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撩卿入我怀 卷一》 第1章 【正文开始】 六月六,晒龙袍。 今儿入伏第一天,碧空朗日,家家户户都翻箱倒柜地晒衣曝书,甩一甩这积了大半年的霉气。 然坐落在集庆坊北,护国寺旁的西宁侯府,却乱了套了。他们家发霉的,可不是压箱底的东西,是人—— 观溪院西厢房,北稍间窗根底下,几个小丫头围在一起窃窃私语…… 「都说咱家二小姐娇气,这性子也够烈的!那么深的池塘,说跳就跳。若不是发现的及时,早没命了。」 「救上来又如何,还不是丢了半条命,三天了,浑浑噩噩还没醒呢!」 「怎就这么想不开……」 「你们没听说吗?」一个年岁稍长的小丫头惊诧问,朝着跟前凑凑,压低嗓音道,「武安伯世子和他表妹幽会……被咱二小姐撞上了!啧啧,世子爷和咱小姐才交换庚帖几日,眼看好事将至,闹了这么一出。」 「哟,世子爷平日冷淡淡的,真没瞧出还是个多情的人啊。」小丫头哄笑。 「冷淡那也是对咱小姐!咱小姐为了他,放着保定的好日子不过,巴巴地回京。可他呢?每每相见,给过一个笑脸?亏得咱小姐那么痴情!」 「不痴情能为他寻死?」那个年岁稍长的小丫头哼道,「叫我说世子和他表妹定不是幽会那么简单,俩人自小一起长大,男未婚女未嫁,天晓得有没有发生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这话一出,几人吸了口凉气,顿住。接着,不知道谁幽幽叹了声: 「二小姐太亏了……」 「亏?若娶了咱家二小姐,那世子爷才叫亏呢!」那年岁大的丫头又道了句,「你想想,咱家二小姐命多硬。自打她出生,大小姐没了,老侯爷没了,连大夫人没几年也跟着去了,若非如此,能把她送到保定外祖家去?这克亲人便也罢了,那接连跟咱家定亲的两个小少爷是死的死,残的残,这可连面都没见过啊!邪了门了,我要是世子爷我才不娶她,娶了她,早晚也得被她克死!」 「主子舌根也敢嚼,都活腻味了是不是,瞧我今儿不把你嘴巴撕烂了!」 北稍间里,一声略显沧桑的怒喝响起,把小丫头们惊了一跳,瞄了眼窗户,缩着脑袋纷纷跑开。 见天在这窗根底下妄口巴舌,杜嬷嬷岂还忍得了她们!放下刚喂完的汤药碗,抬脚便要去捉这帮小贱蹄子,然还没迈出拔步床,便闻身后传来一声虚弱的声音: 「算了。」 她猛地惊住,缓缓回首……只见床里二小姐正半睁着眼睛望着她,她一股子酸楚涌上来,扑了过去,又惊又喜道:「二小姐,您醒了?您可算醒了。」 「我早就醒了。」姚宝珞叹了声,撑着身子要起,却浑身无力没起来。杜嬷嬷赶紧搀了一把,朝她背后塞了个引枕。 「醒了您不睁眼,您要把奴婢吓死啊!」杜嬷嬷埋怨着,眼框子都湿了。她是宝珞的乳母,从宝珞生下来便没离开过她一天,尤其夫人去世后,她不仅把她当主子,更是当女儿护着。 宝珞看着她紧张的模样,挑了挑唇,笑道:「我若醒了,还能听到这么些话来。」 杜嬷嬷瞥了她一眼。「还听呢,我巴不得把她们嘴都撕烂了。」 「你撕了一个还能来俩,你撕得完吗。」宝珞哼声,「人家特地安排人在我窗根底下唱戏,我不得给人家应个景。」说着,她嗓子干涩,咳了几声。 杜嬷嬷赶紧给她去端水,心里不大舒服了。她自然知道这个「人家」是谁,还不是东院那个,侯爷唯一的姨娘——罗氏。 西宁侯姚如晦还是世子时,便同青梅竹马的裴氏完婚,夫妻情深意浓,就住在这观溪院。不久裴氏有孕,十月怀胎后竟诞下双胎,长女宝璎和次女宝珞。成双呈祥,府里一片欢喜,然好事没维持多久,姐妹俩一岁那年患疹高烧,宝珞熬了过来,宝璎却没留住。 丧女之痛,裴氏久久走不出来,直到她怀了第二胎,才算拨云见日。可命运还是没放过这个女人,就在她怀胎四月时,外出的姚如晦居然带回个女人,便是罗氏。 曾经的山盟海誓,瞬间坍塌,裴氏不肯原谅丈夫,姚如晦竟违背不纳妾誓言,跪在裴氏面前恳求,因为罗氏已有了身孕。 裴氏心寒,「誓言」哪抵得过「人伦夫纲」,只得无奈应下。可见到人时,她气得险些晕了过去,这罗氏不是别人,正是她未出五服的堂妹!那个出嫁前还挽着她手说舍不得的姑娘。 堂叔当年生意落魄,丢下妻女自尽,堂婶无奈改嫁罗家,她罗姓便是这么来的…… 罗氏身为妾室,对裴氏毕恭毕敬,二人先后诞下庶女姚澜和嫡子姚清北。姚如晦疼妻爱子,并未因纳妾而冷落发妻,反而罗氏显得可有可无,直到姚清北满周岁那年,老侯爷挂帅北征,中了鞑靼的埋伏,命丧西北,家里失去主心骨,终日惶惶。裴氏也因操劳而病,卧榻不起,终丢下一双儿女离世了。那年,宝珞八岁,清北才四岁。 之后,姚如晦继承爵位,成为西宁侯,顺理要带妻儿入住东院,可宝珞死活不肯,为此还伤了前来劝慰的罗姨娘。姚如晦疼女,只得罢休。 再之后,府里不断传出宝珞命格克亲的流言,正赶上她指腹为婚的单家小少爷暴毙,流言越演越烈。小姑娘没了娘亲后,性格也是乖张得很,府里上下越发地拿她没办法,连祖母和父亲都失去了耐心,在外祖提出要接她去保定时,一口应下了,然这一去便是八年多…… 第2章 「当初那流言必是她起的,就为赶小姐走,她好搬进东院去!」杜嬷嬷啐了一口恨道,「都到今日了,她还不消停!」 「小姐在府上就是再不受待见,那也是主子,没撑腰的哪个下人敢多一句嘴,这事不用想都知道是她。」 「您瞧瞧咱回来这一年多,她颐指气使的那个劲,还真拿自己当主母啊,她以为她搬进东院了便是名正言顺的侯夫人?做她姥姥的春秋大梦!」 杜嬷嬷一句接着一句地骂。她这人心细胆大热心肠,就是脾气太直,嘴巴不饶人。这性子在内宅里有点亏,但宝珞喜欢,她就是喜欢爽快的。不过这会儿她没跟着应和,若有所思地捻了捻手里的茶杯沿,淡定问道:「我的病,大夫如何说的?」 闻言,杜嬷嬷皱眉。「大夫说,您这落水侵寒是一方面,究根到底还是心气不畅,郁结成疾啊。」 能不郁结吗!她家小姐,相思武安伯世子都快魔怔了,为了他才从保定回来,可算遂了她愿,二人定亲了,却又遭了这么窝心的事。那几日,小姐伤心得不吃不喝,以泪洗面,估计她就是不跳水,再这么下去也好不到哪。 「小姐啊,您看到他二人在一起,可未必就是传言那般啊,您可不要信那帮小蹄子的话!大夫说了,您这是心病,肝气郁结,不可再哀戚了,若果真伤了肝那就难救了。再说,那武安伯世子有什么好的,这京城最不缺的便是青年俊杰。明年就是春闱了,举国英才都聚到这,且不说您是西宁侯的嫡女,就您这仙姿样貌,那帮俊俏生员,就宁可不要状元宫花也得争您啊!」 宝珞被她逗得噗地一声笑了,她睨了她一眼,递过杯子,淡淡道:「传饭吧,躺了几天,我都饿了。」 …… 东院西厢房,罗氏点着琳琅阁送来的翡翠头面,漫不经心地问了句:「那边如何了?」 「回姨娘,二小姐醒了。」钱嬷嬷道。 罗氏手顿住,挑眉道:「醒了?何时醒的?」 「今儿晌午。」 罗氏沉默,摆了摆手让嬷嬷把头面收起来,对身旁的小丫鬟紫燕道,「去,吩咐厨房做些滋补的吃食去,别让人家道咱不关心。」 紫燕应声去了,钱嬷嬷上前,忍不住道:「听闻今儿观溪院的小厨房开火了,点心菜肴没少做,杜嬷嬷还去中公那领了不少的燕窝阿胶鹿茸粉,连南边来的海参都讨了去,估计就剩老太太的虫草了,凡是滋补的,没个她没要到的。」 这话说得罗氏愣住,盯了钱嬷嬷半晌,忽而「哼」了一声。「这才醒就要大补啊,也不怕烧了她。」说罢,掩口笑了笑,「得,人家能‘消受’咱也别光看着啊,也得添把‘火’不是,免得人家说咱不关心,去把侯爷那参给她送去。」 「姨娘,那可是百年老参,是您好不容易从侯爷那讨下的。」 罗姨娘勾唇媚笑,看了嬷嬷一眼。 「她不会要的。」 …… 卤煮鹌鹑,荷叶羹,八宝攒汤,酱香菌,南都的苔菜,武当的鹰嘴笋,还有各式的枣泥卷、乳饼、松花糕……分量都不大,却铺满了整个束腰小几。宝珞盘膝坐在罗汉床上,细嚼慢咽,逐一品尝,哪个都没落下。 「二小姐,咱悠着点吧,您这才醒几日啊,仔细吃多了不克化。」杜嬷嬷端着那碗海参小米粥犹豫着递过了过去。 宝珞接过来,含笑应了句「我心里有数。」末了还不忘道声「谢谢」。 她心里有数,杜嬷嬷可没底—— 人可算醒了,还主动要求吃饭,杜嬷嬷高兴得谢天谢地,可「谢」过之后,却发现不对了。 她不仅吃,还竟是拣好的点,甚至让自己去中公讨那些补品,越多越好。更离奇的是,连罗姨娘送来的老参她居然也收下了,还喜滋滋地让人回谢,要知道往常被罗氏碰过的东西,她都恨不得摔个粉碎啊…… 这死里逃生一劫,竟能让人脱胎换骨? 吃到是好事,眼看着她这几日恢复极快,脸色都红润起来了,杜嬷嬷也高兴。然让她想不通的是,本还担心她惦念武安伯世子,打不开心结,可这两日,她不但提都没提,心情还好得很,便是那些碎嘴的小丫头们又来叽叽喳喳,提到世子已经公开和表妹出双入对时,她也只是呵呵一笑,脸色连点波澜都没有,淡定得让人心慌…… 「小姐。」杜嬷嬷试探地唤了声,疼惜道:「您若是心里苦,您便跟奴婢说,这房里就咱俩,您不必绷着。」 宝珞闻言笑了,端着碗道:「我不苦啊。」 「她们那话说得难听,您可别往心里去。」 「与我何干,我何必往心里去。」宝珞含笑摇了摇头,继续喝粥。 她越这样,杜嬷嬷越怕。表面的镇定不过是掩饰心里的苦郁,她就不信她便这么放下了。 果不其然,吃过饭,小婢刚撤下碗盘,便闻前院下人来报: 「武安侯带着世子爷,登门拜访了!」 闻声,宝珞双眼登时一亮,匆匆忙忙便下了罗汉床,一面朝镜奁去一面急唤道:「快,快给我梳妆!」 盛延琛如何都没想到,他与表妹的事,竟被传得沸沸扬扬,大抵还是和自己未婚妻寻短见有关—— 那日表妹突然在小花园与他诉情,被忽来造访的姚宝珞撞个正着。她连个气都不喘,劈头盖脸便是一顿指责,眼见柔弱的表妹被她吓得梨花带雨,他怒吼了声「住口!」她话是停了,可接下来的事便一发不可收拾…… 第3章 姚宝珞骄纵任性是出了名的,盛廷琛不会喜欢这样一个人。可婚姻是父母之命,不容他拒绝,何况她对自己也是真心实意……可是,她太「实」了,他竟没想到她会为自己去跳河! 眼看这事被推到风口浪尖,作为武安伯府的世子,京卫指挥使司的四品指挥佥事,他这脸算丢大了。 盛廷琛心中郁郁,可还是随父亲拜访西宁侯,来赔礼道歉—— 「侯爷,宝珞近日可好些了?」武安伯殷切问。 姚如晦笑笑,淡然道:「谢伯爷惦记,小女好多了。」 西宁侯出身武勋世家,却是文人的性子,年少时舞文弄墨,风光霁月,加之容貌俊朗,曾被唤做姚郎。时至今日,三十有七的他除了平添一抹成熟的沧桑外,气韵仍不减当年。 他话语平和,听不出是何情绪,武安伯接着道:「我带了些滋补之物给令媛调养,还有,太医院陈院判今儿沐休,我特地请了他来给令媛号脉。侯爷您也知道,京城名医,陈院判若说第二,无人敢居首位。」 「不劳伯爷费心,小女确实无碍了。」 「侯爷客气,咱是什么关系。人我已请来,若不见可是跟我见外了……」 「武安伯如此坚持,是要探个虚实吗?」堂上,稳坐的老太太嵇氏忽而道了句,话语凌厉,连儿子姚如晦都惊了一瞬。 溯源追宗,老太太乃嵇康之后,骨子里似乎也带了这位先人的几分豪情爽直,她就瞧不上武安伯这份殷勤和算计。 自家儿子什么能耐她清楚,三十几年了,他不但没带过兵,便是武职都未任过一份,就连爵位还是皇帝念在老侯爷为国捐躯的份上允他荫袭的。别看他是「侯」,可论实权,他还不及武安伯呢!这会儿武安伯巴结,欲图联姻,还不是因为儿子善攻兵书,入了詹事府,这几年颇受太子倚重,大有做东宫辅臣之势。 不过,巴结归巴结,谁也不愿自家娶个病秧子。宝珞都醒了好几日了,伯府才想着请太医来,当真是来「看病」吗?! 气氛凝得尴尬,武安伯讪笑。「老夫人您看您说的,您这话我都不敢接了。我是真心关心宝珞,何来的探虚实?宝珞是武安伯府的准儿媳,我们盛家认定她了,且不说她现在无事,就算她有个闪失,我们廷琛也绝对不离不弃!」 「哼!」武安伯话刚落,老太太重重地回了他一声。 武安伯更窘了,他叹道:「我明白,宝珞遭了这趟罪,都是我们盛家的错。这事怨我,我就不该收留我那失怙的外甥女,把她当女儿养没个忌讳,让她对表兄生了非分之想。我给您道歉,可这事真与我儿无关,你还不了解他吗,都是我那外甥女一厢情愿罢了。您放心,事出那日我便将她送回了江西老家,她此生都再不会入京了。」 总算说到点子上了,老太太脸色稍缓,目光悠悠地投向了默立良久的盛廷琛。 她虽瞧不上武安伯,可不得不承认他有个好儿子。盛廷琛方及弱冠便官居四品,青年才俊,满京城也找不出几个。老太太也算看着他长大,他打小便端方识礼,谦谦温恭,在与宝珞定亲前,她还一度想将四孙女宝蓁嫁与他呢。所以说他和表妹暗约偷期,老太太也是不大信的…… 「你父亲说的,可是真的?」嵇氏问道。 盛廷琛抬头,静默须臾,沉稳应:「回老夫人,是。」 闻言,老太太和西宁侯对望,后者会意点头。不管是与不是,他们都没得选,自家闺女他们心里有数,宝珞真的除了漂亮无一长处,能与盛廷琛定亲已然难得,要知道这京城想嫁他的姑娘有多少。何况宝珞都能为他寻死,他们敢不让她嫁吗!还有更重要的一点:她今年都十八了…… 瞧着堂上对望的母子,武安伯知道这坎算过了,心中释然,方要起身再拜,却闻堂下传来幽幽之声: 「祖母,父亲,我来迟了……」 伴着几声轻咳声,宝珞在杜嬷嬷的搀扶下款款而来。然方迈入正堂,便将众人惊了一跳! 往昔娇艳无双的小脸,此刻苍白无色,若只是苍白便罢了,她眼底发黑,双颊凹陷,衬着那身素装,怎么看都想一团行走的怨魂,招人怜惜,也更让人心悸。 老太太愣住了,她昨儿下晌去观溪院,孙女还气色丰润呢,怎一个晚上就这样了?一旁的西宁也瞧得直揪心,赶紧让杜嬷嬷扶她坐下。 宝珞谢过父亲,却也没忘礼数,气若游丝道:「伯爷万福,世子爷万福。」说罢,又是一阵上气不接下气地咳声…… 声声入耳,咳得盛廷琛内心纠结。虽说他不喜欢姚宝络,更厌恶她整日缠着自己无理取闹,可当真一个活泼灵动的姑娘,因自己而凋零至此,甚至有可能香消玉殒时,他不可能不内疚。 他自责,然身旁的父亲可不这么想! 「侯爷,令媛已病成这般,便不要硬撑了,还是请陈院判来给令媛瞧瞧吧。」 对面,宝珞摆了摆手。「谢伯爷关心,不必了。」 「宝珞,这可不是逞强的时候啊!」 武安伯催促,老太太和西宁侯左右为难。不查,好似他们心虚;可查了,若真查出什么,怕这婚事岌岌可危啊…… 双方僵持,只见宝珞突然撑起了身子,对着西宁侯幽幽道了句:「父亲,我有话要说。」 第4章 西宁侯点头,柔声道:「说吧。」 「我要退婚!」 话一出口,正堂之上,鸦雀无声—— 「胡闹!」 老太太突然大斥一声。西宁侯也缓过神来,道:「宝珞,不可胡说!」 宝珞没应,兀自从怀里掏出了两片碎玉。这是盛家给她的信物,一块连镂雕的理缠枝玉佩。 「那日偶遇世子爷和表小姐,撞碎了玉佩,想来是天意吧,寓示我二人缘分已尽。」 「侄女可是还在怨那日的事?我方才已向老夫人和侯爷解释过了,你大可放心。」 宝珞摇头,哀婉道:「这世上不能两全的事太多了……我倾慕世子,却也盼着他好,我不愿再拖累他……」话未完,她又咳了起来。 盛廷琛忍不住了,俊眉紧蹙,方要上前却被父亲拦了下来。 「什么拖累不拖累的,侄女多心了,你安心养病便是,有何事,咱日后再说。」 「伯爷厚爱,宝珞心领,只是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清楚。况且从一开始便是我一厢情愿,世子心中无我,我何必强扭其志,到头来彼此痛苦。所以不若放手,各自追逐有缘人吧!」 这话说得明白,武安伯的算盘打得更清。「有缘人」这套他不信,但眼看宝珞朝不虑夕确是事实。他是想攀附西宁侯,可也不至于牺牲儿子,若把她娶到家红事变白事,岂非得不偿失。 想想往日里,姚宝络恨不能黏在儿子身上,如今竟提出放手,可不能错失良机…… 武安伯长叹了声,惋惜道:「既然侄女有此心,我们也不强求。那便彼此留些时日,再考虑吧。」说罢,带着儿子告辞了。 西宁侯意图挽留,却被怒不可遏的老太太给唤了回来。道了句「此人不可交也!」抓起拐杖,起身便要回北院,然经过孙女时,她耐人寻味地盯了她须臾,重重地叹了一声,走了。 女儿任性乱语,西宁侯恼怒,可瞧着她苍白的小脸,终了只道了句:「回去养病吧。」便甩袖出了正堂。 众人离去,姚宝络蓦地直起了身子,方才还晦黯的双眸,此刻竟如星光般璀璨。她纤指在脸上抹了抹,指尖一捻,精致的眉眼瞬间弯起一抹盈盈笑意,对着嬷嬷甜声道: 「这罗绮轩的粉真好,细而滑腻,可惜都浪费了!」 …… 说什么要彼此留些时日,第二天,武安伯府便迫不及待地将当初两家定亲的小礼及文定送了回来,还有姚宝珞赠与盛廷琛的绣品。这意图,再明显不过了。 侯府上下,无不跳脚痛骂武安伯背信弃义。他倒不足为惜,可失此良婿,老太太怅然,西宁侯更是恼得好几日没去观溪院。 府里闹得鸡飞狗跳,宝珞自己却跟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该吃吃,该喝喝,没事便在庭院里散步赏花,过得好不惬意。只是愁坏了杜嬷嬷…… 「小姐,您这到底图的什么啊!」明知道武安伯忌讳她身子骨,她偏还装病,这不就是故意逼他退婚吗!「您当真不想嫁世子爷了?」 罗汉床上,盘膝养神的宝珞连眼睛都没睁,悠然道了句:「嬷嬷不是说,天下英才有的是,何必非要恋他。」 「可人家不是解释清楚了,这事怨不得世子爷。」 「一个巴掌拍不响!」 杜嬷嬷噎住,又道: 「即便如此,那姑娘已经送去江西了,此生不回京城,您还在意什么。」 「今儿去了个表妹,明个就能来个表姐。」宝珞又将她堵了回去。 杜嬷嬷无奈,她就不明白小姐到底在想什么。女人这辈子,不就图个名声图个安稳。感情是最没用的,当初西宁侯和夫人恩爱得如胶似漆,可到头来还不是插进个罗姨娘。不过这话她不敢说,于是嘟囔了句:「您都十八了……」 声音不大,却被宝珞听个真切。她霍地睁开了眼睛,吓了嬷嬷一跳。 这才是他们急着嫁自己的关键吧! 十八怎么了?才十八而已!上辈子眼看步入剩女行列,她都没愁过,会为十八岁发愁? 催婚?她见得多了,父母催,长辈催,朋友催,七大姑八大姨挨个催,连领导都时不时地塞给个表侄堂外甥的,可她从未在乎过。因为年纪根本不是问题,能力才是。有钱,独立,够优秀,谁还在乎男人!若不是在上班的路上,因救个落水儿童不幸溺亡,她生活可能还会更精彩…… 宝珞缓缓吐纳,最后做了个腹式呼吸,终于从罗汉床上下来了。她一边趿着锦鞋,朝窗外望了眼,拉着杜嬷嬷笑道:「嬷嬷别愁了,再愁皱纹又多了。天这么好,出去转转吧,咱买脂粉去!」 宝珞自认为不是个高冷的人,可欣赏过原主的衣柜,她才知道什么叫做「俗」! 云锦杭绸苏绣,暗花罗织金罗妆花罗,奢侈得简直堪比小型丝织品博物馆,颜色多以明艳亮丽为主,美是美,可她没勇气穿出去。 原主这审美和她的脾气还是蛮像的,傲娇任性。她之所以会这样也不难理解,自小被接到外祖家,外祖怜她幼年失慈,变着法地弥补她亲情上的缺失,导致溺爱过度。据说保定裴家,世代经商,富甲一方不说,连官场政客都要对他们敬畏三分,所以也不怪女主「财大气粗」了。 宝珞拣了身还算素的蜜色缠枝莲暗花罗衫,鹅青的彩绣绵裙,并以飘带束发挽了个灵动的随云髻,只簪了对鎏金的垂丝海棠,清新中透着股淡淡的雅致。 第5章 她照照镜子,好似缺了什么,拾起一只刻着石榴的碧镂象牙筒,殷红的口脂,薄薄蘸了些细匀。 妆罢,本要出门的她,忽而顿住。 外面,那些碎嘴的小丫鬟还没消停,这几日的谈资已从「跳水」转到了「退婚」。什么「二小姐配不上世子爷」,「她不退婚,世子爷也早晚会把她退了」,「早晚她得哭着喊着闹回去」……总之一句比一句难听。可不管她们怎么说,房里那位就是不生气,偶尔还会赏她们茶果点心,搞得她们莫名其妙。 这会儿,小丫头们嚼得津津乐道,忘情间「砰」的一声窗户被推开,惊得她们差点没叫出声来,望着窗里的二小姐,一个个脸色发灰。 到底是主子,她们胆子再大也就是趴趴窗跟,怎敢当面硬气。大丫鬟春芍谄笑示好,宝珞一耳听出来,这便是挑头道自己命硬克亲的那个,最难听的话都是从她嘴里出来的。 宝珞没瞧她,慵然道:「哪个是稼云?」 角落里,一个正捧着冰裂纹鱼缸,要去换水的小姑娘怯怯应了声。 「你带着她们两个,把东厢房打扫出来。」宝珞指着外圈的小丫头道。 稼云应声,宝珞又问:「哪个是金钏。」 「金钏姑娘去中公领月例了。」名唤珊瑚的丫鬟回道。 宝珞点头。「等她回来让她去门厅找我。」又打量着小丫头,道:「你去把少爷的鹰喂了。」 「啊?」珊瑚吓得瞪大了眼睛,见二小姐一脸淡定,只得「哦」了一声。少爷那只鹰凶得很,不知道伤了多少人了。西宁侯不叫他养,他偏安置在了观溪院,看来今儿自己是难逃这劫了。 都吩咐罢了,宝珞带着嬷嬷要走,春芍跟了上来,迎笑道:「二小姐,她们都去了,那我们呢?」 宝珞看看她,嫣然而笑。「你们啊,且先歇着,待我回来再作安排。哦,对了,西厢明间还有盘葡萄,别浪费了。」 春芍连连点头,道着「明白,您慢走」,将二小姐送出了观溪院。 宝珞到门厅侯了半刻钟,才见匆匆而来的金钏,话没多说,带着她和嬷嬷,乘了顶女轿出门了。 这一路,金钏心中疑惑。 她原本是北院的人,因谨慎得老太太欢心,二小姐回京后,她受老太太之托去了观溪院。她一片赤诚,奈何小姐脾气乖戾,身边又有刁仆挑唆,几更几替,最后除了杜嬷嬷小姐谁都容不下了。又因她常直言相劝,被小姐厌恶,二人渐行渐远,如今她也只是做好本分的事。 可今日小姐怎就想带她出来呢…… 为何?因为宝珞知道要想在这个内宅里稳住脚,身边便不能没人。这些日子,窗外那些闲言碎语可不是白听的,除了讽刺的话,她从只言片语中把观溪院摸了个透。比如金钏姑娘,行得正坐得端,每每遇到她们嚼舌根,会去呵斥,无人敢回一句,这便证明了金钏的为人和她的地位;再如稼云,她也从不说二小姐坏话,偶尔还会辩驳,但面对众人排挤,她不得不选择干活来逃避,心底善良,只是软弱了些;还有小丫头珊瑚,人倒不坏,只是年纪太小墙头草一根,只会随着人家犹豫地「嗯嗯嗯」。 这些还是归拢得了的,至于那些归拢不了…… 正想着,轿子突然停了下来,宝珞询问,杜嬷嬷贴在轿帘边低声道:「二小姐,是武安伯世子。」 没想到会偶遇他。宝珞愣了会,随即甩帘而出—— 轿前,盛廷琛挺拔而立,二人对视,宝珞这才算看清了他。好个英俊郎君,眼若星辰,鼻若悬胆,唇色浓淡适宜,连两颊棱角都转折得恰到好处,看得人心晃。那日在正堂,她眼皮都没抬,只瞧了个囫囵,然今儿算是知道为何原主那么迷他了。 宝珞神色淡定,然对方却显微诧之色。记忆还停留在那张憔悴的容颜,乍然瞧到气色颇丰的她,他有点愣。 「那日你……不是病了吗?」 「是病了,不过那日之后,便好了。」 「这么快?」 「心情好,病自然养得快。」 心情好?因为什么?难不成是退婚?盛廷琛觉得她是在嘲讽,心里滋味陈杂,他垂眸犹豫片刻,低声道:「我父亲所为,你不要介意,他并非是退婚之意……」 「不是退婚之意是何意?」宝珞顿时紧张。 见她神色惶然,盛廷琛忙解释道:「你放心,不管父亲如何想,我定不会违背誓言,我会娶你的。」 「别!」宝珞激动地喊了一声,「世子,您明明不喜欢我,不必为我委屈!」 盛廷琛惊,即道:「你可是还在因表妹的事怨恨,我与她绝对清白。」 「不不不,这不是表妹的事。」宝珞想想又摇头,「是,这也和表妹有关。那日虽是她对你诉情,但我看得出你对她也非无意。你二人青梅竹马,相处这么多年爱慕彼此也是人之常情,我能理解。是我不对,强插了一脚,所以我现在是真心悔过,我愿意放手。」 盛廷琛无奈,回道:「我待她只如亲人。」 「可你待我连亲人都不如。」宝珞突然反驳了句。原主的记忆里,全部都是他冷面相对的片段,除了不耐烦便是嫌恶,没有一丝温情在,连笑容都是奢侈。「你不必为了责任娶我,我们婚姻观不同,你奉承父母之命,我遵循自我情感,咱不合拍。」 第6章 盛廷琛不懂她说的是什么,却也明白寓意为何。他望着眼前的姑娘沉默了。 看惯了她娇艳的打扮,今日淡雅的她透着股难掩的清媚,让人眼前一亮。他承认她美,便是说倾国倾城也不为过,只是她之前的美太过空洞。然此刻面前的这个人,双眸亮如璨星,黑如墨玉,深得让人捉摸不透。他有些不认识她了,这是那个黏着自己,非要与自己生生世世永不分离的姚宝络吗? 他良久不语,宝珞没了耐心,忽而想起什么,把原主从不离身的锦囊交给了他。「东西还你了,从今往后,你我再无半点关系,保重!」说罢,她睬都睬他一眼,裙裾轻摆,上了轿子。 随着杜嬷嬷一声「走」,主仆几人留下怔愣的盛廷琛,远去了。 直到轿字被人群淹没,他默默打开了锦袋。里面不是别的,正是他送她那块被碎掉的玉佩,还有他的订婚庚帖—— 解决了盛廷琛,宝珞心里好不顺畅,连着买了十几盒绮罗轩的胭脂和水粉,只是口脂便买了七个,檀色的,海棠的,桃绯的,杏红的……居然还预定了份茶色的!杜嬷嬷不能理解,也无法想象这颜色涂在唇上是何效果。不过一旁的金钏倒是笑盈盈的,看着精神十足的二小姐,她总觉得她哪不一样了。 买了东西逛了蓉裳阁,头晌午前,她又去了马市街。这里因贩卖马匹而得名,不过本朝战马紧缺,马匹已经成为官有之物,很少买卖了,于是这里便成了贩卖珍奇宠物之所,来的大都是京城的纨绔。宝珞觉得自己那个贪玩的弟弟,也必是常客。 从头转到尾,她挑了只鹦鹉,眼看日头正高,便带着嬷嬷和金钏寻了家茶楼,吃点好吃的。 对吃饭,宝珞从不含糊。庆元豆腐,鳝丝羹,宣城笋脯,煨鲜菱……高雅茶楼,分量都不算大,但她还是点了一桌子,拉着杜嬷嬷和金钏陪她一起吃。谈笑之余,还不忘逗逗挂在一旁的鹦鹉。 这只鹦鹉是宝珞特意选的,自幼便由商户教它说话,学得极快,迄今为止能说不少吉祥话了。宝珞一边喂着果仁一边教它,它尖声重复着「主子吉祥,主子吉祥」,把她和金钏逗得不亦乐乎。然杜嬷嬷却没多大心思,她眼睛一直瞟着对面桌—— 「小姐。」杜嬷嬷耳语唤道,「对面那人好似在看你。」 宝珞捻着核桃仁的纤指微顿,余光瞥了一眼。果不其然,是有个一身玄青直缀,书生模样的男子在望着她,目光毫不掩饰。 「别理他,吃饭吧。」她淡然道了声,继续喂鹦鹉。 她不在乎,杜嬷嬷放心不下。出门时她带了两个护院,正在对面酒馆喝酒,不在跟前总是不踏实。也不怪她紧张,二小姐容色绝丽,灿若春华,这容貌仙姿全城都难找,方才在街上便极引人注目,驻足慕色者不知有多少。本朝对女子是无过分禁忌,可想起那些人贪恋的目光,上了年岁的人还是不大能接受。 「小姐,要不咱回吧。」 「先吃饭,办完事便回。」 「还有什么事啊?」 宝珞没应,含笑给她夹了块笋脯。 主仆三人默默吃着,觉得对面好似有人靠近,还未反应过来,便听那人道了句:「小姐的鹦鹉真是漂亮啊。」 宝珞抬头,一身锦绣华服,纨绔模样的公子哥站在了鸟笼前,手里捏了把榛仁,笑嘻嘻地盯着鸟笼,眼神还时不时地透过笼子瞟向她。宝珞不想搭理他,继续低头用餐。 那人并没走的意思,哼哼一笑,佻薄道:「……可惜啊,没小姐漂亮。」说着,捏着榛仁喂给鹦鹉,轻浮地逗着鹦鹉道:「小姐肤白貌美是不是啊,肤白貌美,肤白貌美……」 「啪」的一声,筷子猛地扣在了桌面上——是金钏。 她还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一脸的猥琐,都对不起他腰间的那般檀木折扇!金钏刚要发作,却被宝珞拦住了。这种不要脸的人啊,你越生气,他越得意。 「你瞧你,跟畜生置什么气,吃饭。」 还等着继续挑逗的纨绔愣住,随即吼了声:「你骂谁畜生!」 「哟,少爷您别多心,我说的是它。」宝珞指了指鹦鹉,「这畜生我们给的东西不吃,偏就吃您给的,您说我能不气吗。」说罢,她娇嗔而笑。 这一笑,真真是让人知道何为笑靥比花娇,那纨绔呆了,痴笑道:「小姐别气,这说明我们有缘啊。」 「可不。」宝珞淡淡道,「这畜生就和您看对眼了,要不怎么说物以类聚,同气相求呢!」 话一落,堂内一阵寂静。接着轰地一声,如平地惊雷,众人狂笑。尤其是北面靠窗,这纨绔的同伴们,笑得更是欢,把他笑得脸都没地儿放,窘态毕显,咬牙一把扬了榛仁,绿着脸回去了…… 「没出息!」宝珞哼了声,继续捡起筷子,余光不经意飘去,微滞。 对面那个一直望着她的男子,好似在朝她笑…… 宝珞抬头望去,二人视线对上,她看清了他。 男子生得面若冠玉,气度温润。一张脸似精心雕刻般,鼻如山脊,唇若俊峰;狭长的眼线微微上挑,似有隐隐英气,却又神光内敛。看样子他不过十七八岁,可神情中透出的淡定全然与这个年龄不相符,让人惊讶于他这俊朗的皮骨之下,竟隐藏着一种近乎经久岁月的沉淀。 呵,极端之相能被他糅合得如此自然,好生难得啊。 第7章 他对着宝珞勾唇而笑,微微点头。 这不俗的气质,非一般书生所有。她猜得出他不是出身阀阅,便是簪缨世家,然而—— 这与自己何干呢?!她理都没理她,继续吃饭。 笑声过去,杜嬷嬷心里忐忑,小声唤道:「小姐……」 「肤白貌美!肤白貌美!」 鸟笼里,鹦鹉迅速接话。宝珞愣住,随即拧眉看了眼北窗口那桌纨绔。他们似乎也听到了,挑衅地望着她们,得意洋洋。这鸟若是被教了难听话便抹不掉了,鸟也毁了。宝珞倒是不差这么个小东西,马市街里有得是会说话的鸟,再选一只便是,可她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她收回目光,捏了几个核桃仁喂给鸟,平静地吃完了这顿饭。 杜嬷嬷去结账,宝珞对着金钏耳语几句,只见金钏解下鸟笼,提着便朝北窗那桌去了。 她站在方才那纨绔面前,笑道:「我家小姐说了,既然公子与这鹦鹉有缘,那便送您了。」 这可是让人出乎意料!那纨绔眺了眼宝珞,轻佻道:「谢过小姐了。」 金钏一字一顿,回道:「不谢,公子——」 音一落,那鹦鹉连个反应都没有,尖声叫道:「衣冠禽兽!衣冠禽兽!」 公子——衣冠禽兽!一桌人愣住。 金钏鄙笑,昂首返回,主仆三人在再次暴起的哄笑中翩然而去…… 目送宝珞离开,几人提着鸟笼笑了,无奈摇头。没想到今儿遇到个绝色,竟连脾气也是这般无双,趣哉,妙哉!于是话题不离这位小姐地开起玩笑,还恶趣教那鹦鹉龌龊的话来,什么身娇体软,粉融汗香……听得众人侧目咦声。提笼的纨绔更是兴致不减,就在他拿着筷子戳弄那鹦鹉时,手腕猛然被人攥住,疼得他「嗨呀」一声,筷子落地—— 一身玄青直缀,此人正是角落里那男子。 「放手!」 纨绔大喊。男子没听到似的,挺拔的身子动都未动,唯是修长的手指慵然一挑,鸟笼门开,扑棱棱几声,那鹦鹉便在众目之下,飞走了…… 鸟儿不见踪影,男子松开手,清冷回身。 「哪来的小子!活腻了是吧!」那纨绔握着自己生疼的手腕,怒喝:「你可知我爹是谁!」 男子恍若未闻,径直坐了回去。 纨绔气得两眼通红,疯急地大喊一声,几个打手模样的人冲了进来,直奔男子去了。 然就在靠近桌子的那一刻,恍若天兵下降,两个身着黑色曳撒之人瞬间拦在中间,持刀而立—— 几个打手惊得刹住了脚,便是那纨绔也是被吓得脊背一凉,一眼认出了二人所持的刀,正是军中所佩的秋水雁翎刀…… 吃过饭主仆三人并没回去,宝珞又在街上买了不少珍奇的东西,之后非要去听曲不可,杜嬷嬷无奈随她去了马市街东的鸾音阁。 有那么句话:喜欢听曲的,都是去夫子庙西的清音坊;然会听曲的,才到这鸾音阁中。那些不受正统接纳的文人浪子,曲艺琴师,差不多都聚在这了。他们不受约束,恣意纵横,无论是曲是戏,哪怕一音一调,皆是真性情也。据说鸾音阁中的戏魂——玉茗先生,乃是先皇钦点的探花,因憎恶官场的腐败黑暗,愤而弃官,回到祖籍江宁,投身戏剧,名声大噪后被鸾音阁请了来。 玉茗先生对戏,认真到敬畏,他可以自掐檀痕教小伶,也会半学侬歌小梵天。听他的戏,能让人三日食之无味,久不能释怀…… 宝珞穿来也有些时候了,每日憋在房里,一点娱乐都没有,好不容易来了乐坊,自然要领略一番。 鸾音阁三层小楼,从外面瞧平平无奇,然一进去,迎面便是一座太湖石堆砌的小型假石山。仿山间趣蕴,氤氲雾气中绿水潺潺,绕山润竹。这方景致将内外隔断,绕过它便那是雕梁画栋,琳琅炫目,丝竹管弦之声,靡靡不绝于耳。 恍若置身仙境,宝珞好不惊讶,于是站在天井下四处张望,眼花缭乱地怎么都看不够。 就在她目光扫过第二圈时,突然发现二楼雅间里,有个少年正双手撑着栏杆盯着她,目光淡漠不屑。 仅凭这张像极了西宁侯的脸,宝珞也猜到他是谁了,那正是她连面都未见过的弟弟——姚清北。 从原主落水到自己穿来,半个月的时间,这个弟弟就没出现过。据嬷嬷说,他确实半月没回家了,而且这是常态,起初西宁侯还会捉他回去,然如今,他是彻底不愿管他了,也管不了他。 宝珞对他印象不大好,提到他,她脑袋里就是个走马跑鹰的形象,也许没比方才挑逗她的纨绔好到哪。 楼上楼下,二人对望良久,他连个要打招呼的意思都没有,转身回了雅间。 宝珞找了上去,瞧着他身边的空位,直接坐了下来。 别说,这视角还真不错,连台上戏伶的表情都看得清。 宝珞看得津津有味,清北懵了,一脸的不耐烦道:「你来干嘛!」 「看戏。」 「哼,你不是最喜欢去清音坊吗!这‘艳俗’之地岂入得了你眼?」清北瞧不起这个姐姐,明明自己俗不可耐,还偏爱用「艳俗」这个词去评价别人,她说鸾音阁艳俗,还是不是因为盛廷琛喜欢去清音坊。 第8章 宝珞看都没看他,悠然道:「雅俗共赏。」 清北又「嗤」了一声。「你是来找我的吧!」 宝珞收回目光,盯了眼前的弟弟半晌,也学着他「嗤」了声,道:「懒得管你。」说罢,继续看戏。 懒得管就对了,她眼里,除了盛廷琛可还有别人! 清北对姐姐的情感,是说不出的复杂,母亲还在的时候,姐弟俩亲得不分彼此。宝珞大清北四岁,清北刚出生时,宝珞抱着胖嘟嘟的弟弟喜欢得不撒手,每日宁可不要母亲也要和弟弟一起睡。大一些了,她领着他玩,处处护着他。清北喜欢吃松子糖,她随身的小锦囊里便时时备着;二叔家的清南欺负他了,她抱着弟弟闯进西院和二婶理论;她胳膊上还有块疤,是八岁那年,清北放炮仗崩伤的,当时她流着血,还不忘把弟弟护在怀里;清北去舅舅家窜门,母亲哄她说是弟弟丢了,宝珞伤心得哇哇大哭,不吃不喝,任谁解释都不成,最后只得把清北接了回来…… 然而这一切,都在母亲去世后一去不复返。 清北还记得母亲刚走时,她抱着他,哄道:「有姐姐在,不怕。」清北真的不怕,有姐姐在他就从来没怕过。可是他怎都没想到,说好了会守着他的姐姐竟抛弃他去了外祖家,而且一去就是八年。 这八年,清北是在罗姨娘身边长大的。姨娘对他不错,吃穿用度凡是好的都紧着他用,不打不骂变着法地哄着他。然即便如此,每每看到三姐和姨娘亲昵,他心里总不是滋味,孤独得很。他想姐姐,于是不停地给她写信,却一封回信也没收到。渐渐地他心凉了,祖母接他去保定,他也不肯。直到一年前,姐姐终于回来了。八年不见,两人生疏很多,面对比自己还要矮半头的姐姐,他竟亲近不起来了。最让他不能接受的是,她整个人变得娇蛮跋扈不说,满心满腹都是那个盛廷琛,只因为他不小心碰碎盛廷琛送她的玉兔笔山,她对他大发脾气。 二人就坐在这,看了有半柱香的时间,清北是一句都没听进去,一直盯着她,目光不善。 可她偏就像没看到,戏听得有滋有味。清北气不过,哼了一哼转身就走。 宝珞余光瞥了他一眼,漫不经心道:「观溪院那鹰没了。」 「什么?!」清北简直跳回来的。「哪去了?」 「放了。」 「姚宝络!你敢动我鹰,那是镇国将军从西域带回来的!」 宝珞看着他问道:「你的鹰?」 「废话!整个西宁府都知道,你别跟我装傻!」 「你的鹰为何放在观溪院?观溪院住的是我,我想扔就扔。」 「观溪院又不是你一个人的!」 「那是你的?」 「是!」清北吼了一嗓子。「观溪院本来就是我们俩的,凭什么你一个人说的算!」 「我们俩的?」宝珞哼笑,「你不是住东院吗?我可没在观溪院里瞧见你一样东西,观溪院就是我自己的。」 「你!」清北气得直跺脚,可又说不过她,甩了句「我跟你没完!」摔门而去。 听着噔噔的声音渐远,宝珞慵然倚着栏杆朝一楼天井望,只见清北火急火燎地绕过人群,带着小厮直奔门外冲去,她勾了勾唇,笑了…… 「祖母,您每日都抄佛经,少不了好砚台。这是我给您买的脂砚,据说它研出的墨,浓而细腻,如油如光,明亮照人呢!」 宝珞捧着一只小可盈握的砚台送到嵇氏面前,嵇氏接过来打量,这砚质地细密,镌有柳枝,砚身泛着若有若无的胭脂晕和鱼脑纹。别说,还真是块难得佳砚。 嵇氏瞥了她一眼,问道:「这物可难买,哪来的?」 「真的是我买的!」宝珞拧着小眉头道,「人家主人不卖,我死缠烂打才磨来的!对了,我还磨来一本金陵博古堂刊印的《华严经》呢,也是给您的。」说着,她从带来的珊瑚朱匣里拿出本精致的经装折叠册子。 老太太身边的孙嬷嬷瞧见,眼睛瞪得老大。「金陵博古堂的?他们家刻的书,可是抢都抢不到呢!老夫人上次还提到,想为般若寺献经书,就想要博古堂的。」 宝珞笑嘻嘻点头,老太太嗔了孙嬷嬷一眼:就你话多! 孙嬷嬷撇嘴,也回了个眼神:您明明心里喜欢,还不承认。 瞧这主仆两人一来一往,宝珞知道自己这东西是买对了,可她还是贴了上去,挽着嵇氏的胳膊撒娇道:「祖母,您喜欢不喜欢啊!」 老太太笑了。「喜欢,宝珞有心了。」她拍了拍孙女的手,又语重心长道:「我知道你是好意,想讨我欢心,但你毕竟是姑娘家的,身子骨又弱,不要到处乱跑。」 「祖母说得是,孙女省得。只是这几日身子渐好,也要放松放松不是。」 嵇氏端详,孙女可不是气色红润,病态全无,然想到武安伯登门那日的事,她点着她道:「退婚那日,你是故意的吧。」 「咦,祖母瞧出来了?」 「哼,挂了那么厚的粉,我瞧不出才怪,你也就能骗骗那几个男人。」老太太哼道,「这事,你糊涂啊。」 宝珞笑了,眼睛弯成个月牙,软声道:「我知道祖母心疼我,想我有段好姻缘,可他不是那个人。您可知道我撞见什么?他和表妹在一起,眼里都是温柔,连笑都笑得那么满足。都说相由心生,若说他们无情我可不信。您可曾见他如此待过我?便是我嫁了他又如何,往后日子且有得苦呢,您忍心让我日日寡欢?」 第9章 嵇氏叹了声,宝珞又接着道:「您也不是不知道他因何要娶我,还不是武安伯的意思,想要笼络父亲,拉他结党。父亲说是武侯,其实就是个寡淡的书生,这权利斗争他还是不参合的好,官场诡谲,不是他应付得来的。还有,太子是重视他,可因为什么?这天下精通兵书的人有得是,为何就选中父亲,还不是看中了他不与人攀附的性子,用着踏实……」 这番话嵇氏惊住了,不可思议地打量着孙女。人还是那个人,怎就觉哪不一样了呢?平日里只懂得搽胭涂粉的小姑娘,竟把事态分析得这般透,一语戳中要点。是自己低估了她,还是她隐藏的太深。 「……所以,祖母,为了我自己也为了父亲,我都不能嫁他。」 「哼。」嵇氏笑嗔着,「那你当初还那么痴迷,竟还为他轻生。」 「谁说我落水是因为他?我是失足!」宝珞一本正经道,可随即又泄了气,「算了,反正过去是孙女糊涂,现在我都明白了。」 「你明白是好事,可你都多大了,拖不得了!我还是得给你找个好人家。」 「祖母,你是嫌弃我吗?」宝珞眨着水润润的大眼睛,委屈道,「我才回来一年,我还想守着您呢,您就这么着急往出赶我……」 「傻瓜,你还能守我一辈子!」 「怎么不能,我说能就能……」宝珞娇声哼哼,抱着祖母不肯撒手,亲昵得让嵇氏心都软了。 分开八年,孙女回来时像陌生人一般,待谁都不亲。每每接近,她都带着抵触之心,大抵还是在埋怨当初把她送走吧。可这会儿,孙女不但特地去买了喜欢的物件讨好她,还没有隔阂地与她撒娇,这叫嵇氏如何不触动?人到这把岁数,图的也就是个天伦之乐了。 嵇氏也伸手揽住孙女,拍着她叹道:「祖母也舍不得你,可若是因这毁了你,祖母心里更难受啊。」说着,她眼眶湿润了。 宝珞知道她是想起往事了,忙哄道:「好好好,我听您的便是,我以后都听您的。」说着,把杜嬷嬷捧着的葡萄摘了一颗,喂给了老太太,哄道:「祖母,甜不甜?」 「嗯,甜。」嵇氏点头,「这是西域进贡的香妃红吧!你哪来的?」 宝珞怯笑,羞赧道:「是太子赏父亲的,父亲知道我爱吃葡萄,就偷偷给我送来了,祖母您可别介意啊。」 「瞧你说的,我还能跟孩子争吃食!」 「那可不一定,都说越老越小,您就是老小孩啊。」宝珞挑了挑小眉毛笑道。 嵇氏被她逗得笑声不止,却闻隐约间她又嘟囔了句:「可惜就这么几颗了,都被她们吃了。」 「谁啊?」嵇氏止笑,问道。 宝珞没吱声,一旁的杜嬷嬷开口了,怨道:「还不是院里那几个丫头,手脚不干不净的,见小姐病着无暇顾及,经常来拿明间的点心。小厨房特地为小姐做的点心,都填到她们狗肚子里了。吃点心便也罢了,这几日越发地胆大,连这贡品都敢吃!小姐本来打算多给您送些来的,可惜就这么几颗了。」 「好大的胆子!」嵇氏拍案,「金钏呢?她没管?」 「这院子里大大小小的事全靠金钏姑娘一个,连个帮手都没有,累得她脚打后脑勺,如何顾得来。」杜嬷嬷怨道,「再说那几个丫头都是从东院姨娘送来的,她们哪会听北院姑娘的话……」 「放肆!我北院倒没她东院矜贵了是吧!这西宁侯府还轮不到她一个东院的姨娘说得算!」 嵇氏动怒,宝珞赶紧拉着她劝道,「祖母别生气,是我没管住院里下人……」 「你才回一年,如何压得住她们,你不必管了。」说罢,嵇氏看了眼身边的孙嬷嬷,孙嬷嬷会意,先行下去了。 孙嬷嬷刚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人影还瞧见,便闻一声吼:「姚宝络!」 ——是清北! 「没个礼数,姐姐名字是你叫的!」嵇氏斥了一声。 清北愣住。