」 「为什么?」 「有差吗?他喜欢妳,所以要跟妳在一起;可是妳确实也捐了骨髓救他女儿,他一定也会感谢妳,这样不就皆大欢喜,妳怎么这么难搞啊?」 懒得理他,她不想再说话了--话不投机半句多,她现在要静下心来好好休息,不能太激动,以免影响骨髓质量……其实会不会影响,她也不知道。 一切准备就绪,此时marx转过身,由护士帮江可欣处理比较私密的部位。由于必须全身麻醉,而抽骨髓时间长达三个多小时,因此护士必须帮江可欣处理好排泄的卫生问题。 「放轻松,要全身麻醉了。」 「哦……」她是真的紧张。 marx拿着导管,等会儿导管将直接透过口腔、透过喉咙,插入气管,透过肺部吸收麻醉剂,直接麻醉。「再跟妳讲一个应该会让妳开心一点的事……允航现在就等在外面。」 江可欣一愣,「他在外面干嘛?他不是应该去陪语柔吗?语柔现在应该也很紧张啊!」 一听就知道这个江可欣还是很关心他们父女俩。「语柔的部分没那么快,恐怕要等到明天了;他是真的很担心妳,我刚才要进来,他就千交代、万交代,叮嘱我一定不能让妳出事。」 「……」 「好了!放轻松,嘴巴张开,头抬高。」 江可欣还在想,却没有太多时间多想,因为marx已拿着导管塞进她的嘴巴;她只觉得一阵作呕,因为管子经过喉咙让她好难受。 「放轻松……放轻松,不要抵抗,不然会受伤……」 marx的经验很足,江可欣还来不及挣脱,管子已经定位。 她觉得好难过,身体好不舒服;这时,一阵气体透过管子传来,经由肺部吸收,江可欣感到一阵晕眩,脑海里逐渐空白,眼前也渐渐变黑。 那一刻她还在想着,她怎会变成现在这样? 就是因为他啊! 其实她也没好到哪里去,这颗助人的心并不完整、干净;她并不是单纯的只想要帮语柔,或许这里面也隐藏着想要讨好允航。 所以,现在的她正遭到报应! 她再也没办法用纯粹的心去看待允航!她不时会想起,在往后的每个日子里,她也会怀疑,怀疑允航对她好,是补偿抑或又是别有目的…… 所以她必须离开他,也让他离开自己。 否则继续若无其事的相处下去,她也会时而想起、时而怀疑;她知道这样对谁都不好,所以她选择放弃、选择离开。 「放松,别担心,麻醉后,妳不会觉得痛的,放松……允航跟语柔都会谢谢妳的。」 朦胧间,她听见了那句「允航跟语柔都会谢谢妳的」这句话,听不清楚,因为她的听觉正在与外界断绝联系。 但她心里还是感到很闷--她渴望的并不是允航的谢谢,而是一段可以信任的爱情。 可惜的是,现在的她,再也不能相信他了。 允航,我就做到这里,我就做到这里了…… ※※※※※※ 果然没感觉到什么痛楚,这个marx虽然挺讨人厌,但就这点而言,倒是没说谎骗她--麻醉后,她一点感觉都没有,她不知道人家在她身上做了些什么,甚至还是醒后才知道,原来抽骨髓真是一项大工程。 在她彻底麻醉,确定丧失一切知觉后,医生拿起针,粗度有铅笔芯的大小,从她的肠骨处刺入,要从那里抽取骨髓。 事实上,抽出来的也不只是骨髓,还包括周边的血液,数量还不小,配合她的身材,大约要抽六、七百西西。 正因为要一次大量抽血,害怕会造成突发的贫血,这时手术前一段时间预先抽出的血液便可派上用场,轮回体内。 这抽出的六、七百西西中,仅百分之五左右是骨髓,数量不多,但对于等待捐髓的病患而言,真的是非常珍贵。 捐髓过程约在三个多小时左右结束,完成抽髓后,她继续躺在恢复室里由医生进行观察,直到她慢慢苏醒。 「唔……」昏沉中,她看见光线,可还来不及反应,一股强大的电流迅速窜过全身。 好痛啊! 麻醉时,一点感觉也没有,任由别人拿针在她身上又戳、又刺,可以说是不痛不痒;但现在,才一醒来,立刻就吃到苦头了。 这种痛楚随着她愈清醒,时而减缓、时而恶化,可却始终不曾彻底消失;她昏昏沉沉的醒了又睡、睡了又醒,反复过了两、三个小时,都是同样的状况。 背部方才抽髓针插入的地方已用纱布贴合,为了促进伤口愈合,护士要她正躺以压住伤势,避免出血。 这样的姿势要维持八个小时,此刻的她真是全身都在痛! 麻醉用的管子已从口中拔掉了,但经过喉咙时或许留下了伤势,让她现在仍感到隐隐作痛,甚至连吞咽口水都显得困难。 腰部与背部就更不用说了,一阵又一阵的刺痛感传来,让她连想入睡都难以成眠,想翻身又怕伤口继续出血。 躺久了,腰也显得酸痛,四肢更是僵硬。她常常仰望着天花板,真希望眼睛一闭,再张开时所有疼痛都消失了。 确认身体没有更多异常反应后,护士将江可欣移到了一般的病房--她至少必须在此住院两到三天。 这时她觉得身体开始发烫,似乎在发烧;虚弱的喊了护士,护士安慰她,说这是捐骨髓后的自然反应,不会有事的。 她只能继续乖乖躺着,就在此时,终于有人来陪她──人在乡下的父母接到她要动手术的消息,连忙赶上台北。 女儿打电话回家时,说得不清不楚,让他们一开始还以为女儿出了什么事,生了什么重病,吓得两老立刻飞车北上探亲宝贝女儿。 一到医院才知道女儿发生了什么事,吓到连眼睛都要掉出来,可也不得不说,他们真的感到很骄傲--女儿竟然这么勇敢,愿意捐骨髓给别的孩子,只为了救那孩子的命。 一进病房,看见江可欣躺在病床上,眼睛半张,似乎想要睡去,但隐约的痛楚传来,又让她惊醒。 她其实好想睡,想要好好休息一下。经过这次手术,她真的很累,累到全身都不想动,可这满身的痛楚如同潜藏的敌人,随时冲出来攻击她,她真是无力抗拒。 两人将一大袋又一大袋的补品放下,统统围在病床边关注着女儿的状况。 江母摸摸江可欣的脸颊,开口问她,「可欣,现在觉得怎样了?」 「……妈……」 「对啊!我们来了。」 「对不起……」让他们赶这么远的路来到台北。 江父也看着女儿,「这种事,妳这孩子怎能自己决定了就算,也不跟我们说一声,要是出了事怎么办?」 江可欣摇头,她想再说一声对不起,可是喉咙好痛,她说不出话来;事实上,她全身都在痛。「……小柔……小柔呢……」 「谁啊?」夫妻俩你看我、我看妳,不知女儿说的是谁。 「小柔……」小柔怎样?现在正在动手术吗?状况如何?老天!她突然可以想象小柔也一定正承受着痛楚。 那孩子还这么小,她撑得住吗? 小柔,撑下去,姊姊已经撑过来了,妳也要加油,知道吗? 「可欣,妳先好好休息一下,有什么话等妳醒来再说,好不好?」 被父母握着手,听着他们柔声的安抚,江可欣突然觉得她好像可以克服疼痛了,于是她眼睛一闭,缓缓睡去。 这一睡不知经过了多久,等她再醒来时,只见母亲坐在一旁,而父亲不知上哪去了。 看见女儿醒来,江母立刻上前。可欣看来状况好很多了,虽然脸色还是略显苍白,但至少比前天刚到时那副昏沉的样子更有精神了。 「我睡多久了?」 「两天了。」江母关心的看着女儿,「可欣,现在觉得怎样?」 摇头,隐隐翻身,觉得背部的疼痛已经减缓,也没那种一扯动伤口就要裂开的感觉,只是她觉得自己手脚发软,身体似乎也有点烫。「头有点痛。」 江母点头,「护士有说,抽完骨髓后可能会发烧,刚刚护士过来量过体温,还好烧得不严重;这里有冰枕,妳躺在冰枕上会比较舒服。」 温柔的将冰枕放在江可欣头部下方,让她舒服的枕着,身体的热度似乎确实因此而略微减退。 「觉得饿不饿?」 「不饿……」 此时,江父开门走了进来,见到女儿醒了,也很是开心。「可欣,妳醒了?」 「爸爸……」 江父来到病床边,「妳说的小柔,是不是就是那个小孩啊?」江可欣有点心急,「小柔怎样了?」 「手术应该是动完了,她的情况怎样……我也不太清楚,应该是很顺利吧!毕竟人家父亲现在就在外面。」 「在外面?!」他在外面要做什么? 「没想到宋先生这么年轻,才三十出头就有个十二岁的女儿。