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撩卿入我怀 卷二》 第1章 【正文开始】 雪蚕跟着二小姐去了西厢房,方入门,便听宝珞道了句:「雪蚕,那鱼腥草是你放的吧!」 雪蚕微怔,抿唇思量,点了点头。 宝珞把大伙都遣出去了,只留杜嬷嬷一人。杜嬷嬷去掩门,刚回首,便听「噗通」一声,雪蚕跪在了二小姐面前。 「二小姐,我对不起稼云姑娘……」 宝珞示意她起来,让嬷嬷给她搬了杌凳来。 「我知道,你是想用稼云的事引我去后罩房,摔琴那幕,才是你真正想给我看的吧。」 雪蚕点头,轻声道:「二小姐慧眼,这便被你瞧出来了。」 宝珞哼笑。「不是我慧眼,是你聪明。你说得对,她那点小伎俩,在你眼里根本就不算个事。她一个府仓大使的小姨娘,如何有你这高门深宅里的千金闺阁见识广啊。」 这话一出,雪蚕的淡定维持不下去了,愕然道:「二小姐全都知道了?」 「知道了,你二人根本不是什么普通乐坊的伶人,而是出身教坊司。」宝珞话语平静,却掀起了雪蚕内心狂澜,她下意识攥紧了衣襟,强力隐忍着。 宝珞继续道:「轻霜不过个扬州瘦马,十三岁被昭信校尉带入京,转手便送给了府仓大使做小妾。后来府仓大使被卷进贪污案,所有人都被流放了,是昭信校尉帮忙运作,她才以府仓大使义女的身份入了教坊司。而你呢,则是山西武宁伯家的小姐,伯爷与鞑靼勾结,被冠叛国之罪,你们全家灭门,唯独你留下了,被移送教坊司,这应该是得利于你那个刑部尚书家的未婚夫吧。」 「得利?」雪蚕陡地冷笑一声,「我不过是他留下的玩物而已。」 这话一听就是有故事,不过宝珞没心思八卦,继而问道:「说说吧,罗姨娘到底要你们做什么?」 雪蚕深吸了口气,心情平复,徐徐述来:「罗姨娘道小少爷喜音律,便挑了我们安置在他身边笼络着,企图用我们缓和她和小少爷之间的关系。」 「果然。之后呢?」 「之后……想必小姐也知道了,我们留下后,小少爷骨子里天分耐不住,便让我为他抚琴……」 「看来他更偏爱你的琴声啊。」 「他说轻霜琴艺花俏,少了些韵味。而我母亲是乐坊伶人,我自幼便同她抚琴,许是心境不一样吧。」 宝珞笑了。「原来传言中是真的,伯夫人果真是位伶人。据说伯爷宠妻,不畏世俗,只可惜走了这么条路。」 「他也是一时糊涂……」雪蚕叹声。 宝珞惋笑,又道:「那每次为小少爷只弹一曲又是因何?欲擒故纵吗?」 「起初是这么想,但和小少爷接触得越久,越发地觉得他是个纯真之人,于是不忍见他沉迷,故而弹一曲,只当是为他舒缓疲惫罢了。」 「既然如此,怎又会出了与轻霜的荒唐之过?」宝珞冷道。 雪蚕心紧,垂眸愧道:「我同小少爷互为知音,想便这样下去吧,能给他做婢,抚琴一生,也算是我的造化。可罗姨娘不甘心于此,她企图让我更近一步,拿着刑部的特赦文书胁迫我。我是真的不想再回教坊司了,所以那日才陪小少爷饮醉。可临了……还是狠不下心,离开了。可我却想到轻霜会乘虚而入……」 「怪不得轻霜如此针对你,原本这机会就该是你的,她是怕你夺回来。」宝珞哼道,「可你为何要把这些都讲出来?你就不怕罗姨娘阴谋失败,收回你二人特赦文书,你再没自由身?难不成你就是为了与轻霜置气?」 雪蚕苦笑。「我何必与她置气,我是不忍见小少爷落入圈套。而且我看得出来,罗姨娘私心不至于此,她想把小少爷一直捏在掌心,我和轻霜便是捆住他的枷锁,如是,她怎会轻易放手。我是不想做他人的玩物,可我也不想做他人的工具去伤害于人……」情到深处,她崩不住了,随着啜泣再次跪在了宝珞面前,哀求道:「二小姐,形形色色的人我见得多了,我看得出您是有主意有见识的,求您帮帮我吧,我给您当牛做马,此生还不完,我来世再报……」 「人能过明白一生就不错了。」宝珞无奈了声,「算了,你的事我会看着办的,你先回吧。」说罢,也没给她个明确的答复,让杜嬷嬷送她出去了。 人一走,杜嬷嬷叹声。「也是个命苦的,小姐可要帮她。」 「想帮她,也得弄明白当下最重要的事。」宝珞望着窗外,寒声道,「这刑部的特赦文书,怎么就到了罗姨娘手里!看来这事,还是得查啊。」 …… 「母亲,你想我嫁给刘彣彧?」 东院西厢房里,姚澜坐在罗姨娘身边,不可思议地问道。 罗姨娘摆弄着一副红宝石头面,笑道:「怎地?不愿嫁?」 「不是!」姚澜反驳,随即脸红了。「人家是刑部侍郎的公子,前年方中进士,如今在刑部观政,以后定是前程似锦,能看得上我吗……」 「他前程似锦得看他爹任不任得了刑部尚书,而他爹这个刑部尚书,还得看我。」 瞧着母亲得意的表情,姚澜懵了,惶恐道:「母亲,这话可不能瞎说啊!」 「瞧你那点出息。」罗姨娘哼笑,将那串镶宝石的镂金项圈取下来带着了女儿脖子上,捏着她小下巴端详道。「嗯,好看。喜不喜欢?」 姚澜惊愕。「这是……给我的?」她简直不敢相信,随即又皱眉问:「母亲,这贵重的东西哪来的?父亲不是不许你管大房中馈了吗!」而且姚宝络一趟香河,连田产的油水都没了。 第2章 「不管我便没钱了?」罗姨娘不屑道。见女儿还是一脸茫然,便解释来:「这都是刘侍郎送的,不仅这头面,他还送了不少的财物,想让我在你父亲耳边吹吹风,替他美言几句,好在明年刑部尚书程贻致仕后,能够败左侍郎顺利接任。」 「父亲任詹事,和刑部有甚往来?」 「刑部尚书程贻,那可是太子的启蒙老师啊,太子同他关系极好,若是太子能为刘侍郎言语一句,那这事不就妥了。而现在,最受太子倚重,而说说得上话的是谁?还不是你父亲!」 姚澜恍然,可看着那些东西,仍是心有余悸。「母亲,父亲向来讨厌内宅参与公事,你这么做,算不算收受贿赂啊。」 「之前若算,现在可不算了。」罗氏挑眉。「他就想拿这些东西糊弄我,门都没有,不是想我帮他吗?那好啊,若是亲家我就帮,毕竟一荣俱荣的事吗!」 姚澜懂了。「你的意思是,让刘家娶我?」 「对呀,只要娶了你,那便是我的亲家,我还能不盼着他们好,我巴不得把他们捧上去。到时候,这些东西还能算是‘贿赂’,这便是定礼!」 姚澜的心都被说活了,激动之情溢于言表,拉着母亲兴奋道:「那他们可同意了?」 罗姨娘哼笑。「敢不同意,若不同意,我便把这些东西都送回去,看他们急不急!」 …… 轻霜挨打后,心里汪了口气,眼看自己都快成了观溪院的笑话了,她只得去找罗姨娘诉苦。 瞧她哭得跟个泪人似的,罗氏哼道:「姚宝络要是个好惹的,我用得着你们!别哭了,跟她较劲你较不起,只要把小少爷的心笼着,旁的便什么都不怕了,这家早晚是小少爷说得算。」 「可小少爷好几日都没见我了,今儿早上好不容易在庭院里碰到,才搭一眼便匆匆躲开了。」轻霜嘟囔着。 罗姨娘乜了她一眼。本来清北看上的也不是她,原想扶植雪蚕,谁知让她捡了便宜!「放心,侯爷都发话了,他不敢不从。你啊,多跟人家雪蚕学学,看看人家怎么把清北栓住的。」 提到雪蚕轻霜心里就不舒坦,怨怨道:「雪蚕这几日和二小姐走得可是近呢,那日还被二小姐唤去了。」 「她被二小姐叫去了?」罗氏惊声问,「那她可说了什么?」 「这我哪知道啊……」 轻霜咕哝道,罗氏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方想让她去把雪蚕唤来,便闻下人来报:刑部刘侍郎,带着公子来了…… 看来刘家到底是想通了!罗氏心耐不住地欢腾起来,也顾不得其它,遣轻霜先回,让钱嬷嬷快去唤三小姐,并嘱咐三小姐,精心打扮! 母女二人赶到前院客堂的时候,刘侍郎和西宁侯聊得正欢,而一旁的刘彣彧则安静稳坐,默不作声。姚澜好不紧张,相互问侯间,偷偷瞄了几眼,虽看得不细,却也瞧了个囫囵。这刘彣彧相貌堂堂,坐在那挺拔端庄,透着股不凡的气质。 西宁侯见了母女二人,诧异道:「你怎把澜儿也带来了,难不成知道刘侍郎今儿是为提亲?」 罗氏笑了。「前儿澜儿不是去庙会了么,回来便同我讲偶遇刘公子的事,若非公子出手相助,澜儿便被几个歹人欺负了。二人互留名讳,我听她描述,便觉得是一见钟情,今儿刘侍郎带着公子来了,我一合计便是这么个事呗。」 西宁侯闻言笑了。「还真是被你说中了!」 其实刘侍郎突然来提亲,西宁侯不是没疑虑的。刘彣彧是嫡子,姚澜却是庶女,二人并不搭,这就不得不让他多了份心思。而刘侍郎解释,二人偶遇,一见钟情,刘彣彧茶饭不思,故而便也不在乎这身份之差了。毕竟姚澜也不是平常人家的庶女,而是西平侯府的。 话虽如此,西宁侯仍将信将疑,然这会儿听了罗姨娘的话,确定此事为真,一颗心也算落地了。不仅如此,见刘彣彧一表人才,他心里欢喜极了,别说是庶女,就是嫡女嫁他也值—— 西宁侯心里正想着,他唯一的嫡女便果真出现了。 宝珞招呼了一声,便提裙而入,婷婷袅袅若出水芙蓉,她款款上前,就在福身莞尔的那一刹,有如芙蓉盛开,开在了她明艳无比的脸上…… 罗氏一见她,心登时悬起。而对面的刘彣彧看直了。他知道这位曾经的盛廷琛未婚妻极美,却不知有这般倾城—— 宝珞睨了他一眼,笑了。「刘侍郎和公子,今儿是来提亲的?」 西宁侯含笑点头,把方才的事讲了来。宝珞闻之,恍然「哦」了一声,然片刻便皱眉道了句:「既然是前儿个相遇,可为何刘侍郎上个月末却给姨娘送了好些礼物呢。」说着,她看了眼精心打扮的姚澜,指着她头上的镶宝石金钗问道,「这不会便是刘侍郎送的那副头面里的一只吧?」 姚澜下意识摸了摸,皱眉道:「不是!」 「不是?我瞧着可像呢!」宝珞挑眉道。 从她一出现姚澜便心生厌恶。不请自来便罢了,还把刘公子勾得直发愣,难不成这会儿还想拆自己的台?没等罗姨娘阻止,恼气的姚澜开口便道:「你瞧都没瞧过,空口说什么白话!」 「那你让我瞧瞧便是喽。」宝珞佻笑。 「凭什么叫你……」姚澜这个「看」字还没出口,瞧着母亲急切懊丧的脸,突然反应了过来,心里默默‘哎呀’一声,皱起眉头,悔恨不已。怎又上了姚宝络的当! 第3章 看着这幕,西宁侯是懂了,到底还是没逃出自己的担忧啊。而更让他怒的是罗姨娘,她一个姨娘,居然敢私下收贿赂,好大的胆子! 罗姨娘被盯得手足无措,慌乱不已。而刘侍郎也瞧出大事不妙,眼珠子恨恨地直望宝珞身上瞟……突然,他想起了什么,张口便道:「这礼我是送了,不过仍是定礼,因为我原本……原本是想为犬子向二小姐提亲的!」 刘侍郎这话一出,当场震惊。宝珞一双清眸瞪得老大,她不得不感慨,这位刘伯父,反应还真不是一般的快啊—— 宝珞愣了半晌,忽而哼笑了声,秀眉一挑,悠然道了句:「好啊,我嫁!」 刘侍郎解释,他是想和西宁侯攀亲,不过欲娶的是二小姐,于是便给姨娘送了份定礼。可儿子半途却钟情三小姐,无奈,只得向三小姐来提亲。 西宁侯都听糊涂了,一时真假难辨,他犹豫了。 他一犹豫,姚澜不干了,可她不敢当场撒气,于是故作委屈道:「姐姐,我知道我身份低微,与你比不得,可我与刘郎一见钟情,两情相悦。那日他救下我时,我二人对视,一瞬间有若沧海桑田,那时我便认准是他了……我求您成全我们吧。」 这话说得委屈,又好不煽情,若不知真情,怕宝珞都要被感动了。她看了眼稳若磐石,淡定依旧的刘彣彧,一个转身站在了他面前,背对着他拦住了姚澜的视线。 她含笑道,「三妹动了真情,做姐姐的当然要成全,可你确定救你的就是他?」 「我自然确定。」 「嗯,那你说说,刘公子眼角的痣,是在左眼,还是右眼呢?」宝珞蓦地问了句。 刘侍郎有点慌了,道了句「我儿……」,可话未完,便被宝珞截住。「侍郎大人,令公子您必然清楚,不过我问我妹妹呢!」 姚澜自知逃不过了,紧张地舔了舔唇,道:「这谁能记得住……」 「那么明显的一颗痣你都记不住,你果真是与他一见钟情?」 「左边!」姚澜咬牙道了句。 宝珞身后的刘彣彧再坐不住了,怎都有种被戏弄的感觉,他蹭地起身,高了宝珞进一头的他容颜乍现。 姚澜登时愣住,面若冠玉的公子,脸上干净得连个斑点都没有,何谈是痣!她知道,自己又上当了…… 事到如今,西宁侯算彻底明白女儿的意思的了。刘侍郎目的不纯,是为尚书之位才来的,且他早有计划,买通了自己的枕边人。自己被耍的团团转,西宁侯无奈苦笑,随即眉目一冷,凛然道:「刘侍郎,我家小女高攀不起令公子,抱歉。」说着,又转视罗姨娘,厉声道:「你的事过后再论,马上把收到的东西全部给我退回去,就此刻,现在!若是少了分毫,别怪我不留情面!」 西宁侯语气阴鸷,罗姨娘看出他是在安奈,于是怕了,只得让钱嬷嬷去收拾东西。 刘侍郎劝慰,可西宁侯就是威严冷目,不发一声。 姚澜也不甘心,她急的心里像燃了把火,没见到刘彣彧的时不觉得如何,眼下见到了,她一见钟情,不甘放弃了。她拉着父亲道:「父亲,求您便成全我和刘公子吧!」 西宁侯冷看了她一眼,低喝道:「还嫌不够丢人!」 姚澜委屈得眼泪都快落下来了,依旧不肯放弃,西宁侯甩开她的手令下人带三小姐回去。姚澜瞪着宝珞,恶狠道:「姚宝络,都是你!你嫁不出去,便见不得别人好吗!」 「啪」的一声,西宁侯扇了姚澜一巴掌。「不知廉耻的东西,拉下去!」 姚澜愣住,从小到大,父亲连重话都没说过,今儿居然打了她,她不能接受,哭着跑了。罗氏想去追却又不敢,只得让小丫鬟跟了上去。 其实在场人都明白,这一巴掌可不止是冲着姚澜,他这是打给罗氏看,打给刘侍郎看的。明白了西宁侯的意决,刘侍郎也不敢再多语了…… 罗氏将收下的钱财如数呈上,有些被她花了的,只能拿自己的体己补上。刘侍郎颇是尴尬,那还有心情查点,带着东西便要走人。而此时宝珞又发话了。「好像还差点东西吧!」 堂上人怔住,西宁侯看了眼罗氏,罗氏摇头,「没,没有了……」 宝珞哼笑。「除了财物,还有人吧!」 说罢,只见杜嬷嬷带着雪蚕入堂。乍然瞧见她,罗氏惊得头皮发麻,意识到大事不好,却已经来不及了。 而从入门便始终淡定的刘彣彧也不淡定了,他蓦地从座椅上站起,一脸愕然地下意识朝雪蚕探身,却被一旁的父亲扯住了。 雪蚕镇定如故,只当什么都没瞧见,不慌不忙地将曾经她告之宝珞的一切,都当堂讲了来…… 话毕,西宁侯紧握着双拳强力安奈,脸色发青地盯着罗氏。罗氏正想着要如何解释,可刘彣彧忍不住了,对着父亲质问道:「你说雪蚕被送走了,便是送到这了?」 刘侍郎窘迫,哪还顾得上儿子的私情,忙向西宁侯告辞。 宝珞拦住。「侍郎大人,您这么走了算怎么个事啊,这人您还要不要了?」 刘侍郎冷哼,瞥了雪蚕一眼。「特赦文书已下,她二人已是自由身,轮不到本官做主了!」说罢,拉着儿子便走。经过雪蚕身边时,刘彣彧驻足,蹙眉急迫道:「雪蚕,跟我回刘府吧。」 第4章 雪蚕目不斜视,看都没看他一眼,冷笑道:「我为何要和您回去?我算什么呢?」 刘彣彧梗住。 她就知道他答不上来。当初全家落难,他不敢收留她,却又想占有她,便把她送入了教坊司,她几乎成了他的专有玩物。这两年来她求了他无数次,求他赎出自己带她回刘府,哪怕为婢也好,可他一再找借口推脱,后来她心也冷了。直到刘侍郎不想儿子再迷恋她,于是提出让她和轻霜去西宁侯府时,她毅然答应了……她总于逃离他股掌间了,如何还会回去! 毕竟是在西宁侯府,刘彣彧坚持不得,只得咬牙走了。 他们一走,西宁侯再忍不住,彻底爆发了。连东院都没来得及回,就在前院客堂,当着往来各房下人的面,把罗姨娘狠狠痛斥了一番。 「一个妇人,竟然敢收受贿赂,你还有什么不敢做的!无法无天,你是想把西宁侯府推向深渊才罢休吗!」 「你就是用这种方法笼络清北的心?都说溺子如害子,我看清北浑到如今,都是你害的!」 「为了让女儿攀高枝,你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偶遇?一见钟情?这话都敢编,我西宁侯府的脸都被你们丢尽了!女儿都被你带坏了!」 …… 西宁侯一句接着一句,毫不留情,惹得东西前后各院的人都赶来了。二夫人和三夫人劝西宁侯,而哪管用,他一声「家法伺候!」喊得罗氏胆子快要下破了,抱着他的腿恳求,却没让他动心丝毫,还甩了最刺她心的那句:「别忘了,你只是个姨娘!」 折腾了一个下晌,姨娘被打得哭都哭不出来了。 一个妇人,还有比挨家法更让人丢脸的吗?她臊得躲进了西厢房。姚澜抱着她哭,反倒被她斥了一通。怨女儿说话不长脑子,屡屡上姚宝络的当!可转头想想,自己不是也一样吗,于是叹息一声接着一声,泪水直流。倒是难得二夫人来东院瞧了她一眼,罗氏颇是受宠若惊,要知道她们向来不把她这个姨娘放在眼中的。 二夫人瞧她伤得厉害,送了些补品来,临走劝了句:「也别怨侯爷,你是姨娘,这条条大过,便是休了你也不为过。他施家法,也是给你留情呢!」 且不说二夫人此行此言是否有意,但罗氏听出了弦外之音。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只要人在就好,她总有翻身报仇的那刻! …… 真相既出,清北被还之清白,不用在纳轻霜,他一颗心算放下了。罗姨娘将特赦文书交给了宝络,宝珞唤来了二人。 想到自己的姨娘梦破碎,轻霜懊丧,不过还好,因祸得福,她拿到文书后便可成为自由身了。可—— 「我这只有雪蚕特赦文书,没瞧见你的呀。」宝珞惊奇道。 轻霜不敢相信。「不可能!罗姨娘说有我的文书!」 「那你找姨娘要去啊,我是没有。」 「你……你们欺负人!没有文书,我便不走了!」 宝珞笑了。「那你就留下吧,免得教坊司到处找你找不到。」 轻霜一听,傻眼了。跪下来哀嚎,求二小姐饶她,还她文书,她再不想回教坊司了。可宝珞无奈叹道:「没有就是没有。」说罢,遣人将她带出去了。 宝珞将雪蚕的特赦文书交给她,雪蚕感激不已。宝珞问她可有去处时,她淡笑摇了摇头,「不知道。」 「姐,让她留下吧!」门外一直偷听的清北突然冲了进来,恳求道。 雪蚕惊喜且欣慰,可她却婉拒了,道经历这些,无颜再留小少爷身边。可清北哪管这些,只道知音难觅,非留她不可。于是不停地求姐姐。 宝珞并不讨厌这个姑娘,也知道留在侯府是眼下最好的选择。然她担心的是自己的弟弟,她知道清北对雪蚕的喜爱,如今是欣赏和倾慕,可保不齐以后会生情。不是说她看不起雪蚕,她一个揣着现代芯的人,支持人性的平等。只是……这个时代的宽容性太低了,她不想弟弟背上未婚先纳妾的名声,狂且他太小,她总是担心会走偏了路…… 为妾不行为婢不妥,雪蚕身份确实有点尴尬,可宝珞一时也想不出如何安置她,只能答应弟弟暂时留下她了。 宝珞从香河回来后便一直忙着解决清北的事,眼下才稍稍放松些。这些日子,查罗姨娘查两个丫鬟,还得惦记着祖母的病情,宝珞照着镜子感觉自己都瘦了,连脸色都没那么红润了似的,于是惶恐地叫杜嬷嬷准备好吃食,她得调理调理了。 瞧着她那张嫩白的小脸,杜嬷嬷咧嘴笑了。见过会保养的,却没见过这么会疼惜自己的,怎么瞧着二小姐都有些自怜得过分。不过对杜嬷嬷而言,这是件好事,没有什么比爱惜自己的身体更重要的了。想到以前那个动不动就折腾自己的小姐,她总觉得落水被救后的小姐,换了个人似的…… 杜嬷嬷应声去了,宝珞在庭院里伸了伸腿脚。她发现最近胃口特别的好,正合计着明个吃什么,瞬间想起了一件事—— 「芸豆糕!」宝珞恍然惊道。 「对呀,表姐,我的芸豆糕呢?」身后,突然有清朗的声音响起,宝珞回头,叶羡正站在二门处笑盈盈地看着她,「都这么多天了,你居然把我忘了!」 「最近不是忙着么,而且你好几日没来侯府,我做了给谁吃去。」宝珞讪笑道。 第5章 叶羡撇嘴,嗔道:「我在姐姐那,又不是别处,表姐就是找理由。」说着,还佯做不满地哼哼两声,可他好看的眉眼间,依旧蕴着笑意。这会儿,他又是那个如阳光般俊朗的少年了。 宝珞已经习惯了他的两副面孔,在外他清冷镇定,透着隐隐威势,深沉得让人有种莫名的压迫感;可面对她时,锐利泠泠目光总会漾起柔柔笑意,细长的眼梢微挑,薄唇轻弯,俊美得可与日月相较,明亮得如水中的青玉……更要命的是,他偶尔还会撒娇,比如现在—— 如此少年,看着都是种享受,谁能受得了这种「暴击」,宝珞无奈投降。「好,我给你做,可以了吧。」 叶羡双目弯得更深了,长睫一颤,笑道:「可以,现在吧。」 「现在?」宝珞惊诧,看看小厨房的方向,又看看他。毅然点头,做了多大决定似的,坚韧道:「就现在!」 …… 到了小厨房,叶羡才懂,她为何会如此决绝,面对小厨房泡好的芸豆,她竟端着两只手呆了半晌,直到杜嬷嬷提醒她,要剥云豆皮捣泥,她才反应过来。 别看她会吃,可长这么大就没做过一顿饭。于是转了转心思,瞥着叶羡,含笑哄道:「我给你做还不成,你回去等着便是了。」 叶羡摇头。「不行,我得监工。」 「我说给你了做便是我自己动手,你还不信我?」 叶羡依旧摇头。「不信。」 宝珞脸黑,只得端过小木盆,站在小厨房的案台前剥起豆皮来。杜嬷嬷要上前,却被叶羡含笑阻止了。为避免某些人作弊,他请她在门口候着。嬷嬷踟蹰,忧心地看了眼二小姐,只得出去了,临了她还不忘嘱咐声:「记得要煮半个时辰,记得放油放糖啊!」 宝珞应下,继续剥豆子。芸豆被泡得皮瓤分离很好剥,怎奈豆子太多,剥着剥着她便不耐烦了,小手抓起一把来揉,豆子破坏了不说,还黏了一掌心的豆皮。叶羡瞧着她的笨拙的模样,无奈摇头,淡笑道:「表姐,欲速则不达啊。」说着,他撩起袖口手掌一伸,托住了她的手。 宝珞惊,赶忙要躲,却被他修长手指攥住了。他将她手中的豆子一一捡了出来,细心地摘着她掌心的豆皮…… 他动作轻柔,莹缜的指尖衬得乳白的豆子都黯淡了许多。宝珞感慨,人长得美便罢了,连手都这般好看,于是不由得举眸瞥了他一眼,而那一霎,他也垂眸睨着她,唇角衔笑,温柔得不得了……宝珞顿时心下慌乱,脸瞬间红了,赶紧错眸,似乎连托着她手的掌心都热烫得不行,她慌忙抽手,惶惶道了句:「我自己来吧。」 柔软的感觉突然抽离,叶羡掌心空了。他顿了须臾,含笑将手伸向盆中,帮她剥起豆子来。宝珞盯着眼前的那双手,视线都没法聚焦在芸豆上了。自己竟然被少年的一双手给扰得心乱,宝珞尴尬,却只能掩饰地撇了撇嘴,道:「你愿意剥,那便你剥吧。」说罢,她转身去了灶台,煮起水来。 水开了,叶羡的豆子也剥好了,他倒了进去。宝珞谨记嬷嬷提醒的「半个时辰」,于是坐在锅边等着。 叶羡净过手,也坐在她身边陪着。余光里,他那双手在绢帕上轻轻擦拭,因为浸过水,所以显得更白了。她不禁问道:「为何非要我做的吃芸豆糕?」 「因为曾经吃过。」 宝珞诧异。「何时?」瞧方才杜嬷嬷那反应便可知,原主应该也不是个会料理的。 「梦里。」叶羡低声淡淡道。 宝珞哭笑不得,不屑地重复道:「梦里啊?」 叶羡含笑点头。确实是梦里,前世行刑前,他吃的最后一口东西,便是她为他做的芸豆糕。 那糕真好吃,那也是他对这个世上最后的留恋。当时的他如何都没想到,最后来给他送行的,不是姨母甄氏一家,而是多年未见的西宁侯二小姐,也是当时的武安伯夫人,姚宝珞。更讽刺的是,法场上行刑官正是武安伯盛廷琛,他威胁妻子,不许她上前一步,可她还是坚持把糕点送到了他嘴里,含笑道:「吃饱了再上路吧,见到你姐姐替我问好,我们泉下再见……」 后来他死了,一缕冤魂不散,看着她为自己收尸,将自己葬在了姐姐身边……再后来,她也因此事被牵连,盛廷琛休了她。她无儿无女,无牵无挂,最后跳进了护城河,随他们姐弟二人去了。 他以为他们果真会泉下相聚,却不曾想再见时已是今世,他们还是自己,鲜活的自己…… 记得上辈子姐姐提到她时,满是惋惜和气愤。道她非盛廷琛不嫁,最终遂愿,怎知这才是悲剧的开始。盛廷琛娶了她,也仅仅是娶了她。二人始终无子,外人传言她不生养,谁又知他们根本就是有名无实。后来盛廷琛袭爵,纳了他表妹,三年内连生两子,姚宝络不生养的名声更是坐实了。可虽然如此,盛廷琛依旧将她摆在侯夫人的位置,若不是她为叶家收尸,她应会在这个位置上孤独终老吧。 西宁侯府败落,罗氏不许被休的她回来,连清北也没了踪迹,叶羡完全能够想象到她当时选择跳河时的绝望。所以这辈子,为了还前世之情,他决定在改变自己命运的同时也要阻止她重蹈覆辙,所以他屡屡靠近她。却不想这一世,她走了与前世完全不同的路…… 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宝珞看了眼砂锅,豆子的香味溢出,她伸手便要去抹锅盖,却被叶羡一把拉了回来—— 第6章 就不能有点常识吗!叶羡无奈苦笑,在盖子上垫了布,才缓缓掀开。宝珞赧笑,将豆子盛出来,可还是不小心碰到的锅沿,哎呀一声弹开了手。叶羡赶忙握住她手,端起冷水浇了上去,随即又拿出帕子轻轻擦拭,吹了吹烫红的地方,蹙眉问道:「还疼吗?」 他话语好不温柔,宝珞有点怔,随即赧红了脸。 估计笨到自己这个程度算是打住了,她抽回手摇了摇头。「我没事。」 瞧着她窘迫的模样,叶羡无奈叹声,直接挽了袖子笑道。「表姐干活还得要工钱,还是我来吧。」说罢,他把煮熟的芸豆一点点碾碎成泥,加了油和糖拌匀,并重新拿到灶上小火炆着,时不时地搅动。最后出锅,包了婆子备好的红豆沙,涂油入模,压出,摆盘……一块块雪白柔软的芸豆糕就这么做好了。 宝珞看得眼睛都直了。这双手好神奇啊,不仅好看,居然还会做点心! 「看不出啊,你这众星捧月的少爷,竟也会做点心!」 叶羡淡笑。「我只会做这一个。」 「会一个也好,总比我什么都不会强。」宝珞弯眉甜笑,声音软糯糯的,比糕点还甜。她纤纤细指一拈,拣起了一块尝尝,表情极是认真道,「好吃啊,不比嬷嬷做的差。」 「好吃你便多吃些。」 「那多不好意思呀。」宝珞笑盈盈道,「本来说是给你做的,这会儿到成了你做给我吃。」 「没关系。」叶羡也笑了,看着她可爱的小腮帮一鼓一鼓的,心情莫名地好,于是又道句,「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什么?」宝珞茫然。而叶羡却笑而不语,一直默默地看着她吃。 宝珞吃了几块便吃不下了,见还剩不少,叶羡又不肯吃,她提议给弟弟送去,也让清北看看什么叫「别人家的弟弟」。叶羡随他同去了,然才到前院大书房前,二人便听闻到琴声阵阵,悠扬婉转,好不动听……可宝珞却一点想要欣赏的心思都没有,脸色登时阴了下来。这两日在观溪院她没少听,这琴声再熟悉不过了。她斜睨了眼叶羡,连个言语都没有,猛地推开了房门。 房里人惊了一跳,琴声戛然而止—— 清北惊慌地唤了声「姐!」而宝珞却朝书案边望去,果不其然,是雪蚕。 雪蚕匆匆揖礼,神色惶惶地连头都不敢抬。宝珞盯着她问道:「你如何在这里?」 「是我让她来的!」清北开口便道,还下意识地往前站,试图遮住她。 宝珞脸色更差了。「我没问你,我问她!」 雪蚕紧张得喉咙发涩,怯声道:「小少爷说读书累了,想听琴,我便给他抚了一曲。」 「在这?大书房?」宝珞冷笑,「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整个侯府,除了祠堂,这里是最不容亵渎之地,若是被父亲和长辈发现,你可知道后果?你是挨打没挨够吧!」 清北不乐意了,嘟囔道。「君子之座,必左琴右书,士无故不撤琴瑟……怎么就能说是亵渎呢!」 「你!」宝珞气得指着他不知该如何应,一旁的叶羡淡淡道了句,「君子以琴为媒,往来于天地精神之间,感悟高山流水阴阳之道。你悟到了什么?」 这回被噎的是清北了,他拧着眉头给叶羡使眼色,叶羡只当没瞧着。 宝珞望着雪蚕,失望道:「雪蚕你是聪明的,当初我为何肯帮你,又因何留下你,你不是不清楚。这几日在观溪院,你为她抚琴,我没说什么,可今儿来大书房便是你的不对了。」 「姐,是我让她来的!」 「你闭嘴!」宝珞呵斥。「你也逃不了!」说着,她继续对着雪蚕叹息。「清北年少顽劣,但是你比他年长,且又经历了这么多是是非非,我以为你足够成熟,可今儿不该做出这种冒失的事来。」 「二小姐,是我错了。」雪蚕低声歉意道,「我不会干活,连个婢女都做不好,就这么当闲人被养着,我内心不安。可我能做的,也只有抚琴……是我急功近利,想要讨好小少爷,所以放纵了。」 「我早便与你说过,侯府不差你一人,安心留着便是。」 「我知道了二小姐,我往后再不会了。」雪蚕再次揖礼,诚恳道。 她心性高,本就是个尴尬的存在,宝珞能够体谅她的难处。可再体谅也不是对弟弟含糊的理由。「仅此一次,若我再发现你越界,别怪侯府留不下你了!」说罢,宝珞连糕点的事都没提,转身便走,才到门口,见清北没跟上来,眼睛还颇是怜惜地盯着雪蚕,她冷哼道:「姚清北,今儿晚饭没有了,你就留在大书房抄《春秋》,不抄完别回观溪院!」 清北「啊」了一声,吼道:「我就是抄一夜也抄不完啊!」 「那就抄两夜!」宝珞回了他一声,见他满脸的不忿,她又道。「你今儿若是敢跑,我就告诉父亲,到时候留不下雪蚕的就不是我了。」 她居然威胁自己!清北打小被宠,除了父亲他还没怕过谁,可偏就栽到了二姐手里,他盯着她满肚子不敢撒,恨恨地喊了声「我抄!」便恼气地坐了回去,挥笔而书。 雪蚕默默退下,宝珞也同叶羡离开。 一天的好心情都被清北给毁了。可没办法,谁让他是自己的至亲,更是侯府的希望,宝珞放松不得。然这事过去,心愤依旧难平,她忽而愣住……能吃……心情烦躁……算算,她可不就是快到小日子了…… 第7章 叶羡不懂,见她脸色不晴便在一旁开导。看着用心的他,她笑容更勉强,凉苦感慨:这就是「别人家的弟弟」啊…… 自打那日被姐姐罚,清北果然两日两夜没回观溪院,他食宿都在大书房,可算是把《春秋》抄完了。 回来后,怕给雪蚕添麻烦,一直也没去后罩房见她,唯是遣小丫鬟前去安慰,偷偷送些曲谱和好吃的罢了。可就在第三日,清北偶得鸾音阁临川先生的填词,想要雪蚕给他谱个曲子时,前去的小丫鬟回报:「雪蚕姑娘不见了,连东西都没了!」 「姐,你把雪蚕弄哪去了!」 清北推开西厢门便吼了声,惊得宝珞持笔的手一抖,险些没把账本上的总目给洇了。 「你吼什么呢!雪蚕怎么了?」她擦拭着墨迹嗔道。 「雪蚕不见了,是不是你把她送走了?」清北靠近,重复了遍。 宝珞顿住,抬头望向弟弟。「不见了?怎么会,我前儿个还见她了。」 「就是不见了,连东西都被拿走了。」清北急迫道,还神色狐疑地盯着姐姐,质问道,「真不是你把她弄走的?」 宝珞翻过笔杆戳了他胸口窝一下,恨道:「你心里就只有她!我若想她走还会留她至今,你就这么看你姐姐!」 清北也是无奈,狠叹了一声跑了,任宝珞如何唤他也不回头。望着弟弟急匆匆的背影,宝珞沉思良久,让杜嬷嬷去后罩房瞧瞧情况,她继续算着未完成的账…… 清北急得去找雪蚕,慌慌张张方出院门便和路过的紫燕撞了个正着。紫燕「哎呦一声」手里的药膏洒落,小瓶子滚得满地都是。清北着急,可想到这药膏必是紫燕拿给姨娘的,便蹲在地上帮她捡。还装作若无其事地低声问了句「姨娘如何了?」 紫燕一听,心里乐了,却哀叹道:「姨娘本就身子弱,年纪又长,挨打伤了元气不说,那伤口总是好好坏坏,就是不见痊愈……」见小少爷没吱声,她又道。「小少爷,不管姨娘做什么,她都是为了你。许她方法用错了,可她也是怕失去你。这么多年的感情,她早把你当亲生儿子了,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最后一只药瓶拣起,清北交给了紫燕,顿了半晌道:「我改日去见她。」说罢,他转身就要走,紫燕再次唤住他。「小少爷,您去哪?」 「雪蚕不见了,我去找。」 「她真的走了?」紫燕惊讶地道了句。 清北猛然回首。「你知道她去哪了?」 「听说,她好像,好像被二小姐卖了……」 清北脑子嗡的一下懵了,他原地定了许久,随即飞似的奔了出去。大门外护院正在给要出城的叶羡备车,清北二话没说,卸下匹马,不顾人阻拦跨马奔着东四牌楼去了。 除特批武将,京城禁止骑马,便是官员也只能乘轿子或牵马而行。清北这一路狂奔已然引起了巡城的注意,追了上去。 一直到了东四牌楼南的勾栏胡同他扔下马,直奔暖春阁,却被妈妈拦住。 「这位小爷,瞧把您的急的。」她扯着他媚笑,「难不成是瞒着爹娘来的,怕回去晚了挨罚?来来来,跟妈妈说说,想要听哪出戏,叫那个姐陪?」 「我找雪蚕!」清北吼了声。 妈妈愣,随即干笑两声。「真不巧,雪蚕才回,正陪着刘家公子呢!」 「刘彣彧?!」 「哟,这名讳可不是好叫的。」妈妈轻笑道。清北懂了,跨过妈妈几步便要朝楼上去,大声呼喊,妈妈和护卫跟在后面追着,乱了起来。 二楼靠近天井的门突然被打开,走出了一人,清北认出,正是刘彣彧。他下意识朝里面望,看见了罗汉床上,裙钗凌乱,脸色惨白惶恐的雪蚕。雪蚕也看到他了,二人视线对上,她半边脸都是红肿的,望向他的目光除了绝望还有深切的恨! 清北正要冲进去,却被刘彣彧拦住,上去便是一脚,丝毫不留情! 为何留情,那日他在西宁侯,他们可给自己留情了? 清北被踹翻在地,正要爬起来,刘彣彧又是一脚踏了上来——不过这次被人拦住,是叶羡。 叶羡一掌将刘彣彧震开,刘彣彧脚下不稳,一个跟头滚向了门里,他狼狈起身,还要朝二人扑去,却被身后的雪蚕拉住了。刘彣彧恨得回手扇了她一巴掌,「你就是为了他不跟我走的是吧!到现在还护着,你忘了是谁把你送回来的!」 「把我送回来的不是他!」 刘彣彧冷笑讽刺道:「有区别吗?还不都是西宁侯府的人,他的好姐姐!」说罢,他甩开了雪蚕。 雪蚕摔倒在地,清北想要冲过去,却被叶羡拉住,楼下,五城兵马司和巡城御史已经找了上来,妈妈带着他们上楼抓清北。事情越闹越大,在巡城御史的威逼下,清北只能跟着叶羡走了,他二人被带到了顺天府。 纵马,在教坊司的官署妓院闹事……件件不小,知府大人为难,不过好在有叶羡求情,他只能象征地惩罚了清北,以平众怨。 回去的路上,叶羡劝他,可清北却哼声,极是冷漠道:「我当你是兄弟,你却和我姐是一伙的。」 「你不该怨你姐。」 「不怨她怨谁?」清北反问,「你没听刘彣彧说的话吗?是我的‘好姐姐’把雪蚕送回去的!」 第8章 「你姐姐又不止一个。」 清北愣,苦笑道:「是不止一个,可这个家能说的算的,还不就她一人。她当初能收了轻霜的文书,她也一样可以毁了雪蚕的!」想到早上二姐还欺骗自己,他情绪越来越激动。 少年正处在叛逆期,叶羡明白这火若不自己消,别人说什么都没用。于是他神色渐渐暗了下来,望着清北,淡漠道:「今儿的事,我不会告诉你父亲。但是,你也得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不许找你姐麻烦,不许提雪蚕一句!」 清北就不明白了,他为何总是护着姐姐,于是不忿看向他,却被他眉宇间的肃杀震慑住,心下一凛。怨气地哼了声,再不看他也不和他言语一句了…… 不找麻烦是不找麻烦,他同样也不肯搭理姐姐了。这几日,宝珞发现清北总在躲着她,里里外外也不知在忙什么。 应该还是为了雪蚕。那日雪蚕失踪,她便遣人去寻,结果在教坊司找到,雪蚕不肯说是如何来的,也不肯回侯府,再后来直接闭门谢客。然纵观整件事,最大的受益者该是罗姨娘,她发现清北这几日没事便往东院去,父亲不在,他不是看姨娘又是看谁。所以,这事和罗氏跑不了关系。 香河杨孝起来信,水利兴修已经开始了,不过工程要占农户的地,虽他是知县也不好调和,宝珞只得派了管事去。眼看要入秋,香河的田产也该决定明年是自家留种,还是出租,若自留那准备种什么,若出租,租金又如何规定,问题还真是一大堆。当然,京城里的商铺也怠慢不得,不过好在还有陈珪友,他精于算计,账理得清楚明白…… 宝珞忙得焦头烂额,便也没过多关注清北。先且让他折腾去吧! 可安宁总是过不了三日…… 是日傍晚,宝珞刚用了晚饭准备去庭院里走走,清北突然回来了,一入二门直奔游廊里的姐姐,吼了句:「姚宝络,你怎么这么狠心!」 宝珞被这没头没脑的一句给惹火了。他见天往东四牌楼跑,都耽误几日的课了,她还没说他呢,他倒先质问上自己了。若不是自己体谅他,为他遮掩着,西宁侯若是听闻他去一次,都能把他腿打折! 「姚清北,咱作也得有个底线吧,你到底何时是个头!」 「何时?好,我告诉你,就现在,你满意了吧!」清北大吼,满嘴的酒气,连双眼都血丝遍布,红得跟个兔子似的。 「你喝酒?」宝珞问道。 「我喝了,怎么着,你去告诉父亲啊!让父亲打死我!你逼死一个又一个,传言说得没错,你就是个克星!」 「小少爷!」杜嬷嬷厉声大喊,她听不下去了,顾不得尊卑身份,呵斥道,「这话是您该说的吗!你这是在往亲姐姐心上扎刀!醉了,真是醉了……」 清北也意识到自己妄语了,眼神慌乱,却舍不下面子,他重喘着气,咬牙道:「雪蚕死了,被逼死的!」 宝珞闻言愣住,出神了好久,才淡漠地道了句:「你如何知道的。」 「我好不容易凑足了钱去赎她,可却晚了一步,她喝药自尽了……姐,你为何要这么对她……」清北越说越伤心,忍不住落了泪。他是感性的,是纯善的,见不得美好东西被摧毁的,何况是他有感情的一个人…… 清北越哭越伤心,可宝珞就是瞧不得他这副模样,不是因为他表达伤心的方式,而是他宣泄愤怒的理由和途径,不分青红皂白,没有理智可言,甚至是人云亦云。十四岁,说大不大,可说小也不小了,如他自己所言,西宁侯十五岁已成婚,十六岁做了父亲,不管后来在罗姨娘的问题上他如何犯过混,但那时的他完全担起了作为男人的责任。可再瞧瞧清北,宝珞突然发现,西宁侯对他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的。 宝珞什么都没说,淡定地看着蹲在地上的弟弟,对他身后的南楼道了句「少爷喝多了,扶他回去歇着吧。」便转身离开了,任清北在她身后如何疯叫,她也不肯回头,直到他喊声「姚宝络,我恨你!」,她微微一顿,可还是走了。 杜嬷嬷急得心都烧起来了,她问道:「二小姐,你干嘛不解释呢。」 「解释有用吗。」宝珞冷道,「这孩子是不撞南墙不回头,事实不摆在面前他不会认的。让他恨去吧,不让他吃够了亏,他是不会醒悟的!」 …… 果不其然,清北东西虽没动,但人已经回东院去了。这两日,罗氏照料,三姐开导,清北渐渐平静,可他还是没办法完全放开,于是每日给祖母晨昏定省他都不去了,就怕见到姐姐。 祖母的病总不见好,宝珞只能不停地寻名医药神,连郑院判都请来了。郑院判的话和姑姑一般,都道嵇氏是心气郁结。看来祖母这个心结,刻不容缓,势必要打开了。 按照郑院判的调理方子,宝珞亲自去药房给祖母抓药,回来时经过护国寺,她打算去拜拜佛。 宝珞虽无信仰,可也想找个心理慰藉,于是恭敬而拜。拜过后,她去了后面的藏经阁听了会讲经,便带着嬷嬷绕过寺庙后的小池塘,打算从后门出去,径直穿过胡同里,去自己马车那。 然才离开不就,还没出胡同,主仆二人便被人拦住了…… 「小姐这是去哪啊?不是说好了今儿在此相聚,您怎撇下我就要走了?」面前,一油头粉面,个子不算高,身材单薄的小生嬉笑道。 第9章 宝珞睨了他一眼。「你认错人了吧。」 小生泛光的脸一挤,皱眉道:「怎么可能,咱都传情多少次了,我还能认错!是吧,姚家二小姐!」