她们说二小姐在前院暖春阁里,可没说祖母也在啊—— 嵇氏瞧见这个不争气的孙儿脑仁就疼。西宁侯爵是世袭罔替,但也需要皇帝册诰书。姚如晦虽无军功,受老侯爷荫庇也顺利袭了爵位,可到了清北这,作为西宁侯的嫡子,册世子的谏书都上了好几次了,一次都没批下来。不过走个形式的事都被卡,这在公侯中已然成了个笑话。 摊上个另类的儿子就算了,又来了这么个不着调的孙子……瞧瞧,瞧瞧,居然还提了个鸟笼子,生怕人家不知道他遛猫逗鸟的纨绔似的! 清北匆匆给祖母请了安,目光锁定宝珞,咬牙唤了声:「二姐……」 「你怎么才来啊!」宝珞怨了声,奔过去,接过他手里的鸟笼惊讶道:「这就是你要送祖母的东西?」 说着,她送到嵇氏面前。「我方才逛马市街的时候碰到他了,他说要给您准备个礼物,没成想是这个小东西。」 嵇氏看了看笼子,又警惕的瞪了眼孙儿,没说话,倒是笼子里的小东西开口了。 「老太君吉祥!老太君吉祥!」 「哟,这小东西嘴还真甜!」宝珞欢喜道,逗弄着小鹦鹉,「再来一个!」 「大慈大悲,功德无量!」 宝珞噗地笑了。「祖母,您听,清北这是特地给您准备的呀!可是有心了,我听说这小东西还是他拿那宝贝鹰换的呢!」 第10章 嵇氏闻言,紧蹙的眉头舒展开来。为了养那只破鹰,他把府里闹了个遍,还挨了他爹一顿家法,如此宝贝,他舍得换? 「你二姐所言,可是真的?」嵇氏问道。 清北是憋了满肚子气撒不出来。二姐说她把鹰放了,他不信,一路奔回来,开门就瞧见藏鹰的耳房里什么都没有,就剩下这个关在笼子里的笨鹦鹉。他提着笼子好不容易才打听到她在暖春阁,没想到原来是她设的局! 鹰放都放了,就是他不承认也追不回来,他只能认了。 「是,祖母。那鹰凶猛,伤了人……我就把它换了!」 说得不大情愿,但嵇氏不在意了。难得他有这份心,她稍稍安慰,不过还是绷着脸,语重心长道:「别见天就鼓捣这没用的,多花点心思在课业上,就算最后册不上世子,多少有个功名傍身也好啊!」 说罢,还没待清北应声,便闻小鹦鹉接话了。「小少爷,金榜题名!金榜题名!」 嵇氏终于崩不住了,掩口而笑。 堂上气氛轻松下来,老太太只觉得好久都没这般开心了,言道不能只收孙儿的东西,便让贴身丫鬟去北院去取礼物回赠二人:一对碧玺手钏,和一套翡翠白玉打磨的围棋。 宝珞还好,清北有点惊。那翡翠白玉棋他看中好久了,可怕祖母责骂他不务正业,一直没敢要,她居然赏给看自己。这心情怎竟莫名有点好了呢? 小鹦鹉又学了几句舌,逗得满堂欢笑声不断。 「什么事这么开心啊!」 堂下,一声优雅的笑语传来,大伙抬头望去,是二夫人甄氏。 「瞧把老太太乐的,多久没见她这么欢心了,还是你们两个小家伙有能耐啊!」 甄氏打趣,款款入门,身后还跟了个人。那人高了甄氏许多,打眼瞧去身形有点眼熟,然方一靠近,宝珞登时惊住—— 这……这不是在马市街茶楼里,那个一直盯着她看的男子吗…… 「这是……叶家小少爷吧?」嵇氏迟疑问。 二夫人笑了。「还是老太太眼力好,可不是我那小外甥昶之。」 「昶之给老夫人请安。」叶羡恭敬揖礼。 嵇氏笑了。「瞧瞧,这才几年不见,你竟长这么高,我都快认不出来了。」接着,又问道,「大长公主可还好?」 「谢老夫人记挂,祖母都好。入京前她还嘱咐,让我给您带个好。」叶羡指了指堂下,「这是她给您准备的薄礼,还有您最喜欢的狮峰龙井,今年头茬的。」 这狮峰龙井乃御贡之物,可不是一般人能得的,据说是要赶在夜里露芽的时候采,一年也产不了几斤。如此稀物都能奉上,想来那薄礼也薄不到哪去。 「大长公主破费了。」嵇氏谢道。 叶羡淡笑。「哪里,是昶之叨扰了。」 这话一出,大伙也懂了,他这趟入京,是又要落脚西宁侯府了。 嵇氏所提的大长公主,是先帝同父异母的妹妹,先帝生母早亡,记在了娴妃名下,娴妃是大长公主的生母,故而兄妹二人感情极好。先帝继位后,依妹妹心意将她许给了青年俊杰的英国公世子叶子骞。本以为娶了长公主的叶子骞必然前途无量,怎奈他在与鞑靼的作战中失去了左臂,回京后便一蹶不振,甚至放弃了世子之位,欲归故里南京。嫁夫随夫,长公主也没犹豫,跟着夫君去了南直隶。皇帝不忍,便封叶子骞为淮阴侯,任留都五军都督府大都督。 本该袭爵为一品国公,最后却是个侯;本该驰骋沙场,然却在留都守个闲职。老侯爷面上淡然,可整日的无所事事让他内心苦郁,加之在战场上留下的痼疾发作,于长孙出世那年离世了。 叶羡便是大长公主和老淮阴侯的嫡孙。他生长在南直隶,偶尔会随长辈入京探亲。 淮阴侯年轻时曾与老西宁侯同戈而战,为莫逆之交,每每入京,他都会来拜访。而且叶羡的母亲甄氏,又是西宁侯府二夫人的长姐。 叶家在京,有长公主的宅院,有同宗的英国公府,还有郊外别院,但他却喜欢留在姨母这里。西宁侯府当然欢迎,而二夫人更是乐不得,外甥也算皇亲外戚啊,按辈分还要称当今圣上一声表叔呢!有个厉害的娘家人,她在侯府里脖子拔得也高啊。 叶羡此次入京是为了科考。他排行老三,世子叶韫和二少爷叶谦皆随祖父步入行伍之列,他原本也该走这条路,却突然选择了科举,今岁方中举人,便入京打算参加明年的春闱…… 和他聊了一会,嵇氏便让二夫人带着叶小少爷回西院安排住宿了。宝珞想着祖母许也乏了,也带着弟弟退下。 才一出暖春阁,清北就对着姐姐道:「你别以为这样我就会原谅你?」 宝珞哼了哼。「你原谅我什么?」 「你把我鹰扔了!」 「你鹰把我给祖母买的猫吓跑了,你不得赔。」 「胡说,我就没见观溪院有过猫!」 「不都说被吓跑了吗。」宝珞摊手道,「再说你去过观溪院几次啊,你知道我是养的猫养了狗,还是养了一只龟啊!」 清北愣住,他以前怎没发现她这么能说呢!瞎话编的一套一套的。 「哼,姚宝络!你就蒙我吧!」 说罢,他连个头都没回,跑了。 第11章 小厮南楼朝二小姐讪讪一笑,拔腿跟了上去。好不容易追上了少爷,他气喘吁吁道:「小少爷,咱要去哪啊?回鸾音阁,还是去博古楼?听说博古楼来了把新琴,道是司马相如的那把七弦绿绮呢!」 清北突然驻脚转身,惊了南楼一跳。 接着,一巴掌落在南楼脑袋瓜上。「那把绿绮留世还不得成精了,你也蒙我是吧!」清北吼着,又蹬了他一脚。 南楼委屈,抱着脑袋问:「奴婢也不懂啊……那咱去哪?」 「去哪?回房!」 …… 出了暖春阁,杜嬷嬷跟着宝珞走在园林里,神色略显忧虑。 「二小姐,我知道您是为小少爷好,可我瞧着他是真生气了,您这不是费力不讨好吗!」 「谁说的!我现在是在给他排毒,他体内毒火大着呢!」宝珞一本正经道。 杜嬷嬷听得云里雾里。自打小姐落水醒来,她不但摸不清她心思了,怎连她的话也听不懂了呢。 见杜嬷嬷一脸的茫然,宝珞没多解释,问道:「东厢房收拾如何了?」 「稼云手脚麻利,今儿头晌就都拾掇出来了,咱现在回去瞧瞧?」 「不急。」宝珞摆手,「孙嬷嬷那边指定忙着呢,咱不去碍她手脚,让她敞开了处置,别留情面。」 「得嘞!」杜嬷嬷欢喜应声。想想小姐设的这局就痛快,口舌是非逮不到证据,手脚不干净可是跑不了的。这帮小贱蹄子,哪个也别想躲开!虽然不能亲手撕了解恨,但借孙嬷嬷手也好,孙嬷嬷可是老夫人身边的人,地位且不说,能跟随老夫人到如今,可不是没手段的。「往后有老夫人撑腰,看谁还敢在观溪院里撒野。」 宝珞清浅笑笑,没应声。她要面对的,可不止是这么几个小丫头…… 「表姐?」 池塘对面,朗朗的声音唤了一声。宝珞回头,竟是叶家小少爷叶羡。 他从紫薇树旁绕过来,几步便站在了宝珞面前,狭长的双目弯眯,爽朗欢笑道:「表姐,好久不见了。」 宝珞看着他有点怔。还是晌午见到的那张脸,清俊秀逸不减,精致宛如雕刻,美得没话说,就连微笑时唇角弯起的弧度都未曾变过,可怎就瞧不出那股子凛凛的威势和成熟的气息了呢?眼前这个男子,笑靥阳光,朝气十足,分明就是个纯粹干净的大男孩。 真是邪了门了!难不成不是一个人? 「好久不见,叶少爷。」 宝珞迟疑应声,对方却朗笑起来。「看来表姐是真的把我忘了,咱不是晌午才见的。」说着,他提示地道了句:「公子,衣冠禽兽。」 此情此景,好生尴尬。 原来晌午在茶楼的真的是他,不怪他一直盯着自己。宝珞笑笑,「八年没回京,往昔故人都认不出了,还请叶少爷见谅。」 「那我怎就把表姐认出来了呢?」叶羡佻然问。 看着他好看的眉眼,宝珞真不知道这话该如何应,勉强笑了笑,道:「许是,叶少爷……眼力好吧。」 闻言,叶羡怔了一瞬,随即笑道:「许是表姐只在意那只鹦鹉了吧。」 他嗓音醇厚清朗,挑起的尾音像带了触角似的撩人心颤。人万里挑一便算了,偏说话声还这么好听。这便是别人家的弟弟吧,想到自家那个叛逆的清北,宝珞心底啧啧。 「都是为了我那不省心的弟弟,让叶少爷见笑了。」 「哪里,表姐为了清北煞费苦心。」 「自家弟弟,做姐姐的不管要谁来管。」宝珞无奈莞尔。 「那……表姐可还管我?」 叶羡挑眉,宝珞傻了。他眉眼弯得更深了,笑意愈浓。「表姐都忘了吗?小时候和姐姐来,你常带我玩的,我记得你身上有个锦囊,里面都是给清北准备的松子糖,我当时羡慕的不得了。」 宝珞依旧没反应过来。 「表姐真的不记得了?」叶羡凝眉,修长的手指点了点自己的额角,「当初我头磕到了椅子上,都是你照顾的,你为安慰我还给我吃了糖,我到如今还记忆犹新。」 还有这么一段?原主的记忆零零散散,又这么多年,宝珞还真一时想不起来。不过她还是掩饰地笑了笑,道:「你那时还小,我安慰你是应该的,不必记挂于心了。」 叶羡展颜。「那改日我请表姐喝茶吧。」 「喝茶?」宝珞微怔,「嗯,好,那改日吧。今儿天晚了,我该回去了,叶少爷劳累了一日你也好好休息。」说罢,她颌首告辞。 暮色四合,园林里的灯还未掌起,渐暗的天色中,小径也显得晦暗不明。 宝珞才走出游廊,便问身后隐约传来淡淡低沉的声音:「表姐,池塘青苔漫布,仔细地滑!」 她顿足回身,对着远处模糊的身影稍稍一揖,便带着嬷嬷继续回返了。 杜嬷嬷瞧着对面的池塘嘟囔了句:「池塘日日清理,哪来的青苔。」 宝珞也瞥了眼,眉心顿笼,僵了一瞬。不过片刻她便缓了过来,笑道:「叶羡人还不错,我竟都不记得自己还照顾过他。」 杜嬷嬷闻言,惊得嘶了一声。「小姐还真都忘了?!你哪是照顾他啊!」于是便将过去的事道了来…… 第12章 宝珞没回外祖家时,叶羡和姐姐叶婧沅曾在西宁侯府常住。宝珞和婧沅是好朋友,小姐妹俩形影不离,然叶羡却独自一人。表兄姚清南嫌他年纪小,他又嫌清北不懂事,所以整天跟在姐姐身后。为了甩掉他,宝珞和婧沅是使出浑身解数,还把人弄丢过…… 「……就他额上那伤,还是你为甩掉他,骗他去摘葡萄,他从椅子上摔下来才磕的。你安慰他给他吃糖,也是为了哄他不要告诉长辈,要他就说是自己摔的!」 宝珞听得脸都黑了。她以为原主对弟弟好,便会对全天下小孩都好,敢情原主骨子里就是个能作的!那可是大长公主的嫡孙啊,若是伤了人家,她有几条小命还。 也不知道他方才说那些话,是不是故意的。宝珞嘴角抽了抽。算了,还是离他远点吧…… …… 「母亲,清北这是要把东西搬哪去?」姚澜挑开西厢的门帘问。方才她一进东院,便瞧小厮们捧着东西朝外去。什么古琴,铜鼎,冰裂纹的瓷杯,青瓷茶注,还有一副三扇的大理石屏……都是清北的宝贝啊。 罗姨娘也看了眼窗外。「他说,观溪院被宝珞占了,他要把房间讨回来,也占上。」 「这叫什么话,东院还不够他住的吗!整个东厢房都给他了,他还不满意?」自己和母亲也不过就挤在西厢而已。 「他是嫡长子,东厢就该是他的。」罗氏解释道。 可姚澜心里不平,撒气似的把茶碗弄得叮当响。 罗氏无奈摇头。「清北是嫡子,身份本就在我们之上,不要和他计较,只有把他哄好了,往后的日子才好过。」 「我知道!」姚澜怨声,「哄哄哄,哄着老太太哄着父亲,还要哄着他!这些年哄着顺着,我比他那亲姐姐还亲!」 「再亲也不能懈怠!人家可是一母同胞。」罗氏斥声。她花了多少年才把清北拢住,可姚宝络几句话就让他往观溪院里搬东西。别看他还气着,这绝不是个好兆头。 一想到姚宝络,罗氏就心堵。自打她醒来,便如换了个人似的。先是厚着脸皮收了自己的老参,之后又开始撺掇清北!这还不算什么,最近几日她见天往北院跑,哄得老太太晕头转向,说什么是什么。 就说方才,孙嬷嬷领着几个婆子,气势汹汹地把自己安排在观溪院的丫鬟全带了来,当着她的面打的打罚的罚,尤其春芍,打得她都不敢下眼看了! 这一切还不是姚宝络挑拨的!想起孙嬷嬷那趾高气扬的劲儿,她就心恨!一点脸面都不留,全然没把她放在眼里。 其实她又何尝不知,不管西宁侯如何抬举她,无名无分,在那帮下人眼里,就是个上不了台面的姨娘! 罗氏恨得牙关紧咬,捏着帕子的手都发白了。姚澜瞧着心惊,想去安慰母亲,是时紫燕端着刚熬好的药来了,罗氏脸色稍缓,接了过来。 看着暗褐色的汤汁,姚澜嘴里都像翻了苦味似的,蹙眉问道:「母亲,这药还要喝吗?」 「喝啊。」罗氏无奈道,皱眉一饮而尽。然刚放下碗,姚澜赶紧给她喂了颗蜜枣。罗氏微笑,女儿虽贴心,可到底不能傍身,她想要在这个家稳住脚,就必须有个儿子。 紫燕把碗端下去了,姚澜忽而想到什么,对罗氏道:「母亲,听说叶家少爷又来了。」 罗氏含着蜜枣,不屑哼了声。「估计又是二夫人请来的!她那点心思谁还不懂,不就是想笼着外甥,好把自家宝蓁嫁给他!」 「也没错啊,人家门当户对吗。」姚澜酸溜溜地道了句。姚宝蓁才十四,姚澜都快及笄了也没个亲事。可就算定了又如何,她一个庶女,还敢高攀叶公子那样的?便是那盛廷琛,她也是连个边都摸不到的。 她酸,为母者又何尝甘心。她费劲心思来东院,不也是为了让女儿能抬起头来。罗氏抚了抚女儿的背,安慰道:「放心,你父亲说答应过我,只要裴氏过了十年丧期便会将我扶正。今年已经是第十个年头了,无论如何,母亲也要给你赚个嫡女的身份!」 自打春芍走后,观溪院算是清静了,留下的几个小丫头见过了孙嬷嬷的手段,说话都不敢大声一句。 宝珞病虽愈,但身子骨尚弱,秉着养生为大的理念,她每日早上都要在庭院里打段太极。是日一早,天朗气清,她刚练得身子发热,渗出点汗来,便瞧着二门处,姚清北风风火火地跑了进来。 她停在手抱琵琶那式,静止一般,动也不动,唯是两只晶亮亮的双眸跟着弟弟从抄手游廊转到了东厢房门前。 清北本想忽视她,可那双眼睛盯得他心里直发毛的,于是不耐烦地道了句:「怎么!我来取我的琥珀杯不行啊!」 「哼」,宝珞鼻孔出气,回手来了个倒卷肱。 清北撇嘴,也发出个一模一样的「哼」,进房了。 不多时,清北掐着杯子出门,瞥了一眼还在打拳的姐姐,冲似的朝门外奔。 「哪去?」宝珞顿了一下,唤了声。 清北回头。「你管得着吗!」 宝珞继续虚步插掌,来了个海底针,她盯着手指尖道:「我才不管你,我只想告诉你,一会儿亲会去前院书房,不怕被逮住你就跑吧!」 「你就胡诌吧!父亲何时早上去过前院书房,再说今儿太子有早课!」 第13章 「那你跑呗!」宝珞无所谓,轻巧地来了句。 清北转身要走,可莫名地又停了下来。 「怎不走了?」宝珞问道。 清北狐疑地盯了姐姐半晌,甩了句:「我吃过饭再走!」说罢,提起衫裾,不紧不慢地迈着方步走过抄手游廊。 宝珞哼声收势,对着弟弟的背影淡笑,唤了句: 「记得把你念得最好的书放桌子上!」 …… 打过拳,宝珞回房,杜嬷嬷已经把早餐都备好了。燕窝粥、海参汤,还有野生的小松菌,对吃上宝珞从不含糊,她身体恢复得这么快也得益于此。生活质量高不高,身体因素很重要。 宝珞才吃过一碗粥,就见金钏匆匆跑了进来,「二小姐,侯爷来了!」 话刚落,姚如晦甩开门帘踏了进来。脚步之重,和他那一脸的怒气正相映。 就知道他今儿定会来,只是没想到会来这么早。 因浙江水灾之事,这几日西宁侯留在太子府议事,未曾回府,昨个夜里刚归来便被罗姨娘请去了。如此急迫可不单单是为了亲昵吧,二人夜话,罗姨娘还不得道道这些日子的「委屈」…… 宝珞淡定放下双筷,起身揖礼。然头还未抬起,便闻父亲喝斥道:「我不在这几日,你可是天天出去闲逛听曲!你是侯府千金,大家闺秀如此放恣,成何体统!」 宝珞从容抬眸,问道:「可是姨娘告诉父亲的?」 西宁侯怔了下,沉声道:「是,不过她也是为你好。往日里你便无所拘束,私下里多少人对你评头论足,说你被宠坏了,没个淑女的样子,更有甚者道你没有教养。便是祖母和为父也劝过你多次,你可曾有所收敛?这次病了,见你踏实养着,一家人都以为你醒悟了,可之后呢?你还是该玩的玩,该闹的闹!你前两日是不是为把观溪院的下人赶出去,又去闹祖母了?你祖母年岁已高,身子又不好,你便不能让她安安稳稳地颐养天年吗!」 「我就你们三个孩子,你弟弟玩物丧志不学无术,已经够不让我省心了,怎偏你也这般不懂事!你就不能如三妹那般,娴淑稳重些吗!你都多大了!」说到这,西宁侯又想起了她的婚事,无奈道:「旁的不说,就连这婚姻大事你也敢当儿戏,说退婚就退婚。当初非嫁不可的是你,如今不嫁的又是你!你到底要闹到何时是个头,我这脸都被你丢尽了!」 「错的又不是我,您为何丢脸。」宝珞冷道了句。「是他背叛在先,凭什么要我忍气吞声?您是我父亲,您就忍心我被如此轻贱吗!若是母亲还在,她绝不会容忍的。」 「你还好意思提你母亲!你母亲是名门毓秀,容得兼备,待谁不是温文尔雅。可你再看看你,这般自甘堕落,你可对得起她!」 「是啊,母亲出身名门,又是端庄贤淑,又是温柔纯善,见过的人便没有不赞她的。可父亲,我又见了她几次!」宝珞突然反驳,竟把西宁侯说愣了。她接着道:「我记忆里她不是病着便是整日沉在郁郁之中,她哪来的力气和心思管我们。她如此,到底是因为谁!可就算母亲病着无暇顾及儿女,那我也是个有母亲的人!然之后呢?她还不是去了! 您说我不是淑女,可有人教过我何为端庄,何为娴雅?人家都说我是嫡女,地位高贵,可你知道我有多羡慕三妹吗?她虽是庶出,可她有父亲疼有母亲爱。我呢?母亲没了,终了连父亲都舍弃了我!」 宝珞苦笑,眼眶湿了,却不叫泪流出,倔强的隐忍让人疼惜不已,西宁侯的心像有只手在拧着。 「父亲,这些年您都在哪?您管都未曾管过我,现在却来要求我顺从!您就从来都没想过我到底为何如此任性吗?真的是我堕落至此,还是我仅仅想通过这个方式来得到你们的关注和疼爱!」 西宁侯彻底沉默了。宝珞动情的目的是达到了,可她一点都高兴不起来,这一刻,她真有点可怜原身…… 可对话还得继续,她吸了吸鼻子,红着眼圈蓦地笑了。虽苦涩,却温暖。她乖巧道: 「父亲,虽然我说了这些话,可我心里还是知道您真心愿我好,毕竟我是您女儿,天下哪有不盼儿女好的父母。」 闻言,西宁侯心下一恸,下意识叹了声。他垂目抚额,似乎在掩饰某种情绪。 「事到今日,可能真的是我们沟通出了问题。不过您放心,此次病重确实我想通了很多,我不会再如往昔浑浑噩噩地过,我会听您的话的。况且这次出门,我并非为了玩。大夫说我不可再郁气,我只是想散散心而已;还有这一年来我没少给家里惹麻烦,我想表达歉意又不知如何是好,只能想到送礼物以表心意了……」 她粲然笑着,去博古架上取下了一只精致的小匣子,送到父亲面前。「我也给您准备了一份,不知道父亲喜欢与否。」 西宁侯接过来打开,惊住。盒里是一枚吴门派青石印章,印章前侧刻有「仿秦汉古篆法文三桥」的边款——这,这是篆刻大家三桥所刻的印章?! 人人都知,西宁侯嗜章成癖,吴门、新安、莆田、皖派的图章,再加上他自己操刀雕刻的,收集了有近千个,可这出自大家之笔的,寥寥不多。 女儿如此用心,他握着图章竟不知该说什么,望着女儿酷似亡妻的面容,一股浓酽的忧伤抚过了心头。姚如晦爱章,每每与朋友往来,都会拿出印章赏玩。事后,裴氏便会将凌乱的印章按门派、质地或内容归类放置,使得下次他再打开箱盒时,一眼便能找到想要的那颗。两人偶尔也会一同把玩,为闲章寻找诗词佳句篆刻。他还曾为她刻过许多,她爱不释手……他还记得她临终前,握着自己手,留着泪道:「如果我去了,陪葬,我只要你送我的那些印章……」 第14章 酸楚袭涌,西宁侯避开女儿偷偷抹去了眼角的泪。他深吸了口气,温柔道:「喜欢,父亲很喜欢……」他哽住,平复了下,对着女儿笑笑。 「父亲喜欢就好。」 西宁侯含笑点头。「如此是父亲错怪你了。你能想通便好,父亲所愿也不过是你平安顺遂罢了。」说着,放回印章,又凝眉补了句,「虽说你是出去散心,但鸾音阁那种地方还是少去去得好。」 「啊,鸾音阁!我去那是找弟弟的!」 话一出,西宁侯登时顿住,猛然抬头。「清北去鸾音阁了?!」方才的温情扫尽,他脸色又阴了起来。「怪不得我找了他半个月都找不到!」说着,他转身朝外去,宝珞拦了住。 「父亲去哪?」 「我派人去鸾音阁抓他回来!」 「他早便回来了,此刻应该在前院书房吧。」 西宁侯愣,随即哼了声。「他能读书才怪!」 「父亲不信?不信咱去看看吧!」她一面说,一面挑起了门帘。 西宁侯迟疑了下,带着女儿去了…… 到了前院,小厮南楼正守在书房外,见了侯爷赶忙往屋里窜,被西平侯一个凌厉的眼神给摄住了,不许他通风报信。看着侯爷悄声走进书房,南楼憋着一脸的苦水,跟了进去,打眼一看,松了口气—— 小少爷正握笔端书念着什么,锁眉深思得,颇像那么回事!连父亲靠近都没察觉。 宝珞暗嗤:学的不好,装得可挺像。 父亲突然出现,把清北惊了一跳,立刻起身揖礼。西宁侯拿过书,竟是《论衡》——他冷笑一声,道:「看得懂?」 「略懂。」 呵,大言不惭。西宁侯来了兴致,扣上书,随便诵出《论衡卷十五明雩篇》的几句,让儿子接。 出乎所有人意料,清北竟把整篇背得一字不差,连宝珞都惊了。这《论衡》可不是他这年纪该读的,况且它诋訾孔子,厚辱其先,叛于儒家正统,向来被议为异书的,他居然还背下来了。 「能诵不等于懂,你倒是给我讲讲,这《明雩篇》都说了什么。」 清北不慌,将书意讲了出来,侃侃流畅听得西宁侯几次下意识点头。不难瞧出,他带了欣慰之色,连宝珞都跟着满足得不得了。 清北收尾,踟蹰了片刻,又补言道:「……‘夫人不能以行感天,天亦不随行而应人。’世间祸福乃天地自然无为而生,皆与德行、朝政、世道无关,所以不该将水灾归于天子的德行,也犯不上为此祭祀所谓的天神。」 话一出口,西宁侯才刚浮现的喜色登时消散,阴霾骤起—— 他听出儿子这话的意思了。浙江水灾,民间传道是因皇帝怠政,引怒天神。锦衣卫四处搜捕造谣者,城中人心惶惶。而此刻,太子又提出要为浙江百姓安福而祭祀天地。儿子说的便是这事吧,他是想借《论衡》道人不该把祸福寄于虚妄的天地,做这些没有意义的事。 说得没错,可孩子毕竟是个孩子,他只能看到表面。 这些道理朝堂之人岂会不知?什么怒神,什么祭天,那些所谓的「天人感应」,不过是他们之间的把戏罢了,包括皇帝,包括太子…… 「黄口孺子,不可妄议朝政!」西宁侯怒斥一声。 清北惊,他不知自己错哪了,却也不敢回顶父亲,于是默立不语。 西宁侯目光低垂,扫见一沓纸笺下压着的《孟子》随口便考道:「景春曰‘公孙衍、张仪岂不诚大丈夫哉?’孟子是如何回的?」 清北呆了,咽了咽口水,喃喃道:「孟子曰,孟子曰……曰……」 他曰了半晌也没曰出一句,急得宝珞都想替他答: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啊!这么简单的都不会,那《论衡》是怎么背的? 「该读的不读,竟读那些无用的!」西宁侯怒呵,一把将手里的书摔在了桌上,抬脚便走。 然到了门口却又驻足,半侧着脸沉声道:「你若愿意读书,我便给你请个西席,授你制艺吧。」如此,即便世子册不上,也不至于无一技之长。 清北还没应,宝珞忙道:「愿意愿意,弟弟当然愿意。」也不顾清北瞪来眼神,又道:「不过无需再请西席,咱府上不是有现成的吗!」 西宁侯不解。 宝珞笑了,指了指西院的方向。「二房有啊!清南不是请了西席,况且叶少爷也来备考,人家可是皇亲啊,想来请的先生那都是顶尖的,清北去二房,那不是近水楼台!」 「你居然告诉父亲我去鸾音阁了?」西宁走后,清北气急败坏道。 「如何?你能去还不许我说了?」宝珞反问。「就算我不说,你以为他就查不到了?若是让他抓个现行,你更要命!」 「那,那你也不能让我和二房的清南还有叶羡一起读书啊!」 「我这也是为你好啊!」宝珞一本正经,「不去比较比较,你都不知道自己有多差!看看人家叶羡,才大你三岁而已,都已经是举人了。」 「他当然能考上了,他爹是南京守备!」 「所以啊,拼爹拼不过,你还是得努力。」 「你……」清北攥紧了拳说不出话来,俊秀的小脸憋得通红。 第15章 「人各有志,行了吧!」他大吼了声,吓得树上的鸟扑棱棱地都飞走了。 余光里不知什么东西从树上落下,直直朝姐姐头顶坠去,他惊得下意识伸手,一把接住了那物。 宝珞也惊了一跳,缩着脖子抬头看了看他的手,姐弟二人登时僵住——清北手里一团白色,不是它物,正是树上飞走的那只鸟留下的鸟屎—— 看着手心的腌臜,清北已经彻底绝望了,气得可劲儿「哼」了声,扭头跑了。 倒是宝珞,抬头看看那颗树,又看看弟弟逃走的方向,会心而笑。 「小少爷脾气虽坏了点,可他心底是善良的。」杜嬷嬷含笑道。 宝珞也默然点了点头。她当然知道,不然她也不会为他这么用心。别看他现在对自己满是抵触,可记忆里原身昏迷的时候他来过几次,什么都不说,就是呆呆地看着她。一母同胞,血浓于水,连心都是灵犀想通的,她知道他希望姐姐好。 其实清北很聪明,今日谈《论衡》便看得出。而且这些日子宝珞了解,虽他贪玩也不过就是听听曲子,玩玩古董珍奇,猎个鸟兽,不是那种没有底线的孩子。可是,本质不坏不等于可以继续放任,如果他再不知收敛,此生便毁了。 外人看到的,只是个被惯坏的孩子,然宝珞看到的,简直细思极恐。 溺子如害子,想想清北这种无限度放纵的背后,谁能保证没有阴谋呢…… 宝珞沉思,杜嬷嬷忍住不住问道:「二小姐,您为何非让小少爷去二房学呢?你知道他不喜欢大少爷的啊……」 「清南也未必待见他!」宝珞哼道,「逆境出娇子,不能再叫他随性下去了,就该找个人治一治他。况且他去二房,人家必不会买他的账,没人替他遮掩看他如何逃课!」 原来如此,杜嬷嬷叹息,还是忧虑地道了句,「就是不知道小少爷能不能坚持住。」 坚持不住也得坚持,她必须把这个唯一的弟弟拉回正轨…… 果不其然,听闻清北要和自己一同进学,清南满是不屑,他是打心眼里瞧不起这个胸无点墨,只会走马跑鹰的纨绔堂弟。不过大伯主动要求,他自然不会拒绝,他接纳了清北,且仅此而已。 清南今年十九,与叶羡同期乡试中举,一起准备来年的春闱。其实他也没把这个表弟放在眼中。他是北直隶乡试第五经魁,这排名,只要正常发挥,那考取进士简直如囊中取物,所以他的目的是会试一甲;而叶羡呢?他是南直隶乡试最后一名,据说还是因为前面有作弊嫌疑而剔掉一人,他才得以补上的,况且他父亲是南京守备,不给面子的事任哪个考官也做不出来,他考进士,那可真是土狗吃月亮——异想天开。 不过他可不是土狗,他是「金」狗,因为他皇戚的身份,身边资源无数。清南若想在未来混得好,只靠工部侍郎的父亲不够,他得攀着这位金贵的表弟。 …… 罗姨娘不明白,冲去观溪院的时候姚如晦还怒火中烧,怎么遛了一圈回来,变得无精打采心不在焉呢!还把自己独自关在了东院正房里,任谁都不许进。她让小丫头去打听,才知道姚如晦不但没有如她所料地责备女儿,反倒安慰了她,更离奇的是他居然还让人找出了一套珍藏的文房四宝给他向来不待见的儿子送去了,更是把他送到了西院去进学…… 「这小丫头到底给他爹灌了什么迷魂汤!」罗姨娘暗自嘀咕,难不成自己对姚如晦的那些枕边风都白吹了。 钱嬷嬷瞄了眼正房,小声道:「翎儿丫头去送晚膳时道,看见侯爷正在房里摩挲着好些印章……」 「印章?」罗氏惊诧,随即阴冷地哼了声。这就解释通了,小妮子下手真准,就知道他爹的软肋是什么,就是她那个阴魂不散的娘!死都死了,这么多年还是无时无刻不在影响着这一家子! 作为院里唯一的女人,罗氏为何与女儿挤在西厢都不能搬入正房,还不是因为裴氏!姚如晦不仅把正房布置得与观溪院一模一样,他还把裴氏生前的东西统统搬来,连一根发簪一把梳子一件衣服都未曾落下。十年了,裴氏就像还生活在哪个房间一般。就算自己和姚如晦亲热,也只能在正房西稍间里的碧纱橱! 还记得当初裴氏离世,她嚎啕痛哭,不能自已。大伙颇惊,都道没瞧出来罗氏竟也是个重情义的,可有谁知道,她根本就不是为裴氏而哭,她是为自己,她终于熬出头了…… 然这便是所谓「出头」?罗氏不甘心! 接下来的几日,姚如晦每日早出晚归,回来便守在正房,罗氏连个面都瞧不见。再这么下去可不行,她打着头疼的理由让女儿去找父亲,三请之下,姚如晦可算露面了。 男人便是如此。不见便不想不念,一旦见了,伊人楚楚,心当下就软了,不但照顾罗氏用了晚饭,还留下来陪她过夜。 罗姨娘侧身,深情地望着枕边的男人。他阖目而眠,气息淡淡,温润沉静得和他这个人一般……即便到了这个年纪,他清风霁月的气质仍让她着迷,扫着他英俊的轮廓,她朝他靠近,头枕在了他肩膀…… 「夜深了,睡吧。」他微动,随即翻了个身,背对着她。 罗姨娘皱眉,一条柔软的手臂抱住了他的腰,贴近他道:「侯爷可是思念夫人了?」 他呼吸屏了一瞬,没应。 第16章 「妾身也想夫人了。」罗姨娘叹道,「也不知为何,最近梦里总是梦到她。她还是以前的模样,华若桃李,高贵优雅,只是……」 「只是什么?」姚如晦头稍抬。 罗氏抽回了手,哀然道:「只是她神色悁悁,苦郁得很……」 姚如晦转身,追问:「她可说因何?」 「还能因何,自然是她最放心不下的孩子啊!」 闻枕边人长叹了一声,罗氏继续道:「侯爷,哪个母亲不惦记儿女!想想宝珞,退了三次婚,到如今亲事仍没个着落,若是夫人还在不知道得多伤心。说是夫人托梦给妾身也好,说是妾身日有所思也罢,我们都是为了她呀。 」 「宝珞的脾气你也知道,连盛廷琛都被她退了,你摸不透心里到底想的什么。」 「可她都十八了,任性不得了。」 姚如晦沉思。「待我和母亲再商议吧。」说着,看着身边人微露的雪肩和胸前那方若隐若现酥软,他顿了下,给她提了提被子道,「别想了,睡吧。」 罗氏眉头微蹙,钻进了他怀里,贴在他胸口柔柔道:「侯爷,您还记得答应妾身的事吗?」 姚如晦怔,手臂略僵地拍拍她。「……十年丧期未到,这事……暂且缓缓……」 「不是这个!」罗氏仰头看着她,脸却红了,娇怯道,「侯爷答应过我,让我再要个孩子……今儿,到日子了……」 …… 清晨露气未散,宝珞便已经开始打拳了。杜嬷嬷刚从院外回来,进门便撇嘴嘟囔着:「这男人真是靠不得!」 「说谁呢?」宝珞动作没停,问道。 「咱院里还有几个男人,侯爷呗!听说他昨个居然留宿西厢了,都多大岁数了!」 「噗——」宝珞被她逗笑了。「父亲才多大岁数?三十七而已,正当年!」要知道她来的那个世界,三十七可是黄金阶段,为人成熟稳重不说,经济实力和地位已经达到了一定高度,抢手得很,尤其像她父亲这样的,身强体健,人还长得俊比潘安。 「那也不能留在西厢啊,三小姐还在呢!」 「哎呀,五间房,南稍间一个北稍间一个,打着隔断能听到什么!除非她趴门去。你啊,竟操那没用的心!」宝珞一边打拳一边道,可又忽而顿住,盯着嬷嬷问,「今儿几日?」 「七月初六啊。」 这月初六温存,上个月也是月初……而且还一直在喝药……宝珞突然反应出什么,罗氏这是在掐日子求子啊! 宝珞冷笑,无奈摇头。罗氏为得子还真是用心,不过想也知道她目的是什么,无非是想借子上位。 国法明定:无妻或妻亡,均不可扶正妾婢。不过自打先帝在位时,奉国将军不但扶正了妾室还为她争了诰命后,便开了个头,也不管人家奉国将军是不是有情可原,总之效仿之辈层出不穷,况且以西宁侯那软耳根的性子,这也不是没可能。 只是……貌似这个年代还没有安全期与排卵期的计算,罗氏的日子,依靠的无非是黄岐之术里的阴阳论罢了。 不过她不懂,宝珞懂啊!如此,那便「勉为其难」地帮她算算吧! 宝珞勾唇而笑。「嬷嬷,你帮我打听点事呗!」说着,她贴在她耳边嘀咕两句。 嬷嬷惊得一脸嫌弃,撇嘴道:「姑娘家家的,打听人家月事干嘛。」 「好嬷嬷,你就帮我问问吧!」宝珞撒娇道,「过后我什么都告诉你!」 杜嬷嬷拧着眉头狐疑地应了,方想再询问,便闻二门外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接着便是小厮南楼的一声唤: 「二小姐,二小姐!小少爷他,跑了!」 「我不是让你看着他吗!」去西院的路上,宝珞呵斥道。 「我是看着小少爷呢!寸步不离!」南楼信誓旦旦,接着又缩了。「可能,可能他知道我被二小姐买通了,所以这两天他走到哪都不叫我跟着。」 「你不说他能知道!」 「我真没说!」南楼委屈,「我就是劝了他几句,让他听二小姐您的话,不叫他跟您对着来,说您都是为了他好……」 得,这几句话就够了!往日马屁成精,一句「公道话」分分钟就知道被卖了!清北身边怎么跟了这么个智商欠费的! 「你没跟着他,如何知道他跑了?」 「是大少爷身边的学童来告诉我的,我没敢跟侯爷说,就来找您了。」 「你还就算这事办对了!」 说着,宝珞已经到了西院翰墨堂,她方要推门而入,便听房中有人在说话。 「……大少爷学识与我不分伯仲,对于制艺传授,老夫力不能及了。」 「先生哪里的话,学生是您一手教出来的。您学识广袤,才高八斗,学生便是此生也未必追得上。」 「大少爷过誉了,我不过是个闲云野鹤。术业有专攻,您若想深入政论,还是建议您请一位翰林院的老先生。」 「先生提的可是翰林院大学士孔元润?」 「正是。」 清南苦笑。「太子都请不动的人,我如何请得动。就连皇子求学,都要亲自登门,以师礼相拜,无君臣之别。据说二皇子因触怒他,还曾被他赶出府外。他们家的门槛,比天还高,我怕是迈步过去。」 第17章 「向他拜师自然不易,但若能提点一二,也是大受裨益,常人所不能得啊。」 「可是……」 别「可是」了!再可是宝珞可要憋不住了。听闻房中谈话,出于礼貌她本不想打断,可无奈里面说起来就不停了! 宝珞顾不得那么多了,敲门便入。一见是她,清南眉头先蹙了起来,嫌恶的表情呼之欲出。 「二妹如何来了。」 宝珞也没含蓄,直问道:「清北呢?」 「走马跑鹰,听曲逛街,他还能干什么?我又不是他看护,管得了他去哪!」清南鄙夷道。 宝珞哼声。「你不是他看护,可你是他兄长,你有责任管束他。」 清南愣,不屑道:「他可把我当做兄长了!」 「那你可把他当弟弟?」宝珞直击他,「我只听过以身作则,以上率下的,兄不友,如何弟恭。」 这话反驳得清南愣住,瞪着妹妹一脸的不可思议。往日里只会骄横的小丫头,竟也会说出这番话来!清南蔑笑。「行,我是兄长,就该管束幼者。既然你是我妹妹,我是不是也能管理管理你啊!你这是和兄长说话的态度吗,狂傲放肆,简直是少条失教!」 他突然怒斥,把书案前的佟先生也惊了一跳。指责一个姑娘,再恶毒的话不过「没教养」了吧!何况还是个失慈的姑娘。 可宝珞却平静极了,淡然道:「对,女子乃小人也,无教养又何妨。不若君子,不失足于人,不,不……不什么来着?」她求问似的看了眼佟先生。 「……不失色于人,不失口于人。」佟先生接道,然话一落,他眉心一拧登时便悔了。 小姑娘这不是在反驳姚清南出言不逊非君子,他才是没教养的小人吗!还把自己也给套了进去。眼看姚清北气得脸都青了,他无奈,只得打着圆场道:「二小姐无需着急,小少爷是跟着叶家少爷出去了,听闻是要去清音坊。」 「谢先生告之。」宝珞福身淡笑,接着,又看了眼堂兄,颇是惋惜地摇了摇头,「先生,这么些年,委屈您了。」说罢,甩开门帘迈了出去。就在她踏出翰墨堂大门那刻,只闻身后一声怒吼:「姚宝络!」她却连个头都没回,扬长而去…… 方才一幕,让宝珞心有所虑。她让清北来西院的目的是跟清南一同学习,可她突然意识有些东西,比知识更重要。若是品行不端,学富五车也一样被人瞧不起! 若是变成清南那般,宝珞宁可弟弟目不识丁! 可腹诽归腹诽,清北的未来还是不能忽视,这不仅关乎到他自己,还关乎到整个侯府的命运。罗姨娘就是看中了这点,所以对他无限溺爱。不过她可不单单是为了讨好,她是想在让西宁侯对这个唯一的继承人失望,如是,她若再生个儿子,这孩子必然受重视,也许会取而代之,从庶子到嫡子,那罗姨娘便顺理成章被扶正。就算计划落空,她哄了清北这么多年,以清北对她的感情,她也可安稳一生。 呵,好会算计啊。于她而言真可谓是百利无一弊,却偏偏把清北给毁了。 无论如何宝珞不能让她奸计得逞,她得把弟弟抓回来。 清音坊,他不是最喜欢鸾音阁吗!还和叶羡一起去的……她就觉得叶羡这小子有问题。第一次见到他,整个人沉稳得不像个少年,第二次见他,单纯得瞧不出个破绽,也不知哪个才是真正的他。说起话来更是让人出其不意,她都不知道该如何接。这倒没什么,大不了她不接触他,可不能任他带着弟弟出去闹啊! 宝珞就讨厌这种人,自己不上进,还得拐着别人。清北更傻,人家叶羡算皇戚,出门被人捧便罢了,有权有势未来无忧,他就是一辈子不学无术,那也是坐拥吴江一百二十倾沃土肥田,岁禄八百石钞两千贯,下辈子都挥霍不完。清北自己呢?世子还没册下来,都成了京城的笑话了,还跟着人家瞎混…… 宝珞回去换衣服准备出门的功夫,姚澜来了。 往日除了给老太太请安能碰面,二人极少交流。今儿一见到宝珞,姚澜笑盈盈地跟了上来,笑道:「二姐准备出门吗?我正想找你去听曲呢。」 「听曲?」宝珞挑眉。 「对呀。」姚澜一双桃花眼弯眯,像极了罗姨娘。不过继承了父亲的优点,她比姨娘还美,美得透着股若有若无的媚态。「靖安侯家小姐刚下了帖子,包了三楼的虞美人,最大的雅间呢!」 宝珞神情漠然,问道:「给你下的帖子?」 姚澜僵住,尴尬笑笑。「……自然是给二姐下的。」 都是千金闺阁,不可能给个庶女下帖子,若是嫡小姐不去,根本没有庶女参合的份。 「既然给我的,为何到了你那。」 「我帮姐姐接的!」姚澜笑应,又眯起那双勾人的桃花眼。 「那你便私自拆开了?」 姚澜窘。「往日……不是,都这样吗?」 对,往日都是这样,这家里都把她当做嫡小姐看,她也以嫡小姐自居,往日的「宝珞」不过就是个挂名的嫡出罢了。说不定她也没少借着自己的由头和那些千金们混,不然怎么这么熟悉,而且自己那些极其隐私的流言,又是谁传出去的…… 见姐姐半晌没应声,姚澜怯怯道:「往日你都是不参与的,我不知道你介意这些,你若是不高兴,以后收了帖子我马上给你送来。」说着,她拉了拉宝珞的袖角,撒娇道,「我错了,二姐,你别跟我计较了,好不好。」 第18章 「我怎么会跟你计较呢。」宝珞婉笑,胳膊一抬,甩掉了她的手,回身便道:「嬷嬷,梳妆吧。」 「嗯?」杜嬷嬷茫然。 宝珞透过菱镜看了姚澜一眼,笑道:「咱们得去赴宴啊。」总得让人知道知道,谁是替身,谁是正主吧。 …… 清音阁的建筑绝不在鸾音阁之下,装饰奢华,考究精美,只是——少了点灵动的韵味。毕竟来这的,不都是抱着听曲的目的,有些达官贵人偏就喜欢挑这雅致地方来会面。宝珞提前便嘱咐好了,一入门,她带着金钏和姚澜赴约,而杜嬷嬷则趁这档子带着下人去寻小少爷。 登上三楼,刚拐近虞美人,便听闻房里言笑晏晏之音,宝珞敲门而入,房里登时鸦雀无声—— 几位小姐都愣住了。面前的姑娘,说是巫女洛神也不为过,妃红袄衫外罩十样锦暗纹薄纱,淡了妃红的张扬又恍若仙袂翩翩,一撒淡青百褶裙,如烟雨初霁,云破之处……若只是衣着别致玲珑便罢了,偏人也这般出尘,清媚绝丽,姿色天然,一貌倾城,般般入画…… 惊讶过后便有点酸了。起初没认出她是谁,然瞧见她身后的姚澜,猜也猜得到,这便是那个蛮横的西宁侯府二小姐了! 其实她们不是不知道姚宝络漂亮,只是没想到她竟美得如此出挑。要知道往昔的她简直俗不可耐,满身的「铜臭」味,每每相聚,她们不是取笑她妆容,便是嘲弄她衣着,调侃起她的审美那是一点不含糊。偏她还是个急脾气,三言两语便发作,反驳不过便与人蛮横。可她一个人如何横得过一群人,久而久之,经常受气的她便再不与她们往来了。 说起来,她们也快一年没见了吧。她如此惊艳出场,竟让人找不到调侃的话由…… 「宝珞你来了!」一长相清秀温婉的姑娘上前,挽住她道,「最近身子可好些?你病着的时候,我去看你好几次,可你都昏迷着,我好不担心呢。」 人没认出来,这声音宝珞认出来了。自己昏迷时,可不就是这个声音在自己耳边絮絮叨叨,一个劲儿地让她快点睁眼,快点好起来。 这是除叶婧沅外,她唯一的闺友,詹事府少詹事家的小女儿,狄筎。 「你看我这不是好着呢吗!」宝珞笑着,随她入座。 狄筎努了努唇,嗔道:「可不是好着么!听说你听曲逛马市街,还去绮罗轩撒钱,口脂便买了七个,好不逍遥,就是不知道来看看我!」 「哟,你还摸得挺清的吗!」宝珞笑道,目光却瞥向姚澜,姚澜心虚地错开了眼神。 「能不清吗,你现在可是风云人物呢!」说话的是便是靖安侯家孙小姐杨令贞。老靖安侯是开国功臣,公爵里年纪最长最受尊敬者,每每觐见,都会被皇帝赐坐,他也是坐着面见皇帝的唯一人。祖父功高位尊,杨令贞便自幼带了分优越感,成为众千金中那个拔尖的,一路众星捧月。 茶艺师傅给宝珞斟了杯茶,她点头谢过,道:「怎么,令贞妹妹是觉得我抢了你风头。」 杨令贞愣,哭笑不得道:「姚姐姐这风头,我还真不敢抢呢!你多威武啊,之前的未婚夫,亡的亡,伤的伤,换了她人恨不能赶紧嫁了藏起来才好。你呢,居然把武安伯世子的婚都退了,连退三婚,谁有你这魄力!」接着,她促狭一笑,「那话怎么传来着,道姐姐你是,天煞克星,男人勿近啊!」 这话一出,满室哄笑,方才还愁找不到槽点调侃,眼下这不是现成的,姑娘们一个个笑得是花枝乱颤,抚掌赞杨令贞那句「男人勿近」说得好,说得妙!这姚宝络啊,还真就天生是个调剂气氛的笑柄! 