而且那个宋先生人看起来很成熟稳重、很有礼貌,他还跟我说谢谢,说谢谢妳愿意捐骨髓给他女儿……」 听着父亲滔滔不绝说着,江可欣听着,躺在病床上,心里只觉得一阵难过──就这样了,就到这里了,捐完骨髓后,她与他的最后连系也该断了。 她其实已没那么怪他了──她知道允航深爱着语柔,他是个好父亲……而她,不就是因为他展现出父亲的慈爱而爱上他的吗? 她不怪了,只想离开。允航其实没做错,只因他太想要救他的女儿了,她没什么好怪他的,真的…… 「可欣,那个宋先生刚才说想要进来看看妳,我想说妳还在睡,就没答应他;他说他会在外面等,等到妳醒来,那妳要不要见见人家呢?」 江可欣躺在病床上,看着天花板,没有看向父母;她只是轻轻摇头,做出这样的决定,同时也任由泪水涨满眼眶。 江母看了只觉得奇怪--女儿怎么变了这么多?以前的可欣总是开朗活泼、能说能笑;这一回见到女儿,怎么变得如此消沉? 但夫妻俩不说、不问,任由女儿安安静静的看着、想着;女儿如果想说,自然就会说出来。 江可欣不后悔,最终还是依了他的目标,捐了骨髓。其实身体的疼痛,忍一下就过去了,没那么难熬;她终究会痊愈──语柔可以重生,允航可以重展笑颜,一切都有了代价。 只是她心里的伤还是很痛,就到这里吧! 她没什么好怨、好恨的,这个决定也是她自己做出来的,她必须承担。有爱没爱,都没有差别了。 就到这里吧…… ※※※※※※ 宋允航确实坐在病房外面的长椅上,等着想要见可欣一面。他当然知道自己会得到拒绝的答案,而他也不敢硬闯。 他在可欣的心中已是很糟糕的一个人──欺骗她的感情,利用她的爱与同情,换取能拯救语柔的骨髓。 况且他问了marx,知道捐髓完后身体会出现的疼痛与不适反应,他听得好心疼,更不敢随便闯进去,深怕打扰了她的休养与复原。 从她身上获得的真的不只那一袋骨髓,还有好多好多的欢笑与泪水。他曾在她身上看见了希望与方向,但现在,都没有了! 语柔动完手术,目前看来状况还好;marx说要注意排斥的状况,毕竟这骨髓是由毫无血缘关系的江可欣所捐赠的。 等了整整十二年,终于盼到可以救回语柔的希望,他是真的松了一口气,可他也笑不出来。 他在病房外面的长椅上坐着,还在渴望可欣愿意再给他一次机会见见她。可是那道门一直没有开启,若有开启,也是可欣的父亲。 他亲眼见到了可欣的父母,他或许该将事情的原委统统告诉两位老人家,可他为自己感到羞耻,竟然说不出口! 他只能不断鞠躬说谢谢,表现得像是个普通的病童家长感谢善心人士一样! 但问题是,他跟可欣之间根本就不只如此,至少在他心中,他不只把可欣当成一个善心人士。 没坐多久,语柔那里有些状况,marx把他找去,谈了一会儿,他其实听不太懂,只能任由专业人士代他做出一切决定。 想回到可欣的病房外继续等,公司那边又打电话来,各种杂事需要他处理,他只能捺着性子一一解决。 几个小时后,他走回可欣的病房外,此时夜幕低垂,术后的语柔已经睡了,现在的语柔正等待可欣捐赠的骨髓在体内发挥作用。 他坐在椅子上继续等待,江父走出病房时看见他,宋允航赶紧走上前,很有礼貌的问着老人家可欣的状况。 「伯父,可欣现在怎样了?」 「睡着了,可能是因为很累吧!她睡了又醒、醒了又睡。」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宋先生,其实你不用太客气,可欣有能力帮你和你女儿,她也很乐意这么做,你不用太放在心上。」 摇头,「无论如何,我是真的很感谢她。请您……让我见见她,好吗?」深深一鞠躬。 「可是可欣,她不愿意。」 「……」这样的结果在他的意料之中,但宋允航还是很难过。 「可欣只是单纯的捐骨髓给你们吗?」江父这样问着。 宋允航竟然说不出话来! 老人家毕竟看多了,很有经验了,一看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这女儿大概不是单纯的行善吧! 「我……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可欣连心都拿出来了……却遭到他的践踏……他知道他真是该死! 昏暗的医院走廊只剩下一盏灯亮着,映照着宋允航鞠躬的身影,投射在地上,拉得长长的。 于是他没走进病房,也不敢走进去,即便他知道,打开门就可以看见可欣,但他毫无勇气。 那晚他回到语柔身旁,语柔住进了加护病房,受到严密的监控,希望能避免发生排斥的状况。 这阵子他都以医院为家,连公司都很少去。幸好公司的各部门能够自行运作,缺了他,也不至于出大纰漏。 坐在语柔身旁,看着她戴着氧气罩,眼睛紧紧闭着,身上还接着各种检测仪器,他只觉得莫名的心疼。 他这辈子好像什么事情都做不好──语柔,他没照顾好;可欣,他也对不起了……他到底是在做什么? 这样就好了……可欣是这样说的,她说得很无奈,只想一切到此为止!如今,她骨髓也捐了,他似乎真的再也没有理由去找她了。 漫漫长夜就这样过去,这里看不见窗外,看不见日升月落,只有手腕上的表可以告诉他,天又亮了! 一夜未眠,宋允航缓缓站起身伸展全身筋骨,看着宋语柔依旧沉沉睡着,没有苏醒,他转过身,想到外头去动动身子。 走到门口,脱下身上的防菌衣。然而随着他的离去,他没注意到躺在病床上的宋语柔脸上出现的表情。 宋允航依循老路来到了江可欣的病房外,依旧是房门紧闭,不得其门而入,他就这样坐在椅子上,看着房门。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干什么,事已至此,他还想挽回什么?他只想在这里多坐一会儿,就如同陪伴可欣一样。 时间转眼来到八点多,可欣病房的房门毫无动静,宋允航也没失去耐性,依旧继续等着。 「你怎么会在这里?」marx突然气急败坏的跑过来,果然在江可欣的病房外找到他。 宋允航看着老友一脸的着急,心跳顿时加速,开始跟着紧张。「怎么了?」 「跟我走。」 marx抓着宋允航离开现场,两人的背影显得很着急、很慌张。marx对着宋允航焦急的说着,开口就是一连串医学名词。 没有人听得懂,连宋允航都未必懂,但还是可以听见那句话,声音不大不小,就这样回荡在走廊上-- 可能出现排斥…… 身后不远处就是江可欣的病房,此时病房房门突然打开,江可欣站在那里,脸色看起来还颇为苍白,但精神已经好很多了。 江父、江母背着带来的东西,原封不动的要带走--本来劝女儿再住一天,但她觉得自己已经好很多了,不想再多待。 问过医生,医生确实认为她应该再休息,但她不想继续住院。 经过全身检查后,医生认为她的健康状况应该可以,伤口也没再裂开、出血,因此同意了让她回家休息。 只是医生还是交代,这段时间要多休息,不可以提重物,不可以过于劳累;要等到身体完全恢复到跟手术前一样,可能需要一个星期的时间。 江可欣想要帮父母提行李,但父母怕她不能承受重量,没把东西交给她;三个人缓缓往外走。 江可欣边走着边回头,往反方向看过去,她其实很想去看看语柔,想要知道语柔究竟好不好? 可她真的很怕会碰到允航,此时若再碰到他,一来是怕她的心志动摇,二来也只是让问题变得更复杂,让她更难下定决心离开这里。 不看了,就祝福他们吧! 她已尽了最后的努力,完成了她出现在这里,出现在那对父女生命中唯一所肩负的使命,是该离开了。 纵然不舍,纵然还是会想起这段日子的甜蜜,可她不要一分混杂着感恩的感情。 允航戚谢她,她知道,也收下了,这样就够了,不需要更多,他不需要拿爱、拿一辈子的幸福来弥补她。 