他把后几字咬得极清楚,很怕人听不清似的。 这胡同虽小,却也不算偏,往来之人不少,听了这话都不禁朝这边望,甚至还有驻足多瞧了几眼的。 听闻小生这话,宝珞明白了,他确实是奔着自己来的。于是未慌,冷道:「既然知道我是谁还敢造谣,你胆子够大呀。」 「我何来的造谣……小姐,听这意思,您是不认账了!」小生说着,便朝宝珞靠近,杜嬷嬷赶忙拦在二人之间,怒道:「哪来的无赖,我家小姐的主意也敢打,你是活得不耐烦了吧!」 「好好好,你们西宁侯府真是仗势欺人!与我好时是花前月下,你侬我侬,这会儿嫌弃我,便像条狗似的将我踢到一边!」 「你还知道自己是条狗啊!」宝珞哼笑,惹得驻足者也跟着笑了。还有巷子口,四抬蓝呢轿子中的公子哥也好奇地挑帘望了一眼,那公子不是别人,正是途径护国寺的颍王萧元泰。可能唯一没笑,神情紧张的便是他身边的盛廷琛。 被骂是狗,那小生粉白的脸皮涨得通红,想来应该不是羞而是气得。他指着宝珞嚷道:「行,二小姐,你无情便休怪我无义。今儿当着大伙的面,咱谁的脸皮也别要了,就掰扯掰扯,看看你是如何为了我,连婚都退了,眼下却翻脸不认人的!」 这话一出,巷子口的盛廷琛忍不了了。且不说他根本不认解除婚约的事,便是二人真的没关系了,他也见不得宝珞被人诋毁。于是他迈步要上前,却被轿子里伸出的手拦住。 萧元泰佻笑,慵然道了句。「别着急啊,先且看看。」 围观人从三两个到七八个,越来越多。宝珞扫了众人一眼,目光落在那小生身上,莞尔一笑,百媚顿生,连那小生看得都有点直了。她悠然回身,在护国寺门口扫了块台阶,帕子一铺,干脆坐下了,端然望着他,从容道:「来吧,那便讲讲吧,看看我是如何与你‘花前月下’的!」 西宁侯家小姐好魄力,这一幕瞧得众人兴奋不已,而那小生有点乱了,不过面上却轻佻依旧,阴笑。 「那我就不客气了。」他说着,从怀里掏出准备好的纸笺,展开示众,「这便是小姐写给我的情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他念了几句,颇是得意地在宝珞面前甩了甩。本以为她会窘羞交加,却不想她哼了一声,笑了。 「这是我写给你的?」宝珞问。 小生表情肯定。「自然。」 宝珞笑意更深了,一脸的无奈。「且唤你一声公子吧,你就造假咱也得花点成本不是。你看看这纸笺,用的是绵纸吧,虽细薄却廉价。许对公子而言这纸已算佳品,可在我西宁侯府,便是草纸都算不上。我西宁侯府用的纸笺,是徽州的宣纸,质地且不说,纸上那是加了粉彩和蜡砑光,用泥金泥银绘出图案,张张有西宁侯府的标识!我放着粉蜡笺不用,拿这草纸都算不上的棉纸给你写情书,你说我对你是真情还是假情啊?」 这话引得大伙又是一阵哄笑,然哄笑之余,不得不感慨,高门里的生活真是没法想象,连纸笺都可以奢侈到这般程度。 众人取笑,可小生不甘心,赖皮道:「谁知道你怀的什么心思,反正就是你给我的。」 「我如何给你的?」 小生怔,看了看她身边的杜嬷嬷,哼道。「你身边的丫鬟传的。」 「哪个丫鬟?我房里的锦绫?」 「对,就是她,她偷偷传给我的。」 宝珞默默叹了声。就这智商还出来招摇撞骗,跟他浪费时间真是多余。她撑着台阶起身,拾起帕子抖了抖,嬷嬷替她收了。主仆二人谁也没说话。 小生以为她无计可施了,得意而笑。「看看,小姐没话可说了吧!」 「是,你去找锦绫说去吧!」说着,她抬脚便要走,小生拦住,嬷嬷鄙夷地瞪着他,狠道:「你去西宁侯问问,偌大的侯府,可有一个叫锦绫的,撒谎都撒不圆,还在这卖丑,呸!说你是条狗都冤了狗了,好狗还不挡道呢!起开!」说着,她搡了她一把,却不曾想那人瞧着单薄力气倒是不小,一个耸肩倒是险些把杜嬷嬷推个踉跄。 「我就不起了,你今儿能把我如何?」小生脸色突变,阴测测笑道。 他逼着二人,杜嬷嬷护着小姐,步步后退。旁观者瞧见方要上前,人群里又窜出两人,眼神威胁地扫着众人,吓得大伙一个个都缩脖侧目。 「你不是嘴巴厉害吗,来呀,喊呀,看看能个能来帮你!」那小生诡笑,依旧步步紧逼,眼看着都退到寺庙里了,忽地一阵风起,还没待大伙瞧清,盛廷琛已站在小生身后,幽沉之音朗道:「我!」说罢,上去便是一脚,这力度之强,竟「嘭」的一声小生直直撞到了寺院的墙壁上,疼得他龇牙咧嘴蒙头撞向。 这还了得,其余俩人不服气冲了上来,盛廷琛单手边将二人弹开,毫不费力。瞧出他是有功夫在身,犹豫间,二人搭上了他腰间的四品绶带,愣住,默契地互望一眼,转身便跑,盛廷琛两步便将其中一个按肩扳了回来。那人急了,四下瞧不见出路,却乍然看到了池塘边的杜嬷嬷,随手便是一推—— 杜嬷嬷惊呼而倒。可她倒不要紧,她身后还护着个宝珞呢!这么一摔,直接把宝珞带进了水里! 第10章 「宝珞!」盛廷琛大呼一声便去拉,奈何中间夹了个杜嬷嬷,晚了…… 「噗通」一声,宝珞落水;众人还没反应过来,连下又是「噗通」一声,盛廷琛也跳进了水里,他去救宝珞了。 原身不会游泳,宝珞又因曾经溺水而亡留下了阴影,在水里不停地扑腾着,突然抓住了个「支撑」,她想都没想便抱紧了。接着那「支撑」游动,将她带到了岸边,她撑着池塘边瞧去,才发现一身湿漉的盛廷琛。 他推她上岸,却被她躲开了。她藏在水里看了眼岸边杜嬷嬷,嬷嬷会意,忙起身驱赶围观者。对千金小姐而言,落水湿身可不是什么好事! 盛廷琛也意识到了,先一步上岸,见跟来的护卫送了件干爽的鹤氅,他想都没想,一把将她拉了上来裹住。衣衫长大,将她裹得是严严实实,只余一双清亮的大眼睛,宛若水洗的墨玉,晶莹剔透……盛廷琛看愣了,直到这双眼睛投来抵触的目光,他才缓过神,伸臂便要抱她走—— 「不必了。」宝珞推开他,淡漠道。 盛廷琛眉心微蹙,俊朗的脸满是严肃。「你自己能走吗!」说着,他瞥了眼门外,宝珞也跟着看去,却见门外的人只多不少。 「我不走。」她回了声。「今儿落水的事已然说不清了,男女授受不亲,咱还是保持距离的好。」 「宝珞,你到底要闹到何时!」 「我没闹。」 「我是你未婚夫!」 「曾经是。」 盛廷琛深吸了口气,努力安奈着情绪,良久,他后退一步。宝珞以为他要走了,然他就那么站在那,挡住了门外人望来的视线。直到门外「二小姐」的唤声响起,宝珞知道是自家的车夫找来了,这才跟着杜嬷嬷在盛廷琛的遮挡下上了车。 车刚驱动,宝珞又唤停,隔着窗户的竹帘她看着车外盛廷琛模糊是身影,道:「谢世子爷今儿相救,衣服改日必遣人送回府上。」说罢,便让车走了。 盛廷琛呆望,不知为何心里像被剜去了一块,空落落的,且疼。 而不远处的巷子里,站在轿子外面瞧清了一切的萧元泰勾唇笑了,捻着指尖间的玉珏,喃喃道:「这姑娘,有意思……」 …… 怕家人担心,宝珞从后门回的家,入府后直接奔观溪院去了。刚入西厢,稍间还没进,便听门嘭地开了,姚澜出现在面前。 姐妹二人僵住。宝珞整个人水淋淋的,身上的鹤氅还没来得及摘下,姚澜的眼神贪婪的在她身上扫视,生怕落下蛛丝马迹似的,随后惊问道:「二姐,你这是怎么了?」 宝珞没回她,而是呵了声。「你进房不会敲门吗!」 姚澜皱眉,撇嘴道:「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吗,还要敲门。」说着,她对着大敞的门象征地拍了两下,不耐烦道:「这回满意了吧!父亲唤你去前院呢,等你半晌了,快着点!」说罢,哼了声扭头走了。 小姐身上凉浸浸的,怕她风寒,杜嬷嬷都已经嘱咐小丫头去烧浴汤了,看来暂时是洗不上了。宝珞匆匆换了身干爽的衣服便去前院了。 然到了前院正堂,只见满堂阴沉的脸,和西宁侯怒视的目光,她愣住,一脸的茫然…… 可没人给她解释,目光不停地在她未干的头发,和浸得发白的脸上转动……良久,西宁侯开口了,寒声问了句:「你方才去哪了!」 这一声呵,宝珞明白了。到底是消息比人快啊,她还没到家呢,已经得信了! 「我去给祖母抓药了。」她淡定道。然西宁侯却冷哼一声,「抓药,好个借口啊,抓药抓到护国寺后的小胡同?你到底是抓药去了,还是暗约私期去了!」 这话一出,宝珞怔住。她以为他们是怪自己落水,狼狈而归,却不曾想父亲竟道自己暗约私期。她循望着堂上的一众人,罗姨娘,姚澜,弟弟,还有二婶母,没一个不是面露愠色,目光好不嫌弃。 「父亲,我没有。」宝珞辩解。 这时,长久未出的罗姨娘却开口了,埋怨道:「二小姐,知道你贪玩,可胡闹也得有个限度不是。这私会的事可是正经小姐能做出来的?你看你当初和武安伯世子,两人是有婚约在身,所以见便见了,没人说你什么,可这又是哪来的男子?二小姐啊,你便让你父亲省省心,然咱们侯府安宁些吧!」 「不叫侯府安宁的是我吗?」宝珞瞪着姨娘反问了句。 「混账!你还有理了不是。」西宁侯大斥一声。「你还嫌不够丢人吗!一个千金闺阁,不好好在深闺做功课,整日抛头露面,这已然够不像话了,竟然还做出这等事来。这算什么?当初非盛廷琛不嫁,婚定了,又嚷着退婚,结果呢,却和这么一个不三不四之徒幽会!西宁侯府的脸都被你丢尽了!你更让武安伯府情何以堪!你非要再落个朝三暮四,杨花轻浮的名声你才罢休吗!」 「轻浮?水性杨花?」宝珞冷笑,「父亲,有您这么说自己女儿的吗!」 西宁侯尴尬,他确实是气急口不择言了,于是压低了声音道。「你若不如此胡闹,我怎会说出这些。」 「我如何胡闹了?」宝珞反问。 「你!」西宁侯指着她,「你自己做的事还用我说吗?你今儿一言一举早便传开了,还有什么好狡辩的。」 「我自己做的事,我自然清楚,我问心无愧。」 第11章 西宁侯气得胸口直堵,而宝珞却接着道:「我不知道这话是谁告诉您的,但今儿被欺的是我,被冤的也是我,我是您女儿,您竟信他不信我。」 「你瞧瞧你现在的样子,你让我如何信你!」 「不信便无需说了。恕女儿身子不适,先退下了。」宝珞揖礼便要走,却被西宁侯一声吼,「你给我站住!」 宝珞驻足回身,乍然瞧去,脸色确实显得有些苍白。西宁侯怔了一瞬。可就这么放她走,事情没解决不说,堂上人都瞧着呢,让他这个父亲的脸望哪搁。这孩子真是娇惯得太任性了,连长辈都不放在眼里。 西宁侯越想越生气,偏就还有添柴加薪的。罗姨娘怨道,「二小姐,您都这么大了,怎还不知个礼数,也不怕让长辈们笑话。」 「他们该笑话的是我还是你?你跟我讲礼数,你不觉得这满堂人最不该开口的便是姨娘你吗?你什么身份站在这!」 「你……我……」姨娘被她堵得哑口,气得眼圈都红了,站在西宁侯身后,娇怨地唤了声,「侯爷!」 西宁侯瞥了她一眼没吱声。这正堂之上,是不该她一个姨娘出现的,若不是她告之自己宝珞的事,他也不会带她来。他伸手示意她安静,却对着女儿皱眉道,「你不认错是吧,那就别怪为父不留情面了,上家法!」 他一声吼出,躲在角落里的清北忍不住了,要往前冲,却被身边的姚澜扯住。她压低着声音耳语道:「别去!」 清北急了。「我不能让父亲打她,二姐受不了的。」 「你别去,父亲也是为了她好。二姐再这么骄纵下去,只会害了她!」姚澜小声劝道。 眼看着婆子托着那把从祠堂请来的两尺三寸长的戒尺,从檐廊里走近,清北到底还是冲了出去,站在宝珞身边,急迫道:「姐,你就跟父亲认个错吧。」 「我没错,凭什么要认错!」 「好好好,你没错,错的是我!我就不该这么纵容你,让你变成今天这个样子!」西宁侯伸手夺来了戒尺,大呵道,「跪下!」 瞧这架势,杜嬷嬷怕了,赶紧让人去北院请老太太来。 宝珞仰望着刻着祖训的戒尺,无奈跪下了,但依旧道:「父亲,不管他人在你面前是如何诋毁我,也不管他是何居心,但我说的句句属实。我不认识那人,更何谈私会。我是经常出门在外,那也是为了铺子和商行,我行的端做得正,我没有错!」 女儿的坚定让西宁侯动摇了,可想到方才姨娘带来的人说得是情真意切,还拿出信笺和女儿赠予他作为信物的发簪,他又没办法否认。踟蹰间,姚澜看不过了,跳出来指责道:「二姐,你若果真不是私会,那为何会披着男人的大氅回来!」 这话犹如惊雷,连宝珞都瞪大了双眼盯着她,姚澜得理不惧,干脆让人去了观溪院,半刻钟不到便取来了还未来得及清洗的衣服—— 西宁侯望着那鹤氅冷笑,凉声道:「你如何解释。」 「衣服是盛廷琛的。」 「哼,这会儿想起来世子爷了。」罗姨娘冷道。 杜嬷嬷急了,解释道:「真的是武安伯世子的,我们就是遇见他了,而且是他把小姐从水里救上来了。」 「还真是条忠犬啊!」罗姨娘又道了句。 杜嬷嬷还要辩解,然西宁侯开口了。「你说这衣服是武安伯世子的,他何时穿过五彩祥云的蟒袍!」说罢,大伙目光都被地上那件鹤氅吸引,鹤氅背部露出的绣鳞,可不就是文官常用的蟒纹,然盛廷琛可是武职啊。 「说,这衣服到底是谁的!」西宁侯高举戒尺,厉声问。 宝珞面不改色,应声。「盛廷琛。」 三字一落,西宁侯猛然回手,戒尺直直朝她背挥去,宝珞下意识闭上了眼睛,然等了半晌却没任何感觉。她回首,只见清北抱着父亲的胳膊,哀求道:「父亲,你别打二姐,你打我吧,我替二姐受过!」 宝珞望向弟弟的眼神软了下来,可姚澜怒了,她就见不得清北为二姐求情,于是上前拉住他,哄道。「你代她受过,惦记着她,她可曾惦记过你,你忘了雪蚕的事了!」 清北登时愣了,整个人僵住。西宁侯可没工夫管他,再次挥起戒尺,喝声道:「你到底说不说,衣服是谁的!」 「我的!」 门外,一声宏亮之音传来,大伙齐齐望去,只见对面穿堂屏风处站了一男子,距离太远,瞧不清楚,直到那人穿过庭院,迈上正堂台阶的那一刹,在座所有人都僵住了,久久回不过神来。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当今陛下的二皇子,颍王萧元泰—— 大伙反应过来,皆行跪拜礼,一众人是诚惶诚恐,而颍王却笑着搀扶起了西宁侯,笑道:「您是太子的老师,便也是我的老师,不必如此见外。」说着,唤众人起身。他看着宝珞,温和道,「二小姐,可是我的衣服给你惹了祸事了?给你道个歉。」 宝珞也懵着,却还是恭敬道:「殿下严重了,小女不敢。」 颍王侍卫提起地上的鹤氅,展开抖了抖,大伙这才瞧见,那绣麟哪里是蟒纹,那是一条盘桓的四爪金龙。这衣衫,只有亲王才能穿,这会儿便是谁都不再怀疑它的主人了。 瞧着沉默的一众,萧元泰淡笑,便将今日的事讲来。讲二小姐如何遇到登徒浪子,又如何将对方辨得理屈词穷,原形毕露;那人又是如何企图欺凌小姐,小姐躲避间失足落水……最后道,救人的确实是盛廷琛,只不过他误拿了衣衫,将自己的鹤氅披在了小姐身上。 第12章 「……侯爷您若是还不行,我给你带来了两个人。」说罢,只见颍王护卫押上了两个被捆得结结实实的男子。宝珞认出来了,这便是推了嬷嬷,趁盛廷琛救自己时逃走的两个歹人,原来竟被二皇子捉住了。 萧元泰看着宝珞叹了声。「可惜混在人群里跑了一个,不过请小姐安心,小王已查出其住所,正派人去了。」 宝珞镇定道:「殿下倾力相助,宝珞诚惶,请受小女一拜。」说着,她施大礼。 萧元泰目光不错地望着她,笑意愈浓。「小姐此番,倒是客气了。」 二人这一来一往,瞧得众人哑口。颍王向来傲慢,搭理过谁?可他今儿不止救了宝珞,还亲自登门为她澄清。瞧着他对宝珞温和淡笑的模样,不得不让人多思啊…… 眼下真相大白,西宁侯又愧又窘,目光都不敢落在女儿身上,只得招呼着颍王。 这时候嵇氏也赶来了,还有姑姑和喜欢凑热闹的三夫人。三人瞧见二皇子,都愣了,赶紧叩拜施礼,颍王摆了摆手,笑道:「既然话都说清了,我也该走了。侯爷,不是小王说你,这嘴巴上下两片唇,谁都长了,别人家说什么便信什么。心平气和些!」 西宁侯窘迫应声,再次揖礼。萧元泰又望了宝珞一眼,意味深长地勾唇而笑,带着护卫离开了。 恭送后,瞧着宝珞,大伙心思都活了,尤其三夫人窦氏,本就是个喜八卦之人,平日里向来看不上宝珞的她,这会儿客套极了,拉着宝珞笑吟吟地打听着她和颍王的事。 宝珞可没心思跟她聊这些,她眼睛盯着溜边欲逃的罗氏,冷道了句:「姨娘这是忙着要走吗?」 罗氏吓了一跳,回头讪笑道:「这话不是说完了吗!是我们错怪你了。放心,往后不会了。」 宝珞扫视了眼到齐的众人,凌然笑道;「你的话说完了,也该我说了吧!」 西宁侯内心愤懑,一面悔自己不该听姨娘怂恿,一面怨恨自己对女儿的信任太少,觉得愧对于她。他犹豫着,想要向女儿道歉,方开口唤了声「宝珞……」便被女儿制止。 宝珞现在不想和父亲讨论这些,她镇定道:「父亲,颍王带来的人,您便不想查问了吗?」 西宁侯怔了下,连声道:「查。」于是便将二人带上堂来,二人供认,他们是被那挑逗宝珞的小生在街边招来的,他道要撩拨个姑娘,也未说是谁,也未言因何,不过瞧样子他也是受人指使。 「受人指使……」宝珞重复着,目光投向了罗氏,她哼道:「姨娘,想必这消息是你告诉父亲的吧。」 罗姨娘惊,目光瞥向西宁侯,见他也在瞪着自己,被烫了似的,赶紧错目。西宁侯这会儿算反应过来了,厉声道:「方才那人是不是你找来的?口口声声说与宝珞有私情,是不是也是你指使的?」 「不,不是我啊,怎会可能是我!」姨娘惶恐,连连否认,乍然瞧见身边的紫燕,脸色当即沉了下来,指着她大呵:「人是你领进来的,你说,你和他到底什么关系!」 紫燕被问懵了,忙辩解道:「我不认识啊!不是……」话未完,只觉得身后有只手掐了一下,是姚澜。她登时明白了,跪在地上哀求道:「我真的不认识,是那人,那人说他要见侯爷,还道挨了小姐的打,非要进来不可,见他在门外大声嚷嚷,我也没辙了,只能让他进来了……」 「什么人都敢往府里放,你当侯府是什么?擅自做主,你好大的担子!若出了何事你担得起吗!」罗姨娘厉声呵斥。 紫燕不住地磕头认错,求侯爷饶命,求姨娘饶命。紧张得汗涔涔而下,面色仓惶。 宝珞看着她,学着方才的姨娘,道了句:「好一条忠犬啊!」 罗氏窘迫,胸中气闷,却又不敢发泄,一颗心像似在锅上煎熬。然就在此时,下人来报,外面突然来了好些人,说是要见侯爷。西宁侯纳罕,便让他们进来了。几人说是冲着侯爷来的,可一见到堂上的宝珞,各个怒目切齿,瞪着她跪倒了一片,朝着西宁侯磕头道:「请侯爷为我们做主!」 西宁侯懵了。然宝珞却认出了其中的两个,没言语,唯是对着杜嬷嬷耳语几句。 「你们究竟有何事,好生说来!」西宁侯道。 领头者没客气,目光愤愤,指着宝珞便道:「我们为侯爷卖命多年,劳心碌力,好不容易把商铺打理得生意兴隆,蒸蒸日上,可二小姐一接手,好些已谈成的生意都无故毁了,还有我们这些人,更是被她赶出门外!我们已把商铺当做自己的家,一片丹心赤诚,这于我们不公,我们究竟犯了什么错,要这么对待我们!」 「是啊,侯爷。」罗姨娘逮了机会,慨然道,「我是犯过错,可好歹我把各门商铺都搭理妥当,年年盈利。可自打二小姐接手,只是人便裁去了大半,商行铺子哪经得住这么折腾,如今生手把持,牵牵绊绊,才一月便开始亏损,这……听说她去了趟香河,竟与知县勾联,把香河田庄的庄头下了狱,那庄头不忍屈辱竟自尽狱中,这若是传出去,不是倒我们侯府仗势欺人,官官相护,欺压良善吗!侯爷,二小姐到底是个孩子,您就算爱女,不能再纵容她荒唐下去了!」 罗氏说得好不殷切,而堂下人是满腔的义愤,西宁侯皱眉踟蹰。而宝珞,不言不语,冷眼看着他们,如同与自己无关一般…… 大伙在庭院里闹了起来,西宁侯方要发话,老太太戳了戳拐杖,冷道:「侯爷,别忘了颍王的规语。」 第13章 这一声「侯爷」喊得讽意颇浓,西宁侯惴惴。可纵然不信姨娘,满庭院的怨怒如何解释,还有香河的事,多少他也有所耳闻……可想到方才的误会,他决定还是慎重起见,于是问道:「你们所言,可有证据。」 还没待大伙发话,罗姨娘开口了。「证据?侯爷你跟二小姐讨要这两个月的账本,瞧瞧便知道了!」 「好,我给你拿!」宝珞哼声,于是吩咐下人去唤金钏。 大伙侯了半刻钟,金钏来了,不仅她,身后还跟着刚刚赶到的陈珪友。 金钏应要求把高摞的账簿呈上,西宁侯抽出一本翻开,脸上不再淡定了。罗氏好奇扫了眼,果不其然,朱砂墨笔,赤字连连。她得意而笑,只见西宁侯「啪」地将账本一摔,阴声斥道:「你如何解释!」 「对,你如何解释?」罗姨娘跟着也重复了句。 怎知话刚出口,西宁侯吼声。「我问的是你,罗漱华!」 罗姨娘惊住,错愕地瞪大了眼睛问,「我……为何是我……」 西宁侯瞪着他不语,宝珞洒然而笑,拣起了账本递了上去。「姨娘看看吧,看看这些年你都赚了多少。」 罗氏慌忙接过。这哪里是这月的账簿,这分明就是每年她与这些掌柜贪下款项的所有明细,而那赤字也非彼「赤字」,这是她多年的「盈利」! 可她的盈利,何尝又不是侯府的赤字! 罗姨娘慌了,宝珞淡笑,「姨娘别急,这些都是你的。」说着,她指了指金钏抱着的所有账本。姨娘吓得一个趔趄,而下面的人不明所以,还嚷着让她做主。 宝珞看了眼陈珪友,他点头示意,拿出一本账,读了起来。「西直门总米行掌柜胡济,昭熙十二年十月,新米上市,共一万六千八百石,籴入八钱,及至次年,收益两万一千两,净赚七千五百六十两。当年的白米,市价一两八钱……」 话至此,众人愕然。胡济慌了,忙解释道,「咱米行将诚信,向来量足价低,况且这米也有贮存不当,耗损的量啊!」 「一两八钱,那总收益便三万两之余,可记录才两万一千两,这余下的九千两呢?」宝珞冷哼,「胡掌柜,您还真是厉害,‘耗损’的,竟比米行卖出去的还多!你贪心如此,还敢在侯府谈丹心赤诚,喊不公!你哪来的底气?难不成是姨娘给你的?!」 罗姨娘急了,然宝珞没给她反驳的机会,让陈珪友继续念了下去。除了米行,还有春宜坊的丝绸行,东二胡同的墨宝店,更有金银玉器店,茶庄,药铺……甚至连酒楼和宛平通州的分铺,一样没逃出他们的魔爪。听得连二夫人都心惊胆寒,料想着自己也该回去好好查查侯府的账,可万不能如大房,养了这么多蠹虫。 然大房最大的蠹虫,便是罗姨娘! 账簿还在念着,堂上人脸色乌云密集,堂下人是冷汗涔涔,而就在此刻,前往香河的管事回来了,左右寻二小姐不见,便来到了正堂。他禀报,香河占地事件已解决,一切准备就绪,杨知县已经动工了,完事顺利。 话说到这,西宁侯才知道女儿竟鼓励知县,开凿河渠。且不说兴水利与侯府利益关系轻重,这造福百姓的事,做出来便是件功德!他感慨万千,望着女儿的双眸都亮了。 与此同时,管事也道出了庄头倪守仁之事。西宁侯的愤怒再压抑不住了,然让他彻底爆发的,是被二皇子护卫送来的人——今儿挑逗宝珞的小生。 西宁侯将庭院里的人暂押外院,传那小生来。 小生狼狈不堪,一入门便嚎啕认罪。道他今日所举是受人指使,而那人便是侯府姨娘罗氏。 罗氏哪肯认,威胁小生不许妄言!可她的威胁怎比得上颍王的威势,颍王今儿要他消失,明个连敢提他的人都没有。 罗姨娘自知无力回天,于是拉住最后一根稻草,便是清北。她恳求清北替她言语,道自己是因身份卑微而受蛊惑;还有,她之所以这么对待宝珞,都是为了他。她把他当亲子对待,有如心头肉般,可宝珞总是想把他从她身边带走…… 清北最抵不过的便是她的煽情,他眸中的怨意渐渐淡了,徒生起隐隐的怜悯来。他刚要开口,却被宝珞堵了回去。「她的话你还敢信!」说罢,唤了声,只见一窈窕女子幽幽而入,还未及抬头,清北便将她认出了。 「雪蚕!」 雪蚕举眸,对上清北的那刻,满眼的委屈化作泪水,簌簌而落。她几欲开口,可都犹豫地没说出话来,最后横心发唤了声:「小少爷……」 这一声,把清北惊住了。这哪里是雪蚕平日里甜润的声音,沙哑得像撕裂的麻布,磨着耳膜。 「雪蚕,你这怎么了?你没死?」 还是那沙哑的声音,雪蚕默泣道:「我死了,可我又活过来了!」说着,便把这些日子发生事统统讲来。她是被几个护院胁迫,架回教坊司的。不仅如此,他们还夺了她的特赦文书,道是二小姐瞧不惯她勾引小少爷,故而要报复她。因为之前的被训斥,她信了,所以才会对二小姐和小少爷怀怨,不愿见他们。可后来二小姐一次次联络,最后竟屈尊来了教坊司这种污秽之地,只为见她一面。 雪蚕不忍,二人相见,才把误会解开。她答应会回去,可第二日便来了两人点名要她,不容拒绝。雪蚕虽在教坊司,那也是刘彣彧独占,妈妈不敢让给别人,可那二人硬闯,带妈妈赶到时,而已已去,雪蚕衣衫凌乱,服毒而亡。妈妈以为她是不堪欺负寻了短见,岂知那二人才是凶手。他们正是罗氏派来灭她口的。若非宝珞的人及时赶到,她怕是救不过来了。可人是死里逃生,嗓子却毁了。 第14章 「‘你若化鬼,要怪便西宁侯府的罗氏,休要寻我兄弟二人。’这是临走前他们说的最后一句话,试问这西宁侯府,还有哪个罗氏!」雪蚕怒瞪着罗姨娘。 「你说什么便是什么?你这是栽赃。」罗氏恶声道。 雪蚕冷哼。「我是不是栽赃,搜搜姨娘处所便是了,相信我的特赦文书还在你手里吧!」 罗姨娘惊得脊背发寒,竟无言以对。 她本想压倒宝珞才设了今儿的局,怎知自己竟成瓮中人。所有事都赶在了一起,她才不信什么巧合,这一切都是姚宝络设计好了的! 没错,宝珞就是设计好了的,她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了这个机会,她岂能错过。 清北对罗氏的信任再次坍塌,她一次又一次地欺骗他,他从未如此失望过,失望到心痛。任罗氏和姚澜如何求他,他也不肯再看二人,手臂一甩,直接将罗氏甩到了地上。 老太太更是气得脸色煞白,一声接着一声地怒叹,而甄氏和窦氏则在一旁哄着。嵇氏瞪着儿子,寒声道:「毒妇啊,毒妇啊!我们西宁侯府没这样的人,老大,她是你房里的,你自己看着办吧!」说罢,她猛地甩手,却把手里的拐杖扔了出去,正击在了西宁侯的膝盖上,他忍痛皱眉,盯着罗氏良久,喝道:「送入南城家庙思过,不得离开半步,不得传唤此生不允踏入西宁侯府!」 话一落,罗氏顿时萎坐于地。家庙在城外,不许离开一步,那不就是连京城都不许回了。况且自从改在护国寺供奉后,家庙已成荒凉陋室,破败便算了,上漏下湿,简直不是人待的地方。就算她能吃得了这苦,以西宁侯对她的感情,长久不见必淡,到时候他在娶了正室,那自己就真的输得一败涂地了。 「我不去!」罗氏大喊一声。 只可惜拐杖不再手,不然嵇氏真想戳她几下。她还有脸说不去! 西宁侯也颇是震怒,可一侧的宝珞却笑了。 「对,不能去。」她悠然道,随即明艳的小脸冷若冰霜。「她手上沾了那么多条人命,便是家庙也压不出她这恶魔!」 正在大伙惊愕中,不知何时出去的姑母款款迈入,而她身后跟着一位四出头的妇人。那妇人左面颊有块巴掌大的烫伤,伤疤狰狞怕人,可再怕人也不若她那只青白浑浊的左眼。 堂上人皆被她吓了一跳,三夫人窦氏更是「妈呀」一声捂住了脸。甄氏虽镇定,可眉宇间的惊恐还是出卖了她,她默默错开了目光,望向姚兰亭。 许唯一敢盯着她的只有老夫人了。嵇氏凝眉端详了半晌,不可思议道:「你是……柴嬷嬷?」 柴嬷嬷微惊,赶忙跪拜。再抬头时眼圈都红了,她揩了揩眼角,颤声道:「老太太还能认出奴婢,奴婢惭愧……」 嵇氏笑着让她起身。「你是裴氏身边的,我如何能不记得。」说着,她叹了声。「这一晃都多少年不见了。听说你去了南方,你这是又回来了吗?」 「奴婢没去南方,而是留在大兴,嫁了个佃户。」 「嫁人了?你过得可好?可有孩子了?」嵇氏关切问,全然没因过去的事而厌恶她。 虽是被冤,但老夫人在不知情的前提下依旧没有低看她,柴氏心存感激。含笑道:「虽贫困了些,总归还过得去,我有孩子了,男孩,五岁了。」 「好好好,有孩子就好啊。」老太太感叹,可还是不免伤感。若不是当初的事,她最差也能嫁个管事,过体面的生活,可瞧瞧现在,清苦之味看得人心酸,尤其她的脸…… 「你这伤,还有眼睛……」老夫人犹豫,可还是问出来了。 柴氏低头,怯怯地掩住了伤疤,无奈道:「是离府的时候伤的。」 「离府?」老太太下意识重复。 闻言,一旁的罗姨娘心猛地揪起,下意识望向柴氏,而柴氏也在看她,二人视线对上,罗姨娘胃里发酸,一阵阵翻腾。她不是厌恶的,而是怕的,心虚而怕。 柴氏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切齿道:「对,就是离府时,被罗姨娘烫伤的!她本还想要了我命,岂知我命硬,一场雨水浇醒了我,我被我经过的农户救了,也就是我现在的丈夫。」 嵇氏震怒,眼若凌霜似地看了眼罗氏,喝声道:「到底怎么回事!」 罗氏慌了,连连解释「不是……」然柴氏操着压过她的嗓音大喊了声:「大夫人是被罗姨娘害死的!」 一颗惊雷平底炸开,随后便是死一般的沉寂……这一个赛一个的惊讯,已经震撼让人没办法找一个更合适的方式来表达惊愕了,大伙都呆住了。连罗姨娘都如三魂去了六魄,僵得连动都不会动了…… 柴氏接着道:「当初都道大夫人是病故,可谁又知道她是中毒而亡。」 「你的意思,是我给夫人下毒了?」罗氏反应过来,冷哼道。「当初是你寸步不离地伺候夫人,我连见都见不到,就算下毒,可有机会!」 「你是没有,但我有。」姚兰亭道了句。她这一句,惊得老太太差点没站起来,这便是她的心病啊。她几欲开口,可还是没发出声来。害死裴氏到底是女儿的失误,她若想说出实情,做母亲的也不会拦着,没有什么比背负着内心的谴责更痛苦的了。 姚兰亭自然知道母亲的想法,她颦眉劝道:「母亲,这么多年为我守这个秘密,苦了您了。我一直以为是熏香加重了大嫂的病情,是我害死的她。我不知道到底哪里错了,怀着自责,我每日都在百花园里找答案,可总是无果。 第15章 母亲身体欠佳,我六岁便跟着大嫂,都说长嫂如母,一点都没错,她待我比亲女儿还亲。可就是这样的至亲,却因我而死,这些年来,我一直生活在内疚中,甚至想过用我自己的命偿还于她。可我不甘心啊,我还没查出她究竟因何而亡。直到宝珞怀疑到了我身上,找到了我。」说到这,大伙目光都好奇地望向宝珞。 宝珞点头,平静道:「母亲只是小产加气虚,怎么会越来越重突然离世,所以她一定接触了不该接触的。我查遍了所有她能接触到的东西,均无异常。我甚至找到了柴嬷嬷,这才知道当初唯一不属于观溪院的,便是姑姑的熏香,所以我才怀疑到了她。可结果跟姑姑说的一般,我们在香料上根本就没查出任何有损母亲身体的东西。」 闻言,罗姨娘突然冷哼了声,不忿道:「许是她添了什么东西便没告诉你呢,这话你也信!」 「姨娘说对了,还真有一剂药,姑姑没告诉我。」宝珞回应道,「便是藜芦。」 罗氏眼中陡地闪过那么一丝恐惧,她下意识地吞咽,努力淡定。 宝珞继续道,「母亲有咳疾,故而大夫在她药中加了一味细辛。细辛止咳无毒,藜芦去疮良药,更无毒,可两者加在一起便是剧毒。母亲整日嗅着带有藜芦的熏香,微淡的藜芦和她服下的细辛反应,量虽小,可久而久之身体被毒熬着,一日不如一日,瞧着好似久病不愈,实则是中毒太深。」 「可这藜芦是哪来的?」甄氏不禁问道,「难不成……」她看着兰亭,又看看老夫人,不敢再往下说了。 姚兰亭明白她的意思,三指对天,郑重起誓道:「我姚兰亭,若是加藜芦害大嫂,我今生不得好死,魂入十八层地狱,经地煞轮回,永世不得超生。」 这誓言可够毒了,大伙啧声,而罗氏却道:「说这有甚用,死后的事又有谁知道。」 「那姨娘若是觉得自己清白,你也起一个。」宝珞蔑然道。 为正身,罗氏举手便要起,宝珞又道:「用你女儿发誓!」 罗姨娘大惊,满脸的抵触和仓惶,宝珞哼笑。「怎地,不敢了?」 「有何不敢!」望着众人质疑的目光,罗姨娘咬牙道。可她刚伸出手,却被姚澜唤住了。「母亲,不要!」 如此,宝珞脸上的鄙夷之色更深了,她冷道。「姨娘,连你女儿都不信你,你真够悲哀的!」说着,她面对着父亲和祖母,从怀里掏出了一份药方递了上去,解释道:「这是我从罗姨娘表兄倪守仁那里得来的,他道这是去疮之方,更有美颜之效,这药方除了他,便是罗姨娘有,而且她已用了十几年了,从未断过。」 还没等宝珞话完,西宁侯的脸色已经有白转黑,他清清楚楚地看到了药方上藜芦二字—— 三十七年,姚如晦虽是武勋侯爷,却同武毫不沾边,是纯粹的文人雅士,平日里温润儒雅,便是盛怒之时也不会过分失态……但这一刻的他心中的暴戾是如何都安奈不住了,许是因为生而有之,许是因为他从来没有怒恨到如此程度。 他的知音,他的挚爱,他此生最想陪伴,却又最对不起的人,竟是被眼前这个女人害死的,而这个女人,竟骗了他近十年! 「你说,樗瑜是不是你害死的!」西宁侯操起老夫人的拐杖,指着罗氏阴鸷道。平日里温润俊美的脸,此刻像地狱爬出的厉鬼,让人不敢直视。 一股细密的恐惧从罗姨娘的脚底板爬向了脊背,冲向了头顶。生活十几年,她第一次见到如此陌生的西宁侯。她摇头否认道,「侯爷你要信我啊,那香都是兰亭自己亲手做的,她的香料旁人连接触都接触不到,我如何下得了毒……」 「你可以往水里下药啊!」 宝珞话一出,罗氏彻底僵住了,最后一张牌摊开,她再无力反驳。接着,还没待她反应过来,西宁侯一杖抽了下来,罗氏「啊」的一声,倒在地上。肩膀火辣辣的疼,怕是骨头都要被打断了。可她方要抬头,接着又是一杖下来……一杖接着一杖,一杖紧着一杖,一杖狠过一杖,直到打了有五六下,罗姨娘嘶声嚎叫,众人才从呆愣中被唤醒,齐扑了上去,拉的拉,劝的劝。可西宁侯呢,像似夺了舍,附了身一般,完全听不进去,也不言语一声,整个人阴森得可怕,挥杖还要去抽,却一杖抽在了护向母亲的姚澜身上…… 西宁侯愣了一瞬,大伙以为他要醒了,岂知他一把扯起姚澜甩向一边,又是一杖挥了下来。 「咔」的一声,随着罗氏的惨叫,她那条胳膊是真的断了。 罗氏如何都没想到他会这么狠,于是咬牙爆吼道:「我伺候了你这么多年,你就这么对我吗!姚如晦,你个伪君子!」 这话还真就让西宁侯停了下来,他举着拐杖冷笑,全然无所谓地道了句「我本凶残」,接着又是一阵狂肆的抽打。 宝珞也被父亲的举动惊住了。可她不想拦,打死都是罗姨娘罪有应得!可是—— 「别打了!母亲有孕呢!」姚澜大喊一声,再次护在了母亲面前。 西宁侯惊住,高举的拐杖迟迟没有落下。倒是堂上的嵇氏呵了句:「休要拿这种事为你母亲开脱!」 「是真的,祖母!母亲许久没来月事了,许是真的怀了也未可知啊!」 「你的意思是,你也不确定。」嵇氏冷道。 姚澜跪在她面前道:「是还不确定,可请大夫来看看不就清楚了,若是没有,父亲再罚她也不迟,可若是有孕,因这留了姚家的孩子该如何是好。」 第16章 子嗣为重。甄氏和窦氏相劝,然嵇氏犹豫,今儿的事,人人有过,谁也做不了主,于是她望向了那个该做主的人——宝珞。 不想发生的事到底还是发生了,即便月月算着,可安全期也未必是失足地安全。宝珞盯着地上已疼得撑不起身来的罗氏,静默良久,瞧不出她到底是何情绪,但大伙谁都不敢惹她,唯是身旁的清北推了推她。宝珞斜目瞥了他一眼,随即转向杜嬷嬷,平静道:「请府医吧。」 杜嬷嬷恨得直咬牙,说什么也迈不动这腿,磨蹭间廊檐下突然有人道了声:「不必了,大夫来了。」 便是不回首,宝珞也听出这声音是谁了,正是叶羡—— 甄氏见他来了,赶紧迎了上去,皱眉道:「你怎来了,这乱着呢,快回西院去!」 「我也是途径此地,听闻堂上有人要找大夫,赶巧郑院判来为我复查,这便带他进来了。都是大夫,不用白不用嘛!」叶羡笑着,看了眼郑院判。 不用白不用……这话听着就懊糟,郑院判沉着大脸回了他一眼,然叶羡依旧笑吟吟地对着他。无奈,他只能上去了。 乍然瞧见地上惨不忍睹的姨娘,郑院判「嘶」了一声,这得犯多大的错能被打成这样。他蹲地,姚澜撑着母亲,迫不及待地送出了她的手腕,郑院判手指搭了上去,不过片刻,便叹声道:「是有孕了……」 姚澜脸色顿时由惊转喜,激动得眼泪都快出来了,方要去向父亲求情,只闻郑院判把方才那话接全了。「……已两月有余。」 两月余?众人都愣了。宝珞落水才不过两月,正因她落水,西宁侯才从太子府归来,要知道在那之前,他可有足足一个月没在家里过过夜—— 西宁侯长出了一口气。一直处于昏迷边缘的罗氏也立刻精神起来,再装不下去了,狠推了一把郑院判,吼道:「你说谎,不可能!」 郑院判好悬没被她推个趔趄,本还关系她伤势,看来多余了。于是不忿道:「你若怀疑我,请他人便是。」说罢,袖子一甩,退出了正堂。 人家可是院判,可非自家府医能比的,谁会信姨娘。任她托着那条断掉的胳膊如何哀求,也没人再搭理她了。她爬向清北,清北却啐了一口,恨声道:「你害死我母亲,可有脸来求我,我只恨父亲的拐杖不在我手里!」 罗氏有种瞬间落入地狱的感觉,如何不肯接受,嚎啕大哭起来,声音之大,连外院那几个被押的掌柜们,都听得一清二楚。 「闭嘴!」西宁侯怒吼,姨娘哭声戛然而止,她不敢再惹他了。 西宁侯心中突然平静下来,无愤无怒,连神情没有一丝波澜。他看着脚下的罗姨娘,唤了声:「那纸笔。」 众人不解,可小厮还是端了来。就着官帽椅旁的小几,西宁侯寥寥狂书,写罢,朝着罗氏一扔! 纸从空中飘落,划过她的脸,落在了地上……罗氏清楚地看见了那两个大字——「休书」! 「侯爷,你,你要休了我?」 西宁侯依旧淡定,居高临下地对着她,漠然道:「我不止休了你,杀人偿命,还要将你送官。来人,将罗氏连同外院的一众,押送顺天府!」 话一出,罗氏知道自己真的败了,败得彻彻底底。她一口气没倒上来,昏死了过去。 瞧着前来押送她的人,宝珞颦眉踟蹰,终了还是唤了声:「等等!」她对着祖母和父亲道,「晚些再送官吧,既然已休,她便再不是姚家人。罗氏伤势不清,若此番模样去,必然会有损侯府名声和父亲声誉,暂且将她押入小祠堂,带她缓些了再送去不迟。」 宝珞此番话说得在理,嵇氏也不想儿子儒雅一世留下了暴力的名声。于是点了头。不过嫌罗氏恶毒肮脏,怕她玷污了小祠堂,嵇氏连那都没许她去,直接拉入了浣洗房的空室里。 休书已下,罗氏这次是彻底无力翻身了,宝珞紧绷了这么久的弦总于可以松下来,她长舒了口气,心中轻松,可身体却被一股子的疲惫感漫尽,她有点累了。西宁侯望着女儿,恍惚间好似看到了曾经的樗瑜,她惨淡的一张脸,失落又失望地看着自己……他想上去,然儿子早了一步。 「姐,对不起。」清北不敢直视,鼻子酸了。「我真混,让人骗得团团转,误会你这么久。不听你话,还跟你作对,姐你恨我吧……」越想越憋屈,清北干脆扇了自己一巴掌。 宝珞忙拉住他的手,心疼地摸了摸他打红的脸颊,无力笑道:「你是我亲弟弟,我哪舍得恨。姐不怪你,都过去了。」 「嗯!」清北用力点头,终于笑了。笑着笑着,他发现姐姐脸色憔悴得很,问道,「姐,你不舒服?」 「是,有点。」她淡然道,说着看了看角落里的雪蚕,嘱咐道,「我回去歇会,你替姐安置雪蚕吧。」 清北迟疑地去了。宝珞又让杜嬷嬷带柴氏回观溪院,同时去客栈把柴氏继女也接来。 都安排好了,宝珞看看祖母,老夫人因受刺激,头疼又犯,她刚想上前,才迈了一步只觉得头晕目眩,身子一软,伴着耳鸣,眼前登时黑了—— 始终盯着她的父亲一个箭步冲上去,可还是晚了,有人比他还快……女儿倒在了叶羡的怀里。 「宝珞!」 