狄筎气得直喘粗气,几次反驳都被淹没在了笑声中,急得她想去安慰宝珞,却见她淡定依旧,从容地品着茶,好像她们笑的便不是自己,狄筎甚至还瞧见她勾了勾唇,似笑非笑…… 往日揶揄,宝珞都会气急败坏,丑态毕现,惹得她们哄笑不止,然今儿她却如换了个人似地,淡定自若地品着茶,看都不看她们一眼,从容得倒让她们无所适从,渐渐平息了笑声。 杨令贞也觉得无趣,收了笑意。 茶艺师傅端给众人分茶,杨令贞呷了一口,目光又落在了宝珞贴着茶盅的双唇上…… 她不得不承认,姚宝络的唇是真的好看,花瓣样的形状,粉嫩嫩的诱人,尤其沾了茶水后,晶莹得像她腕间的那钏胭脂水碧玺。 她唇色天生就是这般吗?杨令贞下意识看了看手里青花瓷茶盅上,自己口脂沾染的淡淡红色,随即又看了看她的茶盅,于是佻声问道:「姚姐姐口脂可真是漂亮啊,可是绮罗轩的?」 宝珞撩起眼皮搭了她一眼,笑道:「是啊。」 「哪个颜色?烟粉的,还是桃绯?」杨令贞追问,可又觉得好像又都不是,要再暗一些。 宝珞勾唇抿了抿,道:「是我自己调的。」就是用杜嬷嬷接受不了的茶色和丁香,略加了海棠红。 杨令贞来了兴致。「如何调的?」 「调吗,很简单。」宝珞捏着茶盅悠然道,「只是有些嘴巴不适合用。」说着,她促狭一笑,竟和方才杨令贞的那个笑如出一辙。 杨令贞察觉诡异,却还是忍不住问:「什么嘴巴不合适?」 「狗嘴啊!」 话一出,满室沉寂,这戛然而止的静默让琴师猝不及防,抹错了个音,琴师窘得红了脸。 第19章 这个破音挑破了杨令贞的神经,她吼了一声:「姚宝络,你敢骂我!」 「我何时骂你了?」宝珞一脸的无辜。 「你就是在骂我!」 「我骂你什么了?」 「你骂我,你骂我是……」杨令贞急了。「你骂我是狗!」 「领什么不好非要领骂,你还真有悟性。」宝珞勾唇笑了,她看向大伙,「你们得给我评评理,我可有说错?这口脂是给人用的,狗嘴可不就是涂不了吗!」 大伙心里明净,她就是在骂杨令贞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可又她所言:这话没错啊! 角落里的陈侍郎家小姑娘看着宝珞夸张的模样是在憋不住了,「噗」了一声。 「陈子玥,你敢笑我!」杨令贞没得发作,盯上了她,子玥吓得赶紧捂住了嘴巴。 延安侯家的夏妤赶紧推了推点心,打圆场道:「令贞妹妹别生气呀,宝珞开玩笑罢了。吃块油酥鲍螺,我家新请的苏州师傅做的,沃肺融心的,你尝尝。」 杨令贞接过来,眼神却始终剜着宝珞。 陈子玥这会儿也讨好地送了杯茶来,可杨令贞没看到,衣袖一抚,杯倒洒了她一身,裙裾皆湿,她瞪惶惶的小姑娘怒喊:「谁让你把水放这的!」当即一个回手,把那块油酥鲍螺也摔在了地上—— 这会儿,不止被吓哭的陈子玥,连夏妤的脸色也不大好了。 众人尴尬,宝珞却拈了颗鲍螺,咬了一口,对夏妤赞道:「果然入口即化,好吃。」说着,还不忘递给狄筎一颗。 如此,杨令贞恨得更是直咬牙,道了句:「姚宝络,你等着!」便狼狈地带着下人走了。 狄筎看着杨令贞怒火中烧的背影,觉得这仇算是做下了,她忧虑道:「宝珞,你这是何必呢。」 宝珞把那颗点心都吃了,淡然道:「大夫说了,我不能受气。」 可狄筎郁色不减,她只得解释道:「怕什么,靖安侯因仁德受敬,教养出这样跋扈的女孩还是什么长脸的事吗,她敢把我如何?不过色厉内荏罢了,今儿不把她拿住,她还真当我是好欺负的,往后少不了嚣张。」 这话说得狄筎有点怔,这还是往日那个渣渣呼呼,头脑简单的姚宝络吗?怎有点不认识了呢…… 几个姑娘去送杨令贞,人少了,宝珞这才发现了角落里的四妹妹宝蓁,原来她也来了。 方才大家嘲弄二姐,宝蓁心里不大舒服,但不是因为难过,是因为羞耻,所以她才躲在角落。这会儿见二姐朝自己望来,她赶紧扭头去看了窗外。 宝珞知道她的心思,抿了口茶哼了声,也当没看见。 送杨令贞的几个姑娘回来了,这里面也有姚澜,她一回来便对着宝珞怨道:「二姐,你太胡闹了!」 「这有你说话的份吗!」宝珞看都没看她,冷道,「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 姚澜语塞,羞窘交加。脸红,眼睛也跟着红了。 大伙瞧不过去的,便道:「都是姐妹,别太苛刻了。」 宝珞瞥了她一眼,笑了。「我无所谓啊,反正都是我姚家人,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只要你们别觉得掉价就行!」 可不是,满屋子的各府千金,那个不是矜贵的嫡出身份,却跟了这么庶女混在一起,在这个嫡庶尊卑尤为严格的年代,可不就是自降身价。 大伙也意识到了,心里虽赞同,可嘴上偏就有不服的。长兴伯家的楼锦程道:「这么多年西宁侯未续弦,姨娘又随侯爷身居主院,这跟主母有什么区别?若被扶正,那姚澜可不就是嫡小姐了。」 「这讹言惑众的话你也敢说!」宝珞茶盅一摔,冷喝了声。「‘嫡庶之别,所以辨上下,明贵贱。’你这是要乱尊卑之序吗?国法明律:‘以妾为妻,可是要杖九十。’说话可是要负责任的,我父亲是西宁侯,又是朝廷三品官员,你是要造谣,道我父亲违背法纪,乱人伦纲常?呵,这事说大不大,说笑也不小啊!官场向来波云诡谲,谁知道这话是你一个小姑娘的无心,还是受人指使的阴谋啊。」 这话一出,把楼锦程脸都惊白了。她哪想这么多啊!姑娘家的,斗斗嘴便罢了,长辈的事确实不敢妄言。 她慌乱无措,嘀咕着「这话也不是我说的」瞥了眼姚澜,退了回来。 宝珞明白了,这话除了姚澜还能有谁说。她真是想当嫡女想疯了! 「妾就是妾,上不了台面的,若非自己堕落,也没人逼着她当妾。既然当了,那就守好本分,把心思摆正,还能换来他人尊重;若是痴心妄想心术不正,那就怪不得他人不留情面了。」说着,她又唤了声,「金钏,带三小姐出去候着吧。」 闻言,姚澜却如五雷轰顶,她澜再不济也是西宁侯的庶女,姚宝络竟然让她和金钏去门外,这是把她当婢女看吗! 姚澜眼泪都快落下来了,好不委屈,她扫视房中人,一个个不是错开目光便是冷漠地看着笑话,没一个开口帮她的。 话都到这份上了,谁肯帮她,都巴不得她赶紧出去,别玷了她们身份。 姚澜无奈,只能咬着唇退了出去。 她一走,房里人再没一个敢和宝珞对付的了,噤口不再提往昔的事,这一曲罢了,大伙还把单子送到她面前让她点下一曲…… 第20章 宝珞没客气,嫣笑点了,房里此刻融洽万分。然曲子还未到一半,金钏来了,耳语几句,宝珞对各位抱歉,道先离开一会儿。 「小少爷在二楼?」 「嗯,杜嬷嬷正在扶桑间看着他呢。」金钏道。 「我知道了。」宝珞点头,又看了眼门口还在愤愤的姚澜,道,「你先看着她,我去找嬷嬷。」 宝珞嘱咐了金钏便朝天井楼梯去了…… 三楼雅间是瞧不清一楼天井下的戏台的,都是包了琴师歌伶在雅间里独赏,故而人不多。未免干扰,雅间朝廊的窗户是不开的。宝珞刚拐出金钏视线,走到紫薇间门口时,只闻门忽地打开,不知哪来的手一把将她扯了进去—— 宝珞惊得要叫,却被人捂住了嘴。 「别叫!」 随着呵声,一张肥硕的大脸出现在眼前,她明白,自己被挟持了! 那人二十七八的年纪,煞白的脸油腻腻,髯须稀薄,若不是听了声音,活像个生了胡须的恶妇,白花花的腮肉晃得宝珞眼晕。他一见宝珞,本就被挤得不算大的眼睛眯起,色像毕露,但弯起的眼线却让她看着莫名眼熟……这胖子竟生了对桃花眼…… 「哼,小妖精,到底落我手里了吧!」那胖子单手掐着她颈脖,用手里的折扇拍了拍她脸。 房里封闭,归晚就算喊了,还没等外面察觉,她就被他分分钟掐死了。不过听他这话,应是相识。宝珞镇定,瞪着他问:「你谁啊?」 「别他娘地跟我耍,你三舅舅都不认识了!」他又拍了她一下,却笑嘻嘻又道,「不认也好,我也不乐意当你这个三舅,我当你夫君多好……」 「啊,你是罗家三舅啊!」 宝珞恍然想起来了。这胖子不是别人,正是罗姨娘的三弟弟罗茂才,罗氏母亲改嫁后怀的孩子。这罗茂才小的时候还算聪颖,十几岁便中了秀才,得意忘形的他开始放任自我,以致接下来屡次不第。罗氏并不待见罗家的一切人,但无奈这个弟弟与她一母同胞,她不得不管他,于是接着西宁侯的光,在五城兵马司任了个市司小吏目,手里捏了几个小吏,每三日一次校勘街市斛斗、秤尺,稽考牙侩姓名及时其物价,说白了就是个小城管。这城管当的可不亏,整日挂着西宁侯府的名声招摇撞骗,把他喂得这般肥头大耳。 这倒也罢,最不知天高地厚的竟是他自从去年腊八见了「外甥女」宝珞后,便看上她,迷得神魂颠倒,嚷着姐姐非要娶她。气得罗氏差点没把他肥脑壳敲了,骂他痴人说梦:人家未婚夫可是武阳伯世子,四品指挥佥事,就是哪天西宁侯府败了,那姚宝络也落不到他手里! 所以说他还真是痴人,死心不改,有事没事便往侯府里窜。正月十五赏灯,他居然尾随宝珞,差点没把人家吓到。西宁侯暴怒,打了他一顿,再不许他来侯府了…… 这些,还是杜嬷嬷讲给宝珞听的,没成想她今儿竟遇见活的了! 宝珞指了指他的手,笑道:「三舅,都是亲戚,不必如此吧。」 「哼,亲戚!」罗茂才哼道,「亲戚你让你爹往死里打我。小妖精,我那日不过要带你去吃酒,你竟告诉你爹我对你动手脚!」 「谁叫你拉我手了。」 「我不拉你你能跟我走吗。」 「我若跟你走了,那我跟我爹说的可不就是事实了。」宝珞突然变脸,嫌恶地道了句。 罗茂才皱眉,阴笑道:「对,所以这顿打我不能白挨,元宵不成,我今儿不会让再你跑了!」说着,便朝宝珞欺来…… 可还没待靠近,只听他撕心裂肺地一声嚎叫,踉踉跄跄地向后退—— 他方才掐着宝珞的那只手,虎口上扎了一根鎏金簪,深得将虎口生生穿透…… 「姚宝络,你够狠。」罗茂才举着滴血的手道。 眼看他还要朝自己靠近,宝珞顺势从头上又摘了支簪子。 「你若敢过来,我这还有一只!」她右手握簪指着他,左手已经瞧瞧地背到了身后,去开门。 罗茂才好似也意识到了她的意图,猛地扑了过来,宝珞只得朝旁边躲去,举起的簪子始终不敢落下。二人在房中追逐,宝珞只得贴在窗口大喊,罗茂才带伤,腿脚还算灵便,虽身宽体胖,追不上灵巧的宝珞,可也让她歇不下来,她根本靠近不了门口,二人僵持。急得宝珞真恨不能冲上去,拿着簪子再扎他几下,但是不行,她冲动不得,若是簪子没扎成再被他逮到,以他这力气她想挣脱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二人僵持中,门外突然想起了脚步和谈笑声,宝珞如临大赦,也顾不得许多,猛地冲了过去,方要推窗大喊,却被人一个力势拉了回来,她撞进了一个怀里,嘴巴被捂上了。 她惊得猛然抬头,愣住了—— 头顶上,那人以指抵唇,「嘘」了一声…… 「听曲听得好好的,非喊我们做什么,你姐又丢不了。」夏妤睨了姚澜一眼,不耐道了句。 「就是,清音阁这么多双眼睛,她还能丢了?」楼锦程哼道,「就算丢了,我看也是幽会去了。」 「别这么说,金钏不是也没找到人,若是宝珞见什么人,怎会不告诉她呢。」狄筎辩解着。 楼锦程却冷笑了声,讽言道:「你若私会,可会带下人?」 第21章 这叫什么话!狄筎脸色登时沉了下来,姚澜见了,赶紧圆场。「有劳各位小姐了,便再帮忙找找我家姐姐吧。」怕人不愿理她,她又望着宝蓁道,「是吧,四妹妹。」 宝蓁乜了她一眼,没应声。 眼见大伙是没了耐心了,姚澜四处张望,乍然瞧见蔷薇间门前似有个橘色的锦囊,她赶紧奔了过去,捡起来瞧瞧惊呼道:「这,这是我二姐的!」 众人闻声跟了上来,姚澜握着锦囊抬手便去敲门,然方一用力,门开了。她先是一愣,随即迫不及待地冲了进去—— 房中空旷一览无余,两扇绣着花鸟的软烟罗座屏前,一男子正背对着门口低头端详着什么。他身材颀长,挺拔如松,虽不见面容,单瞧这身形便是风姿卓越,月白的直身,净爽利落,衬得整个人都带了股清逸的仙气似的。别说姚澜,便是跟着进门的几人也看呆了…… 男子也听到了门口的声音,微微转头,姚澜惊! 只一个侧容她便认出来了,竟是二房表少爷,叶羡—— 「表哥?」 后面的宝蓁唤了声,绕过几人奔了过来,可还未靠近便陡地刹足,不可思议地看着站在表哥面前的人,问道:「你怎么在这?」 「我怎么不能在这。」 清越的声音响起,大伙明白了,是姚宝络。 楼锦程不屑哼了声。「看看,我就说人丢不了啊,果然是来幽会了。」 「什么幽会,那是我表哥!」宝蓁突然回头,反驳了句。 楼锦程不想她反应这么大,哂笑。「表哥怎么了?又不是她表哥!」 「你……」宝蓁无话可说。 叶羡淡笑,转过身来,大伙这才瞧清了他的真容。好一个明亮的男子,朗朗如日光,清润如美玉,分明是张年轻的容貌,却透着股清冷沉静的气质,眉宇间的飘然逸气,让他站在那便如一副水墨画似的,意韵深幽…… 「我和表姐不过偶遇罢了。」他解释道,说着挑眉又看了眼宝珞,「方才不知谁放了只恶犬进来,伤了表姐,我不过帮她而已。」 这话一出,宝蓁才注意到,二姐的右手可不是缠着条绢帕,她认得上面的青竹,这手帕正是叶羡的。 表哥竟帮她包手,宝蓁脸色越发地不好了…… 众人更是唏嘘。这姚宝络是命里犯桃花吗,身边怎么总是俊郎才子不断,还一个比一个地标致。她们以为盛廷琛够俊的了,然看到叶羡才知道,有一种俊是皮囊之下透出来,骨子里自带的。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本就是件说不清的事,这足够让人嚼一阵舌根的了,尤其是姚宝络,本来就处在风口浪尖…… 可眼下,却没人愿意传这谣言了,面对如此璧人,总觉得和他沾上边都是种幸运,她们巴不得没瞧见宝珞和他在一起。 她们心里正酸着,宝珞可没工夫在意这些。她眼皮一撩,对上了姚澜。 「我不是让你等着么,你怎来了?」 「我,我是见二姐良久未回,担心你……」 「果真?」宝珞追问。 她目光冷飕飕地,漆黑的墨眸幽不见底,盯得姚澜心惊肉跳,怯怯道:「是……」 闻言,宝珞没再说什么。 门外又是一阵脚步声,清北急匆匆地冲了进来,入门唤了一声「姐!」 姚澜和宝珞同时应声,可清北却直奔宝珞去了,开口便道:「你多大的人了!还能走丢!身边就不能带个人吗!不让大伙为你担心你不舒服是吧!」 小兔崽子,要不是为了他能有今天的事,宝珞真想揍他,可碍着这么多人在,她只得安耐道:「是,我知道了,让你担心了。」 「我才不担心你!」清北甩了一句,这才发现姚澜也在,过来和她招呼。 姚澜笑笑,心里不是滋味。照顾了他八年,可到底他还是和宝珞亲。说是不担心,可瞧他着急的模样,慌忙得连这个三姐都没看见。 既然清北已经找到,宝珞也无需留在这了。她看着身边的叶羡,抬着被包扎的手,剪水双瞳闪动,意味深长地道了句:「谢谢表弟,麻烦你了。」 叶羡淡笑,也回应似的轻眨了眨双眸:「应该的,表姐客气了。」 宝珞回笑告辞,来到清北身边,低声道:「你的账我回去再跟你算。」说着,她对视姚澜,一字一顿道:「三妹,不走吗?」 姚澜失魂点头,「走。」 人家都走了,她们这些围观的再不舍这位璧人也留不得了。宝蓁恋恋不舍,叶羡道自己还有事,让她回吧。 这一路上,几位千金围着姚宝蓁打听起这位表哥来,得知他便是大长公主的嫡孙好不惊讶,免不了又八卦起他和宝珞来,姚宝蓁不屑。「……无非就是儿时一起玩罢了,她和叶表姐关系好,所以和表哥也不生分。」 「就没些旁的心思吗?」 宝蓁不高兴了。「这叫什么话吗!表哥拿她当姐姐,谁会和姐姐有旁的心思!」 「那姚宝络呢?」 「她?」宝蓁哼声,「表哥看得上她才怪!」接着,她想起母亲说的话,娇羞而笑,呢喃着「再说,他也快订亲了……」 …… 「三少爷,人如何处置?」 第22章 身着淄色曳撒的萧玖,指着屏风后趴在地上的罗茂才问。 叶羡瞥了一眼,此刻罗茂才正在昏迷中,面部狰狞痛苦,背部血迹斑斑…… 方才盯着姚宝络的侍卫来报,道她被挟持,他急奔而来,隔着楼宇从临街的窗子跃入,就在这条恶犬扑向她的那刻,击晕了他。 叶羡以为获救的姑娘往往会惊恐啼泣,起码也会神色不宁,可姚宝络却不是,她第一反应便是超理智地拔下了罗茂才手背上的簪子,接着又极其不理智地用那簪子在那恶犬背后猛刺,泄愤似的把这一腔子怒气撒了出来,之后淡定若常。 想想那幕,叶羡都觉得好笑,因为太过投入,她甚至都没察觉自己被簪子上的琉璃蝶翼划到了…… 「三少爷?」 萧玖唤了声,叶羡回过神来,平静道:「先把他弄出去吧。」 「他尚在昏迷,如此抬出去是否太过张扬?」 「我说过用抬了吗?」叶羡慵然道了句,眼神一抬,瞟了眼他飞入的窗口。 萧玖怔。「……这是三楼。」就这么扔下去,不摔死估计这辈子也离不开床了。 可叶羡却没应,淡淡一笑,走了…… …… 姐弟三人回了侯府,宝珞先让杜嬷嬷看着弟弟回房,她则带着姚澜去了后院的湖心亭…… 姚澜跟在她身后,内心惴惴,却故作亲昵道:「二姐怎带我来这,可是要赏莲?」 宝珞驻足,陡然转身,抬手便是「啪」的一掌,要多响有多响! 姚澜还没反应过来,只觉得脸火辣辣地疼。她捂着左颊惊道:「姚宝络,你居然打我……」 话未完,宝珞反手又是一掌,她右脸也红了—— 「姚宝络三个字也是你叫的!」宝珞斥声。 长这么大连父亲都未曾动过她,姚澜指着宝珞颤声道:「你,你……」 宝珞一巴掌拍开了她的手,漠然道,「我如何?我今儿让你失望了是吧。」她勾唇冷笑,「你今儿一推开门,看到的应该是我和你那位‘好舅舅’啊!」 姚澜登时惊住,反驳道:「你说什么,我不明白。」 「呵,看来我还是没把你打醒啊!」说着,她又扬起了手,姚澜吓得缩起来一声声地尖叫。瞧她那怂样,宝珞鄙夷地哼了声,「行,你不明白我帮你说。今儿不管是我去清音阁还是罗茂才的出现,都是你计划好了的,你无非就是想带人撞见我被欺辱。人言可畏啊,到时候便是什么都没发生,我也是百口莫辩,落下个不洁的名声!」 名声对这个时代的女人来说简直堪比命大。若是之前的流言蜚语她还能容忍,但对此她绝对忍不了。 她得感谢叶羡那个时候捂住了自己嘴,没让她把人招来,留下处理现场的机会。不然若是让那些千金们看到自己狼狈的一幕,想想都知道第二天满京城的流言会如何「糟践」自己。 「姚澜,你心够狠啊,你这是要我身败名裂,要我万劫不复!」 宝珞怒斥,姚澜却依旧不承认:「我没有!你含血喷人!」 「我含血喷人?好啊,那咱问问罗茂才就知道,看看他今儿到底是如何知道我出现在清音阁的!」 姚澜登时僵住。今儿一推门看到的是叶羡,她还以为三舅没出现。可听到这会儿才意识到,三舅到底在哪?难不成真的在姚宝络手里?不行,罗茂才就是个小人,即便是亲外甥女,他插起刀也不会犹豫的! 她这个表情便已经说明一切了。 宝珞冷哼,淡然地扫视着身周的池塘,冷漠道:「我这不是第一次让你失望了吧,你当初推我入水,就没想过我会醒来对不对。」 这话一出,姚澜脸色惨白—— 宝珞才没功夫「怜香惜玉」,拉着她便朝池塘边去,按着她的肩往水里望。「你自己好好看看,你真当我不知道是你吗!」 姚澜惊恐地看着水面中的倒影,懂了,只觉得腿脚发软,一个不稳跪坐在了岸边。 宝珞的又一个推测被证实了,原主的确不是失足落水,她是被这个妹妹推下去的。其实她并没有看到所谓的倒影,就连这个推测,也是刚刚才冒出来的。她想到了第一次相见时,叶羡的那句「小心青苔地滑!」,这根本没有青苔,何谈脚滑。所以这一定是人为的,而今日发生的事,便让她把这个人锁定为了姚澜。 一切水落石出,宝珞平静下来,她蔑然地看着脚下的人,淡定道:「你这就这么盼着毁了我。」 「是你先要毁了我的!」姚澜哭诉反驳,「你说你若嫁不成盛廷琛,也不让我嫁人!明明是你霸道在先!」 宝珞叹息。这话原主还真说得出来,只是原主也不会无缘无故说这些。宝珞从衣袖里拿出一张信笺,扔在了姚澜身边。「这是武安伯家表小姐给你的信吧。俩个未曾见过的人都能勾搭在一起,就为了让我看到她向盛廷琛表白的那幕,你们对我还真是用心啊!」 真相败落,姚澜困兽似的,拣起那封信便要撕。 宝珞看着她,清冷道:「撕吧,这不过是我拓的。」 姚澜彻底崩溃了,嚎啕大哭地站了起来,吼着:「我就是讨厌你!凭什么你一回来,家里全都变了!原来祖母父亲疼的只有我,可你回来后,他们嘴里提的心里想的都是你!不管你如何作天作地,他们依旧宠着你。你说嫁盛廷琛,他们就去提亲;你说要住观溪院,整个院子就都是你的,父亲明明答应把这院子给我的!我拢了清北八年,可你一回来,他就跟着你去了!姚宝络,你把我的东西都抢走了!」 第23章 「是我抢了你,还是你抢了我!」宝珞寒声道。 不仅仅是她,还有罗氏。母亲,父亲,弟弟,家人,亲情,温暖……这一切统统被她们剥夺,留给宝珞的只有八年的孤单。说宝珞任性也罢,娇蛮也好,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拜她们所赐! 宝珞觉得这一切没必要再和她解释了,因为晌午她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嫡庶有别! 「你好好清醒清醒吧。」宝珞一个抚手,将姚澜推进了池塘里,周围人吓得不得了,连杜嬷嬷都惊得愣住了。 眼见着水里扑腾的姚澜,宝珞漠然地对着跟来的下人道了句: 「你们都瞧见了,三小姐,失足落水……」 …… 回去的路上,杜嬷嬷不安。「三小姐不会有事吧。」 「旁边不是有人吗,她死不了。」 虽说杜嬷嬷一点都不可怜三小姐,可她担心二小姐啊。「这事若是让侯爷知道了怎么办?会不会怪罪小姐。」 「她自己失足,与我何干。」宝珞淡淡道。 「她若是和侯爷说了呢?」 「她敢!」宝珞看着杜嬷嬷,「她不但不敢说,还得封住下人的嘴,不然告道父亲那,看看是我的错大,还是她的罪重。」 「对对,咱手里有她把柄呢,看她敢兴风作浪!」杜嬷嬷满意笑了。 其实宝珞手里还真是证据不全。罗茂才昏迷未醒,以后什么情况不清楚;而且她也并没有看见姚澜推她入水,原主的记忆零零散散,若真的对峙起来,面对那个软耳根的爹,她也未必赢。还有那封信,也是假的,她只是听说她们之间有书信往来,所以随便拿了一封信诈她而已,哪成想姚澜居然连看都没看就撕了。这不就是心虚吗! 所以,只要让她知道自己有证据就好,如是,她畏惧自己便也不敢再胡来了…… 主仆几人刚到了观溪院,便听下人来报:「表少爷来了。」 宝珞也正想去找他,于是请他在花厅稍后。 二人见面,宝珞匆忙问道:「罗茂才如何了?」 「已安置妥了。」 「人可醒了?」 压线想到萧玖的话,笑笑。「恐怕暂时是醒不了了。」 宝珞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笑道:「今儿多亏表少爷,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叶羡佻笑。「哪里,表姐也很厉害呀。」 她好像意识到他指的是什么,略窘,忙把手上的帕子撤了下来。「手帕还你,只是还没来得及清洗,抱歉。」说着,她还不忘福身,再次表示感谢。 见她如此郑重,叶羡捏着手帕笑了,叹道:「表姐,你若再这般见外,我可真要伤心了。」 宝珞看着他,惊诧不已。她一直把他当做西宁侯府的客看待,却发现他不然,对旁人他总是冷清清的,瞧上去就不易接近,可对她,偏就亲昵得很,甚至比对宝蓁还要亲。她们关系真的有这么好吗?想到闺蜜叶婧沅,宝珞觉得,许他真的是把自己当姐姐了吧。 若果真如此,那她也不必端着了。 「我还有件事想求表少爷。」 「表姐说。」 「你能不能离我弟稍稍远一点。」 叶羡愣住,随即朗笑起来,无奈问:「为何?」 宝珞想了想,积笑道:「你是长大公主的嫡孙,金枝玉叶。我弟呢,说好听了是纨绔,不好听的就是个小混混,你跟他在一起能学什么好,可别耽误了你啊。」 「彼此彼此,我也没好到哪。」 宝珞僵住——他还真有自知之明,可她想哭。「别呀,都说三人行必有我师,咱交友也得有可取之处不是。」 「啊,我明白了,表姐是怕我耽误了清北吧。」 「没没没,不是这意思,你别多心啊。」 宝珞尴尬解释,叶羡却笑了,道:「也好,那我答应表姐,只要表姐不后悔就好。」 「不后悔!」她抢答。 叶羡笑意更深了,明朗清澈。「嗯,怎觉得有点亏呢?不行,表姐得答应我个条件。」 「嗯?」 「我想想……请我吃饭吧,听说表姐喜爱美食,想来小厨房必然厉害。」 「行,没问题。那说定了,我请你吃饭,你和清北保持距离。」 叶羡慵然点头,缓缓向她靠近。宝珞微惊,不明所以地朝后退了一步,怎奈却撞到了桌子—— 就在距她只半步之近时,他停了下来。宝珞突然意识到,他好高啊,她得微微仰头才能与他对视!而且他们距离太近了,近得他骨子里的沉稳竟带着股压迫感。她想躲开,却被他拦住了。接着,他抬手在她肩膀一拈,又退了回去。 他示意地晃了晃手,是片树叶。 宝珞莫名地松了口气,直到他离开,未动一下…… …… 东院西厢房里,罗姨娘端着姜汤,一面喂儿女一面怒其不争道:「活该你挨打!她不打你,我都打你!」 「母亲!」姚澜嗔怨,索性不喝了。 「你还有脾气了?做事不过脑子!你忘了你三舅上次挨打的事了,你还挑唆!这也就是姚宝络没事,若是被发现了,你父亲还不得要了你三舅的命!」 第24章 「这样的舅舅,没有更好!」 「浑话!那是你亲舅舅。」 面对母亲的呵斥,姚澜却颇是不屑。罗姨娘知道,这个弟弟没少了给她们惹麻烦,可他毕竟是母亲唯一的依靠,她不得不管他。 「就算你不待见你三舅,也不能做出这般糊涂事来。姚宝络若是这么被毁了,你觉得你父亲不会迁怒于你我吗?他查不出来倒好,若是查出来是你做的,你这辈子也别想认这个爹了!」 「怎她是父亲的女儿,我就不是了!」姚澜吼道,她太过激动,以致连着咳了好几声。 罗姨娘将女儿揽在怀里拍了拍。她知道,女儿之所以这么大的气是因为这八年里,她跟在父母身边,居住东院,早把自己当做侯府的嫡女了,所以面对回来的姚宝络,她心里不平。 「姚宝络迟早是要嫁出去的,你跟她较什么劲!就算她不嫁,留在侯府当老姑娘,也就跟百花阁的那位似的,还不是得看人脸色过日子。」 罗姨娘口里百花阁的那位,便是西宁侯的亲妹妹姚兰亭,她出嫁俩年便与夫君和离,守在娘家快九年了。 「你那姑姑是姓姚,可这家谁说的算?以前是裴氏,现在是二夫人甄氏,哪个姓姚?所以说,你无需在意姚宝络,西宁侯府的主母,只能是侯夫人!我就说你有这功夫算计姚宝络,不若花花心思在清北身上,也给自己攒个靠山!」 「我也想啊,可他现在和宝珞越来越好。」 「所以说得花心思啊,你以为姚宝络的心思少动了,她可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罗姨娘叹声。数落归数落,瞧着女儿如花似玉的小脸被打成这样,罗姨娘心里怎能不恨。而且不仅打了,居然还把人推进水里,她一边用剥了皮的煮蛋给女儿敷脸,一边道:「你放心,你今儿吃的亏,娘亲早晚给你讨回来!」 姚澜点头,便问门外紫燕道:「三小姐,小少爷来看您了!」 「她怎么能干这种事!」清北气愤的吼了一声。 姚澜叹息,「二姐只是误会我而已。」 「误会便可以打人吗,天下哪有这个理!你又不知她和叶表哥在那个房间里,如何会故意引大伙过去,她这分明是诬陷!再说,我们仨是手足,还分什么嫡庶。感情在,便是没有血缘也是至亲,谈什么尊卑!」 「许是二姐怕我与她争夺,所以才处处刁难吧。」姚澜委屈道。 清北皱眉,猛然起身。「不行,我去找她说理去!」 「不能去!」姚澜伸手拉住了他,「好弟弟,不要去,别再给父亲添忧了。」 「可是你……」 「我没事。」姚澜劝道,「都说家和万事兴,若是二姐扇这两巴掌能出出气,我认。你千万不要去,你也知道二姐的脾气,若是闹起来不要说东院,便是整个侯府都休想安宁。祖母身体不好,父亲又忙于公务,已经够累了,我们当晚辈的便体谅体谅他们吧。」 说着,她含泪而笑,又握住了清北的手。「三姐真的没事,今天有你这话,我已经心满意足了。」 「三姐……」清北唤了一声,哽住了。 罗氏在旁侧瞧了半晌了,她含笑安慰道:「别往心里去,咱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你三姐的脾气你知道,这些他都不在意,只要你好好的比什么都强。」 清北垂目点头,看得出,他眼眶红了。罗姨娘瞥了眼女儿,挑了挑唇…… 然就在此刻,清北突然立正,对着姚澜便是深鞠一躬—— 母女俩惊诧,问道:「你,你这是作何?」 「我代二姐道歉,请三姐原谅!」清北郑重道,「我知道她惹了不少麻烦,可请三姐看在她自小离家,没有父母疼爱的份上,体谅她吧。二姐是蛮横霸道,可她心地并不坏,我会规劝她的!」说罢,他连头都没抬,扔下怔愣的母女俩跑了。 费了这么大力煽情,他居然还念着二姐! 姚澜皱眉。看着门外消息的人影,气得她直蹬被子,愤愤地哼了一声,抬手摔了清北给她带来的果盘…… …… 自打和叶羡约好后,这两日南楼来报,小少爷一直独自在前院书房看书,哪都没去。 宝珞满意,看来叶羡还挺守信,那么她答应他的自然也要兑现。不就是吃饭吗,谁说一定要在观溪院吃,宝珞决定做几个精致的点心给他送去,赶紧把任务完成了。 她没含糊,点了好些北方特色:芸豆糕,豌豆黄,青梅合子,银锭酥,山楂螺丝,枣泥点子,还有份好兆头的状元饼。吩咐下去后,她忽然想起在清音坊吃的油酥鲍螺,虽是江南风味他理应熟悉,不过贵在诚意,况且还可以多做些给祖母尝尝,于是她派人去苏州会馆请了个糕点师傅来。 然请了师傅,宝珞才知道这东西造价有多高—— 会馆就一个会做的师傅,开口便要佣金二十两;加之油酥鲍螺对乳酪和糖霜的要求极高,于是选蒙古「进口」的奶酪又花去十两,里外里三十两。 三十两对偌大的侯府还算个数吗!宝珞手上的碧玺手钏,就值半个田庄。只是这东西不比不知道,一比就出差距了。宝珞的月例,也不过才百两而已,还得养活观溪院上上下下,所以这成本就出来了…… 宝珞无奈地看了看金钏,金钏笑了。「小姐想请便请吧,这两月月例都有余银,我都给您攒着呢。」 第25章 这么一说,宝珞更坚定要做油酥鲍螺的念头了。不是因为有钱,是因为她一定要借此感谢祖母,给了她金钏这个活宝贝。 她看着金钏笑道:「这个月的月例是不是还没领?我跟你一起去吧,我还想去中公那挑个熏香呢!」 宝珞随金钏去了跨院的倒座房,各院便是在这领月例。两人还没进门,便听到房里有底底的述求声,还有个听起来二十几岁的妇人道:「求也没有,真没了。」 「冬葵姐姐,劳您再给我看看吧,哪怕有一丁点,我回去也好交差啊,我这都第三次来了。」 「我说瑶草啊,你这孩子怎这么轴呢,你就是来五七八次,该没有还是没有啊!我还能给你变出来不是?」冬葵不耐了,「行行行,有了给你送去就是。」 瑶草憋不住了,带着哭腔嚎道:「你们就是瞧我们家姑奶奶好欺负!今儿若领不着,我……我,我就不走了!」 「哎,你个小丫头片子,跟谁横呢!有能耐你跟二夫人横去呀,和我算什么能耐!」冬葵尖着嗓子叫道,「这沉香你想要就要,府上还不够用呢,哪有闲的打发外人!」 「说谁是外人呢!」宝珞挑帘而入,冷道了声。 见是二小姐,冬葵满脸积笑。「二小姐,您怎亲自来了?院里缺了什么,您吩咐丫头来,给您送去便是……」 宝珞止住。「我问你,谁是外人!」 冬葵愣,嘟囔道:「我这不是心急吗!姑奶奶整天鼓捣那些熏香,三天两头来这讨香,也要得太多了。」 「用得多少,跟你有关吗?碍着你什么了?」宝珞冷斥,「你个下人也敢指摘姑奶奶,姑奶奶姓什么,你姓什么!」 这话一出,冬葵脸酸了。「我一个下人说得不算,我听二夫人的!」 「二夫人姓什么!」 「您这话就过分了,不管二夫人姓什么,她都是姚家的主母,规矩是她立的,百花阁这个月的额度已过,没了就是没了。」 「你胡说!」瑶草抹了把泪道,「我们这个月就支了二钱沉香。」 冬葵冷笑。「二钱?我这账簿上明明写的是五钱。」 「不可能!」瑶草不甘心,可账本上写的果真是五钱,而且还有她签的字呢。她糊涂了,难不成真的是自己搞错了? 宝珞也瞄了眼,心下一哼。这画蛇添足的小把戏,也就骗骗这大字不识几个的小丫头,换个年岁大点的一眼就瞅出来了,可却没一人吱声。若不是这姑奶奶实在没地位,便是这冬葵太跋扈,没人敢惹。想来也是,能管中馈的账,她地位绝对低不了。瞧她腕上那玉镯子,价值不菲,必不是她能负担得起的。 瑶草哭了,冬葵不耐烦地撵她。「去去,觉得不公找二夫人去,别在我眼前装可怜!」 「对呀,冬葵姑娘这话说得是。」宝珞对瑶草道,「你在这哭有何用,人家老老实实按二夫人的‘规矩’来,动不得一丝一毫,你跟她哭有甚用。去二夫人那吧,让她把这‘五钱’的额度给你提一提,把这个带上!」 说着,趁大伙还没反应过来,宝珞「唰啦」一声撕掉了那页账簿,轻巧对折,塞进了瑶草手里—— 「二小姐,那是中公的账簿!你,你这也太放肆了!」冬葵惊慌道。 「那你去跟二夫人说啊。」宝珞挑眉。 她哪敢真的和二夫人说,放在百条千条的账目里,那字迹不会有人注意,若是圈出来细瞧,必然露馅。冬葵只能忍了: 「得,小祖宗,我得罪不起您,您说罢,您想要什么。」 「睡不着觉,也想选个香。」 「那就选苏合吧,安眠的。」说着,便让库房的婆子取来,连同月例交给了金钏。「二小姐,这盒是八两,够您用了吧。」 「别介,这不超额度了。」 「不超不超,您用完了再来取。」冬葵谄笑道,「那刚才那页账簿……是不是能讨回来了……」 「对呀,可不是别耽误你干活。」宝珞认真点头,然随即手一摊,「可那页账单,不在我这啊。」 冬葵愣,深吸了口气,压着火瞥向瑶草,呵道:「给我吧!」 「你可想好了再给啊,你到底领了几钱沉香。」 宝珞若无其事地道了句,瑶草懂了,捂着账单道:「二钱,就是二钱!今儿不补上,我就找二夫人说理去!」 冬葵快吐血了,咬牙道:「给你!」说罢,让嬷嬷去取了…… 瑶草谢过二小姐带着东西回去了。宝珞也欲往回返,然才走两步忽而顿住,回身,看了眼正端着账簿的冬葵,笑道:「姐姐,别说我没劝你啊。这仓廪里的老鼠就没干净的,不过也得悠着点吧。喏,就你腕上那白玉镯子……我怎瞧着,像宫里的玩意呢!」 冬葵脸色登时煞白。 宝珞没再理她,迈出了大门,然一抬头,便瞧见窗口处站着的二夫人甄氏。她福身揖礼,含笑唤了声「二婶母」,便带着金钏走了。 见她走远,甄氏身边的宋嬷嬷道:「二小姐的话是说给您听的吧。」 甄氏鼻间轻哼,「是啊,所以咱别辜负了人家。」说罢,寒着张脸,猛然挑帘进了屋了…… 回去路上,想想方才就好笑,金钏忍不住了,道:「小少爷说得没错,您还真是能唬人!」 第26章 「被唬住,那只能说明她心虚。」宝珞不屑道,忽而又想起姑姑,便询问起来。 金钏叹声:「姑奶奶这人怎么说呢,也颇是可怜吧……」 姚兰亭是老西宁侯最小的嫡女,从小被捧在手心里宠,后来老侯爷离世,侯夫人伤心过度,裴氏便将六岁的她接到了身边。对此宝珞还是有点零星的记忆,好像这位姑母也不是个省心的,及笄那年她嫁给了平凉侯世子。成婚第二年,二人不知因何吵了起来,姚兰亭抄起笔山竟把夫君的头打破了,随后离家出走,被绑匪挟持。 平凉侯府盛怒,尤其侯夫人,她是皇后的姐姐,硬气得很,说何不肯赎人,还是西宁侯求靖夷将军把人救出来的。再那之后,平凉侯以「无德」「妄为」为由,非休了姚兰亭不可,无奈姚老夫人带着儿子一同上门求情,可婚姻还是没有挽回,只换回了一纸和离书。 打那以后,姚兰亭便回了娘家,不肯再嫁…… 「……因为和离的事,当时流言传得很过分,她痛心入骨,性情变化很大。九年了,姑奶奶就把自己关在园林的百花阁,整天摆弄那些花花草草,研究药材熏香,极少出门,也不愿和府里的人交流。若不提起,没人会想到她的存在。」 怪不得这府里没人把她当回事。「那祖母也不闻不问吗?」 「老夫人的亲闺女,心头肉,能不管吗。可她毕竟不是待字闺中的姑娘了,除了收留她还能给她什么,老夫人年岁也大了,说到底这家还是二夫人说的算啊。姑嫂,也就是那么回事吧……」 主仆二人聊着,转转悠悠回到观溪院,还没进去,就瞧见远远地有个小丫头急匆匆奔了过来。走近了一看,竟是瑶草。 「二小姐。」瑶草甜笑唤了声,「这是姑奶奶给您的,她说谢您今儿帮我们。您不是说睡不好吗,这是姑奶奶自己调的香,里面还添了药材,安神效果很好的。」 宝珞接过来,隔着鎏金香盒都能嗅到清香甜软的味道,她很惊讶。「这香真好闻,从来没嗅过这么好闻的香,姑母怎么调的?」 瑶草笑了,表情颇是自傲。「姑奶奶调香一绝,花草药材,寒露霜雪,她都能入香,而且独此一味,绝无仅有的!」 没想到姑母还有这个特长。宝珞笑了,「本来该当面谢过姑母的,可一会儿还要去见祖母,就劳瑶草姑娘传达谢意,告诉姑母我喜欢极了。还有,我请了师傅来,小厨房正做着点心,做好了我便让人给她送一份去。」 「那我就替姑奶奶谢谢二小姐了。」瑶草福身,道自己还要去园林里给姑奶奶拾杉叶去,告辞了…… 宝珞回房,把香给了杜嬷嬷,嘱咐她晚上燃这个,便去小厨房赏美食制作去了。 别说,这高价请的师傅就是不一般,第一盘油酥鲍螺出来的时候,卖相竟比延安伯家的还好,看得人垂涎欲滴。她忍住口水才让人装盒,给姑姑送去了。 接下来的两盒便是祖母和叶羡的,宝珞打算自己送去,可还没出门,清北来了…… 他可倒是会赶时间,宝珞让下人给他也备了点心。不过瞧见清北进门时那张满拧的脸,她觉得自己这举怕是多余了—— 「姚宝络!你到底和叶表哥说什么!」 「你叫我什么?」宝珞冷眼瞥着他。 清北满肚子气,却还是压着道:「二姐!你是不是和他说什么了,他怎么突然就不理我了。我今儿去西院书房找他,他居然不见我!」 自己是说保持距离,可没说彻底不理啊。宝珞笑笑,道:「不理便不理了,咱自己学自己的。」说着,推了推点心,「吃点心,姐请苏州师傅做的。」 「不吃!」清北一把推开,盘里的小鲍螺险些没滚出来。 宝珞脸当即沉了下来。「姚清北,你知道你现在都混成什么样了吗?一无是处,出去谁不拿你当个笑话。是,是我跟他说的,我叫他离你远点,别影响你学习!」 「二姐!」清北啪地拍向桌子,震得盘子跳动,最上面的那颗鲍螺还是滚下来了。「你真是我亲姐姐啊!」他表情无奈极了,一字一顿道。 宝珞也委屈。「谁叫他又带你去听曲了。」 清北都急得哭心都有了。「二姐啊,谁说我们去听曲了,他是带我见老师去了!」 宝珞愣住,清北坐下把事情讲了来:在西院时,清北和兄长见解总是相左,每每争议时,清南便会拿出经魁的身份压他,而西席是西院请的,大多时候也是站在清南那边。最后一次论「孝,三年无改父之道」时又争了起来,清北觉得这话不该绝对,可兄长却在用圣人之论辨驳他后,讥讽他和父亲生在武勋世家,却哪个都未继承父之道,乃天下之大不孝。 清北忍无可忍,就「继承」了一把,动手了。并告之,他宁可困顿此生,也不会再来西院求学!而清北则道:他冥顽不灵,出了西院不会有人再收他! 兄弟怒目相对,一旁叶羡冷观,没劝也没评论,唯是拉着清北道了句「走,听曲去。」便离开西院了。 到了清音阁,清北以为他真的来听曲,本欲无心,然被他搡入才知,他竟带着自己见了孔元润…… 「孔元润?!」宝珞下巴差点没惊掉了。「翰林院大学士?」 清北撇嘴,不满道:「原来你也知道他是谁啊!」 第27章 之前她不知道,但是那日无意间听了清南和佟先生的对话,她太清楚了—— 「就是那个东宫都请不来,皇子必要登门拜师的孔元润?!」 「对呀,就是他。叶表哥跟他熟,知道他每逢双月九日都会去清音阁听曲,所以才带我去的。他还推荐我拜师,孔老先生当场给我留了题,我答好了呈给他,他说三日内给我答复。今儿都第三日了,眼看就过去了,也不知结果如何,而且又因为你,叶表哥也不理我了。」 宝珞突然懂了,怪不得她建议二人保持距离时,叶羡说了句「你可别后悔。」可宝珞现在肠子都毁青了…… 「是姐错了,姐跟你道歉。但你放心,姐就是求,也要把这机会给你争取来!」 听着姐姐笃定的话,清北的心被撞了下,酸甜的,火气瞬间都消了。他缓和道:「算了,也不都怨你。许是我那题答得果真糟糕,污了老先生的眼,使得叶表哥不好意思告诉我,所以才躲着吧。」 「是不是问问就知道了,姐一会儿就去找他。」说着,又把糕点推了回去。「吃吧。」 清北捏起一块没吃,这感觉恍若又回到了八年前。这八年,姐姐变化太大了,他真心希望她能回到从前…… 「姐,你以后别针对三姐了,都是亲人,何必呢。」 宝珞愣。「我针对她?」 「是啊,平日胡闹就算了,你怎么还打人呢。」清北嘀咕。 宝珞真是无语啊。「她是不是说:我误会了她,我嫉妒了她,我拿她当眼中钉,恨不能除之而后快啊!」 「姐!你别这么刻薄行不行!」 「我刻薄?那你没问问她做了什么?」 「三姐说了,但我觉得她没错。」 「呵,那意思是我的错呗。你就这么信她?」 「毕竟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我信!」 他坚定无比,宝珞肺都要炸了,一把夺过了他手里糕点摔回了盘子里。 「别吃了!」 怎就不能好好跟她说句话呢!清北也气,「噌」地站了起来。「不吃就不吃。」 「滚蛋!」 「滚就滚!」说罢,他转身就走。 瞧着这小没良心的,宝珞不解气,上去就是一脚。 清北回头,气鼓鼓地瞪着她,然半晌也没敢接茬,拍拍被揣的大腿,溜溜跑了…… 去北院的路上,宝珞想了许久。她终于摸透罗氏和姚澜的心思了,他们不仅想要占据清北,还想孤立自己。她母女二人心思太深了,这么多年哄着清北,把他牢牢攥在了手里。对弟弟,宝珞气是气,可也颇是无奈。听祖母提到,清北八岁那年突然高烧不退,昏迷不醒,连大夫都放弃了,是罗氏衣不解带地伺候,把他给救了回来。也正是因为这个,父亲才对她感恩,许下了一个「扶正」的诺言。