这样的爱、这样的幸福,她不要! 走吧…… 第九章 江可欣回到住所休息了一天,江父、江母就带着她回到乡下老家--毕竟这孩子刚动完捐骨髓手术,不可能让她一个人待在台北。 既然已经毕业了,就干脆回家过暑假,休息一下……江父是这样劝女儿的,以前叫女儿回家看看父母,她总有很多借口;但这一次,江可欣倒是很干脆的点头。 休息了一晚,精神好了许多,隔天就收拾简单行李跟着父母回家。 几乎是很匆忙的动身,像是想逃离台北似的,更像是深怕再看见什么熟悉的画面,听到什么故人的消息。 搭着火车,缓慢的离开了竟也如此熟悉的城市--记得当年北上读书时,她近乎是雀跃的动身;而这一次,她像是夹着尾巴逃离了这个她以为自己己衷心接受的城市。 看着火车窗外不断向后退去的景色,她真的接受自己是离开了--一如离开那个男人一样,明明早就下定决心,心中却不时浮现迟疑。 江母就坐在她身旁的位置,看着若有所思的女儿,她心想,怎么这趟上来,带回去的却是个沉默不语、笑容不再的女儿? 记得以前,可欣永远充满了活力,总是笑容洋溢,几乎看不到她有太多的烦恼。 怎么这一回,她却像是遭遇重大的挫折般,变得这般沉默,似乎不再有笑容,到底是怎么了? 可欣的眼神永远看着窗外,似乎在想着什么事情;江母轻轻碰了碰女儿的手臂,江可欣一愣,转头看向母亲。 「怎么了?」 「我才想问妳怎么了?」 摇头,不想说,说也说不清--难道要说她被骗了,骨髓捐出了,最后连自己的感情都交出了。 「怎会突然说要捐骨髓给别人?没听妳说过啊!」 江可欣嘟着嘴,「总是做好事嘛!」 「只有这样吗?」 「当然啊!」愈说愈小声。 江母看着女儿,「那个宋先生,妳事前都不认识吗?」 江可欣很尴尬,完蛋了,就知道老爸、老妈很聪明,她这么反常,他们一定会发现。「我想睡觉了。」 知道女儿不想谈,但更知道这其中绝不寻常。听老伴说,那个宋先生在病房外坐了许久都不曾离开,光这一点就很不寻常! 单纯的救命恩人,怎么可能让那个年轻人等那么久?只是为了见可欣一面,这里面一定不单纯;只是孩子不想谈,必有隐情,他们也不好多说。 眼光斜过与老伴互相交换视线,故意让江母陪着女儿坐,就是为了让她去问女儿,但江母不打算再问了。 先带女儿回家休息吧!毕竟她刚动完手术,应该要好好休息。至于这趟回家究竟是为了休养生息,还是为了要逃避现实,都暂且搁下。 可欣己这么大了,一定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于是江可欣回家了,回到了她熟悉的田园生活;记忆中的家乡农田,如今一一出现在眼前。 她站在家门前,伸伸懒腰,顺便深呼吸,品尝都市里没有的清新空气,心胸顿时觉得开阔了许多。 乡下的天空好像更蓝、更宽阔,原本很在意的事,好像在突然间变得没什么大不了的。 回家就是要玩,这才符合她这个乡下小孩的野性。于是在接下来一个月,她开始到处玩耍,带着邻居的小孩一起去探险。 她开始恢复了笑容,或许是因为家庭与家乡的温暖,家里每个人都很纵容她,父母、哥哥、嫂嫂,每个人都把她当成另外一个小孩在照顾。 每天早上一起床,吃完早餐后,她就开始到马路上去号召邻居孩童,一起加入冒险小队;然后一个大女孩带着一堆小孩,踏上冒险犯难的行程。 这里附近的农地几乎都是江家的,父亲就是靠这些农地收地租过活,简直就是那种最需要被「批斗」的无良大地主--整天叼着根烟,到处收钱,边数钞票边自称「贪财」。 其中有块地,爸爸给了哥哥,让哥哥自己搞什么「精致农业」,种出许多高质量的农作物,拿到产销市场卖,价格也都还不错。 不过撇开这些充满铜臭味的事情不说,这里的生活其实很惬意,每天面对的都是大自然,都是山光水色,心情很难不开朗。 那天她带着一堆小孩一起到山里抓昆虫,看着小孩子在一棵大树下又跑又笑,江可欣也很开心。 她把鞋给脱了,穿着短裤,这阵子以来的野外活动把她晒黑了,显得很健康,完全没有近一个月前刚动完捐骨髓手术那种苍白不振的模样。 这时有个小孩冲过来,「姑姑,阿公叫妳回家。」 江可欣正在跟一群小孩玩木头人,某个邻居小男生当鬼。 江可欣懒得理会自己的侄儿,又为了避免小孩子继续吵,碍了她的玩兴,干脆把侄儿给拖下水,成为贪玩的共犯。 小孩子抵挡不住贪玩的念头,只得加入;没过多久,又来了一个五岁的小女孩,是江可欣的侄女,也是要来叫她回家的。 可江可欣用同样的招数将小侄女给留下,一群人玩得不亦乐乎,旁若无人,直到江母来到现场大喊,还无法控制现场。 「江可欣!」 「老妈?妳要不要一起玩?」 江母无奈的摇头,上前一把拉着她的手,把她带回家;江可欣好像只有五、六岁,跟邻居同伴玩疯了,被妈妈一把拉回家写功课似的。 小孩看得哈哈大笑,「姊姊也是小朋友……」 「姑姑也是小朋友……」 「改天再跟你们玩。」挥别玩伴,看向母亲,「老妈,妳到底要干嘛啦?」 「回去洗澡,整理一下,晚一点有客人要来家里吃饭。」 「谁?」心里的警铃大作。 「村长,上礼拜跟妳说过的。」江母有点避重就轻。 「只有村长?」 「还有村长的儿子啦!」 她就知道--老爸不知是怎么回事,上个礼拜就一直说要介绍村里的青年才俊给她认识,还说什么她是大地主的女儿,大家都争着要当江家的女婿。 「我真的早晚会被你们给卖掉耶!」 「哪有这么夸张,只是吃顿饭而已。」一回到家,江母便催促着女儿去整理门面。 她回到房间,心里觉得很不妙,如果再不逃,继续待在家里,这种饭局肯定会没完没了。 于是她开始收拾行李,随便梳洗一下,抓起钱包,写了张纸条,就偷偷从后门溜走了。 过了将近半个多小时,眼见女儿没出现,客人又早就来了,江父只得进入女儿房间察看--不看还好,一看竟发现女儿留了张纸条离家出走了! 「这孩子,怎么这么大胆?」 「上头写什么?」江父差点没气得七窍生烟,「她说她不要当大地主,还叫我不要把她卖给村长的儿子,她要回台北了,这丫头!」 「那现在怎么办?」江母叹息,客人都来了。 这孩子也真是的,只是吃个饭,又不是马上就要她跟对方进洞房,就算不喜欢也没关系啊!就是因为知道她心里一定正在想着别的男人,他们才会想要帮她走出过往啊! 而那个男人,应该就是那个宋允航。 「不然妳上好了?」 「你这个糟老头,你连你老婆也可以出卖啊?难怪女儿要逃,我也要逃了。」 「不是啦……这个可欣,真是的……」 父母抱怨女儿不讲义气的话,江可欣当然听不到。一路上,她搭了邻居小张的牛车,再换了隔壁村张叔叔的小货卡,一毛钱都没花,就这样离开了家。 途中碰到许多小朋友,每个人都对着她挥手,问她明天要不要一起玩?她笑着点头,专开空头支票。 明天?她大概不知逃到哪里去了。 看着那些小朋友都好可爱--孩子就该这样无忧无虑的笑着,人如果可以,为什么要长大?长大以后烦恼好多,开心大笑的时间也变少了。 到了火车站,江可欣提着行李,看着左右来往的车潮,现在她要去哪里呢?又有哪里可以去呢? 江可欣面带笑容,觉得哪里都可以去,就好像人生这么长,往哪里走都好,都可以走到她想去的地方。 途中遇到的每个人其实都是缘分,或许会有伤心难过,但真的没什么好抱怨的,相较于那些遇到仅止于擦肩而过的人,能让自己伤心难过,彼此之间的缘分一定更深! 走到售票处,江可欣买了张车票…… ※※※※※※ 她还是回到了台北,回到了她人生中已然成为第二个家的城市。 这是当然的,毕竟她在这里还租了间房子,租金还在缴,她自然得回来,不然把租金与押金白白送给房东,她也会心疼。 回到台北后,她立刻接到老爸、老妈的电话。