叶羡下意识唤了声,见她没反应,他俊眉紧拧,连个犹豫都没有,无视满堂之人,抱起她直朝门外奔去—— 第17章 堂上人都愣住,西宁侯这才意识到,女儿方才说不舒服是真的,可自己却碍着面子不许她走。眼下,他是越发地觉得自己对不住她,对不住她母亲。 大伙的关注都在宝珞晕倒,可唯独甄氏的目光始终未离自己的外甥。满堂人,有宝珞的父亲,长辈,还有她未走远的弟弟,再不济还有她身边的下人,何故要他这个最不该管的人来管。他甚至连个招呼都不打,抱着人便往外跑,成何体统,那又不是他的亲表姐……对,他方才唤她什么,「宝珞」? 甄氏突然想起女儿曾经说过的话,不由得多了份心思…… 观溪院西厢,同来的郑院判在给宝珞把脉,片刻后缓声道:「无碍,就是气血不足,今儿落水又侵了寒,没来得及处理。想必这些日子也尽是操劳吧,气血不畅,我给小姐开个方调理下便好了。」 郑院判随金钏去明室开方子了,叶羡留了下来,给宝珞提了提被子,斟了水来。见宝珞睁眼了,他问道:「表姐可要喝水?」 她点头,他搀扶她起来。宝珞去接水杯,他却没给她,径直坐在床边一手拾起帕子垫在她下颌,一手托水杯喂了起来。宝珞赧颜,稍稍抿了一口便推开杯子,脸红道:「我还没病到那份上呢!」 叶羡淡笑,却深沉地道了句:「对不起,没能护好你。」 这话说得宝珞有点怔,道:「瞧你说的,你今儿能来帮我,我都很感激了。」 她白兮兮的小脸闪着满足的笑,弯眯的眼睛像月牙,小梨涡里盛了蜜似的,一直甜到了叶羡的心窝里。可她越是甜,他越是自责,想到她四面楚歌时,自己没能第一时间出现,他心里满是愧疚,然愧疚中似还夹着丝丝的心疼。 他是真的心疼她。如果今日他与游衍之会面,再多耽误一刻,那回府时也就瞧不见来找他帮忙的稼云。当他听闻宝珞落水,正在前堂被审时,他恨不能冲上去拉着她便走。说不清是为了报恩,还是其他,他就是见不得她被人指点,见不得她受委屈,他想把她护在自己的身边,谁也别想伤害她…… 宝珞自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她也有她的惦记,于是忐忑问道:「郑院判没说什么吧?」 「他说你气血亏损,需好生养着。」 「不是这个!」宝珞急了,向他靠近,小声道,「是罗姨娘孕期的事。」 叶羡反应过来了,挑了挑眉得意道:「医者不妄言,他原是不肯的。不过,有我在啊,不肯也得肯了。」说着,他温柔而笑,「你放心吧,他不会说的。」 宝珞深吸了口气,又靠了回去,仰在引枕上舒心地看着他,恬然道:「怎么办,好像又欠了你一个人情。」 「那还是老规矩,表姐请我吃饭。」 「好啊,保佑坊狮子巷开了家新酒楼,叫什么来着,餐霞轩。他们那菜品做得相当不错,鳝鱼丝,瓢儿菜,还有素烧鹅,宣城笋脯,我都尝过……他们家的笋干是杭州临安天目笋晾的,肥挺,直尖,质脆味鲜,嫩度刚刚好。还有你不是喜欢吃点心吗,一定要尝尝他们家的萧美人……」 谈起吃来,宝珞精神头十足,一点都不像方从虚脱中缓过来的人。 叶羡了解,她是彻底轻松了,于是安静倾听,望着她的目光温柔似水,漾着一层淡淡的笑意。如此沉静,倒显得宝珞更像个孩子。说道兴奋之时,她额角未干的青丝垂下,她下意识抚了两次都未服帖。就在那缕发丝第三次落下时,他蓦地向她靠近,抬手将那缕青丝挽在了她耳后…… 微凉的手指在她脸颊不经意地划过,二人近得她甚至感觉得到他温热的气息。 这一凉一热,让宝珞僵住。待他收手时,她脸上绯云漫布,一直红到了耳根。这是她第二次脸红了吧,不仅脸红,心怎也跳得这么快呢。她有点不敢直视他了,低垂的目光落在他的衣襟处…… 然而,她却看到了让她更尴尬的一幕—— 他靠近腰带的左衣襟处,竟被染了一抹淡红。宝珞隐约猜到了是什么,脑袋嗡的一下,一片空白。可小腹不放过,非要验证个推测似的竟开始隐隐作痛了。 宝珞无语。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 见她目光直了,叶羡也低头循视望去。宝珞大惊,慌乱无措地便要去遮住那处,怎知仓皇中动作太急,整个人都扑在了他身上。叶羡顺势抱住了她—— 原来她这么小啊,柔柔的一团,娇软得不得了。怀里突然被填满,好似连心里都莫名地满足,无限膨胀,膨胀,膨胀到他竟舍不得撒手了。 二人僵了许久,直到他胳膊下意识地紧了紧,她才猛地反应过来。方要去推他,又想到了他腰间的那块血迹,她纠结得哭心都有了。然就在此时,耳边却传来他一声愉悦的哼笑,暖融融的气息扑来,他勾着撩人心弦的尾音,柔声道: 「不必遮了,我早便看见了……」 罗氏被关,东院和观溪院都清静了不少,大房无主母,中馈之务便全全落在了宝珞身上。她请回了柴嬷嬷,并将她丈夫儿子从大兴接来,安置在了外院。丈夫曹大,做了护院,怕人说徇私不公,他每月银四两,往后酌情会涨。四两,一年便近五十两,在大兴种地,一年也不过十几两。曹大是个老实人,激动得谢过二小姐,非要把自己的大女儿蕙娘送到府里当丫鬟使,什么粗活累活都能干,不要工钱。 第18章 蕙娘是柴嬷嬷的继女,宝珞自然不会亏待她,瞧她憨厚老实,便留在观溪院。柴嬷嬷整日帮自己打理中馈账目,便让蕙娘先跟着稼云学规矩。 至于雪蚕……宝珞去见她了,给她送去了从姨娘那找回的特赦文书。她叩拜宝珞,道尘世再无留恋,往后愿青灯常伴,皈依佛门。 宝珞理解她的心境,对她这个选择,没多说什么,只是问了句:「你就这么离开侯府,刘彣彧会放过你吗?」 雪蚕语塞,无奈叹了声。 「能护你平安的也只有侯府了。你要修炼,我也没理由反对,不过你若愿意,就留在侯府佛堂礼佛吧,佛堂后有座玉昭庵,你可以入住在那。」 闻言,雪蚕的泪哗然而落,再拜叩首,激动道:「二小姐大恩大德,雪蚕永世难报,今生必吃斋念佛为您祈福,求一府平安。」 宝珞淡然点头,道了句:「你若果真想报,便提我抄几份经书给祖母吧,愿她身体康健……」 自打裴氏的死因真相大白,嵇氏的心结打开,宝珞以为她会好转,怎知她的病却越发地重了。所以这几日宝珞没少了往北院去。 是日,她又去看祖母了。昨晚下过雨,天有点凉,她给祖母带了小厨房熬的姜糖膏。穿过二门,宝珞一打眼便瞧见庭院里靠近西厢抄手游廊处的石榴树,也不知是前几日心焦没注意,还是被昨晚雨水打的莹润,她发现了几颗红透的石榴,于是遣人摘下了一颗,带着它进了正房。 北院不大,不过两进,但正房宽敞,布局雅致,看因只有老太太一人居住,所以显得更加清寂了。尤其稍间传来老太太的咳声,在这没人气的房间里,显得旷远…… 宝珞有意忽略这咳声,掀帘笑道:「祖母,你看我给你摘了什么?」 嵇氏一看是她,笑了。一旁的孙嬷嬷吸了吸鼻子,道:「嗯,我好似嗅姜味了,莫不是姜糖膏?」 「嬷嬷鼻子真灵!」宝珞笑了,把盛膏的青釉瓷瓶递了过去,又变戏法似的捧出个红彤彤的大石榴送到了祖母面前。 嵇氏愣了下,随即看看窗外,嗔笑道:「你摘的是我院里的石榴吧,还真会借花献佛!」 「没办法,谁叫您院里的石榴红得最早呢。」宝珞坐在她身边,撒娇似的挽着她道,「有您在啊,北院的花草都长得比别院的好。您说你是不是老神仙,咱侯府的保家仙。我得跟您沾沾仙气!」 「什么仙气,我是满身的晦气!」嵇氏揶揄去推她,她反倒贴得更紧了,幽幽道:「侯府若离开您,那可真的是‘晦气’了……」 嵇氏闻言怔住,她似乎是明白孙女的意思了,无奈叹了声。 宝珞望着她恳切道:「祖母,我知道您是因为母亲的死一直内疚,可这事不是过去了吗!这不怨姑姑,你也不算隐瞒,一切都是罗姨娘的错,如今她也受到了惩罚,您还有什么想不开的呢。」 「可我到底自私了这么多年,我若是早说出来,早查明真相,也不会纵容那毒妇这么多年,你也不会受这么多委屈。」想到当初孙女被亲家接走那幕,她就心酸,任孩子如何嚎啕,她也未曾挽留。「我糊涂啊……」 「您可不是糊涂!」宝珞娇嗔道,随即噗地笑了。「敢情您是为了我啊?那要是为了我,我可得怨您了。我本来就丧母,父亲又整日忙着,再加上个贪玩的弟弟,整个大房就靠我一人,可我能靠谁?二房三房各有一摊子的事,所以除了您,我谁都靠不了。您都不知道您这一病倒,连个给我撑腰的人都没有了。且不说别的,当初是谁说一定要我嫁人的,您话放这了,转头就不管我了。您说这事除了您,我还能指望谁?一个宝蓁就够二婶母操心了,至于三婶母,不是我说她,一天不着四六的,就算她给我说媒了,您敢让我嫁吗!」 这一番话下来,把老太太说愣了。去冲姜糖汁的孙嬷嬷回来了,捧着碗怨怨道:「可不就是这么个理,我说您还不听,非得让人家找上门来埋怨您!」说着,把姜糖汁送了上去。 「就你能说!」嵇氏嗔了她一眼,随即笑了,瞧着面前的姜糖汁接了过来,没含糊,几口便喝下了,瞧着心情似乎不错。她放下碗,拉着孙女的手道:「放心,祖母好好养着,我得给我二孙女撑腰,我还要准备十里红妆,送我家宝珞出嫁呢!」 「祖母真好!」宝珞嬉笑,没个顾忌抱着祖母亲了一口,惊得孙嬷嬷「哎呦」一声,三人登时欢笑起来。 被欢声笑语充斥,这偌大的正房,似乎也没那么空旷了…… 从北院出来,宝珞长舒了口气。老太太的心结解开了,她也了了桩心事,正要往观溪院拐时,突然瞧见了通往后院的拱门出闪过个身影,她跟了上去,是姚澜。 「她定是去看罗氏了。」杜嬷嬷解释道。「这两日不是偷偷送吃的就是送药,她没少往那钻!」 宝珞望着姚澜匆忙的背影,想了想,道:「走,咱也看看去!」 主仆二人到了后院浣衣房时,姚澜已经走了,门外只有一个看守的十五六岁的小丫鬟。小丫头正在门口打络子,见了宝珞慌忙收了起来,上前揖礼。刚一弯身,打好的络子掉了出来。 小丫头紧张得动都不敢动,杜嬷嬷拾起,交给了二小姐。宝珞打量,竟是只活灵活现的小青貔貅,她笑道:「这是坠子吗,好巧的手啊!」 「二小姐,奴婢以后不敢了。」小丫头惶惶,不安道。 第19章 「你叫什么?」宝珞问。 「奴婢叫穗子。」 「穗子?」宝珞掂量着手里的络子笑了,还真是人如其名啊。她把那只小貔貅递了回去,敛容清冷道:「喜欢打络子,没问题,但若是门没看住,那你就难逃其咎了!」 「二小姐放心,姨娘……不,罗氏在里面一步都没踏出来过。」 「里面的是没出来,外面的可有人进?」 穗子愣住,支吾道:「没,没人进……」 「没人?那我便要进去看看了,若是多了一件不该有的东西,那你……」 宝珞话未完,穗子噗通一声跪下了,哀声道:「二小姐我错了,方才三小姐来过了。她是主子,奴婢拦不住啊……」 「一句拦不住就了了?你当让你守在这为的是什么?守一个腿脚都不利落的人,仔细她跑了?这府里哪个拈出来不是主子,若都来插一脚,我还得给罗氏换个堂屋呢,不然都装不下人是吧!」 「二小姐,我错了,我以后定会守住的,你饶我这次吧……」 穗子连连认错,宝珞没再说什么,推门进去了。一股潮湿的霉味扑面而来,宝珞捂住了口鼻。这间浣衣房空室是放废旧的布料和杂物的,窗户又高又小,虽无窗纸但通风不是很畅快,霉菌滋生,味道自然不会好到哪。况且这空室的东面是浆洗的地方,因为地势略高,浆汤难免会流进来些,不及时处理,便会透着股酸馊味。 面前是张简单的架子床,连帷帐都没有,因是临时加进来的,摆在正中间,显得特别突兀。然床上,那个倚着床栏而坐的罗氏,更加突兀…… 「我竟不知,跋扈的二小姐竟这般厉害!」昏暗中,罗氏尖声讽刺道。 「一直如此。」宝珞回笑道。 「好个一直如此!我算看出来了,你、姚如晦、姚清北……还有你们姚家上下,个个冷酷无情的,假仁假义!」 宝珞哼了声。「我们只对恶人无情。」 「我是恶人?」罗氏冷笑,「好啊,我是恶人,那你弄死我啊!我若不死,早晚会报复你!」 「你那什么报复?」宝珞瞄了她一眼,目光落在她小腹。「你肚子里的孩子吗?」 乍然听到孩子,罗氏疯了一样扑过来,怎奈她胳膊骨折,疼痛难忍又仰了回去。「姚宝络,你还敢提孩子!这孩子分明就是你父亲的!是你勾结叶羡,勾结那个太医诬陷我,我孩子根本没有两个月!」说着,她冷笑一声。「我知道,你一直在查我小日子,你不就是会算吗!我还得谢你替我算着呢,不然我都不知道该何时与你父亲同房,自然也得不来这孩子。你很纳闷吧,那我就告诉你,你算的都是澜儿的日子!」 她得意,宝珞也笑了,颇是无奈。「你真当我不知道你在拿姚澜的小日子当障眼法吗?我查也不过是做给你看罢了,好不让你怀疑到父亲身上。我也可以告诉你,你根本怀不上孩子,不,不对,你是怀不上父亲的孩子,因为他一直再喝避子药!」 「不可能!」 「有何不可能的?我只要在他往日喝的调理汤中加两剂药即可!」 「姚宝络,为扳倒我,你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啊!」罗氏指着她咬牙道,说着,她忽而反应出什么,又道,「你说下药便下药了,你定是又在诈我!」 「诈不诈你,你自己心里清楚。六月十五那晚,月亮可圆着呢!」 罗氏深吸了口气,僵住—— 那晚,西宁侯不在,她确实去院里的暖阁里会了个人。那人是谁,可以这么说,如果不是当初遇见姚如晦的话,她现在应该是他的妻子,只是因她再不愿过那清苦的日子,所以才背着他爬上了姚如晦的床。 她彻底沉默了,再说不出一句话来。宝珞看着她,无限鄙夷,心里积压的话再留不住了,冷斥道:「罗淑华,你说我们冷酷无情,可你有人性吗!你姓裴你知不知道,我母亲是你堂姐你知不知道,你居然连自己的堂姐夫都勾引。如是便也罢了,为了当主母,你居然害死自己的堂姐,我问问你,我母亲哪点对不住你了,你要如此害她!不仅害她,你还坑了清北,再外面到处传我的谣言,你就这么恨我们一家人吗!」 「恨!我恨!我恨得恨不能茹裴氏的肉,喝你的血!」罗氏疯了一样大吼,「凭什么,凭什么是她!二十八年前,姚如晦在保定东城门迷路,是我把他送回总兵府衙的,可老侯爷上门道谢时,他们竟以为帮人的是裴樗瑜!以至于之后的日子她一直取代我,即便我站在姚如晦面前他都认不出我来!最后呢,她嫁给了他,应该嫁给他的是我!是裴樗瑜偷了我的东西!」 「也许当初感激是个误会。但父亲和母亲的结合绝不是因为这件事,父亲曾经说过,他第二次去裴府是十二岁那年,他第一眼看见母亲甚至都不知道她是谁,便一见钟情,非卿不娶。所以这和你有何关系呢?即便当初祖父知晓真相,谢的是你,可四年后再见,父亲爱上的依旧是母亲。」 「不对,他娶的应该是我!如果不是裴樗瑜一家冒认,相爱的应该是我们。」罗氏咆哮道。 宝珞摇头冷笑。「你便自欺欺人吧!什么冒认,什么相爱,不过都是你为自己爱慕虚荣贪得无厌的借口罢了!若是真爱,你岂会与他人偷情!」 「没有!我与他也不过就那一次而已!」 第20章 「一次就够了,一次就叫做背叛。所以你也不用再惦记主母了,你现在连妾都不是。你应该庆幸你现在还有一方遮蔽之所,待父亲将你移送官府那日,你怕是连这都没有了。」 说罢,宝珞也没个她个反应的机会,离开了。这晦气的地方,她是一刻都不想多待了…… 回去的路上经过竹林,宝珞干脆提裙从小径钻了进去,站在林间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清新的空气,想要把方才的晦气统统吐出来,把脑袋里的怨念彻底甩掉。这就叫因果轮回,报应不爽。当初父亲背叛了母亲一次,如今也被罗氏背叛了一次,而罗氏自然受到了她应该受的惩罚。 可是,她可怜的母亲呢,受最大苦难的是她,她又做错了什么……如果自己是母亲,早知会发生今日的事,她宁愿十二岁那年,没见过姚如晦! 瞧着二小姐戚戚,杜嬷嬷心情也不大好了。她正愁怪如何劝小姐,却乍然见远处走近个人,定睛一看,杜嬷嬷脸色当即亮了起来,她总于逮到能让小姐开心的人了。于是方要招呼,却闻对方先开口了,老远地唤了声: 「表姐!总算找到你了!」 「叶少爷,您来了。」 宝珞还没吱声,杜嬷嬷笑容可掬地迎了上去。这位小爷好,可比清北强多了,人家就知道怎么哄姐姐,怎么顺着姐姐来。 叶羡颌首,走了过来,与宝珞招呼。而宝珞却哼了哼,扬眉侧过了脸不看他,用傲娇来掩饰那日的窘迫。 那日他将她揽在怀里,良久没撒开,以致被进门的金钏和郑院判撞了个正着,害得她好不丢人。可再丢人,有把小子日的血迹蹭到人家身上更丢人的吗! 他猜到了她的心思,淡笑,轻声道:「表姐还在生气?」 「没有。」她捋了片竹叶,漫不经心道。 叶羡看着她,笑意更深了,鼻尖却轻哼一声,嗔道:「表姐说话不算说啊。」 「怎就不算数了?」宝珞诧异看着他。他瞥了眼她手里的竹叶,撇嘴道:「不是说邀我去餐霞轩的,还要请我吃临安的天目笋干么!对啊,还有萧美人点心呢!你说,这点心可是因史上艳绝两朝的萧美人而得名?」 「当然不是啦!」宝珞挑眉,璨笑解释道,「做点心的女师傅唤萧娘,她做的点心小巧味佳,而人又生得貌美,所以才叫萧美人点心。不是还有诗赞‘妙手纤纤和面匀,搓酥糁拌擅其珍。自从香到江南日,市上名传萧美人’……」宝珞念着念着,忽而觉得不对,萧美人是江苏扬州人,叶羡生于江南,怎么可能不知道,他这又是在逗自己呢!亏她还当真。她哼哼两声,又不理他了。 叶羡又笑了,上前道:「走吧,表姐,我道歉还不能,咱这饭可不能黄了啊!」说着,半推半搡地带着她去了…… 二人果真去了狮子胡同的餐霞轩,登上二楼雅间,宝珞点了一桌子的菜,梨炒鸡、挂卤鸭、赤炖鸽蛋、醋搂鱼,罗蓑肉、江瑶柱、芋煨白菜,还有各色小点心……叶羡不禁惊问:「这些表姐都吃过?」 「没吃过呀,吃过了干嘛还点!」宝珞一本正经道。可叶羡却哭笑不得,不是说好请他吃饭的,点了这么一桌子,竟都是她想尝的。他含笑朝窗外看了一眼,也不知看到什么,道出去片刻,便暂时离开了。 宝珞坐在二楼品茶等着上菜,无聊间也透过窗子向下望,想寻找叶羡的身影,可好巧不巧地,却一眼搭上她最不想见的人——盛廷琛。她赶紧躲了回来,然想到他刚刚那微诧的眼神,她总是觉得不安。 果不其然,片刻间,只闻楼梯处响起仓促的脚步声,他推门进来了。 「你怎在这?」 「世子爷,这话我该问您吧,这是我包的雅间,您未请自来算怎么意思。」宝珞捏着杯哼道。 对她的冷漠,盛廷琛没在意,左右望望,又道:「只你一人?」 「这话说的,嬷嬷不算人?」 盛廷琛看眼正斟茶的嬷嬷,容色尴尬。接着,他沉声道「宝珞,侯府的事我听说了……」 「世子爷消息灵通啊。」宝珞漠然应声,看都未他,疏远得很。 他看着她,总是没办法和曾经那个热情的小姑娘联系在一起,自从表妹的事情后,她性情大变,不论好与不好,总之不是他熟悉的那个宝珞了。在身边的时,不曾觉得如何,当真失去了,才知道生活里空了一部分。 在他当值时,怕他吃不上宵夜而送来点心;手再笨,她也会为他的玉佩打穗子;她会当着外人的面,很霸道地给他贴上「我未婚夫」的标签,生怕被人抢了似的;她被欺负受委屈了,第一个找的永远是他,她会和他哭诉;当然,她高兴的时候,第一个想与之分享的也是他;她会反反复复地问「你到底何时来娶我,我嫁妆都备好了」;她还会和他憧憬,他们未来的孩子叫什么…… 明明都是美好的,可先入为主的印象却让他用错了表情,每每见到她,都是冷颜对之。即便她送给他的点心,他吃得一口不剩,不肯分同僚半块;即便到如今他身上挂的还是她打的穗子;即便到此刻,他也不想脱去「她未婚夫」的标签;即便她委屈时,他虽冷漠却沉静倾听,要看自己即将迁升,他也很想将这个喜讯告诉她;即便他想说「聘礼我早便准备好了」,只待择良日;即便他给他们的孩子娶名字为:关炀…… 原来习惯也可以生情,往昔的他从来不觉得自己喜欢她,但这一刻他不得不承认,他最携手此生的,就是她。 第21章 这份感情,他不知道从何说起才好,眼下的他只想陈述那个压在心底的事实—— 「宝珞,我可以对天发誓,我和表妹无一丝瓜葛,至清至白!」 「盛师兄长情,竟长情到这来了?」门口,叶羡冷笑道了句。 盛廷琛回首,怔住。「怎么是你?」 「我与表姐来吃饭,不是我又是谁。」说着,他淡然绕过盛廷琛坐在了宝珞身边,把手里握着的纸包打开。里面是各种各样的果干。有酸话梅、梨干、山楂糕、胶枣、梅子姜……还有些乌色黏着红糖霜的小果干,瞧着像龙眼干。 「点了那么多,怕你不克化,所以给你买了些酸味的果干。」 宝珞哭笑不得。「那买这么多干嘛,居然还有胶枣、梅子姜和龙眼干……」说着,她好像反应出什么,脸瞬间便红了。这可不都是姑娘特殊时候该吃的,他怎么还记得这事呢。 叶羡笑而不语,却撩袖拈了颗胶枣递过去,宝珞不好意思地接过来,含在了嘴里。 这一幕,看得盛廷琛脸色都青了,虽不知道他们说的是什么,但宝珞娇羞的表情足以证明二人的亲密,他突然想起叶羡曾经的话:我从来没将她当姐姐…… 「宝珞,你是千金小姐,与他单独在外,这合适吗?」 「有我请表弟吃饭有何不妥?」 「他是一男子!」 宝珞愣了下,反应过来他想说什么,笑了。想到他方才的那句话,道:「我和表弟无一丝瓜葛,至清至白。」 盛廷琛知道她是在嘲讽自己,怒道:「你这么想,可他不是!」 「对,你如是想,可你表妹也不是!」一句话,堵得盛廷琛彻底无语了。 他瞪着叶羡,眸中黑云翻滚,而叶羡却淡定依旧,慵然笑道:「世子爷还得巡城吧,那便不耽误您公务。今儿是表姐请我吃饭,不好让她破费,恕不能招待您了,改日再聚,请自便。」说罢,他看了眼萧玖。 萧玖会意,示意盛廷琛离开。 楼下还有下属在等候,盛廷琛无奈,只得先行退出了。就在他迈出房门的那刻叶羡瞥了他一眼,瞧见了他腰间的雕鹤玉佩,而玉佩下则是一对鹅青色的祥云穗子……许打络子的人手不灵巧,所以那祥云的经纬有松有紧,叶羡视线定了一会,漫不经心道:「世子倒是很喜欢这祥云穗子,常带着,也不知是谁打的。」 宝珞瞄了眼盛廷琛离开的背影,回想他腰间,脑袋里闪过打络子的片段,淡淡道:「应该是我打的吧。」 这话一出,叶羡僵住。他惊诧的不止是盛廷琛到现在还带着宝珞送他的东西,而是在前世,这东西也从未离过他身,当初跪在审判台前,自己眼前闪过的就是他的这块玉佩和那已泛旧的祥云穗子。 十几年夫妻,他连碰都没过碰她,却始终带着她送他的东西……叶羡突然纳罕盛廷琛对姚宝络到底是怎样的一份情谊。可不管是怎样的,他到底还会伤害了她,没尽任何为夫的责任、所以这一世,叶羡绝对不会放弃她,也不想放弃…… 「表姐,我也要!」他蓦地道了句。 宝珞看他。「要什么?」 「我也要你给我打个络子。」他粲然道,双眼弯眯,脸上又是那个明朗如朝阳的笑,晃得人心都跟着软了。 又撒娇!宝珞捂着胸口无奈叹息:「不行,这络子可不是随便打的。我这是不愿理他了,不然定要讨回来。」 「不管,那你也送我样东西吧。」 「行,清北正跟我要四宝,我给你也备一份。」 叶羡笑了,耐人寻味地在她身上打量,道:「不必了,我瞧表姐的垂丝海棠就很好。」 宝珞怔愣,下意识摸摸发髻,皱眉道:「胡闹!女子簪子是随便送的,送了那就不是礼物,是信物了!再说你要这干嘛,就算送姑娘也得送个新的不是。」 「可我就想要这个。」 「不给!」 「那镯子呢?」 「不送!」 「那玉佩呢?」 「没有!」 「那……」 「没有!」 「我还没问呢!」 「你问什么都没有!吃饭!」 …… 这顿饭二人吃得好不惬意,在这个无污染非转基因没化肥的年代,宝珞吃什么都放心,吃什么都香。偏还生了副不易发胖的身材,她如今算明白,什么才叫「老天爷赏饭吃」,所以傲娇得不要不要的。果不出叶羡所料,她吃多了—— 宝珞含了块话梅,便让杜嬷嬷去结账,然不过须臾她便回来了,一脸慌张开口便道:钱袋子不见了! 主仆二人连寻带找,最后推断:定是方才逛马市街的时候被偷的。方才宝珞想买只波斯猫来着,所以去转了一圈。 钱没了,西宁侯府不会跑。宝珞要记账,可还没说出口便被,掌柜立出的「概不赊账」的牌子怼了回来。无奈,她只得望向叶羡。却没想到这家伙更直接,直接甩了两个字。 「没有!」 「银子没有,那银票呢?」 「没带!」 「小金鱼呢?」 「不给。」 「那……」 第22章 「没有!」 「我还没问呢!」 「问什么都没有,是表姐你请我吃饭哦。」 叶羡淡笑,眉眼弯眯,好看得不得了,可她这会儿只想揍他,怨道:「我又不是不还你!」 他还是摇头。这么会有这么小气的人,宝珞哼声,嗔瞪了他一眼,于是让嬷嬷去取钱,自己就在这等。叶羡看看外面,佯做殷切道:「怎么办,天要黑了啊,嬷嬷回来还不知什么时候呢,表姐等,我可不想等了。」 「你!」宝珞好气哟,于是愤道:「你回便是,无需等我。」 「可车只有一辆啊。」 「你乘回去吧。」 「把表姐扔下,于心不忍啊。」叶羡笑意更浓了,他鼻尖哼了声,道:「不若我给表姐出个主意吧,旁边就是当铺,你随便当了什么,怎么也抵这顿饭了呀。」 呵,行啊,叶羡,这主意他都说得出口!不过想想,好似也确实没更好的办法了。 于是,两刻钟后,两人终于上了马车返回了,而宝珞的头顶上,那只垂丝海棠不见了…… 魏国公府世子爷乃宣府副总兵,不在京时,其妻叶婧沅便带着孩子到郊外的魏国公府别院住。叶羡今儿来了,名义上是看姐姐,但叶婧沅知道,自己就是个幌子,他这弟弟,何时惦记过她!比如此刻,宁可独自在房里鼓捣那根垂丝海棠的簪子,也不去前院和自己聊天,便是这会儿她都进屋了,他都没察觉…… 「哪来的簪子?」她坐在他对面,问道。 「买的。」叶羡勾唇轻道,满眼的柔情浓得化不开。叶婧沅呆了,这还是自己那个高冷倨傲,极其臭屁的弟弟吗?她眸中闪过狐疑,低声质问:「说,你外面是不是有女人了!」 叶羡抬头,微诧地盯着姐姐,蓦地笑了。「是啊。」 「谁?」叶婧沅险些没跳起来。 叶羡扬眉,佻然道:「好多呢!」 叶婧沅上去拍了他一巴掌。好多?爱慕他的是好多,可没见他看上眼过一个!十七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了,多少他这个年纪的,即便没成婚也订婚了。可他呢,连个情窦初开都没有过,莫不是他…… 「昶之,你确定你喜欢的是……」 「是什么?」 叶婧沅半晌不知道怎么说,叶羡猜出来了,含笑调侃道:「放心吧,姐,我还想生十个八个呢!」 「可你身边连个姑娘都没有,全是男人,清南、清北,三皇子,三皇子身边的近侍,还有你的随侍萧玖,对了,还有那个神出鬼没的游先生……」 叶婧沅正数着,萧玖突然入门,报道:「三少爷,游先生到了。」 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叶婧沅无奈看了弟弟一眼,摆手让他去了。萧玖紧随在后,就在出门的那刻,他忍不住回首,对着大小姐难为情·道:「……嗯,大小姐,我不好龙阳。」说罢,急忙踏出门追叶羡去了,留下一个尴尬的叶婧沅…… 萧玖带着叶羡去了别院的小花园,一路曲径通幽,最后绕过几颗低垂的蔷薇树,才到了翰墨亭。还没入门,便瞧见游衍之迎了上来,而他身后,正是一身素衣装扮的少年,萧元谨。 叶羡揖礼后,三人入座,萧元谨迫不及待道:「表兄,太子被禁足了!就是昨晚的事,他真的去为秦王求情了。」 「意料之中。」叶羡淡淡道了句,「太子为人质纯清正,他自然不会相信秦王造反,只会认为是皇帝指使,设计构陷。」 梁王是皇帝之兄萧承瑜的儿子,萧元沐。萧承瑜是先帝长子,他智勇双全,德才兼备,乃皇位继承者之不二人选,他成为太子没个不服气的,然天妒英才,在讨伐鞑靼随军出征时,不幸中箭,命是捡回来了,可中箭的左眼没了。皇帝重仪貌,不仅萧承瑜恼恨,连先帝也颇是沮丧,虽一度想破祖制继续扶持长子,可终了还是抵不住生蠢蠢之心的皇子及各怀鬼胎的大臣。 萧承瑜也看出这场君臣博弈的艰难,他主动劝父亲放弃自己,以解君臣矛盾。其实萧承瑜是聪明的,他是长子,先帝正处龙虎之年,待父皇大去之时,不知道会有多少皇子成长起来,况且时间越久变数越大,他胜不了的。与其如此,不若给自己寻条退路,提出退回太子之位,解父亲于两难,博得他的信赖和同情,同时扶持一个他操控得了的人以保后世安稳,所以他选择了不受重视的六皇子萧德瑜。 萧德瑜知此,受宠若惊,然兄长却提出了一个要求,便是若他夺嫡继位,定要立自己的侄子,也就是萧承瑜之子萧元沐为太子。 那年萧德瑜才十四岁,因为母亲是都人出身,这十四年里他受尽了父亲的冷待和兄弟的白眼,有个可以翻身的机会怎能放弃?况且他才十四岁,自己能过得畅意都未可知,岂还会考虑后世。所以他欣然答应。而后的他也果真没让萧承瑜失望,有若披荆斩棘,在众皇子中脱颖而出,最后败一众兄弟,继承大统。 萧承瑜便是他继位那年去的,临死前他拉着皇弟的手嘱咐,定要立元沐为太子,萧德瑜也是满口答应。可当真到了立国本时,他还是迟疑了,望着与挚爱陈妃的长子萧元敬,他突然理解兄长托孤的心情了,便是想把这个世上最好的一切都给予自己的孩子。所以,他把这个太子之位,也给了自己的儿子。 如是,原萧承瑜的党羽及萧元沐本人不干了。然萧德瑜便以继位之初,要稳定局势为由劝慰,道日后定会将皇位还之,并封萧元沐为秦王,拥兵数万,且不必回封地,驻京便可。军权在手,便如利剑,守在京城,便如刀尖指在皇帝颈下,如此胁迫便也不怕他作何手脚,故而萧元沐同意了。 第23章 可这一等便是十几年,太子大了,萧元沐也从十几岁的孩子等到了而立之年,皇帝始终未履行诺言,尤其他发现,他这位皇叔,正在暗地里削减他的兵权限制他的政权,他这把利剑,已经开始出现锈斑了。 然这还不是紧要的,萧元沐担心,胁迫不成反受制,他早晚会除了自己这个「心头患」。所以,为自保也为不甘,他开始私下笼络公侯,扩大势力,甚至将手伸入到了朝廷…… 「皇帝查收了延安侯同秦王往来的信件,从中找出二人欲图谋反的迹象。尤其是延安后,竟同元蒙里通外合,贩卖火器,便没谋反一事,这也是灭门之罪啊。如今可好,他与秦王关系密切,皇帝正愁寻不到罪名落在秦王头上,如此,这勾结外敌的主使竟成了秦王,而延安后不过是他一枚棋子罢了。」游衍之镇定道。 萧元谨凝神点头。「是,太子便说这是父皇的欲加之罪,他不相信秦王会勾结外敌,毕竟这江山都是萧家打下的,秦王不会为了一己私利而遗祸江山,至于谋反,秦王也不过是自保而已。」 「是不是自保,这未可知。」叶羡淡淡道了句。 萧元谨皱眉。「表兄这意思是……」 「他若想自保,交出兵权,卸下皇帝的防备不是更方便。」 「那表兄的意思是,秦王不甘心?」 「换谁谁甘心。」游衍之哼了声,「自己的位置被人强占这么多年,眼看有不还之势,任谁也咽不下这口气。这皇位是够诱惑,可有时候啊,人更多争的不过是口气,或者说是内心的公正罢了。看看太子,为了所为的仁道,宁可违背父意也不肯栖居东宫;而秦王呢,他和太子自幼相处甚好,他处处针对的也无非只是那个皇叔,从不提太子一句。所以他的目的未必是真的想要将皇位讨回来,他父亲又不是皇帝,他继位也未必名正言顺,所以他更想讨的是个说法,不甘心如此被人耍弄多年。」 「可这所谓的‘说法’比太子之位更难讨,他这不就是要父皇承认自己是背信弃义,得鱼忘荃之人吗!天之之威,九五之尊,以父亲的脾气,他怎么可能轻易开口承认自己的错。」 萧元谨这话一出,游衍之看了眼叶羡,笑了。他算明白叶羡为何要扶持这个少年了,他年纪虽小,阅历尚浅。但看问题的透彻是他两个兄长所不能及,也许是逆境培养了他这种善观察且内敛的特质,如果太子也如他,便不会在浙江水患,民道皇帝怠政而触怒天神时,执意去祭祀天地,这不就是变相承认了皇帝错误,打皇帝的龙颜么!也更不会在皇帝想要为他争取前途时,他为了所为的道义而站在秦王那侧。 其实也不能说太子不对,他品行至纯,气节至贞,便是称贤圣也不为过。可这种人太纯粹,只能放在神龛中被追崇膜拜。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在权利这深不见底的巨潭中,他生存不了…… 「我来之时,二皇兄去了,暗指汪尚书有纵容嫌疑,道他狐首两端,只怕也难逃此劫。」 叶羡沉思,兵部尚书汪平正,乃当朝首辅,为人耿直清正,虽从不结党,但谁都看得出,他对太子的品行是倾慕有加,几次对皇帝表达,若是他做君主,必是盛世仁君。所以颍王对他怀怨也不是不能理解了。 而这一次,便是他命运的转折。他被下诏狱,不但拿下了首辅的位置,还险些连命都丢了。虽最后被赦免,可还是亡在了去琼州赴任的路上,未得善终。 不过这都是上辈子的事了,叶羡劝道:「殿下放心,清者自清,汪尚书不会有事的。至于您,若无他事您可以去稍稍安慰太子。」 萧元谨犹豫。「可以吗?」 「可以。」叶羡淡笑,「别人是躲之不及,可你们乃一母同胞,若不关心反说不过去了。况且陛下定然会派人盯着太子,你也该露露面了。」 萧元谨想了想,很认真地点了头。这也是他的好处,用人不疑。自从去了江南,与叶羡相遇后,二人经过彻夜长叹,他深深地被这位表兄所吸引,虽然他并未大自己多少,但他极钦佩叶羡的眼界,看问题的角度,以及被他散发出的独有的淡定气质所折服。所以在他提出帮自己的时候,他一口答应,并对他的意见言听计从。 三人聊了一会儿游衍之便带着萧元谨回去了。 叶羡匆忙去跟姐姐告别,他得赶紧回城一趟。叶婧沅抱着孩子不乐意了。才来就走,还真拿这当茶楼,聚会的地方啊!于是把孩子往叶羡怀里一塞,道:「今儿映城就归你了,自己看着办吧。」说罢,转身走了。 这娘当的还真是潇洒。叶羡掐着小外甥晃了晃,笑了。而映城笑得比他还开心,拍着两只小手,「豆——豆——」地唤个不停。叶羡想起了前世,这孩子一直和他最亲,跟着他南征北战,形影不离有如父子。直到映城十五岁那年,雁门之战,他身中数箭,还没到军营便去了,而且叶羡清楚地记着,致命那箭,并非来自敌军! 上辈子没能守护好的人,这辈子他一个都不会放手。祖母、母亲、姐姐、映城,还有她…… 「映城,咱们去进城好不好,舅舅带你去见个人,见个你也喜欢的人!」 …… 叶羡连个招呼都没打,夹着孩子便走了。入城后,他直奔西宁侯府,姨母那都未曾去,先道了观溪院。 果不其然,一入二门,这空气里满是浓浓的火药味。清北徘徊在西厢门外,见叶羡如见救星,眼睛一亮登时奔了过来。「表兄,你快帮我劝劝我姐吧,她把我锁外面不肯见我,还拿香桶砸我,你看看,你看看。」说着他拿起抄手游廊石凳上那檀木雕花香桶,香桶底碎了,香料都甩了出来。 第24章 叶羡叹了声。「可怜啊!」 「可不是,我小腿迎面骨都砸青了。」 叶羡瞥了他一眼,哼道。「我说的是香桶。」 清北窘怒,却还得求他帮忙。叶羡不屑道:「你又如何惹她了?」 「我没惹啊,是她去惹了父亲。太子不是被软禁了吗,好些大臣想要为太子陈情,因为父亲极受太子敬重,所以大伙首推他上书。这事就是他们不说,父亲也会做,毕竟他是太子府詹事,这是他指责,再者太子也没错啊,陛下如此武断,怎就不容做儿臣的进言了,所以父亲应下了。可姐不干了,偏要拦着,就不许父亲写。我瞧着急,便道了句朝廷是男人间的事,不是女人该参合的,然后她就怒了!」 「活该!」叶羡接了句,「瞧瞧府里,可有一个男人抵得过你姐的,你也配说这话!我才不帮你,我让她跟你断了关系才好!」 「叶昶之,你卑鄙!」清北喝声。 叶羡勾唇,笑了。「我如何卑鄙了。」 「你就是见我有个好姐姐,你妒忌!你就是想挑拨我们俩,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总围着我姐转!我告诉你,叶羡,你再讨好她,她也不会成为你姐的,因为我才是他弟弟,亲弟弟,这辈子最亲的人!」 叶羡愣了,空了半晌,忽而朗声大笑起来,颇是无奈地摇了摇头,登上台阶去敲门了…… 宝珞心烦着呢,虽也不想见,叶羡敲了好久的门也不闻人声。最后使出杀手锏,让映城在门外唤了两声:「宝姨……宝姨……」接着,门就开了。 一推门,看见正坐在门口仰头笑嘻嘻地望着自己的小团子,宝珞心都化了,他支着几颗小牙,眼睛弯眯成两条缝,胖嘟嘟的脸颊嫩得像糯米糍,让人忍不住想去掐掐。宝珞赶紧弯腰把他抱起来,贴了贴脸亲上一口道:「小映城啊,你怎么来了?是来看宝姨吗?」说着朝外扫了连两眼,纳罕道,「你娘亲呢。」 映城拍手,指着躲在门边的叶羡,「豆,豆……」 宝珞侧目睨了他一眼,没说什么,抱着孩子转身进屋了,叶羡赶紧跟进去。清北瞧见哪能错过,也窜了上来,怎知就在他要迈入的那一刹,「嘭」!稼云把门关上了,猝不及防,好悬没撞到他鼻子。隔着门稼云还道了句:「小少爷,二小姐说了,三天内不想见您!」 清北急得在窗外哇哇乱叫,然宝珞就是不搭理,兀自地逗着娃,给他吮着蘸了荔枝膏的小银勺。小家伙贪吃极了,咬着小银勺不肯撒口,逗得宝珞掩口直笑,不经意地撩了叶羡一眼,问道:「她母亲怎没来?」 「我是将他偷出来的。」叶羡淡定道,却把宝珞吓了个激灵。他不仅擅自把孩子带了出来,居然还带到这。这若让叶婧沅知道,还不得扒他一层皮,顺带咬上自己两口。 「真是胡闹!」宝珞嗔道。 叶羡笑了,道:「哄表姐开心么。」 ……宝珞无语,这不是小猫小狗好不好,哪有拿别人家孩子去哄人的,想到叶婧沅的黑脸,她现在一点都不开心了好不好…… 「表姐,你为何非把清北关在门外。」 宝珞哼声。「他不是都和你说了么,还问什么。反正他们都不听我的,说了也白说!这一家男人,就没个明白的!」 「西宁侯忠贞,敢直谏陛下,其气节勇气非常人能比,乃儒士之楷模,怎能说不对呢。」 「呵,有勇无谋,空有一腔子的赤诚,连个弯都不会转。」宝珞搂着小映城,又给了他个枣圈,哼道,「我知道他是救太子心切,也明白他是为道义之所驱,但是皇权既王道,他想和陛下理论,怎么可能有好果子。带着群臣上去,倒是直谏显气节了,可有没有想过皇帝的脸往哪放,若是折了陛下面子,别说他们,怕是太子也要跟着罪责。还没听说哪个皇帝愿见自己的臣子统统去追随别人,这人就是亲儿子也不行!」 这话说得好不明白,叶羡听愣了,他没想到她会看透这些,不可思议地摇了摇头。 「怎地?你还不信?」她乜着他问。 叶羡笑了,讨好道:「表姐说什么都对,我怎会不信。」 「你就是这张嘴会说。」宝珞嗔笑,又叹道,「无奈我话是说了,可父亲不听啊。」 「这也怨不得侯爷,有些事总要有人去做,他恰恰就处在这个特殊的地位,所以可能真的是身不由己……」 宝珞默默点头。「道理我也懂,可他们看他是太子府詹事,我在我眼里,他是我父亲啊,他们能劝,我就能拦,即便是拦不住……所以一开始我就说,他不要和太子走得那么近,鞠躬尽瘁有什么好处……算了,是我自私罢了,人活在世,尤其是父亲这样的儒士,把忠贞道义看得比命还重要,人家有人家的精神境界灵魂追求,我跟不上他……可是那也不能致家人于不顾啊……」 她自言自语,一会儿自我安慰似的地肯定,一会儿又挑着理由否认,看得叶羡不由得笑了。道:「我知道表姐是在担心侯爷,但不至于连清北都迁怒了。他是你弟弟你还不了解,心直口快,没旁的心思,尤其还是对你。他可是护着你呢,还不许我靠近你,怕我把你抢走。据说上次在堂上,他心疼你,拦住侯爷要替你挨罚呢!」 