而姚澜呢,她不过才大清北两个月而已,却始终如长姐一般体贴照顾他,处处让着他……如此糖衣真情,怎能不让人沦陷,毕竟宝珞走的时候,清北才六岁啊…… 立秋之后,天气转凉,早晚温差大,嵇氏每每到了这个季节都会头昏耳鸣,身子不适,今年尤为严重。许真的是年岁大了吧,她正想着,便听二小姐来了,她含笑喊她进来。 宝珞也瞧出来祖母今儿气色不大好。「祖母病了?」 「无碍,老毛病了。你怎来了,可是又惹祸了?」嵇氏笑问。 宝珞撇嘴,「我就只能惹祸啊!我是给您送点心来了。」说着,打开了食盒。不过她有点悔了,老夫人这身子,纯乳酪的东西对她来讲可能油腻了些,不过老夫人还是吃下了一颗,笑意满足。 「宝珞知道惦记人了。」嵇氏慈爱道,「这也算因祸得福吧,竟了这一劫你长大许多,祖母欣慰。只是你这婚事迟迟没个着落,我心难安,我总怕哪日闭上眼,带着遗憾走啊……」 「祖母不许胡说!您要长命百岁呢!」 「那还不成老妖怪了。」嵇氏拉着宝珞笑道。嵇氏今年六十有五,前面生了几个孩子都没站住,自姚如晦始,才留住了两儿一女。 「这几房的孩子,我唯独担心的便是你。人家父母双全,唯独你和清北没有母亲。清北是嫡子,早晚要继承侯府。可你呢?无依无靠,连个为你张罗的人都没有,虽说你父亲日后要续弦,但隔着层肚皮,你的事我交给谁也不放心。」 「父亲真的要续弦?」宝珞惊问。 嵇氏没想到孙女的关注点在这,应道:「是啊,他才三十几岁。」怕外孙女介意,又劝道,「你母亲已经去了,而且你父亲为她守了十年,这日子总得往下过,毕竟他是你父亲,你也要体谅他。」 「没,祖母多心了,我理解父亲。我只是想……他会不会扶姨娘?」 嵇氏愣住。「其实我是不想的,毕竟她是妾,这事传出去不好听。可怎奈有了当初承诺的事,眼下我尚且能压服得住,不过日后她若有了男孩,你父亲再坚持,我也无能为力了。祖母老了,这家早晚要交出去的,我还能有力气管得了多少。」说着,嵇氏黯然伤神,连脸上的皱纹里都满是疲惫。她疼爱地抚了抚孙女的头,叹声,「所以我现在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你和她了……」 「我和谁?」宝珞问。 「还能有谁,你姑母啊……」 第28章 宝珞陪祖母聊了一会便服侍她歇下了。 出门后,宝珞心情凝重。原来在亲人眼中,自己和姑姑一样可悲,或被退婚或被和离。她明白,这个时代的女人,把嫁人看做天大的事,是立身之本。没有夫家,便如姑姑那般,即便留在亲人身边也要委曲求全。 对于姑母的选择,宝珞不予评价对错,但是「和离」这个行为绝不该是遭人冷眼的理由。姑母之所以抬不起头,不是因为她和离了,而是她不能正视自己的生活。和离还可以再嫁,这天下再婚之人不在少数,谁说她们就得不到幸福;或者,她也可以选择自立,撑起自己的生活,而不是去依靠别人,看他人脸色。 这世上谁也靠不住。祖母,年岁已高;父亲,他有自己的生活;弟弟,呵,方才那幕看得还不够清吗!就算有清北看破真相,她依旧不能靠他,她必须靠自己—— 有钱,有权,够独立,谁还在乎其它…… 宝珞出神地望前走,低头没顾得看路,经过六角亭时,杜嬷嬷突然大喊一声「二小姐!」 可还是晚了,宝珞一头撞在了亭柱上。 只是,好像撞并不疼呢,她扶着额头举眸,一眼望见了亭柱旁,站着的叶羡——他手掌还留在亭柱上,方才是他帮她拦了下。 「表姐想什么呢,这么出神?」他笑道。 宝珞怔愣,显然还没反应过来。他又问:「你这是要去哪啊?」 这一问,宝珞醒了。「还能去哪,自然是找你了。」说罢,就着六角亭邀他坐下,把小丫头们提着的食盒摆在了石桌上。「你不是要我请你吃饭么,我给你做了点心,南北口味都有。」 看着一层层各式各样的点心铺满了石桌,叶羡笑道:「表姐这么用心,昶之受宠若惊啊。」 「哪里,应该的。」宝珞有点不好意思了,瞟了眼亭外候着的下人,低身道,「说来,我得向你道歉。」 「表姐何歉之有啊?」叶羡淡然问,拈起一块银锭酥咬了一口,点头道,「好吃,表姐也来一块。」说着,抚袖拈了一块芸豆糕递过来。 「不不不,你吃就好。」宝珞婉拒,他却执着不退。 她犹豫地看向那糕,却发现他手真好看,白皙修长,干净得像瓷器,想到方才就是这只手拦在了自己额前,她愣神了。 「表姐?」 「嗯?」宝珞回神。见那糕已快送到唇边了,她忙接了过来,掩饰地咬了口…… 「叶少爷,清北的事,是我误会你了,我向你道歉。你若是有怨呢,便怨我一人就好,但你一定要帮清北啊。」 叶羡闻言笑了,佻声道:「表姐这是后悔了?」 宝珞尴尬。「悔了,真心悔了。所以……千万别和我计较。我一个小女子,眼界那么窄,你们都是饱读圣贤诗书之人,和我较劲多不值啊。既然你选择帮清北,也必然看出他不是朽木烂泥,而是块璞玉,只是没有好生雕琢罢了,你也不希望他被耽误吧。你就帮帮他,让孔老先生收了他吧,看在我真心认错,我用心准备这份糕点的份上还不成吗?」 眼前人,秀眉轻颦,楚楚俏丽,期待的双眸清澈动人,润得如潋滟水光,好似下一刻便能绽出莲花……叶羡看着她,心渐渐沉静,连神情都淡定得若风雨沧桑后的安宁…… 不过这种淡定只出现了一瞬,他眉梢挑起,慵然道了声:「不行。」 「嗯?」宝珞微诧。 他笑了。「表姐真会算计,这顿糕点明明是为那日清音坊的事,你若想我帮清北,还得答应我个条件。」 「什么条件?」 叶羡想了想。「请我吃葡萄!」 「少爷,您不是求孔老先生收下清北少爷了吗,为何不告诉二小姐?」萧玖不解问。 叶羡看了眼他两手提着的食盒,笑了。「为何要说,说了岂不是就讨不到好处了!」 「好处?」萧玖看了看手里的食盒,费解不已。就这些点心,还有约定的现摘葡萄?这算什么好处么!他无奈道:「少爷,您不是不爱吃葡萄吗。」 「我现在爱吃了。」叶羡佻声道,不过随即沉色。「别废话了,快走吧,魏将军回城一次不易,别让他等急了……」 …… 清北一块云彩终于散了,原来叶表哥并不是不理他,听闻是来了故人忙不开而已。不仅如此,三日之后,他竟收到了孔府的回信。孔老先生细读了他那日作答,道他虽功底浅,但资质颇佳,和宝珞说得一般,他是块璞玉。所以,愿收他为徒…… 这消息传开,府里炸开了,尤其是二房,一个个气得大眼瞪小眼。在得知是叶羡引荐之后,清南怨他宁可帮个外人也不帮自己的亲表兄。 然叶羡却道:「机会给你了,是先生看过你的文章,道你资质平庸,因陈守旧,不过是拾人牙慧上的聪明罢了。」 西宁侯得知后,心中慰藉,看这个儿子也顺眼多了。如此喜事,清北却还在和姐姐别扭着。一来是他没完全放下芥蒂,二来也抹不开面子,希望姐姐能来先和自己道喜,如是,他便也不怪她了。 他想的倒是挺好,不过宝珞可没时间搭理他。自打和祖母聊过之后,意识到靠不得别人,宝珞决定给自己赚下一片未来,那么首先就要把自己手里的东西攥紧了。 第29章 她询问了金钏关于财产的分配,除了中公,每房都有自己的财产,大房没有夫人,这吃穿用度及产业便都由罗氏打理,包括裴氏的嫁妆—— 裴氏去世前便将嫁妆留给了女儿,宝珞回保定后,这钱财物由裴氏身边的嬷嬷保管,可后来因嬷嬷手脚不干净被赶出侯府,这些嫁妆又暂时交由罗氏打理。 宝珞回京,任性贪玩,不肯学掌中馈,而裴氏的嫁妆又颇丰,除了手里的财物,铺子田庄便好几处,哪个不需要经营。西宁侯担心宝珞年纪小掌控不来,所以这财产也一直压着,只待她出嫁那日,和她的嫁妆一同归还…… 等出嫁要等到猴年马月!况且人不都是这样,吃进去容易,吐出来难,谁能保证等到她嫁的那日,罗氏能悉数归还。所以,属于自己的东西必须掌控在自己手里…… 是日,趁父亲沐休,宝珞到东院来请安,父女二人在书房里聊天,提及弟弟被孔大学士收徒,西宁侯难得绽出笑容,道:「未曾想他还有这好命。」 「这可不都是命的事,老先生赞弟弟灵慧,收他自然有收他的道理。」 「嗯,我听清北道,你也没少为他用心。」 「他真这么说?」宝珞微惊。算这小兔崽子还有点良心,她笑道,「父亲,虽然孔老先生同意收清北,但拜师礼我们还是不能差了,礼数不可缺啊。老先生是个高情逸兴之人,俗物入不得他眼,送字画更合适,我记得母亲爱画,她有几副衡山居士墨宝,他的画可向来是千金不得求,不若送了吧。」 「嗯,听闻孔大学士最爱徵明书画,实乃雅人韵士。」 「父亲也是啊,您喜欢徵明之子文彭的刻章,你们都是一样的。」 瞧着女儿天真的模样,西宁侯被她逗笑了,摇头道:「为父哪里有人家的才情。不过这话提的是,倒可附上文彭刻章一枚。不过字画的事,好是好,但你母亲的东西本该属于你,给清北准备拜师礼,是为父的事,不必你……」 「父亲。」宝珞打断他,「只要清北能好,做姐姐的还会在乎几副画吗。」 西宁侯欣慰,不过忽而也给他提了个醒。虽亲事未妥,但早晚都要嫁人,这些财产也总要归还于她,她得学会打理了。「……往日让你学理中馈,你总是推三阻四,眼下拖不得了,你都十八了,该懂事了。」 「父亲说得是,往日是我顽劣,最近段日子女儿反思,觉得是该让长辈省省心了。」 这话说得恳切,西宁侯惊讶,却也欣慰至极,当即遣人将姨娘唤来…… 罗氏听闻原委先是一怔,缓了缓才道:「怎么这么突然?」 宝珞苦笑,低落道:「看来我确实太让人失望了,眼下想改好,都让人不信任了。」 「没没,瞧二小姐说的,我哪是那个意思。」罗氏笑道,可眼神里却满是抵触,让人把裴氏嫁妆的账本都拿了来。 宝珞一一翻看。别说,罗氏这账做得还真不错,账目明细清晰,逐条不差,笔笔钱款明了,而且年年还有盈余,虽不多,但胜在稳定。怪不得西宁侯如此信任她。 不过这账他人看不出,但对于前世坐理财务那么多年的宝珞而言,一眼就看出问题了。甘瓜苦蒂,世上哪有那么完美的事。这么干净到丁卯不差的账,宝珞绝对不信。不过她没说,反倒赞了罗氏几句,便淡然地和父亲商议管理之事。 西宁侯对身外之物向来不大用心,既然女儿要,那便给吧。可罗氏开口了:「这库房里的东西,便够她理一阵子的了,还得学中馈收入支出。路得一步步走,饭要一口口吃,记不得,不然到时候手忙脚乱,哪哪都捋不出个头绪了,消了兴致,那可是得不偿失了。」 「循序渐进,倒也有理。」西宁侯点头,事便这么应下了。 宝珞没争,含笑谢过父亲和姨娘,带着账簿和管库房的婆子退下了。 回到檀湲院,她让人把西厢耳房拾掇出来,当做「财务室」,让金钏带着管账的婆子先去了。她留在明间,见没他人在,附耳对杜嬷嬷道:「嬷嬷得空悄悄出去一趟,务必帮我打听个人……」 交代清楚后,主仆二人便闻门外乱哄哄地热闹起来。 宝珞站在门口瞧瞧,清北站在院子当中,正指手画脚地指挥人往东厢房里搬东西。 「你这是干什么?」宝珞上前问。 清北挺胸,理直气壮道:「从今儿开始,我回东厢房了。」 这想法他早就有了,他一直觉得二姐孤单,可总下不定决心。最近这些日子,他品出她的用心,意识到姐姐还是那个姐姐,所以方才父亲道她为自己惦记拜师礼时,他主动提出要回观溪院。 他以为姐姐会高兴,却不成想她道了句:「谁让你回来的!」 「没人让,我自己要回来的!怎地,不行?」 宝珞鼻尖「哼」了声。「我可没说,我就是觉得,你若搬回来了,你那‘好姨娘’‘好三姐’可怎么办啊?」 清北笑了,蹭到二姐面前,明明比她还高半头,非挨在她身上撒娇道:「姐姐,你还生我气呢。我不也是为了你好……」 「打住!」她推他一把。「你管好你自己就行,不用你管我。」说着,她唤稼云把准备好的文房四宝拿了来,亲手递给了弟弟。 「这是给我准备的?」清北兴奋地打开盒子,然看着那泛着青紫光的端砚愣住了。宝珞知道他还记得,便道:「这端砚和青玉镇纸都是母亲的心爱之物,那端砚裂掉的角还是你淘气摔的。母亲当时心疼得不得了,都掉了眼泪,可她还是舍不得罚你。」 第30章 清北脸色越发地黯淡,眼圈红了。 「我把这个找出来给你,是想让你看到它便想到母亲,这世上你谁都可以对不起,唯独不可以对不起她。清北,你过了年就十五了,十五束发,本朝律都是可以娶亲的年纪了,万不能再这般任性了。」 「姐……」清北哽住。 宝珞笑了。「以前是姐不对,没管你,从现在开始,姐会帮你,再不会把你扔下了。」 清北吸了吸鼻子,也跟着笑了,用力点了点道:「你放心,姐,我定会跟着孔老先生好生做学问,不叫你和母亲失望。」 「嗯,好。」宝珞会心而笑,又道:「我方才选了两副徵明的画给孔先生送去了,还有一副鸡血石头面。」 「头面?给谁的?」 宝珞神秘地贴近他。「听说,孔老先生,惧内哦!」说罢,她朗声大笑起来,拉着弟弟道,「走,陪姐姐出去转转。」 …… 清北第一次陪姐姐出门,两人去酒楼吃了顿蟹宴,他看着姐姐如何把一只蟹吃罢,再还原其样,惊得不得了。不是这技术有多高,而是他第一次见到姐姐如此细致的优雅,和她的耐心。之后他们居然还去了鸾音阁,把那日没听完的戏听全了,瞧着姐姐投入的模样,他诧异,于是越发地觉得自己的姐姐不可思议了。 听过戏,二人打算找个茶楼,途径自家的古董行,宝珞言道想要瞧瞧,便带着清北进去了。 这铺子乃属母亲名下,是她出嫁京城时,保定裴家为她置办的,不仅选在繁华之地,且规模在京城也居上流。门口招牌上三个瘦金「微冗堂」三字,还是母亲亲手提的。 微冗堂门面不大,但里面却是个两进的小院,前面为商铺,后面为库房和账房所在。主楼有三层层,每间房都按种类分设,楼上雅间专为贵宾准备。接待的小厮不识得他二人,带着宝珞和清北挨个逛了一遍。 宝珞瞧中了一副赵孟頫的《七马图》和一件汉代的玉器兕镇,小厮瞧他们年纪不大却衣着非凡,便一面赞二人眼光独到,一面笑容可掬地请他们去雅间。 「不必。」宝珞摆手,「就在这说。」 小厮愣了,随即连连应声,「您说您说。」只要能掏钱,她就是站在大街上说,他也不管。 宝珞瞥着他,道了句:「这画是假的,这兕镇……也是假的!」 「哟,这位小姐,您可不能瞎说啊!」 小厮不乐意了,瞥了瞥左右的客人,拧眉道。 宝珞懒得搭理他,瞪了他一眼转身就往通往后院的客堂去,可刚绕过高大的紫檀座屏,便让个年纪不大,身着斜纹棉衫的男子拦住了,瞧样子应该是古董行的学徒。 「诶,我说,哪来的丫头,这是你能进的吗?」 看来他是还没学到家啊!学这行,会看古董之前首先会看人。 跟出来的南楼不乐意了,扬脖道:「跟谁叫丫头呢,你那脏嘴也配!这是我们家二小姐!」 小学徒不屑哼笑:「二小姐?我还是我们家大少爷呢!」 「你个直娘贼跟谁说话呢!」清北也不知从哪学了这么句话,呵声,上去就是狠一脚。 那小学徒一个踉跄,从客堂的台阶上滚了下去。 清北跟上,抬腿又要踹,忽而意识到什么,回头看了眼姐姐。宝珞勾唇,鼻尖轻哼一声,他会意,十足十地又踹了起来。任小学徒如何求饶,他也不肯罢休,直到房里的护院闻声,冲了过来,两个膀大腰圆的大汉架住了他。 正在气头上,突然被束住清北哪肯,可又抗不过两人,撕扯间衣袖裂了口子。稍高的护院忍不住了,抡起拳头便要揍,只闻正房里的掌柜一声喝止,接着「嘿呦」一声扑了上来,抱着清北道:「我的小少爷啊,您这是怎么了?消消气,快消消气。」说着,朝着护院呵斥:「还不给小东家道歉!」 护院呆了,撒开手,木头似的一动不动。连那地上的小学徒也彻底傻眼,顾不得身上疼的难捱,龇牙咧嘴地伏地磕头。 清北看都没看他,甩下衫裾,直接从他身边迈了过去。 掌柜赶忙请他里面请,但对着宝珞却有点懵,半晌才反应过来。「这是,二小姐?」 清北哼声,目光瞥着地上跪着的学徒,一字一顿狠道:「对!是我二姐!」 瞧着这慕,掌柜算都明白了,呵斥着小徒明个再不用来了,忙请二人入堂。宝珞不急,倒让方才的小厮把那副《七马图》和汉代玉器兕镇带来。指着他道:「微冗堂为何卖赝品。」 掌柜愣,笑道:「不会的,咱微冗堂怎么可能卖赝品,这可都是我亲自收上来的。」 宝珞哼声。「您是想说我不识货吗,表哥——」她意味深长地唤了声。 这位掌柜不是别人,正是罗姨娘大哥的儿子,罗炯。虽说没血缘关系,那也是名义上的侄子,把他弄到这来,目的可见一斑。 罗炯也知道微冗堂和面前这位二小姐的关系,说到底这铺子可是人家的,他笑笑。「瞧您说得,我哪敢糊弄您啊,咱这么大的古董行可做不得那亏心的事。」 这话一出,宝珞蓦地笑了,笑容颇是讽刺。她坐下来,罗炯赶紧唤人上茶。 她端过茶品着,一声不吱,看得罗炯心直慌,便涎着脸让清北给劝劝。这位表哥清北熟悉,他经常来东院见罗姨娘,偶尔还会给他带些小物件来,故而对他印象还不错,于是方想开口,只见姐姐一个凌厉的眼神投过来,他赶忙闭了嘴,只当什么都没听到…… 第31章 罗炯彻底没辙了,眼见这二位喝了快半个时辰的茶了,任他如何解释,他们就是不听也不答。 这到底是怎个意思呢?罗炯正愁着,忽听门外小厮报:西宁侯来了! 西宁侯一入后院,别人没瞧,见到清北就大喝一声:「你又惹了什么祸!」 清北当即愣了,不明所以。宝珞迎上来解释道:「父亲误会了,清北没惹祸。」 「那金钏跑来告诉我,道清北在微冗堂打起来了,还叫我赶紧过来看看。」西宁侯阴沉着脸道,瞥了一眼旁侧的金钏,金钏尴尬,赶紧看向二小姐。 宝珞连忙点头。「是打起来了,不过这事可怨不得弟弟。」 「就是,是他们狗眼看人低,出言不逊的。」清北挺着胸脯理直气壮,好像那句「直娘贼」不是他骂的似的,还扯了扯自己的衣袖,忿忿道,「我衣服都被他们扯坏了!」 「罗炯,怎么回事!」没待西宁侯开口,挑帘而入的罗姨娘问了句。方才听闻清北和宝珞在微冗堂闹了起来,见西宁侯去了,她心有所虑,便也跟了过来。 罗炯无奈,陪笑道:「误会,都是误会,都是因为那小学徒……」 「父亲。微冗堂居然卖赝品!」宝珞没给罗炯机会,拦了他的话。 西宁侯震惊,罗炯忙解释道:「二小姐,咱方才都说了,那画不是赝品……」 宝珞才不管他说什么,把方才扣下的两样东西展示出来。西宁侯是懂画之人,真假一看便知,不过这《七马图》却着实让人难辨。他细细品了有两刻钟,站在画前,如雕塑般纹丝不动,英俊的脸疑云漫尽。 半晌,他若有所思地道了句:「怪哉……」 罗姨娘闻言赶紧贴上去,「侯爷可是瞧不出来了?那瞧不出来必是真的。」说着,睨着宝珞,陪笑道,「二小姐还小,许是看走眼了,也有可能啊。」 西宁侯摇头。「这画意境萧疏清远,笔墨圆润苍秀,倒符合赵文敏的特点,只是……韵味好似缺了那么些。可若说不是,这跋语几字,还实属出于他笔墨。」 「那就是了。画跟画哪有一模一样的,心境不同,画的东西也就有差别了。」姨娘匆匆解释,见罗炯已让人端茶来,便要把桌上的画收了。 啪!宝珞一巴掌拍在了那画上,惊得罗氏心忽地一下,僵住了手。她秀眉一拧,瞪着宝珞道:「二小姐,你这是做什么,侯爷不是都说是真的了吗!」 「父亲几时说了?」宝珞冷道,接着按着画的手掌滑到跋语处,纤纤指尖挑了挑,跋语和画的之间竟出现了一条缝隙。接着她拔下头上的金叶步摇,用那薄薄的金叶子小心翼翼地试探,竟把跋语一角翘开了—— 西宁侯登时懂了……原来那画和跋语竟是后黏上的! 「这画却是假的,可这跋语确是真迹。如此以假乱真的手法还真是高明呢!」宝珞哼声,慵然地把步摇又插回了头上。 后世这种伪造多得去了,还有留有裱框填补仿品,让人模棱两可鉴别不出的。其实宝珞不懂画,也辨不出真假来,所以对于她而言,画的内容根本提不起她兴趣,倒是那些细枝末节的地方,更容易引起她的注意。 这一幕看得众人惊愕,尤其是西宁侯,望着女儿满脸的不可思议。宝珞没多解释,又拿出了那个汉代玉器兕镇递给了父亲。「古器我不大懂,但总瞧着有些蹊跷。」 西宁侯摩挲端详,哼笑了一声。「这可不是汉代的!」 这话一路,不止罗炯,便是罗姨娘也慌了。她问道:「侯爷再仔细瞧瞧……」 西宁侯撩起眼皮给了她一个清冷的眼神,好似再说:你在质疑我? 罗氏自然明白这眼神的意思,瑟缩的退了回来,接着转头朝罗炯怒吼道:「你个不长眼睛的东西,怎能连赝品都收呢!我平日里如何嘱咐你的,诚信诚信,诚信最重要,宁可不赚钱也不能毁了微冗堂的声誉!」 罗炯头都不抬,连连认错道:「是是是,是我错了,我确实疏忽了。侯爷,姑母,对不住,我下回定把眼睛擦亮了,此事再不会发生了。」 「得亏今儿有二小姐慧眼识出来,不然微冗堂就毁你手里了!」罗姨娘嗔道,随即笑着对西宁侯道,「他也是无心,这么大的商行,都得靠他一人,疏忽也是难免的。不过我会惩罚他的,想必他日后也定不会这么大意了,侯爷看在他为咱府上辛苦这么多年的份上,原谅他一回吧。」 「哼!」宝珞挑唇蔑笑。「表哥可不是辛苦么,只不过他不是为侯府辛苦。」说着,她让清北和南楼把刚才标记的画全都点了来,果不其然,六幅画中,竟有四幅是假的,三幅画用的相同的手段,而另外那副完全是伪作。 西宁侯愤怒,可还没待他发作,宝珞又讨要账簿。 罗炯不敢不拿,唤来了账房陈珪友,可他拿出的账簿却和罗姨娘手中的无甚出入。西宁侯看得有点懵,却闻女儿道了句:「陈先生,也把你手里的账本拿出来吧!」 话刚落,便瞧着陈珪友又拿出了一本紫面订线本子。一瞧那本,罗炯大惊,脸色霎时惨白无色,他上去要躲,却被陈珪友躲开了,连下递给了西宁侯。 西宁侯展开,随着目光移动,脸色由怒红转为恨青—— 原来这些古董字画在来的时候都被罗炯偷偷处理了,他把仿真品呈出来售卖,而那些真品,早就暗中卖掉,中饱私囊了。这本账簿便是他真实的入账…… 第32章 「陈珪友,你个吃里爬外的东西!」事迹败露,陈珪友怒不可遏地痛骂。 陈珪友无动于衷。从罗炯逼他做假账的那日起,他就知道这事迹早晚要败露,若不是昨晚上二小姐主动找到他,他还真不知道如何给自己找个退路呢。 瞧着嚣张的罗炯,清北不乐意了,往昔看着和善的「表兄」,竟是这般龌龊的人,他恨驳道:「真是贼喊捉贼,到底是谁吃里爬外!」若非看在姨娘的面子上,他真想踹他几脚,母亲好生的商行,就这么让他败坏了! 西宁侯怒到极致反倒平静了,他犀利地盯着罗姨娘,问道:「这事,你有没有参与!」 「没有!绝对没有!我也是被他骗了!」 「姑母,你撒谎,你敢说你不知情!」 「别喊我姑母!」罗氏痛斥,「侯府给你这么好的营生,你还贪心不足!居然还要冤枉我!我待你,待你父母还不够好吗!」 罗氏把「父母」二字咬得极重,罗炯忽而被点醒,抱着罗氏求道:「姑母我错了,我不该冤枉你,你帮我求求侯爷吧,我真的知道错了。」 见他承认冤枉姨娘,清北绷不住了,到底给了他几拳。姨娘惊想去拉却又不敢,只得阖目忍着。 清北打够了,问道:「这厮如何处置?」 宝珞冷淡淡道了声:「送官。」 「不行啊!」罗姨娘脱口而出。若是送官,罗炯就毁了,她对这侄儿无甚感情,可架不住兄嫂会来作啊。还有,罗炯这人根本没底线,若是受刑挨不住,分分钟就能把自己招出来。「侯爷,求您,看在我就这么一个侄儿的份上,饶了他吧。他再不会染指商行了,您怎罚他都成,但千万别送官啊。」 她哭得涕泗横流,却媚态不掩,那种撕心的痛让她真个人都楚楚怜人,西宁侯看着她,沉默了。 不仅他,看着悲痛的姨娘,连清北都动容了,蹙眉无言。 这就是男人啊!该心软时硬如磐石,不该心软的时候,碎成渣渣! 二人同时看向宝珞,宝珞沉静似水,不喜不怒,唯是朝门外瞟了一眼。 然就在此时,府外院的小厮慌慌张张地跑来了,金钏一见他便皱眉道:「不是叫你去孔老翰林家送礼了,你怎跑这来了!」 那小厮气喘吁吁,抹了把汗,慌张道:「二小姐,这礼被退回来了!老先生说,说……咱没诚意!」 「……老大人打开画时候还挺高兴的,我瞧着他眼睛都亮了,还道侯爷客气呢,说冲着这两副画,改日也要亲自道谢!」小厮绘声绘色地描述着,「老夫人接了那副头面时,也是笑盈盈的,可打开的时候脸当时就沉了。盯了半晌,冷飕飕地道了句:连这都拿得出手,侯府还真有诚意啊!然后就给我扔了回来……」 说着,他把那副头面递了上来。清北急得几乎是跳过去的,手忙脚乱地打开了那雕着镂空牡丹的紫檀木柙,许是用力太猛,一只鸡血石金钗和一对耳铛坠地,叮当响了两声,把众人的目光都引了去。 这一瞧,满室寂静—— 金钗上鸽蛋大的一朵红牡丹被摔成了几瓣,碎裂处,玄青色赫然入眼。这哪里是鸡血石,这分明就是披着「血皮」的青石! 送错了不要紧,价值低也不要紧,可居然送副假的,这对人简直堪称侮辱。清北只觉得脸都丢尽了,苦郁得他捧着盒子盯着姐姐,怏怏问道:「这到底怎么回事啊?不是说送的是母亲的那副鸡血石头面吗?鸡血石呢!」 宝珞凝眉,接过来翻看。「不会呀,母亲的这副头面,是出嫁前外祖母用她的那一整块鸡血石原石打磨订制的,世上仅此一份,怎么可能是青石!」她拿起颈链上的吊坠,猛地往地上一摔,居然还是青石…… 事件诡异,众人哑口。倒是一旁的陈珪友嘶地吸了口气,踟蹰道:「我好似见过这么副头面,那鸡血石红如淋漓,聚而不散,乃绝佳上品,我印象很深。」 「你在哪见的?」清北追问。 陈珪友不慌,讨来了西宁侯手中那本紫色订线账簿,翻了翻,落在靠前一页上,指着道:「对,就这个,微冗堂曾卖过一副。不对,不对……」他摇头,目光却落在罗炯身上,哼道,「应该说,是罗掌柜卖过一副!八千两,买给了一位西域商人……」 「八……千……两……」西宁侯切齿地重复着,似笑非笑。很难想象如此英俊的人,竟也能怒得阴森,怨得恐怖…… 罗炯已经吓得手脚发软,瘫坐在了地上。盗窃八百就够流放了,八千两意味着什么,他怕是过不了这个年了……不行,这钱又没全落在自己手里,为何罪都要自己受,他还管什么亲戚,管什么父母,管什么约定,为了活命,他张口便道:「是姑母让我做的!钱都被她拿走了!」 罗姨娘吓得一个激灵!恐惧像小虫,细密地从脊梁骨爬到头顶。她抖着下巴要解释,清北却先发话了。「还敢冤枉姨娘!」说着,又揍了他一拳。 宝珞真想揍这个小兔崽子一拳,到这会儿了还不动脑子! 「还用得着冤枉吗!」她冷哼道,「他卖的是母亲的那副头面无疑,那你就没想过,他是如何掉包,得来那副头面的!」 一句话,如晴天霹雳,清北整个人都僵住了,他面对姨娘,目光涣散…… 宝珞明白他打击不小,母亲的遗物被盗是一方面,然最不能让他接受的,是信念的崩塌,他一直信赖的人,居然做出这种事欺骗了他……虽然有点伤人,可只有这样才能让他清醒。 第33章 清北想要个解释,可姨娘再次伤了他心。自知无力解释,她直接绕过期待的清北,扑在了西宁侯面前,苦苦哀求。 西宁侯无动于衷,罗氏干脆从哀求转为嚎啕,嚎自己生活有多不易,啕这一切都是为了自己的女儿。「……她虽是庶出,可她到底是我的心头肉,我也只是想她风光出嫁,日后不要像我这般啊……」 「所以你就偷樗瑜的东西来满足你自己的女儿。姚澜是你的心头肉,宝珞何尝不是樗瑜的!」西宁侯寒声呵道,「还有,你走到今日,都是你自己求来的!」 一句话,将过往的一切再次勾起。她趁他酒醉爬上那张床的事,他到如今依旧耿耿于怀,他们已经生活这么多年了啊…… 罗氏哀嚎不止。而西宁侯再不想理她了,瞥了眼罗炯喝声「送官!」便转视宝珞姐弟。千言万语,表达不了他对妻女的歉意,唯是一声长叹,唤来了一旁的陈珪友,笃声道:「从今往后,商行都听二小姐的,把账重新理清报给他。」说罢,再不敢看儿女一眼,转身离开了…… 西宁侯走了,罗炯被送官了,罗姨娘也被下人押了回去。宝珞当即召集了微冗堂所有的账房伙计,并当着大和面把一切都交给了陈珪友,嘱咐他清点好所有古董字画,三日后她来查看。 临行,她对陈珪友道了句:「陈先生,别忘了咱昨晚说过的话。」 陈珪友恭敬点头,认真道:「二小姐放心,滴水之恩定涌泉相报。您能解救我于水火,我必为您效犬马之劳。」说罢,再揖。 宝珞欣慰,带着弟弟回了。 清北一路失魂落魄,他在担心拜师的事。「姐你不是说孔老先生惧内吗,如今把老夫人得罪了,我怕是完了……」 宝珞闻言「噗」地笑了,叹道:「老夫人哪就那般势利了!」孔元润乃清洁之士,而他夫人谭氏也非俗流。想当初谭老夫人可是京城门阀中出了名的才貌双全,爱慕之人不知有多少,可她偏就看中了一无所有的孔举人,甘心下嫁。因这,她还与高居尚书位的父亲闹翻,父亲不予她一分嫁妆,二人穷苦之时,竟靠卖字画为生,可她依旧无怨无悔,一直陪他到今日。所以,她怎么可能会因为一副头面翻脸呢! 「……那你的意思是,你根本没送头面?」清北惊讶问。 宝珞莞尔。「我送了,可是人家连看都未看,除了那两幅画,所有东西一律退换。而且孔老先生还说,那画是借,不是收,日后定还。」 清北泄气,喃喃道:「所以说,今儿一切都是你设的计……」 宝珞敛容,柔声道:「今儿让你伤心了,你怨姐吗?」 清北勾唇一笑,颇是凉苦。「我哪有资格怨,我道歉还来不及呢,一直误会你……我只是觉得不可思议,姨娘竟会做这种事来,她糊涂啊!」 宝珞没说什么,她知道只通过这一件事让弟弟看清罗氏的可能性不大。毕竟罗氏照顾了他八年,早已让清北把她当做家人了。不过宝珞不急,机会还有,他弟弟早晚会认清真相的…… 回到府中,东院已闹得鸡飞狗跳,西宁侯把罗姨娘痛骂了一顿,任姚澜如何求情也没用,慌乱间还替母亲挨了父亲一巴掌,可依旧没能动父亲半点怜悯之心。他要她把所有侵吞掉的财物吐出来,不可差分毫。姨娘却哭诉,道西宁侯不善攀援,她想帮他,却碍于身份,只能花钱去拉拢那些命妇;还有她不是正室,打理东院常招人白眼,坎坷难行,所以她也只能花钱去收买人心,打通上下。钱是花了,可她为的不也是东院吗!甚至道,连她自己的嫁妆,也早几年便都搭进去了…… 话语殷切,西平侯也颇是无奈,可不罚她难平众恨,只得下令将她关起来反思其过,然罗氏闻言,一口气没上来,晕倒了! 关是关不得了,西宁侯又觉得愧对女儿,便把裴氏的所有嫁妆一并交还于宝珞,不论财物,店铺,甚至是田庄,悉数不留…… 财产夺了回来,宝珞的目的达到了。听闻这一切,她淡定自若,倒是清北略显不安,他是在忧心姨娘,尤其听闻东院乱成一团,连罗家的人都来了,他想去看看,但被宝珞按住了。 「你姓姚,你母亲姓裴,罗家的事与你无干!」 她说罢,让杜嬷嬷安排布饭。清北无奈却也忍下了,可偏就有人不叫他们吃好这顿饭!罗姨娘竟带着姚澜来了—— 宝珞看看紧张的弟弟,空了半晌,道,「让她们进来吧。」又对杜嬷嬷道,「你带小少爷去里面躲着。」 清北不懂,但也照做了,与嬷嬷站在与明间一屏之隔的次间。 罗姨娘一入门,便哭天抹泪地道歉,求宝珞饶恕她,还拉着女儿一同跪在了宝珞面前,声泪俱下,好不悲惨。罗氏哭诉,请宝珞看在她这么些年辛苦打理东院的份上饶过她,她毕竟是个姨娘,名不正言不顺,为了能好生打理东院,她只能收买人心。就算不看这些,好歹她掏心掏肺地照顾了清北八年,视如己出啊! 她不说这话还好,提到这,宝珞更是窝火。如此放纵清北,她们倒有理了。事到如今还在这卖「慈母」的形象! 「不行。那些都是我母亲的遗物,必须追回来,一件都不能差!」宝珞冷漠道。 「姚宝珞,你别欺人太甚!我母亲也是为了东院!」姚澜吼了一声。 「钱流水似的往罗家流,这也是为了东院?」宝珞冷哼。「你骗得了父亲,骗不了我,你买通内外到底为的是什么,是为了你自己的地位吧!」 第34章 「姚宝络!」姚澜不服,还要争辩,却便被母亲捂住了嘴。 姚宝络不是西宁侯,她把一切都看得明净,罗氏知道自己再装委屈也没用,于是恢复了平静,敛容道:「我听二小姐的,不过我只求一件事,请二小姐告诉我,我弟弟罗茂才在哪。」 若不提宝珞都快把这人忘了,她淡淡道:「真是笑话,你弟弟没了,如何与我要人。」 瞧着她一脸轻松的模样,罗姨娘恨得咬牙。罗茂才已几日没回了,罗氏母亲听闻他失踪前最后见的是外孙姚澜,便直冲冲地挺进侯府来要人。罗氏母亲就是个蛮横不要脸的,唯一养老的儿子没了,她也不会让他人好过。西宁侯本就在气头上,若是再招惹他,那这侯府罗氏也不用留了,于是只得安抚住母亲,带着女儿来向宝珞求情。 「之前是我们错了,我求你原谅。」 说罢,她猛然伏地,给宝珞磕了个响头。 这一声响,听得清北心登时揪了起来,安奈不住想要冲出去,却被杜嬷嬷一把按住了。 宝珞察觉出屏风后细微的动静,瞄了一眼。道:「我原谅你什么?」 姨娘怔,无奈道:「澜儿设计你是她不该,我带她给你道歉。」说罢,又磕了一个。 宝珞依旧漠然,问道:「她设计了我什么?」 罗氏母女惊,不懂她什么意思,彼此心知肚明的事,非得让她说开吗?可见她淡定地等着,罗姨娘只得将当初姚澜为毁宝珞清白的事道来,怕再给她留口舌挑刺,她没做掩饰,也没辩解,如实描述……姚澜安静地听着,也未否认半句。然就在罗氏道出最后一句时,只听嘭的一声巨响,隔在明间和次间的屏风突然倒地,二人猛抬头,都傻眼了—— 清北踹出去的脚还没收回来,便大步冲向了姚澜,站在她面前攥紧了拳瞪视她,咬牙切齿道:「姨娘说的都是真的?」 姚澜彻底慌了,无措地拉着清北,惶恐道:「不是……清北你听姐姐说,不是这样的……」 「你个恶妇,你不是我姐!」 清北一把甩开了她。心中愤怒无意发泄,他脸憋得通红。心中的信念彻底坍塌,无以安放的暴躁让他像个小兽,一声猛喊抬手掀了面前的桌子。乒乒乓乓,碗碟碎了一地,罗氏母女在崩起的碎片中抱头尖叫,溅了满身的汤汁—— 「滚,你们都滚!给我滚!」清北发了疯似的吼着,杜嬷嬷赶紧上来安抚。 方才那幕,宝珞也着实一惊,不过她还是稳坐在椅子上,镇定地看着二人,冷道:「人,我可以告诉你在哪。但是从今天开始,你不许再插手东院任何一件事,把东院中馈统统交出来,老实本分地做你的姨娘,管好你自己的女儿,我若是再发现你们越界和外面联系,别怪我无情。还有,其它钱财我可以不计较,但我母亲的遗物必须给我追回,一件不许落!尤其那副头面,你就是追到西域,也得给我追回来!」 …… 接下来节日,罗姨娘果真放弃了东院的中馈,她辛苦打下的基础付诸东流,还不得不掏空攒下的钱去赎回曾卖掉的裴氏嫁妆。她以为自己够苦了,怎知苦头仍未结束,罗氏的母亲又来闹了,罗茂才是找到了,可他残了——不仅四肢断裂,连神志也不大清楚了,整日呆呵呵地躺在床上,瞪着房梁。而且还要更要命的,他根居然被人断了…… 宝珞听闻也着实吓了一跳。被打晕,神志恍惚有可能;被她扎了那么多下,又扔下三楼,骨头不断也不可能;可是这根断了……她不得不想到叶羡啊,也不知道罗茂才被关的这些日子,遭受了什么。 瞧着叶羡芝兰玉树,其实也够狠了。不过罗茂才也确实不值得可怜,倒是叶羡,几次三番地帮自己,她是该谢谢他。于是想起那日的约定,她邀请他去园林的葡萄园里摘葡萄…… 叶羡到得早,正在等着她,六角亭里他整个人明亮如玉,朗朗若日,挺拔的身子像山间傲然青松,看得人心晃。 他一见宝珞,迎了上来,开口便道:「表姐你可算想起我了。」 似嗔似喜,这撒娇的语气有点让人猝不及防啊!宝珞尴尬笑道:「这,这不是最近忙着吗。」 叶羡笑了,明朗好看。「我听说了,表姐厉害呀。」 「没没,还得亏你一次次帮我,若不是你告之我孔老先生和夫人的喜好,我还真是无从下手呢。」 「这么说,表姐又欠了我一个人情了。」 叶羡笑意荡漾,宝珞怔住,唇角抽抽,这人情她还真是还不完了,于是笑道:「那你还想吃什么,我接着请你。」 「不想吃了。」他摇头,「不过我也没想到怎么还,那就先留着吧。」 正说着,小丫头们端来刚洗过的葡萄。叶羡拣起一颗吃了,含笑道:「还是新摘的好吃!表姐可还记得,小时候贪吃,你常带我来摘。我记得六岁那年,你抱着我,还把我给摔了!」 这话一出,宝珞险些没把刚吃进去的葡萄吐出来。「那时候太小,不懂事呀。再说你六岁,我也不过七岁,如何抱得动你,这事你还怨啊。」 「怨啊,我当时怨了好久,都不想和你说话。」他哼声道。 宝珞突然觉得好笑,便道:「我又不是故意的,你还真记仇!」 「你就是故意的!」叶羡笑嗔,「你就是为了甩掉我,然后和我姐去玩。」 第35章 「你姐?」 「对啊。你们俩个当初好得跟一个人似的,比我们这亲姐弟还好呢!你去保定后,她也没少去看你,可惜后来还是分开了。」 「为什么?」 宝珞惊奇,叶羡也微诧,「怎么,表姐你是真的都不记得了?」见她还是一脸的茫然,他无奈苦笑,「因为武安伯世子啊,你爱慕他,整日茶饭不思,人也变得沉默寡欢,我姐看不过去,就和你吵了一架……」 原来是因为盛廷琛,哎,为他还真是不值!宝珞捏着葡萄想着过往,二人一时沉默。 「表姐,你变了。」叶羡忽而道了句。 宝珞抬头,只见他面色沉静如水,幽邃的目光清冷地投来,似有微凉之感,看得她莫名有点慌。 「是吗?可能……是因为我想开了些事吧……」她错开目光淡笑道。 清冷消匿,叶羡唇角勾起抹温柔的弧度,柔声道:「想开就好,那我便放心了。」 这话说得莫名其妙,尤其是他温柔的语气,宝珞心里繁乱,掩饰地起身去了葡萄架下,回首笑道:「我给你摘葡萄吧,算是为小时候的事赔罪。」说罢,便伸手去摘上面最紫的那串。 可她身量不高,怎么都够不到,只能踮起脚尖伸直了手臂去捉。摇摇晃晃,葡萄没碰到,身子一歪眼看便要栽倒……蓦然间,身后一只手探来,圈上她的腰稳住了她。接着,又一只手抬起,沿着她探出的纤纤细指,轻巧地摘下了那串葡萄。 她仰头,他低头,二人对视,恍若静止—— 她没想到这位表弟有这么高,宽阔的肩膀展开,竟把她整个人都包在其中。二人相贴,她甚至感觉得到背后传来的温度,和他身上幽幽的檀香味道…… 「表姐,我是不是又帮了你啊?」阳光碎影下,他尾音一扬,淡淡道。 许是偷落的阳光晒的,宝珞脸发烫,赶紧挣开腰间的手,转身面对他。 再次对视,她挑了挑小眉梢,哼笑。「我还以为你会让我摔倒呢!」 「为何?」 「这样不就报了小时候的仇了。」 话音刚落,他朗声笑了起来,如山泉淙淙,如琴弦泠泠,幽沉好听极了。这一刻,她怎么看他都不像个少年。尤其是他接下来的那句话:「我可舍不得……」 宝珞愣住,他却朝她靠近,递上了那串葡萄。 她伸手去接,他却退了些,她再去拿,他又躲开了……眼看他眸中柔柔的笑意都快漾出来了,她不高兴了,乜了他一眼转身便要走,他赶紧跟了上来,哄道:「表姐别气,我跟你闹着玩呢。」说着,拉起她的手,把那串葡萄放在了她手里,临了还不忘摘了一颗,小心翼翼地剥了皮,送到她唇边。 「别气了,我给你剥葡萄吃。」 瞧他弯眯着双眼,孩子似的讨好自己,宝珞也「噗」地笑了。嗔了他一眼,咬住了那颗葡萄。汁水盈口,甜滋滋的,跟眼前这个孩子般的笑似的。 他问:「甜吗?」 宝珞点了点头,「甜。」说罢,两人都放肆笑了起来,好似果真回到过去,他们还是那两个偷吃的小孩…… 他们笑得肆意,可远处假石山后,那双眼睛却闪烁着恨意。宝蓁已经在这站了许久了,从宝珞出现,到他抱住她,再到他喂她那颗葡萄,她看得是一清二楚。她就不明白了,明明自己才是他的亲表妹,为何他偏就与姚宝络关系那么亲近。他何尝挽过她,何尝给她剥过一颗葡萄,每每相见,他对自己都是淡淡的,连笑意都带着疏离,清冷得让人难以靠近……哪像面对姚宝络这般,温柔得让人心都化了…… 突然一个不好念头在宝蓁脑子里闪过,难不成他对二姐……不对不对,不可能的,谁疯了才会喜欢姚宝络,她哪里值得人喜欢! 宝蓁如是劝慰自己,可转头再望,她心灰意冷。姚宝络哪都不好,脾气不好,性子不好,肤浅庸俗,跋扈焦躁……可任谁也没办法否认她的绝丽倾城,她竟然可以美得发光,美到任谁也忽视不了她的存在…… 西院正房里,二夫人甄氏正理着账本,听完了女儿的抱怨,平静道:「宝珞和婧沅情同姐妹,昶之打小和她在一起,玩得比你还多,自然与她亲,有何大惊小怪的。」 「才不是那么回事!」宝蓁忿忿嘟囔。 「不是又是什么?」甄氏放下手中的笔,看着女儿。「她再绝色又如何,还不是退了三次亲!眼看过年就十九了,好时光都快过去了,你跟这种人叫什么劲。」 「她可没你想得那么简单。」 「她简单不简单又如何?你们的事,我已经和你姨母讲过了,她虽未反对却也未表态,为何?还不是在观望!你有这时间好生把女红最好,把中馈学精,只要你姨母认可你了,嫁给昶之的到底还是你。」 宝蓁急了:「做得再好又如何,他都不喜欢我!」 「他再喜欢又如何,到头还是娶不了!」甄氏也学她反驳了句,「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容得他挑吗。」 见女儿还是眉心不解,她索性让人把账本收了。「既然今儿说到这了,我便与你讲讲。娘亲告诉你,这世上最没用的东西就是感情!咱远的不说,就说你大伯和大伯母,俩人青梅竹马,恩爱得那真是只羡鸳鸯不羡仙啊,可结果呢?哼,丢人了吧,一个罗姨娘就把大房搅得不得安宁,你大伯母受了多少气,最后还不是郁郁而终。你再看看我和你父亲,洞房之夜才是我们第一次见彼此,喜欢?谈不上,爱慕,这么多年怕也未生。我们相敬如宾,平静地过日子,却谁也离不了彼此。为何?因为有我给他掌着这个家,他才能安安心心奔波仕途。 第36章 感情根本维系不了一辈子,你没听过色衰而爱驰吗?等到了岁数,比你年轻漂亮的有的是,你确定还抓得住他吗?所以不要轻易地把自己托付给别人,爱谁都不若爱自己,你该做的就是紧紧握住这个家,只要权力在手,谁也撼不动你!」 宝蓁听愣了,母亲向来严厉,只告诉她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还从未与她讲过这么多道理。她缓了半晌,讷讷地点了点头,道了声「我懂了。」便乖乖退下了。 望着怅然的四小姐,宋嬷嬷忧心道:「小姐会不会接受不了……」 「她早晚都要懂得这个道理,早些总比晚些强。」 宋嬷嬷点头,又问:「那表少爷和二小姐呢?」 最近这段日子,姚宝络确实跟换了个人似的,不但不惹是生非了,脾气也让人越发地摸不透。这才几天的功夫,她就把罗姨娘治得服服帖帖,还把母亲的财产都握在自己手里,这不得不让人另眼相看。不过至于她和叶羡…… 甄氏哼了声。「昶之什么场面没见过,江南姑娘爱慕他多得去了,百花丛中转,你见他留意谁了!