可想而知她被骂得有多惨--他们骂她不孝顺、骂她没义气,害他们夫妻俩得陪着村长父子吃饭。 不过骂归骂,江母还是交代女儿要照顾自己,注意健康,下次要再捐骨髓给别人,记得要先跟父母商量…… 「哪还会有下次啊?」她的骨髓哪有这么好用,全天下都要? 老妈真是太夸张了,真是的,搞得好像她很笨,笨到人家随便骗骗她,她就掏心掏肺了。 虽然她好像真的是这种人…… 「女儿啊!这次回来,老妈也知道妳其实不太开心,应该是为了感情的事吧?而且应该就是那个宋先生吧?」 「妈……」 「开心一点,一切都会过去的。妳老爸要我提醒妳,妳还是可以回来继承他的土地,当个大地主,每个月只靠收租金过活啊!记得喔!想要的话,妳就可以回来继承家业喔!」 江可欣笑着,眼眶里却满是泪水。第一次,她觉得老爸、老妈的玩笑话好可爱、好好玩,让她觉得好温馨。 其实她已放下了,已觉得没什么好难过的。既然她也希望语柔可以好起来,那她就没必要为了允航的作为而感到难过。 她是真的放下了…… 也许之后不会再去找他、找语柔,毕竟她是真的没有借口再去看他们;虽然她很想知道语柔的复原状况,在经过这一个多月,语柔的状况究竟如何;她也很想知道,允航现在怎么了,是否还是在事业与家庭中两头奔跑? 这种种念头让她有时会控制不了,很想立刻冲过去看看。可她还是制止住了自己,别再冲动了! 当初就是因为情感的冲动,让自己受了伤。这一次,她应该长大了。 回到台北,江可欣想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找个工作,开始自己的新人生。这份工作非常重要,是她踏出校园、步入社会的第一份工作。 本来她在某家企业实习、打工,但因为认识了允航和语柔,想要多帮允航,陪陪那个寂寞、孤独的语柔,所以她常请假,最后甚至辞去了打工。 现在她必须重新开始--重新写自传、投履历、面试。 虽然一切都得从头开始,但这也没关系,反正人生有很多时候,能重来也是一种幸福……至少她是这样安慰自己的。 回台北的这几天,她开始忙着打点自己--准备好新鲜人该有的套装,虽然她很不喜欢这种衣服;她甚至去整理了一下头发。 因为她的头发好像变长了──从几个月前将留了好几年的长发剪下做成假发送给小柔,到如今又过了好几个月,当然变长又变乱。 她找了家家庭理发院,请理发师帮她整理。她心想,以后就留短发好了,短发好像比较好整理,新鲜人的外表当然要干净利落。 一头俏丽的短发,现在就是江可欣的正字标记,她很满意,觉得自己的精神又振奋了许多。 才回到家就有好几个好消息,先是有两家公司找她面试,再来是一群学妹打电话给她,说要到她家来场women』stalk。 她的心情是喜悦的,忙着整理自己的服装与文件,希望明天的面试她能好好表现。 没过多久,果然来了五、六个学妹,她们很开心的聊天,一群人又闹又笑,差点连天花板都给掀了,还差点惊动楼上的邻居打电话报警。 「学姊,我还想问妳,妳跟那个宋允航现在到底是怎样啊?」 「啊?」怎么突然说到那里去? 「就是啊!学姊,妳不是捐骨髓给他女儿吗?这样他应该要以身相许才对。」 江可欣笑着,「拜托,妳当我是色鬼投胎啊?」 「有什么关系呢!那个宋允航看起来身材不错……」 江可欣摸摸下巴,「感觉是不错……」 「哈哈哈──」 很好!她已经可以用开玩笑来面对这个问题了,这样很好,她真的长大了…… 伤口应该也痊愈了…… 很好…… 隔天,面试大战来临──江可欣一早匆忙换上套装,穿上低跟鞋,拿起包包冲出门,并很幸运的搭上公交车。 来到公司,她深呼吸,告诉自己不要太紧张。 说真的,这种大企业征才总爱把场面搞得很盛大,好像是什么不得了的大事,让人很难不紧张。 本以为跟主管谈半个钟头到一个钟头就可以,没想到从早上八点进去,等到走出来时,已是下午四点。 整整八个小时,又是参观各部门,又是做心理测验、英语能力测验,专业测验、小组面试、个人面试,一关接一关,比cas冷冻猪肉要通过检验还困难。 步出企业大门时,江可欣松了一口气,连回头都不敢,脚底抹油赶紧走人,一秒都不愿意多待。 直到现在,她终于觉得饿了--中午,公司提供了便当,可她因为太紧张,食欲当然不振;直到现在,她才发现自己饿得可以吞下一头牛。 就近找了家小吃店,点了一桌菜准备好好稿赏一下自己。在等着菜上桌时,她还咬着筷子想,她要不要干脆去找宋允航,求他给她一份工作好了。 「怎么可以这么没出息?」说是不想要他的怜悯,不想要他报恩似的爱,现在怎么可以去拜托他给她一个工作? 这样太奇怪了吧! 热腾腾的面和小菜端上桌,江可欣不顾形象的大吃特吃,边吃边看电视。 以前总听父母说,边看电视边吃饭会消化不良,但她到了台北以后才发现,这里的步调快到如果两件事不一起做,会有一种浪费时间的罪恶感。 况且电视节目的口味重咸,新闻也不遑多让,边吃饭边看电视可说是最对味,说不定连这碟小菜的口味都没这么合。 一口面、一口汤,时而夹小菜入口,江可欣边看电视,吃得津津有味,不过如果可以选择转台的话,真的不要边吃东西边看新闻,那真的会让人消化不良。 江可欣低着头,迅速清空碗里的面条,拿着汤匙喝汤,喝到最后,嫌用汤匙速度太慢,开始把碗端起来以碗就口。 边喝汤,江可欣边看着电视,不过同一时间做两件事的报应马上就到──她突然被面汤呛到。「咳咳……」 四处找卫生纸,甚至站起身到邻桌拿,惹来邻桌客人的白眼,江可欣不好意思的直道歉。 此时,电视传来了主播播报新闻的声音,江可欣专注在整理自己的狼狈,没时间看电视…… 为您插播一则最新消息,天翼集团董事长宋允航的千金宋语柔,前天晚间病逝。 宋语柔今年只有十二岁,从小就发现得了血癌,多年来一直在接受化疗;上个月才完成骨髓移植手术,但因手术后出现非常严重的排斥现象,经院方安排服用抗排斥药,导致身体免疫力下降,上周出现感染肺炎的症状,前天晚间不幸去世…… 记者试图联系天翼集团,但天翼集团拒绝接受一切访问,宋家也暂时不愿对外界说明…… 江可欣几乎愣住了,丢下手中的卫生纸,整个人冲到电视机前,完全不在乎会不会挡到其他的客人,也要看个仔细。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江可欣不敢置信的直摇头,身体甚至隐约发抖;电视画面里并未出现任何她熟悉的身影,镜头里只有允航的公司,还有那家医院的外观。 可那还是让她的眼里充满了泪水……甚至一滴一滴的掉落…… ※※※※※※ 「爸、爸……」 「语柔,好好休息,一切都会没事的……」 「爸爸,我快死了……」 「不会的!绝对不会的!」 「爸爸,我好累喔!我…….我想要休息了……」 「……语柔,妳休息,睡一觉,醒来就没事了……」 「爸爸,我有话要跟你说。」 「什么事?」 「爸爸,谢谢你……」 「……爸爸没有用,没有办法救妳……都是爸爸的错,语柔……对不起--」 「爸爸,你去找姊姊好不好……」 「语柔……」 「你去找姊姊嘛!让姊姊陪你啊……」 「……」 「以后语柔不能陪你了,爸爸;姊姊好喜欢你,你去找姊姊好不好?」 「傻孩子,不要担心爸爸,爸爸不会有事的……」 「爸爸不会偷哭吗……」 「不会……」 「骗人,爸爸现在就在哭……虽然我看不到,可是我听得到……」 「语柔,妳不要离开爸爸好不好……」 「爸爸,对不起,语柔不能陪爸爸了……」 「语柔……」 「爸爸,你要去找姊姊喔……说好了,你要去找姊姊喔……」 「……」 「爸爸,你要开开心心的喔……跟姊姊在一起,生一大堆弟弟、妹妹……」 「爸爸…….