闻言,宝珞唇角不受控地勾起,却还佯做不在乎地「呸」了声,扬眉道;「本来就不是我的错,无妄之罪,何必让他替我挨罚!」 第25章 「对对,表姐没错!」叶羡弯眉笑了,眯起的眼睛竟和宝珞怀里的小映城有几分像,只不过一个俊得脱俗,一个憨得可爱。大小两个,笑得宝珞心都快化了,于是继续低头逗着孩子。 叶羡就这么看着她。下午阳光透过窗格洒,在她二人身上铺了层淡淡的金光,她清媚无双的脸庞荡漾着甜蜜的笑容,那笑竟比这阳光还暖,比这熏香还甜,这温馨的一幕太美了,美得像画,又美得不像话……他甚至感觉得到,她身上散发出的母性的魅力。她应该是极喜欢孩子的,可上辈子,她却一个孩子都没有。这种遗憾,何尝不是种痛…… 他想着想着,忽而笑了,随即敛容一本正经道。「对了表姐,清北还说呢!说你若真的不想嫁,或嫁不出去,他便养你一辈子,让你做一辈子地位尊贵的西宁侯府姑奶奶!」 话一落,宝珞啪地把手里的银勺扣在了桌子上,惹得小映城颇不满意。「这是那小兔崽子说的?他是咒我呢吗?谁愿意给他当一辈子姑奶奶!他愿意养,我还不愿意留呢。都说娶了媳妇忘了娘,何况是姐!看看雪蚕那事,我能指得上他?再说了,我凭什么就嫁不出去?我差哪了?满城的青年俊杰,喜欢我得人多的去呢!说我嫁不出去,明个我就嫁个状元郎给他瞧瞧!」 叶羡闻言,脸上的得意安奈不住了,他笑着应和道:「对,就嫁个状元郎!」 「你高兴个什么劲儿!」宝珞诧异地看着他,接着语重心长道:「你也真不知道愁,整日这么往外跑,也不见你读书啊?你这样可能考上?你举人如何中的你心里不清楚吗?其实你都不该这般匆忙来考进士,这进士哪有那么好考,你还是应该踏踏实实地多读书,切勿心浮气躁!再说咱本来就是武勋世族,怎比得上人家书香门第。我知道你自小便聪颖过人,可你姐说你也颇是骄傲,咱不能自负……」见叶羡不吱声了,宝珞话又转了回来。「行吧,反正三年一次,提早试试机会也多,也别灰心,万一就中了呢!」 这话说得连她自己都没底气,于是心虚地拿起小勺,点了点荔枝膏又去喂映城。 「对啊,万一中个状元呢!」叶羡含笑道了句。 宝珞惊得一个措手,甜甜的荔枝膏都抹在了映城的小下巴上。她赶紧给他擦,瞟着叶羡皮笑肉不笑,无奈道:「不想中状元的生员不是好生员,话是这么说,咱也得量力而行不是……」 叶羡含笑用拇指抹了把映城没擦干净的荔枝膏,笑道:「反正表姐的话我是记住了。」 「记住就好,好生读书,用心备考。」 叶羡笑意更浓,浓得堪比眼中的温柔。「表姐,我记住了,你说你要嫁个状元郎。」 「嗯?你什么意思?」宝珞愣住,追问。可他却没回应,径直起身,就在他伸手去接小外甥的那一瞬,门嘭地被推开了,还未见人便听一声怒道:「居然敢把我儿子抱走,厉害呀!」 叶婧沅迈着稳步昂首入门,气势凌然地瞪着房里的二人。虽然还隔着个次间,宝珞只觉得浑身冷飕飕地,于是赶忙将孩子交给了叶羡。叶羡笼拢臂,孩子便落入他怀里了。 小映城见了娘亲,咿咿地唤着,伸手要娘亲抱。叶婧沅眉心一软,赶紧进来接了过去,一面哄着一面嗔道:「叶昶之,我让你看孩子,你竟给我看到这来,你心可真够大啊!」 叶羡笑了,调侃道:「你让我看孩子,心不是更大。」 「你行!」婧沅哼道,又看了眼宝珞。「你也是,他抱着孩子来,你就留他?」 宝珞一脸的认真道:「哪啊,我哪敢留他啊,我这不是正劝他赶紧回去,万别让姐姐着急了,这母亲见不到孩子多焦心啊!而且我们映城也想娘亲是不是……」说着,她又逗起了小团子,逗得他咯咯直笑。 叶婧沅看着她,面色缓了下来,淡然地把孩子交给了叶羡。「我和宝珞聊一会,你先带他去姨母那请安吧。」 叶羡接过孩子,看了看宝珞,点头去了。 他一走叶婧沅还没开口,宝珞先不可思议地撇嘴道:「你弟弟真奇葩!」 「你弟弟才奇葩呢!」叶婧沅回了她一句。 宝珞哼了哼。「你都不知道他刚刚说什么,竟然要考状元!」 「哟,我弟出息了!」叶婧沅挑了颗榛仁细嚼笑道。 宝珞无语。「你能不能靠点谱啊,他考得上吗!」 「考不考得上不说,有目标就好啊!再说了,谁规定考不上,就不能想想了。」 「行!可以想!」宝珞算是被她打败了。「你们俩还真是亲姐俩啊!。」 叶婧沅笑笑,转而又颦眉凝重道:「别说这没用的,我还想问问你呢,你到底怎么想到的,为何还将那罗氏留在府里?」 「你都听说了?」 「这么大的事,我能不知道吗!」叶婧沅愤道,「这女人太恶毒,便是让她下十八层地狱都不解恨。害死主母,还屡次算计你,就该将她送官,杀人偿命!对了,听说她还怀了别人的孩子?天下还有这么不要脸的人!那奸夫你抓到了没有!」 「若抓到了我便不用费这么大周章了!」宝珞叹声。 「怎么连个人都抓不到呢?如此更应该送官,让官府去查!何苦留在府里养着晦气。」叶婧沅忿忿道。见宝珞脸色越发地沉了,她想了想,似乎猜到了什么,踟蹰问:「宝珞,我问你,罗姨娘的孩子到底是谁的?」 第26章 宝珞沉默片刻,摇了摇头。「不知道。」 叶婧沅猛吸口气。「什么叫不知道?!」 「就是谁都不确定的意思,我一直派人盯着罗氏呢,她和那奸夫也不过就一晚,而父亲那段日子时常回来,也说不清这孩子到底是谁的。我骗她说给父亲吃避子药,也不过就是想让她认罪而已,可这孩子若是姚家的呢?」 「我也想将她送官,可本朝律例有条,凡有孕者可先产子。我父亲重颜面,以他的性子,定不会对外称她通奸,那这孩子便是姚家的。我就怕这孩子生下来不管和父亲有无关系,都会成为她要挟姚家的筹码。我不会让她得逞的,所以没有比将她安置在我身边更踏实的地方了。」 「你不会是要害这孩子吧!」叶婧沅惶然道,人心再狠也不该伤及一个无辜的生命,尤其是当了母亲的人,提到孩子,她总能想到自己儿子的小脸。 宝珞笑了。「你就这么看我?放心,我不会卑鄙到连个孩子都要害,何况可能与我还有血缘联系。这孩子,我会让他顺利诞生,但罗氏,我绝不会饶过。我就是要让她十月怀胎,尝尝艰辛之后的骨肉分离,我要让我母亲所经受的一切苦难都让她尝尽。这世上,死不知最痛苦的,最痛苦的是绝望,我就是要看她在我眼皮子底下生不如死。」 叶婧沅愣了,不可思议的看着面前这个小姑娘,这还是自己认识的那个单纯的姚宝络吗?她理智得陌生,冷漠得可怕,然转头想想,若非人被逼到一定程度,谁愿做那心狠手辣的事去! 「好,你有自己打算就好。」婧沅笑笑,拉着她道,「咱去园林瞧瞧吧,昶之说你们府上的葡萄最好吃,我也要品品,给我儿也摘几颗……」 观溪院在东院后身,北面便临着园林的菡萏园,而葡萄园则在西院后身,两人是穿过老太太居住的北院去的。才一出北院角门,还没入园,便听闻隔着蔓藤葳蕤的葡萄架,对面的六角亭里有小姑娘们叽叽喳喳的声音,窃笑声,揶揄声,娇嗔声,可谓声声入耳,婉转若莺,好不动听。二人好奇,绕过葡萄架一瞧,竟是宝蓁和她的小闺蜜们…… 宝蓁见了叶婧沅,欢喜鹊似的奔了上来,然瞧着二姐脸色僵了一瞬,不过还是挽着表姐的胳膊道:「表姐真是的,来府上也不说先去西院看看,若不是表哥带着小外甥去给母亲问安,我都不知你来了。」 婧沅含笑撇了撇嘴。「你怨我,我还怨你呢。我来这么久了,你才发现,平日昶之刚迈进府里一脚,你立刻就跟了上来,表姐到底不如表兄重要啊。」 这话一出,几个小姑娘都笑了,宝蓁更是被揶揄的脸通红,简直是西边的火烧云烧到了脸上,她又羞又窘,娇嗔了声:「表姐!」 婧沅噗地笑了。「跟你开玩笑呢,瞧你,真不禁逗。」说着,和宝珞一同进了六角亭。 知道她是叶羡的姐姐,几个小姑娘都围了上来,立刻显得宝珞身边清冷的好多。其实便是叶婧沅不在,她们也不会和宝珞热络的,她名声在外,谁也不想和她沾上边,即便是亲堂妹宝蓁。 小姑娘们不停地献着殷勤,不是斟茶送点心,便是剥葡萄,还有用心的,亲自拿冰镇过的蔗糖奶酪浇在了翠绿的葡萄粒上,还真真是「蔗浆自透银杯冷」。起初叶婧沅还不懂因何,聊着聊着,她发现小姑娘们的话题总是离不开叶羡,便明白她们的心思了。 「姐姐,叶公子可爱吃这葡萄?」光禄寺少卿家的小姑娘问道。 叶婧沅捏着银勺挑了挑葡萄粒,悠然道:「不喜欢吃吧!」这话一出,宝珞愣了下,不过片刻便敛容,继续吃葡萄。 「那他喜欢吃什么?水果、点心、菜肴,什么都可以。」小姑娘有点激动了,稚嫩的小脸一脸的春思。 宝蓁瞧不过去了,虽未挑明,可她已经暗示过,自己和叶羡早晚要订婚的,可这帮塑料姐妹花,还一个个地贼心不死,于是斥声道:「爱吃什么管你什么事,话怎么这么多!」 这话说得一点都不客气,叶婧沅乜了她一眼,转而笑着解答道:「昶之啊,不喜欢甜食,所以点心不大吃的,水果也没瞧他特别喜欢过什么,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们他其他的爱好啊!」 宝蓁连都绿了,小姑娘们却兴奋得不得了,一声声「姐姐,姐姐」地唤着,求她告诉自己。 「光叫姐姐可不行。」叶婧沅道了句。 小姑娘们又开始剥葡萄,送礼物,甜言蜜语地哄起来,可叶婧沅依旧摇头。 「那姐姐要怎样才能说啊?」 「我说可以,只是最近听闻外面传言,说我这宝珞表妹名声不好,我心里不大服气呢!」 这话一出,小姑娘们立刻会意。「谁说宝珞姐姐名声不好,扯淡!我们偏就喜欢姐姐呢,您放心,往后若谁说姐姐不好,我们当即堵他的嘴。」说着,又同对面的宝珞殷勤了起来,肉麻得宝珞头皮一紧,嗔了婧沅一眼。 婧沅掩口笑了,板着脸道:「嗯,这还差不多。看在你们诚心的份上,我告诉你们啊。我这弟弟,最喜欢茶道,每月的三六九日都会去宣德坊的风雅堂赏画品茗;至于戏曲,他也颇是在行,不过稍微挑剔了些,喜欢水磨腔,而且除了鸾音阁玉茗先生的戏,谁的都不愿听……」 「鸾音阁?」小姑娘们纷纷皱眉,这地方可不是千金小姐该去的。不过只要能见到叶羡,她们也不在乎了。听说今晚他便包了雅间,一个个迫不及待地回去准备,想来场完美「邂逅」。见她们一个个面露桃花的样,宝蓁气得直跺脚,又生怕被她们得逞,回西院去找叶羡了。 第27章 看着一哄而散的小姑娘们,宝珞唇角抽了抽,道:「你真坑弟啊!」 「无所谓,反正他应付得过来,若上能看上谁,我还巴不得呢!」叶婧沅悠哉道。 宝珞哼声:「有你这么个姐姐,你弟能考上进士才怪!」 「那也比你弟强,啧啧,坑姐的货!」 这话还真把宝珞堵住了,她无奈笑道:「我是指不上他了,我还是得靠自己。对了,上次求你帮我问你夫君的事,如何了?」 闻言,婧沅放下手里的茶盅,凝眉道:「我问过修贤了,他戍守宣府,战马自然是多多益善,可这养马的事涉及朝廷,担的风险太大。你真的要做?」 作为一个了解历史进程的宝珞而言,她当然知道风险之大,可她更明白这件事的重要性。虽然穿来的这个时代对她是陌生的,但是历史的性质不会便,外敌忧患,国防不可轻视,而军事重中之重便是战马。虽她力量微薄,可能献一分力便献一分,能成就自己又有利于国家,何乐而不为。更何况她可是生在武勋世家,一旦边疆危机,国之缺将,身为西宁侯父亲和弟弟是躲不了上战场的命运的。 见她沉思不语,叶婧沅又道:「这事不是一朝一夕便能成的,且难着呢!我知道你有打算,可你还是好生考量考量吧……我这边,我再帮你问问他吧!」 宝珞含笑点头,握着她手真挚道:「谢谢。」 叶婧沅也笑了,随即想起什么,又道:「你上次不是说,要开香铺来这么!」 「是啊。」宝珞挑眉道,「不过这事得先和我家姑姑商量,她可是我家一宝呢。」 「累死你得了!你也做的过来?心倒是不小,别受不了了找我哭鼻子就是。」叶婧沅点着她揶揄,宝珞攥住她手指,「偏就找你!」 二人欢笑,远处只见稼云匆匆忙忙跑了过来,刚一靠近六角亭,便慌张道了句:「而小姐,不好了,罗姨娘,罗姨娘的孩子没了!」 …… 叶婧沅要陪宝珞去了后院的浣洗房,稼云却道,罗氏已经被接到后院的客房了。宝珞意识到不好,匆忙赶去。 才进了客房明间,便瞧见二婶母和父亲都在,旁边还有个正开方子的大夫。 「怎么回事?」宝珞问道。 甄氏叹了声,而西宁侯唯是盯着女儿,面无表情。宝珞挑帘要进次间去看罗氏,却被姚澜截住,哭嚎着如何都不肯让她进,喊着是她害了母亲,害了弟弟,非她偿命不可。 宝珞没搭理她,径直往里走,又被她抱住了胳膊往出拽,扯得宝珞肩肘咯噔一声响,扔自己若何道疼,她也不肯撒手,宝珞急了,回手便是一掌,怒斥:「你发什么疯!」 「姚宝络!」西宁侯大吼一声,「你还要任性到何时?」 宝珞愣住。「我任性?」她冷声反问了句。 「不是任性是什么?方才大夫查过了,漱华不过有孕一月余,可郑太医却说她两月,这你如何解释!」 宝珞看看正在开方子的大夫,沉默了。而一旁的二夫人忙补了句,「这可和我们昶之无关,他与罗氏何怨何愁的,想必还是为了宝珞吧……」 「姨母!」叶婧沅嗔唤了声,甄氏蹙眉,嘟囔道:「本来就是么!」 「是,是我让郑太医这么说的,可她与人通奸也是事实。」 「你诬陷!」姚澜怒喊,「明明是你陷害在先,还朝我母亲身上泼脏水!姚宝络,就算你恨我母亲,也不该用这种无耻的方式诬陷她!你说她通奸,你拿出证据来啊!」 话至此,西宁侯也望着宝珞,然她沉默了。空口无凭,她确实没有证据,不然也不会用这种方式证明孩子不是父亲的。 她不语,姚澜得了机会,变本加厉道:「姚宝络,你心够狠,不仅害了母亲,你居然还要害自己的亲弟弟,你恨我母亲可以,可那是姚家的孩子啊!怪不得你不肯让母亲离开,你就是在打这个孩子的主意!」 「宝珞留下她就是想让她生下这个孩子,你不要曲解人意!」叶婧沅忍不住道了句,甄氏赶忙把她拉了过来,示意她不要参合。 见此,西宁侯发话了。「不管怎样,大夫说了,她是误食滑胎药才会至此,这药是哪来的?她的饮食,一直是由你料理的。」 「我没害她,吃食虽是我提供的,但我也不可能全程跟着,谁知道谁给她送了什么!」 西宁侯哼声点头。「好,你不承认是吧。穗子!」他大喊一声,穗子入门,瑟瑟地瞥了眼宝珞,抖声道:「……二小姐说,这房里除了她谁都不许进,不许任何人探视,三小姐也不行。」 「你还有什么好说的!」西宁侯呵斥。 宝珞看看姚澜,镇定道:「我嘱咐穗子前,姚澜没少进出这里,谁知道她们是不是早有准备。」 「你的意思是我孩子了自己的孩子?」罗氏撑着从房里走了出来,姚澜赶紧搀扶住,「哪个做母亲的能狠下心害自己的孩子,何况这孩子没了对我有何好处,这事姚家的孩子,我就等着他生下来为我正名,我何苦要害了他!」 「因为你等不及了。」宝珞漠然道,「你知道这孩子根本不是父亲的,无论如何不能生下来!」 啪—— 一掌响起,有若惊雷,把众人都惊傻了,堂上登时安静下来,只见宝珞捂住脸瞪着父亲,眼中愤怒燃烧,熊熊猎猎,可燃烬之后,一片凉薄……她冷声问道:「父亲,你就这么不相信我?」 第28章 西宁侯怔住,他也被这个下意识动作惊得心悸。 他并不是因为罗氏而打她,他只是不敢相信平日里单纯的女儿竟会如此阴谋算计,她若是因为恨,如何发泄他都能理解,可她竟连同外人诬陷,使用这阴私的伎俩害了同父异母的至亲,一个姑娘家的心怎么能这么狠。而且面对种种证据,她居然还不认! 「父亲,你打我姐!」门外,清北大吼一声窜了进来,挡在父亲和二姐之间。「她是你女儿,你怎下得去手!」 「清北!」姚澜委屈地唤了声。可这次她没换来清北的同情,他冷目对着她:「别以为我还会相信你们!这一次,我绝对不会上你们的当了!我只信我姐!」 姚澜猛吸了口凉气,心寒不已。 此刻,同来的叶羡也上前,什么都没说,径直拉过了宝珞,挪开了她捂着脸的手。一条半寸长渗着血珠的伤痕赫然在她腮颊,是西宁侯打她时不小心划伤的。叶羡攥着她手腕的掌越发地紧了,紧得宝珞不由得抬头看向他,他俊眉冷蹙,可眸中却是掩不住的怜惜。他柔声问:「疼吗?」 宝珞摇摇头。 叶羡将她拉到身后,对着西宁侯,眼中的温柔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深沉的冷峻。 「侯爷,是非不是这么论的,您只看到二小姐的欺骗,可您想过她能至今日,到底是因为谁吗!」 一切的祸根,还不是罗氏,再追溯,还不是他自己!西宁侯哑口僵住。 宝珞绕过叶羡,拉开了清北,淡定地望着父亲道了句:「父亲,这巴掌您记着。」说着,她又朝罗氏靠近,冷若冰霜地盯着她,道了句,「往后别怨我,都是你自己作的!」便离开了。 叶婧沅实在瞧不下去这一家人了,于是连个拒绝的余地都不给,带着宝珞回了魏国公府的别院。 二人在房中处理伤口,而叶羡和清北则等在外面。 清北的怒意还没消,恨得直嘿呀叹气声不止。一旁的叶羡却笑了,淡然道:「别恼了,你今儿表现不错,你姐该欣慰了。」 「欣慰又如何,我姐到底是被打了!」清北怒道。 叶羡敛容,沉默半晌,随后冷清地道了句,「她这一巴掌不会白挨的。」转身便走,清北喊他,他也没应一声…… 房里,婧沅给宝珞搽着伤口,愤然道:「亏你还惦记孩子,人家可没放在心上。她这当娘的心也忒狠了,她怎舍得!」 「罗氏是聪明人,她知道只有用这个办法才能自救。不但证明自己清白,还能将我拉下水。」宝珞疼地「嘶」了声,又道,「不过这样也好,没了这孩子,我便也没什么好顾忌的了。其实我倒也不在乎她,她爱怎么作都无所谓,我寒心的是父亲。」 「可不是,侯爷这下手也太重了,好好的脸都花了。」 宝珞拿过镜子打量,可不是红了一片,红倒是不要紧,留下疤就难看了。她无奈叹了声。父亲耳根子软,家里是得有个能拢着他的人,不然未来免不了还要出现类似的事。罗氏已然如此,倒不足为患,她担心的是其他别有居心之人,比如二婶母……听说得知罗氏流产后第一个赶去,并请来大夫的就是她。她虽主中公,可大房的事就这么插一脚不大说得过去吧,毕竟姚如晦不仅是她大伯,还是府里的侯爷,这事就算管,有老太太再也轮不到她。何况罗氏是自己押下的,自己还未知晓,她先下令了,这越俎代庖的背后,谁知道是何居心! 毕竟甄氏是叶婧沅的姨母,就算她与自己更亲,宝珞还是不想她夹在中间尴尬,所以不打算与她讲这些,唯是道了句:「表姐,我想给我父亲续弦。」 闻言,叶婧沅惊,不可思议道:「你可知道你说的是什么?哪有女儿给父亲说媒的道理!」 宝珞「哎」了声,「自然不是我去说,不是还有祖母吗!大房不能无主母,我虽可以代为打理,可我毕竟是小辈啊,有些事不好出头。而且罗氏不在,也不能让父亲受空房啊!」 她这心操得,叶婧沅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苦笑道:「宝珞呀宝珞,昶之说你变了我还不信,看来你是真的变了。」 宝珞窘迫笑笑,道:「我这不也是形势所迫吗!」 「侯爷如此对你,你非但没计较,能顾着全局,如此成熟,我自然为你高兴,总觉得你突然长大了,不是那个只会耍脾气的小姑娘了。可你突然变得太懂事了,懂事得我心疼,人家嫡小姐都娇宠着,可你惦记了这个还要顾着那个,操碎了心,可千万别把自己累着了,更紧要的是,别耽误的自己。」 「瞧你,把我捧这么高,我可没那么高尚,我做这些也是为了我自己呀,身周摆平了,我过得才舒坦不是。」宝珞轻哼道。 「是是是!」婧沅笑了,「所以,你也一定要找个对你好的,以后让他惦记着你!」 叶婧沅陪了她一个晚上,宝珞心情好多了,当夜留了下来,清北要守护姐姐,也不愿走。夜里姐弟二人说了不少贴心话,她为他相信自己而感激,然弟弟也实话实说。其实他也明白罗氏骄纵他不怀好意,可她毕竟照顾了自己这么多年,有养育之恩,不过他几次为她争取,该还的都还了,他们两清。他再不会信她们,而且他永远不会忘记,是罗氏害死了自己的母亲。 见弟弟终于明白了,宝珞觉得这一切付出都是值得的,于是疼爱地掐了掐他脸,劝他去睡了…… 第29章 入秋的夜微寒,距离魏国公府别院不远的小院里,叶羡清冷坐在圈椅上望着窗外的弦月,烛光未燃,映着澹澹月华,他整个人缥缈得不真实,恍若一缕幽魂。 萧玖敲门而入,他头都未转,淡然道;「人找到了?」 「找到了。」 「可招了?」 萧玖踟蹰:「不肯。」 「不肯?」叶羡终于偏头扫了他一眼,鼻尖轻哼道,「审个人,还有问不出来的?」 「您的意思是……」 叶羡没应,慵然起身,掸了掸衫裾,勾唇冷道:「走吧,我随你去会会这个‘不肯’!」 …… 叶羡回到别院时,已是二更天,他没回自己房间,而是去了宝珞住的客房。 除了弟弟,宝珞没带任何人来,门外守夜的小丫头是魏国公府的。这会儿她困得都快不行了,哈欠连天,扭了扭腰试图精神点,却猛然被廊檐下的黑影吓得一个激灵,不仅困意全无,她冷汗都出来了,方想叫声,却闻那黑影道了声:「轻点。」原来是叶家三少爷。 叶羡示意她无事,就在窗口处默默地站着,纹丝不动,一言不发。良久,房里人传来一声微弱的呜咽,他僵住,侯了半晌也未听闻任何声音,他连个迟疑都没有,无视小丫头直接推门进去了。 果不其然,明间守夜的小丫鬟睡着了,根本没听到次间里宝珞梦魇的声音。 他径直进了次间,宝珞被子半掩,眉心紧蹙,娇艳欲滴的唇瓣抿在一起,白日里恬静俏丽的小脸此刻显得有些不安。她白皙的两只小手握成了拳,对在胸口,好似在抵御什么。叶羡看着,心猛地一揪,疼得不得了,于是拉过了锦被,轻轻地将她两只小手放在了被子里。 她动了动,嘴边呢喃了一声,翻过了身。就着挑动的烛火,他看清了她脸颊的那条伤疤,于是下意识地抚了上去,可还未碰触,他停住了。 收手,俯身,缓缓地,他朝她靠近……最后,一吻温柔若水,深情缱绻,静悄悄地落在她的脸颊上…… 他在她发间深嗅着,淡淡的兰香沁心沁脾,让他有种想要将她拥入怀里的冲动,他就这么看着她,良久不愿离开,直到门口处传来一声轻咳,他转头——是叶婧沅。 姐弟二人对视,叶婧沅眼中的惊愕快要掩不住了,若不是怕惊醒了床上的宝珞,她真想立即上前把弟弟拽出来!而相对她的震惊,叶羡要平静得多,他看了姐姐一眼,再次帮宝珞掖了掖被角,淡然起身,随姐姐出去了…… 出了客房,叶婧沅登时回首,厉声问:「你在那做什么!」 叶羡从容道:「我来看看表姐。」 「大半夜?去卧房?」婧沅恼怒道,「你还真拿她当我了?她不是你姐姐!都到了这个年纪了,该有个忌讳了吧!还有,你刚刚对她做了什么?」 叶羡深沉地看了姐姐一眼,淡定道:「如你所见,我亲了她。」 如此混账事他也干的出来,那可是她最好的朋友!婧沅真想抽他一巴掌,可忽然间,她好似明白了什么,惊问:「叶羡,你别告诉我,你喜欢的人……就是……是……」她简直说不出口! 她说不出口,叶羡替她说。「我喜欢宝珞。」 「不行!」 「为何?」 「没有为何,她是你姐姐……」 婧沅话未完,叶羡眸色一沉,泠泠地看着她,似在提醒,方才那话可她说的:她不是你姐姐! 「反正就是不行,你们不合适。」 「哪不合适?」 「你不是她需要的那个,她也不是你喜欢的类型,你们……」那感觉别扭极了,可婧沅就是说不出口。 叶羡勾了勾唇,眸低一片澄亮,直达心头。他太知道自己想要的是谁了,而且他也会努力成为她的依靠。 眼见弟弟今早的那份浓情再起,叶婧沅有点慌了,她问道:「这事,她知道吗?」 「不知道。」他凝重道,「姐,你先不要告诉她。」 「我才不会告诉她呢!」叶婧沅怒道。 叶羡笑了。「那我就放心了。」说着,转身要走了。 「叶羡你跟我装傻是不是!我告诉你不行!」婧沅紧跟在她身后,硬的不行只得来软的,她哄劝道:「昶之,这天下姑娘任你挑,为何非得是她。宝珞命运够坎坷了,她玩不起的,你放过她吧,好不好?」 「我没玩。」叶羡回身,认真道,「你不是也想她找一个对她好的,我觉得不会有人比我更好了。」 叶婧沅愣了,望着弟弟远去背影,她眉心越拢越紧…… …… 嵇氏听闻儿子居然打了孙女,还冤得孙女两日没回了,气得她差点没抡起拐杖打儿子,指着他,让他去把宝珞接回来。 姚如晦嘟囔道:「哪有父亲去请女儿的道理!」 「哪有父亲竟把女儿气走的道理!」姚兰亭站在嵇氏身后,愤愤不平地驳了句。 姚如晦瞪了妹妹一眼,对母亲道:「是她有错在先。」 「你怎知道是她的错。」老太太哼道。 「事实摆在这,她冤枉了罗氏,还害了咱姚家的孩子。」 「姚家的?未见得吧!」 第30章 「母亲!」姚如晦唤声,「那可是您的亲孙儿啊,您怎一点都不关心呢?」 「我孙儿只有一个,这不明不白的,我可不敢认。」老太太冷道。「若果真是姚家的孩子,那她为何不解释,非要用这种方式证明,她分明就是不敢生。」 「母亲,您怎就是不信她呢?」姚如晦无奈道。 姚兰亭瞧不过去了。「大哥,您怎就不肯信你女儿呢。罗氏做了多少伤天害理的事,你怎还包庇她,居然还为了她打宝珞。」 「我没有包庇罗氏,我打宝珞更不是为了她,我是恼宝珞小小年纪就学会了这些阴私的东西,心计如此之深!」 闻言,姚兰亭冷哼。「你当谁愿意学吗?身边有这么个心术不正的人,不会这点东西还能在这后宅活下去?」 姚如晦叹声。「我知道,罗氏的恶事没少做,樗瑜、宝珞,她们受的委屈我必然会为她们套胡来,而罗氏该尝的罪是一定要尝的。但是这件事,证据确凿,确实是宝珞错了,我不能这事发生在罗姨娘身上,我就不去教育她了……」 「侯爷!」 门外突然有人唤声,打断了西宁侯,众人瞧去,是叶羡。 他淡然入堂,见过老夫人和侯爷,恭敬道:「方才去东院找您不见,下人道您在这,我可是打扰您了。」 西宁侯平静微笑。「没有,叶小少爷来,可是有何事?」 「也没什么,我今儿就是来给您送个人。」 「昨个在马市街上遇到个倒卖金银首饰的人,瞧着颇是眼熟,好似是在侯府后院见过。本以为是管事,可想起前几日侯府失窃,我便留了个心思,果不其然,他倒卖的东西果然有部分带着侯府的标识。所以我便将他拿下,给您送了来。」说着,叶羡招手,两个身穿曳撒,腰佩雁翎刀的侍卫捆了个人上前。 那人走得踉跄,每迈一步便是龇牙咧嘴,痛苦万分,瞧样子好似有伤在身,可面上却瞧不出半分。 别人看不出,西宁侯懂,诏狱里的锦衣卫便有这么一招,人被打得骨碎肉烂,可在外面却看不出丝毫。据说他们在锦布下垫沓纸来练的,一顿板子下来,锦布完好,可布下的纸一碎到底……诏狱里,折磨人的方法多得去了,不然如何叫活地狱。 思及此,西宁侯不禁多看了几眼叶羡和他身后的护卫。他们如何懂得这些…… 对视间,护卫又将一包裹呈上,在老太太身边的八仙桌上展开,里面赫然是各种金银首饰。一七彩鎏金小香炉滚了出来,西宁侯认出来了,那是西域进贡,太子赏赐于他的。因罗氏喜欢央着求要,才给她了。 府上前段日子确有失窃,然可没听说罗氏房里有东西不见。 叶羡也盯着那小香炉,笑了。「这东西精致,一看便不是中土之物,想必是贡品吧。连贡品都敢透,你还真是嫌命长啊!」 「不是!不是我透的!这……这些都是罗姨娘送与我的!」 「荒谬!罗氏如何会送你这些!偷便是偷,还要狡辩!」叶羡凛然嗔喝。说着,他镇定望向西宁侯,从容道:「侯爷,这事您的家事,我不便参与。人既然已经送来,您请自便吧。不过,侯爷,您可一定得查清楚了,别冤了不该冤的。」 话落,叶羡对着老夫人和侯爷再次揖礼,带着侍卫退出去了。 他一走,嵇氏深长地叹了声,言道:「这孩子聪明啊,人家这是给你留面子呢!」什么偷东西,偷人还差不多。说着,盯紧了那个男人,对儿子冷哼道:「看你还有什么可说,这才叫铁证如山!」 望着那人,西宁侯窘怒不已,怒愤罗氏一而再,再而三地欺骗他;窘羞自己又一次误解了女儿。 西宁侯起身便要走,嵇氏将他唤住了。「你做什么去?」 「我现在就早罗氏,问个清楚!」 「要问也轮不到你问!」嵇氏呵道,「去,去魏国公府别院把你女儿请回来!不管罗氏,还是你,怎么处置都得由宝珞说得算!」 这话一出,西宁侯臊得连都红了,看着这一行他是躲不掉了。 正犹豫着,便闻门外宝珞道了声:「我怎敢让父亲来请我,女儿说走便走,是女儿任性,不孝了。」说着,宝珞福身对着老太太和父亲揖礼。 她越是如此,西宁侯越是内疚,于是也顾不得什么尊卑,对着女儿郑重揖半礼,肃然道:「是为父的错,为父向你道歉,请你谅解。你能回来,为父感谢。当着祖母的面,为父在此立誓,日后若是再怀疑女儿,我便……」 「行了!」宝珞抿唇笑了,鼻尖撒娇似的哼道「父女哪会真的留仇,有父亲今儿的话,女儿就知足了。」 这话说得西宁侯好不贴心,越发地觉得自己错得离谱,到底是血缘至亲,女儿乖巧如此,他怎就迷了心智,还打了她……他羞愤得简直没脸面直视女儿了。 宝珞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其实她也没想这么快就原谅父亲,但凡事都有个度,这个节骨眼回来,正好能收回父亲的心。毕竟是至亲,总还要生活在一起的。 父女和解,嵇氏欢喜。 宝珞和父亲带着那男人去了客房,罗氏乍然瞧见人,惊得脸色登时煞白。 许是被打怕了,那男人连个犹豫都没有,一五一十将事情全部道了来。他是今年初在庙会与罗氏偶遇,二人才联系上的,起初也就是见见面,诉诉苦而已,一个抱怨科举屡次不第,一个感叹生活的不得志。一来二去,旧情复燃,便睡了一起。后来罗氏怕这事传出去耽误她,于是给了许多体己,也就算是封口费吧。 第31章 事实上他也不过是贪图罗氏钱财而已,哪就真的把她放在心上了,得了便宜自然就跑路了。怎知他都逃出顺天府了,竟还是那个姓叶的少爷抓了回来,一阵严刑拷打,他不得不招了。 想到前天晚上受的罪,他腿肚子还颤呢,这天下竟如此酷刑,能琢磨出这些花招的,可还有人性。瞧着那少爷翩翩儒雅,却也是个狠角,想必这人,他没少了「审」! 他什么都招了,可罗氏依旧不认,说何也不肯承认是自己害死了孩子,张牙舞爪地朝宝珞扑来,非要她偿命不可。 宝珞轻巧地朝后退了一步,罗氏扑了个空,眼看便要摔倒在地,却没一个人敢去扶她。她本就因小产体弱,一时匍匐在地,无力起身,好不容易架着打颤的胳膊撑起,却见宝珞站在了她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神情冷漠森寒。 「罗淑华,我问过大夫了,你是因食大黄才导致的小产,且大黄量在三两以上。」说着,她端上了一碗气味颇是怪异的汤来,顿在地上对着罗氏道,「我不过关你五日日,你日食两顿,一共十餐,这便是掺了三钱大黄的饭菜,你吃吧。」 「我不吃!」罗氏推开,那汤洒了一地,房里人隐隐都嗅到了些。 「怎么?吃不下去?」宝珞哼道。「可也是,大黄气味特殊,口感苦且涩,这么大的量掺在饭菜里,便是拿去喂狗,狗都不会吃,何况是人!你真是连慌都不会撒呢!」说罢,她再次靠近她,耳语道,「‘姨娘’,如果我告诉你,我根本没给父亲喝避子药,你会不会后悔流掉这个孩子啊……」 宝珞声音极轻,轻得只她们两人听得见,可却字字如锥扎入罗氏的心……也就是说,自己害死的,有可能真的是姚家的孩子,那个她日盼夜盼,盼了十几年的孩子……罗氏不能接受,她恨得一把抓住了她,咬牙道:「姚宝络,你居然害我!你还我儿命来……」 证据确凿,西宁侯以为她还不肯认,于是一掌推开了她,将女儿揽进怀里护着。「罗淑华,你疯了吗!你还想狡辩到何时!」 罗氏彻底崩溃了,她从来没有如此绝望过,趴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适时闻讯的姚澜也跟了来,看见狼狈的母亲扑了过去,陪着姨娘一起嚎啕,拉着父亲的袖角哀求道:「父亲,您原谅母亲吧,她也是走投无路,一时糊涂啊。大黄是我给她的,要怪就怪我吧,我求求你,求求你,不要怪母亲……」 姚澜把真相都道了来,西宁侯闻之冷哼,甩开了她。姚澜彻底慌了,她又扑倒了宝珞面前,低声下气地求着。「二姐,二姐我错了,我给你赔不是,以前都是我对不起你,你如何恨我都成,可看在我们姐妹一场的份上,能不能求求父亲,放过母亲这一次吧……」 「放过她,可当初她有放过我母亲吗!」宝珞冷道,旋即转身,不管了。 虽是不管,但态度鲜明,西宁侯当机立断,连着罗氏和那个奸夫一同送官,事到如今,他还在乎什么颜面,一告她残害主母,歹如蛇蝎;二告她不守妇道,放荡。其贪财,里通外亲的事且不提,只这两条,轻则发配边疆,重则绞刑。 姨娘已经临近崩溃边缘,听闻送官,她嘿嘿地笑了声,目光呆滞地望着地面……接着,她又笑了两声,喃喃道:「……你们放肆!我是裴西宁侯夫人,我才是这家的主人,我姓裴,姓裴,我叫裴樗瑜……」 听到「樗瑜」二字,西宁侯怒不可遏,上前呵斥,却被宝珞拉住了。 罗氏所言即所想,这些疯语,在她心底已经藏了一生了。她自小便嫉妒裴氏,幻想着够成为她,所以她喜欢裴氏所喜欢的,夺裴氏所拥有的,无论是人,身份,地位……宝珞甚至觉得,也许当初她帮助年幼的父亲的事,也不过是她思之过切而产生的假想罢了。因为宝珞实在想不出,裴氏名门望族,何须因此事撒谎。所以撒谎的,许真的是那个六岁的孩子…… 嫉妒太可怕了,让裴氏完全活在了堂姐的影子里,她处心积虑,肆意妄为,为的只是能够成为她…… 罗氏还在咕哝着,不管她是真疯还是装疯,最后的命运她都逃不过了。西宁侯,一声令喝,把人押走了。 可人是走了,他心伤难平。如果不是自己引狼入室,樗瑜怎会被害,这一家人又怎会被毁?自责已经平复不了心中的愧疚,他甚至没敢多看女儿一眼,径直出门,去了小祠堂。 跪在妻子的牌位前,姚如晦虔诚忏悔,从今往后,他会吃斋食素,以修道的方式来祭奠妻子;他更要替她照顾好女儿,从此往后,无论何时都会站在她身后,再不会怀疑她半分…… 东院动静闹得不小。对此,嵇氏唯是报以冷漠一哼。倒是二夫人甄氏,颇是感叹。 她倒不惊罗氏的下场和西宁侯的改悔,她惊的是整个过程中姚宝络的态度。该怒的时候怒,该反击的反击,甚至连委屈都委屈得恰到好处。便说她被打,若是换了往昔,还不得一气之下回了保定再不肯入京了,可她偏没有。 不走,不足以让家人明白她的怨怒;走,又不能走得太远,待回来时,时过境迁。所以她去婧沅那留了两日,待府里的矛盾推向至高点时,她回来了。 她这一回来,老太太欣慰,西宁侯感激,她成为最善解人意的那个,把两个人的心都抓得牢牢的。 甄氏不得不感慨,姚宝络好手法啊!本还以为这次能挑得大房纷乱,熟不知,姚宝络兜转了一圈,竟把一家人的心都系在了一起。原来可怕的不是裴氏,也不是罗氏,而是这个小姑娘…… 第32章 正想着,叶羡敲门而入,甄氏回神,赶紧起身笑迎。「这几日去哪了?也不见个人影,去你姐那都找你不着。」 叶羡没答,淡笑道了句;「让姨母担心了。」 「怎么能不担心!我是你亲姨母,你来我这,我自然要替你母亲照顾好你。」甄氏语重心长道,忽而想起什么,又问,「听说罗氏的奸夫是被你捉到的?」 「嗯,碰巧偶遇,我也当他是贼人而已。」 外甥这话是真是假且不说,可他无疑地在帮宝珞,想到宝珞被打那日,他对她的关心,甄氏心里不安。她眼波一转,笑道:「对了,你母亲前儿个来信了,问你最近学业如何,可有用功,可贪玩了没,还问起你可有中意的姑娘。我了解你母亲,她是心急了,按理说你也不小了,该定定心思了。」 「昶之学业未定,还不曾想这些。」 「自古成家立业,先成家,再立业吗!你若没有中意的也好,我和你母亲商议过了,你和你表……」 「姨母。」叶羡打断了她,含笑道,「我今儿来有话想对您说。」 甄氏怔了一下,咽了方才的话道:「说吧,和姨母有什么不能说的。」 叶羡淡然点头,然笑意却越来越凉,最后凉到消失,他整个人冷清清的,冷得透着寒气。「姨母,我想说的只有一句。该做的事做,不该做的万不能碰。人要守本分,不然真的万劫不复,便是有娘家也挽回不了了。」 说罢,笑容再次浮现,叶羡对着姨母恭敬揖了揖,退出去了。 房里,只留下一个惊忡不宁的甄氏…… 罗氏的事情告一段落,姚澜也受罚被禁足,整个东院都冷清了许多。西宁侯像让女儿搬东院来住,管理大房,不过被宝珞拒绝了。她可不想彻底成为大房的主人,就算她不打算嫁人,她还惦记着让父亲续弦呢。 续弦的想法,宝珞只和婧沅说过,这几日婧沅没少往侯府跑,说是怕闺友孤单,见天带着孩子来。 现在一进观溪院,放眼便是单皮鼓,竹马儿,悬丝狮豹,杖头傀儡娃娃,还有一只手臂长的大龙船……呵,知道的,是叶婧沅抱孩子来了,不知道的,还以为观溪院养了个孩子呢! 映城满院子打滚,婧沅睬都不睬一眼,直勾勾盯着插花的宝珞,含笑问道:「我认识个人,你可要瞧瞧,文韬武略,仪表堂堂,年纪也应当,配你正合适。」 宝珞捏着朵蜀葵乜了她一眼,不悦道:「让你帮我给父亲续弦,你惦记我作甚。」 「你不比他急?」 宝珞挑选着搭蜀葵的配花,漫不经心道:「我还真不急。」 婧沅撇嘴。「嗯!十八了,还敢说这话的,我看满京城就你一个!」 宝珞噗地笑了,「十八怎么了?十八那也是美人一何丽,颜若芙蓉花。」说着,翻了只妃红的木芙蓉出来,斜斜插在了耳后的发髻上,还转头问道:「映城,你看小姨好不好看?」 小映城见她头上的花,颠了过来,笑道:「姨,好看,映城要……」 瞧着她敷衍的样,婧沅就生气,却对着映城嗔了声:「男孩要什么花,去玩你的小银枪去。」随即对乳母递了个眼神,让她把孩子抱走了。 「这回你是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婧沅蛮横道。 「怎地,还威胁上了?不去!」宝珞哼声,拣了石榴花、栀子花、还有含笑来衬绕蜀葵。 婧沅一把夺走了她面前的花瓶,忿忿道:「我都和祁夫人约好了,你就是应付也得给我去!」 「哪个祁夫人?」 「中军大都督祁衡的妇人啊!」婧沅道,「你不是也见过吗,她和你家姑姑不是关系很好吗!」 宝珞凝住,问「那你给我说的这个人是谁?」 「就是祁都督的弟弟祁霈啊,你应该认识的。祁少爷今年二十有一,今岁中举,和昶之同科,眼下正准备明年的会试呢!他和昶之可不同,人家那可是北直隶的亚元啊,明年妥妥的进士出身,想必定是个翰林之才。我跟你讲,人家说亲之人,门槛都快蹬破了,若不是祁夫人和你姑姑关系非凡,人家哪同意和你……」 「我去!」宝珞淡定道了句。 叶婧沅微怔,随即激动道:「好好好,咱说定了,可不能反悔啊!我这就去祁府约日子。」 宝珞皱眉。「你不是说约好了吗!」 「我不这么说,你能去吗!」叶婧沅挑眉坏笑,连孩子都不管了,带着贴身丫鬟一溜烟便没影了。 居然上了她的当,宝珞哼了两声,打眼便瞧见二门处站着的叶羡。他望着姐姐急飞走的身影,回头问道:「我姐急匆匆干嘛去了?」 宝珞哼声:「谈情去了。」 叶羡愣住,接着无奈笑笑,站在了她身旁。 宝珞还在摆弄着花,叶羡却一眼瞧见了她耳边的那只芙蓉——妃花映粉颊,衬着她腻脂肌肤,情致两饶;她静若皎月,美得如画,让人忍不住想靠近,却又怕惊了这蔽月轻云。 叶羡就静静地看着她,见樱色唇瓣因为专注而轻抿,弯翘的唇线似花蕊蜿蜒,一直延到了他心里,撩得他心神荡漾,不自觉地笑了…… 主花配花都全了,可好似还缺点什么,宝珞正琢磨着,叶羡递上了几只萱草,她接过插上,刚刚好。她看着他问:「你怎来了?」 第33章 「临川先生新出的戏,我订了位置,表姐可要去?」 