他不会喜欢宝珞的,与她不过也就是耍闹而已。况且就算他有意,大长公主和姐姐会同意吗!他做不了主。还有咱家这位二小姐,别看她说退婚,武安伯那边可还没退帖子呢,这几日盛家没少跟侯府联络,为的还不是这婚事,前儿伯夫人见我还提这茬呢。我估计呀,宝珞早晚还是得嫁她!」 自打被挫了锐气,罗姨娘老实多了,和女儿守在东院,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过宝珞知道,她野心不会就此彻底湮灭的,因为她还在服药,眼下的她,只能把一切希望都寄托在有孕上了。可有孕真的那么简单吗…… 至于清北,他把自己所有的东西都搬到了观溪院,言道不想再回东院,不想再见罗氏母女二人。西宁侯没拦着,经历了这么多事,他对女儿产生了莫名的信任感,他觉得清北跟着姐姐,定然不会错的。 也果然如此,清北自打去了观溪院,整个人规矩多了。虽然玩心一时还不能完全收回,但自从跟了孔老先生,他发现了那种由学识渊博而散发出的人格魅力,故而他意识到,不管未来能否继承爵位,也不管他到底是武官还是文职,人都应该有一定的文化底蕴,有真正的精神追求。 所以说老先生能收清北还是有他的原因的。一个不满十五岁的孩子,能够抛开功利,悟出求学的真正意义不仅是要平步青云,更重要的是要实现人格的完善,这种高度,有些人怕是一辈子也参不透。 宝珞为有这样的弟弟而骄傲。他有颗纯粹的心,她希望弟弟能如孔老先生那般,怀有此心终生不渝。为了实现这个愿望,宝珞也心甘守护着他。 不过,水至清则无鱼。活在这世上太纯粹也不行,衣食住行,人总得靠这些俗物维持着。既然宝珞打算守护弟弟,那这些功利的事,就交给她来做吧。毕竟人有所长,宝珞就喜欢和这些「俗物」打交道…… 罗氏把大房中馈交出来后,无人掌持,宝珞主动提出管理。西宁侯将信将疑,可满怀歉意的他也说不出这个「不」字,况且他的脾气和他那儿子一般,都是视钱财为身外之物的人。 然不曾想,宝珞非但没有慌乱,且打理得有条有理,丝毫不必罗姨娘差半分。尤其是母亲的陪嫁,她带着金钏和陈珪友,又向祖母借了两个管事,几天内把所有的账都理清了。 之后,她又一一辞去了所有与罗氏有关的人。可这一辞,她有点乱了阵脚了。因为罗姨娘的势力太过深入,商行田庄,和她有关的人太多,乍然全部离去,有种被抽空的无力。毕竟她接手几日,每个人都不了解,做不到人尽其才地添补每一个空缺……所以,这成了她最近思考的难题…… 宝珞还在为此事踌躇,下人来报,陈先生来了。她赶紧请他入了花厅,询问可是商行出了何问题。 陈珪友默默摇头,踟蹰半晌,掏出一沓纸笺来,郑重道:「我要请辞。」 宝珞惊。自己正为无人可用发愁呢,他竟然还要走。她表情沉了下来,道:「先生可是对我有何意见?」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陈珪友慌忙解释。 宝珞不解。「那你为何要请辞?」 陈珪友皱眉,年方不惑的他显得有些苍老落寞,他叹声道:「不是我对您有意见,我是觉得您对我有意见。」 「这话从何说起。」 宝珞追问,陈珪友便也没忌讳,一五一十地道了来……自己以前跟着罗炯,说来也算罗姨娘的人,他能留下,本以为是因为小姐唯贤是求,不计其过往,可最近他发现,小姐时常来找他,讨论其它商行的发展或要求他审阅各类商行的账簿,总之他离微冗堂越来越远,久而久之,权利被架空了…… 「……我知道小姐还是对我有所忌惮,所以等您完全收回微冗堂时再辞退我,倒不若我自己请辞,还能挽留些尊严。」 陈珪友话说得义正言辞,理所当然。宝珞听得愣住了,好一会儿她才反应过来,掩口大笑起来,笑得陈先生一阵阵地心里发毛。 「陈先生啊,您真的是想多了,我哪里是要辞退你的意思!恰恰相反,我非但不是要架空你,而是要把所有的商行都交由你打理,请你做我府上的管事,我的大掌柜,所以才与你讨论其它商行啊。哎呦,你怎就想到这了。」 第37章 宝珞无奈摇头,简直哭笑不得。而一旁的陈珪友彻底愣住了—— 不是信不过,而是极度信任,她竟要自己做大掌柜?他这不是在做梦吧! 「小姐,您可想好了?」他木讷问。 宝珞敛容。「怎地,陈先生还有何隐情不是?」 「没有没有,我只是……只是,太过高兴,不知所云了。」他终于缓过来了,咧嘴笑了。 宝珞点头,目光落在他带来的信笺上,问道:「这是何物?」 「二小姐最近不是在为用人发愁吗,这是这些日子,您带我去各个商行,我通过接触和打听而判断总结出的各人品行能力,许是不大准,但也希望能帮道您。当初和罗炯做假账,您救我于罪恶边缘,我此生无以为报,便想着在临走前,能用这些表达对您的谢意。」 他话一出,宝珞神情登时严肃下来,她翻了翻,笑了。「看来我果真没看错人。以前的事都过去了,从今日开始,你只要一心做好你的掌柜,我不会亏待你。」 陈珪友再次拜谢,便回去了。 宝珞如获至宝地翻看那些纸笺,一旁的杜嬷嬷忧心,问道:「小姐真的信得过他吗?」 「他有这天分,精于算计是个难得的奇才。人无完人,他并非善恶不分,相反,正因为会算计,他会把利害关系分析得极其清楚,不然他当初怎么就信了我呢。所以只要我不踏错,就不怕他会冒险。况且身居高位,看似权利大了,实则也更受限制。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既然选择他的,那就让他放手去做吧。」 杜嬷嬷点头,宝珞又想起什么,问道:「我让你打听的人,怎么样了?」 「嗯,已经有了梁嬷嬷的消息了,再等等,定会找到她的。」 「好,一定要抓紧。」宝珞颦眉道,接着又问,「父亲昨日可与姨娘同房了?」 「没有,昨晚上他给小少爷讲学,二更才罢,没招姨娘。」 宝珞点头。「好,这几日一定要盯住,无论找何理由,决不能让他们同房!」 杜嬷嬷窘着脸应了,谁家女儿会掺和父亲这种事的,但她明白小姐的无奈。别看西宁侯和姨娘吵架了,可夫妻哪有隔夜仇,何况姨娘那磨人的妖精,可会讨人欢心。西宁侯身边又连个妾室都没有,他才三十七,火气正壮着呢,哪个男人管得住自己。他们同房不要紧,要紧的是姨娘的肚皮…… 「小姐,月月这么看着,可倒什么是个头啊!还是赶紧让老夫人给侯爷张罗个正室才是。」 「我又何尝不想。」宝珞叹道,「若是娶个纯善的还好,若不是,你想想,我对付姨娘尚且不易,何况是个主母。」 可不就是这么回事,杜嬷嬷也有点愁了,不过宝珞却淡笑。「行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没有过不去的坎,咱别杞人忧天了,陪我去看看祖母吧。」 这几日嵇氏身子不爽,连儿女的晨昏定省都省了,在北跨院养病。入秋后天气的骤变,上了年纪的人都容易产生不适,只是嵇氏今年尤其重。 宝珞带着杜嬷嬷刚买进跨院的二门,便瞧着个年岁二十五六的少妇匆匆走了出来,妇人面容皎皎,轻妆素服,一切都淡淡的,可偏就映得精致的脸庞透着股风娇水媚。她也瞧见了宝珞,愣住,随即一股矜然的气势从她微挑的眼角流露,是不经意的,本性使然。 「姑姑。」宝珞含笑揖礼。 姚兰亭微不可查地点了头,从她身边绕了过去,带着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淡。 「姑姑。」宝珞又唤了一声,从地上捡起只绣着昆仑赤火的香囊递了过去,「您的香囊掉了。」 兰亭接过去,对视侄女须臾,道:「谢谢。」 宝珞笑。「姑姑客气,举手之劳。」见兰亭转身又要走,她赶忙又加了句,「姑姑上次送我的安神香很好用,我还能再讨些吗?」 「我回去看看吧。」姚兰亭轻飘飘地道了声,头都没有,走远了…… 宝珞迈入稍间时,小丫头正在喂嵇氏吃药,她赶紧接过药碗,亲自来喂。瞧着祖母苍白的脸,她直揪心,前些日子也没这般啊,怎会突然这么严重。她询问嬷嬷大夫可说了什么,嵇氏拉着孙女慈笑道:「丫头不必担心,祖母没事,都是老毛病,过了这段日子就好了。」 「你总这么说。」宝珞心里酸,眼圈都红了。「我该多陪陪您的……」 「瞧你说的,好像祖母快不行了似的。」嵇氏打趣。 「祖母不许胡说!」 宝珞皱眉,嵇氏却握着她手会心笑了,道:「最近发生的事下人们都跟我说了,我家宝珞啊,原来是个厉害丫头。往昔是祖母低估你了,知道你能照顾好自己,我便是去了也放心了。」 又说这话,宝珞真急了,可没待她反驳嵇氏又问:「你方才可见到你姑姑了?」见孙女点头,她敛容神色凝重。「别人我不管,可你姑姑我始终放不下,不管她过去做了什么事,你都不要怨她。还有,我知道你是个厉害的,不论嫁与不嫁,你都会有立足之地,可你姑姑不一样。我不期望别的,只盼着你往后能照应着她一些,说句没人伦的话,当初你母亲拿她当女儿养,你往后便也拿她当姐姐待吧!」 宝珞讷讷应下了,陪祖母喝过药,又安慰了她一会儿,见她略显疲惫便不扰她歇晌,带着杜嬷嬷退安了。 第38章 回去的路上,想着方才祖母的话,宝珞问道:「姑姑和母亲很好吗?」 杜嬷嬷点头。「老侯爷去后,老夫人身子一直不好,夫人嫁进来便把姑奶奶接到身边。夫人对她,那可真是当女儿养,从六岁一直照顾到出嫁,出嫁那日夫人哭了一夜啊。后来姑奶奶和离,夫人气得大病一场,再没起来……小姐太小可能没印象了,我记得当时夫人把姑奶奶痛骂了一顿,二人吵得很凶……」 「怪不得祖母让我别怨她。」宝珞喃喃。 「不过姑奶奶也并非无情,她一直伺候着夫人,直到夫人病逝,她极度自责,日日跪在祠堂哭得不能自已。七七后,她就像变了个人,往日骄傲开朗的人,沉默寡言,也不和人接触了。」 「还真是纠结呢……」宝珞感叹着和杜嬷嬷一同出了北跨院。 走在回观溪院的小巷里,还没到观溪院院,主仆二人便瞧见了不远处,巷子头的拱门下有个熟悉的人影,宝珞定睛一看,是叶羡—— 他侧对着她,好似在和拱门里的人说着什么,神情颇是肃穆清冷,尤其是眼中的坚毅,衬得他精致的棱角越发地硬朗,这种硬朗超乎了年龄,是骨子里透出一股威慑,震撼得宝珞愣住了。直到他偏头朝这边望,她才反应过来,赶紧拉着嬷嬷往旁侧的蔷薇树后躲…… 可蔷薇树才多大,只闻远处朗朗的声音传来。 「表姐,可是你?」 叶羡招呼着,宝珞无奈回头。再望去时,拱门里的人好像已经不见了。 他走过来,一扫方才的清冷,笑意暖暖,轻声道:「表姐,好巧啊。」 宝珞挑了挑眉梢看了眼他身后,哼道:「巧吗?这是回观溪院唯一一条路,你在这出现,才叫巧吧!」 叶羡笑意更深了,道:「那表姐的意思,我是在这等你了?」 「我可没说。」 「那就算我有这意思吧,表姐你也不能见到我就躲啊!」叶羡佯嗔道。 宝珞尴尬,「我躲你作甚,你方才不是忙着呢吗!」 叶羡凝了一瞬,瞥了眼拱门里,接着又笑道:「表姐这是要去哪?」 「去哪,当然回观溪院了。」说着,她绕过他要走,他却紧跟其后,宝珞驻脚。「你怎么还跟着我?」 他看了看天,扬唇一笑。「都晌午了,去表姐那蹭顿午饭吧。」 好大的一张脸!宝珞无奈,撇嘴道:「这不好吧。」 「有何不好?」叶羡反问,「自小到大,表姐院里的东西我又没少吃。你可答应过我姐,要照顾好我的,你要食言?再说,表姐不是还欠我一顿呢吗!」他笑得狭长的眼线眯成了月牙,好看得让人没法抗拒。宝珞投降了,有个倔脾气的弟弟就算了,如今又多了个粘人会撒娇的! 「走吧!」宝珞无可奈何地哼道。 叶羡得意一笑,应声跟了上…… 「表姐,我想吃宣城笋脯。」 「没有。」 「那我要吃芙蓉豆腐。」 「没有。」 「八宝肉圆总可以了吧,你昨晚吃的可就是这个。」 「你怎么知道?」 「你给我做了我就告诉你。」 「你!好,给你做!」 「我还要吃荔枝肉……」 「叶羡!」 …… 二人一路也没消停,吵得杜嬷嬷脑袋都大了,这得准备多少菜啊! 正数着,远处金钏急匆匆地穿过观溪院后的小花园跑了来,见到小姐,气也顾不得喘匀,便道:「武安伯府来人了,来商议婚事,侯爷叫您去前院呢!」 宝珞微怔,眉头不由得蹙起。话都跟他们说清了,怎还不罢休。 她凝神想了想,忽而笑了,仰头望着叶羡道:「你不是想吃好吃的吗?咱出去吃啊!」 …… 宝珞和叶羡原路返回,从跨院侧门出了侯府,临走前她还让金钏去偷偷告诉清北一声,她们在西宁侯府后的胡同里等他。 第一次跟姐姐做这种鬼鬼祟祟的事,清北颇是兴奋,不过还是告诉姐姐,盛廷琛还在前院等着呢。宝珞轻哼,道了句「等着呗。」便带着两个弟弟乘着租来的马车走了。 得找个能品美食又不单调,且还不易被发现的地方,三人商议,不约而同地决定去了鸾音阁—— 宝珞让南楼去陶然居订了好菜;叶羡则不知从哪弄来的常州兰陵,八年陈酿;至于清北,别无长物,点了鸾音阁的头牌班子。 三人在雅间共赏,兴起之时,烂漫的清北竟与歌伶对戏,天生的一副好嗓,竟把临川先生的《玉茗堂四梦》唱的有板有眼,不差丝毫。这倒还不算什么,宝珞惊讶于他小小年纪,竟对音律和曲谱有着颇深的研究。她怎都没想到,自己的弟弟居然是个音乐奇才,不怪他这么喜欢乐器,喜欢往鸾音阁跑。 在当下,许瞧他不务正业,可放在她来的那个时候,这是妥妥的艺术家苗子啊! 三人玩得尽兴,酒酣后,清北提萧而吹,叶羡也跟着抚琴相伴,歌伶娇声呖呖三者浑然,有若天籁。 宝珞虽也喜歌爱曲,却是第一次听得这般如痴如醉…… 许是歌唱的姑娘也深感其受,明眸善睐,频频回顾,秋波漾漾投向抚琴的叶羡。宝珞也跟着瞧了几眼,不由得笑了。 第39章 叶羡本就俊秀无边,一身月白的曳撒将优雅和落拓糅合得几近完美,他挺拔着脊背,修长的手指捻拨,乐声清如水,人亦如此,怎么看都是谪仙在世,风华迤逦……别说那姑娘,便是宝珞瞧着也心神荡漾了。 再看看同样逸气翩然的清北,有两弟如此,让她从里往外地透着骄傲。 一曲罢,少女作揖,在师傅的几次催促下才恋恋退出了雅间。人家含情脉脉,叶羡却全程目不斜视,冷清得很。清北忍不住打趣道:「叶表哥不喜欢美色?」 叶羡淡笑,悠然瞥了眼宝珞,应道:「美色岂有不喜欢的,我爱之深切呢。」 话语直白,正饮茶的宝珞脸一沉,鄙夷地哼了声。然清北却极其赞同道:「对对对,美色乃……」可话还没说完,忽地被姐姐狠敲了头,嗔道,「对你个头对,不该动的心思少给我动!」 清北揉了揉头,委屈道:「这世上美有多种,美色也是美啊,是美便不可辜负,怎就不可喜欢。」 他还真是个艺术家的性子。宝珞语重心长道,「不是不叫你赏,我是怕你年纪小,乱了心智。」 「我还小?过年我就十五了!父亲十五的时候已经娶亲了,十六都生了你了!」清北不服反驳。 「可父亲十五的时候已经中了举人了,你呢?」宝珞冷哼。「况且父亲和母亲乃真情相爱……」说着,宝珞突然想起了罗姨娘,心情莫名低落。 清北却笑了,认真道:「姐你放心,我喜美色是因为她们可爱,是从心里敬着她们,珍惜她们,绝无亵渎之意。他日我若有了心上人,绝不辜负,定受她一世,此生不渝。」 「好!」叶羡突然拍手,「表弟乃男儿之表率也!」说罢,他看了眼宝珞,二人相视,会心而笑。 然清北有点羞了,红着脸道:「别只说我,你呢!你过年就十八了,我可听说二婶母要把四妹妹嫁你,都与你母亲提过了!其实吧,我还真不大喜欢我四妹妹,你是堂堂君子,她心眼忒小,斤斤计较,跟你一点都不配,还不如我姐呢!」 宝珞一口茶呛住,噗地吐了出来,喷了清北一身。她边咳边斥道:「你说话能不能过过脑子,我是他姐姐,有拿姐姐比较的吗!」 「你又不是他亲姐!」清北擦着脸怨道,「再说了,我只是说脾气,你性格比宝蓁好,也没说要你嫁他,就好像你能配得上人家似的!」 这就是茶杯里没有水了,不然宝珞真想再喷他一回!「有你这么说自己姐姐的吗,你就这么看不上我!」说着,她又要去敲他,清北一个翻身躲开了,做了个鬼脸笑嘻嘻地跟南楼出去整理湿衣服了。 宝珞瞪着他离去的方向恨恨地哼了声,然一回头便发现贴近的叶羡。她吓了一跳,蓦地朝后仰去,叶羡伸臂将她揽了回来。 「表姐小心!」他淡笑,唇角魅惑而挑,又道:「你别气,他说配不上不管用,我就觉得很般配呢!」 宝珞愣住,僵了半晌。 「没大没小,姐姐玩笑也是你能开的!」她颦眉呵斥,接着便朝他胸前锤了一拳—— 然这一拳下去,她后悔了。对面人没怎么样,倒把她手硌得生疼。「你身上怎么这么硬啊!」她惊诧道,又好奇地又捏了捏他上臂,果然根本捏不动。瞧着他身材瘦削,竟不知体魄这么好。她看呆了,然他却一直笑着,带着谑意似的。她瞧着不顺眼,推开他揽着自己的手臂挪了挪,不理他了。 叶羡含笑又跟了过来,道:「表姐别气啊,我只是实话实说么!」 「哼!」宝珞还是不理他。 「表姐,别气了。这么漂亮,生气就不好看了。不,生气也好看,如娇嗔西子,只是不若笑起来,闭月羞花……」叶羡哄着,瞧着她脸色渐缓,便知道夸她就对了,于是什么好听的话都往出冒,宝珞终于忍不住了,无奈笑了。 正当时,清北回来了,宝珞惊得下意识捂住了叶羡的嘴。瞧见这一幕,正扶门而入的清北愣住了。 宝珞尴尬,窘笑道:「他,他喝多了,要吐。」 清北纳罕地看看叶羡,姐姐白皙的手掌下,他的脸是有点红,眼中灿烂的笑意都快漾出来了—— 「叶表哥,你醉了吗?」清北问。宝珞反应过来,收回了手。 叶羡摇头,淡然道:「没有,就是腹中不适,我先出去了。」说罢,他佻然地看了眼宝珞,出门了。 门外,萧玖跟了上来,问道:「少爷,您不要紧吧?」 叶羡余光瞥着他,勾唇而笑,指腹掠过双唇,方才覆在唇上那微凉柔软的感觉似乎还在,他鼻尖轻哼,笑道:「酒不醉人,人自醉……」 …… 盛廷琛在西宁侯府侯了整整一个时辰,最后换来的是二小姐病着,不能出来见他了。西宁侯倒是客气,对这婚事没说明确拒绝,却也没答应,唯是道「一切还得听小女的」便将他搪塞了过去。听她的……盛廷琛想到了上次二人在街上相见,她镇定的拒绝。 没想到自己和表妹的事,竟让她变得如此决绝,从痴迷到冷漠,这要受多大的心伤才会变得这么彻底。他对她有愧,他想要弥补,所以才会同意父亲的要求,再次来提及婚事,可终了还是无功而返…… 商议无果,盛廷琛便去上值了。今日初九,每逢三六九日,京卫指挥佥事都要随戍卫巡视皇城,四个指挥佥事各守一角,他回府换了官服便朝东北角去了。 他驾马走到陶然居旁,遇下属镇府,他下马交代事宜,却闻身后熟悉的声音传来。他蓦然回首,竟是清北—— 第40章 清北晃晃悠悠地从对面的鸾音阁出来,嘴里还含糊地喊着什么,好似喝多了。他向马车走去,脚底不稳一个踉跄要倒,却被人搀住了。 盛廷琛眉心登时紧锁,那人不是别人,正是「病着」的宝珞!她搀着清北,但不难看出脸色微红,也喝酒了。自己在府里等了她一个时辰,她竟来鸾音阁喝酒,她就这么不想见自己吗!心中愤懑,他没顾身边的镇府,直朝姐弟二人去了,可才迈出两步又陡然驻脚。 宝珞身后又跟出了个男子,盛廷琛认出,是大长公主的嫡孙,自己的同门师弟,叶羡。 叶羡同宝珞一起,将清北架上了马车。宝珞含笑和他说了什么也转身上车了。就在踩上车辕的那刻,她一脚踏空,陡地落了下来,盛廷琛心猛地一紧,下意识前倾,却见叶羡掐住她的腰将她接住了。 宝珞微惊,回头看了叶羡一眼,却也没说什么,任他把自己提上了车。 二人车上车下,挑帘相望,宝珞笑意温婉,叶羡目光柔和。二人应是在告别,她含笑点了点,就在她放下车帘的那刻,他摊开手掌递到了她面前,掌心里赫然是几颗酸枣。 语气温柔且缓,盛廷琛读懂了他的唇语:马车颠簸,路上吃。 宝珞微醺的脸似乎更红了,她恬然道了声「谢谢」,接过了…… 直到马车消失在巷子头,叶羡才收回目光,然一回首,便瞧见了不远处正盯着他的盛廷琛。他淡笑颌首,举步便走。 「你去哪?」盛廷琛唤住他,气势凌然。 叶羡平静道。「贡院。」 「这不是去贡院的方向吧。」 叶羡蓦地笑了,冷清清的。「我去哪,不管师兄的事吧。」 盛廷琛哼声。「你是去见三皇子吧!虽你是皇戚,但我还是要劝诫你,不要和皇子走得太近,免得殃及池鱼。」 「好,昶之谢师兄提点。」他淡然应,不喜不怒,沉静如水,好似根本就不在意。 盛廷琛明明长叶羡几岁,可在他面前,自己却总是被他的隐隐威势压得透不过气,心里别扭极了。想到方才那幕,盛廷琛踟蹰又道:「你不要和宝珞太近。」 「怎地?师兄连这也要管吗?」叶羡冷笑。 「男女授受不亲。」 「我们亲与不亲,碍不着您吧。」 「我是她未婚夫!」盛廷琛压抑道。 叶羡挑眉,不屑道:「曾经是。」 盛廷琛愣,皱眉道:「只要文书还在,我们仍有婚约。况且她是你姐姐的闺友,也是你的姐姐,你若心怀敬意,就不该对她做这些……」 话未完,叶羡摆手打断。他狭长的凤眸微眯,眸底幽深,晦暗莫测。他勾唇浅笑,道:「我何尝说过我拿她当姐姐了。抱歉,告辞。」说罢,他慵然颌首,没待盛廷琛反应过来,已信步而去了…… 宝珞带着清北回家,才一入观溪院,便被父亲堵了个正着—— 听闻父亲正在正房等着她,她赶紧让南楼把清北搀入净室沐浴。能躲一阵是一阵,千万不能让父亲发现他醉了。 宝珞匆匆入正房给父亲请安。西宁侯本来未怒,可嗅到她身上的酒味,便气不打一处来,怒斥了她一通。道她一点闺秀该有的样子都没有,客人来访他却跑了,不懂礼数便罢了,还带着弟弟出去吃酒。 看来父亲是知道自己拐走清北的,她也没多解释,直言道:「弟弟最近颇是用功,我只是带他放松一下。至于盛廷琛,父亲,我不想嫁。」 「你到底因何如此执着?」西宁侯无奈道。 「父亲,您明明知道武安伯为何联姻,还不要借你之力,攀附太子。」宝珞解释,「我知道,门当户对,横宇相望,世族婚姻就是联和彼此的手段,可您也不能为了联姻而联姻,将女儿所托非人啊。不管盛廷琛是否心有所属,但他不喜欢我是肯定的。我不奢求能有你和母亲的鹣鲽情深,但我也不希望与我的另一半冷漠此生!」 这道理西宁侯不是不懂,他叹息。「我只是为你愁啊。」 宝珞摇头。「父亲不必。有你和弟弟,我此生很满足。况且您为何要愁,天才英才多得是,我如何就碰不到那个有缘人呢。不过晚嫁而已,我一点都不担心,反倒为能和你们多些在一起的日子而庆幸。父亲,我觉得在这个世上,真的没有人比你和弟弟更重要了,你们才是我的全部。」 这话说得西宁侯心酸,一时语塞。宝珞赶紧趁热打铁,又道:「有些事我知道作为女儿家不该妄言,但我还是想说。父亲您有没有想过,武安伯执着与您联姻说明了什么?那么多与太子有关的人,偏就选中了您,可不止是您有女儿啊。说到底还不是因为您现在是太子身边的红人。可你越是出头,我心里越是不安。我不祈求父亲能位高权重,大富大贵,我只求您平平安安,喜乐康健。所以,您千万不要站队,给自己留条后路吧。」 这话确实不该她说,不过西宁侯还是尊重女儿,解释道:「父亲从不结党,也未站队,我只是做好我自己的本分。而太子倚重,也非我欲图得之,我更左右不了。不过你放心,太子早晚要继承大统的……」 「可这事有史以来便是最说不准的!」宝珞急了,冒然抢了父亲的话。「太子又如何?历朝历代被废的太子还少吗?我不是说当今太子不好,只是皇帝遗诏尚未立,二皇子又天资纵横,谁能保证谁走到最后!就算您押中太子了,可还有个兔死狗烹在其后吧。所以女儿劝您,还是收敛锋芒的好。」 第41章 女儿话语殷切,西宁侯不自觉地点了点头。历史为鉴,这些道理他不是不懂,只是身陷其中,当局者迷。 他沉默,宝珞叹了声。「父亲,我知道您是忠贞之士,为太子倾尽全力。可您不能只为忠,不为孝啊。您总是陪着太子,可想过有多长时间没陪过祖母了,她最近病得越发严重,您有多久没没去看她了。」 这话猛地将西宁侯刺醒,他惊诧地望着女儿,心中五味杂陈—— 父女二人对视半晌,他淡然一笑,道了句「我的宝珞果真长大了」,便起身去了北跨院。 宝珞送父亲,然才一返身,便见杜嬷嬷跟了上来,附耳兴奋道:「小姐,柴嬷嬷找到了,而且已经入京了!」 …… 宝珞是去了熹月楼见的柴嬷嬷。对这位嬷嬷,原主的记忆里她是个不苟言笑且端庄沉敛的人,据说她原是位晋商家里的庶女,后因家族破产,才被卖到了保定裴家。裴氏和她很投缘,便一直留在身边做大丫鬟,极其信赖,甚至带她出嫁西宁侯府。 怀着复杂的心情,宝珞推开了熹月楼包间的门,然眼前一幕让她登时僵住了。八仙桌旁坐着位妇人,身穿花蓝粗布褙子,很干净,但许是因为洗得太多次,深蓝上一层白花花的浮色,很旧,也像她花白的头发,尽显沧桑。她侧容相对,看不清面容,只瞧见左颊出那块巴掌大的伤,狰狞得触目惊心。这哪里是记忆中的那个风采夺人的嬷嬷,若非她挺直的腰背隐约还透着当初的端庄,宝珞真不敢认。 听到声音,柴嬷嬷蓦然转头。二人对视,皆是一惊。宝珞看清了她浑浊的左眼,除了瞳孔,青白浑浊……一股酸楚涌了上来,原身的潜意识让宝珞眼眶湿了。 柴嬷嬷亦是——她终于见到这个让她牵肠挂肚的小小姐了,不仅见到,而且她还出落得这么标致,夫人泉下有知,该安心了。 随着那只好眼隐忍阖目,泪水簌然而落。她哽咽地唤了声:「二小姐……」 宝珞努力含笑点头。「是我,柴嬷嬷。」 柴嬷嬷抹着止不住的泪水,起身给宝珞施礼。她目光恋恋,却又怕自己的盲眼伤疤吓到二小姐,她极力躲避她的视线。 她越是如此,宝珞越是心酸。杜嬷嬷今儿也是头次见她,眼中的泪也含不住了。当初她们是一同从裴家来的,关系颇好,柴氏留在夫人身边打理,自己则照顾小姐,后来小姐被接回保定,自己也跟着回去了,这一别,便是这么多年。 「我们走后,你到底经历了什么?他们都说你是因为手脚不干净被赶出去的,别人不了解,我可知道,你根本就不是那样的人!」杜嬷嬷拉着柴氏道。 柴嬷嬷冷哼。「我若不走,她如何能名正言顺接了夫人的嫁妆!」 「罗姨娘?」杜嬷嬷问道,随即啐了一口,「我就知道是这个狐狸精!」 柴嬷嬷叹声,望着二小姐颇像夫人的脸庞,曾经的事如烟云翻涌。她伸手想去摸摸她,却又瑟缩地收回,宝珞一把握住了她。这双手,曾经给母亲绣过嫁衣,理过侯府账目无数,甚至还抱过她……可现在却粗糙得让人心疼。 「嬷嬷,给我讲讲吧,这些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柴嬷嬷点头,便从头道了来…… 保定原乃京畿重地,老侯爷任总兵时曾驻扎此地,姚如晦儿时便常来保定。老侯爷与裴家交好,姚如晦与裴樗瑜自小便两情相悦,定下了婚约。樗瑜方及笄便嫁入京城,起初夫妻恩爱,日子过得顺遂,直到大小姐宝璎离世,裴氏伤心欲绝。那段日子,姚如晦日夜安慰,可都无果,渐渐耐心消磨,夫妻二人没少吵架,姚如晦怨妻子走不出,裴氏恨丈夫无情。 再后来夫人怀了小少爷,渐渐走出阴霾,本以为夫妻可以走上正轨,却不料姚如晦竟带回个怀了孕的女人。而这女人不是她人,正是裴樗瑜的族妹,罗氏…… 「罗氏解释,道她不知这个男人是她的姐夫,这话她骗谁去!在保定时,每每世子爷来裴府,她都在角落里偷看,我还亲眼见过她背着小姐勾搭过世子爷!当初世子爷满心都是小姐,无动于衷。怎知她竟贼心不死,在二人成婚后,还要干那下贱的事!」柴氏愤然道。 宝珞追问:「那父亲没认出她吗?」 「想来是没有,毕竟那时候还小,他未曾走心,而后来她又随母改嫁姓了罗。可他不记得,夫人记得!就是因为她,夫人气得险些没流了孩子!」 柴氏怒得咬牙切齿,看得出她当初有多恨。她平静了须臾,又接着道来…… 许是因有愧,姚如晦对妻子愈加体贴,并没把罗氏放在心上,只是当做对自己荒唐的弥补,故而养在府中罢了。罗氏也有自知之明,对主母恭敬,小心翼翼,一步都不曾踏错。日子久了,裴氏对她放松了警惕,姚如晦也渐渐接受了她。 接着,宝珞七岁那年秋天,才出嫁一年姚兰亭被和离。裴氏受打击,和小姑大吵一架,晕倒了,醒来后才知道自己怀了孩子,可她知道的时候,孩子已经没了。而且大夫道她此次伤身,怕是再不能有孕了。 接二连三的打击让裴氏身子越来越差,直到第二年春天,到底还是没挨过,去了。 「……夫人刚走,罗氏便被查出有孕。夫人孩子没了,她却趁夫人病重之际怀上;夫人去了,她又企图用喜悦冲淡侯爷对夫人的怀念……她这孩子分明是用夫人的命换的,我岂能容她!」 第42章 柴氏这话一出,杜嬷嬷登时吸了口冷气,讷讷道:「难道当初,罗姨娘流那孩子,果真是因为你……」她简直不敢相信。「当初罗氏那胎不稳,她脚底虚飘撞上花架子导致流产,她把这责任怪在你身上,可我们都认为你是无辜的,道她把你赶走也是因此事迁怒。」 「她说的没错,那花架子是我故意摆在那的。所以她才会怀恨于我,先设计将我赶出府,接着又让人尾随,把我毁成了这般。若非被救,只怕连命都没了……」 「你这是何苦呢!」杜嬷嬷感叹。 「就算我不动她孩子,她也不会留下我的,她早便觊觎夫人的财产了。」柴氏说着,眼神黯淡下来,「只是我害了条人命,还是姚家的后。这些年我一直活在愧疚里,毕竟孩子无错,只因它投错了胎。」 「你不必愧疚。」宝珞淡然道了句。「要愧疚也该是罗姨娘!」 罗姨娘为取悦姚如晦,刚产下姚澜便急于行房,伤了身子,故而这么多年后她还在服药调理。当初那胎怀得不稳,想必是留不住,所以才借此机会摆脱柴嬷嬷,从而夺取裴氏的嫁妆。 「她那么谨慎的人,如何会这般不小心。她肯定知道那花架子是你摆的才会撞上去,目的就是要找理由赶走你。」 宝珞一语点醒梦中人,柴氏回忆,罗姨娘当初可不就是在一直吃药。如此看来,她果真够狠!柴氏悔自己被算计,可她更担心与狼为伴的二小姐。然宝珞安慰她道:「善恶终有报,罗姨娘是不会有好结果的。不必担心我,只是眼下,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想问嬷嬷。」 「小姐你说。」柴氏赶紧道。 宝珞凝神,严肃道:「我母亲到底如何病的,又是如何去的,她和我姑母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梁氏离开侯府后被入京的大兴佃户收留,佃户丧妻唯有一女,久而久之二人便过起日子,如今也有了个五岁的儿子。梁氏此次入京便是继女陪同来的,宝珞安置好了她们,带着杜嬷嬷回府了。 回去后,宝珞神思一直离不开梁嬷嬷的话。据她所言,母亲流产后只是气虚体弱,并没有实质上的病灶,怎么会如何用药都不见好,终了导致身亡?这个医学不发达的时代,他们能够接受,但是宝珞不能理解。这不合常理,除非母亲接触了不该接触的东西…… 此想法一出,首当其冲要怀疑的便是罗姨娘。可梁氏又道,打裴氏病后,罗氏就再未靠近过,即便请安也只是隔着次间,面都碰不到。还有裴氏的吃食和药材,也都是梁氏亲自动手,甚至品过之后才会端给裴氏。哪一环都没有破绽,那么问题到底出在哪? 至于母亲和姑姑,梁嬷嬷解释,姑嫂二人如母女,姑姑并未想气母亲,甚至和离和当初沸沸扬扬的谣言都是罗氏讲与裴氏的,还有姑嫂吵架,也是罗氏事先和裴氏说了什么,才引起二人爆发,使得裴氏蕴怒,再不肯见姑姑了。 所以说,母亲被气病,罗氏逃不了干系。宝珞甚至怀疑,罗氏早就猜到裴氏有孕,所以才故意拿姑姑的事激怒她。终究导致母亲离世的原因到底是什么呢? 夜深辗转,宝珞嗅着稼云燃起的熏香昏昏欲睡。然就在她临近晓梦迷蝶的那刻,瞪时睁开了眼睛,蓦地望向了房间里的香炉—— 她突然想通了。好像有些东西,不止能通过口入的…… …… 这几日思虑太多,宝珞每夜睡得都不大好,早上起来连拳都没打。清北瞧在眼里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不过想到过几日便是皇家秋猎,全城公侯门阀都会聚齐,他还是很兴奋,决定今年定要和姐姐一起去。 狩猎当日,天还没亮他便叫醒了宝珞。可一叫醒她,他便后悔了……洗漱,梳妆,描眉画唇,选衣试衣……他足足等了她一个时辰,本来还想趁早去,可出发时日头都出来了。他埋怨姐姐太慢,宝珞却不屑。 对他们男人来说,这是猎场;可对她们这些不懂骑射的闺秀而言,这可是小型时尚发布会,她岂能输了阵势! 宝珞晕车,她乘轿而来,等姐弟二人随西宁侯抵达时,人差不多都来全了。除了参与狩猎之人,大多数还是坐在台上的观众。西宁侯去拜见太子,清北则跃跃欲试地下了场子,剩余宝珞一人,只能自觉地坐在了观众席中,女眷那圈子里。 果然不出所料,凡是有名媛相聚之所,必是时尚引领之地,无论千金抑或贵妇,哪一个都是盛装艳艳,风姿特秀。远观之,竟是好一副百花争妍图。然而即便如此,宝珞的出现还是惊诧了一众人—— 她今儿穿了件妃红的罗衫,紧袖窄腰,把玲珑身材显得淋漓尽致;下扫胭脂裙,行动间堪比三月阳春风,轻巧灵便,却又不失雅致。如此靓丽的色彩,趁着她那张百般难描的精致妆容,整个人简直明艳得不可方物。她若也是枝花,那便是会发光的那枝…… 上次在清音阁遇到的几位小姐也到了,再次见到宝珞,虽惊却也不诧了,心里酸得很。尤其是靖安侯家的杨令贞,切齿冷笑。当日被自己辱的仇,她还正愁没机会报呢! 「还你以为你不来了呢。」杨令贞哼道。 宝珞扫了众人一眼,清波流转,便是女子也觉得心动了。她笑道:「大伙都来了,我如何不来。」 「大伙来不来不要紧,主要是武阳伯世子来了呀。」长兴伯家的楼锦程揶揄道。「他不来,姚二小姐围着谁转啊。」 第43章 这话一出,大伙哄笑,叽喳起来。谁都知道姚宝络追求盛廷琛那是出了名的痴,去年秋猎,她跟着他甩都甩不开。不过今年…… 「何为今非昔比,去年人家是世子未婚妻,今年呢?婚都被退了还跟着人家,这脸皮还要不要了。」杨令贞说着,还不忘夸张地拍了拍脸颊。 大伙笑得更欢了,连同来的宝蓁也跟着鄙笑。宝珞却没言语,剥着手里的果仁,淡然吃了。不过她却咂么出点味来,杨令贞处处针对自己,始终放不下退婚的话,难不成她喜欢盛廷琛? 她不吱声,杨令贞来了兴致,讽道:「哎,本来想拿乔,拿住人家,却不成想人家不吃这套,连个含糊都没有将计就计,直接退婚了。这就叫偷吃不成反蚀把米,想玩欲擒故纵,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 这话一出,尴尬人多,笑的少了。一个个都瞪着眼珠望向宝珞,可人家不以为然,依旧剥着果仁。 其实盛廷琛的事,她们不是没有耳闻,杨令贞的话是言过其实了。可就是因为言过其实,她们才惊讶,面对如此羞辱,换做往昔,暴躁的姚宝络早炸开了,今儿怎这般淡定…… 「姚宝络,你也忒怂了,就这么让人骂!」不远处,有人道了句,声音清越好听,可语气却不怎么友善了。 宝珞抬眼望去,愣住。面前人二十上下,少妇模样,生得是桃腮杏面,绝色殊胜,标致极了。只是那双微挑的凤眼,透着股刁蛮劲儿。见她望向自己,那少妇瞪了她一眼,又道:「哼,这人真是越活越窝囊啊,以前还敢作天作地的,今儿遇到这么几个上不了台面的就怂了?你怼我不是挺厉害吗,敢情也是个窝里横啊!」 记忆碎片拼凑,看着这张和叶羡像极了脸庞,宝珞猜出她是谁了,正是叶羡姐姐,叶婧沅—— 宝珞噗地笑了,道:「那怎么办,人家说的也没错啊,我可不就是退婚了。」 「呸!你还有脸说!这满京城的姑娘谁不稀罕武安伯世子,追着人家跑便算了,那简直三句不离世子爷,好似世子爷便是她们家心头肉似的,生怕受了委屈,时时便要抱个不平。熟不知啊,人家都不识得她是谁,还自作多情,非要狗皮膏药似的黏着,没皮没脸啊。可小贱人你倒好,把人家给甩了,还甩了不止一次两次!你说说你哪来的自信,难不成就凭你那张脸……」说着,叶婧沅眼皮一撩,慵然扫了一圈,哼道,「还别说,这么一比,你还真就剩张脸!」 这话说得,谁脸上也挂不住了,这哪是说宝珞美,不就是变着法说她们丑吗! 从「上不了台面的」到「狗皮膏药没脸没皮的」,杨令贞也反应过来了,吼道:「你骂谁呢!」 「我骂她呀。」叶婧沅不客气地指着宝珞,表情无辜又可气。 杨令贞气得简直说不出话来。宝珞没忍住又笑了,叶婧沅瞪着她道:「你还有脸笑啊!瞅把人家杨小姐气的,啧啧,挺俊的一张脸,比我这当娘的还老。」 「你当娘了?」宝珞拉着她惊讶道,叶婧沅嫌弃地拍开她手。「别碰我,竟招这魑魅魍魉的,嫌你晦气。」 「叶婧沅,你积点口德吧!」楼锦程听不下去了,道了声。 「哟,您会写口德两字吗!」叶婧沅一句话差点没把楼锦程怼哭了,瞧着这帮战斗渣,她冷笑道,「我说你们也是,喜欢世子爷就喜欢呗,跟她姚宝络叫什么劲儿,有那功夫不若去找找他那朵白莲花表妹,多学学,没准世子爷就能多看你们几眼了。」 大伙闻言,黑着脸都不吱声了。 叶婧沅笑笑,令下人端了食盒来,悠然道:「我给大家伙带了点心,都尝尝吧,甜着呢。」 见没人动手,她哼笑:「怎地?嫌弃我?」说着,瞥见角落里的宝蓁,递了一块过去,「表妹,你要不要吃。」 宝蓁看着她,笑得好不尴尬。叶婧沅可是叶羡的亲姐姐,她的亲表姐,她不敢不接,于是只能硬着头皮吃了,还劝着大伙也跟着吃。 人家毕竟是大公主的嫡孙女,又是魏国公家的儿媳,她们得罪不起,也不敢彻底撕破脸,眼看人家给了台阶,能下便下吧。大伙纷纷去拿,赞着好吃,连楼锦程也跟着拣了两块,还递了块给杨令贞。杨令贞甩着一张脸,不情不愿,几次推搡下,却也接了。 宝珞见她们都吃上了,自己也伸手去拿,却被叶婧沅啪地拍开了。她呵道:「小贱人,这点心也是你能吃的,你嘴也酸啊!」 话音一落,观台上一片静寂,姑娘们全都呆住了。几个脸色勉强撑得住的,默默把点心咽了;其余的,都瞪着眼睛愤愤地盯着叶婧沅。杨令贞忍无可忍,却也不敢发作,只得撒气似的把点心朝食盘里一扔,甩头便走了。 她一走,三三两两地,人也散了少半。再不走,真怕被叶婧沅怼成筛子! 宝珞瞥着叶婧沅,笑道:「如何?骂爽了?」 「没有,你个小贱人,小贱人!」她咬牙骂了两声。 宝珞依旧笑着,问道:「这回爽了?」 「哼!」叶婧沅撇嘴,「别以为让我骂几句就能消气,我跟你仇大着呢!」 「有仇你还帮我?」 「我可没帮你,我是看她们不顺眼!」 「对对对。」宝珞一副可怜的模样。「她们总欺负我,你不在都没人护着我。」 第44章 叶婧沅一脸嫌弃。「你可拉倒吧,你别以为你的事我没听说,你能着呢!」 「哪啊,我再厉害也没你厉害啊!」宝珞贴了上去,挽着她哄道,「我知道,以前都是我的错,我给您赔礼道歉,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原谅我吧。」 瞧着她笑嘻嘻的模样,叶婧沅怒其不争道:「你还知道错!我当初就说盛廷琛薄唇淡眉,长了副薄情样,你偏不信我,这回知道亏了吧!」说着,她语气软了下来,还颇有点委屈似的。「当初还跟我吵,还跟我断交!我生孩子你都没来看我,你个小没良心的,我真该掐你!」叶婧沅果真在宝珞胳膊上拧了下,只是没用力。她知道宝珞不是不惦记她,只是抹不开面子而已,不然不会提前让人送了对小金锁。 「你可把我小外甥带来了?」宝珞张望,果然看到台下被乳母抱着的小家伙。还没待叶婧沅发话,她便主动去接了。 小家伙很欢实,头次被小姨抱在怀里不哭也不闹,尤其对她耳坠上的珍珠颇感兴趣,它们一动,他就咯咯地笑。宝珞太喜欢这爱笑的小家伙了,哄着逗着,爱不释手。叶婧沅看着这一大一小两个顽童,也跟着会心而笑。 「这孩子几岁了?叫什么?」 「两岁了,叫映城,昶之给起的。」 「映城啊?真好听,乖乖长得也好看。」宝珞笑道,「别说,他还真有点像舅舅呢!」 「豆——豆——」小映城闻声,咿呀叫了起来。宝珞没听懂,叶婧沅笑了,解释道:「他在叫舅舅!这孩子,可是喜欢他舅舅呢。」 小映城听到「舅舅」唤得更欢了,宝珞便抱着他朝场子里瞧,一眼便搭上了望来的叶羡…… 场子里几个青年扎堆,正往观台上瞧,清北也跟着凑和进去,这才发现他们看得竟是自己的姐姐。 也不怪他们看,姐姐落在人群里,明艳得像让人想忽视都不能。本就是倾城之貌,又带着绰约风姿,一举一动,一笑一颦,都牵着人心似的。尤其她怀里还抱着不知谁家的孩子,哄逗间,温柔婉转,又俏生生的可爱,笑起来弯眯的眼像新月似的,娇憨妩媚。朝阳洒下,将她镀了朦胧的金边,美得越发不真实,远观之简直就是画中仙子,因眷恋凡间,而踏入尘俗…… 大伙都看愣了,心中享受之感溢于言表。然此时,宝珞突然抱着孩子起身,朝众人望来。她握着孩子的小手不知向谁摆了摆,随即嫣然巧笑……那一霎,众人心中芙蓉开,甚至开到了面颊上,居然有人脸红了。 瞧着他们没出息的样,清北不屑,然想到他们是因自家姐姐如此,胸中顿感骄傲。他猛地朝姐姐挥了挥手,对身边的叶羡自豪道:「我姐最美了!」 叶羡笑了,目光对上宝珞,淡然点了点头。 得到回应,宝珞又笑着带映城轻唤了几声「舅舅」,便坐回去了。 美人出了视线,众人微感失落,纷纷收了目光。清北也跟着勒马远望,却蓦地哼了句:「美眷如此,可偏就那不开眼的!」 叶羡微诧,也随着他目光望去,看见了不远处枣红骏马上的盛廷琛。 二人对视,镇定若水,彼此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直到清北嚷着要走,叶羡才眸光微转,清冷地驾马离开了。 盛廷琛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又看了看观台,低沉地长出了口气…… 皇帝今儿来的稍晚些,亦如往年,他只带了皇后及贵妃娘娘,还有自己的一众皇子。说是一众,除了尚在襁褓中和牙牙学语者,能下场子的也不过就三个而已,太子萧元敬,二皇子萧元泰,和三皇子萧元谨。 众臣子拜过皇帝,便随陛下共祭天地诸神。事毕,皇帝宣旨,狩猎正式开始了。 早些年的秋猎,皇帝还会参与其中。他骑射一等,常带着皇子们走马猎鹰,豪放任狭。可自打前年御驾亲征回京后,他身子骨便每况愈下。对此,他常道:「年岁大了,机会便留给那些年轻人吧。」 这话听在那些善揣度圣意的人耳里,那就是皇帝是想在各种场地和环境下检验自己的继承人,也就是说,太子之位,许没那么想象中的那么稳啊! 