我好想要有弟弟、妹妹喔……」 「爸爸……可以抱抱我吗……」 「爸爸…….我好痛……」 「爸爸……」 爸爸…… 雨下得好大,夏天的午后雷阵雨总是来得又急又猛。天色已黑,已经是晚上六点了,雨大到令人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六点多,道路上没有行人,只有车辆,能搭车躲雨的都躲进车子里;不得已必须行走的,至少也撑着伞。 只有他,没有撑伞,一个人走在大雨中;慢慢走,不急着躲雨,也不打算躲雨--大雨彷佛就是他脸上的泪! 江可欣撑着伞来到医院--她冲进医院,问了护理站,当然不是问语柔,那孩子已经离开人间了! 现在的语柔,一点痛楚也没有。 她要找的是宋允航,含着泪问了护士,护士说刚才看见宋先生一个人走出医院。 江可欣谢过她,立刻冲出医院,开始在四周寻找。 果然,她在附近的人行道上发现了宋允航──那男人没有撑伞的走在雨中,她看着只觉好心痛,立刻奔上前去。 宋允航突然停住,就这样往人行道上的铁椅一坐,看着前方,不知心里在想什么?雨水沾湿了他的脸。 江可欣冲到他面前,用伞遮住了他的上方,不让他这般自虐的淋雨。 「允航!」她的声音充满哭音,为了这样的变局。她没想过竟会是这般最残忍的结局--她的骨髓依旧救不了语柔! 宋允航抬头看到她,终于又见到她了……语柔生前一直要他去找可欣……她怕爸爸孤单,要爸爸跟姊姊在一起……「语柔死了……」 江可欣一把抱住他,安慰着他。所有的恩怨、所有的不满,此刻似乎真的全部化解了。 她本来就不气了,事情变成这样,她更不可能再生这种毫无意义的气。 此刻的允航必定是心痛不已,失去了相依为命的女儿,更失去了这些年来唯一努力、奋斗的目标,他一定会觉得好茫然。 伞遮住了彼此的天空,两人紧紧相拥。原先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的,现在因为彼此贴近,她可以清楚感觉到他脸上的液体,温度是如此的炙热,她彷佛可以体会到那眼泪连带牵动的是他内心多么深、多么沉的情感。 「我好没用……我对不起她……让她这辈子受了这么多苦,最后还是留不住她……」 「允航……没有这回事,你已经尽力了。」 「我对不起好多人,我对不起语柔,我也对不起妳……这是我的报应……只是为什么不报应在我身上?为什么是语柔……」 江可欣放声大哭,她已经不知该用什么话来安慰他,只能跟着哭。她的心彷佛跟着他一起碎了,一起为了语柔的离去而碎了。 宋允航没有哭出声,却是不断流泪。 他的脸色也是苍白的,自前天起,他已超过七十个小时不曾阖眼,但身体的折磨却比不上内心的痛楚。「为什么不是我……为什么……我宁可是我,不要是语柔……」 「允航……」她还是哭着。 宋允航突然抓住江可欣的手,「可欣,我对不起妳,妳打我!妳打我,让我好过一点……打我……」 「我不要……允航,你不要这样……」江可欣几乎无法自制,不停的哭泣,声音却淹没在街道车水马龙的嘈杂声中。 这种伤心她懂,莫名的她就是懂。 宋允航望着前方,生命彻底的失去重心--他感觉到颤抖、感觉到失温,感觉到内心的希望正一片片的剥落。 江可欣的哭泣声就在耳际,他听得一清二楚;她的心疼,他也都感觉到了,只是这一刻,他真的无法再接受她的关爱与忧心了。 他不配…… 他轻轻的推开了江可欣,让她撑伞遮住自己就好。然后他站起身,缓缓迈开步伐,离开那里。 「允航……你要去哪里?」 「……」 「允航,语柔一定很担心你,你要振作起来,好不好?」 「……」 「允航--」她知道他的伤心、知道他的心碎,她也没再去追他,此时此刻,只有靠着自己才能走出来,这她知道,所以她让他离去、让他冷静。 只是她还是好心痛,不能自已的蹲在原地继续放声哭泣──所有的爱与恨,竟然如此深刻的交融,分辨不出什么才是真实的情绪。 她突然懂了,就算被欺骗,她还是付出爱了,不会因为被欺骗,这样的爱就是廉价而低下的。 她还是爱他,不可能不爱! 因为爱他,所以会期待他能振作,期待他能克服伤痛走出来,期待他能明白,她的爱始终都在。 第十章 日子还是继续在过,好像这个世上不曾发生过任何令人哀伤、痛楚的事,好像那都是伤心人作茧自缚,好像只要一回头,就会发现一切都是云淡风轻。 鬼扯……哪有这么简单! 只有曾经身处其中的人,才能体会那种痛楚。 例如允航、例如她--允航失去了挚爱的女儿,而她也因捐骨髓而亲身痛过,这才会如此的不舍与难过。 她哭了好几天,连着几天都无法出门,更别提面试了。 那段时间她也不敢去找允航,明知道自己其实应该陪着他,却怕自己天天哭哭啼啼的无法安慰到他,反而会让他更加伤心。 接下来该怎么办?是去找他?还是继续让他一个人静一静? 语柔去世,这样的变局让江可欣的心变了,她已完全不气了……她好傻,怎会直到这一刻,直到失去了语柔,失去了三人一同欢笑的机会,才学会了放下。 那段得知失去语柔的日子,江可欣常坐在书桌前看着一些跟语柔、允航一起的照片--有她和允航一起帮语柔办生日派对时的照片,有许多她到宋家时陪语柔聊天时所拍下的照片,还有她带语柔到学校散散心时一起拍的照片……边看眼泪边掉落。 这里面她最爱的照片就是在语柔的生日派对上,允航带着她一起跳舞的画面。 那时的她刚剪了一头短发,显得幸福飞扬;语柔则在一旁笑着,不知是谁拍的,竟将三个人都拍了进来。 照片里,语柔笑的好开心,她是一个困在病痛身躯里的天使,现在终于破茧而出了。 语柔,妳有没有找到妳自己的天空?现在妳可以开心飞翔了。 妳要祝福爸爸,让他赶快开心起来…… 整整一周,她这才把自己的情绪收拾好;踏出家门,去面对自己的生活,她知道自己不能继续困在这里。 她觉得她必须帮允航走出来,既然她已做好心理建设,接下来她就该帮助允航,帮助那个可怜的父亲。 江可欣想去找允航--这段时间以来,她第一次动了这样的念头,想要主动去了解那男人的状况。 他冷静下来了没? 他想好了该怎么走了吗? 其实这段时间故意不去找他,她也在赌,她也怕没有人陪在他身边,会不会反而让允航更钻牛角尖,更走不出来? 可是她想,不会的,他一直都是那么的坚强──独力扶养一个病重的女儿,拥有一个这么大的企业,他不会撑不住的。 可当她亲自来到宋家找人时,这才发现|她竟找不到允航! 宋家的佣人一看到她来,都有点讶异,毕竟她已很久没来了。自从上回她在宋家与宋允航发生了一点争执后,江可欣就不曾来过。 虽然大家都知道,江可欣捐了骨髓救语柔小姐,大家都很感谢她,一开始也以为她或许有机会成为江家的女主人,让这个家庭能再度完整,可不知怎的,她就这样不再出现;隔了好几个月,现在她再度现身在宋家,怎么不让人讶异? 江可欣站在门口问着宋家的佣人,对方热切的请她进门坐坐,但她有点不好意思,不太敢就这样走进去。 虽然鼓起勇气,主动来看他,可也不知允航看见她会怎么说?「允航在吗?」 「少爷不在家。」 「那……那他去哪里了呢?」 「不知道,少爷好几天没回来了。」 江可欣叹口气,她没想到会扑空,这时,她又想起语柔的后事,「语柔的事情办得怎样?需要我帮忙吗?如果有需要,请告诉我一声……」 「已经火化掉了。」 江可欣好讶异,「这么快?」 前后也才十天的时间,怎么办得这么快?难道一个追思活动都没办吗?怎么这么不当一回事,就这样把人给处理掉了? 「宋家的几个长辈都说,小小姐还是小孩子,父亲还在,所以只帮小小姐办了家祭,没有公祭,然后选定日子就火化了。」 