「真的?」宝珞兴奋道,随即想想,脸色又黯下来,「算了,你随清北去吧。」 「表姐果真不去?」叶羡追问。 宝珞摇头。「忙着,真的去不了。」 她唤嬷嬷照顾好映城,端详那束花,见无甚问题了,对稼云道:「抱着,走,咱去百花园一趟。」说罢,给了叶羡一个匆匆的笑便走了。 风风火火,走得太急,耳边的花掉落她也不曾察觉。直到目送她出了二门,叶羡才淡然地拾起那朵芙蓉,勾唇轻轻哼笑了声…… …… 相亲这事,去哪一方的家中都不妥。成便罢,若不成,传出去难免尴尬。所以叶婧沅以赏菊的名义请了两家人,把地点选在了魏国公府。这成人之美的事,国公爷和国公夫人自然支持,也都痛快应下了。 为表重视,沂国公府早到了一刻钟,因祁都督军务脱不了身,且长嫂如母,所以是祁夫人陪同祁霈来的。 而宝珞呢,则带了姑母姚兰亭。 祁夫人见了姚兰亭,简直就和自家人一般,亲昵得很。如是,大伙聚在一起不像相亲,更像叙旧。 她们谈得开心,却忽略了两个年轻人。祁夫人提议,让姚兰亭陪她去赏花,叶婧沅会意,也带着婆婆去准备午宴,唯是将宝珞和祁霈留在了园林的亭子里。 这场合,前世宝珞经历得得太多,倒也见惯不怪。毕竟是怀目的而来,总不好冷场,于是想让金钏斟茶,然还未待开口,祁霈先一步端起茶壶,亲自为她斟了一杯,微笑道:「小姐请。」说着,还不忘把面前盛着各色果干的食盘和点心碟子朝她面前不动声色地推了推, 到是个知情识趣的,宝珞拈起茶杯,这才撩起眼皮瞄了他几眼。 别说,祁霈和他兄长还真是有点像,尤其是眉眼,透着股锐气,只不过一个气势威严,一个风度儒雅,如是比较,祁霈五官似比他兄长更精致柔和些,添了几分俊秀。 「常听嫂嫂提起小姐,未曾拜会,上次狩猎也只是匆匆一面。」祁霈淡淡道 宝珞微惊。「狩猎时,祁少爷也在?」 祁霈垂眸而笑,点头。「我就在兄长身后,许小姐未曾注意吧。」 仔细回想,当日祁衡身后似有个男子,不过她还以为是护卫呢。这就有点尴尬了,宝珞歉意道:「抱歉,失礼了。」说着,她拈起茶杯,掩饰地喝了一口,目光瞥向了远处的菊园。 菊园里,祁夫人也在望着他们。 「瞧样子我家小叔对二小姐印象不错。」她笑道 姚兰亭也眺了眼,含笑应声:「嗯,祁少爷出类拔萃,人又英俊文雅,我家侄女也会中意的。」 「我瞧着可不像哟!」祁夫人玩笑道。 姚兰亭愣了,忙解释:「不会的,夫人多心了。」 「别急,我也是说说而已,小姐许是害羞吧!」祁夫人笑道。她不能久站,便拉着兰亭坐在了石凳上。「不是我自夸,若有人能嫁我家小叔,也定是好命的,他脾气像极了他兄长。」 「嗯,将军为人端方,待人和善,疼夫人更是出了名的。」兰亭微笑道,眼中温情漫漫,欣慰之意,不待言矣。 端详着她神情起伏,祁夫人面色淡了下来,轻叹道:「可惜啊,我不争气,成婚十几年,也未能给他留个后。」 这话一出,兰亭笑意顿时凝住。祁夫人不是没孩子,只是幼子夭折,唯留下七岁的女儿,之后她屡次怀胎却都留不住,大抵是身子骨太弱了。「夫人墨迹,我给您调养,您身子好了还能再怀的。」 祁夫人苦笑。「不必了。以你的医术,我信你做得到,可我信不过自己的身子。四年前流的那次,大夫就告诉我,我今生不能再孕了。我这条命,如今也就是吊着,什么时候阎罗不高兴,说收便收去了。所以我无所谓,我就是觉得对不住夫君。为留后,我几次劝他纳妾,怎奈他都不肯……」 「将军是个重情义的……」兰亭叹了声。 祁夫人挑眉睨着她,意味深长地道了句:「你也是个重情义的!」 兰亭惊,当即解释道:「您过誉了,我哪有。」 「他都当了都督这么多年了,你还唤他将军,可见不是有何放不下的。」 「只是习惯而已,若有冒犯,我改口便是。」兰亭蹙眉道。 闻言,祁夫人哼道:「改口,改得了心吗?你当真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在等他吗?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依旧守着他,还不算重情义吗?我看是情比天高吧!」 「夫人,不是这样的!」兰亭猛然起身,表情凝重。 祁夫人冷笑。「不是这样是哪样?自他救你之时,便已走入你心,不然你会感激他这么多年?救你,对他而言是职责,也是举手之劳,何况侯府也重金酬谢过。当年他平定西南,也是侯爷举荐,他才得以施展抱负,成就今日。按理说,这回报太高了,比起来你们更似我祁家的恩人。可你呢?依旧时不时地联系我,照顾我,在我面前恭敬。只要我同夫君出现的坊,必能见到你。所以,若不是有所期待,如何会这般!」 兰亭彻底惊住了,相处这么多年,如何都想象不出这话出自祁夫人之口,更不敢相信她竟是这般看待自己。 第34章 「我什么都没期待!」兰亭深吸口气,坚定且自信,曾经的冷傲劲儿又在她眼中复苏,她从容道。「许对你们而言是举手之劳,可于我,那是我的一条命,这岂是花钱能买的。当初是兄长举荐的将军,但绝非因私情,将军有这个能,所以这机会他得的名正言顺。还有照顾夫人,我心甘情愿。您说得对,我是为了将军照顾您,因为以我之力无以回报,而他最在乎的是您,能让您安然无恙,便是我对他的报答了,所以我才恭敬您……」 「那这一切便与情义无关?」夫人不屑哼声,瞥着兰亭腰间的锦囊,那上面赫然是昆仑赤火的绣纹。 兰亭也瞧见了,脸瞬间窘红,可她依旧镇定道:「有,但我问心无愧。我是仰慕将军,却绝无半点非分之想。也许之前有过,在我大嫂在世时,我曾提出追随将军,但被大嫂驳回了。」 「追随?你堂堂侯府嫡小姐,甘心给一个平民出身的将军为妾?」 「我甘心。」兰亭爽快回答。 「你甘心,侯府也未必甘心,不然侯夫人会拦着你。」 兰亭淡哼摇头。「我大嫂便不是那种重门第之人,在她眼中,两情相悦不在身份,她之所以驳回是因为夫人您。她说,以侯府之势,完全可以让我嫁,但将军心中只有你,他不会接纳我的,我执意插在你们中间,只会让彼此痛苦。她还说,这不叫报恩,这叫满足私欲。而且很可能还没待私欲得以实现,我已经毁了大家了。所以,她告诉我,真正的喜欢是成全,是成就,所以我才选择把将军放在心底,默默守护。」说到这,兰亭的眸色柔了下来,如傍晚无波的湖光,平静宁和…… 祁夫人长长地舒了口气,许是这口气太长了,她不禁咳了几声,感叹道:「侯夫人是个明白人,也是性情中人啊!」 瞧着她虚弱的模样,兰亭心还是软了下来,含笑劝道:「夫人,您不必多心,将军英武,这天下爱慕他的姑娘可不止我一个呀!然他心里呢,却只有你一个。情意这东西,来得莫名其妙,去又不受人控制,我真的是不知该如何摆脱。所以您若是觉得我碍眼,我退出你们的视线,再不妨碍您一丝一毫,您便把我当做众多倾慕者中的一个,或者干脆当我不存在吧。」 「你如何碍我眼了?精心为我调养,对我如此恩重如山,我怎又能当你不存在。」祁夫人温柔笑道,无奈摇了摇头,「你方才那话说得对,他年纪正当,权势在身,仰慕他的姑娘不知道有多少,可是呢,如此长情的,却只你一个。」说着,她拉住了兰亭的手。 兰亭茫然,一时无措。却闻她又道:「你放心,有我在,是绝对不会让你进门为妾的!」 「我没想……」兰亭委屈,可祁夫人没给她解释机会,接着道:「……但我若不在了,我请你接替我照顾他。」 祁夫人使出了全身力气攥紧了兰亭的手,似乎不容拒绝,可兰亭还是惊忡道:「不,不行!夫人您这是……」 「容我失礼,唤你一声兰亭吧。兰亭啊,我自己的情况自己清楚,若不是为他兄弟二人,我不会强撑着身子出来。我若去了,最放心不下的便是他。以他的地位,他不缺女人,可我就怕没人真心在意他,况且我还有个女儿啊,我不得不为她打算。所以我才想到了你,只要你在他身边,我就安心了。只是我没侯夫人那么豁达,我不想你做妾,我想他明媒正娶迎你入门。况且我在一天,他也不会纳妾的,如是说来,倒是我碍事了。」祁夫人凉苦笑道。 姚兰亭赶紧劝慰:「夫人,您不能这么说。」 「我说笑而已的!此生有此独爱,我死而无憾。我也有私心啊,我托着这副破败的身子不肯去,就是舍不得他啊,我多想能守他一世啊,可我看不下去他这么迁就照顾我了,而且我也挨不到那刻了。我撑不住了,不如大家都解脱了吧。」 「不行,夫人您一定要长寿。」 「你就不怕我长寿,误了你!」 「哪的话!」兰亭嗔道,「我不会嫁他的,爱慕归爱慕,我早便断了这个念头了。」 「那不行!」祁夫人凝眉道,「我也没那么无私,我这么做也是为了我自己,你若不答应,我死都不能瞑目!」 「不……」 「不必说了。」祁夫人制止,「我只要知道你的心思就好了,往后的事你不必想,我会让他来做的。」 「夫人,您何苦呢!」兰亭无奈怨道。 祁夫人笑了,悠然道:「我不苦啊。虽然我对你说了这些,可我依旧会努力活着,若果真长命百岁了,你可别怨我啊!」 兰亭竟被她逗笑了,哄道:「那您可一定要长命百岁啊,千万别给我机会。」说罢,她也覆住了祁夫人的手,心底无比柔软,终于明白大嫂口中的「成全」到底是何意了…… 二人欢笑,祁夫人瞧亭子瞄了眼,小声道:「你不愿嫁,你家的小侄女可盼着你嫁呢!」见兰亭不解,她笑了。「你以为她真的来相亲,她是来给你机会的!不然婚姻大事,怎会让你来?」 「她说您回来,我们比较熟……」姚兰亭也意识到自己上当了,哭笑不得。 祁夫人却温慈地望着远处二人,笑道:「鬼精鬼精的姑娘,若他们也能成,那真是好事成双了……」 …… 「……所以,小姐便想到了兴修水利?水利,从古至今都是国之命脉,农之根本,此举果然高瞻远瞩,造福于民!」祁霈啧啧赞声。 第35章 宝珞被他夸得有些不好意思了,脸颊赧红。别看二人起初尴尬,可聊上之后,她才真正知道什么叫如沐春风。这位祁少爷涵养极高,不但懂得察言观色还特别善于倾听,绝不吝啬赞赏之词,且每一句都说到点子上,而非溢美逢迎。 说他知情识趣,一点都没错。这才多大会功夫,宝珞对他的好感度蹭蹭飙升。前世今生,男人也见了不少,能如此讨她欢心的,还真是独一份! 所以女孩嘛!面对稍有好感的男子,总会不自觉地为保留良好形象而在举止中美化自己,此刻,女性特征会极为突出。 比如现在,宝珞温婉而笑,腼腆地拈了颗葡萄掩饰羞涩,谦虚道了句:「其实也没想那么多,当时只想着自家受益来着……」 她本来声音就甜,温柔起来更是软糯糯地揉着人心,再加之这清媚无双的脸,怕是没几个男人抵得住。祁霈心跳有点加速,脸不自觉红了。他垂目暗自吸气,努力镇定,继续下面的话题。 「一旦兴修完毕,若是有条件,我倒建议小姐取江南之长,大面积该为稻田,或植桑。」 这倒是给宝珞提了个醒,她凝眉道:「您说的我也想过,可是高地的水引不上去,还是旱啊!」 「北直隶的地势我都略有研究,香河日照有优势,那不若种棉,如今棉市不亚于桑麻,只九边便要需大量的棉,还有……」 「你等等,等等!」宝珞唤声,也顾不得刚才维持的「良好」形象,嚷着让金钏赶紧把自己随带的纸笺和笔拿来,接着对祁霈道,「你多说点关于农作的,我好记下来!」 祁霈望着她,无奈笑了。如果说方才那个羞涩的小姐让他心动,那么眼下这个开朗的姑娘让他有点着迷了…… 二人越聊越投机,祁霈发现了这个姑娘的与众不同,被她的认真感染,便知无不言。而宝珞也意识到这位少爷,虽是书生模样,却对民间疾苦十分了解。他言道,若是自己为官,不会将精力放在左右逢源上,而是怀慈悲之心,立宏图之志,致力于民生。 宝珞对他钦佩不已,于是学得也颇是用心。终了,她满意地放下了笔,长出了口气,双眼弯眯,笑盈盈地道了句:「谢谢小叔!」 正喝茶的祁霈险些一口水没喷出来……她,她叫自己什么? 「小叔?」他惊诧重复。 宝珞认真点头。「对呀,你兄长对我姑姑有恩,我姑姑同你嫂嫂姐妹相称,那我岂不是该唤你小叔?」 好感归好感,但没有悸动一样不是爱情。祁霈似乎也品出宝珞话里的意思了,不过这世上一见钟情毕竟是少数,只要用心,还是能够争取的,起码他们有个好的开始不是吗。他轻抿而笑,唇角弯起温柔的弧度,果真像个宠爱的叔叔,也配合她道:「‘侄女’过誉了!」说罢,二人朗声笑了起来。 宝珞是真心佩服她的豁达和志向,于是真诚道:「愿祁少爷明年能够金榜题名,高中状元!」于是以茶代酒,举杯而敬。 可还未待祁霈回应,却闻身后有人道了句:「状元郎,可只能有一个啊!」 宝珞回首,是叶羡。「你怎来了?」 「这是魏国公府,我姐姐家,我来很意外吗?」叶羡笑吟吟道,不请自来地坐在了宝珞身边。对着面前的祁霈招呼了声,「小叔好!」 见二人愣住,叶羡撇嘴对宝珞道:「怎么了?你叫小叔,我自然也得随你叫啊。」 宝珞嫌弃地乜了他一眼,而对面的祁霈却淡然笑道:「叶少爷这句,在下可承受不起,我二人同科,算同窗之谊吧。」 「同科可不都是同窗之谊啊,别忘了你我可是竞争关系!」叶羡挑唇,俊颜勾出一抹邪邪的笑意。 这话意味深长,祁霈垂眸笑笑,呷了口茶。宝珞瞧不上他了,眼神满是鄙夷,哼道:「好大的口气,你能考上再说吧。」 叶羡长长的睫毛眯成狭长的一条,眸子清亮极了,笑容清风朗日似的,看得人心下一片柔软……这笑宝珞太熟悉了,她意识到不好,赶紧错目,却闻他道了句:「表姐你昨个落了东西了。」 她才不上他当,给了他一个傲娇的侧容,冷道:「落了什么?」 他没应,余光中宝珞只觉得他朝自己欺来,接着耳边被温热的手指撩过,一朵妃红的木芙蓉簪在了她左耳边。「落了这个啊!」分开那刹,他在她耳边笑语道。濡热的气息瞬间将她点燃,她心猛地一颤,花色侵容,妃红了双颊…… 芙蓉不及美人娇,这赧颜一霎,竟把花都比下了三分。祁霈看得眼直了。宝珞意识到,窘得想要去摘,可桌下的手却被叶羡偷偷按住了,她动弹不得—— 她瞪着他,他却依旧笑意璨然,撒娇道:「表姐,我要吃葡萄!」 宝珞不耐烦地伸出右手,将盛葡萄的碟子推到他面前,然他却道了句: 「表姐给我摘一颗吧。」 脸皮还能再厚不!宝珞瞄了眼对面略尴尬的祁霈,低声嗔道:「你没长手啊!」 「我手臂受伤了。」 「你手臂早好了!」都多久了,还拿这事威胁人! 「前儿个扭到,上次的伤口又复发了。」他轻巧道。 宝珞才不信,可他攥着她的手越发地紧了,她挣不开,又怕被对面祁霈瞧见,急得手心直冒汗,无奈只得摘了一颗。方要送过去,忽而想起什么,问道:「你不是不喜欢吃葡萄么!」 第36章 「喜欢呀!特别喜欢。」 宝珞嗤了声。「你就蒙我吧,你姐都说了,你不爱吃!」 「葡萄和葡萄不一样啊。」叶羡佻笑,眸光潋滟地凝着她,眼底都是她的影子。「表姐给的,便是最好吃的……」 宝珞愣,生怕他再说出什么似的,抬手便将那颗葡萄塞进了他的嘴里。猝不及防,叶羡好悬没呛到,以拳抵唇轻咳两声。趁他放松的机会她赶忙抽出了手,想了想,不忍心地给他拍拍背,忐忑地看了他一眼,他回看她,满眼是暖暖的笑意…… 「你们关系很好啊。」祁霈含笑道。 宝珞窘迫,讪笑解释:「我和婧沅关系好,自小拿他当亲弟弟待,皮惯了,祁少爷别介意。」 祁霈点头,目光移向叶羡,他静若幽潭的眸子清亮依旧,却看不出任何情绪,晦明莫测,深沉得不似这个年纪应有。 二人对视良久,气氛紧张得宝珞觉得空气都干巴巴的,于是笑笑,道:「姑姑她们去了好一阵了,我去瞧瞧吧,祁夫人身子不大好,别叫她累着了。」 说罢,她起身便要走,然还没待她站稳脚,叶羡手臂一伸,竟将她揽了回来。动作太急,她整个人都栽进了他怀里,他扣住她肩不叫她动,目光却依旧慵然含笑地盯着对面的祁霈。 祁霈似的懂了什么,点头勾了勾唇角,道:「还是我去看看嫂嫂吧!」说罢,起身揖礼,出了亭子。 「祁少爷!」叶羡突然唤声,二人同时回首,笑道:「虽不希望你中状元,但还是盼你金榜题名,前程锦绣。」 祁霈淡笑,抱拳道:「谢过,同言相赠!」接着头也没回地离开了。 直到人影都消失在菊园里了,叶羡还没松手,不仅没松手,还紧了紧手臂,轻佻道:「表姐,你好小啊!」 宝珞猛地挣开他,又窘又怒,抄起小拳头捶了他手臂一下。叶羡「嘶」了一声,她怒道:「你还装!」 他转脸一副可怜巴巴样子望着她,委屈道:「你看我像装吗!」 「你胳膊怎么了?」 「不是说扭了么,你还不信!」他撒娇道。 宝珞撇嘴,嘟囔道:「谁叫你一天总蒙我……」说着,下意识地给他揉着刚才打的地方。 叶羡心暖,却还是佯做不悦道:「你是不是盼着他中状元。」 「这还用盼吗!人家完全有这能力。」 「那我呢?」 宝珞愣住,扑哧一声笑了,笑得是花枝乱颤前仰后合,眼泪都快出来了。他居然还惦记这事呢!她靠着他手臂道:「好好好,你有志气,你考个状元,到时候让表姐也沾点光,我弟弟不行,可我有个状元表弟不是!」 叶羡也笑了,平静道:「我若高中,必是你的荣耀。」 这话说得好不害臊,好似这状元郎已揣入怀里似的。她真想掐掐他一本正经的脸,看看有多厚。「你能考上再说吧!」 「不信我?」 「信!你姐都信,我怎不信。」说着,她离开他手臂,笑道,「等你考上了,我便奖励你……」话未完,叶羡一个力势又将她揽了回来,她靠在他怀,惊得仰头望向他。 对视间,他眸光沉如夏雾,浓得是散不尽的柔情,他撩拨的尾音上扬,含笑道:「表姐要奖励我什么?」 宝珞被这突如其来的温柔惊住,胸口胀得快窒息了。接着一阵狂烈的心跳,她脸一红,慌乱挣扎道:「你说什么便是什么吧。」 「那便说定了!」叶羡满意地松手,她立刻跳了出来,像逃窜的小兽跑开了,临了还不忘嗔了他一眼。 叶羡唇角噙笑,目送她离开,然视线一转,望见了游廊里,正盯着他的姐姐…… …… 回去的路上,宝珞迫不及待问姑姑她与祁夫人聊得如何,兰亭乜着她道:「都是你设计的吧!」 宝珞拉着姑姑撒娇,兰亭无奈笑笑,随即叹声道了句「祁夫人让我嫁给将军。」便将今日二人的谈话道了来…… 「我知道你不介意身份,所以希望她许你入门,却没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宝珞颦眉道。 「是啊,我心里也矛盾着。拒绝,瞧她不忍;不拒绝,又觉得对不起她……」 宝珞拉着她,含笑劝道:「姑姑不要这样想,夫人是个聪明人,她知道这样才是最好的选择。既然她信任你,你就不该辜负她。即便你不嫁,别人也会嫁的。这个选择貌似两难,但往好的方面想,却又是双赢。她这么做,不但互相成全,也利用你了却自己的心愿,让你接替她照顾她在意的亲人。大家都有私心,就无所谓谁对不起谁。所以说您们都是纯善之人,值得彼此托付。其实这件事要说感激的应该是祁都督才对,有两个如此在乎他的人,他才是最幸运的。」 闻言,兰亭笑了,叹道:「我觉得你越来越像你母亲了,连劝人的方式都像。」 「可能我和母亲都是随心随性的人吧,摆脱这个世俗很难,但也不能被它捆死了。」 兰亭点头。「那你呢?你和祁少爷如何?」 「祁少爷人很好,是个可交的朋友。不过日后若亲上亲,我可能真得叫他小叔叔了。」宝珞打趣道。 「你呀!」兰亭嗔笑,可想到祁夫人,还叹了声:「但愿她能好起来吧。」 第37章 宝珞明白姑姑的意思,只觉得她善良到可爱,于是心底一暖,抱着她胳膊道:「姑姑,我为你骄傲。」 兰亭点了点她小鼻子,笑道:「你才是我的骄傲呢!你比我活得明白多了,这世上靠谁都没用,唯有靠自己。从明个开始,姑母便帮你把香薰铺子建起来,姑母给你调香!」 「姑母你真好!」宝珞欢颜道:「香薰铺子不愁建,咱家现成的铺子有的是。只是这满京城的香阁太多了,咱得有自己的特色和辨识度,让人一嗅就知道是咱家的。这个呢,我信得过您的手艺,您的香都是自己调制独创的,用过的口碑都不多。可即便如此,还有个问题,许是因为姑母的香料寻常,你的香经那些老手鼻子一嗅,便能猜出个八九不离十来,即便咱做得好了,防伪必须也得跟上。」 她越说越兴奋,又道:「这些都是基础,还有便是推广。都说酒香不怕巷子深,我觉得不然,毕竟竞争者太多了。所以,我想先把香用在咱家的成衣铺,布行,首饰店,古董行……若是效果好,还可以同外面的店铺合作,有偿推广……还有,姑母能调理好祁夫人,您这药熏也不能浪费了,完全可以先在药房中试行。只是,咱家好似没有药房……」 「有啊。二房便有啊,不仅如此,中公的产业不少,铺子遍布北直隶,都掐着二嫂手里呢,咱去问她不便成了。」 「不一定啊……」宝珞疑虑道。 兰亭想想倒也是,二嫂这人精明得很,且警惕心极强,于是道:「那就去问母亲!」 「不行。祖母定然会支持,可二婶母好面子,若直接越过她,她心里定然会不舒服。产业在她手里,执行的也是她,到时候若消极对待,便是祖母也管不了了。」 「左右都不行,照这么说还没个办法了?」兰亭皱眉问。 宝珞笑了,安慰道:「这事姑姑就不要管了,我自己安排。您啊,就只管踏踏实实地研究香吧!」 …… 研究了一日,宝珞寻了个机会果真去西院见二婶母了。她可是个稀客,甄氏笑容可掬,待她极是热情,询问她最近大房过得可还好,道她若是需要帮助便言语一声,一家人,不要总怕麻烦。 宝珞笑笑,淡定道:「今儿还真有事要劳烦婶母呢!」 甄氏笑容僵了一瞬。其实她明白,无事不登三宝殿,姚宝络忙着呢,可没工夫真来给她这位二婶母请安。她微笑道:「侄女有困难便说,何来的劳烦!」 宝珞感谢,便将想要借中公及二房店铺推广熏香的事道了来。为表示诚意她甚至拿出了姚氏凝香斋的账本来,将初期投入及最近段日子的收入明细全部给甄氏翻阅。甄氏推辞,却也翻了翻,盯着账目的眼珠子直转,想必心里算盘也没轻了打。 看过,她佯不经心地把账本放在一旁,雅笑道:「这是好事,难得你信得过婶母,婶母可不是得帮你,只是……」 「婶母可是有何难处?」 甄氏闻言,眉头一紧,长叹了声。「也不是多大的难处,只是婶母毕竟年纪大了,精神头不足,力不从心啊。你是聪明孩子,这府里上下你定是看得明白,三房加上老太太四个院,吃穿用度都只靠我一人分配,哪日采买的账不是我亲自过目。这还是一方面,如你所言,还有中公的产业呢,我得搭理着呀!不是婶母跟你抱怨,二房的中馈,我都顾不得管,还有我自己个的陪嫁铺子那都得排在最后,一年年下来,不知道要赔上多少,哎……我如今算是体会到你母亲当初的不易了,若不是老太太信不过你三婶,我才不愿接这费力不讨好的活!像你们多好,只管着自己房里的一亩三分地,哪还用得着这么操心!」 宝珞明白她话里意思,笑道:「婶母辛苦,我们岂会不知,我们都看在眼里感激在心呢。其实我们又何尝不想帮您,只是您把侯府打理得井井有条,我们也不好插手不是。今儿听了您这话,我懂您难处了,我明个闲暇便来西院陪您,给你打下手,帮你理中公。如是可好?」 别听甄氏抱怨,这当家主母的地位她可是看重呢,这可是在府里挺直腰杆的资本,分享?那是不可能的! 果不其然,甄氏抿唇,皮笑肉不笑地抽了抽嘴角,叹道:「可我一人来吧!哪舍得用你呀,再说你不是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听闻前个你去魏国公府相亲去了,结果如何?」 她想岔开话题,宝珞可不依,笑道:「哪来的相亲,不过是赏菊去了,我若有好消息,不但要告诉婶母,还得请婶母给我准备嫁妆呢!说道嫁妆,我这里外忙着赚钱,不也是想给自己攒点嫁妆么,这不也算是给中公减轻负担么。若是盈利,岂还能少了帮中公的!」 闻言,甄氏眼神登时一亮,她瞄着宝珞,咬着舌尖问道:「帮?怎个帮法啊!」 宝珞倩笑。「我们当然不能白用。不管是中公的店铺,还是二房的,只要用了凝香斋的熏香,帮凝香斋宣扬,我们都会支付费用。若是推广开来,收益大涨,我还要给二婶母分红呢。」 「瞧你说的,你卖得好便是了,给我什么分红,要给也是放在中公,是大家伙的,我可不敢收。」甄氏抿笑道。 说罢,便唤嬷嬷去取记录侯府京中各类店铺的册子去了。宝珞也拿来自己的详细计划,甄氏看出来她是有备而来,也认真地商议起来。 研究了一个头晌,最后敲定官帽街和西四牌楼上的四家药房,南熏坊和咸宜坊的五件成衣铺子,外加遍布京城的书屋古玩首饰店及当铺数个。不仅如此,甄氏还试探着添了两个自己的陪嫁铺子。 第38章 眼看晌午了,甄氏留宝珞在二房用饭,宝珞婉拒,道晌午答应去看祖母便先回了。 她一走,甄氏身边的探梅不解问:「二夫人,您就这么同意了?」 「双赢的事,何乐而不为。」 「可奴婢瞧这趋势,二小姐是越来越能耐,往后会不会影响到您啊。」探梅忧心道。 甄氏冷笑。「再有能耐她也逃不了嫁人,即是别人家的人,那就让她折腾去,把侯府带起来不好吗!再说就算她嫁的那日,还能把大房的东西都带走了?嫁妆是固定的,到头来剩下的,还不都是侯府的!」 探梅点了点头,而甄氏却望着宝珞离开的方向感叹。没准这姚宝络,还真就是一宝啊…… 出了西院,杜嬷嬷忍不住笑了,兴奋道:「二小姐,你瞧二夫人,始初还不肯呢,一听分红,转眼便不是她了,您说什么便是什么,竟还把自己的陪嫁也拿了出来。小姐还是您有办法,往后她还不得都听您的!」 宝珞轻笑了声。「她可没你想得那么简单,她是好钱,但更好面子,要强得很,容不得别人比她好。以后我若是强于她了,她定然不会安分的,指不定还会动什么心思呢!所以眼下,只是打开路子的第一步而已。」 「嗯,倒也是。」杜嬷嬷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所以二婶母这边还是放松不得。」宝珞补言,想到她商议时斤斤计较的劲儿,哼道,「瞧她八面玲珑的,其实心眼小着呢……」 话未完,突然觉得身边的稼云扯了扯她,她不解地看了小丫头一眼,小丫头窘迫地朝前递了个眼神,她循视望去,是叶羡。 「表姐,原来你对姨母这么多意见啊。」叶羡站在她面前,佻然道。 宝珞尴尬笑笑。「没啊,我可喜欢二婶母呢,她端庄温柔,对谁都那么热情,我可是把她当至亲呢!」 她表情好不夸张,看得叶羡无奈笑了,道:「表姐,心口不一可是会变丑哦!」 「我口即我心,谁说我心口不一了!」她一本正经道。然对面人依旧淡定地望着她,唇角噙笑,眸色中带着质疑。她登时又软了,眼波一转又道,「再说了,丑点便丑点呗,免得我日后有所成时,大家说我是靠脸赢得!」 叶羡愣住,一时哭笑不得。原来脸皮厚是可以传染的,她也被传上了啊! 见她久不言语,宝珞颦眉撇嘴道:「怎地,我说错了?!」 叶羡赶紧摇头。「没没,表姐最美了,美到说谎都会被原谅的。」 「嘴真甜!」宝珞被夸得心花怒放,可转头便反应过来,「诶,又被你绕进去了!叶羡,你……」她指着他便吼,可他却绕过她手指,低头凑了过来,鼻尖悬在她颈间深嗅了口气,在她耳边道,「表姐不仅美,还很香!」 他温热的气息扑来,如电流般蔓延,迅速侵占了她全身,她僵住了。接着,心开始复苏,狂跳不止,若小鹿乱撞,她脸霎时间便红透了。 最近这脸,貌似红得有点频啊! 「叶羡!」她怒喊了声,可对面人对得意得很。看着他那张俊逸的脸上,笑意轻佻,她气得抬手便要去捏他的耳朵,然他一仰头,没捏到! 她眉头一皱,锲而不舍地再去捏,他再躲。她急了,扯住他的衣襟不叫他动,整个人都快趴在他身上了才终于捉住了他耳朵……不过与其说是捉的,到不若说是他送的,总之被她狠拧了下后,她这气才算消了些…… 二人对望,叶羡捏着耳垂,讨好似的笑着,宝珞恼怒的脸没绷住,噗地笑了。 真是拿他没办法! 正笑着,角落里好似有个人影闪过,宝珞方要探头去瞧,下人匆匆来报,道:武安伯世子来了。 闻言,宝珞眉心登时拧了起来,方要和小丫鬟去前院客堂,却闻小丫头道:「世子是来找表少爷的。」 宝珞惊讶,叶羡却淡定地让丫鬟先去招呼,随后不知从哪变出几颗阿胶蜜枣来放在她手里,笑道:「吃了更美。」便颌首走了。望着他挺拔的背影,她心里有种异样的感觉,有丝甜,却也有丝隐隐的惶恐,二者柔柔牵扯,她也说不定到底因为什么。 思量间,她拈了颗枣放在嘴里,回首道:「走吧,去雪蚕那看看给祖母抄的经书如何了……」 …… 「盛师兄找我何事?」叶羡稳步入门,问道。 盛廷琛面色深沉,盯了他半晌,最后视线落在他肩膀处。「你伤势如何了?」 「还好,我得谢盛师兄手下留情,给我留了条完整的胳膊。」叶羡笑道,语气颇是嘲讽。 「你不该出现在都察院!」 「师兄乃京卫指挥佥事,也不该出现在都察院吧!」 「我当值巡城。」盛廷琛镇定道。 叶羡笑了。「师兄最近出来有点频啊,这京卫指挥使是没人了?要你一位四品指挥佥事见天来巡城?而且您不在仁寿坊当值,偏跑到三法司附近转悠,这您如何解释啊?」 「我需要与你解释吗?」 「不需要,所以你也不必管我。」叶羡清冷应声。 「我懒得管你,但你出现在了不该出现的地方,我就有职责询问。」 「哟,我还真不知道什么时候京卫指挥担起镇抚司的责了。」叶羡佻然道。 第39章 盛廷琛冷哼。「你不必跟我说这些没用的,你前日夜里是都察院狱中看汪平正了吧!你见了他足足半个时辰,到底与他说了什么!」 「叙旧罢了,他与我父亲是故交,我去看看世叔,不可以吗?」 「不可以!」盛廷琛反驳,「他待审查中,岂是你说见就见的。」 「可已经见了,你能将我如何?」叶羡勾了勾唇,无所谓道。 见他如此,盛廷琛怒气耐不住了,逼近他压低了声音,切齿道:「那夜,你害了他你知不知道!」 叶羡余光瞥着他,淡定道:「怎地,你不是站在颍王那侧吗?怎也关心起汪尚书了?他是生是死与你何干!」 「叶羡!」盛廷琛低嘶了一声,「汪尚书今日已被移送镇抚司诏狱了!」 闻言,叶羡僵了一瞬,该来的到底还是来了。 前世,在这场夺嫡之争,汪平正被查是个转折点,因清正无据可集,只能被移送镇抚司。入诏狱后的他不肯认下他们网罗的罪名,被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若非后来太子自焚,引起皇帝的重视,将他从诏狱中提出,他怕早就没命了。要知道,没人能活着走出诏狱,再清白的人进去,都不可能干干净净。 汪平正出来时,也只剩半条命了,因太子自焚皇帝惊忡,病入膏肓,便是有心为他翻案却也无力。后二皇子继位,为堵悠悠众口才勉强启用他,却被派去天涯海角的琼州,结果命丧途中,一代贤臣就这么殒没了…… 如果想要掌控命运走向,那就不能错过历史的转折点,叶羡去都察院就是要改变汪平正的命运,告诉他接下来该如何应对。该说的都说了,汪平正会不会听劝,那就看他自己的选择了。至于盛廷琛,叶羡明白他的心思是什么。 前世直到死后,化作一缕幽魂,叶羡才看清了盛廷琛。其实从一开始他站的便是太子,因颍王将他盯得太紧,无奈下只能屈身于颍王麾下,可他暗中也没少帮太子及庙堂忠贤。这些日子他带着人在三法司转,就是试图解救汪平正,避免他落入镇抚司之手。 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前世,他不但没成功,还险些暴露了自己,更让汪平正罪加一等,在诏狱受尽了苦痛。 所以,叶羡带阻止了他,也被他伤了胳膊…… 「你不过一介书生,无官无职,为何要参与此事!你可知道入诏狱是何下场,你非要害了他不可吗!」 一丝阴森的刻毒在叶羡眸中闪过,他冷漠至极。诏狱?没人比他再清楚了,前世的他可是在那被折磨了整整两年,不停不休,最残酷的刑都受过。他还记得当初的自己,脓血淋漓,疮毒满身,有耳不能闻,有目不能视,气血尽衰,空有一口气尚于喉中……那个时候,真的是连死都是一种奢侈…… 记忆掠过,他淡淡一笑。「如师兄所言,我无官无职,为何要参与。再同您道一次,我同世叔唯叙旧而已!」他捻了捻中的玉佩,又道,「师兄若是为伤我一事来致歉的,我接受了。若是指责之内,来提我质问,那请您拿了文书再来!抱歉,恕不奉陪了。」 说罢,叶羡慵然颌首,走了。 「叶羡,我早晚会揭开你的秘密的!」盛廷琛望着他的背影低声喃喃了句,也离开了…… 「表妹今儿怎有空来看我?」 魏国公府别院里,叶婧沅抱着儿子,狐疑地望着对面前的姚宝蓁道。 宝蓁小脸憋得通红,配着紧拧的一对细眉,红唇撅得老高,一瞧便是受了委屈的,听表姐这么一问,脸色登时绷不住了,竟「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乍然一声,叶婧沅倒是没什么,却把吃糕的小映城吓愣了,接着一声声地嗝了起来。 婧沅赶紧给儿子喂了口水,拍了拍背,便将孩子抱给了乳母。她嗔怪地瞥了眼宝蓁,递了块帕子问道:「到底怎么回事,好好说便是,哭什么!」 「表姐,你管管表哥吧!」宝蓁哭着喊了句。 婧沅怔了一瞬,问:「他怎么了?」 宝蓁抹泪,抽搭道:「他和我二姐走得太近了,有事没事总是朝观溪院去。我今儿回西院时,还看到他们竟在游廊里耍闹,二姐要揪他耳朵,他就低头让她揪,二人都贴在一起了!二人此般都不是一次两次了,这成何体统么!」 闻言,婧沅脸色当即沉了下来,她蹙眉凝思,然片刻便面色淡然道:「他们自小关系便好,你也不是不知,亲近些也是难免的。」 「可那也太过了,便是亲姐弟也做不出这些事来!表姐还是他亲姐姐呢,也没见他和你那么亲。我看表哥就是没把表姐放眼里,一心只惦记着我二姐……」 「表妹,」婧沅冷声打断她,「你这是在挑拨我们吗?」 宝蓁大惊,赶忙解释道:「没,没有啊……表姐,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何意思?」婧沅追问,「你这话说出来,我若走心,那结果就是我要么训斥昶之,要么指摘宝珞,到头来闹的沸反盈天的,你就满意了?」 「没……表姐,我错了。」宝蓁怯怯道,羞得抬不起头来。 「女子之德有妇言一条,佛家有不可妄语一项,你若这般好口舌,往后如何嫁人?便是嫁了,又有谁会待见你。」 宝蓁心慌乱极了,开口便承诺道:「表姐放心,我往后会守妇道的,不会再叫你失望了……」 第40章 叶婧沅眉梢一挑,似听出了什么,呷了口茶道:「宝蓁啊,我知道,姨母有心撮合你和昶之,母亲对此也未多言,不过我还是得跟你说,昶之这孩子一向是个有主意的,连祖母都拗不过他,他若定下来心思,我们想拧都拧不过。所以这事成不成还得在他,你也不要抱太大希望了,若他对你无意,强扭的瓜不甜!」 宝蓁愣住,她没想到表姐会如此说,于是满肚子的焦急委屈没法诉,只得臊着脸离开了。 她一走,婧沅眉心又凝了起来,接过找娘亲的映城,逗着他叹道:「你舅舅可得怎么办呢……」 …… 宣传做得好,凝香斋最近收益自然在涨,只是涨归涨,距宝珞的预期还差了些。姑姑的香是顶好的,可问题是,制香绝佳者太多了,更有世家角逐,人家的手艺是世代传下来的,根基深,独一份且没人摸得透配方。如此比较,姑姑的香虽算得上良品,却非超群绝伦,没有明显的优势。 制香,无非是原料和制作工艺上下功夫,这么些年的研习加天分,姑姑手法纯熟,无人能比,所以宝珞觉得问题可能还是在香料上…… 姑姑颦眉摇头。「制香本就是随性的事,全凭自己的感觉去调配,前人还喜欢用鲜花和水果蒸香,每每出香,都是清幽的花果香。」 「嗯,姑姑之前调出的返魂香便是啊,如梅花清幽,暗香浮动。」宝珞应和道。 姚兰亭最擅长调的便是这种淡雅清逸的熏香,她不仅复制了合称黄太史四香的意和香、意可香、沉静香、小宗香,还根据《药方帖》调制出了「婴香」。据说这婴香似妙龄虞女之体香,《真诰·运象篇》曾记载道「神女及侍者,颜容莹朗,鲜彻如玉,五香馥芬,如烧香婴气者也。」宝珞也只是在书中读过罢了,怎知姑姑竟真的调了出来,香气绕鼻,似有似无,果然如朦胧中若隐若现的玉女,撩人心魂,沁入心脾,让人嗅之不忘。 今人崇尚典雅清新,此香若上市,绝对能脱颖而出。只可惜延续的时间太短,如昙花一现,顷刻便淡下来。 宝珞似乎发现姑姑香薰的问题所在了,她的香虽别具一格,或淡雅,或空灵;或沉穆,或秾华;或绮丽,或妍秀……非凡不俗,却都有个致命的缺点,便是不能持久弥远。 品评熏香品质最重要的一条便是幽长耐久。香气再迷人,转瞬即逝,依旧拢不住人心。那些寻常的香倒还好,偏就是像婴香这种清淡有特点的,留不住味道,便是留住了,也总像似缺少了什么,不能将其发挥到极致…… 兰亭为此发愁,二人正商议着,下人来报,魏国公府的世子夫人来了,正在观溪院候着呢。 宝珞安慰姑姑不要急,慢慢来,问题总能解决的,便带着小丫鬟回去了。 一入观溪院,便瞧见叶婧沅坐在庭院的石桌旁在赏她院里的桂花,她悄悄走了过去,方想吓她一吓,却闻她背对着自己道了句:「那点心思留着跟清北玩吧!」说罢,转头轻笑地乜了宝珞一眼,「多大了,还玩这个!」 宝珞眯眼讪笑道:「你怎知道我在你身后?」 「你一靠近便嗅到你身上的香气了!」 「真的?」宝珞兴奋,迫不及待地在她面前转了个圈,「我刚从姑姑那回来,这是她新制的香,味道怎么样?」 叶婧沅认真嗅嗅,品味道:「很雅致,也很馨香宜人,特别温润,有种似曾相识的亲切感。」 「说得真好,就是这种感觉。你绝对猜不到姑姑是用什么做的,是荔枝皮,合着松子膜,苦练花,还有些清新常见的香草,便调出了这个味道,据说这是温成皇后的阁中香!」 宝珞说得是津津乐道,婧沅却唯是抿笑应和。瞧着她心不在焉的模样,她坐下来,试探道:「你可是有心事?」 「没有啊?」婧沅纳罕应,随即笑笑,挑眉道,「我今儿来是给你送好消息的!我又给你问养马的事,修贤回信了。」 「真的?世子爷人真好,你可是嫁个好夫君啊。」宝珞挽着她笑道。 婧沅含笑哼声,继续道:「这九边的马都是太仆寺收上来后,统一分配到军中的,一年春秋两次。宣府的马已经到了,拒修贤说,今秋的马匹品质极差,原战马标准高还定在四尺,今年压在了三尺七,不仅如此,数量也少。眼看最近与瓦剌处于战事紧张阶段,所以朝廷又给大同和宣府一共拨了二十万两买马的专用银,修贤是副总兵,这事他参与了,宣府一次便在边境马市购马五千匹。」 「那西番和蒙古的马,各个精良,咱确实比不上。」宝珞颦眉接着道了句。 「你也知道比不上,你还要养马!」 「不养不成啊,朝廷这可是买马资敌!」宝珞回道。 「呵!」叶婧沅撇嘴睨着她,「好有宏图大志啊!你可快养马吧,你养了马,朝廷就有指望了!」 宝珞知道婧沅在讽刺她,她不气,反笑嘻嘻道:「多一匹是一匹啊,我是养不了多少,但能奉献点力还不许了?朝廷买谁的马不是买,起码买我的不算资敌吧,就凭我这份为朝廷贡献的心思,怎也该支持。」 「支持,支持!别到时候赔哭了就好!」婧沅无奈道,「修贤不建议你养马,我道你坚持,所以他告诉我,虽然孳牧马匹都分散在南北各地,但为了提供京畿要地日常操练和紧急情况,朝廷征了两万多的马寄牧在顺天府附近。他说因为进水楼台,他每次都会和太仆寺提前招呼,专要一个地方的马,因为那的马孳养得最好,所以他推荐你去看一看。」 第41章 「哪啊?」 「易州。」 宝珞愣了,随即兴奋道:「那不是保定府么!」 「对啊。」婧沅挑眉道。 易州有卫所,当初马匹还是军卫孳牧的时候,必然有草场。况且保定,那可是外祖家啊,这一切都太方便了。宝珞高兴得恨不能马上便出发,她拉着叶婧沅撒娇道:「姐姐,你真是太好了!」 