太子萧元敬是皇长子,与三皇子萧元谨皆是陈妃所出,可二人同母却不同命。 陈妃乃皇帝萧德瑜原配,身份不高,在争夺皇位之时,为了能稳其势,萧德瑜又娶了宣国公的女儿梁氏。称帝后,梁氏顺利成章成为了皇后,而陈氏封妃。虽位居其下,不过陈妃可谓是三千宠爱于一身,独冠后宫。 萧德瑜宠爱陈妃,一来是因貌美,二来是因她怀瑾握瑜,品德其高,让儒生都自惭形秽。不仅如此,她与萧德瑜心意相通,总能洞察他的心思,用婉转的语言开导他,规劝他,用萧德瑜的话来说,她就是一面水做的镜子,温柔鉴人,洗涤心魂。 有妻如此,夫复何求。继位之初,萧德瑜仁政得心,很大的功劳都因有她。所以,她们的长子萧元敬三岁便封太子,极受宠爱。 萧元敬十一岁那年,陈妃再次有孕,皇帝大喜,怎奈天妒红颜,生产时她折腾了两天两夜,终了还是难产而亡。其间,萧德瑜甚至不惜失子,一再要求保住爱妃。可哪个母亲不疼孩子,陈妃拼尽最后一口气,将孩子生下来了,这便是当今的三皇子萧元谨。 三皇子一出生便背上了「寤生害母」的名声,皇帝觉得是他夺了自己爱妃的命,把太子交给无子的皇后抚养后,把才刚满月的三皇子送到了行宫,由嬷嬷抚养长大。所以三皇子的地位,可见一斑。 第45章 陈妃去后,萧德瑜陷入悲痛,久不能自拔,亏了原来跟随在陈妃身边的柳才人安抚,才让他走出阴霾。柳才人跟随陈妃多年,不但了解她的脾气和皇帝的喜好,更要紧的是,她生而妩媚,懂得如何利用女人的优势讨男人欢心,皇帝渐渐迷上这个同样懂自己但更有情趣的女人,于是很快她便升为了贵妃,荣宠不减当年的陈妃,而她的儿子二皇子萧元泰,也颇受皇帝宠爱,十六岁那年便被封为颍王。 所以,这便是大伙为何会揣度继承人的原因…… 三位皇子下了场子,一众青年俊杰拜礼,迎了上来,叶羡也在其中,不过他迎的不是受人追捧的太子和颍王,而是被冷淡的三皇子萧元谨。 太子自小便和亲弟分离,几乎无甚感情可谈,但他继承了母亲宽仁,个性温和且率真任情,看到弟弟身边的叶羡,主动道:「是叶表弟吧,好久不见了,表。何时入的京,怎也没通报一声。都是亲人,该多走动才是。」 「人家不是不常走动,只是不与你我走动而已。」颍王开口道,说着,瞥了一眼萧元谨。 叶羡淡笑,揖礼道:「颍王勿怪,都是昶之的表兄,不敢怠慢。只是三皇子曾在江南留居,故而昶之与三皇子更熟络些,且三皇子喜欢书画,昶之亦是,这话便多了些。」 「对呀,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什么人找什么人吗!」颍王讥笑道。 颍王天资聪颖,有治世之才,只是傲慢跋扈,在他眼中,萧元谨就是个庸碌之辈,从未把他放在眼中。可好歹人家也是个皇子,如此讽刺,便有些难堪了,何况还把大长公主的嫡孙带上了。 叶羡淡定,可眼看三皇子脸色黯淡,太子勉强笑笑,劝道:「别听颍王的,他不过玩笑而已。对了,表弟,姑祖母身子可好,她也好些年没入京了,父皇时常还念叨她呢。」 「谢陛下和殿下惦记,祖母都好……」叶羡笑应。二人聊着,便把话岔开了…… 皇帝携皇后登观台,贵妃随后,途径女眷席时,众人皆跪拜。宝珞还抱着映城,来不及让乳母接手,故而晚了一步,柳贵妃一眼便瞧见了她,笑道:「这小姑娘长得可是标致,就是有点眼生啊。谁家的?」 宝珞恭敬回道:「臣女姚宝络,西宁侯次女。」 「啊,我知道了。」贵妃好似发现了什么秘密似的,恍然道:「你就是那个退了三次婚姑娘吧!」 深居后宫的贵妃连这八卦都知道,宝珞尴尬,苦笑应:「是小女。」 「哎呀,你呀。」贵妃哭笑不得,亲昵叹声,「西宁侯怎养了你这么个活宝贝,你还不得愁坏了他啊!」 贵妃人风情万种,性子也是开朗泼辣,她这话一出,大伙也跟着抿笑,尤其楼锦程,还没忍住,掩口「噗」了声。 柳贵妃眼波一转,寒声问了句:「好笑吗?」 楼锦程举眸,见贵妃冷颜对着自己,吓得她忙伏首解释道:「臣女错了,臣女不是笑娘娘,臣女是笑姚宝络,笑她拿前途做赌,不知深浅,被退婚了……」 「退婚又如何?」贵妃反问了句,她语气明显不对了。 大伙恍然反应过来,柳氏在入宫之前,乃秀才之女,因家贫十三岁便许给大兴孝廉为妾,怎奈小丫头被迎娶后整日啼哭不止,孝廉也是仁义之人,把小丫头送了回去,且连彩礼也一并赠与了,后来秀才便是用这份彩礼钱,把女儿送入宫当了秀女……如是,柳贵妃岂不是也被退过。 楼锦程也意识到了,瑟瑟伏地,连连认错道:「臣女口不择言,臣女错了,请贵妃娘娘原谅!」 柳贵妃乜着她哼了声,转而又看向宝珞,慵然道:「被退过又如何?我就是看你有眼缘。放心,日后若是没碰到可心的,本宫给你说媒,定给你找个人中俊杰,让她们这帮不开眼的瞧瞧。」说着,有瞥了眼她怀里的孩子,问道,「这谁家的孩子?」 叶婧沅赶忙应声。「是臣妇的。」 柳贵妃认出她,笑了,道:「怪招人疼的,赏!」接着又从手上摘下一串上好的石榴手钏让宫女递给了宝珞,「赏你的,据说可是遭桃花呢!」说着便又笑了起来。 宝珞和叶婧沅赶紧叩恩,这空档,皇后遣内官来唤,柳贵妃便带着宫女去了。 贵妃一走,楼锦程猛地从惊悸中醒来,死里逃生似的,一身冷汗地瘫在了地上。 「废物!」叶婧沅嘟囔了声,宝珞也瞥了一眼。突然,不知从哪冒出个灵秀的小姑娘跳到了宝珞面前,她两只眼睛眯成了好看的月牙,嘻嘻道:「姐姐,下次再遇,你可要给我讲讲你是怎么退掉的世子。」说罢,眨着可爱的大眼睛,又跳开了。 宝珞被问得一脸懵,她看看叶婧沅,叶婧沅笑道:「那是贵妃的小公主,萧珏儿。」 「萧珏儿……」宝珞呢喃着,随即目光转开,忽地望见了角落里二婶竟也带着宝蓁来了。 宝蓁掺扶着母亲起身,而二人身后跟着的,不是别人,正是她姑姑,姚兰亭…… 「二婶怎没和我们一起来呢?」宝珞上前问道。 甄氏笑了,点着她道:「我倒是想跟你一起了,可这府上大小事不交代好了,谁替我管呀!」 「也是,辛苦二婶了。」宝珞莞尔,随即目光对上姚兰亭,又问,「姑姑也来了?」 姚兰亭淡淡一笑,点了点头。 第46章 宝珞听说了,别看姚兰亭平日足不出户,但是秋猎她每年都会参与的,这许是她唯一能主动与外界接触的机会了。 狩猎开始,叶婧沅带着孩子回了魏国公府的观台那,宝珞则随二婶母和姑姑坐在了自家的位置上。 几人刚落坐,便瞧见一身材高大的男人,挽着位夫人朝这边走来,二婶母和姑姑迎了上去,宝珞和宝蓁也跟上。 「祁夫人您也来了。」甄氏含笑问候。 那妇人瞧上去不过三十五六,面容清丽,举止娴雅,只是面色看上去不大好,像久病之人。她对着甄氏浅笑,话语温和道:「是啊,再不来,只怕明年就走不动了。」 甄氏皱眉。「瞧您这话说的,怎就走不动了,我看着您气色可比暑伏的时候好多了。」 「是吗?那就借二夫人吉言。」祁夫人含笑道。 「您不该来的!」甄氏身后,姚兰亭突然叹道,「这秋日早晚寒气重,该在家养着才是,若是侵了寒只怕又要伤气血了。」说罢,她嗔怪地看了眼祁夫人身边的男子。 男子也颇是无奈,刚毅的脸上,两条浓眉笼得更深了。他五官硬朗,英气逼人,无论是那剑眉还是狭目,都透着股凛然正气。看着他略发麦色的肌肤,一看便是从武之人。 此人正是北军都督府的大都督,现任的大同总兵祁衡。 祁衡看了看妻子,忧嗔道:「我就说你该在家调养,你怎都不听。」 祁夫人看着丈夫笑了。「我若不来你也不肯来。前两年你都陪我在家,今年若是还不来,叫陛下如何想你!我知道你怜惜我,可也要有度啊,你是将军,不能让陛下觉得你妇人之仁。」 「陛下会谅解的。」祁衡回了句。 祁夫人摇头,又拉着姚兰亭笑道:「而且我是真的觉得今年的身子骨好多了。多亏了你最近调的熏香,和我服的药配合,果然药效翻倍,连食量都大了不少。大夫也说了,胃口好了,病才祛得快。」 「那太好了。」姚兰亭眼睛都亮了,会心笑道,「我回去再给您配些。」 祁夫人点头,感激道:「这么多年一直为我的病操心,辛苦你了。」 姚兰亭叹声。「您哪的话,若非当初将军救了我,我只怕早就不在这世上了。」说罢,她瞥了眼祁衡。 「这都是他该做的,难为你还一直记挂……」 听到这宝珞才算明白,原来这位祁都督便是九年前,从匪人手里救出姑姑的靖夷将军。当初姚兰亭和夫君吵架,一怒之下离家出走,半路被歹人绑架,西宁侯便是求的他才把妹妹救出来的。据说他当初极其英勇,怕打草惊蛇独自一人潜入贼窝,以一敌数,将姚兰亭带了回来…… 宝珞不由得打量起这位将军来。他为人忠勇不说,便是疼妻这点也颇是让人敬佩。如今已位居大都督,依旧如此长情,难得啊……正感慨着,宝珞目光扫动,突然落在了大都督的衣摆处……那昆仑赤火的绣纹,看着有点眼熟啊…… 大伙又聊了几句,祁都督便带着祁夫人走了。 姚兰亭则望着二人,目光久久不错,直到场子里传来马声啸啸,她才回过神来,然一转头便发现侄女宝珞正在盯着自己,表情颇是耐人寻味。她和宝珞对视片刻,冷清清地,终了连个话都没有,转身坐回了位置上。 宝珞跟上去,问道:「姑姑也喜欢狩猎?」 姚兰亭微诧地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 「何止喜欢,她小时候,老侯爷还教过她马术呢!」甄氏含笑道了句。 宝珞也笑了。「那要不姑姑和我一起去骑马?」 宝蓁闻言冷笑,瞥着她不屑道:「你会吗!」平日连只狗都牵不住,还骑马呢! 「不试怎么知道呢!」 「小心摔了你!」宝蓁哼声,却被甄氏瞪了一眼,于是撇着嘴不言语了。 「如何?姑姑来不来?」宝珞执着。 姚兰亭淡定地看着她,道:「我好久不骑了……」 「姑母。」宝珞打断她,「那我可就自己去祁都督那借马去了!」 …… 姚兰亭到底还是跟着宝珞去了。听闻姑侄要借马,祁衡把自己的坐骑给了二人。 宝珞带着姑姑奔驰到了林子深处,突然勒马,姚兰亭也跟着停下,俯身爱惜地捋着马鬃,亲昵得好似对待爱人一般。 二人沉默良久,姚兰亭突然开口了:「你是有话要跟我说吧。」 「是。」宝珞应声,「姑姑是喜欢祁都督吧。」 姚兰亭闻声手下一顿,随即下马。「你如何知晓的?」 「你香囊上的昆仑赤火和他衣摆上的一模一样,所以我猜测应该是……而且你今儿也是为他来的吧。」 姚兰亭沉默了。宝珞下马,继续道:「不仅如此,我还在另一个地方看到了这团赤火。」 「哪?」 「我母亲库房的妆奁里,我是整理她东西发现的,一条绢帕上,就绣着这图案。」宝珞缓缓朝她靠近,「想必那也是你绣的吧,你喜欢他,因为他救了你。」 「是!我是喜欢他。」姚兰亭拔起了颈脖决然道, 「可他有家室!」 「那又如何?你也想像你母亲一样指责我吗!」宝珞深吸了口气,姚兰亭继续道:「我是西宁侯唯一的嫡女又如何?谁规定嫡女就不能嫁他了,我甘心为妾,不可以吗!」 第47章 「你就是因为这个和我母亲吵起来的吧,她不同意你嫁,还没收了你的手帕,所以你气,你恨她!」 「对,我恨她!我……」姚兰亭慌了,眼泪不自主地滑落,满脸的恐惧和内疚。 面对她的无措,宝珞没放弃,步步逼近道:「所以,我母亲是因你而死的!」 话一出,姚兰亭彻底崩溃了,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嚎啕道:「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恨她,我怎么可能恨她,她比我娘亲还要亲,我如何会害她……她为我付出了那么多,我怎么可能恨她……我宁愿死的是我……」 她越哭越伤心,完全不能自已,宝珞便那么默默等着,直到她稍稍缓了些,喃喃道:「……为了嫁他,我和嫂嫂大吵了一架,她气得再不肯见我,但我知道她并不是真心怨我,不然她不会用我的香的,她只是怕我忧心,不愿让我见她憔悴的模样罢了……可是,可是她还不若恨我,我竟不知道那香她根本不能用,是我害了她,该死的人是我……」 这刻,宝珞把一切都想通了。怪不得母亲死后,姑姑极度自责,在祠堂哭过了三七;也怪不得祖母让自己无论何时都不要怨姑姑,想必她也认为是姑姑误伤了母亲,所以为姑姑隐瞒,才会对自己这般愧疚。还有罗姨娘,她应该也是知道的,拿着这个当威胁,让祖母忍了她这么久…… 姚兰亭哭够了,恢复了理智。话说出来心里踏实多了,压了这么多年,她都快憋死了,甚至都不敢直视宝珞。「不管你信不信,我说的都是事实,我从来没想过要害她……」 「我信!」宝珞肯定道。「九年了,你能用尽心思去照顾祁夫人,如何会害母亲。祁夫人对你,不更是个阻碍吗!」 姚兰亭又落泪了。「我是想嫁将军,可更不想他伤心。他和祁夫人恩爱,我不忍心破坏他们之间的感情,我希望能一直走下去。」 「对啊,母亲当初应该也是这么想的吧。她不是个介意门第身份的人,她不让你嫁,不是因为为妾,是因为你强行地夹在他二人中间,到头来三人都会很痛苦。」 「是,我明白嫂嫂的苦心了,可是已经晚了。」姚兰亭悔恨,「她全心全意地为我,我却害死了她……我对不起她,也对不起你……」 她又开始呜咽起来,宝珞却平静地道了句:「不对!」 姚兰亭纳罕抬头。 「你给她的香,所有原料我都查过,也请大夫验证过,都不致命。你到底在香里加了什么?」 「我什么都没加啊!」姚兰亭抹了泪,细数起当初配香的料来,当初她自责,把那料记得清清楚楚。而宝珞也掏出一张纸单,就是她当初的配方,而且有大夫一一标注,确实没有致命之毒…… 「那到底是什么?母亲的病确实有禁忌,可她身边所有的一切都未曾占有,唯一有可能带进去的便是这香……可这原料……」宝珞望着纸笺,忽而想起什么,急迫问,「可会是水?」 「香是用水调的,之后蒸发而得。会不会是水里有毒,待水汽挥发之后,毒素则留在了香呢,而且还被提纯!」宝珞推测道。 「当初用的就是我的饮用水,若是中毒,我岂不是也会中毒?」 「未必会是毒,许就是与母亲相冲的某种药,你仔细想想,当初可有何异常?」 「异常……」姚兰亭喃喃,她看着宝珞被风撩起的一缕碎发,恍然想起来了。「对了,那时候我一直在掉发,我以为是思虑过度,难不成是因为那水!」 「完全有可能!」宝珞兴奋道,拉着她道,「姑姑,你当初制的香,可还有存留?什么都可以,只要是那个时期,用那个水做的便可以。」 姚兰亭讷讷点头。「有,为做记录,每年制作过的熏香我都留着,就在后罩房的小库了!」 太好了,这样便有据可查了,宝珞就不信查不出母亲到底因何而死的! 姚兰亭也激动起来,若是水中被下毒,那便证明嫂嫂不是自己害死的。眼下对于她而言,清白无所谓,她必须要揪出那个害了她至亲的人。 姑侄同心,决定回府便要着手开查。 心结解开,二人坦然对了,回观台的路上牵马而行,聊了一路,颇是融洽。不知不觉以到了猎场边缘,然就在此刻,面前突然有人哼了一声,接着尖声道:「哟,这不是姚家大小姐么!」 宝珞本以为这一声唤的是自己,还纳闷为何叫她「大小姐」,然举眸望去,对方视线却落在了姑姑身上…… 「我还以为你要把自己关一辈子呢!」面前的妇人道了句。 这妇人五十上下的年纪,肤白体纤,保养得倒是不错,只是吊眼鹰鼻,削腮长下巴,一看就是个尖酸刻薄的样,尤其那眼神,颇是不善。 姚兰亭撩眼皮瞥了她一眼,话都没应,牵着马便绕过她。那妇人又道:「还这么不懂礼数,九年了,可没什么长进啊。」 「您长进也不大啊!」姚兰亭背对她冷笑,依旧前行。 「姚兰亭!有你这么跟长辈说话的吗!」 「非亲非故,您算我哪门的长辈啊?」姚兰亭突然回首。 「我可是你婆婆!」 这话一出,宝珞晓得了,眼前这位便是平凉侯夫人,皇后的亲姐姐,梁氏。 「您要是我婆婆,她算什么?」姚兰亭指着梁氏身后的少妇道。 第48章 乍然被点,那少妇愣了下,随即瑟缩地朝梁氏身后挪了挪。梁氏瞧着她那怂样心里就窝火,上不了台面的东西,真不知道儿子怎看上这么个货色。一想到儿子的婚事她就生气,先是娶了个刁蛮的活祖宗,连夫君都敢打,随后又来了这么个窝囊的,他们楚家娶个省心的媳妇怎么就这么难! 不过如今这个虽窝囊,奈何人家肚皮争气,入门便给楚家留了后。不像有的人,嫁进门两年都没个动静,还敢作天作地。得亏和离了,不然这家还不一定要让她折腾成什么样呢! 「这自然是我们平凉侯府的世子夫人,也是我小孙儿的母亲!」说着,她颇是骄傲地牵过了少妇身边的小男孩。 姚兰亭懒得在瞧她这位前婆婆,不屑地哼了声,带着侄女继续往观台走。却闻身后的小男孩奶声奶气问道:「祖母,那是谁啊?」 梁氏嗤笑道:「这是咱们家的煞星,以后瞧见,可得躲得远着点。」 这话一出,宝珞不乐意了,转身道:「夫人,是您拦的我们吧,还不知道谁是谁的煞星呢!」 「哟,我这才瞧出来,这不是西宁侯的嫡小姐吗!」梁氏讽笑,「克亲克母,连未婚夫都能克,‘煞星’这词从你口里说出来,怎么就这么讽刺呢!」 「夫人!」姚兰亭呵声,方要反驳,便听到梁氏「啊」的一声惨叫,不知从哪飞出一团东西,扑腾着落在了她面前,吓得她一屁股坐在地上,差点没把牵着的孩子甩出去。 定睛一看,竟是只受了伤的山鸡! 那只山鸡还在扑腾,没头脑地朝梁氏身上跳,气得她大吼:「谁这么不长眼!」 「我!」一声朗脆之音想起,大伙瞧去,竟是姚清北! 他一脸鄙夷地看着柴氏,走到宝珞身边问:「姐,你没事吧。」 宝珞笑了。「被吓的又不是我,我能有什么事。」 「姐,你放心,她要是再敢胡说八道,我那还有两只呢!」说着,他指了指远处站着的叶羡,叶羡提了提手中的山鸡,淡笑。 「连我都敢欺辱,小心我告诉皇后去!你们,你们姚家没个有教养的,难怪都嫁不出去!」梁氏大吼,见清北怒瞪过来,她惊得狼狈起身,重重哼了声,带着儿媳下人离开了。 人一走,姚兰亭对宝珞歉意笑笑。「她就是这种人,你别往心里去。」 「她的错为何你要道歉。」宝珞忿道,「我现在知道你为何要和离了,摊上这么个婆婆,能过得好才怪!」 「我和离,倒也不是因为她。」 「那因为什么?」宝珞好奇,姚兰亭看着侄女,幽幽叹了声。 「母亲不在了,只有我和姑姑最亲,您对我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吗?」 对啊,嫂嫂的死,对祁衡的爱慕,这些都说了还有什么不能说的。「我与他和离,是因为成婚两年,她碰都没碰过我!」 「啊?」清北大惊,宝珞也倒吸了口气。「他有隐疾?」 「我起初也是这么想的。他一而再再而三地逃避,苦郁无奈,我便猜他是有难言之隐,可我没介意,毕竟他待我不错,尊重爱护,尤其是在他母亲面前,处处维护我,我想他还年轻,体魄康健,若是寻医应该还有机会恢复的……于是,我帮他隐瞒了两年,直到那日我在别院撞见不该见的人……」 「谁?外室?他在外面养女人?」清北惊讶道。 姚兰亭冷哼。「若是养女人便好了,他竟在别院里养了两个娈童。」 这话一出,大伙都懂了,原来平凉侯世子楚弥远有龙阳之好,是个断袖!是便是了,怕外人笑话,他竟还要娶妻为他打掩护,天下竟有如此自私卑鄙之人。清北怒得手里的箭都快捏断了。 「我找他理论,他竟拿休书威胁我。呵,休书,我巴不得他休了我,所以我就打了他,逃了出来……」 「你不该跑的……」宝珞忧声道。 姚兰亭也叹了声。「是啊,我也没想到自己会被绑架,如此,所有的事都陷入被动了。我是守住秘密,才换来的那纸和离书。」 「那你后来为何不说?」清北急迫道。 姚兰亭无奈。「谁会信啊!因为被挟持的事,我成了那个不贞不忠者,不管我说什么人们都会认为我在找借口,尤其后来他又成婚了,还有了孩子。我再说这话,更没人信了……我不想再被人嚼舌根,当笑料了!」 看着姑姑眼泪盈眶,清北气得到底把那只箭掰断了。而宝珞却平静异常,良久,她哼了句:「要当笑料的,可不该是你!」她看了看清北,道:「你帮姐个忙……」说着,耳语几句,清北连连应声去了。 眼看着他走了,一直当背景的叶羡靠近,提着两只山鸡送来,笑问:「表姐,这是给你的。他们都走了,那我做点什么?」 宝珞嫌弃地看着那山鸡,勉强笑道:「这山鸡太丑了,你……你帮我抓只兔子吧,要活的,不带伤的!」 叶羡点头,意味深长地笑笑,走了。 宝珞没和姑姑一同回去,她先行牵着马离开了,可还马的时候如何都找不到祁都督。祁府家眷旁侧便是平凉侯府,下人里面正好有两个方才陪着侯夫人的,宝珞认出,把缰绳递过去,道:「一会儿祁都督回来,把马交给他!」 「我们是平凉侯府的下人,又不是祁府的!」 第49章 宝珞呵声。「怎地,帮忙祁都督收个马都不成?你们平凉侯府好高的门槛啊!」 二人不乐意了,开口反驳,双方争执,一男子走了过来,瞧他不过三十上下,面若冠玉,翩翩儒雅,只是太雅了些,少了份阳刚之气。 「世子,这位小姐非要把祁都督的马放咱家。」 那男子看了眼马,平静道:「收便收了吧,左右都是祁都督的。」 「这……」下人不大情愿。可宝珞却唤了声,「你是小姑夫吧?」说罢,她又掩口抱歉道,「不对,是世子。」 楚弥远愣了一瞬。「是宝络吧!」他恍然道,「许久不见,你都长这么大了!」 宝珞微笑,他又道:「你这是要还马?西宁侯的马呢,怎来祁府借了?还借了两匹。」 「侯府的马都被父亲和护卫牵走了,我和姑姑没得骑,便向祁都督来借了。」 「你姑姑?」楚弥远四下瞧了瞧,「她也来了?」 「来了!方才我们还骑马来着呢!」宝珞兴奋道,可当即脸色又黯淡下来,「只是方才遇到了侯夫人,她指责了姑姑……」 「我母亲说了什么?」楚弥远问。 宝珞摇头。「不知道,反正姑姑很伤心,让我先来还马,我走的时候她还落泪了……」说着,她又道,「世子不若去看看吧,想必也定是因为你们之间的事,许你能劝得了她。」 楚弥远,朝着宝珞指的方向望望,凝眉犹豫,抉择了半晌最后还是找去了。 果不其然,才走近树林深处便听闻一缕缕呜咽声,楚弥远唤了声「兰亭?」 姚兰亭赶紧抹泪,一回头见是他,愣住了。 楚弥远上次见她还是去年狩猎,此刻面前人哭得梨花带雨,便是不喜女人,也觉得甚是可怜,他温和问道:「你与我母亲碰面了?她可是说了什么不中听的?」 姚兰亭抹泪摇头。「没有。」 自己的母亲自己了解,楚弥远劝道:「她的话你不必往心里去,往昔她不是也这样!」 「可往昔有你。」姚兰亭呢喃了句。 楚弥远愣,这么多年了,她还记得他护着她的时候。心里愧疚感漫生,他低声道:「过去是我对不起你,我能做得也只是在她面前护着你了。」 「那为何不一直护下去!」她陡然道。 楚弥远窘迫。「你也知道我,我没办法给你你想要的生活……」 「你没办法给我就能给别人!」姚兰亭又哭了,泣不成声。「我何尝介意过你的事,我当初是怨你不跟我说实话!我能理解你,我也愿意守在你身边,可你连解释都不给我,还拿休书来威胁我,我心凉啊!我气氛之下跑了出去,你不关心我有没有危险,首先想到的竟是要休了我,你就这么厌恶我,恨我吗!」 「我没有!我从来没厌恶过你!」楚弥远解释。 「你不怨恨我,你娶了别人,你碰都不碰我一下,却和别人生了孩子,你就这么嫌弃我吗!」 「不是的!」 「不是那是什么,你儿子都已经那么大了!你不是问侯夫人说了什么吗?她什么都没说,她只是告诉我那是你的儿子,你的儿子,你的儿子!」 姚兰亭哭声急促,呼声急促,逼问声急促,楚弥远压抑不住了,脱口而出:「那不是我儿子!是她和别人生的!」 「你闭嘴!」 楚弥远话未完,被身后人怒声喝止,他回头望去,惊住——是母亲! 不仅她一人,身边还跟着妻子和几个仆妇…… 方才梁氏还带着孙儿玩呢,一转眼孩子就不见了,她急的赶紧带着众人来寻,可没想到刚进了林子便瞧到了这一幕。她万万没想到,儿子居然是……她不能接受,懵得脑袋都木了,可当他提到孩子时,她猛然反应过来,赶忙喝止了他! 「母亲,你怎么来了!」楚弥远惊问。 可还没待她回应,只听窸窣混着低语声传来,梁氏猛然回首,才发现原来现场可不止他们几人,高大的灌丛后,姚宝络正带着几个妇人和侍卫望着他们,目光耐人寻味…… 「你怎么在这!」梁氏惊问。 宝珞无辜道,「不是您说孩子丢了,让我们帮您找孩子吗!」说着,她看了眼身边人。几个妇人点头,可神情明显带了分鄙夷,梁氏明白,方才儿子和姚兰亭的对话,她们必是都听到了。 梁氏心慌得想要解释,却无从开口。然这还不算完,正在此时,清北带着楚弥远的李护卫找到了孩子,正经过此地。听闻孩子丢了,楚弥远妻子急得心都快跳出来了,这会儿见到儿子,她大唤一声,扑了上去,把孩子都吓得哭了起来。 母悲子嚎,抱着孩子的李侍卫蹙眉,满眼的怜惜。 这一幕,倒让宝珞瞧出什么。冷不丁地含笑道了句:「这孩子,和李侍卫颇有点像呢!」 这话给大伙提了个醒。楚弥远妻子也慌了,赶紧接过孩子朝婆婆瑟瑟靠近,然才到她面前便「啪」的一声,被她抡了个大嘴巴。 楚弥远妻子捂着脸目瞪口呆,只听孩子哇的一声又哭了。这一声哭,可挑动了李侍卫的神经,他一个箭步上前,护住了母子二人…… 呵,这会儿真相,那是白得不能再白了。 第50章 楚弥远彻底懵了,余光中瞥见姚兰亭,只见她神情淡漠,蔑然勾唇,他登时懂了,一切都是她设计的!一腔子怒火上来,他凶相毕露,抬手便朝她挥去,就在要碰到的那刻,被一掌截住了—— 出掌的不是别人,正是大都督祁衡。宝珞正惊讶他怎么也来了,打眼一瞧,看到了旁侧正含笑望着她的叶羡…… 祁衡一个甩手,楚弥远向后踉跄,摔倒在地。梁氏心疼,赶紧去扶儿子,刚想撒气却被祁衡一个肃杀的眼神瞪了回去。面前这位,可是北军都督府大都督,连皇帝都敬着他,就算她是皇后的姐姐也惹不起。 脸都丢尽了,梁氏窘得哪还待得下去,带着儿子赶紧离开。就在经过宝珞那刻,她狠瞪着她,阴森地道了句:「姚宝络,你等着!」 热闹看尽,大伙也散了,姚兰亭施礼向祁衡致谢,祁衡婉拒道:「举手之劳,小姐不必挂心,倒是您对我夫人的恩,我感激在怀。」 姚兰亭顿了一瞬,莞尔点头,便在祁衡的护送下回了观台。 看着二人,宝珞黯然叹了声。一旁的叶羡走过来,从怀里掏出个毛茸茸的小兔子送到她面前。「表姐,给……」 宝珞瞧着那雪白的一小团噗地笑了。她只是想支开他,没成想他还真的抓了只兔子来,于是接了过来,瞥着他问道:「是你请的祁衡将军?」 「嗯。」他点头。 「你为何请他来?」宝珞眸光狐疑。 叶羡笑笑。「你能借马,我为何不能借人。」 宝珞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托着小兔子道:「走,烤肉去!」 叶羡愣,问道:「你要吃它?!」 宝珞笑而不语,唤上清北回去了…… …… 行宫里,贵妃正挑拣着水仙花,往瓷瓶里插,一旁的萧元泰帮她剪枝。 「平凉侯府那孩子如何了?」贵妃问道。 萧元泰冷道:「和他母亲一起被侯夫人关了起来。」 「啧啧,心真狠,好歹养了那么多年。」 「养了多年又如何,到底不是自家的骨血,这事都被传开了,眼下整个猎场无人不知。都道皇后的外甥好龙阳,当初被前妻甩了,如今又被夫人带了绿帽!」 「哼,自作孽。」贵妃道了句,拈起朵花来。「对了,你说这事是被谁揭开的?」 「西宁侯家的二小姐,就是楚弥远前妻的外甥女,姚宝络。」 「是她?」贵妃看了眼儿子,目光颇是惊诧。 「是,想必是为自家姑姑出口气吧,所以才和她姑姑算计了楚弥远。」萧元泰道,「方才来的时候,我见平凉侯夫人又去皇后那告状了,不过却被皇后骂了。」 「骂她就对了!皇后这个姐姐啊,就是不懂事。本来就是自家的错,她不往下压就算了,还非得往大了闹,闹到皇后那去,真是不嫌丢人。让她们吵去吧,吵破了天才好,让大伙都瞧瞧他们梁家一个个都是什么人!」贵妃嫌恶,不过转而又笑道,「倒是这丫头有意思啊,我方才瞧她就觉得有眼缘呢,怪招人喜欢的。」 「招人喜欢?听说她把盛廷琛的婚都退了,可是够奇葩的了!」 贵妃敛容,想了想道:「你找人看着她点吧,估计平凉侯夫人不会放过她的。」 「她敢吗?被皇后骂得头都抬不起来了,还嫌事不够大?她不会这么不长脑子吧。」 贵妃指了指百合,萧元泰递过去,她插进了水仙花中,媚笑反问:「皇后这个姐姐啊,何时长过脑子!」 「那母后的意思是,让我保护她?」 贵妃余光瞥着他,无奈笑道:「护她作甚,盯着就好,若是侯夫人人手不够,你便来个推波助澜……」 萧元泰恍然点头,明白了。 花插好了,贵妃仔细端详,见无异样便推给了儿子。「去吧,狩猎也快结束了,去看看你父皇吧,把这花给他带去,记得一定要放在行宫的窗口,别让香炉的烟浸了,水仙怕熏。」 「哼,花不妍不艳,还这么娇气!」萧元泰嘟囔,捧着花瓶退出去了。 贵妃看着余下的水仙叹了声,这花确实不妍不艳,可偏就是陈妃的最爱…… …… 狩猎还有半个时辰就要结束了,宝珞也跟着弟弟入了猎场,看着弟弟马上寥寥的几只山鸡,再看看叶羡随从提不过来的野物,宝珞真替弟弟臊得慌,揶揄他一路。清北急了,一把递上弓箭喊了声:「你行你来!」 「来就来!」宝珞哼笑。不过她没接弓箭,而是让下人取了把轻巧的弩,骑马开弓,等待猎物。 清北微惊,他可不记得姐姐会这个,不过瞧样子还颇是那么回事。只见姐姐几圈下来,虽不是百发百中,却也果真比他的箭厉害很多,他不甘心追问。 宝珞想告诉他自己曾经有个特总兵男友,不过估计他是接受不了的,于是便道:「在外祖家学的!」 外祖家这么好玩?清北有点悔自己没跟去保定了…… 几人正聊着,突然一只小鹿窜出,宝珞紧跟其后,入了林子深处。她下马独行,在隐蔽的灌丛中找到了它,正准备瞄着射击时,不知从哪飞出的一只箭,不偏不倚,直奔她去,吓得跟来的清北大喊一声—— 小鹿惊吓,蹭地窜逃去了,然宝珞还没反应过来,便闻「啪」的一声,一箭擦过宝珞后身,直钉树干,力量之大,箭尾嗡鸣…… 第51章 宝珞回首,不明所以,然清北被惊呆了,久久不能回神。他分明见到这只箭竟直直穿透了飞向姐姐的那只暗箭,救了姐姐,而射箭人……正是叶羡! 他瞪着尚未收弓的叶羡,惊叹道:「你深藏不露啊!」 可话刚落,便见一脸凝重的叶羡再次挽弓,朝着西北方向的灌丛射去——灌丛耸动,里面有人,但被他逃走了! 清北当即反应过来,那人应便是暗伤姐姐之人,于是想都没想快马追去。而叶羡则驱驾直奔宝珞,身子一斜,拦腰将她捞起,横坐怀中。 马背颠簸,宝珞下意识抱紧他,然余光一闪,陡地在他身后方向瞧见抹寒光。她拉着他大喊一声,叶羡偏头,似有察觉,却一动未动,眼看着一只利箭飞出,嗖地从他左臂擦过,消失在了林中……与此同时,叶羡迅速瞄了眼宝珞仍握着的弩,夺弩回手,只闻一声闷哼,灌丛里的人中箭滚了出来…… 此时萧玖带侍卫已到,连下扣住了那刺客。 宝珞惊悸未甫,吓得身子都软了,瘫在他怀里长舒了口气,眼皮一撩,发现他左臂月白的曳撒已被血浸透…… 清北没抓住人,懊恼而归,在叶羡的指引下拾回了那只被断的暗箭。 皇家狩猎竟出了刺客,此事说小不小,必然惊动圣驾。加之叶羡受伤,皇帝大怒,定要审出幕后主使。 清北呈上那只断箭,皇帝遣信赖的祁衡查之,逐一对过后断定:此箭出自平凉侯府—— 平凉侯听闻惊呆了,然最怕的还是侯夫人梁氏,要知道这箭可是射向姚宝络的。 听闻女儿受危,西宁侯站了出来。方才的事他都听说了,平凉侯世子的秘密泄露,他还没来得及谴责对方当年的无情,眨眼功夫,他们竟对女儿下手,是可忍孰不可忍,于是当场指责他们的报复行为。 这话一落,皇帝也明白了,不过为了公正起见,他还是将叶羡捕获的人带了上来。可这人不出现倒好,一出现险些没把楚弥远吓得魂飞魄散,这不正是自家府中的侍卫吗! 他当场质问,问他为何忘恩负义,背叛主家图谋陷害。可那侍卫却大喊了声「冤」,气绝身亡—— 如是,平凉侯一家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七嘴八舌地辩解开来,道他们便是如何糊涂也不敢在皇帝眼皮底下造次,若是不小心落下胁君之罪,那可是要灭门的! 然皇帝不听,一声怒喝,欲降罪于平凉侯一家。 事已至此,皇后便是再恨这个不争气的姐姐也没用了,她不能坐视不管。如今是稳定太子之位的敏感时期,她需要足够的支持与异起者抗衡,故而不能失去平凉侯府的势力。 她殷殷恳求,请皇帝饶恕平凉侯一家。皇帝怒火不熄,皇后尴尬至极,最后求了西宁侯,请他看在与太子师徒一场的份上帮帮自己。 西宁侯无奈,只得开口劝解,皇帝稍稍息怒。可逃罪不能免罚,鉴于此事平凉侯并不知情,乃侯夫人一人所为,故由她来承担责任。梁氏生口舌是非,包藏祸心,本应休之,可皇后愿代为受过才免其罪,收回诰命宝册。 此事只是涉及西宁侯一家,其实皇帝随便打个「误会」的理由便能搪塞过去,可好巧不巧地,他们偏伤了叶羡,这若是不给个说法,只怕他也没法向自己的皇姑母和淮阴侯交代。 当初为了皇位,多少兄弟丧生于夺嫡之争,他也由此落下了凶残不仁的名声,故而他不敢不在乎现有的亲人了…… 事件到此为止,皇帝抚慰叶羡几句便疲惫回宫了。 叶羡也被暂时安排在行宫处理伤口。包扎完毕,三皇子来看他,屏退众人后,萧元谨看着他伤口,深沉叹道:「你这又是何苦呢。」 「推波助澜。」叶羡淡然应,「既然贵妃想扳皇后一局,那我便为她添把薪柴。」 「她们斗她们的,可你也不必伤了自己。」 「我若不伤,陛下便重视不起此事。」叶羡回道。萧元谨无奈叹息,忽闻外面传来姑娘的清悦之声,他侧耳细闻,辨出了这声音的主人后,笑了,对着叶羡谑语道:「我看除此之外,你另有它图吧!」 说罢,他起身离开,正迎上前来的宝珞和叶婧沅,二人揖礼,萧元谨意味深长地笑笑,走了。 叶婧沅看到弟弟,眉头立刻皱了起来,上去便拧他胳膊,看得宝珞都嫌疼! 「叫你逞能,你若出个意外,我如何与祖母和母亲交代!」 「我这不也是为了救表姐吗!」叶羡含笑道。 叶婧沅登时转头盯了眼宝珞,看得宝珞心直突突。这也就是自己和她情同姐妹,换个人她还不得吃了他。 脾气发完了,叶婧沅要萧玖收拾东西带弟弟回魏国公府休养,叶羡不肯,姐弟二人僵持。 「你不回去,谁照顾你!姨母要打理西宁侯府上下,哪有功夫搭理你!」 「公府太远了,拜师走动多不方便。再说不是有表姐吗!」叶羡目光投向宝珞。「我因她受伤,她照顾我不是理所当然。」 本来吧,他救了自己,宝珞心存感激,可被他这么一讹,她掐他的心也有了。于是方要反驳,但见叶婧沅又一个凌厉的眼神投过来,她顿时哽住。 叶婧沅审度似的打量了她许久,哼了声。「行吧,那你留下吧。」说着,又对宝珞道了句「照顾好我弟弟!」便出门安排跟随的下人去了。 第52章 姐姐一走,叶羡笑吟吟地看着宝珞。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故意的!」宝珞嗔道。 「什么?」 宝珞哼声。「你身手那么厉害,会躲不过一支箭!」 「天地良心!」叶羡一脸无辜,举手起誓,「我是真的没躲过。」 「你躲了吗!」他那分明就是纹丝不动,等着箭来呢! 瞧着她一副嫌弃的模样,叶羡佯做委屈道:「那表姐的意思是不想照顾我了,那好……姐!」叶羡突然开口大喊,吓得宝珞一把捂住了他的嘴。 这要是把叶婧沅招进来,她不用活了。 「祖宗,你赢了!」宝珞恨恨地怨了句,松开手朝他嘴里塞了颗果子。 叶羡嚼着果子得意而笑,怎就觉得今儿这果子特别的甜呢。他张了张嘴,又道:「我还要……」 …… 西宁侯回府后,将狩猎中发生的事告之母亲,嵇氏闻言,虽深思略重,却什么都没说,唯是问了句「是你为皇后求的情?」在得到儿子肯定的答案后,道自己乏累便让他回了。 然第二日一早,老太太把儿子们都唤了去,她端坐于堂,略显憔悴的脸深沉而肃冷。 她开口便道:「我要告平凉侯世子,楚弥远!」 众人惊愣,她却淡定地拿出了两封纸笺,接着道:「这一封是他当初写的休书,另一封则是我的诉状,今儿便呈交顺天府尹。」 「母亲,平凉侯夫人不是已经受到惩罚了吗!」二爷姚如昀道。毕竟是皇后的亲眷,他可不想再惹。 姚如晦沉思片刻,也恳切劝道:「母亲,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还用得着饶吗?皇后几句话便将一切罪责都抹了,他们付出什么了?平凉侯夫人是被惩罚了,那是因为她欲害宝珞,既然你为你女儿伸张正义,我也要为我女儿讨个公道。兰亭被他坑害耽误了这么多年,他想如此过去?不可能!我女儿所承受的苦痛,我一并都要讨回来。你们不用怕,状子我写,诉讼我递,与你们无半点干系。我是一妇人,无知也好,小人也罢,就算罚不了他,我也要把此事公之于众,我就是要让他尝尝当初兰亭被推到风口浪尖挨舌刀子的滋味!」 「对,还有兰亭当初被劫,怎知就不是他们为了掩人耳目设计,逼兰亭封口呢!」 「母亲,这就没理据了吧。」二爷心慌,急切道,却被老太太一个犀利的眼神剜得噤声,不敢言语了。 三爷姚如昳也坐不住了,忐忑劝道。「皇后求了侯爷,侯爷点头事才算了了。您这再掀起来,不是打皇后的脸,跟她作对吗!」 老太太不以为然,对着大儿子道:「明个我状子一送,你便到太子府去,就道孝不能违,君不可背,故请罪。」 西宁侯垂目沉默,半晌,他点了头。 他认,二爷可不认。平凉侯府背后是皇后,与皇后同心的是太子,这倒了得罪的是谁?那可是未来的储君!巴结还来不及呢,谁干这自找死路的事。姚如昀不干,火急火燎地求母亲不要一意孤行,而老太太却瞪着他,厉声甩了句「你以后离皇戚远点,立国本之事,你少参合!」 说罢,连个反驳的机会都不给,遣众人散去。 宝珞听闻此事时,也颇是惊讶,但又不得不敬畏这位祖母的胆魄和用心良苦。 天下疼女儿的母亲尽是,可能真正从女儿角度出发,无畏地为女儿争取公正的母亲又有多少呢?尤其是在这个女人地位极低,法制又不健全的年代。宝珞是真的佩服她。还有,她之所以要大张旗鼓地状告平凉侯,除了为女儿,也是为儿子,她不想儿子和皇后走得太近。知子莫若母,她了解儿子的秉性和能力,这场权力斗争,他们离得越远越好…… 不出所料,嵇氏的状子一递,轰动京城。顺天府哪敢接两家侯爵的案子,府尹整日心惊肉跳。虽说西宁侯府明显在理,然平凉侯府可是皇后的亲戚,这案子,难断啊! 不过府尹也是个聪明人,找各种理由托着不办,却让漫天的流言恣肆。这回全城都知道平凉侯世子好龙阳不说,居然还利用西平侯小姐做掩饰,欺负人都欺负到家了,如此自私阴毒,活该他断子绝孙。这流言绕来绕去,传到帝后耳中,皇后便是想压也压不住了。为示公正,皇帝只能追其责,以德行有失为由,褫夺楚弥远世子之位,终身不得袭爵…… 消息传来时,宝珞第一时间去看了姑姑,姚兰亭听闻淡笑。她感激母亲,但对于这件事她早便放下了,不是因为原谅,是因为生命里出现了一个让她仰望的人,她宁愿心怀美好地去憧憬生活,而不是活在仇恨中。 宝珞现在才懂,原来姑姑是个豁达之人,这么些年她封闭并不是因为婚姻的失败,祁衡是束光,照亮了她的情感,而她之所以不肯走出来,说到底还是因为母亲裴氏…… 不过自打和宝珞敞开心扉,她人也开朗了很多,尤其是猜测裴氏的死可能不是她直接造成的,她更加用心地随宝珞查清事实真相。 这些日子,姑侄两人没事便凑在一起,研究当年的熏香。 姚兰亭把当年藏留的熏香都拿了出来,宝珞要去找个对医药颇有研究的大夫来,半路却被叶羡拦下了。 最近这段日子,叶羡没少打着受伤需要照顾的借口缠着宝珞,不是要她给自己做点心,便是让她去摘葡萄,偶尔还会要求她陪自己品茶赏秋莲。更甚者,他在园林里读书,非说胳膊疼翻不动书页,叫她读给他听,若是不从他便拿叶婧沅来威胁—— 第53章 宝珞现在最怕的就是听到西院的消息,看到他是能躲就躲。 不过这次他可不是来「折磨」她的,而是给她带来了个人,太医院的郑院判…… 郑院判是皇帝为表关心,特地安排来给叶羡疗伤的。说是疗伤,其实就是换药,叶羡的伤,不过伤及皮肉,连骨头边都没碰着,却要一个六品院判见天跟着,大材小用这词放他身上都有点亏。 所以当宝珞诉说请求后,他一口答应。分辨毒性,起码还有点挑战性,总比折腾叶羡那眼见就要愈合的伤强得多。 宝珞原是不想叶羡介入的,母亲的事自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但这个「磨人精」无处不在,且他也确实有些能力和手段,故而在他反复的保证下,告诉了他。她也很好奇,发现自己偶尔对他也会有种莫名的信赖感。 到了百花园,姚兰亭摆出所有留藏的熏香。郑院判则是挨个闻、尝、试、品,颇是用心,可终了却什么都没发现…… 「这些熏香都是正常,无任何毒性存在。」 「不应该啊。」姚兰亭不大相信。她一直认为是自己的香害了嫂嫂,毕竟唯一能进得了观溪院的外来东西只有她的熏香。 「那有没有可能,是其中的某种原材和母亲的病相冲呢?」宝珞突然问道。 郑院判把香料明细看了个遍,一一核对后,还是摇头。这些原材不过是些清淡的香料和性温的花草罢了,也有几味药材,只是对病人均无反畏之类。 那这就奇了怪了,难不成她们的方向是错的?宝珞纳罕,还要重新再来,逐一排查母亲当初的吃食日用?这难度可就大了,毕竟在饮食上,可没法姚兰亭那般,留藏各个时期的样品,保存记载。 宝珞一筹莫展,姚兰亭亦是,虽说熏香无问题为她洗清了这么多年的嫌疑,可她依旧高兴不起来,比起清白,她宁愿求得嫂嫂离世的真正原因。 这些熏香貌似也帮不上忙了,二人叹息,可郑院判却对此颇感兴趣。他没想到西宁侯家的姑奶奶调香果真有一手,有药用价值不说,香气独特怡人,搁置这么些年依旧浓郁…… 叶羡平静地看着不停鼓捣着香料的郑院判,问了句:「若是对病人无害,会不会和其它饮食混合,而产生毒性呢?」 郑院判抬头,应道:「有可能啊,比如药物相冲,那我便要知道侯夫人的药方。」 「有!」宝珞唤声,拿出了前些日子柴嬷嬷留藏的方子。因着年头已久,这纸笺都略有发黄了。 郑院判结过,扫了一遍,依旧无奈叹声。「侯夫人是小产气虚,导致气血郁结,这药方和她当时所用的熏香没有冲突。」 