「……这样喔……那允航都没再回来过吗?」 「有,小小姐死后两天,那天晚上少爷有回来,全身被雨淋湿,一个人在小小姐的房间待了一整晚,整理了一些东西,隔天一早就离开了,这几天都没再回来过。」 就是她碰到他的那一天,「他……看起来还好吗?」 摇头,「不好……少爷整个人显得一点精神都没有,眼睛又红、又肿,大概是哭过;我们跟少爷说话,他只是摇头,一句话都不回。」 江可欣心痛得拧在一起,不能言语;现场顿时呈现一片静默,似乎不知该如何言语。 那名佣人在宋家待了很多年,看到现在宋家的样子,不禁悲从中来,「也难怪少爷不想待在家里……家都不像家了……」 江可欣眼眶一红,什么话都说不出口,只能很有礼貌的跟对方说声谢谢,转过身,独自一人走进黑暗中。 她该去哪里找他? 他现在会在哪里? 事已至此,他们又还能做些什么? 人生的病痛与老死,他们无能为力;她懂他的心痛,这段日子,她把允航对待女儿的表现都看在眼里,自然知道他的心痛。 离开宋家,江可欣先回自己的住处;隔天她动身前往天翼集团,一如过去交往的那段时间,她来这里找允航。 但这次跟以往不同,柜抬小姐虽认出她来,却只是不断说着抱歉,说可能无法让她上楼去找人。 「对不起,我知道我不该打扰你们工作,那可不可以请妳帮我联系一下?」她不是那么不懂事的人。 「江小姐,不是我们不帮您联系,而是……」看看一旁的同事,「您还不知道消息吗?」 「什么消息?」 「董事长已向董事会请辞,这两天请假没来上班。」目前董事会已暂时请了专业经理人来管理偌大的企业。 幸好宋允航这几年下来,已帮公司建立起制度,就算董事长出缺,但各部门还是能自行运作,不受干扰。 江可欣好讶异,「请辞?怎么会这样?」 「这我们也不知道……」忽然说得很小声,「不过大家都说,应该是跟董事长的女儿去世有关……」 几个同事开始窃窃私语,江可欣灰心丧志,随口说了声谢谢,转身就离开,步出大厅,走出大门。 此刻她满心彷徨,不知该往哪里去找人?语柔把他们都丢下,就这样离开了;而现在,允航也把她丢下,就这样离开了。 江可欣拿起手机,拨了宋允航的号码,想要把握这最后的联系管道,但一如预期,话筒那方传来没有接听的讯息。 颓然将手机收起,她就这样坐在企业大楼旁人行道的铁椅上,看着往来的人群,看着每个人脸上忙碌的表情。 忽然,泪水就这样滑落…… 她被丢下了……突然间,身边怎么什么人都没有了? 江可欣真的觉得……早知道,她就别那么小心眼,别那么不相信自己,她如果勇敢追寻自己的爱,就算是被他欺骗,那又怎样? 她就不能骗回来吗? 如果她拥有足够的勇气,她就可以把他给骗回来,骗到他爱上自己不就好了? 她为什么要这么任性?为什么要坚持保有这无谓的自尊? 她好傻……好后悔…… 江可欣把眼泪擦掉,不准自己再哭了。 好吧!就让他飞吧! 小柔飞走了,他也飞走了,只留下她一个人;她很坚强,没有关系;她可以体谅,没有关系。 他们都失去自由太久了,就让他们去追寻他们的自由吧! 让小柔到她的世界里去自由飞翔,无病无痛,没有烦恼、没有挣扎,愿她是天地间最美的蝴蝶,舞动最美的翅膀。 让允航到没有小柔,也没有她江可欣的世界里去自由飞翔,不用等待绝望,不用背负压力,也不用再有莫名其妙想哭的情绪。 然后让她继续在这里等待,反正这个世上也没什么值得她等待的人,只剩下他了。 ※※※※※※ 家里记得留下一盏灯给晚回家的人,这句话其实别有含义──家之所以成为家,就是因为还有一个可以等待的对象。 等着他回家,所以为他点亮一盏灯;怕他进门时没看清,绊了脚;怕他觉得家里没人,感到冷清;更怕他以为家里没人在等,干脆转头就走,不进门了,反正外面另有温柔乡…… 从此以后,江可欣莫名的开始迷恋这种举动--总爱在早上出门,天还挺亮的时候,把玄关的灯开着,好像是留给自己,又好像是留给某个别人。 果不其然,回家时看见玄关有灯,心里总是雀跃几分--好像家里有人等着,又好像她等着的那个人已经回来了。 当然,她也曾被吓到过──忘记自己有开灯,以为家里遭小偷,差点要冲到房东家打电话报警。 一个人住,一个人就是全家人,自己留灯给自己;但也不然,心里总盼望着某个人说不定会来,留盏灯给他,说不定会有好消息,说不定可以结束等待。 这等待,转眼间竟然长达半年。 江可欣也不能每天悲伤,虽然时而看到照片会想哭,但久了以后,她再拿出照片时,竟能学着回忆离开的人曾留下的甜美笑容,然后心里觉得很甜蜜。 她不是不为语柔难过,偶尔想起那孩子的苦命,还是会掉泪;但更多时候,她总觉得语柔现在一定比生前病痛缠身时过得好。 当然,能痊愈最好,谁不希望留下个实体,留下个活生生的人,可以彼此拥抱,彼此分享喜怒哀乐。 但上帝没那么大方,生老病死没什么情面好讲,时间到了就是如此。 但愿蝴蝶挣脱了茧,可以更快乐的飞舞…… 她也是……这半年,她找到了新工作,开始过着朝九晚五的生活--大学毕业后的第一份工作,当然需要时间来适应。 或许她也花了很多时间在适应自己的新生活上──适应主管、同事、还有老板。 每天她花时间在没事就挑毛病的主管上,她花时间跟一群爱聊八卦的同事交际,她还花时间应付没什么大脑,全身上下只剩下嘴巴还活着的老板。 她很忙,忙得她时而以为她已忘了许多事,忘记了许多人--新生活份量太重,重到让人无法负荷,为了往后可以走更长、更远的路,她只好将旧的回忆抛弃。 哀伤,也抛弃了…… 江可欣恢复了她开朗乐观的笑容,自然而然成为同事间的开心果,许多前辈、同事都很喜欢她。 她乐于承担责任,不管是重要的大事,还是琐碎的小事;她更愿意帮忙旁人,她的反应快、又聪明;最重要的是,她懂得看脸色办事,这样的人让人无法不喜欢。 常常她在公司里的工作,从早到晚就是跑东跑西──送文件,她来;帮办公室的同事订下午茶,没问题,交给她办;帮开会的主管订便当,这简单,一点都不麻烦…… 从外人看来,她比较像是打杂的小妹,要做这些工作,干嘛念大学?不过江可欣觉得,反正都是上班,坐在位置上一整天反而比较累,可以跑来跑去,到各部室去走走,甚至在上班时间到外头去逛逛,也是一种不错的选择。 她现在任职的这间中小企业规模不大,也不知能有什么前途,不过对于一个刚毕业的新鲜人而言,这样的工作其实很不错。 生活是稳定的,是在轨道上的,这样就很不错了。 某个周末,上午她还得到公司加班,但只要处理一点杂事,十点半她就走人了。 离开公司时,接到学妹的来电,学妹们约她一起去吃饭,叙叙旧。 转眼毕业半年多了,每个人都有了自己的生活--继续深造的忙于念书,开始工作的更是展开人生新的阶段,一定有很多话想聊,有很多心得想要分享。 约在哪里呢? 大家在母校的侧门口碰面,半年多没碰面,一见到面,一群人干脆堵住人行道,直接聊起天来,惹来许多路人的白眼。 后来她们干脆跑去学校附近那间「素负盛名」的自助餐店聚餐,顺便看看那个跟他开自助餐店的老爸一样精明的小男孩小强。 一群女生在自助餐店里吃饭,边吃饭、边聊天;小强也凑在一旁又叫又闹,这些姊姊他都认识,当然包括江可欣。 吃完饭后,所有人走出自助餐店,往学校走去,突然江可欣看到冰淇淋摊,提议买冰淇淋吃;众人均赞同。 顿时,人手一支冰淇淋,大家就像是回到学生生涯一样,开心的吃着冰淇淋,又站在人行道上,边聊天边享受美味。 小强站在一旁,边看边流口水。 江可欣看到了,脸上带着笑,「干嘛?你又想吃冰淇淋啊?」 「姊姊……」 「好啦!请你吃一支。」江可欣这回也很大方,直接掏钱买了一支请小强吃。 顿时,一群大人外加一个小孩,开心的站在路边享用着冰淇淋。 