叶婧沅抿唇笑了,温婉体贴,可就在眼帘低垂拿瞬,掩住了一丝复杂的神色…… 次日,宝珞便去了北院,想祖母请示要去保定一趟。嵇氏不放心。什么养马,姑娘家的,参与这些干嘛!那些庄子铺子还不够她打理么,非要参合这不靠谱的事,眼下这局势,养马哪是那么容易的事! 可宝珞却安慰道,自己不过去看看而已,况且这是保定啊,她先回外祖家,祖母还有何不放心的。 说的也是,回来一年了,亲家几次派人来看宝珞,她都没回去过,是该去看看了。嵇氏本想让清北一同随行,可他今年要参加秋闱。江浙水灾;因为不满我朝赏赐,瓦剌虎视眈眈,边境局势紧张;这又赶上秦王欲反,所以本该八月举行的秋闱被推到了九月,眼下已是八月末,清北也没几日准备了。况且这一去,宝珞也不知道何时能回,说不定就要等到年底了。 祖母同意了,父亲也没多说什么。如今的他越发地觉得女儿有主意,所以往往以尊重为先,倒是清北,不大乐意了…… 「眼看我就要科考了,你却走了!」他嘟囔道。 宝珞嗤了声。「课业靠你自己,就算我在,能帮你什么?」 「你……能监督我啊!」 宝珞笑了。「这你放心,监督的事我已经交代给先生了,还有父亲,我告诉他,见到你偷溜出去,就狠狠地打,不用留情!」 「姚宝络!你是不是我亲姐!」清北皱眉。 「你考上了我就是!」宝珞勾唇道。 清北怏怏哼了声。「那你等着吧!」 …… 和祖母商议后,宝珞回了观溪院,把离开后账上的事都交给了柴嬷嬷,她把金钏也留下了,两人一主外一主内,搭配着遇到事也好有个商量的人。陈珪友被她唤来,报过账后,告诉他要离开一段日子,往后有事可以直接找柴嬷嬷,若是涉及府内,叮嘱他们直接去找老太太,无需过问西宁侯或是二夫人。 都交代好后,赶在九月的头一日,宝珞要启程了。嵇氏提前为她安排好了随行的马车和下人,父亲也派了一队侍卫陪护,于是她带着杜嬷嬷和稼云,一早便离开了侯府,出城去了。 虽走得匆忙,宝珞该招呼的也都招呼了,可她偏就忘了一个人…… 汪平正,立性鲠直,是个节骨乃坚,宁折不弯之人。审问他必是个麻烦,于是还没被押送到诏狱,锦衣卫们便开始研究起刑具来,专拣最狠最邪最酷虐无人道的,跃跃欲试,看他骨头到底硬到几分。 然人方从都察院送来,众人便傻眼了,前来审问的指挥佥事霍君荣,才一开口,汪平正立刻招认。不仅认下自己狐首两端,纵容延安侯与外敌联络,还道自己不满今上不义之举,支持秦王,助萧元沐造反。 生怕自己会受一点刑罚似的,该认的不该认的,汪平正都认了。问什么答什么,搞得霍君容当即懵住,十八班刑具是一个都没用上。他嗤笑:什么硬骨头,不过是贪生怕死的废物一个!于是不废吹灰之力,便整理了口供,直接呈报了皇帝…… 供词一出,惊掉了朝堂众臣的下巴,任谁也不敢相信那个风骨峭峻的首辅竟然这么快便认了罪。不明真相者还道锦衣卫又用何奇招,不禁对诏狱的恐惧再次上升到一个新高度。可能唯一一个安心的,便是叶羡了吧! 汪尚书是个聪明人,他到底参透了自己话里的意义,做出了决定。那么,接下来就看皇帝的了…… 最近紧张这案子,叶羡一直在外,刚松了口气便回到别院,取了一只小奶猫。 记得上次和宝珞去餐霞轩吃饭,她本想去马市街买只波斯猫来着,怎奈钱被偷了,又加之后事不断,买猫的事便被搁浅,他今儿想给她个惊喜。 他和婧沅打过招呼便要走,却闻她冷道了句:「你心都长到西宁侯府了!」 看着带了愠气的姐姐,叶羡笑了,捏了块琥珀糖塞进她嘴里,哄道:「瞧瞧,姐夫不在,我的醋你也吃!」说着,从怀里掏出个番莲纹的掐丝珐琅胭脂盒,「这是给你准备的,宫里特地为贵妃调配的,买都买不到。」 「你入宫了?」 叶羡挑了挑眉梢,没应。婧沅哼了声,打开看看,还真是好东西,于是笑道:「算你还有良心,记得我。」 「那是自然,能不惦记姐姐么!」说罢,又要离开。 「不用去了,宝珞走了。」 叶羡顿足,回身问道:「去哪了?」 婧沅捻着胭脂,漫不经心道:「回保定了。」 「怎突然回去了,这边才稳定下来,再者清北也要秋闱了啊!」 「为了养马的事回的。」 叶羡顿住,似乎意识到了什么,面色沉静下来,低声问:「姐,是你让她去的吧。」 婧沅心登时乱了,不敢看他,故作镇定道:「她几次要问这事,那我就帮她了,怎能说是我让她去的呢。」 第42章 闻言,叶羡沉默了。空气有点凝,他道了句:「我知道了。」转身离开。 婧沅慌了,望着弟弟的背影问:「你去哪?」 「喝茶!」 …… 京城距离保定三百多里地,白日加急赶的话,两天便可到。怎奈侯府这位二小姐,晕车,车速提不起来便罢了,隔三差五还得停下来歇歇…… 其实宝珞也不愿啊,她比谁都急,恨不能长了翅膀飞过去。若是那样,还不用受这颠簸之苦了。 一日三歇,下晌日头正高,宝珞又挨不住了,便寻了处茶馆。 这是条向南的主路,往来之人不少,茶馆不算冷静,宝珞带着嬷嬷和稼云寻了处僻静的角落,也让随行之人喝口茶,歇歇脚。 宝珞胃里一阵翻腾,从锦袋里捏出了颗酸枣,刚要含在口中,竟莫名地想起了叶羡。好像每次出门,只要有他在,他都会给她准备好这些…… 「又晕车了吗?」 对面,忽而有人问了句,幽沉的声音让宝珞的心猛地一缩。似隐隐的期待驱使,她蓦然抬头,愣住了—— 不过须臾,她便如什么都没瞧见似的,悠然把枣放在口中,继续品着不那么好喝的茶。 没得到回应,盛廷琛略显尴尬,他垂眸深吸口气,又问:「你是要去保定?」 「是。」宝珞淡应。 「我去河间办案,我们顺路……」 宝珞轻哼了声,「您是京卫指挥使司的指挥佥事,不在京城戍守,去河间办案?」她嗓音本就甜软动听,再加之提及指挥佥事,惹得茶馆里众人目光投了过来。 涉及公事,盛廷琛不便多言。他瞧瞧四周,转了话题问:「怎就你自己?」 「这么多人呢,怎么能说就我自己呢。」 又是不客气的一句。盛廷琛未怒,想了想,淡定道:「我送你吧。」 宝珞冷笑,她想到了他曾经说过的话,道:「孤男寡女,不好吧!」 「不是有这么多人在么!」他当即接了句。 现学现卖啊!宝珞这才睨了他一眼,道了句「谢过,不用了。」便拿帕子掩着吐了枣核,唤随从动身了…… 马车上,稼云几次挑起车帘,不由得皱眉道:「二小姐,这都一个时辰了,世子爷还在后面跟着呢。」 女主看都懒得看,阖目靠在引枕上哼道:「随便,愿意跟就跟着吧!咱走咱的,不用理他。」说着,她眉心越拢越深。 瞧着她苍白的小脸,杜嬷嬷知道她又难受了,于是看了看天,道:「车夫说前面有个官驿,咱早点到,今晚就在那落脚吧。」 宝珞叹了口气,点头应了。 本朝官驿,接待的都是往来的官员,环境雅致,清静且不杂乱,对于只身在外的宝珞而言,为再合适不过的选择了。可无奈的是,正是因为此驿站为官所设,没有官府「文引」,任她是西宁侯的女儿,也恕不接待—— 这就尴尬了。往前倒是也有客栈,可宝珞实在坐不住车了,况且论安全性,还是这里合适。 杜嬷嬷好言与驿丞商量,求他通融,驿丞也为难。毕竟是侯府千金,他也不敢怠慢,陪笑解释道:「便是我想留您也留不得啊,这秋季考察,入京的官员多着呀,就剩二楼一间空房,还刚刚被人定下了。」 定下了?打他们进来,便没瞧见有人来啊。 「谁定的?」宝珞忍不住问的声。 「我。」门口,盛廷琛应道。 对啊,怎么就把他给忘了。宝珞暗哼,淡然道:「算了,我们再找便是了。」说罢,起身要走。 盛廷琛拦住。「你折腾不起了,住我房间吧,我再寻他处。」 宝珞笑不上眼,揖礼道:「不敢劳烦,谢世子爷了。嬷嬷,咱走吧。」 「宝珞!」盛廷琛喊住她。他剑眉隆起,好看的棱角紧绷,便是凌厉起来也不减俊秀半分。 这应该就是他平日里对原身最常见的表情吧,他似叹似嗔道:「你非要和我置气吗?」 「我何尝与您置气了。无功不受禄,我凭什么占您的房间,传出去免不了又要惹闲话了。」 「闲话?」盛廷琛哼声,垂眸盯着她道,「远了不说,京城里谁不知道你是我未婚妻!」说罢,他瞥了眼驿丞,驿丞连忙点头,随即觉得不对又摇摇头。 「未婚妻?」宝珞也哼了声,仰头瞪着她,「咱就往远了说,这北直隶谁不知道我甩了你!」说着,他瞟了眼驿丞,驿丞点头,无奈又摇了摇头。 盛廷琛气得哑口,还没谁让他这么伤脑筋过,他喝了声:「不住便不住,你自己找去吧!」 「好。」宝珞婉笑,一对小梨涡若隐若现,甜如蜜,看得盛廷琛心晃。 笑得如此开心,她非要气死自己不可么!盛廷琛扭头便走,可才到了穿堂,他一个转身又冲了回来,攥住她的胳膊便朝穿堂去。宝珞惊得没反应过来,过了穿堂才挣扎道:「你干什么!」 他不应声,闷着头往楼上拉她。 「盛廷琛,你放开我!」宝珞连捶带搡地挣扎,方想扇他一巴掌,却被他攥住了手腕,他凝眉道了句:「就不能跟你好好说话!」于是胳膊一伸,将她拦腰夹住,提起来便往楼上去。 第43章 杜嬷嬷都吓呆了,宝珞扯着嗓子大喊,招来众人围观。盛廷琛哪这般冲动过,窘着脸道:「豁出去不要这张脸了!」 宝珞生气,狠锤他道:「丢脸的是你还是我啊!你放我下来!」 盛廷琛出生武勋,自幼体魄便好,宝珞哪扭得过她,眼看着自己护卫都被他带的人拦住了,她泄气了。然就在此刻,也不知发生何事,盛廷琛脚步突然停住,宝珞趁这空档赶紧挣脱下来,却依旧没能逃得了他攥着自己的手。 她掰着他,只闻对面有人道了句:「盛廷琛,你便是这般对表姐吗?」 「你怎么在这!」盛廷琛凌然问。 「师兄在,我便不能在吗?」叶羡下颌微抬,悠然应道。 「你不是去山西了?」 叶羡挑眉。「师兄消息灵通啊,我回来了!」说着,他望向宝珞,柔柔一笑。 这一笑,使她怫然的脸云开雨霁,连眸色都亮了,眨星辰似的大眼睛也问了句:「你怎么来了?」 叶羡淡笑,撩着慵然的尾音,挑声道:「我来给你送这个。」说着,他从怀里托出了一只小奶猫。那小猫蜷着身子,不过他一只巴掌大,许是在他怀里待得太过温暖安逸,它小眼睛甚至都没张开,唯是憨憨地挠了挠小爪子。 看到那白绒绒的一团,宝珞心都化了,这不正是她看中的那只小波斯猫吗! 「你买下了?」宝珞惊问。 「早便买下了,只可惜我回来你却不见了。」叶羡鼻尖轻哼了声,「表姐走了也不打个招呼。」 「你不是没在么!再说我走得急。」她讪笑解释,又问,「你跟过来不会就是为了送它吧?」 叶羡品味着点了点头。「你这么想也行。」 宝珞嫣笑,方要上前去接猫,却发现手还被盛廷琛攥着,她转头喝道:「你撒开!」 盛廷琛纹丝不动。叶羡上前,盯着他的手,泠泠道:「该放开了吧。」 「你少管闲事!」盛廷琛怒道。 叶羡轻笑。「恕难从命,况且我管的也不是闲事吧,光天化日,师兄就这么……抢人?」 「她是我未婚妻,何谈‘抢’?」 「我不是你未婚妻!」 宝珞依旧挣脱着,叶羡却递了个眼神过去。她怔了一瞬,立刻会意,趁着盛廷琛不备,扬手便扇了盛廷琛一巴掌,厉喝道:「盛廷琛,你能不能尊重些我!」 盛廷琛愣住。接着,宝珞手再次扬起,他下意识伸手去拦,却被叶羡一把按住了。他没想到叶羡手劲极大,他甩不开,而另一只手又攥着宝珞。眼看着宝珞的手朝他扇来,他蓦地松开了她,伸手去截。岂止她不过是个虚晃,手还没碰到他便收了回来,转而踢了他一脚,趁他「嘶」声之际,连连后退,逃离了他身边。 他还要去捉她,却被叶羡用力扯住,贴在他耳边低声道了句:「看来一个巴掌都比她重要,你还敢继续追她!」 这话一语双关,盛廷琛僵住,窘怒之下回身对叶羡出手,招招不留情,却屡屡都被他躲开了。见他们动手,盛廷琛属下跟了上来,却被一排身着黑色曳撒,手持雁翎刀的护卫截住。这架势,非王侯不能有。 别人看热闹不嫌事大,驿丞怕了,这若在自己的地界闹起来可就糟了。于是赶紧劝阻,言道一定给几人争取房间,万不要再闹了。 叶羡闻言淡笑,傲然睨着盛廷琛,对宝珞道:「表姐,咱走吧!」 「哪去?」宝珞问。 「这是官驿,容不得咱这无官无职的!表姐委屈会儿,咱去涿州,我给你定个天字房,千金一晚,还不抵这?」 「好啊!」宝珞欢声道。方迈步,发现脚踝隐隐作痛,应是刚刚躲盛廷琛的时候崴到了。不过她还是强撑着走到了叶羡身边,瞟着一众人笑道,「千金啊!还真是没钱解决不了的事,我就喜欢俗的地方。表弟,走起!」 瞧着她明艳的小脸,叶羡勾唇点头,眼底一片柔和。接着,措不及防,他一把将她抱了起来,在她和众人惊愕的目光下,坦坦荡荡,挺拔着脊背昂首出去了…… 望着二人离开的背影,盛廷琛心一沉到底。他看了看自己松开她的那只手,凉苦冷笑。 他悔啊…… 叶羡将宝珞抱上了马车,反正也不是第一次同行,他也跟了进来。宝珞刚要指责,他把那只小猫递了过来,宝珞疼爱地搂在怀里,搔着它的头,这会儿什么气都没了。 「没看出来,你还有点身手呢!」她乜着他道。 叶羡得意。「我好歹也是武勋世家。」 宝珞笑了。她现在越发地觉得他不简单,不过十七岁,瞧着似个纨绔,实则性子沉稳极了,处事不惊,还颇有威势,全然不似个少年……怎会有人性子这般呢……想着想着,她突然敛容,再次问道:「你到底来干嘛?」 「同窗约我去保定喝茶。」他佻笑道。 等候备饭时,宝珞陪外祖母聊天。宁氏问到了她退婚的事,宝珞一五一十道了来。 她以为外祖母会数落,却不料宁氏听罢后,道了句,「退得好!」难得宁氏是唯一支持她决定的,宝珞好不安慰,心里一暖,话也止不住了,便将接下来这段日子发生的事都讲给了外祖母听…… 提到母亲和罗氏的事,宁氏这才知道女儿身亡的真相,强忍着泪水恨得直咬牙,切齿道:「罗氏的祖父,是你外祖父的堂叔,当年分家,他们一支去了山东,早便没了往来,后来罗氏父亲做生意赔了,走投无路才投奔的你外祖父,还把女儿寄养在咱们家。 第44章 小时候,罗氏整日跟在你母亲身后,姐姐长姐姐短的叫,我们都觉得很招人喜欢,可谁知长大了会是这般蛇蝎心肠!她害了我女儿,我真悔当初收留她!我简直就是给樗瑜养了条毒蛇!」 「祖母别这样,谁能预知往后,怪也怪罗氏。不过她已受到惩罚,杀人通奸,罪证落实,她过不了秋后了。」 「可死一百个她,也换不回我的樗瑜了!」宁氏眼泪还是含不住了,落了下来。 宝珞给她抹泪,又想起了当初罗氏和父亲初遇的事,问及。 宁氏道:「罗氏整日跟在你母亲身后,怎么可能单独遇到你父亲。当年是你母亲带着她出去踏青,才偶遇如晦,是你母亲将他带回来的!咱裴府又不贪图什么,何必向老侯爷撒谎,再者这事你父亲也清楚啊。」 「我猜测也是,看来真的是罗氏执念太深,妒忌母亲,一心想要成为她,把自己都给洗脑了。」 正感叹着,裴府大爷和大夫人回了。二人听闻宝珞来了,换了衣裳便直奔东跨院。 大舅父裴客卿子承父业,自幼从商,经过这么多年历练,已经全然接手了裴府。他和夫人李氏育有一子两女,儿子裴岳进士出身,原在怀柔任知县,后因政绩斐然,提拔去了两广。 这一去,几年也回不了一次。不过大女儿裴苑还好,就嫁给了保定府知府的长子,女婿人不错,也在备考春闱。二女儿裴瑶今年才十四,和清北同岁。 宝珞还有一个小舅舅,只大她一轮。外祖父本想培养他读书,怎奈他也好经商,更喜满天下地跑,常年不在家。他性子开朗是个做生意的料,可同样不羁的一面也让人头疼,三十岁了还不成亲,养了个外室,儿子都五岁了,也不肯让人家入门…… 李氏一见外甥女便迎了上来,亦嗔亦喜道:「哎呦,你这孩子,见一次可真不容易,一年多了,也不知道回来看看!你知道府上多惦记你,往后嫁人了哪还有这自由。」话一出口,李氏悔了,外甥女退婚的事她有所耳闻,于是掩了话道,「早知道你今儿来啊,我便不去看你表姐了。」 这八年里,李氏没少照顾宝珞,当女儿疼着,所以宝珞和姐妹们关系也亲密。她问道:「表姐可好?」 「好啊,你表姐啊,有孕了!」 「真的?」宝珞好不开心,这可是大喜。她正想着何时去见见她,却闻有人在她身后唤了声,「表姐!」 宝珞吓了一跳,转头望去,只见一小姑娘笑眯眯地盯着她,圆圆的小脸极招人喜欢,这便是自己的表妹,裴瑶。 「你个小东西,来了便吓我。」宝珞笑嗔道。 裴瑶撇嘴,小脸可爱极了,哼道:「母亲说得是,你回京便把我们忘了!就该吓吓你!」 小姐妹挽手笑着,好不开心,便是一旁的叶羡也跟着会心笑了。 他在西宁侯府,可从来没见宝珞这般放松过地笑过,到底是遇到了真正的亲人吧。 宝珞也瞧见了他,便向亲人介绍,大伙竟还都记得他。问候过,晚饭也布好了,众人入席,宝珞这才发现不对,左右寻着,问道:「外祖父呢?」 这一问,大伙神情略僵,望着勉强而笑的外祖母,宝珞有种不好的预感! 正恐慌于如何去问,就在这时,老太爷裴延亭来了—— 老太爷今年六十有五,武宗在位时曾任过武将,后因受伤,家中产业需人接手,便辞官回了保定。他生得魁梧,因终年习武,即便年岁大了,腰身依旧笔直,所以宝珞印象里他是个威严但不失慈爱的外祖父,她总是喜欢在他身边撒娇。 然眼前这个「老头子」,怎么瞧都没了往昔的锐利和霸气,背没那么直了,神情也松缓下来,尤其那双眼,宝珞总摸不清他在看什么在想什么…… 宝珞看得纳罕,而老爷子一眼搭上她,眸光闪烁,脸色登时亮了。他不可思议地指着她走过来,激动道: 「女儿啊,你回来了?」 宝珞愣住,木然解释道:「外祖父,是我,宝珞啊!」 老爷子怔了一瞬,目光再次恍惚,随即见到她身边的叶羡,神色一厉,横眉冷喝道:「你待我女儿不好,我打死你个小兔崽子!」说着,一巴掌抡了上去。 叶羡不便躲,只得受着,可他低估了老爷子的手劲,这一掌下去,啪的一声响彻正堂。 听着都疼啊—— 瞧着不以为惊的众人,宝珞看了眼外祖母。宁氏无奈叹声,上前拉着外祖父解释,奈何他认准了宝珞便是樗瑜,情绪激动,宁氏没办法,只得牵着他坐在自己身边,哄孩子似的道:「好好好,是樗瑜。老头,你女儿回来了,多高兴的事,咱不闹,不闹……」 「他欺负樗瑜!」外祖父一改凌厉,满面委屈地指着叶羡,撒娇似的道。 祖母抚着他起伏的胸口,抱着他劝道。「他改悔了,这不是陪樗瑜来看你了,大伙都惦记你呢!还给你带了你喜欢的点心……」说着,她夹了块点心去喂他。老太爷终于笑了,像个孩子似的咬了一口,朝宁氏贴近。 二人瞧着亲昵,可看得宝珞鼻子酸溜溜的。他明白外祖父怎么了,心里好不凉苦。 而外祖父却是发现了什么似的,捏着糕点问道:「宝珞呢?」 宝珞方要开口,被外祖母按住,宁氏道:「她和苑姐儿到花园玩去了。」 第45章 「不能乱跑,园林有蛇!」 老爷子忧心一句,唤起了宝珞的记忆,印象里她好像是被蛇咬过,不过那是四五岁时候的事了。老爷子不放心,非要去园林看看不可,临走还夹了好些点心抱在手帕里,喃喃着「给宝珞多吃些……」说罢,兴匆匆地走了。 看到这慕,宝珞眼泪再含不住了,低头默默落了两颗。 桌下,一只温热的大掌在覆了过来,拍了拍她安放在膝头的手。她心一紧,只见叶羡安慰地对她柔柔一笑。 「你走之前便有些迹象了,不过没大注意……这一年越发地严重了,有时好人一样,有时便记不得人了……」宁氏叹了声,不过转而又笑了。「没事,糊涂是糊涂了些,身子骨可好呢,你不必担心。」 宝珞含笑点头,可攥着裙子的手越发地紧了,叶羡感觉得到她的隐忍,于是温暖的掌心将她的手团团包住。她没抵触,反而攥紧了他探进她拳心的指尖,寻一方慰藉…… 叶羡握着她的手始终没动,对面裴瑶瞧出什么,小眉头微蹙,关切道:「叶少爷,您没事吧。我祖父力气有点大……」她以为他被拍疼了。 叶羡微笑,淡应:「谢小姐关系,我无碍。」 用过晚饭,宝珞跟着宁氏去看了外祖父。老爷子依旧糊涂着,宁氏反复解释他才反应过来,面前的小姑娘不是女儿是外孙女,可清明没维持多久,转头又把她忘了。 宝珞忧心,她清楚这个病,便是放在她来的那个时代,也是无药可医的。然老夫人安慰她,道老太爷年轻在战场受伤,头部重创,差点人都回不来了,而身上落下的病何至于此,他常年习武也是为强身健体,能康健地走到今日,他们都满足了。 眼下,他们能想得开便是最好。宝珞与外祖母聊了些护理的问题,祖孙许久不见,宁氏本想留她陪自己睡,可奈何老爷子不行,她只得让外孙女回去休息了。 宝珞笑着点头,退下了。 虽她回了京城,但往昔的房间裴府还给她留着,就在东跨院后的晚樱阁,据说母亲出嫁前,便住在这。 杜嬷嬷已经拾掇好房间,等着小姐了,宝珞一入门她便伺候洗漱,直到都结束了,她望着对镜搽脂的宝珞,满脸的郁色。 「嬷嬷,出什么事了吗?」宝珞看着镜中的她问道。 杜嬷嬷迟疑,思来想去,还是忍不住问道:「二小姐,今儿晚饭时候,我瞧见你和叶小少爷……」 宝珞懂了,吃饭时,她就在自己身后伺候着,想必她都看见了。「你想说他握我的手吗?」 嬷嬷点头。 宝珞笑了。「他只是安慰我罢了。」 「安慰也不该这般啊!」杜嬷嬷叹声,「还有这两日,太亲近了,他给你揉脚,还抱你上下车……」 宝珞转身,盯着她道:「那不然呢?我脚伤了,他帮我不该吗?」这话说出来,她也有点心虚。她是伤了,可并不重,也不大影响走路……她想想又转了回去,轻声道了句「嬷嬷想多了」,便继续搽着润肤膏。 杜嬷嬷不甘心。她是太关心小姐了,不想她再吃亏。「二小姐,我知道你们自小关系好,如姐弟,可毕竟你们不是啊!这若让外人看来,该如何想?这流言蜚语的厉害,您不是没尝过!」 宝珞沉默,嬷嬷继续道,「我不是说叶小少爷不好,您们若有情,能成一对也好。可……您知道二夫人的意思,她有意撮合四小姐和他。婚姻之事,本就是父母之命,二夫人可是他亲姨母,与叶夫人那是近水楼台,到时候若闪了你,咱得不偿失啊。」 「谁说我与他有情,谁说我要嫁他了?」宝珞颦眉道。 「您也知道他名声在外,若没情,更不该和他走那么近了。」杜嬷嬷叹。 其实这些隐匿的感觉,在宝珞心里都有,只是没捅破这层窗户纸。眼下搬上台面细思,她心有点乱了。见嬷嬷还欲说什么,她摆了摆手,不叫她说了。然此刻,稼云突然进来了,身后还跟了个小姑娘,是裴瑶。 小丫头一进门便瞧着势头不对,表姐和嬷嬷相对,气氛颇是微妙。她咧了咧嘴,试探道:「我可是来的不是时候?」 宝珞笑了,拉她过来。「谁说的,正想你呢!」 裴瑶嘻嘻笑了,也挽着她道,「表姐,你都不知道你走以后我多想你。」说着,便絮絮诉说起她走以后发生的种种事。 宝珞静静听着,一直到小丫头没得话说了,又转头开始询问她京城的事,西宁侯府的事。宝珞一一答着,却从这没头没尾的话里听出了什么,睨着眼前的小表妹,佻声道:「表妹有话便直说吧,不说我可睡了啊!」说着,作势便要上床。 裴瑶急得一把拉住了她,脸瞬间红了,拿出了一只小瓷瓶,娇滴滴道:「我瞧着祖父今儿下手挺重的,许叶少爷是伤到了,所以……所以拿了瓶药给他……请表姐送去。」 话一出,配着小姑娘情难自已的表情,宝珞明白了,却没多言。唯是接下了药笑道,「那我先替叶羡谢谢你了。」 裴瑶欢快地道了声「谢谢!」便大眼瞪小眼地盯着表姐。宝珞被她看得直懵,恍然大悟后,无奈摇头,哭笑不得道:「好好好,我去,我现在就去送。」 受人之托,宝珞只得披了件衣服,拿着药去了。 叶羡宿在东跨院客房,宝珞经过与东跨院相接的角门时,忽而听到游廊拐角处有低低的絮语声,她忐忑靠近,发现角落里竟蹲了两个人。 第46章 那两人背对着她,好似在商议什么…… 「女婿啊,你确定这是同山烧?」 「是啊,不信您尝尝,我给您倒一杯!」 两人叨咕着,只听瓶杯叮叮碰触声响起,宝珞大喝了声。「叶羡!我祖父不能喝酒!」 这一嗓子,吓了二人一跳,同时转头,速度太急两人脑袋撞到了一起,险些没坐在地上。 瞧着狼狈的二人,宝珞没忍住,「噗」地笑了。 裴老爷子不干了,揉了揉脑袋呵斥道:「都嫁人了,还这么一惊一乍的!小心哪日你夫君不要你!」说着,瞪了眼叶羡。 叶羡忙搀着他呵呵笑道,「不会的,我要,她什么样我都要。」说罢,含笑望了宝珞一眼。 四目对上,宝珞哼了声,老爷子却满意地点了点头,收回了目光,继续研究手里的酒杯。透过二人,宝珞一眼瞧见了地上的骰子,指着叶羡道:「他都多大岁数了,你还带他掷骰子,你是怕他病得不够重啊!你就害他吧!」 「哎呀,话怎么这么多呢!随了你娘了,你再多嘴,我告诉你娘你偷偷给如晦写情诗!」裴老爷子瞪着外孙女威胁道。 宝珞真是哭笑不得,昂着下巴道:「行啊,你告去吧!」 威胁没管用,老头子急了,左右寻着,又陡地狠拍了叶羡一巴掌,嗔怒道:「你也不管管你媳妇!」 叶羡被拍得疼,却掩不住脸上的笑意,他眉眼弯眯,一扫平日的清冷,满是会心的温柔,和煦如阳。「好,我管她。」说着,他作势敛容,斥声道,「媳妇,这便是你的不对了,父亲喝点酒,玩一玩又如何!」 宝珞气得直跺脚,怨怨地唤道:「叶羡你……外祖父!」 眼见她生气了,叶羡赶紧起身来哄,一面认错一面把她也拉了过来。宝珞这才看清,地上摆着一棋盘似的东西,里面有棋子和骰子,棋盘上列二十四路,下列六路。她没看懂,叶羡笑道:「这叫双陆。」 「啊,这便是传说中的双陆啊。」宝珞叹道。 叶羡挑了挑眉梢,好奇看着她,宝珞笑笑,解释。「听说过而已,没见过。」 「我教你。」叶羡说着,讲解起来,「掷骰行马,马作槌行,白马从右至左,黑马反之,双方各十五枚,先出完者胜……」 宝珞大概是听懂了,瞧着好玩,真的操作起来还颇是费脑。她和外祖父对局,只见老爷子眉心紧拧,努力地思考着,宝珞恍然明白了什么。他这种病,就是怕大脑退化,所以常动脑有助他延缓病情。 原来他是这个目的啊,她斜睨着叶羡唇角噙笑。叶羡也看着她,纳罕道:「怎了?」 她鼻间轻哼,笑了。「没什么,你太聪明,聪明得快成精了。」 「我当表姐夸我吧!」 正说着,裴老爷子大笑一声,「我赢了!」他兴奋地喊道,说着,倒了杯酒递了过来,「愿赌服输,喝!」 宝珞接过来,抿了口,登时眉心紧拧,酸得都快掉眼泪了。这哪里是酒,分明是黄醋么!她看了看淡定的叶羡,无可奈何地笑了…… 终于上道了,宝珞越玩越欢,可老爷子却嫌她新手,非要叶羡陪他玩。宝珞不高兴了,问道:「那我干嘛?」 「你们俩一伙,他输了,你喝酒!」裴老爷子指挥道。 「不行!」 「不行也得行!」老爷子喝声,却笑对叶羡,「女婿,来,接着玩。」 为了陪老头,宝珞只得认了。偏叶羡为了哄老爷子开心,屡屡放水,宝珞这「酒」是一口接着一口地抿,眼看着杯里的「酒」都下去大半了,老爷子又赢了,她不干了,放下杯子嚷道:「不玩了不玩了,你们就合伙欺负我!」 裴老爷子才不管,盯着她,一副非喝不可的架势。祖孙二人对视,谁也不让谁。 叶羡笑了,抬手接过她的杯子,斟满,接着扬首一口饮下。他倒了倒杯,空了…… 「好!」裴老爷子朗笑吼道,抬手又要去拍他,这回被他躲开了。老爷子哈哈大笑起来,望着宝珞道,「人家帮你都喝,你还不表示表示!」 「我表示什么?」宝珞纳罕。「他都喝没了,我还喝什么。」 「谁让你喝酒了!订婚那年,他也帮你解围,你不是在望春阁楼下偷偷那个了……」 「哪个啊?」 「亲他一下啊。」 「外祖父!您糊涂了。」 「你才糊涂呢,我是你父亲!」 宝珞哭心都有了,叶羡却笑意愈浓。她没好气地瞪着他,他淡然点点头示意她莫急,对着老爷子道:「还是算了吧,那个时候年轻啊,现在都老夫老妻了,当着您面多不好意思啊。」 裴老爷子朗笑。「害羞了啊!也是,老夫老妻了……诶,宝珞呢?你们带宝珞来了?我刚刚在园林没找到她,我还给他带了点心呢……」说着,裴老爷子开始四处翻找,可什么都没找到,他急了,小孩子似的,带着哭腔道,「我点心呢,宝珞还等着呢!我不能让她等急了……」他越说越慌,任宝珞和叶羡如何劝都劝不住,他抹着湿润的眼角絮叨着,「不能让她一个人等,她怕打雷,怕虫子,怕他父亲不要她,怕她母亲不要他……谁都不要她了,我也要……我要找我的宝珞去……」 第47章 「外祖父!」潜意识的感伤遏不住了,她一股子酸楚上来,抱住了老爷子,放声哭了起来。 发现老爷子偷偷溜出来,宁氏一直在找他。听闻哭声便跟了过来,一见祖孙二人便明白了。一面嘱咐叶羡帮忙把宝珞送回去,她赶紧去哄老头,牵着他往回走。 宝珞情绪久久走不出来,叶羡便陪她坐在长廊里哭。 外祖父的疼爱,让她想到了前世的自己,她也有父母,有亲人,可因为一场意外她来到了这。没有母亲疼,没有父亲爱,还要管理年少的弟弟……她思念自己的家人,她太孤单了…… 「……我什么都没有了。」 她嚎啕着,听得叶羡心疼。他还从来没见过她这般伤心,一直看到的都是个坚强开朗的宝珞,其实她也有软弱的一面,她也需要个依靠。叶羡轻轻揽着她,让她靠在了自己的肩头,默默道:「你还有我……」 …… 第二日一早,叶羡要离开了,外祖母对他印象极好,尤其外祖父,还真有点舍不得。 「叶小少爷若与友人无其它安排,夜里便留宿府上吧。保定您也没个亲人,与其留宿客栈酒楼,不若在府上还能有个照应不是,您是西宁侯府的亲戚,便也是我们的,休要客气。」 叶羡闻言感激,转而看向宝珞。 宝珞撇嘴道:「看我干嘛,又不是我要留你。总之你别忘了还得准备明年春闱呢!」 「在这也能读书啊!」角落里,裴瑶突然道了句。大伙纷纷看向她,她赧颜,讪讪低下了头。 看到表妹,宝珞思量,昨晚因祖父的事,她忘记把裴瑶的药交给叶羡了,所以今儿早上才送去的。接到药时,他笑容粲然,道了句:「还是表姐惦记我。」可当宝珞道这是裴瑶所送时,他神情僵了一瞬,随即淡然笑笑,让她替自己向裴小姐道谢后,便把药给了萧玖。 这表情的变化,她不是品不出来。而表妹裴瑶的心意,她也清楚。这二人,哪个都不是她能决定得了的。 她想到昨晚上杜嬷嬷的话「叶少爷对谁都淡淡的,除了您。」还有她靠着他痛哭时,隐隐听到的那句「你还有我……」 宝珞心里莫名有点乱,可想到自己还有那么多事要去做,只觉得此刻是浪费精力,况且这也不过是猜测而已,许叶羡就是把她当姐姐呢,他对婧沅不是也一样么! 「祖母,我今儿得去易州了。」没待叶羡回应,宝珞急着道了句。 祖母知道她此次前来是为了养马的事,回保定也不过是顺路而已,她蹙眉道:「这么急么?你昨个才回来啊。」 「这事压在心里也是惦记,不若早去解决了,回来再踏实陪您不是更好。」 外孙女说得是,宁氏再舍不得也得让她去,只望这事能顺利解决,她好再回来多留几日。「你去吧,易州有裴家商行,知州也识得你外祖父,若是有何问题定要告诉我,我好遣人知会一声。」 宝珞谢过外祖母便要退下去准备了,她看看叶羡,道:「我陪不了你了,你若是想留便留下,见友人归见友人,课业别落下了,免得回去你姐姐听闻,又要怨我。」说罢,她揖礼要退,忽而想到什么,回身道,「还有,帮我照顾好花钿!」自然是那只小波斯猫。 收拾好东西,宝珞没用人送,带着下人护卫,独自出发了。 首先面对的问题便是一日的路程,马车刚一动,宝珞胃里便泛起酸水来了,也只有在这个时候,她才会怀疑自己出行的决定到底对不对。 她给自己备了些酸果脯,刚出了保定门便拈了一颗,还未入口,只见车帘晃动,「嗖」地窜进了个人,惊得她手里的糖霜山楂都掉了—— 「叶羡,你怎么又跟来了!」宝珞颦眉问。 叶羡抿笑,佯做不悦道:「我跟着你到的保定,你把我扔下算怎个事。」 「跟我来?明明是你自己说来会同窗的!」她斥道。 他不语,随着马车晃动,眉眼间笑意潋滟。他拾起那颗掉在了她衣襟上的山楂,也不顾干净与否,直接放在了口中。任宝珞再问他也不应了,挺拔着脊背淡然地望着帘外的远方,一张绝尘的脸平静无波,唯是勾起唇角,还漾着那抹轻佻的笑…… 以宝珞的速度,到易州时已是傍晚,二人找了落脚的客栈便打听起附近的马户来。小二告诉他们,易州确实有个名唤杜彦良的群长很出名,他不但马养得好,人也很负责。 本朝规定,民间孳养,五户一匹。马养在马头家,而其余四户为贴户,只需贴补钱钞即刻。杜彦良做马头时,不但年年符合要求,他的裸马也产驹最多,且成活最高的,后来被大家推举为群头,再后来成为了群长。 马户以群划分,十马立群头一人,五十马立群长一位,他们不必亲自养马,只负责管理马户而已。可杜彦良不然,他这位群长,干脆把大家伙的马都聚在一起养,由他监护,和马头一起照顾。 他养出的马,不但各个身体标准,品质佳,且极少出现伤亡。不管太仆寺出巡,还是州县正官来点视,从来没说有退回来的。要知道若是伤亡或被退,马户这马不但白养了,还得赔官府银五两。一个农户全年不停不休,年终也不过就银十两,还得说是丰年,而且还是缴纳各种苛捐杂税前。 所以啊,赔一匹马就能拖死一家,所以大伙都争先恐后地把马往他那送,宁可多掏草料钱也比赔马强。可他呢,只收自己负责的马户家的马。这也能理解,毕竟都是官马,留得越多,责任越大。不过他也会把自己养马的经验分享,不吝啬。 第48章 听罢,宝珞决定明个便去会会这位杜彦良…… 次日一早,宝珞便带着稼云,同叶羡兴匆匆地去了。可是,理想很美好,现实却屡屡让人挫败—— 面对这个连表情都没有换过的杜群长,宝珞真是有心无力啊!不论她如何劝,他就是不肯帮忙,固执得亦如他那张苍白冷漠的脸,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 他道:咨询,可以;代为养马,不行! 宝珞劝道,不是代为养马,是他帮自己开养马场,是雇佣关系。 「我养马不为赚钱!」 杜彦良看都不看这位小姐,他调着手里的药,只留给她一个侧容,还是带了伤疤的侧容。那条疤从耳根到下颌,锋利而齐整,瞧着便是利器所致,和他这张斯文清秀的脸极不相称。 宝珞看了他须臾,问道:「您这药是给谁调的?」 杜彦良这才看了她一眼,目光质疑。她笑道:「您不是说可以咨询么!」 「马!」他抛出一字。 「您还懂医?」 「略懂。」 有意思,每府均设兽医,他一个群长竟会医马,不怪他养得好。宝珞又接着问:「马得了什么病?」 杜彦良蹙眉,不知道这位小姐到底是何意,于是漫不经心道:「气胀。」 「那该如何治?」 他轻哼了声,「芒硝加大黄。」 「不对吧。」一旁的叶羡含笑,指了指他手里的药罐,「这里还有黄柏,金银花,连翘和防风诸多药材呢,怎么只是两种呢,而且这药方也不是治气胀的,是治幼驹喉骨胀的。」 杜彦良惊,好奇地打量着这个气宇不凡的少年,难得浮出一丝若隐若现的笑。「看来这位少爷也懂医马啊。」 叶羡淡然而笑,「略懂。」 闻言,杜群长的笑意浓了些,与他就这话题聊了起来。果然杜彦良对马的研究颇深,且也听得出他对马的喜爱和珍惜。二人不但聊了马匹的孳养,还聊了我朝战马对元蒙战马的劣势,更是聊了驯马之术。 他们聊得平静,宝珞确实热血沸腾,望着叶羡的眼睛星光闪烁,只盼着他和杜彦良能够志气相投,把这给群长拢下…… 「……马匹还是在训练,我朝为易于调教和控制战马,将公马阉割,这举措我不赞成。马是易掌控了,可也少了勇猛的气势和掠夺的冲劲,就算是同种健康的马,也抵不过人家蒙古和西番。」杜彦良叹道。 叶羡颌首,沉稳道:「是,可我们毕竟不是游牧民族,不可能如他们对马匹的有着天生的驯服力,往往是马从民间提上来,太仆寺直接发送到军队,还未待驯练成熟便要上战场了,除非是极其精锐的骑兵,然这毕竟在少数,不过是战场上的先锋或执行特殊任务者,大部分骑兵都没有这个条件。」 杜彦良失神点头。 「所以,这其中缺少了个环节。」叶羡笑道,杜彦良猛然抬头,目光好奇。「若是在马匹送往军队之前,便能够驯服,即便是少数,也是有利而无害。这便需要有这个能力的行家了……」 叶羡意犹未尽,杜彦良听出了他话的意思,但没应。 「杜群长,您懂马,更懂战马的重要,您为何就不能帮我们呢?我们所为,虽名为经商,可也是为国为军献绵薄之力。」 杜彦良沉默了。良久,他笑笑,却依旧摇头。「恕我无能为力,我不能跟你们去。」 这话一出,宝珞心登时凉了。这人真是油盐不进,于利于情都说不通啊。没辙,宝珞和叶羡也只得先回客栈了。 路上,宝珞好奇地打量着叶羡,抿唇笑吟吟地。「看不出来啊,你懂得倒是不少,你真是超乎我想象了。」 叶羡意味深长地「嗯?」了一声,挑眉道,「那你把我想象成什么?走马跑鹰的纨绔,穷奢极欲的浪子?」 「差不多吧!」宝珞弯眉笑道,唇瓣翕合,两只小梨涡若隐若现。 叶羡心里被甜了一下,鼻尖轻哼,却还是笑着问道:「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还得继续,一定要请到他!」宝珞蹙眉,「瞧着他斯斯文文,书生模样,竟没想到这么固执。」 「他可不是书生,我猜是从过军。」叶羡淡然道。 「不会吧,看他文弱的模样,也不像军人啊。」 叶羡摇头。「他不但从过军,大小还是品级的。不信可以查查,群长为官设,必然有底案的,去县衙问问不就知道了。」 「也是,知彼知己,百战不殆么。我这便去县衙问问。」 「不必了!」叶羡慵然靠在马车的车壁上,笑道,「萧玖已经去了。」 宝珞微诧,方要赞他,他又开口道,「上面的人问了,我们也去问问下面的人……」 所谓下面的人,便是那些马户。叶羡带她去了陈佃户家,他家五丁,论人数他是正是寄牧的马头,而他家的马一直都养在杜彦良那里。 乍然听闻他们要请杜群头,陈佃户一点都不惊,还道他们也不是第一份了,每一个都是无功而返。而且他们马户对此也不是很上心,因为杜群头若被雇佣去了,他们的马谁来管? 「我们管!」叶羡知道他们的顾虑,于是肯定道。「放心,易州必设马场,到时候你们的马都归我们管,若是伤残亡失,我们一概赔。」 第49章 陈佃户心动一刻,随即哼了声。「这好听的话谁都会说!」 「你信不过我们?」宝珞勾唇笑道,「你信不过我们,总信得过杜群头吧。我便将这作为附加条件邀请他,他必不会抛弃你们的。况且,我们裴府还差你们那几匹马吗?」 「裴府?保定裴府?」陈佃户惊愕问。见宝珞点头,他笑了,兴奋道,「我就是裴府的佃户啊,我租的便是裴家的地。」不止他,差不多半个易州都是裴府的,何况他租的那区区几亩地。「裴府谁会信不过,这么多年,我就是租裴府的地才起家的。裴府仁义啊,租子不论丰欠年,从不随便涨,永远是五成。这五成租子的地,满北直隶也找不到啊,除非是那碱地寸木不生的。」 说着,陈佃户目光审度地打量着宝珞。小姐生得美不说,这端雅气质也非常人能有,可不是装得出来的,何况身边还有这么位矜贵的少爷。可是…… 「听说裴府两位小姐,您是……」 「我不是裴府小姐,裴府是我外祖家。」 陈佃户恍然,惊愕道:「您是西宁侯府的小姐吧!」 「你知道西宁侯?」 「如何不知!」陈佃户颇是郑重道,「当初老侯爷戍卫保定,可是在易州西北的紫荆关扎营,谁不识得他,我小时候还见过他呢,真是威风凛凛……」陈佃户感慨,又道,「西宁侯和裴家联姻我们都知道,您该就是裴家大小姐的千金吧。」 宝珞点头,含笑道。「既然您都清楚了,您还不信我。」 「我信,我信!」陈佃户讪笑,「我是有眼无珠,怠慢了小姐,您可别介意。您不是想劝杜群长么,他拗得很,您劝不动的,我倒是建议您去找林夫人说说,没准她能说动他。」 「林夫人?」宝珞纳罕。 陈佃户点头。「对,林夫人。杜群头就和她往来最多,她的话他一定会听。」 「这林夫人是何人啊?」 陈佃户叹了声,絮絮道来:「这位林夫人是十年前到的易州,据说她是京城大官的女儿,他父亲获罪,连累她逃离至此,嫁了本地县衙的小吏邓酉生。