线索又断了,宝珞丧气。不过郑院判又道,「也不能说一点问题没有,我发现那个时期的香,有淡淡的辛、苦味道。可是在查不到到底因何会有这味道。」 「我们就是怀疑当时用制香的水有问题!」 「也有可能,溶于水不易察觉,量虽少但在制香过程会被提纯。可正是因为溶于水,无迹可寻,不易查出到底是什么。」 宝珞急切,叶羡看着她,道了句:「姑姑不是说掉头发吗?」 姚兰亭连忙点头。 郑院判神情茫然,却忽而凝住,整个人静止了一般沉思良久,问道:「侯夫人可有咳疾?」 姚兰亭回想,道:「有,她虽不肯见我,但我听到过她咳声。」 「那便对了。」郑院判肯定道。「小姐可以回去查查,当初大夫可给夫人多添了细辛一味药。我怀疑这水里的是藜芦,藜芦性温,辛、苦、大毒。细辛与藜芦相遇,会使人五脏衰竭而匿于无形。而常人服用藜芦虽不会中毒,但也会引起各种不适,比如肾气不足,脱发等。所以这水中的苦味,应该是藜芦。」 宝珞一颗心落地,接下来,只要找柴嬷嬷询问,便可查明事实真相。 送走郑院判后,她整个人都轻松多了,虽还不知元凶,但起码知道母亲去世的真正原因,故在回观溪院的路上,主动赞了叶羡,感激他请来了陈院判。毕竟不是哪个大夫都有他这般经验丰富。 叶羡也没客气,笑道:「我帮了表姐,那表姐可要奖励我?」 「奖励奖励,说罢,你是想吃油酥鲍螺,还是状元饼?要不我去摘最新鲜的葡萄给你,或者带着清北咱出去吃,去哪家你点。」 叶羡哼笑。「这回我不想吃。」 「那你想什么?」宝珞诧异,不过还是笑了。「念书也行,说吧,什么我都能答应你。」 「真的?」叶羡挑眉,「那表姐亲我一口。」 这话一出,宝珞险些没被地上的凸起的青砖绊个跟头,叶羡一把搀住她,她却窘迫地推开了,瞥着他道:「还要不要脸。」 叶羡不以为然,撇嘴道:「小时候又不是没亲过!」 小时候……宝珞梗住。 「叶羡,你故意的是不是!」宝珞吼了一身个,接着朝他胳膊猛拍了一掌。然这一掌不偏不倚,正拍到他伤口上,看着他嘶了一声,宝珞惊了一跳,赶忙去扶他,却见他咧嘴笑了。宝珞恨恨地踢了他一脚,「让你皮!」说罢,扔下他便跑了。 叶羡看着她轻盈的背影,温柔而笑,恍然又回到了许多年以前,到底有多少年,他也记不得了…… 第54章 宝珞匆匆跑了回来,方一入门便和弟弟撞了个满怀,她哎呦一声,清北忙扶住了她,急迫问道,「姐你去哪了,我干找你找不到!」 「我……去看姑姑了。」清北脾气急,宝珞还不像把这件事告诉他,于是敷衍道。 不过清北也无暇顾及,攥紧了姐姐的手腕,双眼闪亮,兴奋道:「姐,我世子册下来了!」 「真的?」宝珞也顾不得手腕被他捏得发胀了,激动问,「什么时候?」 「就刚刚,册书都下来了,我方从父亲那回来便来告诉你了!」 宝珞哎呦地长舒了口气,无限感叹道:「我这颗心啊,是终于能放心了。」可随即她又意识到什么,纳罕问,「怎么下的这么突然?」 清北被问住了,怔得不知该如何回答。宝珞想了想,恍然。这定是皇帝的安抚之计,想必还是因为祖母告楚弥远的缘由吧。不过不管什么缘由,反正册书到手了。宝珞拉着弟弟笑道: 「算了,管他呢,到手就好。我让嬷嬷准备准备,咱去祠堂告诉母亲去!」 清北展颜,连连点头。他一脸得意地勾了勾唇,问道:「姐,既然册了世子了,那我是不是就不用读书了?」 「你敢!」宝珞登时变脸,扬手要去拍他。清北躲了一下,看着怒气的姐姐笑意更深了,用胳膊肘碰了碰她,哄道:「逗你呢!就算最后袭承爵位无需科举,我也不会放弃读书的。」 「这还差不多。」宝珞笑道,落手揉了揉他的脸,拉着他往祠堂去了。 …… 「母亲,你听说没?清北的册书下来了。」姚澜入门便对母亲道。 罗姨娘望着手里的绣绷,凉飕飕道:「这么大的事,能不知道吗!哼,往常得了何消息,他总会跑来第一个告诉我,可听说他接了册书便去了观溪院。」 「就是说吗!这么多年的讨好有什么用,您换来什么了?姚宝络一回来,几句话便把他给勾搭去了!」 可不就是这么个话,罗氏想着这么些年投入将付之东流,如何能甘心。她放下绣绷,敛容道: 「钱嬷嬷,去备些清北喜欢的菜,越多越好。澜儿,你去后院看着,只要他离开观溪院,无论如何你也要把人给我请过来!」 姚澜应声去了,她在后院绕了一个下晌才等到弟弟出来。清北对她母女俩的怨气还没消,姚澜只得哀哀殷切地哄着,诚恳认错。总归照顾了自己了这么些年,清北不想彼此撕破了脸皮,免为其难地跟她去了东院。 罗姨娘一见清北,眼圈瞬间就红了,颤抖地唤了声「小少爷」,便紧抿其唇。那种疼在心头,又不得不极力隐忍的克制,看得让人心酸,使得本来还一脸淡漠的清北,眉心登时拧了起来,郁色渐浓,而正是这种痛心的无奈,反倒使彼此的疏离感淡了,毕竟爱之深,才恨之切啊。 罗氏拿出慈母的态势,表达了对他的欣慰,道今儿请他来,是想为他恭贺被册世子。接着,她会心而笑,目光慈爱得描绘着他,那种发自内心的亲切,颇有种我家儿郎初长成的自豪。 「……小少爷终于长大了,我记得你刚来我房里时才六岁,还不及这张桌子高。可现在瞧瞧,我都要仰头看着你了。」 「可不是。小时候没我高,便整日跟在我后面,姐姐姐姐地唤着,我跑几步就要停下来等等你……也不知是什么时候,你突然就比我高了,到如今可是我追不上你了!」 姚澜一边含笑道,一边给清北夹菜。清北看着碟中,鱼刺被挑得干干净净的鱼肉,也不由得牵了牵唇。有些事,即便是怨恨不得不承认,小时候她们确实给过他温暖。 见他笑了,罗氏赶紧趁热打铁,把之前的错又提了上来。不过她既没狡辩也没推脱,唯是一遍遍地道歉,述说着自己的难处,博取他的同情和谅解。 清北始终默默听着,终了叹道:「姨娘真的是想多了,虽说你是妾室,可父亲敬你,我也把你当至亲,我们一家人不是生活得很好吗?姐姐脾气是急了些,有时话不留情,可她真的是个善良重感情之人,你们若不惹她,她也不会针对你们,大家也不会走到今天这步。」 「是,清北说得对,是姨娘的错,姨娘给家里添麻烦,让你操心了。」罗氏抹了泪道。 清北皱眉。「姨娘这话说得就见外了,都是一家人哪来的麻烦和操心,大伙不都是想把这个家过好么!你就听二姐的话,安分地过日子,这比什么都强。」 「对,姨娘听你的话,也听二小姐的话。」罗氏含笑道了句,说着,她看了钱嬷嬷一眼,嬷嬷会意,唤了一声。只见门外走进了两个垂眸抱琴的小姑娘。 清北不解,纳罕望着姨娘,姨娘却道:「今儿你大喜,姨娘知道你钟爱音律,便请从外面请了两个乐坊的姑娘。她们可非一般乐伶,善攻乐律,自成一家,你且听听便知了……」 一曲终了,清北惊住。 这二人虽没罗姨娘说得那般神乎其神,却也是高手,若非悟性极高且自幼练习,想必是探不出如此行云流水的曲调的。清北甚至有冲动想要取自己的箫来,与二人合奏,抑或让她们用如此娴熟的技巧来弹奏自己所谱的乐章。 就在在他心驰神往之时,罗姨娘开口了。「瞧你,可是喜欢了?」 清北点头,忽而又连忙纠正道:「不是,我是喜欢这曲子!」说罢,他脸竟莫名窘红了。 第55章 「我明白!」罗姨娘笑道。「你若是喜欢,那便把她们留下吧,姨娘回头跟乐坊说说。」 「不行!让二姐知道她还不得揍我!」清北惧怕道,「再说眼下学业且重,我也确实没有时间再玩这些了。」 这话一出,罗氏愕然。若是往日,便是自己不说他也会讨,眼下竟拒绝了。她内心惶惶不安,看来清北不仅和宝珞关系越来越好,竟连贪玩的性子也被她扳了过来,成熟多了。 不过她还是笑道:「让她们去不是陪你玩啊!你看你,身边只有嬷嬷和南楼一个小厮,这会儿课业繁重,也得有个红袖添香之人不是。若是乏了,累了,她们还能给你解解闷。」 闻言,清北朗笑起来,孩子气却又阳光十足,惹得两个小姑娘都不禁撩眼皮偷偷瞄了一眼。这一眼,看得两人脸都红了,竟不知原来眼前的小少爷,是如此俊俏熠熠的少年。 「还是算了吧姨娘,这太考验我定力了,我可没那么深的功力,只怕她们去了,那就是整日听曲,解闷的时候读书了。」说着,清北又让二人弹了一曲,用过饭便告别姨娘三姐,回去了。 姨娘看看他离去的背影,又看看角落里的两个小姑娘,哼了声…… 第二日一早,清北正在前院大书房读书,南楼突然来报,道东院送了两个姑娘来。 清北懵了一瞬,随即想起来必是昨日姨娘要给他的那两人,于是道:「让她们哪来的哪去吧!」说着,继续看书。 一个头晌过去,清北坐得后背发硬,他出去走走却发现两人还在门口候着,竟足足站了两个时辰。 他摆了摆手,道:「回去吧,告诉姨娘,心意我领了,但人不能收。」 「二姐要知道我领了两个乐伶回来,我这小命也不用要了。」他笑着嘟囔了句,转身便要走。 「小少爷!」二人疾唤,接着噗通一声双双跪地。清北愣住。 「小少爷,您便收了我们吧,为奴为婢我们都心甘情愿,哪怕就当救救我们,我们再不想回那虎窝狼穴了!」其中一个年纪略小,弯眉细眼的姑娘恳求道。另一个大眼睛的姑娘则垂眸哽咽,声声凉苦。 二人解释道,小少爷若不收留,她们就只能被送回到乐坊。乐坊女子,人前强颜欢笑讨好客人,人后被师傅骂,逼着练功。才情再高又如何,到头来不会比歌姬甚至花魁好到哪,还不是任人买卖的命。其实她们更羡慕大户人家的丫鬟,出身清清白白,年岁大了还能找个踏实的男人嫁了,安稳一生。所以,她们是真的很想留在小少爷身边,只要给她们个栖息之所便好。 久混乐坊,清北明白她们的苦衷。就算成角成名,在乐界有一席之地,受众人追捧,可出了乐坊她们地位极低,是下九流最末等的那个,没人愿意娶这样的人为妻,结果要么孤独终身,要么为妾为婢……在清北看来,这是最不公平的一件事。她们中的许多都是可爱的女子,娇而不淫,媚而不妖,知情识趣,甚至比千金闺阁还要见识深远,情致更高,只是她们的命运太过悲哀了…… 情到深处,有所触动,清北犹豫了。那小姑娘好似瞧出来,连连道:「小少爷放心,我们安分守己不会再碰琴的,绝不搅您读书的。」 「话是这么说,可总觉得可惜你们了。」 「不可惜。」那大眼睛的姑娘依旧低头,幽幽道,「小少爷懂得怜惜,人生得一知己,足矣。」 清北无话可说,应下了。不过为了应对姐姐,他让南楼领着她们去中公登了记,走了一遭后再领回观溪院。 果然宝珞发现院里多了两个丫鬟,便唤南楼来。南楼解释是从中公领来的丫鬟,宝珞听后沉默,就盯着他,直到他抓耳挠腮手足无措,才淡然地遣他离开了。 宝珞便将两人招来,闻讯的清北也颠颠跟了来。瞧着紧张的弟弟她没说什么,只是嘱咐两人好生伺候主子,又叮嘱清北用功读书便没其他了。清北松了口气离开,然他前脚一走,宝珞便唤了杜嬷嬷来,让她盯紧了两个丫头,顺便让人去外面查查,她们到底哪路的人。 杜嬷嬷得令去了,还刚一出门,便听闻大掌柜陈珪友来了…… 这段日子,陈珪友把商行和铺子的账目和经营状况都扫了个遍,该调整的调整,该换人的换人,他们眼下的问题就是要先稳定,毕竟宝珞刚接手,在进一步发展之前,她得能够保证它们的顺利运营。 这工作量不轻,不过却被陈珪友高效率地拿下了,当初罗氏隐藏的账目全部被他揪出来,而且也清除了她的遗毒,彻底与她切断关系。 商行铺子解决了,可外面的田庄就没那么容易了。首先地域问题,距离太远;其次田庄都是包给庄头,全全由他们打理,主家只管到期收租便好,至于这收成如何,收租如何,都只凭庄头的一句话,只要不是有所亏损,一般主家都不会去追究,毕竟太麻烦了。 庄子的账目要单一得多,陈珪友在彻查的过程中,还是发现了许多问题。不是庄头扣租,便是无故招灾,不但没了收成,反倒还搭进去不少。如此明目张胆地坑主家,若没人给撑腰他们敢?想来想去还不是罗姨娘当初作祟,留下的遗患。 陈珪友今儿来,一是报账,二便是想询问小姐,自己可要去趟城郊庄子,把这些田庄的账目也捋顺出来。 宝珞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这账目确实得清一清了,不过…… 第56章 「不行,这商行铺子才走上正轨,还得劳陈先生盯着呢,你不能去。」 「那这庄子……」 「我去!」宝珞肯定道。 陈珪友惊愕,劝道:「也不必如此,反正到年底他们也得来给您报账……」 「不能等那个时候了。到那时他们该准备好的都准备好了,若想糊弄我,那还不简单。我就是要现在去,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没看出这养尊处优的小姐,倒是蛮有魄力,不管事成与否,他都钦佩她所作出的这个决定,于是对她保证自己会帮她打理好账目后,便离开侯府了。 他走后,宝珞整理了一下,便去和祖母商议了。只要她支持,父亲那就好办了。 祖母自然是不同意,侯府又不是没人,随便找个人就好,何必姑娘家的自己去跑庄子。宝珞道自己总要接手的,她亲自了解总比隔了中间人要好得多。 嵇氏还是不太赞同,她觉得小姑娘的心思应该放在家里,做做女红理理中馈便好了,这买卖上的事何必出头呢。 宝珞则拉着祖母劝慰。「祖母啊,人到何时都应该靠自己。若我不嫁人,或者嫁人后重复了姑姑的悲剧呢?我总要给自己留条路吧,你不是还要我照顾姑姑么?」 嵇氏明白孙女的心思,但还是不乐意听见不嫁的话。宝珞笑着撒娇,「我嫁我嫁,可嫁了人以后就再难出去了,你就让我趁还没嫁人之前,让我出去走走吧。」 左右自己是说不过她了,嵇氏只得同意。 祖母同意,父亲不大乐意,不过罗姨娘闻之可高兴坏了,殷切地劝着,最后西宁侯也勉强地点了头,遣了一队护卫跟随。 准备了一天,第二日宝珞便要出行了,除了护卫和管事,身边人她只带了金钏,本来也想带杜嬷嬷来着,可杜嬷嬷毕竟年纪大了,经不住折腾,再说总得有人在家看着她那个不省心的弟弟不是。 一早出发,头晌便出城了。这还是宝珞穿来后,头次独自出城,驾车走在乡间小路上,她心中莫名有点小兴奋,便也不顾什么讲究,让金钏把车帘都掀了起来。 车里顿时气流通畅,空气里带着田间的清香之味,沁人心脾。宝珞正感受着这份惬意,忽听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而且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她趴在车窗朝后看,登时愣住了! 那白马之上,一身玄色曳撒,疾驰而来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个她甩都甩不掉的磨人精,叶羡—— 「表姐,你是想把我甩掉吗?」叶羡驾马刚及她车,便俯身朝着窗里的宝珞问了句。 瞧他那煞有介事的表情,宝珞强笑,尴尬道:「没有啊,我这不是要去田庄收账吗……」 「那你为何不带我?」 这话一出,宝珞愣住,透过窗口仰头望着他,一脸的懵。她为何要带他啊?又不是出去郊游,再说她连自己弟弟都没带,凭甚带他! 宝珞懒得搭理他,手一甩把车窗帘布放下,隔断了二人。 然叶羡却从一侧奔到另一侧,质问道:「你不是答应我姐,要照顾我的吗?」 宝珞好生无奈,瞥着他道:「叶少爷,您伤不是好了吗,你还想我照顾你一辈子啊!」 「也不是不可啊。」叶羡佻笑,驾马快了一步,从车夫身后跃身翻了进来。 宝珞吓了一跳。「你这是干嘛!」 叶羡看了眼金钏,扬了扬下颌,金钏会意,赶紧窜到车夫身后,给他腾出位置来。他顺势坐在宝珞身边,撒娇似的笑吟吟道:「伤没好,骑马怪累的,和表姐在车里歇歇。」 「还装!郑院判都说了,你伤早好了。再说你伤得是胳膊,又不是腿,如何骑不得马!」 「骑马也要握缰嘛。」 「你伤的是左臂!」 「那也得持鞭啊。」 宝珞无语……好吧,他又赢了。 「叶羡,你出城就是为了跟着我吗?」 「对啊。」叶羡笑应。可眼见她脸色不大好了,赶紧补充道,「我这也是借机同行,去城郊的别院转转。」 宝珞闻言,语重心长地叹了口气,道:「你说你啊,眼看就要科考了,不老老实实地在府上读书,四处乱窜什么。贪玩也要有个限度不是?这话许我不该说,可好歹你姐姐是我最好的闺友,咱们也自幼相识,我便也不跟你见外了。你乡试是最后一名,如今会试,那简直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南北直隶的举人皆汇聚于此,堪堪那么几个进士名额,你若再不努力,如何榜上有名啊!」 「是,我知道,你的老师是孔老翰林,你祖母又是大长公主,便是陛下也不敢不给这个面子。但咱自身也得有点底蕴不是,若到时候人家想提分都无从下手,你说尴尬不尴尬?」 「嗯,尴尬。」叶羡一本正经地应了声。 看着他那认真的表情,宝珞哭笑不得,却还得小心翼翼,继续哄道:「既然你懂得这道理了,那便回去吧,回府里好好读书,备考……」 「不必了!」叶羡忽而笑了,抬手竟从怀里掏出本书来。他挑了挑眉,得意道,「如此,便是两不误了。」 宝珞被他气得脑仁疼,深吸了口气,靠在了车厢壁上,阖目再不想看他一眼了。而叶羡却佻然而笑,长腿一伸,找了个舒服的位置,慵然自得地看起了书来…… 第57章 也不知走了多远,路越发地不平,马车颠簸,并排而坐的两人随之晃动,偶尔手臂摩擦,偶尔肩头碰撞,不过二人都未曾在意……或许说是太过在意,使得他不禁放下了书,默默地感受着这份真实……多少次在梦中,他试着触碰她,却怎么都碰不到,恍若两个虚无的灵魂走向彼此,穿越彼此,最后远离彼此…… 他侧眸看了她一眼。她秀眉紧蹙,小脸色惨淡淡的白,两只水润的唇瓣紧抿,颜色浅得只余下薄薄的唇脂浮色…… 「表姐,你又晕车了?」 宝珞点头,试着深吸了口气,可没什么效果,眉心拧得更紧了。金钏也察觉,慌忙要过来,却滞在了半路——只见叶少爷左臂一伸,将小姐揽进怀里,让她头顺势搭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宝珞无力,推搡要起,却被一个颠簸又晃了回去。他搂紧了她,从锦带里拈出颗酸梅干送到她唇边,柔声道:「吃吧,吃了能缓一些。」 她开口含下,唇瓣闭合时触碰到他指尖,那感觉柔软温热,不是无尽的凉……他心蓦地一颤,一股子暖意化开…… 其实真正心暖的是宝珞,每次和他同行,他都会随身带着酸梅,好像就知道她会晕车,特地准备的似的。 呕吐的感觉是压下去了,脑袋还是很晕,宝珞有点后悔昨晚对账对得那么晚,夜里休息不充分。其实她身体还是很好的,尤其最近这段日子加强保养和锻炼后,可这晕车的毛病还真是与身体素质无关。 叶羡也瞧不过了,见前面好似有个简陋的茶馆,便让车夫停下,带着宝珞透口气,歇一歇。 「表姐这又是何苦呢,遣人来便是了,何必遭这趟罪。」叶羡取来车里随带的茶盅,亲自冲泡,给宝珞斟了杯茶。 宝珞正揉着额,接过来一口气饮下,道:「我刚接手,这底子若不打好,遣谁来都是扯淡!」 「表姐你太认真了。」 「不认真如何,我手里就捏着这么些东西,含糊不得,不然往后拿什么养活自己。」 叶羡闻言微怔,问道:「表姐还真不想嫁人了?」 「谁说我不想嫁人了?」宝珞抬眸睨了他一眼,脑袋还是有点混。「若是到了想嫁之时,我还是要嫁的。但嫁人不等于我要把自己的命运都捆在他人身上。这世上啊,谁都靠不住,除了自己。」 「可这世上的女人不都是如此吗?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亡从子。」叶羡反问。 「那若是夫亡无子呢?」 「这……」 「那若是无父无夫呢?」 「这……」 「那若是被弃被休被赶出家门呢?」 叶羡被这连续的三个问题逗笑了,他眸色深沉,淡淡道:「这些意外,表姐应该都不会经历的。」 「即便我是幸运的那个,我也不想做谁的附庸……我有我存在的价值,这价值不该是从父从夫从子,它有它实现的途径。」 「比如你眼下所做的事?」他笑道。 宝珞点头。「对啊,男儿有胸有长虹万丈,志存高远。女子为何就不能呢?」她说得义正言辞,可转而又笑了。为何要与他说这些呢?这个时代给女人的定位便是男人的附属,他不会懂的。 「听起来有些荒唐,可我就是这么想的……或者,你就当我不想嫁人之后没底气,多多敛财,给自己撑腰吧!」 说罢,她笑得更欢了。晕车的感觉褪去不少,她脸色渐渐红润起来,整个人同她的话一般,朝气满满。 晴空朗朗,日光和煦,她坐在那如画一般,美好得不真实。叶羡浅笑,失神地望着她,深邃的眸低溢出柔柔波光,宁静而平和…… 「你能这么想真好。」他淡淡道了句。 宝珞愣住,且不说他这话是何意,便是他那望向自己的目光,沉着得不似他这年纪该有,竟让她突然有种被长辈肯定的错觉! 肯定是错觉,是自己晕车太厉害了,所以产生的错觉!宝珞正想着,忽而听到不远处传来低低的泣诉声。她扭头望去,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老汉。 那老汉身着粗布麻衣,不算干净,打着大小不一却很整齐的补丁。他皮肤黝黑,发干如柴,瞧上去应是个庄稼人。他身后拖了个板车,车上还坐了个小男孩,七八岁的年纪,一样是粗棉的衫裤。他裤子有点短,露出一双脏兮兮的脚,鞋子则被他捆好,背在了身后。 「我当时就说,你就报是马丢了,他能把你如何。你看你现在,马死了,你得赔官府的钱不说,还得把马给人家拉去,终了连根马鬃都没留下。」茶馆的小老板痛惜地怨着。 那老汉抽搭了一声,道:「左邻右舍都瞧着是病死的,我若谎报被发现了,还不定得赔多少呢!怕是明年的也得赔进去!就算我卖了又能卖几个钱,我虽是马头,还有四个贴户呢!哎……这一年的庄稼啊,算白种了,往后可得吃点啥……我这把老骨头,饿死算了……可怜我家狗娃啊……这天杀的世道啊……老天不开眼,皇帝老子也……」 老汉越哭越伤心,口不择言,茶馆老板一把捂住了他嘴,随即眼神朝着叶羡和宝珞这边递了递。老汉余光也跟过来,只见一众的罗衫锦服,愣了下,赶紧抹泪转了话题。 「他大伯,这板车我们还你了。本该谢你,可眼下这……」话未完老汉又哽住,泪水在他发黄的眼珠上打转。茶馆老板赶紧安慰道,「算了七叔,都是亲戚,还谢什么谢,若不是我这茶馆也就是赚个口粮,我还想接济接济你们呢。」 第58章 说着,他扯着老汉到后面去喝水,老汉推辞,抹着泪领着娃往田里去了。 那叫狗娃的孩子,至始至终也没穿上那双鞋…… 这一幕看得宝珞心里好不凄凉,现在不止头难受,连心里也不好受了。她唤那茶馆老板过来,想要问个究竟。 眼前人非富即贵,那茶馆老板哪敢多言,闪烁其词,就是不说人家想听的。 宝珞干着急,叶羡却从萧玖那拿来一锭银子,撩袖放在了桌角。「说说吧,没准我们还能帮上你呢。」 帮这事且不提,茶馆老板盯着那锭银子两眼直冒光。他在这么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开茶馆能赚几个钱,不过糊口而已,这一锭银子怕是够他们全家老少吃一年的了,于是咬了咬牙,心一横道了来…… 方才那老汉是他同村的,因是本家,所以他唤他七叔。老汉一家八口,原有地二十五亩,虽不多却也勉强度日,可这一家子毁就毁在养马上—— 马与戎事密切相关,马匹的数量决定了国家的强盛,本朝因战马紧缺,朝廷提出民养官马的政策。江北五户养官马一匹,养马者可以免其身税,若马匹倒死及孳生不够数者,以银赔偿。赔偿数目根据马匹种类而异,二十至五十两不等。 二十两,那可是一户人家全年的收入,有几个赔得起的。而且这马金贵,极难养,吃不好容易病,养不好了,太仆寺检验不合格,这一年便是白养。马一年的口粮比人都贵,家家户户,负担极重。 老汉也是该着倒霉,连着两年当马头也连着死了两匹马,去年那还是匹要下崽的骒马,这一折腾,二十亩地赔进去了。 然这还不算最倒霉的,他们家今年咬牙租了三十亩地,本想着求收能带出养马的钱,怎知这马死了不说,东家还涨了租金,老汉今年一家白忙了不说,怕是还得东家一屁股的债啊! 「几成租金?」 茶馆老板咬牙切齿。「七成啊!」 「这么高!」宝珞惊叹。那自家只能留三成,三成要养马养人,缴各种劳役杂税,根本不可能够啊! 茶馆老板冷哼。可不是不够,若是够的话,他如何会把自家的地也卖掉,来开这草棚子茶馆。整日也来不了几人不说,还要被人欺,各种有明目没明目的税,压得人都快活不起了。 「他租的是谁家的地?怎敢定得这么高的租金。」宝珞忍着头疼,问道。 「这片地,北边到山,西边到河,都在西宁侯府名下,您说是哪家的?就临着宛平那庄子,居然要把租子提到八成,这不是要人命吗!」茶馆老板感叹,「据说那庄子原是侯夫人陪嫁带来的,八年前才收五成租,可一打换了庄头,这几年的租子是蹭蹭地往上涨。我原也租过,可倒了白忙一场不说,还欠了他们好几十石黍米,不还他们就遣人来闹,举家不得安宁……那年过得呀,险些没把我小儿子饿死,算他命大!都说为富不仁,这西宁侯一家可真是够狠的,不把人都逼死不罢休啊……」 茶铺老板说得是痛心疾首,忽而瞧瞧叶羡,又觉得多言了,谄笑道:「要是都能像小爷这般体恤,我们也不至于走投无路啊!小爷,这银子……」 「拿去吧。」叶羡淡然道。 闻言,茶铺老板忙夺过来揣进了怀里。明明硬邦邦冰冷的东西,却把心都焐热乎了,想到方才的话,又讨好似的搭了句讪:「小爷,您说您能帮我,真的能帮?」 叶羡勾唇浅笑,精致得跟画上的神仙似的,他摇了摇头,「我帮不了,但她能。」 茶铺老板循着他目光看向宝珞,见她面色惨白,一脸的苦水,撇嘴道:「这位姑娘,认得庄头?没用!那庄头是西宁侯的亲戚,而且和县衙关系好着呢!你要是认识西宁侯府的人还差不多,好歹还能递句话上去。不过也未必管用,西宁侯府的人,心黑着呢!对了,还没问,小爷和姑娘是哪家的?」 叶羡扬了扬眉梢,淡笑道:「我是谁不重要,至于她嘛,就是你说的那个‘为富不仁’的西宁侯府二小姐,那庄子的东家!」 叶羡话一出,险些没把茶铺老板吓瘫了,这不是撞枪口上了么!他都不敢再回想刚刚自己都说了什么,惊得连忙把钱掏出来赔不是。 可他越是这样宝珞越是觉得脸疼,好生的讽刺。于是也不顾还晕着,拉着叶羡便上车,赶去母亲的庄子。 马车颠簸了半个多时辰终于到了,叶羡本打算就此分别,先去别院一趟的,但眼看着下车时,脸色苍白得吓人的宝珞,他决定还是先陪她吧。 面前,正是庄头倪守仁家,宝珞举眸望去,朱门青瓦,双扇兽面铁环,三阶垂带踏垛,有够气派啊,若非坐落在乡间,她还真以为自己到了哪家八品官员府上呢。 院里有个管家模样的老人上前询问,得知前来的西宁侯府的二小姐,先是一愣,赶紧下阶来迎,带着人方拐过影壁,便噔噔噔地跑进了院里,大喊了一声,「寅儿他爹,主家来了!」 接着便瞧正房里有人影晃动,一对四十上下的夫妇奔了出来,那男人长得高大粗犷,浓眉厚唇,典型的北方汉子。只是那通亮的眼睛,闪着精明算计。他出门时厚厚的嘴唇都快咧到耳根了,挤了一脸的笑,然见了面前的小姑娘,登时僵住—— 好一个倾城绝色的姑娘,站在那竟比日头还要夺目。这城里的姑娘倪守仁也没少见,这仙女似的,可是头一遭! 第59章 「这位是……」他客气问。 「这是我们家二小姐!」跟来的管事道了句。 倪守仁闻言,恍然啊了一声,随即笑道:「原来是侯府二小姐,瞧瞧我这拙眼,小姐快里面请。」说着,他瞥了眼她身侧的叶羡,这位小哥俊俏清逸,瞧着也是眼生,不过他没多问,都迎了进去。 一入堂,他便唤方才那老人赶紧去泡茶,宝珞这才听出来,那是他岳丈。还头次见让自己岳丈看门的。 「二小姐怎有空来庄子啊?」倪守仁上茶问道。 宝珞淡笑。「才接了这份家业,总得学着打理,这不便来倪庄头这讨教,叨扰了。」 「哟,瞧小姐这话说的,可折煞小人了。您若想了解这庄子上的事,你只需唤一声,小人随传随到。」 「我哪能劳你啊!正值秋收,你替我管理这么大的庄子,收租、交接、续租、定是忙得走不开,我闲人一个,没事也出来转转不是。」 这话说得好不轻松,瞧她那张脸,美是美,可惜白得跟大病初愈似的,想必这一路上没少遭罪吧!还出来转转呢!倪守仁心里暗哼,面上去谄笑道:「那是,咱这乡间景色,京城可是难见呢!」 「可不是么!」宝珞捻着茶盅挑眉,「我就没见过哪家庄头门前,敢用兽面门钹的。」 这话一出,倪守仁愣住。他是罗姨娘的大表哥,没少听她叨咕这位侯府二小姐,道她不过是个跋扈任性,金玉其表的草包。今儿看来,外表果不虚传,不过这内里吗…… 「哎呦,这乡间哪那么多说道,不过突个吉祥罢了。」倪守仁积笑应。 「呵,吉祥啊?那黄门六扇,不是更吉祥?您怎不开啊!」宝珞牙尖嘴利,听得叶羡不禁抿唇笑了。 倪守仁瞥了他一眼,笑容敛了几分,反唇道:「那天子用的,咱可不敢僭越。」 「你还知道僭越啊,‘人主宜黄,人臣宜朱’,你是谁家的‘臣’?本朝会典载,王府公侯,二品以上府邸大门方可用兽面锡环,敢问您是几品?你无畏惹祸上身我不管,但你眼下可是我侯府的人,如此明目张胆,你让外人如何评价我侯府?是我侯府不端正,上行下效啊?还是管教不严,让下面人恃强怙宠,狐假虎威啊?」 好厉害一张嘴!倪守仁叹声。这句句犀利,开门便给自己个下马威不说,还让他没法还嘴。这可不像自己表妹口中的那个草包,听她这话里有话的意思,她今儿是有目的而来啊。 「得,小姐责备的是,我明个就让人拆了那门钹,刷了黑漆,你瞧着如何?」倪守仁阴声笑道。 「成,有倪庄头这话就好,那我就瞅着。」说罢,她看了看天色,又道:「赶了一日的路,天也晚了,我且休在你这了,可方便?」 倪守成挑唇。「小姐客气了,这庄子都是您的,我哪还敢和您分彼此啊。」说罢,便让自己媳妇安排住宿去了。 宝珞起身随行,走到门口时悠然转身。「倪庄头,别忘了明个一早备好所有账册,我不能白来不是。还有,帮我把马喂好了。」说着,她唇齿轻碰,道了声「谢您」。 这软糯糯的嗓音,透着股不经意的娇媚,眼前这位小姐,着实是个尤物。若放在往昔,倪守仁还能咂摸咂摸味,可眼下,她就是只披着貌美人皮的猛兽! 倪守仁岳丈也意识到了,忐忑问道:「寅儿他爹,这可咋办?」 咋办?连他那表妹都要惧他三分,何况一个小姑娘。嘴巴厉害又能如何,到底是阅历浅的小家雀! 倪婆子要给叶羡备房,宝珞制止,她谢他这一路跟随,接下来便不扰他,让他回叶家别院了。 叶羡望望余晖渐去的夕阳,郊外的暮色似乎比城内来得更快。别院虽不远,但待他到时,天也该黑透了。他沉默思虑,宝珞以为他会拒绝,然他却淡然一笑,柔声道了句「好」,连何时再见,几时回城都未提,清冷转身,带着随行的萧玖走了。 宝珞送他,望着那挺拔的背影一路向东,直至融进了暗暗暮色,再瞧不出轮廓,只余一抹月白时,她才释然转身,回房了…… 叶羡赶到别院时,弦月西挂。他仰头望了一眼,却没入正门,而是绕到别院后,直奔园林的渡月阁。那有人已侯他许久了…… 「抱歉,游先生久等了。」叶羡恭敬揖礼。 游衍之笑了,依旧摆弄着手里的茶具,悦然道:「你来得刚刚好,我这水正煎到三沸。」说着,他提瓶而灌,注水入瓮。 叶羡瞥了眼他手边,色泽宝绿,形似葵花籽的茶叶,也笑了。「看来游先生在此,住的还颇是悠哉,竟把我珍藏的六安都找出来了。」 「这谷雨前采的提片,乃六安上品。你藏之而不饮,岂不是辜负了它。」 「游先生,您饮我兰陵酒时,说的也是这话吧。」叶羡含笑净手,将游衍之洗过的六安接了过来,再次注水入紫砂壶。他修长的手指拈着壶盖,漂去了茶末,轻轻盖上,用沸水浇过壶身。接着玉液回壶,他对着闻香杯茶斟七分,伸手示意,请对面人品香…… 有条不紊,优雅镇定,好一幅月下茶艺图。游衍之淡然地看着他,拈起那茶杯,鼻下轻嗅。 「你说你做了个梦,梦醒时分,便换了个人。如今看来,果真如此,一个十七岁的少年,看上去竟比我这三十有七之人还要沉着冷静……昶之,你确定那是个梦吗?」 第60章 「都说浮生若梦,何况还是前世的经历,不管真实与否,眼下只能当它是个梦吧。」 「那你可梦到我了?」游衍之好奇问。 「自然。」 「我未来如何?」 叶羡瞄了他一眼,勾唇道:「与我共赴刑场。」 「不是吧!」游衍之皱眉,却洒然而笑,「你说得对,这就是个梦。我一闲野山人,何德何能,与公子携手黄泉啊!谬哉,谬哉!」说着,他举杯而饮。 叶羡又给他斟了一杯,平静道:「你如今是个山人,若颍王继位,你还有闲野之心,云游四海吗?」 游衍之怔住,随即哼笑道。「颍王继不了位的。别看立嫡之争纷纷扰扰,不管颍王眼下多受支持,太子的位置无人可撼。萧德瑜可非庸碌之辈,他经历了夺嫡的腥风血雨才走到今日,精明着呢!如今这幕,他不过是要转嫁注意力,保全太子而已,且不说太子的仁智坦荡更适合做皇帝,从私心上讲,柳贵妃取代不了陈妃在他心中的地位。」 「游先生见微知着,睿智沉着,‘私心’这话可不像你能说出口的。」 「那是因为你没见过陈妃。」游衍之容色蓦地沉重了下来,认真道。 叶羡拈茶摇头。「我只信我的梦。」梦境中,太子自焚,皇帝暴毙,一切诡异蹊跷,颍王灭众皇子扫平势力顺利登基,从那开始,天下噩梦。 如今都道萧元泰果决,却不知继位后的他简直是暴虐成性。为堵悠悠众口,他残害忠良,而皇戚中,第一个开刀的便是质疑他的大长公主,叶羡的祖母。叶羡是亲历家人一个个倒下,或战死沙场,或被构陷入狱,最终还是难逃灭门之灾…… 淮阴侯府被抄那日,祖母立在大门外,面对前来的文官武将,当着子孙的面,决绝挥刀,以死明志……叶羡忘不掉那血染青天的一幕,让更让他气愤的是,就在祖母离世的几日后,她的死竟成为流言中的畏罪自尽—— 还有撞向军刀的母亲,还有明明因出嫁而逃离一劫,却不忍冤屈,自缢的姐姐…… 所有人都先他而去,在走上刑场的那刻,他竟平静异常,从愤怒到绝望,他甚至企盼死亡的来临。 就在那时,他看到了身边的游衍之——即便上了断头台也不肯低头,他痛斥新帝恶行,并以亡魂立誓。他道死不是尽头,此生不能诛贼国者,来世必报。且日月为证,天地共鉴,若诸神有灵,必助他一臂之力,了此心愿—— 他话刚出,刽子手刀起刀落,一腔热血喷溅到叶羡身上……被压抑的怒恨爆发,叶羡仰天长啸,道此誓词…… 于是他果真变成了一缕冤魂,飘飘荡荡,回到了十三年前…… 「所以,你的梦告诉你,要支持三皇子?」游衍之挑眉问。 「是。如果不是他,我这个梦可能要提前几年醒来了。」 前世太子去世后,是三皇子与之抗衡,一直到颍王继位,他依旧没放弃。也就是那时叶羡才发现,原来萧元谨才是真正的王者,他具备太子的仁德又有颍王的睿智果敢,只可惜这么些年为保太子他隐藏得太深,以致没有羽翼毫无势力,最后他败给的不是萧元泰,而是整个朝廷。 「既预知未来,那你帮太子继位,不是更简单。」 叶羡苦笑摇头。正是因为预知未来,他才明白太子仁德之下被忽视的软弱,虽然自焚必有其因,许被陷害欺骗,但此事是他自己所为,他能做出这个决定,便证明他怀有避世之心。他的接受能力,怕承受不了这个皇位。 见他不答,游衍之也不问了。这家伙比他还固执,不过他忽而想到了一个有趣的人,便问道:「你救的那小姑娘如何了?诶……不对,应该是救你的那姑娘如何了?」 话到此,叶羡才浮出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如浮云吹散,朗日和煦,连他冷硬的线条也被磨砺的温润柔软。他白皙的长指在茶杯上捻了捻,扬眉道:「比我预料中好得太多,好到不需要被‘拯救’,她依旧可以完美这一生。」 「这般神奇?难不成她也换了个人?」游衍之玩笑,又道,「既然不需要你帮助依旧完美,你为何还要靠近她,放任罢了。」 叶羡没应,唯是含笑摇了摇头…… 昨日一路颠簸,宝珞疲惫得不得了,用过倪婆子给她备的乡间小味后,便歇下了。一夜无梦,她睡得还算不错。这具身子,胃口好还不认床,这也算个优点吧! 为了伸伸胳膊腿,她在房中打了一套拳,刚刚抱球收势,倪庄头便来了,道账本已准备好,请小姐查阅。 宝珞没急,吃过早晚便带着金钏和管事去了正房。倪庄头倒是用心,准备了条长桌,应要求把近两年的账册铺满,请小姐审阅。 其实不翻宝珞心里也有数,这些账怕是和呈到西宁侯府家的差不多,不会有何问题的。她顺手翻了几册,找出陈珪友认为有问题之处,问道:「咱家这粮产可不高啊,上田五百亩,竟产米五百石?亩产一石?那中田下田,岂不是不足石。」 「可不是,下田亩产三斗都算多呢!」倪守仁颇是委屈道。「连雇工都不够的。」 「三斗?我翻过了十年的账目,且不说八年前这上田亩产还是三石,便是下田也能产粮足石,可自打你接手后,这粮食产量一年比一年地,到底是你能力有问题,还是这粮食都不翼而飞了!」 第61章 「小姐您可不能这么冤枉小人啊。您查查前几年,我粮食哪年少了,这不是连着赶上了干旱,年头不好,产得自然低了。」 「那咱家租出去的地产量可不少呢,佃户们租上田者,年租金就四百石,可没见谁少交了。」 「小姐你生于高门,哪懂这些,他们种得是谷和蜀黍,本就耐旱。咱家种得可是粳米,一石蜀黍才换粳米一斗,那能比吗。这么算,咱庄子还赚了呢。」倪守仁不服气地嘟囔着。 「好,那就算你说得是,我再问问这果林,因何无产!」 「咱不说了么,天旱,旱死的呀!」 「早些年干旱没死,怎偏偏就死到你这了!」 「早些年虽旱,可浑河的水位高,咱还能引流而灌,这些年水位低了不说,那河也眼瞅着朝西偏,东边堵得都是淤泥,根本引不来水。」 「这话说得是啊,东边要是通开了,那树也不至于死……」站在旁侧的倪守仁岳丈忍不住道了句,可见女婿一个凌厉的眼神剜过来,赶紧闭嘴了。 老汉明明是帮他说话都不许,这女婿可够霸道了。 宝珞知道这事跟他是谈不出来的,于是便要驾车去田里,自个瞧瞧。倪守仁哪肯啊,劝她千金之躯,哪能去那腌臜的地方,于是便道:「小姐不就是想问问农户产量么!哪劳您动腿,我给你叫来就是。」说着,便让家里的长工随岳丈去唤人。 「等等。」宝珞制止。就这么让他们去,找来的还不是自己人。于是她拣起租赁账册,翻开道,「我点了谁,你就请谁!」 侯了有大半个时辰,人终于到齐了。庭院里,老老少少站了有十几个,一个个都神情拘谨,却又带了点难掩的好奇。听说是东家来了,想要打听收成的事,这一路上他们没少被呵斥叮嘱,万不能说错了话,把该有的「年产量」都背熟喽! 宝珞一出现,众人惊住,不是说来的是东家,怎是个天仙似的小姑娘呢?正纳罕间,宝珞上前,对着各位盈盈而笑,开口便问了句:「诸位的租金可都交了?」 大伙愣,纷纷摇头。「还没,粮食刚收,立冬交。」 「嗯,那正好。我今年要提租子,年底一并收了吧!」 宝珞话语淡定,然却如一颗惊雷,把众人都炸傻了。他们慌不及反应,哀声道:「东家,不能再涨了,再涨就真的要了我们的命了!」 「张老汉!」倪守仁大喊一声,把众人呵住,只见他扭头谄笑,对着宝珞道:「二小姐,咱都说今年收成不好,咱可不能再涨租子了,怎也得给这些佃户们留点口粮啊!」 「我何尝说不留啊,别人家都六成七成的租子,我才收你们五成,我多加一成不可?」 「东家,不能加了!」那张老汉还是忍不住喊道。 宝珞淡定,问道:「为何不能?」 张老汉抉择,眼神不住地往倪守仁那瞟。倪守仁也看出来了,什么问产量,她不过是想查租子的事,先把人骗来,再虚张声势。这小丫头心眼够多的。 「涨,东家说涨咱就涨!」倪守仁操着粗哑的嗓门,破釜沉舟似的喊了声,随即一眼冷厉瞪着一众人。 佃户眼中的哀求转为愤怒,就在达到极致,即将喷薄而出之时,又暗暗淡了下来。怒火被一种悲哀的麻木熄灭,他们一个个缩头垂脑,一口口的浊气吐不尽似的,有的甚至眼角都挂了泪珠。泪水晶莹,在他们犹如沟壑般皲裂的脸上闪烁,显得衰颓无助…… 宝珞无奈,便是到了此时,自己站在这肯为他们做主,他们都不敢奋起揭发倪守仁的恶行。想来不是他们太懦弱,便是倪守仁的势力太强,压得人不敢开口。她完全想象得出,这近十年的功夫,他是如何成为「地头蛇」的。 这事颇是棘手,不是轻而易举便能解决得了的,且得想个对策…… 正思量着,门外护卫来报,叶家小少爷来了。 叶羡方进门就被庭院里的这幕惊住了,他看向宝珞,而宝珞没解释,摆了摆手便让倪守仁遣他们回去了。 她带叶羡回房,一入门,他便拉着她道:「表姐,今儿若没事,随我出去转转吧。」 宝珞心烦着呢,甩开他道:「你瞧我像没事吗?」 叶羡笑了。「没准出去一趟就什么事都不算事了。」 「呵呵,我没你心那么大。」宝珞给了他一个敷衍的笑。 叶羡笑意更浓,又拉住了她的手腕,这回连问都没问,大步地朝外走。宝珞跟在他后面拉扯,死活不肯出去,可她娇小的身子哪抵得过高大的少年,他揽住她肩头,整个人压来将她拢得严严实实,推推搡搡地就出门了。 力气不够,嘴来补!宝珞叫喊着:「叶羡,你给我停下!你再不听话我告诉你姐!我不走!不走,不走……」她急的都快哭了,尾音娇软甜糯糯的,更似撒娇,好听得不得了。 正房里望着二人的倪守仁冷哼了声。小丫头就是小丫头,能成什么事。除了郎情蜜意,打情骂俏,还会什么!没准她此行来,就是打着查账的名义和情郎迎风待月的! 不过他还是不能大意,找了个长工跟在二人后面…… 宝珞不肯就范,人都到了影壁还是不肯走,叶羡勾唇抿笑,一把将她抱了起来。宝珞惊得连挣扎都忘了,盯着他硬朗的下颌,一脸的不可思议,待她反应过来时,他已经将她送上了马车。 第62章 她气得开口便要吼,却被他猝不及防地塞了颗小酸枣。瞧着她又急又气的表情,叶羡淡笑道:「表姐省省力气吧,咱今儿可有的路程要走呢!」 反抗不得宝珞没辙了,只得跟着他去了。 路途依旧颠簸,见她眉心轻蹙,叶羡柔声道:「你若是不舒服,便靠过来吧。」他瞄了眼自己的肩。 宝珞也跟着看了一眼,哼了声:「谢您了,我忍得住!」说罢,闭上双目,不瞧他了。 她觉得自己忍得住,无奈这路崎岖不平,颠得她几次掀帘往外看,总觉得车夫故意不朝好路走似的。再这么颠下去,被说晕车,她这身子骨都快被颠散架了。 