「姊姊,那个叔叔呢?」 「哪个叔叔?」江可欣边吃,边应付小孩的追问。 「就是那个叔叔啊!」 江可欣突然想起,她第一次认识允航,这个小男孩也在场;第二次碰面,也就是那场演讲后,这个小男孩也在场。 一旁的学妹也问:「小强说的是不是宋允航啊?」 「大概吧!」脸上带着笑容,她想起了那个男人。 「你们后来到底怎样了?」 「没怎样啊!他人就失踪了。」江可欣耸耸肩,企图装作云淡风轻的样子,事实上,只有她自己知道内心的无奈与酸楚。 「唉!那个小女孩也太可怜了,记得她还来学校跟我们一起玩呢!没想到……」 「……」 「学姊还捐骨髓给她,结果一点用都没有,人还是走了。」 「……」 「听说宋允航后来还辞职了,他旗下的天翼集团有多大妳知道吗?我现在工作的公司跟天翼有往来,听说天翼内部为了这件事,就像是发生大地震一样。」 「真的喔?」 「就是啊!」 江可欣迅速把冰淇淋吃完,抽出面纸擦擦嘴,「各位,我还有事,要先走了。」 「啊?现在才一点半,这么早?」 江可欣笑了笑,「改天再约出来一起吃饭,不一定要等半年啦!」 大家闻言都笑了,这时,小强突然把自己的冰淇淋拿到江可欣面前,让她挺讶异的。 「给妳吃,姊姊。」 「干嘛对我这么好?」江可欣一脸的不可思议,可是她还是摸了摸小强的脸,要他自己吃就好。 「姊姊,妳要带那个叔叔一起来吃饭喔!」 江可欣不回答,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对着小男孩笑,然后对着众人挥手道别,转身径自离开。 众人看着她,不知所以然,只能猜测,也许现在有关宋允航的话题,在她心里还是个禁忌,更或许她根本还没忘记宋允航。 江可欣走在人行道上,本想拦辆出租车,但她想再走一段,走远一点,或许就这样走下去,一个人走下去。 允航,你现在好吗? 难道我们连朋友都不是吗?为何一点消息都不给我? 连朋友都不是了吗? 江可欣立定在路旁,侧过身,伸手招来一辆出租车,打开车门,坐上后坐;车内的冷气凉爽,靠着椅背,疲惫暂时都消失了。 「要去哪里?」 「啊?」她也不知道?反正往前开就好……「麻烦你先往前开,到前面的路口我再……」 就在此时,车门突然被打开,有个人就这样钻了进来…… ※※※※※※ 江可欣一愣,一时竟反应不过来! 出租车司机也有点愣住,赶紧出声拦阻,「先生,是这位小姐先上车的,可能要请你搭下一辆出租车……」 「没关系!没关系!」江可欣全身隐隐在发抖,「运将大哥,没关系,我认识他。」 「这样喔!那要去哪里?」 「你先往前开,麻烦你了。」司机只好照做,此时出租车后座坐着一男、一女,他们明明彼此认识,心中满载着千言万语,却是如此的沉重,不知从何说起。 他凝视着她,「妳好吗?」 他的一句话竟让她心里的防备全部溃决,眼泪就这样湿透,「怎么可能好?你们父女都把我丢下了……怎么可能好?」 宋允航的声音里满是惭愧,更酝酿着痛苦。 江可欣看着他──他瘦了好多,瘦了一大圈;他的脸庞依旧英俊,却显得消瘦。「你去哪里了?」 「语柔说,她好想到处去玩……所以我带着她出国去玩,去了好多地方,赌城、黄石公园、日本、英国……」 「你带着她?」 「她的骨灰……」 江可欣的眼泪不断掉落,「语柔一定很开心……」 「这是我唯一能为她做的事。」 「你是一个好爸爸,一定是,语柔一定也是这样认为的。」 摇头,「其实语柔根本不是自己想玩,她只是想要我放开心胸……」边说,宋允航从外套里拿出一张纸,交给江可欣。 江可欣接过,一看,那是语柔留给父亲的信。 语柔说,她好想到处去看看,希望爸爸带着她出国去走走…… 语柔还是这么的体贴、可人,她希望爸爸可以从失去她的阴影里走出来,所以要爸爸带着她的骨灰去走走…… 所有的坚强,所有以为已经在时间岁月里渐渐淡化的伤心都回来了,「我好想语柔……」江可欣不停哭着。 宋允航伸出手,将她揽在怀里,彼此依靠,分享一切甜蜜与痛楚。这六个月来,他反复思念的就是她。 「你为什么不来找我?我想陪你啊……」 「我知道……可我不想让妳看到我每天都在哭的样子……」 江可欣呜呜哭出声,不能自已的流泪;她用力抱紧他,感受到生离死别在他身上、在他心里留下的痕迹──他瘦了好多,心里的伤一定也很深。 「可欣,语柔生前一直说……要我去找姊姊,跟姊姊在一起,我想我不能让语柔失望……」 「所以你又是为了语柔来找我的?」话是这样说,可她不在意,含着泪水,努力挤出笑容。 宋允航一愣,不知该怎么接话,「我很笨对不对?我又说错话了……」 「不对!」江可欣笑说着,抚摸他的脸,「就算你是为了语柔才想跟我在一起,那也没关系,只要我爱你就好。」 「可欣……」 「反正我爱你,我有自信,就算现在你是为了语柔才想跟我在一起,总有一天,你会因为爱上我而想跟我在一起。」 宋允航含着泪,却露出了笑容,他轻轻抚摸她的脸,一如这段日子以来,他日夜思念的这张美丽脸庞。 「可欣,我……其实早就爱上妳了。不是假的,就算语柔 没说那些话,我也会来找妳……」 「允航……」 「语柔只是让我知道,我不能这么退却、懦弱,连女儿都担心我的幸福,我不能让她担心。」 语柔直到断气,嘴里都念着要他去找姊姊;记得在失去女儿的那一晚,他崩溃痛哭,同时惭愧到无以复加。 原来在忧心关切的不只是他对语柔的健康,还包括语柔对他的幸福。 她只能默默流泪,紧紧依偎。 「可欣,就是妳了,我想跟妳在一起,妳愿意吗?」 用力点头,「我等了这么久,你以为我在等什么?我就是在等这个!」 两人紧紧相拥,脸上带着笑容,却又默默哭泣。 绕了这么大一圈,这才来到这里--两人本来有机会相守,却因为他的欺骗,而让她选择了离开他。 幸好,她还愿意给他机会。 「可欣,以前的事,对不起……」 「不要说了,都过去了,而且也不该怪你,你都是为了语柔才会这样做……」江可欣噙着泪,彻彻底底的原谅了他,再也没有抱怨。 或许她早就原谅了,直到这一刻才说出口,幸好没有太晚,幸好……这男人绕了一大圈,还是回家了。 她要告诉他,他也值得拥有一个幸福的家庭。她要让他们的家成为一个幸福的家庭,要让语柔这辈子最大的遗憾不再发生。 她相信经历过语柔的生死,他们都够坚强,可以承担往后人生的一切挑战。生死太重,尚且都扛起来了,何况是其他的考验。 「语柔是个好孩子,不管如何,我们一定要幸福,我相信语柔会祝福我们的;允航,你一定要快乐一点,知道吗?这也是语柔的希望……」 「我尽量……」突然,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个东西。 「允航?」 「可欣,嫁给我。妳知道我是个贫乏到一无所有的可怜虫……我最渴望的就是幸福,妳愿意给我幸福吗?」 江可欣几乎愣住,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反应,只能默默的哭泣;宋允航则耐心的等待,等待她回应他。 「我愿意……」 他如释重负,露出开心的笑容,再度一把紧紧抱住她;江可欣也用力的回拥,似乎怕他再度消失。 语柔,交给姊姊,姊姊会让爸爸幸福的……妳也要幸福,随时欢迎妳回来,让姊姊跟爸爸可以再给妳一次幸福。 这别后相逢的场景让人不感动都难,司机大哥确实差点跟着流泪,只是他更为难的是……「嗯……不好意思打扰你们,现在到底是要去哪里啊?我已经在这里绕了好几圈了……」 江可欣笑了,宋允航也笑了,连忙跟司机说对不起。 「司机先生,麻烦你往前开,开到法院。」 「法院?」