两人才成婚一年,她父亲就平反了,家人来接她,但她如何都不肯回。」 「为何不回?」 「因为他丈夫啊!她家人都不认他,非要她和离,林夫人重情义,说什么也不肯离开酉生。」陈佃户长叹了口气,「说实在的,酉生确实配不上她,他不是在籍衙役,人长得其貌不扬,家里还穷的不像样子。林夫人呢,花容月貌,若不是罪臣之女如何能嫁他。不过酉生确实心善,当初谁也不敢收留林夫人,偏就他留下了。大伙嘴酸,非说酉生是贪图人家漂亮,后来京城来人接林夫人,林夫人不肯去,他为了让她回去,干脆一走了之。大伙这才明白,他是真心对林夫人好。」 「那他回来了吗?」宝珞追问。 陈佃户摇头。「没有,九年了,杳无音信。可怜他走的时候,林夫人已有身孕,她独自生下孩子,就这么一直等他,等到现在一直都没回过京城。」 听到这,宝珞心里丝丝凉意,莫名感伤。感喟道:「两个人都是重情义的啊!」转而反应过来,又问:「那她和杜群头又是何关系?」 「杜群长是七年前来的,他原来在大同当兵,后来负伤离开山西才到这的!」话说到这,宝珞惊诧地看向叶羡,还真的被他猜对了。 陈佃户接着道:「他来的时候身上还带着伤,就落在林夫人家附近,林夫人见他一人可怜,给他送过几次药。后来听说他也是京城人,也算老乡,谈得来走动便多了些,相互帮衬着,后来慢慢便熟识了。我们有何不便和群长说的,就去找她,她都会替我们与群长说。」 「关系这么好……那他们两个……」 宝珞话语未尽,但陈佃户懂,呵呵一笑,道:「我明白小姐想说什么,我们也想过。杜群长对林夫人上心,大伙不是看不出来!可这么多年了,两人还是那般,关系未曾再近一步。其实我们也盼着他们能好,毕竟酉生走了十年,是生是死都不知道,一辈子总不能就这么耽误了,可是呀……」 陈佃户无奈笑笑,宝珞道:「怎么,杜群长开不开口吗?」 「也许吧,林夫人天生带着股傲气,虽平易近人,可每每接触总让人心里透着敬意。听说她还当过秀女呢,若不是父亲被定罪,也许就留在宫里了。这附近喜欢她的人多着呢,可谁都不敢轻慢她。」 宝珞明白了,微笑谢过陈佃户,请他带自己去见见这位林夫人。陈佃户应下,三人同行,踏上返回杜群长家的路。就在离杜家半里地的田里,有座不大的小院。虽房子青瓦灰墙,破旧了些,但园子里花木扶疏,绿芜相映,连栅栏边的蔬菜都被分布的井井有条,别有一番雅致。看得出来,这小院的主人定是个有情趣的。 陈佃户唤门,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走了出来,见了他先是一笑,唤了声「大伯」忙来开门。 宝珞打量小姑娘,她身穿蜜合色碎花小衫,素兰百褶裙。应是洗得次数多了,蜜合色发白,素兰也没了光彩。衣服没了光彩,可架不住人灿若桃花。小姑娘生得俏丽,笑起来时眼睛里一汪水似的,看得人莫名地亲近。只是……唇色有些淡,双颊也没有这个年龄该有的圆润,显得清瘦了些。 乍然瞧见陈佃户身后的两人和远处的护卫,小姑娘先是一怔,随即回头唤道:「娘,陈大伯来了!」 第50章 林夫人闻声,挑开房门的竹帘望去,视线正对上了几人。那一刻,宝珞有点惊—— 眼前的女子,身子微侧,虽只是着了一身灰青的褙子,却难掩她体态的玲珑绰约;那张清丽的脸,青黛未扫,脂粉未敷,素净得如压枝琼花,皎皎明月,竟把周围的一切都衬得黯淡了。 这便是林夫人,林念妘。 面对如此端艳之人,宝珞此刻明白为何杜群长倾慕而不敢言了…… 见这么些人,她微顿了下,眼神依旧平静若水,款款走了过来。她揽着女儿婵儿,淡定问:「陈大哥,这是……」 陈佃户介绍了宝珞二人,林念芸婉笑,应几人入了小院。因着房间太小,她刚刚又在清扫,还没结束,所以请几人坐在了院子里的竹椅上,并让婵儿去泡茶来。 陈佃户寒暄了几句便将宝珞想请杜彦良的事道了来。林念妘安静听着,末了抿唇微笑,道:「其实这于他而言是件好事,他有能力,不该窝在这易州只当个群长,我也劝过他出去走走,可他总是不应啊。这事,我能帮您去劝,至于结果我也保证不了。」 「夫人,您能帮我,我就很感激了。」宝珞笑道。 林夫人垂眸点头,对陈佃户道:「您帮我招呼着吧,我这便帮小姐去问问。」 没想到她应得这么快,宝珞道了句「有劳」,便见她带着女儿一同去了。 侯了不到两刻钟的时间,她母女二人就回来了。她进门对宝珞揖了揖,微笑道:「抱歉,他还是不想……」 「你劝他了吗?」陈佃户急切问。 林夫人依旧笑着,「自然劝了,可我也说了,这事我保证不了。」她看着宝珞和叶羡再次颌首,道,「天晚了,我房间还未扫完,恕不能陪您了。」说罢,再无他话,转身入了房间。没多一会,连小姑娘也被她唤进房了。 宝珞看看叶羡,叶羡也无奈挑了挑眉,她起身,对着房里淡定道了句:「林夫人,我明个再来拜你。」于是带着叶羡和陈佃户走了。 房里,林念妘透过窗格望着远去的几人,脸色深沉,晦暗不明。 一旁的婵儿望着她,小声问道:「娘,你为何不与杜叔说?」 林念妘垂眸,片刻又恢复微笑,温柔道:「婵儿别管了,去把药喝了吧。」 …… 宝珞总觉得林念妘和杜彦良之间关系不一般,也不觉得林念妘是真心要帮自己,回客栈的路上她一声不语,颦眉沉思。就在这时萧玖从县衙回来了,他问清了杜彦良的身世。他并不是军籍,而是一名宫廷画师,因不小心污了太后的画像,被皇帝一怒之下贬去充军了,拖了不少关系才留在了大同。后来在与蒙古的作战中负伤,又逢太后六六鸿寿,皇帝大赦天下,所以他才得以离开大同。然而在回京的路上,途径易州,便留了下来…… 他居然是个画师,那宝珞说他是个书生也没错了。可他为何不回京,偏要留到这呢?画师,宫廷画师……宝珞突然想起陈佃户的话:林夫人还当过秀女呢!她也和宫里有关,那两个人会不会有何联系呢?旧相识?不对,陈佃户说他们彼此是不相知的……他们到底有什么关系? 宝珞想得出神,连叶羡悄悄坐到了她身边她都没发现。他偏头,就这么看着她,看她精致的侧容,长而卷密的睫毛,小巧的鼻子,紧抿的唇瓣……也不知是热的还是想得太认真,鼻尖微微渗出汗来。 叶羡下意识伸手,指腹在她鼻尖轻轻抹了下…… 「你干嘛!」宝珞吓了一跳,赶忙捂住鼻子。叶羡笑了,神色慵懒而轻佻,捻着指尖道了句,「你出汗了。」 宝珞满眼狐疑地瞪着他,解释道:「应是热的吧,天这么闷,瞧样子是要下雨了。」 叶羡点头,接着车顶噼啪声蓦地响起,还真被她说中了——下雨了! 阵雨倾盆而泻,车帘被打湿,连雨水也随着马车的颠簸窜了进来,稼云记得赶紧给她遮掩。叶羡挑帘看看,道:「表姐,这雨来得急去得也快,咱去前面酒肆避避吧,雨过再回。」 车夫将车赶到了前面的小酒肆门口,稼云赶紧下去撑伞。叶羡匆匆脱下了自己的外衫,手臂一扬将宝珞包住,揽着她下车窜进了伞下。 酒肆里不少躲雨的人,忽而瞧见进来了一对璧玉似的檀郎谢女,都忍不住朝二人打量,窃笑私语,把他们当做别番景致似的欣赏,给躲雨的无聊中添了抹乐趣。 看便看吧,宝珞无所谓,可问题是淋了雨的她显得有点狼狈,于是带着叶羡坐在了靠窗的角落里。裙角都湿了,绣鞋更没好到哪,她佯做无意地低头看看,忍着了。 叶羡视线也跟了过去,须臾,留了句「表姐稍后」,便撑着伞出去了。 不过半刻钟,他竟带了双宝象纹软缎锦鞋回来,笑道:「这的鞋必然没有你穿的好,所以我挑了最舒服的,你脚前日扭了,便是不严重也不能大意。」说着,他蹲下身便要给她换。 宝珞急得赶紧缩脚,扫了眼周围的人一眼,尴尬道:「好好,我自己来吧。」她赶忙接过来穿上,果然舒服,更令她惊讶的是,这鞋居然正好。「你如何知道我鞋大小的?」 「我量过。」他笑道。 宝珞恍然,来保定的路上扭伤,他可不是给自己揉的脚。如是,她更窘了。可他却仰头看着她,笑意柔柔,长睫下墨潭似的眸中泛着淡淡的涟漪,漾得人心晃。因为仰头,他修长的颈脖尽收她眼底,尤其是那凸出的喉结,漂亮极了,微微滚动时透着股性感的力量……看着看着,宝珞瞬间脸红了,她突然意识到面前这个少年不仅是弟弟,更是个骁姿朗隽的男人…… 第51章 她慌乱地道了声「谢谢」,目光移向了窗外。然不过一霎间,她目光直了,脸色由红转白,拉着叶羡急促道:「是杜群长!」 叶羡望去,滂沱大雨中,抱着个孩子朝对面医馆冲去的,可不就是杜群长!而他身后跟着的正是林念妘。她高举着伞想给杜彦良怀里的婵儿遮雨,却又赶不上杜彦良的脚步,一路跟得踉踉跄跄。 宝珞大喊「林夫人」,声音却淹没在暴雨中,急迫之下她只得冲进了雨里追上去,叶羡赶紧跟上给她撑伞。 「你急什么!」叶羡揽着她怨了句。 他极少有情绪,然宝珞却没在意,道:「那孩子瞧着不对!动都不动一下,上午还好好的呢,咱赶紧去看看!」 果不其然,二人跟进医馆时,大夫已经给昏迷的婵儿施针了。他应该是熟悉婵儿,一面让人熬退烧药,一面号脉询问。 林念妘满脸雨水也顾不得搽,带着哭腔道:「晌午喝过药她便开始发热,我以为是药效来了,没在意。怎知下晌她越烧越高,还不停地咳,晕倒在地就再没清醒过,我便赶紧给她送来了。」 大夫无奈,叹了声。「她本就先天不足,这会儿怕是肺热又起,添了新病啊。」说着,拔下了婵儿喉间的那根针。婵儿如获生命似的,猛地吸了口气,不断地咳了起来。林夫人上前要抱她,被大夫制止,他又继续在她胸口施针。好歹人是醒过来了,可依旧是浑浑噩噩。 婵儿脸色浮着一层虚飘的苍白,像魂魄似的好不让人心悚。头晌还活泼的小姑娘,这会儿挣扎生死边缘,宝珞心惊,也发现她异常的地方。婵儿呼吸极其困难不说,唇色发紫,连指甲也是青色,这症状明显是心脏疾病,若如大夫所言她自幼如此,应该是先天性心脏病。 「林夫人,孩子气血亏虚,复感外邪,心气痹阻,能维持都难;这一病接着一病地添,便是熬过去了,对心也有损伤。你还是有个心理准备吧。」 「她晌午还好好的,大夫,她不会有事的是不是,是不是醒了就好了。」林夫人不能接受,哭着道。 大夫叹声。「‘真心痛,手足青至节,心痛甚,旦发夕互,夕发旦死。’这话我早便跟您说过,孩子能挺到现在已然不易了。这病治不好的。」 「不会的!大夫,我知道您能治好她的,她以前昏迷不也是您医好她的吗。我知道她先天不足,我不奢求她跟正常孩子一般,我只要她能活着,我求您了,你让她好起来吧,只要能好什么药我们都喝,我有钱……」 林夫人求着,泪如雨下。她不是糊涂人,女儿的情况她明白,但是作为一个母亲是没办法理智的,她绝不会放弃。 大夫也没辙,只得道:「先喝药把肺热压下看看吧!」 林夫人守着女儿,杜彦良则寸步不离地陪着。婵儿坚强,针药并施下烧终于慢慢退了下去。几人心稍稍安慰,林夫人这才缓过劲来和宝珞招呼。 她告诉宝珞,婵儿生来便体弱多病,小时候连奶都吮吸不动,是她拿着勺子一点点喂大的。因为常常生病,她长得慢,都九岁了身量还不如七八岁的孩子。婵儿是她的命,她只能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里呵护着,可这两年她病添得越发的频,药剂也越来越大。 为了女儿,她医书没少看,大夫说的她都明白…… 「便是熬过这一次,还有下一次,我们不知道还能过几关。」医馆的病房里林夫人叹声。 大夫不在,医馆的小学徒上前劝道:「林夫人,婵儿姑娘这病神仙也治不了,说白了就是富贵病,只能靠精心养着,用良药供着,可咱不是那富贵的人家啊!您看您这么多年为了婵儿姑娘,做女红、卖花、写书信、给乡村里的娃娃们当先生……您可是辛苦呢,可这些钱哪够用啊!您就是赚了一年也不抵这一根参的钱。」 这话说得林夫人沉默了,杜彦良也跟着叹声。房中气氛压抑,林夫人含泪道了句:「我对不起女儿……」 「您带婵儿去京城吧。」宝珞突然道了句。「这里的大夫还有医药毕竟有限,去京城的话,我可以帮你找太医。」说着,她看了眼叶羡,叶羡含笑点了点头。 林夫人望着她怔住,可面色却越发地黯淡,她摇了摇头。「我不能回京城……」 「林夫人!」杜彦良唤声。 「我发过誓,此生再不回京城!」 「你与谁发的誓,与你那些亲人吗,作数吗?你为了他们就不管婵儿的命了?」 「就算回了京城以我之力又能如何,难不成你还要跟着我们吗?」林念妘激动道。 杜彦良梗住。 「娘……」病床上,婵儿翕合着小嘴喃喃的唤了声。 见女儿醒了,林夫人高兴得赶紧上前照顾。宝珞扯扯叶羡的衣袖离开,将杜彦良也叫了出来。 三人去了隔壁酒肆,一落坐,未待宝珞发声,杜彦良便道:「小姐,您带她母女入京吧!我跟您养马!」 宝珞淡然笑笑,没急着应,问道:「杜群长,您能跟我们讲讲,你和林夫人到底是什么关系吗?您曾是画师,她曾是秀女,你们早便认识了吧!」 听到自己的身世被道了来,杜彦良一惊,接着神情复杂,是悔,是郁,是恨,是无奈…… 他道:「任宫廷画师时,皇后曾要求我们为秀女画丹青,其中便有她。那时的她绝尘而出,极是惊艳,可因我握笔太久,不小心在她的额角点了个墨点,我试图擦去,怎么都去不掉。后来我才知道那画是皇后为今上选妃的,据说今上看到她这副,道了句‘美是美,唯是瑕掩了瑜’,便将画放下了,她的命运也由此改变……」 第52章 说着,杜彦良苦笑。「许是老天惩罚,因这个墨点我误了她,而这个墨点也报复回来。我弄脏了皇帝献给太后的宝相,差点连命都没了,还是太后洪恩,只是将我发配充军。」 「所以你是因这才留在林夫人身边的?」宝珞问道。 杜彦良摇头,容色更加隐忍,狠叹道:「这才是个开始啊!」 他接着道来:「我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画师而已,一入营便被安排去养马。小时候我家里养过马,我喜欢它们,也读过些关于马政的书。参事赏识,让我管理马匹,还分配给我一个帮手。那人二十上下,同我年纪相仿,也是北直隶人,颇谈得来,且他为人忠厚纯善,我们结拜了兄弟。九年前和鞑靼的那场决战,我军损失太重,兵士不够就将我们也拉上了战场。 那是我第一次上战场,太可怕了,我读书万卷,万言描述不如一箭穿心的惨烈。那场战争我方胜了,但被打散的我二人却被穷途末路的亡命之敌追杀。我到现在还记得那些人,满脸的血,魔鬼似的追着我们。我什么都不顾了,就是没命地跑,没命地跑,甚至来不及看一眼我身边的兄弟……」说到这,他哽咽了,「其实我知道他就在我后面,可我连头都没回。我隐隐听到后面的厮杀声,依旧没敢看一眼……我就这么把他扔下了,用他的命换了自己的命……」 说着,杜彦良的脸埋在双手中痛哭起来…… 宝珞和叶羡静静地看着他,默默地等着他把自己压抑的情绪发泄出来。 「不是你用他的命换的,是他用自己的命换了你的命,他是为了救你。」门口,林念妘亭亭地站在那,手扶着门,苍白得如一抹幽兰,大堂里甚至嗅得到她淡淡的兰香…… 她看着眼前这个痛哭的男人走进来,平静道:「酉生曾在衙门任职,他身强体健比你腿脚快多了。若不是他故意落后,你根本活不下来。是他救了你。」 杜彦良的兄弟便是邓酉生—— 林夫人既知,他也没了畏惧,抹了把泪继续讲来:「后来再回去时,遍地横尸,我好不容易找到了他,可他已经没了人样……我恨,没法原谅自己……此战大捷又逢太后洪寿,我被特赦释放。我本想回京城,但记起酉生说过他家在易州,家中还有个温柔漂亮的妻子,所以我抱着希望来到了,不但打听真到了酉生的家,也听闻了他们的故事。我想找到他妻子,把这一切告诉她,弥补她……」说着,他望向了林夫人。 「可当我看见你的那刻,我简直崩溃了,我如何也没想到会是你……我对不起你……」 「其实我早就把你认出来了。」林夫人淡定道,「当初是你给我画的画,我如何能忘记,便是你换了个模样我依旧认得。我并不知道我为何没选中,觉得可能是皇帝真的没看中我。不过现在想想,便是看中又如何,那个时候我父亲的案子已经有了苗头,皇帝是不会因为一个秀女开恩的,我还是逃不了这个命运,所以我不怨你。」 「你不怨他为何不让他走?」宝珞突然。「今天晌午你说帮我们劝他,可你根本就没有。」 「你如何知道的?」林夫人微诧道。 「你撒谎,可孩子不会,我看婵儿的眼神便知道了。况且以她的身子骨两刻钟也回不来。」 林夫人凉苦地抿了抿唇。「我言教有失,不该带着婵儿撒谎。」 「那你……」杜彦良欲言又止。林夫人深吸了口气,眼中的怨越聚越深,「我恨你是因为它。」她指着他腰间的两个黄铜镂雕小铃铛,这铃铛很别致,样式少见。「这铃铛是我十岁生日时父亲特地为我订制的,我一直带在身上,直到嫁给酉生我便作为信物送给了他,他甚至连睡觉都不离身……」 杜彦良明白了,垂眸道:「是,他确实是连睡觉都不曾离身。」他解了下来交给她。「这是我从他尸身上带走的唯一一件东西。我想给你,可又不敢。」 林夫人拿着那铃铛,泪水满面。「他是我夫君,更是我恩人,我一直在等他回来。看到你带着这个铃铛从战场回来的时候,我就知道他必是不在了。你装作不识得我,默默照顾我,从你愧疚的眼神里我明白他的死一定与你有关。所以我那个时候真的恨你,所以我接近你,利用你,我觉得这都是你应该做的,是你欠酉生的,我也要让你体验妻离子散的滋味!」 「妻离子散?」宝珞和叶羡异口同声。 杜彦良解释道:「我有妻儿,就在老家宛平……」为了还债,他扔下了自己的妻儿,来照顾他人,他对不起酉生一家,又何尝对得起自己的妻儿呢?她为自己照顾着双亲,而他一年才能见她们一次。想到妻儿杜彦良眼眶又红了,努力瞪着才没让眼泪继续流下来,他道了句:「对不起……」 「其实我也该说对不起,我始终放不下恨,不肯原谅你。最后不但耽误了你,还害了你妻儿。其实我也该说对不起……」 「不,不,这一切皆因我而起,是我的错,我是欠债的那个!」 「还何来的债,我们早便两清了。没有你婵儿怎么可能活到现在。」说着,她看向宝珞,淡笑道:「他养马养得好,不是不想跟你们去,他只是不能离开我们,所以我劝了也没用。唯一的办法就是把这件事说开……你走吧,我和婵儿不需要你了。」 杜彦良惊。「不行,我若是离开了,你们怎么办?」 林夫人看看宝珞,郑重问。「二小姐,我若是跟您京城了,您真的能帮我找大夫吗?」 第53章 「可以!」宝珞一口应下。 杜彦良愕然道:「你要回京城了吗?」 「是,我若不回救不了婵儿,你也永远得不到解脱。」说着,她淡笑道,「你说得对,我何必在乎他人,之前的誓言许也只是气话而已。」当初家人接她入京,她不肯,便发下毒誓,此生不如京城,家人才彻底放弃了她。「酉生已经不在了,我起码要保住他的孩子。」 正说着,守在隔壁医馆的稼云匆匆跑了过来,一入酒肆便笑盈盈地对着林夫人和小姐道:「产儿姑娘的烧退了,还主动要水喝,大夫说这一劫应是能熬过去了!」 林夫人劫后余惊地长长舒了口气,直奔女儿去了。就在她转身的那刻,宝珞忽地嗅到了一抹淡淡的兰香,不是错觉,是真真切切的香气,清新诱人……原来这香果真是林夫人身上的! 她忙追了上去,怎知才迈出两步,登时头晕目眩—— 昨个忙到入夜都没顾得上吃东西,又淋了雨,入秋天寒,这会儿只觉得身子发冷。她撑着桌子缓了缓,然没什么作用,眼前白茫茫一亮,直直摔了下来,正磕在了桌角。 叶羡惊了一跳,赶忙扶起她给她喂了点水,宝珞略显苍白的唇弯了弯示意自己没事,还是被叶羡一个打横抱起,不顾她抵触直朝马车去了。 雨停了,可天也黑了。马车里的灯浸了水,点不亮。稼云留下照顾婵儿,车里只剩下宝珞和叶羡。 叶羡揽着她一动不动,昏暗中,他手摸了摸她额角,已经肿了,而且还留下了擦破的血印。他低沉地叹了声,宝珞只觉得濡湿的气息扑面,她也摸了摸笑道:「这回好了,我额角磕到,算还了你小时候磕的那下,就是不知道会不会留个和你一样的疤。」 叶羡被她逗笑了,安慰道:「不会的。」 宝珞撇嘴。「不一定呢,若是留疤就丑了。」 「就是留疤表姐也是最漂亮的。」 这话温柔似水,听得宝珞的心倏地一紧,想到今日他给自己换鞋的那幕,一阵异样的感觉冲涌,她蓦地直起身子从逃离他环绕的手臂,正襟危坐。 叶羡静默无声,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瞧得见他精致的轮廓,侧容深沉,他硬朗的下颌紧绷着。车里安静得尴尬,她笑道:「林夫人和杜群长的心结打开了,婵儿有救,养马有望,不虚此行,我还真得谢谢你呢。」 「谢我什么?」 「谢你一直帮我,一直守着我啊。」 昏暗中,叶羡鼻间轻笑了声,他道:「杜群长不是也一直守着林夫人么!」 宝珞怔,随即感叹道:「是啊,为了还债他一直守着她,起初我还以为他是对她有情呢……」 「谁能保证他对她没情呢?」 「你的意思是,杜群长喜欢林夫人。」宝珞惊问。 叶羡淡笑。「没有什么比喜欢更会让人去主动守护了。八年,仅仅靠还债,不足维系。还情亦然,到头来能守住彼此的还是情……」 还情,一个词点醒了宝珞。往昔的一幕幕如远山迷雾,一层层拨开淡去,她好似看清了什么。他们之间的联系,不是靠着一次次的还情维系着么…… 宝珞沉默了,她不是不知道叶羡来保定会友是假,陪着自己才是真。这种守护,又是出于什么? 「表姐怎么不言语了。」 他偏头看她,她却不敢看他,道:「不会的。杜群长有家室,便是生情也是最质朴的友情,正是因为这种纯粹才难能可贵。」 叶羡闻言,清冷道:「原来表姐是这样想的……」 宝珞轻「嗯」 了声。 「那我们呢?也是友情吗?」叶羡忽而问了句。 宝珞僵住,深吸了口气,蓦地笑了。「我们当然比友情更近,我们是姐弟啊,我待你如清北一般,感情岂不是更深。」 「姐弟。」叶羡淡淡重复着,突然一个转身朝她欺来,惊得宝珞大呼一声。他单膝跪在宝珞面前,双臂撑在车厢壁上,将她圈住。他低头看着他,昏暗中二人看不清彼此,但瞧得见眼眸中闪闪的晶莹。 他眼眸中的闪亮,是涌动的情愫,宝珞不敢对视了,垂眸呵斥道:「叶羡,你做什么!」说着便去推他,怎奈以她的力气根本推不动,只觉得掌心里他紧实的胸口热烫得不得了。 头顶的温热的气息离她越来越近,带着暧昧的濡湿,喷薄在她的面额,蒸腾着她的心……她心慌乱,喉咙紧张地吞咽着,威胁不行她只能换了语气,哄道:「我哪说错了你指出便是,干嘛这样,不要生气了。」 「表姐觉得我是在生气吗?」 「不然呢?」 头顶一声幽凉的叹息响起,他沉声道:「我是伤心……」 「你伤心什么?」 宝珞反驳,可问过便后悔了。他纹丝不动地盯着她,目光泠泠,眸色深沉,幽如古潭似的吸噬着人的灵魂,强势得让她无以抗拒。她有点怕,颦眉呵道:「叶羡,你让开!」 闻声,他动了,然却不是离开—— 叶羡缓缓低头,离宝珞越来越近,近到彼此的呼吸可闻,他在她眉心间落下一吻…… 这一吻,温柔若水,旖旎如雾,那微凉柔软的触感瞬间将宝珞凝结,她惊得呼吸屏住,连心跳似乎都停止了…… 第54章 望着僵住的姑娘,叶羡顺势揽住了她,额头抵着她的额。二人目光交织,他眸光中的清冷隐匿,一层层煦暖的情意泛涌,带动了她内心的某种情绪……她胸口涨得不得了,像燃了团火,熊熊烈烈地她快扼制不住了—— 「停车!」 她使出全身力气推开了他,大喝一声! 车夫吓了一跳,猛地勒住了马。慌乱的宝珞一个不稳向前摔去,叶羡陡地将她揽住。 那种热烫的感觉霎时间清晰无比,真真切切地落在他宽阔紧实的怀里,宝珞才意识到他们之间的差距,真的就是男人和女人的差距——她再否认不了,他们之间绝非姐弟那么简单。 怀里柔软无限,叶羡下意识收紧了胳膊,疼惜得把她紧扣在怀里…… 车帘随着清风飘动,他们已经到了客栈门口,灯笼的光线透过车帘探入,映亮了她怨怒的小脸。叶羡看清了,怔住,随着一抹淡淡失落闪过,他缓缓松开了手。 「表姐小心。」他含笑道了句,接着便扶她起身,什么都没发生似的淡定如常。 宝珞惊悸不宁,警惕着盯着他,直到下车瞧见了候在客栈门口的杜嬷嬷赶紧跑过去。杜嬷嬷长舒了口气,叹道:「二小姐啊,您怎么才回来!这天都黑了,您可急死我了,稼云呢?」说着,她看眼车厢,除了叶羡再无他人。 「稼云让我安排做事去了,回房再和你讲。」说罢,她头都不回匆匆便往客栈楼上去。 杜嬷嬷看看脸色极差的小姐,再看看冷清清一直望着她的叶羡,感觉不大好,赶紧跟了上去。 回房后,宝珞缓了片刻,便将今儿发生的事都和杜嬷嬷说了,告诉她自己要带林氏母女入京。忽而想到林夫人身上的香气,她又兴奋道,这种香很特别,许能帮上姑姑。她东一句西一句地说着,虽表情轻松,可杜嬷嬷看得出她眸中的不安,她是在掩饰——以前的小姐总是喜怒形于色,打这次落水后,更换了个人似的,不管经历什么她都没慌过,但这一次,她确实是慌了。 对宝珞的话,杜嬷嬷都不大上心,这些事成败与否都不会影响什么,但是小姐自己的事,那才是大事。 「二小姐,您和叶少爷……你到底怎么了?」杜嬷嬷耐不住,试探问道。 心思突然被戳中,宝珞沉默了,一霎时掩饰的笑容消散,她深吸了口气,望着窗外那弯月牙幽幽道:「嬷嬷,你可能真的说对了……」 …… 次日清晨,宝珞很早便起了。她没唤叶羡,直接带着杜嬷嬷去了医馆,林夫人和杜彦良守了婵儿一夜,见小姐来了稼云赶紧迎上去,笑道:「婵儿姑娘后半夜又烧了一次,不过喝过药天亮时便退下了,现在满身的汗,林夫人在喂她吃粥。」 宝珞上前看看,婵儿意识已经清醒多了,只是还很虚弱,需要静养。留在医馆也不是长久之宜,宝珞对林夫人道,不若带着婵儿同和自己回保定,在外祖家养一养,待病情好转些再随自己入京。林夫人感激得再次落泪,宝珞则让杜嬷嬷和稼云留在医馆照顾,自己和林夫人回去收拾东西了。 马车上,林夫人坐在宝珞身边,宝珞悄悄嗅着似有似无的香气,忍不住问道:「林夫人,你用的什么熏香?」 林夫人愣了一下,赧颜道:「只是自己调的一些罢了,我母亲喜欢种花草,偶尔也会用这些花草调香,我就跟着学了些……生活清苦,也只能靠这个苦中作乐了。」 宝珞笑了,道:「我姑姑也会调香,什么都能入香,味道也很好,只是……」 「只是什么?」林夫人纳罕道。 「只是她的香好是好,不能长久。我发现林夫人你的香很特殊啊,虽香不袭人,但这都一天一夜了,你又淋了雨,怎么会还有未尽的气味呢?」 林夫人凝眉想想,「这个……其实我也是门外汉,对调香也知之不多,只是跟母亲学了些皮毛。不过我母亲往往会在香里加一味特殊的花。」 「什么花?」 「郁金香。」 郁金香?宝珞微诧。郁金香生于西域,按理说这个时代还未传入中原呢。「这花是怎么来的?好像很少见啊。」 「我外祖父年幼时与曾祖游历西域,带回的根。这花的确少见,知道的人也不多。我也只是在古书里读过,后来我们家遇难,我母亲独舍不得这花,因为这是祖父留给她的,所以我偷偷带了出来。你若说持久么,没准还真的是郁金香的原因。」 对啊,就是郁金香! 郁金香又名草麝香,是香药中极少见的纯阴之药,无香气,但性轻扬,能致远。酿出的香酒称为鬯酒,用于祭祀降神。用它来和香,既能佐以香气远扬,升至极高之处,又能调和药中阴阳。 可是,想养好郁金香并不容易,且还是在这个年代……、 宝珞想了想,眼睛一亮,拉着林夫人问道:「林夫人,我有一事相求,不知道你可愿帮我。」 林夫人郑重摇头。「小姐可不要这么说,您帮我救了婵儿,这么大的恩我无以为报。您说吧,你想让我做什么?」 「我想种郁金香。」 林夫人笑了。「这有何难,我给您便是。」 宝珞摇头。「我不仅要花,我还想要您。」说着,她挑唇笑了。「我想雇您帮我种郁金香,并提炼熏香,您可愿意?」 第55章 林夫人怔住了,眸中的感激之色显露出来。她如何会不愿,她正愁入京以后无以为生,这哪里是雇佣,这简直就是帮她。「小姐,您不必这么照顾我,我可以去找我的亲人……」 「亲人您愿找还是去找。但是花我请您一定要帮我种,这不只是为了照顾你,我是真的需要你,等你入京见到我姑姑,让她来告诉你,你便知道你对我有多重要了。」宝珞笑道,「林夫人,如今看来您便是不想入京,我也要三顾茅庐了。」 到了林夫人的家,二人去了后院,后面果然有间不大的暖房,里面养的正是郁金香。只是眼下不是花季,尚未开花。林夫人道郁金香娇贵,原她是种在房间里的,但这花多少对身体有害,怕对婵儿不好便不种了,后来杜彦良便帮她建了这个花房。 宝珞点头,笑道:「放心,待你见了我姑姑的百花园,你一定不愿走了。」 宝珞带着下人帮林夫人收拾好东西便要离开了。林夫人清苦,并没有多少物件,要带走的更是少。她看着这间房感叹,毕竟在这里住了十几年,眼下要走了有点舍不得。她请邻居帮忙照看,这是酉生的家,她会一直为他留着的。 二人返程,回到医馆时,叶羡正等着她们。见宝珞下车,他迎了上来,淡然道:「表姐怎没叫我呢。」 宝珞垂眸笑笑。「昨个都累了,不想你起那么早,怕扰你休息。」 「果然?」他沉声问。 宝珞轻掠了他一眼,平静道:「当然。」说罢,带着林夫人转身入门了。 婵儿虽熬过来,可肺热不会那么容易退下,这阵烧退了,接下来必然还会反复。宝珞让侍卫先行回裴府,让裴府准备好大夫和房间,便将婵儿移上了雇来的马车。杜群长也要送他们母女同去,看着几人,宝珞主动提出要和林夫人一起,方便照顾婵儿。 闻言,叶羡望着她,没说什么。 可上了马车发现,除了躺着的婵儿,林夫人,随行的小药童,再加上帮忙的稼云,马车里装不下那么些人了。没办法,她只得上了另一辆。叶羡瞧见跟了上去,就在他坐下的那一刹,宝珞挑起车帘,对正要翻身上马的杜彦良道:「杜群长,你也上来吧。」 杜彦良受宠若惊,讷讷道:「这不好吧……」 宝珞笑笑。「怕什么,车上又不止我一人,嬷嬷和叶家小公子都在,你也上来,咱们正好谈谈养马的事。」 见杜彦良犹豫,宝珞颦眉道:「怎么?杜群长这是要反悔,不愿帮我们了?」 「哪里,自然愿为小姐效劳。」 见他将马交给了侍卫,朝这边来了,宝珞放下车帘坐回来。对面,叶羡目光冷清而深沉,错也不错地望着她,她只当没瞧见,兀自从锦袋里拿出了一颗酸枣放在了口中。总觉得气氛有点尴尬,她把锦袋递了递,笑问:「表弟可要吃?」 叶羡眼皮一垂,看着那锦袋片刻,什么都没说,默默拈了颗松子糖。 杜群长上来便坐在了车帘旁,和宝珞讲起了养马的计划。他建议宝珞先置办马场,太仆寺的马场如今都被开垦种田了,就是因为缺乏系统性,导致马匹良莠不齐。既然要养,首先把马场确定下来。他分析了各个地方的优劣势,易州是个好地方,京畿附近也可以开拓,不过都是小面积。论养马最多的当属山东,河北,还有河南。但这几个地方都是人多地少,且遍布王侯,人力和地都不占优势。所以他大胆建议,若是选地可以往北,或西北…… 宝珞点头,的确那里荒地多,开垦出来做马场再合适不过,而且气候也是何马生长。接着便是种马和裸马,马场是保障,而优良的种马是根本。杜彦良道自己手里的马,虽养得好,但大都是本土几代繁殖,已经没有草原马匹的烈性了,他建议在西域或蒙古购买,不要收民间孳牧的马匹,南面的更不能要。 除了这两点,其它各种琐碎的事都是次要的,至于孳牧的具体事宜,杜群长都可以应付得来。 买马,听着很容易,实则很难。马匹买卖是要朝廷允许且是军队之间的,商户没资格参与边境互市,若是参与,那便是犯法。 宝珞有点犯难。她是武勋世家,可父亲根本没有兵权,可能还真是得拖关系才能办到……她抿了抿唇,眉眼笼着愁绪,正想着该如何是好,对面始终沉默的叶羡开口了。 「种马的事,我帮你。」 他声音冷清清的,淡定得听不出一丝情绪来。宝珞抬头,二人对视,他眸中晦暗,不是往日的那种纯澈,如云山雾绕般,让人看不清摸不透。 「你可以?」 叶羡淡淡颌首。「可以。」 他语气极肯定,并没多解释。宝珞知道,他祖父是淮阴侯,婧沅又嫁给了魏国公府,世子爷顾修贤在宣府任副总兵,虽是近水楼台,但这事也没想象得那么简单吧。她想继续打听,话到嘴边却还是咽了回去。 叶羡静默地望着她。若是换了往常她必然会开口问他,然今日却什么都没说。只是一晚,她便换了个人似的,叶羡隐隐好似猜到了什么,也不言语了…… 宝珞继续和杜彦良商量养马的事,全程叶羡再没说过话,唯是静静地听着。宝珞的心也不宁,虽不敢看他,可余光偶尔还是会扫向他搭在膝头的手。 他那只手始终紧紧地握着那颗松子糖,一动不动…… 第56章 一到裴府,婵儿便被迎到了客房,府医早已侯她多时了。林夫人和杜彦良跟着宝珞去拜见裴老夫人,老夫人见了林氏不禁感慨,好生端秀的妇人,虽粗衣素妆,然举止间却透着大家之范。 听闻她的身世后,老夫人惋惜,叹她命运坎坷。赶紧让大儿媳安排她们母女二人。 杜彦良安心,要回了。毕竟那些马户的马还需照顾,等安排好了一切,他再回裴府来见小姐,若小姐离开了,他便直接入京。宝珞应声,送他离开了。 都安置妥当,只剩叶羡。既然回来了,老夫人自然要留他,而裴瑶听闻叶少爷回来更是高兴得不得了,喜悦之色一点都不掩饰。从商之人,见识得多,眼界更开阔一些,对礼数也不是那么上心。所以对女儿的举动,大舅母也不觉得哪里不妥,只要言行不曾逾越,喜欢便是喜欢了。 人家母亲都不介意,还轮得到宝珞多言吗。于是在大伙的建议下,叶羡留了下来。 府医到底是比乡医经验丰富,再加之裴府为婵儿提供名贵的药材,婵儿的肺热经过几日疗养,除了还会轻咳,不再烧了。府医道这孩子的病只能靠养,她虽有心痹但不致命,问题就在于心痹引起体虚、多病,是这些病拖得她身子越来越差,并加重心痹之症,恶性循环。但若是好生养着,避免这些病症,许她还是可以和正常人一般生活,只是不能过劳过累,不能受刺激。 林夫人感激之情无以言表。宝珞又劝,等到了京城,大夫更多条件更好,没准婵儿的事便真的不是事了。 从客房出来,宝珞回去了,然才过了通往晚樱阁的月牙门,马上便要到二门了,蓦地被人拦了住,是叶羡—— 宝珞笑笑,问:「表弟可是要出去?约了人吗。」 「表姐,你知道我为谁来的保定。」他低声道。 宝珞心突地一下,瞥了眼身边的稼云,道:「知道,会同窗么。」 见她还在掩饰,叶羡沉静地看了眼稼云,道:「杜嬷嬷方才说少了件婵儿的行李,你可要去看看?」 被他这冷冽的目光惊了一跳,稼云恍然「啊」了声,抬脚便要走,然又觉得不对看看小姐。宝珞点了点头,她去了。 人刚消失在二门处,叶羡握住宝珞的手臂,问道:「表姐,你是在躲我吗?」 「哪有,你多心了,这不是最近事情多么!」她推开他的手,笑着,只是笑得有点干。她努力维持往日的心态,又道:「表弟帮了我这么大的忙,可还要吃什么?表姐请你吃,裴府好吃的东西可不比西宁侯少,怕有些你在淮阴侯府都难见,你想要吃什么,表姐让师傅给你做。」 叶羡好看的唇线勾起,鼻间气息淡淡的,道:「我想吃芸豆糕。」 宝珞心猛地一缩,想说什么却没说出来,强笑着打趣道:「表弟这么容易满足啊。好,那我便让厨房给你做去。」说着,她绕过他便要离开,可还是被他伸出的胳膊拦住了。 掌心里是她柔柔的腰肢,他记得她的温软,记得她的香气,那种强烈的记忆和欲望使得他想再次将她拥在怀里……只要一个回手,他便能将她紧紧地搂进怀里,贴着,一直到融在他身体里…… 可是—— 掌下的温软变得越来越僵,他看着她紧绷的侧容和蝶翼般颤抖的长睫,他轻笑道:「我要吃放蜜的。」说罢,他收回了手。 宝珞长出了口气,顿了一瞬,便头也不回地走了。然才迈出两步,便听前面有人大喊了声,「姐!叶表哥!」 二人望去,是清北—— 「你怎么来了?」宝珞问道,「你这几日不是该秋闱么?」 「考完了,前个完事的!」清北满不在乎道。 宝珞皱眉。「考得怎么样。」 「就那么回事吧!」 瞧着他不走心的模样,就知道一定考得不好,真想敲他一下,她恨恨道:「你来干嘛?是找我吗?」 「我才不找你呢!」清北撇嘴,「我是来找表兄的。」说着,他迫切道,「叶表哥你快回去吧,魏国公府出事了!」 叶羡和宝珞大惊,清北道来:前几日魏国公世子回京上报,刚到府上便被都察院的人抓去了,说是涉及贪墨案。他们当着世子夫人的面抓的世子爷,夫人受了惊吓,当场晕倒了。 听闻姐姐晕倒,叶羡神情不对了。宝珞也是疑惑,按理说以叶婧沅的脾气,可不会这么轻易受惊。二人内心忐忑不安,赶紧去正堂告之裴老夫人,要先行回去了。至于林夫人,路途颠簸,只能先留下,待婵儿身子再缓些了由裴府送入京城。并且让清北留下来帮忙照顾。 马车上,宝珞坐在叶羡身边,望着他俊朗安宁,却眉心不展的脸,她突然有点心疼,轻声劝道:「婧沅不会有事的,世子爷也是。」 叶羡淡笑,点了点头。 一路颠簸,来的时候三天路程,回去日夜兼行,一日半便到了。被婧沅的事吊着,宝珞心急强忍了一路,任叶羡如何劝她都不肯让车停下来。看着她脸色差至极点,他不顾之前的芥蒂,干脆将她拦在怀里,让她靠着自己一路。 入京后,一下车宝珞便吐了。叶羡心疼,让她先回西宁侯府,可她哪放心,婧沅于她和亲姐妹无差,不见到她宝珞不安心。 到了魏国公府,国公夫人见了叶羡,如见救星忙迎上去急迫道:「你快劝劝你姐姐吧,再这么下去,孩子就要没了!」 第57章 叶羡和宝珞这才知道,原来是婧沅怀孕了!怪不得她会晕倒,眼下婧沅为夫君的事愁的食不下咽,在这么愁下去,孩子可不是难保。 二人见到婧沅时,她正歇在床上,面容憔悴,黑眼圈重得想来她这两日是没休息啊。见了他们,婧沅通红的双眼登时亮了,她掀开被子便要下床,被宝珞拦住。 「你轻着点,仔细孩子!」 婧沅冷哼。「修贤不保,我还在乎孩子。」 「这孩子也是世子爷的啊。」宝珞急切唤道,婧沅心猛地一紧,泪水在眼中打着转。可终了还是被她生生忍回去了,她望着弟弟道:「事情已经传到了南京,这事怕是祖母也知道了。」 叶羡点头。「我刚收到的消息,二哥正往京城来呢,估计这两日便到了。」 婧沅叹道:「定是父亲让他来的,祖母一定担心极了。」 宝珞闻言安慰,叶羡接着问:「这事魏国公如何说?」 「国公爷已经被软禁在家,不许他与外界联系……」说着,婧沅突然拉着弟弟,笃定道,「昶之,我不相信你姐夫会贪墨,他一定是被冤的,你一定要帮他。」接着她又看向宝珞,「现在魏国公府被封闭,断了消息,还请西宁侯能帮忙打听,这贪墨一案,到底是怎么回事!」 宝珞点头,和叶羡安慰了婧沅便离开了。 回了西宁侯府,姚如晦见了叶羡,叹声。「顾总兵在宣府,不仅吃空饷还有贪墨行迹,证据比比,推翻不了啊。前些日子,督察御史去了宣府,有人将这报了上来,这一报,牵出了很多事。眼下情形不容乐观,若不是顾总兵真的做了这些事,那这些证据也伪造得太真了。」 这话叶羡听得出来,怕是连西宁侯都觉得顾修贤是真的贪了。 接下来的日子更加艰难,都察院限制了魏国公府的人员的出入,叶羡如今想进都进不去了。宝珞不放心,好说歹说才请父亲找人通融,让自己去见见婧沅,可这一去,她竟出不来了。 西宁侯懊悔,却也没将这份怨气迁怒在叶羡身上,在淮阴侯二少爷带着夫人抵京时,他还是接纳了他们。 患难见真情,摊上麻烦不算什么,真正让人心寒的是人心。 二少爷叶谦带着妻子入京后,先去的英国公府。国公爷正是老淮阴侯的堂弟,当初叶子骞因断臂放弃世子之位,让给了二叔家的嫡子叶子嵘。老国公离世后,无功无过的叶子嵘继承了爵位,怎奈他能力有限,英国公府不复昔日荣耀。