瞧着摇晃不稳,还非要逞强的她,叶羡伸臂,方要把她揽过来,却闻她惊讶地道了句:「这不是去别院吧,这是哪?」 叶羡停在半空的手改了路径,绕过她掀开了她身侧的车窗帘,见了一排排矮小的院子,淡然道:「到了,我们下车吧。」 宝珞这才明白叶羡的用意,他打着去别院的借口领她出来,目的就是为了让她了解真正的实情…… 这些人大多是自己庄子的佃户,起初他们对忽来到访的宝珞满戒备,然经过她真挚恳切的述说,他们渐渐不那么抵触这个看似娇滴滴,却如春风化雨般,谦虚可亲的小东家了。 而叶羡也同他们讲,小东家此行来,就是要解决倪庄头这个泼皮无赖的,如是,众人情绪更高了,可这里也难免夹杂着担忧…… 「说是无赖都亏了他了,倪庄头简直就是个恶霸,方圆百里谁不知道他,仗着和西宁侯府沾亲带故,这横行霸道的事没少做!提高租子算什么,他土匪似的,惹急了明抢他都敢!不仅抢钱,人都敢抢,你们都不知道,他和他家儿子的两房小妾,都是抢来的!」 「他有儿子?」宝珞问。 「有啊,他儿子在城里,打着读书的名义花天酒地,整日过得跟公子哥似的,那钱拿来的?还不是扒我们的皮扒来的!」 「对对。他心又黑又狠,把租子提到七成,便是灾年也不放过我们!我们不是不知,东家租子就五成,那两成都被他占去了,他今年居然还要提到八成,这连续三年大旱,我们自家的地都颗粒无收,哪还有粮食给他涨租子,这是要我们把命给他啊!谁家若是交不出了,他便带着人来闹,他还专养了几个打手,就为讨债。」 「雇打手收租?」呵,这倪守仁还真下本啊。宝珞鄙夷,然佃户却道:「收我们租子哪用得着打手,他露个面都能给我们吓得直哆嗦。他底子厚了,早几年便开始放印子钱,农户都是小数,贫秀才入京,穷书生读书,连地主乡绅充门面都得找他借。他养的那些打手,是为了讨这个债!」 「他竟猖狂如此,连印子钱都敢放!」 「他还有什么不敢的啊,这些大户都和他有利益纠葛,处处包庇维护。这还是次要,他连县衙老爷都买通了,如是谁还敢跟他作对?小姐问今儿为何没人敢回应你,点他恶行,谁敢啊?便是自己不想活了,也得考虑考虑家人不是。有县太爷撑腰,谁也惹不起他!他不用做别的,现在家家都养官马,有的一户一匹,壮丁少的五户一匹,只要他弄死一只,那毁的就是一大家子,甚至几家子啊,这互相牵连,谁冒头。」 「那可是官马啊!知县不管?」 「为何要管?对农户,死一匹马就是死一家子,但对县太爷,死一匹马他收上的银子可比马贵得多,每匹马都能扣下几两银子,这买卖不不亏啊!」 「这种人也配为官?!」宝珞愤然道。 佃户无奈叹息。「天下乌鸦一般黑,哪不是这样。除了抵不住这倪守仁,他还能为我们办点实事。前一个,那简直是跟着倪守仁合伙压榨,怨得我们恨不能抽他的筋,喝他的血。」 宝珞捏帕子的手攥得紧紧的,紧得骨节发白。叶羡瞧见悄悄握住了,安慰道:「不是所有人都有底气,县令孤身被分配到这,若是摊上个奉公的上级还好,若是没有,一切都得靠自己周旋,他原也不过一介书生,哪那么容易与地方恶霸抗衡。」 这道理宝珞懂,可她还是难以接受,毕竟她所来的那个世界,即便有不公的存在,可大抵是法制清明,社会稳定的。 「这位小爷说的是。」佃户道,「县太爷每年能缴上军粮,都亏了倪庄头帮他,所以他必然包庇倪庄头啊。」 宝珞都懂了,感谢佃户后便要离开了,她再次扫视着这困顿的一家,看着远处灶台上,清汤寡水的粥,于心不忍,便让金钏留下些银子。 佃户捧着那钱眼睛都润了,咬着牙又告诉她一件事。庄子未租的那片果林,是旱了,可也不至于树死。是倪守仁昧着良心把东家的树苗都偷偷卖了,然后在那片林子里私自养马,让小姐去看看就知道了,那片地都快被啃荒了。 宝珞再三感谢,心情复杂地离开了。上马车时,她异常凝重,沉思良久。叶羡就这么默默地守着她,直到她连渐渐恢复光彩,眸低亮晶晶的,他知道她是来了主意,于是柔笑问道:「说吧,接下来要去哪?」 她望着他挑了挑眉,自信盎然,道了句:「走,陪姐姐去县衙!」 倪守仁有多方护着,别看他只是个庄头,其势力堪比一霸,没个证据,就是找来侯府的人,也未必动得了他。所以想要拿住他,就必须从根上来,断了他后路,来一招釜底抽薪,而这个「薪」便是香河知县杨孝起—— 第63章 宝珞的田庄隶属香河县,她带着叶羡直奔香河府衙。 一路快马加鞭,许是因为这根神经吊着,宝珞眩晕不重,一直忍到了县城。还未入城,便听闻后面萧玖的马跟了上来,叶羡掀起车帘,与他私语了什么,又朝后望望,点了点头便放帘坐回来了。 宝珞不解询问,叶羡淡淡一笑,道:「没事,断了条尾巴而已。」说罢,吩咐车夫继续前行…… 到了香河府衙,叶羡搀扶宝珞下车,充当起管事来,亲自去递名帖。小衙役纳罕地瞧着一众人,便是那身着曳撒,手持柳叶刀的护卫都好不威势气派,意识到来者非富即贵,于是赶紧入堂通报。不多时,他匆匆返回,满脸积笑道:「小姐里面请,大人在客堂等您呢。」 听了衙役描述,又仔细研究了名帖,杨孝起觉得冒充的可能性不大,毕竟他管辖的区域内,数十顷田产都是西宁侯府的,册书记录其中一部分便是归在侯府小姐名下,也就是倪守仁占据的那部分。也不知她今儿所来的目的,是否与这有关…… 正想着,小姐已经到了。如果说方才还存留一丝怀疑,那么见到宝珞的那刻,他疑虑彻底打消了。面前的姑娘,姿容昳丽,绝殊离俗,其倾城之貌举世无双,而她淡雅的气质也未曾辜负她的绝色,远远望去若空谷幽兰……杨孝起感叹,洛水神女便是这般吧,天下竟有如此惊艳之人,满足了文人雅士对女子的所有幻想……如此佳人,怕非富贵不能养。 杨孝起方及而立,是典型的读书人,他对异性的理想便是神般存在的宓妃。翩若惊鸿,婉若游龙,不仅仙姿佚貌,温婉有仪,在才情上更是有班姬续史之姿,谢庭咏雪之态。不过—— 接下来所发生的事证明,他可能真的想多了…… 眼前人呆愣望着自己,倾慕之色毫不掩饰。这神情宝珞见得多,便也不怪了。她睨了眼叶羡,叶羡会意,淡然笑笑,为尽到一个管事应该尽的义务,他唤了声:「杨大人?」 杨孝起这才回神,窘红着脸道歉,请小姐入座。全程无意识忽略叶羡,连个座都未让,还真把这位少爷当做管事了。 这会儿宝珞也打量着他。杨孝起明眸朗目,玉立长身,颇有点风流才子的气质,秀气的脸可瞧不出他已而立。明明是个青志文人模样,若人家不提,她可猜不到他会向倪守仁妥协。 「不知小姐今日来所为何事?」 「杨大人不清楚吗?」 杨孝起笑了。「下官还真是不知。」 「您不是不知,您是不想知。」宝珞哼笑,「咱们的交集是什么,您能不心知肚明吗!」 「小姐是为了田庄之事,可这田庄又有何事?是刁民拒租,还是招了劫匪,亦或是买卖起了纷争?」 「都不是,我今儿来,是要告庄头倪守仁,监守自盗!」 这话一出,杨孝起愣住,盯了她半晌,淡笑道:「您可有证据?」 「我没有,但你有!」宝珞挑眉,气势凌人。「而且确凿有据!」 这一刹杨孝起恍若产生错觉,这是方才入堂时那个温婉的女子吗?他皱眉哼道:「小姐这话何意,难不成想说我包庇吗?」 「你没包庇,你是合谋。」 「小姐,您过分了!」杨孝起啪地一拍桌子,愤然而起,与宝珞对峙。他头脑中那个完美的形象,彻底崩塌—— 宝珞平静依旧,而他身后的叶羡,却默默绕在她左侧,隔在了两人中间。杨孝起这才注意到这个俊朗的少年,他神情清冷淡定,盯着自己的双眸幽邃,深不见底,似有云雾缭绕,让人恍若迷失,顿感一种无以抗拒的压迫感。 一个未及弱冠的少年,从容中竟透着股隐隐威势,这让杨孝起错愕,默默地又坐了回去。 「小姐您便直说吧,您到底想如何。」 「既然杨大人问了,我便也不跟您绕弯子了。倪守仁地痞一个,他捏着我的庄子,我奈何不了他。他是光脚不怕穿鞋的,但您不同,我只要回京一句话,您觉得你这官位还留得住吗!您是仙我是魔,那些小妖们我压不住,可我斗得过您。」 「小姐这是要威胁下官了。」 「威胁?」宝珞笑了,「谈不上,我是和您讲条件来的。」 「条件?」杨孝起冷哼。心中形象崩塌,他是瞧不过这位「叛逆」的千金了。除了这副美貌,女子的德行在她身上还真是无一点体现呢。 「对,谈条件。我知道您也不容易,在这被倪守仁压得死死的,身不由己。您是想奉公清廉了,可交不上巨额税款军粮,您年年的考核便过不去,考核过不去,您还拿什么维持这乌纱。没了乌纱,便空有抱负志向,无处施展。」 这话倒还真说道了杨孝起心坎上,为官,可不就是这么个尴尬的局面。圣贤之道,乃读书人之本,仁人志士,谁不愿做,可也得有做的资本。这举国上下,为官者千万,真正坚守清廉的能有几个?那些因清政而被褒奖者又有几个?他们不过是神龛样的人物,被朝廷奉扬,作为楷模,其实大多数的为官者,还不是在这昏暗中左右逢源,用不仁之举,维持着信念中仅存的那份仁。 「我若不这样做,只怕百姓会更苦。收服倪守仁对我无益,留着他,我起码能保住官职,还能为百姓做些力所能及之举,而与倪守仁共谋的钱财,我从未用于己身,皆贴补府衙,仅靠着朝廷的几石俸禄,果真养得起这么大的衙门么!」 第64章 不管他是不是狡辩,宝珞必须得认。她含笑点头,「大人说得是,所以您的难处在于官职,只要能在仕途上无忧,您便可以放开去追求您清廉之政了,对吧?」 杨孝起冷笑,竟有那么丝丝凉苦。 「这三年大旱,歉收的应该不止我庄子一个,这段日子想必杨大人过得也颇是不易吧,不然您能那般依赖倪守仁?您是有鸿鹄之志者,定然想到了解决办法,便是那条浑河。只要兴修水利,便可解决香河之急。没猜错您也该上书了,奈何旱的不止你一方,比香河旱情更甚者有之,顺天府无暇顾及,这事便也搁浅了。」 见杨孝起无意识点头,宝珞知道自己猜对了。于是继续道:「我有办法,兴修水利无非需人、财两项,但只要有钱,便不愁寻不来人。所以,人你找,事你办,但所有支出,由我一人承担。」 「这……」若微 「您听我说完。」杨孝起愕然,方开腔又被宝珞抬手截住。「修水利这事,决定难下,可一旦成了,那便是扬名立业之迹。您放心,名您一人得,我不与您争半分,更不提用钱之事。而您呢,在没有朝廷的支助下,锲而不舍历经艰辛克服百难地把这水利修起来了,不要说保住乌纱,怕是朝廷也要褒奖,为您加官进爵呢。」 这话说得杨孝起血液都快燃起来了,当初来香河他便是一腔热血展抱负,怎奈处处碰壁,于是心也就凉了。这么多年,他又找到的当初的感觉,那还有什么不应的。对读书人而言,扬名立业,总要占一个才不枉此生,眼下有这机会,他如何不同意。不过…… 「这兴修水利,可不是笔小数目啊!小姐图什么?仅仅为了个倪守仁?这不值吧……」 宝珞笑了。「您说得是,他确实不值。我若换个歪路子,侯府会被一个庄头绊住?嫌他碍脚?那就碎了他!可我就觉得这人啊,总得活出股正气来不是,况且我父亲也算位儒士,为子女者总要顺其志么!再者,我也不亏,香河大半都是侯府的田庄,您替我修好了水利,收益的还是我,这不是一举两得。」 杨孝起被说得是心服口服。眼前这个姑娘的形象再次树立起来,虽不是温柔婉约的宓妃,却是个令人敬佩着迷的巾帼。他头脑中男子的理想配偶形象再次被刷新,他甚至觉得,若得妻如此,还怕终生无为吗?女人,不止是对夫君三从四德的俯首帖耳,也可以是合舟共济,携手并肩,共抵人生辉煌…… 文人对异性的幻想还真是有够痴的,杨孝起仍在澎湃中,做着他夫妻同心的黄粱美梦,宝珞已经带着叶羡离开了。 上了马车的宝珞阖目,舒畅地吐了口气,心底的快意翻涌,她拍了拍身边的「磨人精」,弯眉惬笑道,「今儿多亏你带我出来,又欠了个人情,说吧,想吃什么?」 叶羡含笑望着她,眸低是化不开的温柔。她果然是处处给他惊喜,这种惊喜似带了某种新引力,让他越陷越深…… 「一定要吃吗?」 「对。」宝珞肯定道。 「那我要吃芸豆糕。」他笑道,见她兴奋点头,又补了句,「要吃你做的。」 宝珞怔。「可……我不会做啊。让嬷嬷做吧,她做的好吃。」 叶羡摇头。「我就想吃你做的。」 「为什么?」 「就是想吃了。」 宝珞怏怏点了头,瞥着他道:「你自己选的,后果自负哟。」 「好。」他温柔应声,魅惑的嗓音让被她听出了宠溺的感觉…… 她愣神了,随即反应过来,错开了目光…… 宝珞和叶羡回了庄子,倪守仁正侯在大门外,神情焦灼,也不知是在等谁,见了二人笑容干巴巴地,想搭讪又不知从何开口。 怎么开口?他总不能张嘴便问「小姐,您看到我今天派出去跟踪你的长工了吗?」那他还真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了。这长工也是不靠谱,不过让他跟着他们看看这两人去哪了,这会儿人家都回了,他还没回,倪守仁心里有点不安…… 瞧着纠结着的倪守仁宝珞没理他,兀自下车,却不小心被车辕上突出的铆钉划了手背。她「哎呀」一声,叶羡瞧见,忙拿出帕子帮她包上。 倪守仁可算找到话了,开口便问:「哟,小姐怎这不小心,严重不严重。」 宝珞笑了。「倪庄头,你都瞧见了还问?」 倪守仁讪讪,赶紧迎二人入门,请去正房,可宝珞却转了个弯直接回了自己的房间。没过多久,倪守仁满脸堆笑地也跟了来,平日里凶巴巴的浓眉,这会儿跟两条毛毛虫似的,软趴趴的,显得他这张粗犷的脸滑稽极了。 他谄媚地咧着嘴,捧上来一只上了清漆的杨木盒子,道:「小姐金贵,划伤了手可别落下疤,这是咱家祖传的方子,老辈人去疮去疤,可管用着呢!」 宝珞瞥了一眼。「谢了。」 见他还在那巴巴地等着,宝珞接过来打开,一股幽幽的馨香扑鼻。「别说,这味道倒是不讨厌。」 「那是!这东西能去疤不说,还能嫩肤呢!多少人想讨这方子我都没给,表妹便是用我这方子调的!」倪守仁神情颇是自傲。 宝珞涂了些,这滋润的感觉还真是不差罗绮轩的润肤膏,她哼笑:「敢情罗姨娘皮肤保养得那么好,全是你的功劳啊。」 倪守仁陪笑。「小姐若是也想要,我也给您调啊。」 第65章 「行啊,不若这样,倪庄头你把方子给我,我自己调。」 「这……」 「不可?那算了。」宝珞东西一扔,便道「累了,歇了。」 「给给给,给小姐有甚不可的。」倪守仁咬牙道,说着便让自家婆子去取了。 拿来方子,宝珞打眼一瞧,愣了一瞬,随即悠哉地折了三折,揣在了随身的小锦囊里。 这东西也收了,人也哄了,倪守仁瞧她心情还算不错,于是试探问道:「小姐,您和这位小爷,今儿去哪玩了?」 「去他家别院了。」 倪守仁微诧,能在香河有别院,这小爷来头也不小啊。可也是,能和西宁侯家嫡小姐玩到一起,想来非富即贵,不过眼下他可顾不得这个,又谄笑道:「别院啊,那我今儿怎瞧着你们是朝西边去的呢?西边可没什么大户别院,都是些贫民罢了,您不会是去找他们去了吧……」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哎呦,我的二小姐呀,您还真去了?您可别听他们胡说八道,那帮佃户都穷疯了,没一句真话,见不得人好啊。」倪守仁痛心疾首道。 宝珞笑了,抿了口茶。「有没有真话,明个就知道了。逛了一日,累了,歇下了,倪庄头请自便。」说罢,她理都没理他,起身去了内室,临到门口,她含笑转头,悠然道了句,「倪庄头,谢你药方了!」便掩上了门。 倪庄头呆住,这什么都没问出来,还搭进去个方子,他瞅瞅叶羡,叶羡清冷摇了摇头,笑道:「有事要忙,不陪您了。还有,你下次再跟踪,找个手脚利落点的。」说罢,他也起身离开了。 这会儿倪庄头算反应过来了,顿感大事不妙,拍了下脑袋赶紧回了正房,门一关,立马嘱咐起来。他让岳父带人去乡里让这帮佃户们把嘴管严了,一面又让自己的侄子连夜去香河县衙,通知杨知县,以防万一…… 果不其然,第二日天刚亮,倪家庭院里便聚了一群人,这里面不但有自家的佃户,雇工,还有些半点关系都沾不上的农户……倪守仁瞧着满院子的人,神情狰狞,呵道:「谁让你们进来的!都给我滚蛋!」 「我让进的。」宝珞应声。 管事从房里搬了张椅子,她慵然稳坐,冷清清地看着倪守仁。 「二小姐,您这是何意?」他目露凶光问。 宝珞不惧,看了眼人群中的叶羡,叶羡淡笑颌首,嗓音清朗便道:「今儿东家在这为你们主持公道,想说什么便说罢!」 「我看谁敢!」倪守仁大吼。 这一声狮吼,大伙还真是被吓得一个激灵,不过看看面前这位淡定的小爷,想到昨晚他挨家劝慰保证,给他们吃了定心丸,他们心下一横,索性豁出去了,就算今儿不说,早晚也得被这个「你不仁」榨干而死! 「倪庄头,他瞒着主家和我们欠两份租约,一份五成,一份八成的,其中三成都被他赚去了。我们辛苦一年,粮食只余两成,连杂税都不够交,人都快饿死了,他还带人来逼,我这条推,就是被他打断的!」昨日见过宝珞的那佃户带头指责道。 倪守仁瞪着他哼笑。「我怎记得,你那条腿是去隔壁寡妇家偷人,被打的呢!」 那佃户被臊得不行。他确实和隔壁丧夫的吴家大嫂好,那是因为他妻子重病,抓不起药而亡,他带着几个嗷嗷待哺的孩子;而吴大嫂丧夫,家里没有劳动力不说,为了换口吃的活下去,她仅有的几亩地也被倪守仁给骗去了,这才不得不依靠了自己。他们凑在一起,无非是为了活命,若不是被倪守仁逼的,他们何以至此。 倪守仁不说这还好,他一提,不仅这佃户,连同他身后的大伙也不干了。统统站出来斥责倪守仁的罪行—— 收租高便罢了,他威逼陷害,迫使人低价卖田与他,不卖他便去闹,如今他自家的庄子就有百亩,而且他田里的树苗全都是从东家果林里挪来的;他自家养马,任马去周围农户家的地里践踏,好好的麦苗都被糟践了,而那马赶又赶不走,碰又碰不得,一旦马出现了问题,他反倒怪在农户身上,非农户包赔不可;提到马,更有几个农户怨恨,谁若是惹了他,他便偷偷弄死谁家的官马,报官无果,只能任赔,赔得是倾家荡产…… 这些事,压在农户心里有若洪水,破堤后一发不可收拾,一条条罪状不间歇地数落,越揭发越愤怒,连宝珞随性的护卫管事都听不下去了,然再瞧瞧倪守仁,面不改色,还颇有点自得之意。 人群里冲出个书生模样的人,咬牙切齿道:「他放印子钱,我去岁乡试,朝他借了二十两。入城前说得好,两分利。可瞧我为中,便坐地涨价,今年春天竟要我还他二百,我换不出,他,他儿竟把我娘子强行拉走,做了小妾!」 倪守仁闻言又笑了,鄙夷道:「你没出息,还不许你嫁婆娘另攀高枝?跟你这穷酸秀才,连口饭都吃不上,到了我家,好吃好喝供着,你比得了吗?」 「好吃好喝?我娘子三月怀胎,生生被你们给折磨没了!」 「哟,都成我家人了,还能让她揣着你家的种?」 「倪守仁!」那秀才大叫一声,撕心裂肺。 倪守仁却冷笑。「来吧,还有谁想说,一并说了吧。」他遣人也搬了把椅子来,二郎腿一翘,怀里还捏了把青瓷壶,对着壶嘴一嘬,丑陋卑鄙之相,真相让人冲上去揍他。 第66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众人气得怒而不语,他阴冷一笑。「都说完了?说完了该我了?来,都他娘地给我记下,一个都别落。今儿站在我院子里的有一个算一个,敢诽谤我!看我不告到县太爷那,让你们一个个爬都爬不出去!」说罢,他还不忘挑衅似的瞥了眼宝珞。 宝珞依旧淡定,鼓捣着昨个叶羡给她的两只小核桃,哼了声。 然就在此刻,门外忽然响起一声:「谁要告到我那,又要谁爬不会来啊!」 众人闻声回首,都愣住了,便是不识其人,也认得他身上的这身官服。倪守仁微诧,随即茶壶一甩,忙不迭地奔了上来,一脸积笑道:「哎呦,杨大人,怎么是您啊,您怎来了。」 杨孝起垂眸睨了眼这个比他还高,却卑躬屈膝,低到他肩膀头的人,哼道:「不是你遣你侄子来找我的吗!」 「是啊,可您派个人不就是了,哪敢劳县太爷您大驾亲临啊。」说着,他眼刀子剜着众人。 一听是县太爷,这些农户定不住了。官者为天,尤其还是父母官,吓得他们如秋收的麦子,倒了一片。杨孝起瞄着跪地的一众人,问道:「到底何事?」 「大老爷为我做主,他们造谣诽谤我!」倪守仁委屈道。 「哦?如何造谣的,那本官可得听听。」说着,杨孝起旁若无人地坐在了倪守仁的椅子上。 倪守仁得意,瞥着被忽视的姚宝络。杨孝起就是他的王牌,只要府衙不指证他,那他就是清白的,谁拿他也没办法。她是西宁侯府的小姐又如何?无凭无据,她若敢来硬的,他明个就敢入京,道他西宁侯府霸道专横,仗势欺人! 面对杨孝起,众人头都不敢抬,哪还敢出声。倒是倪守仁,一条条添油加醋统统道了来,还指出每条每句话都是哪个说的。主簿一一记下,呈给杨孝起。 杨孝起瞥了眼,摆手道:「画押。」 主簿得令,在衙役的监视下,让农户挨个按上手印。 画押这事,在百姓眼中,不是认罪就是买卖契约,都带着天生的恐惧感,故而面对着红印泥都怂了,求情的,拒按的,哀嚎一片,可杨孝起却面无表情,兀自饮起倪庄头给他准备的茶水来。 好不容易算是都按全了,主簿递上来,杨孝起过目,指着最上面的一张对倪守仁道:「你也来按一个吧。」 倪守仁愣。「我也要按?」 杨孝起给了他一个眼神:你说呢! 倪守仁哼哼地笑了声,反正这帮人他是告定了,不给他们点颜色看看,还当他好惹!于是没含糊,一个指印便可的文书,他竟义愤地按了整个手掌上去。 瞧着他那粗样,杨孝起满脸的嫌弃,放下茶盅道了句:「抓人吧!」只见几个衙役噌地将倪守仁围住,三下两下便捆了起来。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已经被按倒在地。 「杨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倪守仁惊恐道。 杨孝起笑了。「什么意思,倪庄头,你罪大恶极罄竹难书,这么多人联名告你,你不该拿?」 倪守仁急了,想要起身,却被按得紧紧的,他像个爬虫似的挣扎拱着,大吼:「不是他们告我,是我告他们!他们诬陷我!他们造谣!」 「造谣?这证据确凿,何来的造谣呢?」杨孝起反问,他拈起了那张印着手印的文书哼道,「你押都画了,罪都认了,这会翻供,晚了吧!」 倪守仁望着那刺眼的大手印,呆住,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上当了,挣扎着大喊。「杨孝起,你陷害我!你个狗官!」 「我是不是狗官,不是你说得算的!」杨孝起扫了一眼还没缓过神来的众人,大伙反应过来,随着一声喝彩,大伙鼓掌叫起好来。 事到此时,杨孝起才含笑看了眼姚宝络,揖半礼道:「二小姐,您可满意了。」 宝珞婉笑,起身道:「杨大人奉公廉明,您情为民所系,利为民所谋,哪是我满意,应该是百姓满意才对。」 瞧着寒暄的二人,倪守仁彻底懂了,他到底还是栽在这个丫头手里了。可他不甘心,死也不能死自己一个,于是咆哮着把他和杨孝起曾经的勾当道来,可无奈众人欢呼声太响,他声音被淹没了。 杨孝起瞥着他,料也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于是便以拘捕为由,赏了他二十大板。 衙役们打得实诚,倪守仁再壮实也挨不住了,哭嚎着求饶,待十几板子下去后,他便是想嚎也嚎不出来了…… 宝珞看看杨孝起,现在她明白倪守仁那句「让你爬都爬不出去」是何意义了。 交代了后事,杨孝起押着人要回了,人到了门外瞧着小姑娘恋恋不舍,几次问及水利的事,二小姐可还会再来香河。直到宝珞耐不住笑应了句「自然会来」,他才安心地走了…… 倪守仁被除,就相当于除掉了块毒瘤,整个庄子恢复正常。宝珞带着管事还有金钏,外加上一个精于算计得让她刮目相看的叶羡,把庄子上的账目重新理了一遍,宝珞心里大致有数了。质问倪守仁的妻子和岳丈,她也摸清了这些年罗姨娘从中捞到的好处。 一切就绪,眼下就缺少一位庄头来接替倪守仁。叶羡建议,不要把田庄全部交给一个庄头,虽然好管理,但因为距离的关系,很可能会养出第二个倪守仁来。应该把田地划分,分别请庄头来,让他们之间存在竞争,而竞争必然促进监督。 第67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宝珞没看出来,这少年还颇有头脑。于是应下了,不仅招了三个庄头,还告之,他们除了工钱,每年按产量分红。 如是,庄子的事情便都解决了。而香河府衙也传来消息,倪守仁不但欺诈农户,还牵了几桩命案,死罪难逃。死刑案的流程是县衙将卷宗移送知府,再由知府上交到刑部,最后由刑部下发文书后方可执行。但就在杨孝起整理卷宗,准备提交之时,倪守仁畏罪自杀了—— 他是死不足惜,不过自杀……他可不是那么轻易认输的人! 听闻消息后,叶羡淡笑:「有人比你还盼着他死呢。」 宝珞自然知道他说的是谁,叹道:「谁叫倪守仁手里捏了太多他的把柄,这杨孝起也是够狠。」 「那你还敢用他?」叶羡问。 宝珞笑了。「够狠才能办大事,再说这世上有几个纯粹的人。他也算是聪明的那个,既没违背天理,又能成事,我为何不敢用。」 叶羡颇是惊诧地看了她一眼,随即耐人寻味地笑了,又道:「眼下事情都了了,倪守仁私吞的田庄杨知县也都赔偿于你,咱是不是也该回了?」 「急什么,还有事没办呢。」 「还有什么事?」叶羡纳罕道。 宝珞抿唇,笑而不语…… 接下来两日,叶羡依旧陪着她。她又走访了几家农户,还专挑养官马者,叶羡隐隐好似猜到了什么,直到二人返程回京时,他忍不住问道:「你可是要打马的主意?」 宝珞盈盈而笑,道:「聪明啊,这都被你猜出来了。」 叶羡可不觉得好笑,他深沉道:「如今四方不宁,战事吃紧,战马尤其重要,故而为官有之物,京周的几个养马场皆为朝廷收录,这份钱不好赚,我劝你还是不要打马的主意。」 「可我不觉得冲突啊,我若是能将马养好,朝廷得力,这不是相得益彰的事?」 「你若私立马场,便是赚了赔了都无所谓。可你若碰官马,就没那么简单了。朝廷马政苛刻,你又不是没瞧见那些养马的百姓,一匹马出现问题便要受罚如此,你若养得多呢?一旦有了闪失,你觉得你要赔进去多少。你赔钱不要紧,马匹牵扯戎事,戎事便是国事,你就不怕朝廷给你扣下贻误军事之罪?」 「这我还真没想到……」宝珞喃喃道了句,便不再提及了。 虽她不提,可一路上却始终望着飘荡的车帘发呆,叶羡几次唤她不应。沉思如此,他明白,只怕这想法是在她心底扎根了…… 二人清早上路,追着暮色总算到京城了。本来还可以再快点,无奈有个晕车的,走走停停,两个多时辰的路,竟赶了一天。 宝珞入侯府时脸色煞白,把下人都惊了一跳,叶羡要送她回观溪院,却被宝蓁撞了个正着。 乍然瞧见二人,宝蓁惊诧—— 表哥失踪几日,哪哪都见不着人,连表姐都不知其去向,好不容易回来了,怎是跟她回的?难不成他们始终在一起?不对不对,怎么可能,巧合罢了!宝蓁劝慰自己,可心下仍是狐疑。一边埋怨他走也不知一声,害大家伙担心,一边拉着他去公主府见表姐去,给她报个平安。 不辞而别确实不对,叶羡见宝珞无碍,便去给姐姐请罪了。告别他后,宝珞回了观溪院,然还未入门,便听到一声嚎叫。 怎么听着想清北呢? 她赶忙穿过二门一瞧,可不就是他!清北正趴在长椅上,挨板子呢。 「这是怎的了?」宝珞冲过去,护着弟弟问。 清北一见姐姐,大喊道:「姐,你可算回来了,救救我吧,父亲要打死我!」 「你还敢让你姐救你!你今儿就是你母亲来,我也不会饶了你!」姚如晦是真怒了,一把从小厮手里夺过板子,抬手便要打。 宝珞忙拉住父亲,问道:「谁能说说,这到底怎么回事啊!」 「你问他自己!」姚如晦指着儿子大喊。 清北委屈地看着姐姐,咕哝道:「我和轻霜,轻霜……」 「你和轻霜怎么了!」 「我和轻霜同房了!」清北索性大喊,峻峭的眉拧在一起,表情甚是决绝。 宝珞怔住,问道:「轻霜,可是我走之前你带回来的那姑娘?」 清北可怜巴巴地望着姐姐,点了点头。 宝珞脸色一沉,什么都没说,松开了拉着父亲的手,漠然站到了一边。 清北傻眼了,还等着她给自己求情呢,怎就不管了。姚如晦也愣了下,随即一板子下来,清北「嗷」地嚎了一声。 他爹可比小厮手狠多了! 这一闹便是一个晚上,直到入夜才消停下来,大伙都聚在东厢房。姚如晦坐在官帽椅上,瞪着面前跪着的儿子,怒气未消,斥声道:「整日吊儿郎当,不务正业,居然还敢做出如此下流之事,你才多大啊!」 清北被打了八板子,疼得抱着面前的杌凳才撑住自己,可他还不服气,嘟囔道:「您娶母亲时也不过才十五……」 「你还有理了是不是,我与你母亲是明媒正娶!」 清北不知又嘟囔了什么,姚如晦没听清,抬手便要打,被宝珞拉住了。「父亲,打也打了,骂也骂了,还是说说接下来怎么办吧。」 第68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怎么办,纳妾!」 「不行!」 「不行你还要娶她?」姚如晦反问。 清北心乱糟糟的,表情也是纠结。「我不娶,也不想纳!」 「那你招惹人家。」 「我没有!」 「你再说没有!」 姚如晦气得蹭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怎么就养了这么个不着调的儿子,干出这龌龊的事,还不想负责! 这父子二人,就是吵到明天早上也吵不出结果的。可宝珞瞧着不对,她不赞成弟弟过早接触女性,那是因为她内里并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可父亲不一样,男子到了十五六岁便可娶亲,娶亲之前身边有个做通房的小丫鬟也属正常,虽西宁侯不支持,但也不至于暴怒如此吧! 宝珞再次询问,西宁侯才将事情道了来…… 今儿他沐休,头晌去大书房见儿子不在,便来了观溪院,可一进门就瞧见东厢房乱做一团。清北衣衫不整地坐在罗汉床上,痛苦的表情显然是宿醉方醒,而架子床里则蜷着个姑娘,未着寸缕,瑟瑟缩缩地搭着一条锦被。 这一幕任谁瞧见也明白是发生了何事。西宁侯登时怒从心生,指责儿子胡闹,才刚及十四便惦记男女之事,骂他没出息,一面要关他禁闭,一面让嬷嬷处理那姑娘,带她下去另做打算。可那姑娘方裹上衣服便噗通一声跪在了西宁侯前,撕心痛诉,道自己的清白被毁,她无言颜苟活,但求一死。 这会儿西宁侯才听明白,原来是儿子强行玷污了人家。情不自禁是冲动,但强迫,那便是品质上的问题了,西宁侯这还能容,于是捆了他一个下午,直到归晚回来这刻,他依旧不认,无奈,只能家法伺候! 听到这宝珞心里有数了,道自己与弟弟谈谈,让父亲消消气,先回吧。 时辰已然不早了,西宁侯在气头上,竟忽略了女儿才回的事。想起女儿归来时,满脸的憔悴,他点了点头,并道清北的事是为父的过失,让她不必操心,好生休息。接着,又来到清北面前,瞪着他道:「今儿看在你姐的份上饶你一晚,明早再跟你算账!」说罢,带着下人回去了。 他一走,清北赶紧南楼架他去罗汉床躺下,他嘿呀嘿呀地唤着,宝珞看着他一言不发。 想到方才自己挨揍,她就冷眼看着,清北嘟囔道:「姐,你就任着父亲打啊!」 「你活该挨打!」 「姐,连你也不信我,真不是我错……不对,是我错……哎呦,我什么都不知道啊,我真的喝多了……」清北解释,可怎都解释不清。 宝珞看着他,问道:「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不记得了,你还不知道我,若我真如她所言,我绝不否认。可是……」清北无奈叹了声。 这话她还是信的。父亲与弟弟缺乏沟通,对儿子成见颇深,所以他才会怀疑清北品质,但是宝珞敢肯定,弟弟绝不是这样的人。 那个叫轻霜丫头,是清北带进来的,起初宝珞便觉着古怪,所以让去人查,可还没等查出来,她就去了香河,离开才不过几日,竟发生了这种事…… 偏偏是那姑娘,偏偏是自己不在时,偏偏又是父亲沐休时……这应该不是个巧合吧。 「你说,那姑娘到底哪来的!」宝珞厉声问。 清北顿了一瞬,头一偏,道:「中公领的。」 「你当我查不出来是吧!」 「姐,别问了!」清北喊道,语气里似有央求的意思。「这事跟她们哪来的无关!」 「哼,无关,姚清北,我看你就是板子挨少了!」宝珞怒道了句。说罢,朝着他屁股就是一脚,丝毫不留情,疼得清北吱哇乱叫,她连瞧都不瞧他一眼,推门出去了…… 宝珞回到西厢房,杜嬷嬷正在房中等她,见了二小姐,眼泪止不住就要流,拉着她悔恨道:「小姐,我对不起你,我没看住小少爷。」 「算了,我没怪嬷嬷。」宝珞拉她入稍间,掩了门,询问起事情原委来。 杜嬷嬷道,小少爷前日作文,被孔老翰林大赞,据说当时国子监祭酒也在,颇是赏识,道可以让小少爷以荫生之名,入国子监学习,直接参加春闱。小少爷回来的时候,高兴得不得了,饮酒后,便唤了那两个姑娘来助兴。 两个姑娘,年纪小的叫轻霜,年纪稍长,大眼睛的叫雪蚕。两人的性子一动一静,轻霜见谁都笑盈盈的,而雪蚕,总是低着头,除了小少爷,几乎不与他人说话。两个人虽然差距大,但都算本分,别看都柔柔弱弱,小姐似的娇软,但手脚还算勤快。 其实嬷嬷这么大岁数,什么看不出来,再勤快她们也不是干活的人。果不其然,一日嬷嬷听闻小少爷房中有抚琴声,便留心了,不久见雪蚕抱琴而出,她便明白了一二。接下来的几日,雪蚕频频被小少爷唤去,不过每次都是一曲罢了再无二音。嬷嬷觉得这么也不是个办法,便偷偷提点了雪蚕姑娘,那姑娘每次都静默不语,终了淡淡道一句「谢嬷嬷,雪蚕记下了。」 说到这,杜嬷嬷叹息。她不得不承认,对雪蚕姑娘,她一点都讨厌不起来,虽不爱说话,却是个识礼谦逊的人,懂得分寸,骨子里就透着不俗的教养,所以不怪小少爷喜欢她。所以今早上小少爷出了这事时,她一直以为房里的是雪蚕姑娘…… 第69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都怨我,昨晚上听到琴声还以为是雪蚕,她每每都是一曲作罢,我也就没太在意,急着去给老夫人送香囊。可怎知道,这轻霜也会抚琴啊……」 「我让你查这两个人哪来的,你可查了。」宝珞问道。 杜嬷嬷点头。「查了,是罗姨娘领进门的。」 「哼,这就对了。」宝珞冷笑。「嬷嬷再找人帮我查查,看看她们到底是何身份!」 …… 清北被打的事,第二日就传到了老太太那,宝珞去看她时,她正气得直咳。这世子册书才下来几天,就闹出这种事,若传出去让人家怎么看。 宝珞安慰她,这事且还闹不清呢,让她不必担心。眼看着她这病不见好,越发地重了,宝珞甜笑劝道:「儿孙自有儿孙福,您只管静心养病就是。都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您是咱家的保家仙,您若好好的,咱侯府准错不了。」 嵇氏被她逗笑了,会心点了点头。 宝珞从东院回来,又去见了姑姑,问及祖母的病,姚兰亭道:「说到底,她这还是心病啊。」接着,也没再多说,但瞧着姑姑郁郁的神情,宝珞也猜到祖母的心病在哪,许还是母亲和自己吧。 心病还需心药医,宝珞早晚会把祖母这个心结打开,但是眼下,观溪院的事还得解决…… 西宁侯坚持要儿子对轻霜负责,纳她为妾,宝珞反对,且不说这事还没弄明白,哪有未娶妻者先纳妾的,这必然会有损清北的名声。但西宁侯意决,宝珞只得先争取些时日。 知道自己要嫁给清北为妾,轻霜缓了过来,不但不寻死觅活了,精神头也好得很。 二房听闻此事,丝毫不惊讶,只道这位世子爷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清南更是讽刺他烂泥扶不上墙,孔元润能看上他,证明这位老翰林也不过是徒有虚名罢了!这可就是典型的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了。 自家关起门来怎么说都无所谓,可偏偏地,二夫人竟给轻霜的月例给提了上来,比照姨娘的用度—— 如是,轻霜头扬得更高了。 毕竟是给世子爷当妾,小少爷不过十四,便俊得让人挪不开眼,再过几年多了男子气概,还不是妥妥地玉树临风,英气凛凛啊。别看小少爷偶尔犯浑,其实大多时候都和善温柔得很,尤其是小丫鬟,不打不骂,极是体谅,就是伺候他一辈子她们都愿意,何况做妾!于是本来还对轻霜报以怜悯的小丫头们,一个个都开始羡慕起来。有些妒忌的,更有围着她转意图讨好的,不过几天功夫,轻霜便晕头转向,果真拿自己当姨娘了。 轻霜干活笨拙,使唤起人来却是轻车熟路,对颇受重视的嬷嬷和金钏花心思去讨好,而对稼云这些没地位的小丫头们则是爱答不理,不过这便算了,她尤为针对的不是别人,而是雪蚕。 二人同居后罩房,小丫头常听得到异样的声音,不是斥责声便摔打,总之只能听到轻霜的声音。 是日二人又吵了起来,与其说吵,不若说是轻霜一人在作…… 「……姨娘赠我的琉璃簪子,是不是你碎的!」 「不是。」 轻霜冷哼,「我知道,你不就是嫉妒我么,同样来观溪院,偏偏我就要跟了小少爷,而你却还是个丫鬟,你心里不服,便拿我的物件撒气,昨个是二夫人送来的宋锦,今儿便是姨娘赠我的簪子,明个呢!你还想毁什么。」 「我说了,不是我。」雪蚕坐在塌边,轻轻擦拭着她那把仿制的焦尾,平静道。 轻霜就是瞧不惯她这一副云淡风轻的样,自命不凡,连小少爷都高看她一眼,被她迷得团团转。「你说不是你就不是你了!这房里就你一人,不是你还闹鬼了!」 「不是闹鬼,是人心有鬼。」 「你说什么!你说谁心里有鬼!」轻霜尖声道。 雪蚕手停在七弦上,叹道。「轻霜,我长你两岁,当你是妹妹,你能有今日我是真心为你高兴。所以你不必防着我,也不必拿这些小伎俩算计我,我不会和你争的。」 阴谋竟被撕破,轻霜脸皮涨红,指着她怒道:「装什么清高,明明是你自己不争气!若没我,完得成任务吗!拿我当妹妹,我才识得你几日,少同我说这些有的没的。」 雪蚕觉得她是没什么可说的了,抱起琴便要离开。轻霜急了,一把夺过了琴,讽道:「怎地,不甘心,所以又要去找小少爷?」 「把琴给我。」雪蚕冷声道。 「不给。」 雪蚕深吸了口气。「日中则昃,月盈则亏。轻霜,我劝你适可而止,别把事做得太绝,到时候收不了场,后悔的是你。」 「哼!你这算威胁吗?」轻霜冷笑,「我今儿还就做绝了,看你往后拿什么去勾引小少爷!」话音方落,她蓦地举起琴猛然砸向地面,嘭的一声,琴弦崩裂,琴身残断。 雪蚕彻底惊住,整个人僵得连呼吸都停止了—— 「去啊,你去小少爷那告状去啊,他不是最听你话吗。」轻霜挑衅道,「有能耐你把一切都说出来,看看最后亏的是谁!」 「哟,房里这么热闹,我可是错过了什么?」 门外清越之音响起,二人双双愣住,只见林嬷嬷挽帘,二小姐悠然迈了进来。可刚一抬脚,瞥见脚底下掉落的琴轸,又收了回来…… 第70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轻霜赶忙迎了上去,巧笑道:「二小姐,您怎来了?这后罩房逼仄凌乱,别脏了您脚。」 宝珞瞥了她一眼,又看看地上的琴。轻霜赶紧解释道:「我以为雪蚕姐姐弄坏了我的簪子,便询问她,没说两句她便生气了,还摔了琴……」她越说越委屈,捏着簪子眼泪都快下来了。而她对面的雪蚕,唯是淡然福了福身,面色平静无波。 与雪蚕的平静相映的,是宝珞的淡漠,对轻霜的话,她好似全然没往心里去,任小丫头眼泪都落下来了,她冷不丁地道了句:「你今儿是不是把稼云打了?」 话一出,轻霜大惊,眼泪凝在了眼眶里,迟迟不敢落下。她急道:「二小姐,不是这样的……」 「你打没打?」宝珞没听她多言,又问了句。 轻霜惶恐,嘟哝:「打,打了。」 「因为什么?」 「她在我的水粉汤圆里包了鱼腥草,害我吐了一个下午,到现在嘴里还不是滋味,连晚饭都没吃……」 「你胡说,根本就不是我放的!」门口的稼云忍不住了,冲进来喊了一声。 轻霜见她,又气又恨,怨道:「不是你是谁,晌午就是你给我端来的汤圆。」 「那也不能说是我……」稼云反驳,却被宝珞示意噤声,她问道,「为何是稼云给你端汤圆来?」 轻霜愣了下,干涩道,「晌午饭没来得及吃,正好瞧见她,就……让她帮我端了一碗来。」 宝珞笑了,冷道:「好大的架子呀。稼云是我的丫鬟,除了我连小少爷都不敢用,你就能呼来喝去?再说她是二等丫鬟,你是几等,也敢使唤她?」 「这……」轻霜语塞。虽大伙默认她是未来的姨娘,可毕竟她还不是啊!宝珞一句话就把她打回了原型。轻霜也听出这意思了,二小姐这是不认她啊?可西宁侯都拍板了,还容得女儿不认。 瞧着虽不言语,却表情不服的小丫头,宝珞哼了声,瞥着稼云道:「你啊,真是没出息,人家让你干嘛就干嘛,说冤你便冤你,居然还挨了打。我这脸都让你丢尽了,你今儿要是不把这脸给我长回来,出门别说是我观溪院的。」 稼云听得一脸懵,直到杜嬷嬷给了她个眼神,才恍然明白过来,直接上前,连个反应的机会都不给,上去就是一巴掌,啪地抡在了轻霜脸上。 轻霜被打傻了,呆了半晌才捂着脸道:「你居然敢打我。」 「我就打了。」说着反手又是一把掌,「方才那巴掌是还你的,这巴掌是教训你的!我告诉你轻霜,鱼腥草不是我放的就不是我放的,我稼云胆子是小,好欺负,但我行得端做得正,从来不做那见不得人的事!」 这番话下来,稼云胸中好不酣畅,头也扬得更高了,无畏无惧。 而轻霜被她气势压得,如霜打的茄子,蔫了。满腹的委屈如眼里的泪,打着转,就是没勇气流。不过是个色厉内荏的东西—— 宝珞抿笑,道了声:「话说清了,走吧。」稼云闻言应声,轻蔑地瞪了轻霜一眼,转身跟上了。 然才到门口,宝珞偏头看了眼,道:「雪蚕,你也来吧,我有话跟你说。」 【卷一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撩卿入我怀》卷一 作者:初醒 02、《撩卿入我怀》卷二 作者:初醒 03、《撩卿入我怀》卷三 作者:初醒 注2:本作品由豆豆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