江可欣讶异。 「今天我就要名正言顺的带妳回家。」 她笑着,脸上的泪还没干,心痛也还在,但她更期待往后的幸福。 好!就别再等了,既然此刻幸福就在眼前,此刻就有机会品尝幸福的滋味,那就从当下开始,把握住每一分、每一秒。 泪水,她永远记得;但笑容,她更是珍惜,每个带着泪水的微笑都是弥足珍贵…… 尾声 当天两人在法院公证处随便拉了两个路人当见证,正式办了结婚。 此后就是夫妻了……请多多指教。 很冲动,她知道;旁人大概会笑她傻,在这一瞬间,没有婚纱,没有所有亲朋好友的祝福,她顿时从江小姐变为宋太太。 可是,只有伤心绝望过的人才会更加珍惜幸福。此刻幸福青鸟已经停在她的手上,她怎么都不可能放手。 相信允航也是…… 就像允航说的,他们都背负了语柔的希望--那孩子在临终的那一刻,心心念念的就是父亲的幸福。 这样的祝福太沉重,他们只能扛起来,再也不能卸责。 不过,江可欣还有个难关要过…… 「我老爸好歹也是所谓的『大地主』,要是让他知道他女儿偷结婚,我大概完蛋了。」 宋允航笑着,隔天立刻带着江可欣回到老家,当面向江家父母提亲。 虽然现在结婚只要登记就生效,他们已经是夫妻了,但该给她的仪式还是要给;不过既然已是夫妻,一切都好谈…… 就算最后谈不成,她也别想赖。 「你好诈!」 回到江家,宋允航请求江父、江母将女儿嫁给他,当然心里那句「就算你们不同意也来不及了」没说出来。 或许是早就感觉到女儿跟这年轻男人间的情感流动,再加上女儿一副非他不嫁的样子,他们只好答应。 但宋允航这个准女婿倒是挺会做人的,他向准岳父建议,干脆就在岳父家办喜宴,给岳父做足面子。 此话一出可不得了,老丈人笑开怀,拉着准女婿不断安排,还打算在老家附近的空地上席开一百桌,邀集村头村尾所有亲朋好友一起庆祝。 江可欣一听,可不得了,是要整死她吗?一把拉过老公,拉到角落,窃窃私语。 宋允航以为她也有意见,「妳也可以请妳的同学、朋友一起来,不然找游览车接送好了……」 「不是!」拉低他的头--这家伙太高了,真不好说话,「这么多人参加,不是要累死我们吗?」 宋允航笑着,「有什么关系,热闹一下。妳看妳父母,他们都很开心啊!」 「他们开心,苦的人可是我耶!」 「而且……」 「而且什么?」 「我也想弄得热闹一点……也许语柔会知道,爸爸很幸福。」 听他这样一说,江可欣整个没辙,只能乖乖听从他的安排。 事实上,宋允航也不用安排,江父已揽下一切自己办。 以前帮左邻右舍办喜事,那总是人家家里的福气,再怎样他也沾不上边;现在可是他的宝贝女儿要嫁了,他当然要把握机会好好干。 于是这场婚礼足足花了一个月的时间筹备,时间长到宋允航带着江可欣回台北处理完许多事,南下后又北上,反复多趟,这才确定日期。 这段时间,可欣问过宋允航将来的打算。 他只是笑笑,说他自有打算--他毕竟还算是天翼的大股东,虽然辞职了,但还是董事会的成员。 他说他想另外到美国成立一家公司,当然不会去抢天翼的生意,等时机一到,他会力主让两家企业合并,这样企业版图可以扩大…… 他说归他说,反正他开心就好--可以找到自己想要做的事就值得开心,而人生苦短,开心就好。 婚礼前三天,宋允航带着江可欣回到娘家。 让她很不习惯的是,江母竟劝阻两人同房──一来,两个老人家不知道他们早就生米煮成熟饭了;二来,这是习俗,哪有新婚夫妻结婚前一天还睡在一起的? 江可欣很想抗议,但江母硬是把宋允航给带走。 他们在家里布置了一间新房,专给小两口使用;新婚前一天,只好让宋允航将就睡客房。 「把我的老公还我!」 「少不害臊了!明天才结婚,明天他才是妳老公。」江母好心的提醒。 她真是有口难言--真想直接讲,爸妈白忙了,他们早就是夫妻了。 婚礼当天,江母和江可欣的大嫂帮她打理一番,把她妆点得漂漂亮亮的,脸上腮红上了一层又一层。 「够了吧!我又不是猴子。」 「拜托,哪个新娘子不是这样?」 忍耐……忍耐…… 一天下来,行过各种仪式--宋允航的父母早就不在了,于是干脆跪拜江父、江母,搞得好像宋允航要入赘似的。 终于江可欣可以进房休息,在晚上喜宴开锣前,她可以有自己的时间喘一口气。 其间,她的学妹、好友们统统都进来看她,陪她聊天,每个人嘴里对她都是祝福,也有着赞叹。 开玩笑,学姊最后还是跟宋允航在一起了,这段感情真是难得,本来他们所有人都以为没希望了,结果竟传来学姊嫁给宋允航的消息。 时间到了傍晚六点,新娘房里只剩下江可欣,终于还给她安静。 连她的老公都在外面交际,应付着左邻右舍、亲朋好友的询问;还好他挺称头的,可以抵挡四面八方的好奇眼光。 此时此刻是独属于她的时光,、江可欣突然心里一暖,从一旁的小抽屉里拿出一封信。 那是语柔写给允航、写给她的信…… 这段时间,她反复阅读,每一字、每一句都一再看过。很多时候,她会边看边哭;也有很多时候,她会边看边微笑。 语柔…… 爸爸、姊姊: 谢谢你们,谢谢爸爸的照顾,谢谢姊姊的照顾。 爸爸,这些年我从来都不曾出过门,如果我最后手术没有成功、没有回来,你可以带我去玩吗?我好想出国去玩;有好多地方,姊姊说过的地方,你可以带我去吗? 爸爸,你一定要带我去喔!这样你也可以比较开心一点。 还有姊姊,我其实好希望姊姊可以当我的妈妈。爸爸,你要去找姊姊喔!你要记得去找姊姊喔! 姊姊,妳可以给爸爸幸福吗? 语柔拜托妳,要给爸爸幸福喔!姊姊总是让语柔好开心,以后也要让爸爸好开心喔! 姊姊,谢谢妳。 语柔 莫名的,江可欣的眼眶又红了,她拚命抬起头,不想让泪水流下来,以免脸上的妆毁于一旦。 「语柔,姊姊会让爸爸幸福的,一定……」将信纸放下,江可欣从抽屉的皮包里拿出一张照片,就是那张在生日派对上她与允航共舞,而语柔就在一旁微笑以视的照片。 轻轻抚摸上头的语柔,「语柔,姊姊也好想当妳的妈妈……可是姊姊没有这种福气;姊姊欢迎妳随时回来,到时候,姊姊……不对!妈妈再带妳出去玩……」 照片中,不知是否因为经常抚摸,语柔的部分画面显得有点模糊了。隐约可以看到那小女孩灿烂的笑容,映照着她苍白的脸色。 那女孩飞了,飞到没有病痛的世界去,这样就好……无病无痛,来生但愿她能成为一个幸福快乐的孩子。 宋允航在外头敲门,江可欣听到,将照片带着,收到身上某个口袋。 他打开门走了进来,走向她;江可欣将自己的手让他牵着,这是他们梦想了好久好久的画面…… 「要走了吗?」他看见她的泪水,却不追问--这样的幸福连他都想落泪,突然他又想起语柔。 「走吧!」 两人一起走出房门,外头围了许多人,每个人都拉射着手上的喜炮,彩带撒在他们身上,所有人笑成了一团。 宋允航护住妻子往外头走,外面的人更多--江家席开一百桌,整个村庄的亲朋好友都来了,只为了祝福这对新人。 走过人群,江可欣趁着现场的嘈杂声,在宋允航的耳边问他,「你觉得……语柔会不会来?」 宋允航看着她,看向远方。 宴席开在户外,搭着简单的户外帐棚,远方可以看见群山靠在黑幕中,,可以看见天上繁星点点。 「一定会。」 语柔是个体贴的孩子,一心只希望见到爸爸幸福。今天,他终于娶到心爱的女人,终于得到幸福。 那孩子一定会来看……天空的繁星里,一定有她。 江可欣也笑着--被祝福的爱情,倍加甜蜜。 于是他们走向人群,接受众人的祝贺与欢呼。但他们更知道,最真挚的祝福,他们早就得到了。 此后,他们会为了彼此的幸福活下去,相信天空中那最明亮的一颗星,会永远看着他们,映照着他们……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