可到底是一品国公,在朝仍举足轻重,况且又是同宗,叶谦自然首先想到的便是他们。 可是,听闻淮阴侯府到访,国公爷以身子骨抱恙的理由,连个面都没露,连世子爷也是待客中途被人唤走了。如此,叶谦还有何话可说,气愤之下离开了公府…… 「同宗至亲,我竟没想到他们这么绝情!这还不是淮阴侯府遇难呢,若是哪日侯府遭劫,他还不得踩上几脚!」叶谦对着弟弟恼怨,一张英气十足的脸威势隐隐。 叶羡不以为然,冷哼道:「意料之中,其实二叔公一直对祖父有怨。」 「有怨?」叶谦惊道,「他也不想想他这公国的身份是如何来的!若不是祖父放弃,岂轮得到他袭爵。」 叶羡无奈叹了声,「就是因为大家都如是想,叔公心里才不平。」 自从叶子嵘成为世子后,人们经常拿他和叶子骞做比较,道他如何碌碌平庸,更甚者说袭爵不过是叶子骞的施舍。所以他一直活在兄长的阴影中,本来就不是豁达的人,以至于心中积怨愈深。别看平日里亲昵,要知道上辈子淮阴侯府获罪,他第一个站出来与侯府划清界限,带人扣留了返京的叶羡…… 前世是是非非经历了那么些,这些对叶羡来说都是无足轻重之事,他就从来没指望过英国公府。面对愤慨的二哥,他淡然劝慰了几句,接着神情一凝,沉声道:「只怕这次皇帝的目的不是魏国公府,而是淮阴侯府……」 这话把叶谦说愣了。「我们家?为何?」 「魏国公为人淡泊,不结党且对陛下忠心耿耿,没有必要大动干戈。贪墨,如今朝廷上下,无论文武,谁敢说自己是干净的。其实皇帝要针对的还是我们叶家,姐夫也不过是个引子罢了。」 叶羡面色愈沉,他望着叶谦接着道,「二哥,你还没品出来吗?看似陛下敬重祖母和祖父,实则他忌惮着呢。想当初祖父号令三军,威望极高,他当真会因为断臂而退出吗?他是为了安陛下的心。直到祖父去世,皇帝的心才真正安稳下来。他对祖母好,不过是心怀愧疚罢了。如今,父亲袭爵任留都守备兼中军都督,大哥任蓟辽总兵,而你率领的叶家军平定了动乱几十年的西南,如此军功在身,这便是罪。虽无叛心,却有这个能力,如此威胁皇帝如何高枕?」 「那他为何不直接针对淮阴侯府?非要拐这么大个弯!」 「若直接针对淮阴侯府,今儿来的就不是你了,而是祖母。」叶羡冷静道,「皇帝不会直面祖母的,他既想压制侯府,还想保持自己恭谦的好名声,所以便从侧面下手。顾修贤是侯府的孙女婿,不至于让祖母亲自入京向皇帝求情,但他若获罪,足以牵制侯府。要知道,暴风起于青萍——」 闻言,叶谦愕然,这些他懂,只是身为武将的他,理想只在刀剑矢石中,为国立下汗马功劳。他不遗余力,甚至拿生命做筹码,破釜沉舟孤注一掷,不然如何会平定西南久患。可事实却是…… 第58章 「这一腔子的热血终究玩不过文官的尔虞我诈,抵不过主上的杯弓蛇影啊!」 叶谦凉苦感叹,叶羡沉默了。二哥这说对了,不止皇帝,还有文官—— 顾修贤入狱在前世根本就没有发生过,这个突然事件让叶羡明白,历史的轨迹从这刻开始便产生偏差了,而偏差的那个点便是首辅汪平正的案子…… 话说汪平正刚入诏狱,连个板子都没挨便什么都招了,甚至包括自己谋反!罪状呈于陛下面前时,指挥佥事霍君荣内心澎湃,还道皇帝会赞他办事高效,却未料皇帝将认罪书一甩,竟怒吼了声: 「扯淡!」 霍君荣惊忡,还没从这两个字里品出味道来,皇帝便唤来了东厂提督纪纶,让他把汪平正带来,要亲自审问。 果不其然,汪平正一入建极殿便跪地喊冤,慷慨淋漓,情绪激昂,将认罪书上的罪状统统推翻,把霍君荣打了个措手不及,彻底傻眼了—— 相处了十几年的老臣,皇帝会不了解?何况这京城之中,锦衣卫有若天眼,众臣的一举一动皆在皇帝的监视之下。所以说汪平正狐首观望,他许信,但说谋逆?皇帝只能赐予两字——呵呵。 汪平正是百官之首,他有能力号召文臣,影响乃限制皇帝的决策。但这已不是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年月了,兵权统调分离,他就是身职兵部尚书,也招不来一兵一卒。所以,看到认罪书的那刻,皇帝就明白汪平正的伎俩了。躲避受刑是次要,他是想以此获得面圣的机会! 「你个老狐狸!」 这是皇帝见到他时,忍不住道的第一句话。 不过了解归了解,皇帝对谁也没有绝对的信任,不然也不会同意他入诏狱。毕竟他是兵部尚书,若果真纵容了秦王,与各王侯联手,那便真的是统调合一了……故而,皇帝将他停职遣回都察院继续审查,而内阁暂由两位次辅掌管。 经了这一遭,官复原职可能性很小了,但与前世相比,却也算逃过了一劫,且历史正是由此走上了岔路…… 汪平正门生遍布朝野,虽未结成一党,且政见各异,但都不约而同地支持太子。颍王集团本是想借扳倒汪平正来肃清敌对,前世他们成功了,但这世却扑了个空,未曾撼动太子半分。 所以叶羡推断,这次针对淮阴侯府不止是皇帝的决定,颍王集团必然参与其中,只因淮阴侯府同太子关系密切……前世颍王登基后,第一个开刀的不正是自己的祖母,质疑他的大长公主么! 没想到矛盾会出现得这么早…… 想着想着,叶羡鼻间轻笑了一声。 叶谦皱眉。「亏你还笑得出来!」 闻言,叶羡却笑痕越深。重生后他始终忧心历史的轨迹难以撼动,如今果真改变了,也就是说叶家的悲剧不是注定的,他可以挽救。 见弟弟不愁反倒轻松,叶谦恍然。他这个三弟,别看年纪最小,主意可是多得很。于是试探问:「你可是想到什么了?」 「这事得求人。」 「我还不知道求人!自打来了我便没停下,祖父故交,父亲同窗……凡是和叶家有交情的,我能找都找过了,再求,怕真就要求到那位皇帝表叔了!」 「二哥人是没少见,可你都找错了。」叶羡淡定道,「你该找户部尚书,褚道源。」 「文渊阁大学士?」叶谦惊道。确实,贪墨案理应从财政下手,可褚道源是内阁次辅,平日与侯爵无甚往来,便是登门,叶谦都不知道该如何着手。 叶羡知道他的顾虑,笑道:「二哥放心,这事交给我吧。」说着看了眼门外,二夫人甄氏正陪着叶谦夫人董氏朝这边来,他又道,「长途劳累又不住脚地为姐夫奔波,二哥也累了,先陪二嫂休息几日吧。」 事情紧迫,叶谦那能安心休息,不过他没在和弟弟辩驳,也跟着望了眼妻子,叹道:「入秋后祖母身子一直不好,听到这消息险些没晕倒了,母亲在家照顾祖母走不开,听闻婧沅有孕又心有挂念,这才叫你二嫂随我入京,安抚婧沅……可这,我们竟连门都没进去,也不知婧沅如何了。」 叶羡点头。「姐姐身子无碍,只是心情低落,不过有表姐照看着,她不会有事的。」 「二小姐的事我听说了,大伙现在躲都躲不及,她却主动去照顾婧沅。还有西宁侯,未顾忌半分,乃真君子也,他们于淮阴侯府有恩。」 西宁侯府对叶家的恩可不止这些……叶羡透过窗子望向朗朗晴空,他想到了前世那个为自己送行,冒死埋葬自己的宝珞……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她从来没怕过,也没丢弃过他,所以,他也一定不会丢弃她…… 接下来的日子,叶谦依旧为此事奔波,而西宁侯也没闲着,不管顾修贤贪墨与否,他父亲魏国公是忠良之臣,姚如晦不希望因这桩案子平白牵扯过多的人。况且自己女儿还在魏国公府被拘着呢!他可不想女儿有个闪失。 大家都在忙,唯独让兄长安心的叶羡稳了下来,整日不出府门,唯与他联系的只有萧玖一人。 见他如此,叶谦无奈。弟弟到底年少,问题虽看得清,可还是指望不得。然就在他几次拜见褚道源无果后,叶羡突然出现了,对他道了句:「二哥,帮我准备拜师礼吧,我要去拜师。」 叶谦明白他的意思,他是想去找褚道源。可自己几次三番求见都不得,岂会因拜师的借口而见他?不过面对执着的弟弟,叶谦还是让他去了。 第59章 果不其然,褚道源听闻叶家三少爷登门,便知道他所为何事,依旧避而不见,让管家打发了。 可管家却没走,踟蹰地递上了叶羡的拜师帖。而夹在帖子当中的,正是三皇子的推荐信——叶羡可以不见,但皇子的面子不能不给,无奈下褚道源只得让他进来了。 叶羡入门恭敬揖礼,未提顾修贤半字,只道春闱在即,想求褚阁老提点一二。 褚道源哼笑,道:「您是孔大学士的门生,有他在,还用得着拜我吗?」 「做学问是孔老专长,但政权之道,学生还得向您求教。」叶羡恭敬应。 他这话说得也没错,论为官之道,没人透得过褚道源。他为人忠正却不似汪平正刚烈,圆滑却又有自己坚守的底线。他特别会掌握那个度,懂得人际乃至政务间的阴阳调和,也敢直面人性弱点,极少空谈那些道德伦理,更多倾向的是务实。所以,他才能从一个七品言官一路迁至内阁辅臣。在内阁之中,他不常出头,却是举足轻重的那个。 褚道源闻言,笑了,点头道:「好,承蒙叶少爷看得起,便是冲着三皇子和大长公主的面,老夫也必然会对叶少爷有所关注,至于拜师,无需繁琐了……」 「褚阁老,您是不相信学生的诚意吗?」叶羡敬回道。说着,他命随侍递过了一只描金紫檀匣,放在了褚道源手边的八仙桌上,并示意他打开。「这是学生为您准备的拜师礼,您可一定要看看。」 褚道源睨了眼门外叶羡带来的礼物,又瞧瞧手边的木匣,知道这其中必有玄虚,犹豫了一瞬,打开了。 里面是份锦面茱萸纹折本,他拣起展开,心登时一紧,僵住了—— 白纸黑字,一列列人名,皆是褚道源党羽。不仅如此,每个名字下均列出各人行受贿赂之迹及书目,详细得让人心惊。 「你这是……」略过折本边缘,他怒瞪着叶羡问。 叶羡不慌,俊容淡然,透着不应龄的沉着,道:「官场这点事,褚大人您看得最清楚,这其间就没有绝对的黑与白,只看人能力高低办事与否。官场如水,至清则无鱼,往来、打点、运作、通融、提携……哪个不需要钱,甚至政行都得靠钱通路。高祖立下廉薪的法例,官员的那点俸禄勉强糊口。可人与人不是独立的,想要在这个关系网中生存,就不得不用钱来沟通。大家都是逼不得已,只要不是为了一己私欲才去贪,无需小题大做,反倒埋没了人才。褚阁老这个用人之度就把握得刚刚好,比如户部郎中梁大人。」说着,他点了点折本上的第一列,「这可是您的门生,户部的田、税、俸、饷哪个不是管理得井井有条,他的能力毋庸置疑,怕是三朝也出不来如此奇才,您可是把他当接班人栽培……」 话说至此,褚道源脸色变了,怒其中多了几分阴沉。叶羡没在意,继续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当今这朝廷风气,梁大人周旋于六部办事如鱼得水,怕靠的不仅仅是自身才能吧。 其实这些事我们懂,皇帝也明白,但是我们可以坦然视之,陛下不行。为了稳定朝纲,维护秩序,他必须要最初至清的姿态。说他真恨也罢,杀鸡儆猴也好,一旦被他知晓,他是容不下这些人的。所以,这上面的任何一人都逃不过!」 随着叶羡话落,褚道源眼皮跳了一下,他镇定地放下折本,冷道:「你这算什么?威胁吗!」 「学生岂敢。」叶羡笑了,「我若要威胁,何不交于刑部尚书王大人。」 刑部尚书王仲堪与褚道源同为次辅,汪平正被查后便由他们二人暂接内阁事务。想来汪此次便是能从都察院出来,也不可能再居首辅之位,下一任首辅自然要从二人之间选出。二人政见不合,在国本问题上,褚道源支持太子,而王仲堪却同颍王走动颇近,故而形成两势。 「对啊。」褚道源哼道,「你无非是为顾总兵之事,眼下三法司会审,王阁老乃刑部尚书参与此案,你若是给了他不是更直接!」 见他话里带了几分怒气,叶羡笑道:「如学生方才所言,我欲拜您为师,岂会将拜师礼送与他人。」 褚道源警惕地端详着他,冷笑。「这份拜师礼太重了,只怕老夫无福消受啊!」 叶羡明白他的意思,他是怕这东西终成为他的威胁。 「您放心,这东西,世上仅此一份。」 说罢,叶羡命随侍奉上一哥窑冰裂纹的笔洗,他拿出火折,当着褚道源的面将那份名单点燃,扔进了笔洗中—— 褚道源内心震惊,面上却淡定依旧。他盯着那烧起的折本,眸中亦闪烁着火焰,熊熊烈烈把他心都燃了起来。 「你便这么把证据烧了?」 火苗曳曳青烟缕缕,火光将那张年轻俊朗的脸映得明亮无比,叶羡神情笃定道:「我烧的不是证据,是信任。」 拜访了褚道源后叶羡归来,如一切都未发生过似的,未曾对他人多言一句。接下来的日子叶谦依旧在为 顾修贤奔波,想方设法要见他一面,可仍是无果。西宁侯瞧不过了,踌躇着要不要帮他求求太子,而叶谦也决 定,再不行,只能请祖母出来了。 就在大伙一筹莫展时,户部尚书褚阁老居然下了帖子到西宁侯府。一个内阁辅臣,一个东宫詹事,平日无甚往来,西宁侯不晓得他为何会给自己下帖。然一展才知,这帖子竟是下给叶羡的! 第60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叶谦惊愕不已,茫然地望着弟弟。叶羡一目扫过,含笑道:「老师请我一聚,我先去了。」说罢,带着随从出门了。 老师?叶谦懵住,直到弟弟出了仪门他还没反应过来,怎么褚道源就成了他老师了? 然更让叶谦不可思的是,弟弟离开了整整一个下晌后,下人突然来报:魏国公府解禁了—— 叶谦顾不得多想,赶紧回公府,而始终惦记着女儿的西宁侯也派人跟了去。 路上叶谦揣测原委,只觉得这一切太过突然,便是顾修贤清白,三法司过审也不该这么快结束。他百思不得其解,然方到公府大门,正瞧见了同时抵达的叶羡。 弟弟下车,还没待叶谦开口,但见他身后跟着下了个人——正是自己的妹夫,魏国公府的世子爷,顾修贤! 来不及解释询问,顾修贤直奔父亲寝房。国公爷敦厚忠直,这些日子被软禁,他内心苦闷,加之痼疾又犯,倒了下来。 见到儿子,魏国公没多问,虚弱叹了声「回来就好」便无力再语。顾修贤心痛鼻酸,劝慰父亲暂且休息,又拜了母亲。看着儿子清秀的脸枯黄得发乌,双颊凹陷,每瘦一处,都似剜了为母的心,国公夫人抱着儿子痛哭。不过她还是理智的,须臾后抹着泪道:「快去看看婧沅吧,她整日忧心你,整个人都憔悴极了,险些连孩子都保不住了。」 闻言,顾修贤愣了一下,问了句「婧沅怀孕了?」转身便朝后院去,一路狂奔,拐入二门时竟没注意到 抄手游廊里走来的人,猛地撞了上去,伴着瓷器坠地之音,对方清甜的嗓音「哎呀」了声。 这一声,他人没在意,然叶羡心头陡地一紧,循音望去,那正是他心心念念,夜日盼着见到的人…… 宝珞正端着熬好的药给婧沅送去,没想到被撞了个满怀,药碗坠地而碎,药汁也溅了她一身。眼看鹅黄 的裙裾都染了斑驳的棕褐色,宝珞开口便要呵斥,然一抬头愣住。面前三人,除了叶羡哪个都不认识。 「二小姐,婧沅如何了?」 面前,皮肤麦色,年岁略长且气势英爽的男子问道。 宝珞缓神,赶忙回道:「世子爷,婧沅很好。她在稍间歇着呢,您快去吧。」说罢,侧身让出了路。面 前两人怔了下,绕过她直接奔正房去了。望着匆忙的二人,她回首问道:「你怎不去?」 叶羡目光黏在了她脸上似的,勾唇浅笑。被他这么看着,宝珞好不窘迫,手摸了摸脸颊竟发现药汁溅脸 上了。她去抽帕子,方想起方才端药时垫着药碗,落在小厨房了,于是抬手便用袖口去抹,还没碰到,手腕 一把被叶羡攥住了。 他按下她的手,贴近她拿出了帕子。宝珞要躲,怎奈胳膊被他攥住,她逃不掉,只得任他为自己擦拭脸 上的污迹。 修长的手指即轻且柔,温柔得如他煦暖的眼神,暖得人心都软了。宝珞撩起眼皮仰视着他,还是那张俊 美绝尘的脸,平静无波,和记忆中无差。经历了前事,她以为自己会抵触,然这一刻她竟望得出了神…… 叶羡眼眸微垂,搭上了她的视线,惊得小姑娘无措,赶紧挪开了目光,可脸颊却如入水朱砂,瞬间被染 红,娇美无限…… 头顶上,他轻笑了声。她颦眉,樱唇撅起嘟囔道:「有那么好笑么!」 「表姐眼力不大好啊。」叶羡笑道。 宝珞眉心笼得更深了,哼道:「是他先撞上我的!」 闻言,叶羡竟笑出声来。她不乐意了,抚开他的手,叶羡只得哄道:「好好好,是他先撞上表姐的。」 说着,又将她拉了回来。 刚刚熬过药,她汗迹未尽,他挑了挑她黏在额角的一缕青丝,底醇的嗓音温柔道:「这些日子,辛苦 了。」 宝珞的心莫名一动,当即怦怦跳了起来,她慌乱地笑笑,道了句「去看你姐姐吧!」便转身朝正房去 了,叶羡赶紧跟在后面…… 一进稍间,宝珞当即傻眼了,那个飒爽英武的男子正站在房中,注视着床边相拥的两人,婧沅倚在那个 相貌清秀,儒雅沉静的男子怀里。男子给她抹着泪哄道:「别哭了,我这不是完好地回来了吗!」 原来这个才是世子爷啊!她还以为顾总兵定是个英气十足之人,所以她才以为……她目光落在那个年长 的男子身上,一脸的纳罕。 「那我是二哥。」耳边一股暖热的气息扑来,叶羡偷偷趴在她耳边佻笑道。 宝珞好不窘迫,她这才明白叶羡方才那句「眼力不好」是何意思,羞得瞪了他一眼,不敢再看二少爷叶 谦了。 难得见婧沅柔软的一面,她靠在夫君怀里哭够了,抹了把泪神情当即一转,盯着顾修贤凌然问了句: 「你到底贪了没有!」 顾修贤陡然僵住,躲开了妻子锐利的目光。 婧沅明白了,从他怀里挣开,默默退了两步。 第61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顾修贤伸臂去拉,却又缩回了手。叶谦眸中的怒火燃了起来,几步上前,指着妹夫喝道:「你果真贪 了?你,你……哎!亏我还为你奔波,你竟真的做出这样的事!」在他印象里,妹夫一向克己勤勉,他失望 至极,可转而又察觉不对。「你既是贪了,如何会被放出来?」 「是昶之帮我。」顾修贤道。 大伙望向叶羡,他这才把前几日发生的事道了来…… 那日烧了名册后,褚道源大悦,不仅仅是因为解除了威胁,叶羡也给他提了个醒,他是该规整自己的党 羽了,不能予以对手任何把柄。然更让他震撼的是,年轻人做事如此老练沉稳,于是惜才的他便爽快地收了 这个学生,并同意帮他救出顾修贤。 如是,叶谦才明白弟弟如何拜了这个师。对弟弟,他佩服至极,只是…… 「修贤若真的贪了,褚道源哪里来的这么大面子,能让他安然无恙地出来。那三法司会审,为首的便是 刑部尚书王仲堪啊。」 叶羡敛容。「今日褚阁老唤我去便是说这件事。他与王仲堪商议过了,只要姐夫所吃的空饷和军资必须 如数归还,他可以从轻处理……」 「还,我们都还,分厘都不会差的!」婧沅忍不住道。 叶谦拧眉看看妹妹,犹豫须臾,也坚定道:「还!若是不够,叶家帮忙,祖母和父亲一定会伸以援手 的,大哥也会帮忙。」 这话一出,修贤激动得心头发热,眼眶热烫。落难之时,顾家的堂亲宗族未曾有一人伸手,倒是妻子一 家人为他操劳。他感激之情无以言表,握着妻子的手越发地紧了。 婧沅恨归恨,可她不会放弃他,劝道:「只要你悔改,我们从头开始……」 「不行。」修贤垂眸,横心道了句。 这一句将满房人惊住。眼看婧沅气得站都站不稳了,宝珞赶紧上前搀住他。叶谦怒火腾地窜了起来,吼 道:「你到底是贪了多少!」 修贤咬牙不肯开口,叶谦急得想要揍他,却被叶羡按住了。 「二哥,这事没那么简单。」叶羡平静道。 「你什么意思?」叶谦惊问。 望着无奈的姐夫,叶羡替他讲来…… 「姐夫不是个贪财之人,他之所以吃空饷收受贿赂是为了集军资。国库赤字已成常态,拨下来的军款向来都是不及所需,而官宦层层克扣,真正到了军队里怕也所剩无几。」 「二哥主战西南,不了解北方的军情复杂。西南之地,闹乱的无非是土着匪民,他们皆非专业军队,难平只因部落间此起彼伏,屡剿不尽。但北方不一样,元蒙、鞑靼、瓦剌、女真,哪个不是骁勇善战的民族,他们队伍训练有素,故而在技术上要求更高。比如军械和火器,所以神机营也是姐夫行贿对象之一。」 「再说说粮草。卫所军粮由所属地方自行解决,北方本就夏短冬长,粮食产量低,根本供不应求。至于那些调遣来的‘客兵’,虽他们的粮食供应依旧归卫所所在的原籍,但距离远,从粮食的提收到运输,根本保证不了数量,更何谈质量。有的,还只是账本上的存在,根本一粒都见不到。那这些兵如何?还有马……」说着,叶羡看了眼宝珞,「面对善骑射的外敌,北方必须扩大骑兵,那么这些马靠什么来养?兵若吃不饱,马呢?」 话至此,大伙都沉默了。修贤窝在胸中的那口气耐不住了,他接着道:「钱,我可以还,便是我魏国公府倾家荡产我也会还。但是军械和物资,我绝对不会还!」 「如今眼看便要入冬,棉衣却不足,士兵护不住自己,何以卫家国。我上书了几次,二十万的棉衣只给了我十万,那剩下的十万如何?我要将士单衣着铠吗?」 「朝廷不是每年都有固定的棉布资于九边吗?多余的都可以与外族互市,怎么就会缺了军队的?」宝珞不能理解,问了句。 「互市直接增加的是朝廷的收入,资于九边却是消耗,况且送到九边的布常常以麻充棉。」顾修贤苦笑应。 宝珞无语了,下意识地望向了叶羡,叶羡默然点了点头。 到了这刻大伙算明白顾修贤的「贪」了。其实这些事在军中司空见惯,为将者在朝廷制度上找不到出路,便只能在私人关系上下手,只是顾修贤这「手笔」太大了。叶谦懂了妹夫的难处,他是真心为了军队。然婧沅更是心疼得不得了,抱着丈夫眼泪再次流了下来。 叶谦道,若是那些物资军械还不了,那便折算成款项,依旧用钱来还。 「王仲堪是不会让你折现的。」叶羡反驳道,「王仲堪和颍王同心,他怎么可能这么轻易放过姐夫。他们是想用归还军资的方式,把大哥也牵出来。」 叶谦不明白这与兄长有何关系,叶羡接着道:「大哥在辽东屡屡获胜,就是因为有姐夫的支援,若是真的查起来,大哥必受牵连。这也是姐夫不肯归还的原因,他不想把淮阴侯府也扯上。」 事情越发地复杂,大伙都沉默了。宝珞安慰着婧沅,目光悄悄瞥向对面的叶羡,清冷沉静的他,眉心似也笼着抹微不可查的愁郁。她颦眉沉思,忽而想到什么,试探地问了句:「那若是还马呢?」 第62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她嗓音本就甜软,底气不足使得声音极轻,可还是被大伙听个真切。 「朝廷不是缺马么?若是用马还呢?可有用?」她稍稍提高音调,又补了句。 「以物抵物,这有何区别呢?」叶谦摇头,「王仲堪不会要的。」 「他不会要,有人会要。」叶羡回道。 叶谦追问,可叶羡没应,唯是勾唇浅笑地望着宝珞。从他的目光里,宝珞看到了肯定,于是便大胆地将自己的想法道了来。他们可以同兵部签订协议,两年之内,除银两外,赔偿等价的马匹。而这些马匹,就由她来提供。 不管这方法行不行得通,叶谦不同意。西宁侯对叶家是诚心以待,若是再把侯府卷进去那这太不道义了,他不能接受,连顾修贤也不住摇头。宝珞同他们辩解,道自己有这个信心,况且婧沅对她而言和亲人一般,她从未将叶府当过外人…… 闻言,叶羡蓦地笑了。叶谦嗔怒地看着弟弟,递着眼神让他阻止宝珞。 叶谦点了点头,笑意愈浓,道了句:「好,我明日便去帮你找种马!」 闻言,宝珞猛点头,脸上绽出朝阳似的的笑,两颗小梨涡盛着蜜,一直甜到人心。她热切地望着叶羡,而叶羡也看着她,彼此心领神会,仿佛这房中只有他二人…… 这一幕,旁人瞧不出所以,然婧沅的心却沉了…… 商议妥,见西宁侯派来的人还在外面候着二小姐,婧沅赶紧让宝珞回去,为了照顾自己被关了这么些天,西宁侯肯定着急了。 宝珞也想家人,拜过国公夫人便要走了。众人送行,就在宝珞上车的那刻,婧沅拍了拍弟弟,淡然道: 「去送她吧……」 「表姐,你真的决定了?」送宝珞出门的时候,叶羡突然问了声。 宝珞好奇回头。「什么?」看着他认真的双眼,她点头,「当然了,刚刚在婧沅那不是都说好了?」 「养马不是纸上谈兵,何况此事牵扯朝廷,表姐可知一旦有个闪失结果会是什么,你不怕吗?」 宝珞正提着裙子迈过门槛,回眸笑盈盈地回了句。「有你在,我怕什么……」 话一出口,她登时愣住。 二人对视,她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尴尬地挪开了目光。 这事跟人家有什么关系,自己怎么就突然冒出这么句话来,他也无非就是帮自己寻种马而已。 这段日子他们走得是很近,可毕竟不是真的亲人,再说有那么多人可靠,为何非要靠他。 宝珞悔得恨不能咬自己的舌尖,可叶羡的心却如何按耐不住了。 像枯柴终于找到了可以点燃的火星,这团火在他胸口燃烧,熊熊烈烈。 就是她这不自觉的一句话,下意识的一个表情,终于让他的希望燃起来了。 他没有白等。 她躲得了他,但躲不了她自己的内心。 他已经走进了她心里了…… 叶羡垂眸笑了,因为连夜操劳而微干的薄唇挑起,像似经历了沧桑,最终找到了那份安宁。他目光落在宝珞提裙的手上,纤指如笋……前世,就是这双手为他捧起送行酒,给了他人生里最后的一丝温暖……而就在他闭眼的那刻,他脑袋里只有一个念头,他真的很想握住那双手…… 「说得对,有我在,你永远都不用怕。」叶羡笑着点头,走到她前面,回头轻唤,「走吧,宝珞。」 宝珞愣住。 他叫自己什么?宝珞?他居然直呼自己的名字,这,这还是第一次…… 她惊诧,想要开口又不知道该如何问,四目相对,她只觉得他眉眼间温柔得如潋滟的水光,漾得她的心都跟着晃着。 在保定的一幕幕再次涌上心头,她彻底沉默了,安安静静地跟着他,一直到出了魏国公府的大门。 他搀扶她登上了马车,一个车上,一个车下,他挑着车帘望着她。 这几日不得相见,虽然忙碌,他却没有一刻不在想她。 不分别他都不知道原来自己这般思念她。 活了两世了,他都不懂何为相思。 大概这就是吧,他真舍不得放下这车帘,与她一帘相隔…… 「我还有事要同兄长商议,眼下怕不能陪你一起回了。」他心有惋惜道。 宝珞轻睨了他一眼,揶揄笑道:「忙你的去吧,什么时候用你陪了!」 话是这么说,可她心里何尝不知,从两人相遇的那天起,他可不就是一直陪在自己身边。 其实她不是不清楚,她只是不想承认。 可是这会儿…… 「完事早点回来,省着……」她顿了顿,垂眸道,「省着二婶母为你担心。」 叶羡鼻尖淡淡哼了声。「那你呢?」 还是被他揪住了。 宝珞心里越发地乱了,怎么几日没见他,自己连话都不会说了,屡屡说胡话。 「哎呀你什么呀,快走吧,别在这磨磨蹭蹭了,你不急我还急着回家见祖母呢。」宝珞佯做淡定,不耐烦地要拉下车帘,可手刚伸出去,一下子被叶羡攥住了—— 「叶羡,你——」宝珞惊呼,可话没完就被他截住了。 第63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宝珞……」他盯着她镇定地盯着她,道了句,「别再躲我了。」 「谁说我躲你了!」宝珞慌乱地看着周围的人,想要挣脱他,可却被他攥得死死得根本挣不开。她想告诉他,大伙都瞧着呢,却不料他下个动作让她彻底呆住了—— 叶羡蓦地低头,吻向了她的手背。 宝珞心猛地一动,接着像被什么箍住了,紧得发疼。她胸口胀得快不能呼吸了…… 她整个人都僵住了,不是因为他突如其来的动作,而是因为这个吻。 他用力地攥着她的手,滚烫的双唇把宝珞的心都腾热了。这吻明明是炙热深切的,可他整个人又虔诚得不得了,恍若他捧着的,是这世上最珍贵的东西一般。 宝珞彻底都懵了,脑袋一片空白。等她再缓过神时,叶羡已经松开了她,挑唇道了句「你躲也躲不掉的」,说罢,轻轻放下了车帘…… 辘辘声响,僵直的宝珞随着马车的晃动险些没摔倒,车里的稼云赶紧扶住她。 「小姐,你没事吧。」 宝珞摇摇手,「没事。」 看着失神的小姐,稼云还是没忍住,开口问:「小姐,刚刚……」 宝珞蓦地回头,稼云惊了一跳,赶紧闭上了嘴巴。 不过宝珞知道她想说什么,今日叶羡的态度再明显不过了,如果之前宝珞还可以搪塞,但现在,这个「傻」她是如何都装不下去了。 从叶羡挤入她的生活后,她就多少有些明白了。这个人还真是「挤」进来的,无处不在,抬眼即见,一个男子对女子如此追随,而且还时不时说些暧昧的话,就算真傻也不可能没所察觉。但那也是叶羡啊,虽说没纨绔到不可理喻,但论其身份地位也是个百花丛中转的人,他一个不定性的少年,跟清北一样,无非是三分钟热度,玩玩而已。 他毕竟是侯府的亲戚,对他客气是理应的,他愿意玩那就陪着他玩吧,清北那犯浑的家伙自己都对付得了,不过多一个被哄?更何况他时不时地还能帮上自己。 心是这么想,可久而久之地,宝珞发现这淮阴侯府的三少爷,和自己想象中的「纨绔」根本不一样。她以为是自己在哄这位表弟,到如今反过来想想,真正被「哄」的,是自己呀。 虽然他看上去总是漫不经心玩世不恭,可这些表面根本掩不住他不应龄的睿智和沉稳,就像他那双眼睛一样,有十七岁少年的清澈,也有千帆阅尽的深邃。 所以,到这刻,她没办法再骗自己说:他只是玩玩而已。 可是…… 他为什么喜欢自己呢? 因为她漂亮吗?他可是大长公主的孙儿,皇帝的表外甥,他身边缺漂亮人吗? 因为青梅竹马?几年才见上一见,貌似原主儿时和他的关系也不是太好。 因为欣赏?想想原主那品味脾气,再想想叶羡的沉稳老成……这三观根本不合么! …… 宝珞实在找不到理由了,也许原主还有什么不为所知的隐藏属性。但不管怎样可以肯定的是,叶羡就是奔着「她」来的,这个「她」是原主,不是自己…… 穿来这么久,她一直认为自己就是姚宝络,所以很坦然地接受了一切。 但是现在,第一次,她主动和「姚宝络」脱离开来。 她不知道这算什么,但是,她确实有点…… 嫉妒「她」了。 …… 「他真的是这么说的?」婧沅看着丫鬟阮儿问道。 阮儿点头。「他不仅说了,还…… 」 看着小丫头难为情的模样,婧沅追问。「还什么呀?」 「……三少爷还当着众人面亲了姚家小姐的手。」 叶婧沅愣住,她见过弟弟亲宝珞,可那是私下里。现在这……大庭广众,他是要来真的吗?他们在保定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宝珞呢?她可说什么了?」 阮儿摇头。「姚家小姐也很吃惊,还没等她开口呢,帘子就放下了。」 看来宝珞还真的是什么都不知道,想必她也打击不小吧。婧沅深叹了一声。 顾修贤听见,拉着妻子的手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婧沅无奈看看丈夫,倒也没隐瞒,把叶羡和宝珞的事讲了来。 听罢,顾修贤诧异。「我觉得他们两个很登对啊,你瞧今日,提到帮我时,可是默契呢。」 「他们两个关系好,我倒是不反对,可若是联姻……」婧沅还是摇头。 「你到底顾虑什么?」 「我自己的弟弟我了解,聪明是绝顶聪明,可太贪玩了,他在江南那是名声在外的,哪个管得住他?我就怕他对宝珞也是一时兴起,等过了这劲儿,伤的不还是宝珞。」 顾修贤和自己的小舅子接触不算多,可却没少听大伙提他,印象里跟妻子说得差不多,可这次深触,他发现叶羡并没有她们想象得那么简单,他的智谋和能力超乎想象。 「也许这次叶羡是认真的呢?」他问。 婧沅想了想,还是摇头。「就算他是认真的,宝珞也未必同意。都在京城,你不是不清楚她有多喜欢盛廷琛,她爱得那么深,真的硕放就能放下吗?她是提出退婚了,那是因为盛廷琛和他表妹的事给她的刺激太大了。你以为我不想撮合他们两个吗?一个是我亲弟弟,一个是比亲姐妹还亲的姑娘,他们在一起对我只有好处。眼下宝珞为了救咱公府应下朝廷的承诺,她更是我们的恩人,可就是因为这恩太大了,我不想到头来误了他们。」 第64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修贤理解妻子的顾虑,不过他还是笑着抚了抚妻子的头。「你啊,就是想得太多了。一切都顺其自然吧,儿女的事尚且管不了,何况是弟弟。再说当初他们也不同意你嫁给我,可我们也好得很啊。」 年轻的顾修贤一心专研行伍,传言里就是个女色不近身,无欲呆子。可偏偏地,淮阴侯府唯一的千金对他一见钟情,不顾闲言碎语地主动追求,那劲头,可不比宝珞追求盛廷琛差一星半点。可这呆子呢?就是不为所动,最后没办法婧沅是豁出去名声「逼」他娶了自己,所以没人看好他们。 不过比起宝珞,婧沅幸运太多,婚后她才明白,顾修贤有多爱自己,之前不过是因为碍着礼数不敢表达罢了。 他还真是个木讷的呆子! 想到这叶婧沅笑了,像个撒娇小姑娘似的黏在了丈夫的怀里。「我真的以为再见不到你了……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那我也不想……」 「又胡说。」修贤打断了妻子,在她额角亲了亲。 「我没胡说!」婧沅反驳,「选择嫁给一个出入沙场的武将,我早就做好心里准备了。可这一次我是真的没想到会栽在这上面。我祖父怎么过来的我最清楚,朝廷的波涛暗涌要比战场刀光剑影可怕得多,你这次真的是逃过一劫。所以宝珞她不止救了你,她也救了我。」 顾修贤明白妻子的意思。虽然救自己出来的是叶羡,但淮阴侯府帮自己,那是因为他们是姻亲,都是自家的事。可对于西宁侯府,他们根本没有帮自己的必要,全然是处于仁义罢了。 西宁侯是个正直的君子,没想到他的女儿也是个有仁义之心的人。 顾修贤突然觉得,能配上姚宝络的,好像这世上也只有他那个天资不俗的小舅子了。不过他看着郁郁的妻子没多说,唯是安慰了她几句便离开,和叶谦兄弟商议接下来的事去了…… 顾修贤一家觉得宝珞仁义,可西宁侯府不这么想啊! 宝珞把以马抵债的事说出来时,简直是满堂震惊,大伙都吓傻了,连西宁侯都愣得久久没回过味来。大伙惊慌不已,到显得沉默的老太太淡定了许多。 「这事定下来了?」老太太凝眉问了句。 宝珞点头。「是,昨个定下来,当晚就报到兵部了。」说着,她又补了句,「还是户部尚书从中调解的。」 「户部尚书,褚道源?」西宁侯愕然问。「他会主动帮魏国公府?」 「不是。」宝珞摇头,「他帮的是叶羡,他现在是叶羡的老师……」 西宁侯没懂叶羡如何跟褚道源扯上关系了,可单单听到「叶羡」两字,二夫人甄氏就有点腿软了。这事居然跟自己的外甥有关,听这话的意思,还是他挑起来的? 自家外甥女遭难,甄氏不是一点不心疼,但是心疼归心疼,她可绝对不想跟他们扯上任何关系。魏国公府是魏国公府,西宁侯府是西宁侯府,二者并无瓜葛。 可是—— 她这个外甥啊,偏就拉着这个不安分的姚宝络,把整个西宁侯府都扯进去了。 甄氏气得一声接一声地叹,窦氏听不下去了,撇了撇嘴嘟囔:「帮个忙而已,二嫂至于么!」 至于么她还好意思问! 甄氏扭头看向窦氏,瞧着她那蠢脸就生气。 可转头又无奈苦笑,无知无畏,到时候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母亲,可千万不能任宝珞胡来啊!」 「母亲,可不能任宝珞胡来啊!」甄氏急躁地喊道,「她刚刚可是说,若此事不成,就要三倍偿还啊!三倍,这是要侯府倾家荡产吗?何况这根本就同西宁侯府扯不上半点关系,为何要让西宁侯府来偿还!」 老太太何尝不懂,眉头也皱得越来越深了,看着西宁侯问他如何看,见儿子只是无奈摇头,她只能叹声:「这确实欠考虑啊。」 「不是欠考虑,这根本就是逞能!」甄氏气愤接话,「养马是那么容易的事?多少人连边都不敢摸的,你一个小姑娘懂什么?在闺房里安安静静地不好吗?非要惹这些事出来做什么?」 甄氏口无遮拦,看来她是真的急了。宝珞淡定地看着她,「我觉得这些话最不该说的就是二婶母啊,就算我不帮,您不该帮吗?婧沅是您的亲外甥女,叶羡是您的亲外甥啊。」 这话说得甄氏脸上有点挂不住了,她小声嘟囔着,「都是亲人怎么不想帮,可我也得有能力帮他们啊,若是帮不上给侯府招了灾祸,那我岂不是罪人了……」 「你没有能力我有!」宝珞上前伏在祖母的膝头,仰头乖巧地望着她。「祖母,您放心,我一定有办法能够帮他们渡过此劫的。这趟保定我没有白去,还有外祖帮我,这件事一定可以成功的,您要相信我啊!」说着,她又转头看看父亲,企图从他那获得点滴支持。可一提到裴氏,那股子愧疚感翻涌上来,他哪还敢和女儿对视。 「姐!我支持你!」清北突然喊了句。 不过小孩子的一句话没人当回事,倒是站在老太太后面的姚兰亭开口了。「宝珞,这事姑姑也想支持你……可这养马……你当真有把握?」 宝珞再次笃定点头。 姚兰亭咬着嘴唇想了想。「好,那姑姑也支持你!」 「哎呦,小姑奶奶啊,你拿什么支持啊。」甄氏哭心都有了。 第65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我的香业经营得很好……」 「小姑奶奶,你太天真了,这才哪到哪,杯水车薪都算不上!」 兰亭也明白,可她是真的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了,唇抿得更紧,窘得说不出话来了。 连她都不开口了,堂上彻底安静,一片死寂。 宝珞看看凝重的祖母,再看看纠结的父亲,她知道没人会支持她了。 这么僵着也不是办法,老太太深叹一声,道了句「我累了,此事暂且再议。」便在孙嬷嬷的搀扶下回去了。 大伙都散了,宝珞也回了观溪院,怎知才一进正房就瞧见林夫人正坐在正堂的圈椅上等她呢。 见小姐回来了,她赶紧起身迎了上去。 宝珞刚想问问她婵儿如何了,还没等她开口,林夫人蓦地跪在了她面前。 「你,你这是做什么?」宝珞惊问,赶紧去搀扶她。 可林念妘没起,而是郑重地对着面前的姑娘拜了三拜,这才悠然起身,红着眼眶激动道:「这三拜,一拜您收留我们母女二人;二拜您救了婵儿;这三……则为百姓而拜。」 「这,这……」这宝珞可就听不懂了。 「您为朝廷捐马的事我都听说了,我敬佩您。」 「不不不。」宝珞心虚笑道,「你误会了,我只是为了帮朋友而已……」 林念妘摇头。「我知道您的想法绝对不会这么简单。」 宝珞苦笑。「当时那境况,除了帮朋友解围我还真没想其它。」 林念妘也跟着笑了。「不管您怎么想的,您能为九边前线捐战马就是为国为百姓。您知道我丈夫就是死在前线的,我知道边疆的战士们有多难,如果他们有精良的战马,他们有足够的军资,怎么会抵御不了外敌?如果您再早生十几年,也许我夫君就……」她哽咽了。 这番话勾动了宝珞的心绪,他想到了那个为了自己军队而「贪」的顾修贤,想到了支持他的叶羡。 自己之所以这么痛快就做出想要帮他们的决定,跟他们的行为就没有一点关系吗? 有,就如同林念妘对自己的崇敬,她也一样崇敬他们。 这种热血让她在帮助朋友之外,也想做出什么。即便初来乍到的她不是很能接受这种「王朝统治」,但对这片土地,她依旧爱得深沉,没有人能够拒绝安稳和平…… 想着想着,宝珞笑了。这么一考虑,反倒束手束脚有了压力了,其实她也是随心而做,对得住自己的良心就罢了。 宝珞没再和林念妘继续这个话题,而是和她谈起了婵儿。 他们回来后,叶羡又把郑院判给请来了,而且专门向太医院申请让他留在西宁侯府。郑院判本来就是皇帝派给他的,谁敢说个「不」字,所以有了郑院判的治疗和侯府的配合调养,婵儿不但救了过来,而且开始好转了,这也就不怪林夫人今日为何如此激动。 「为了报答您,我会劝杜群头尽心为您养马的,还有制香的事,我听姑奶奶说,侯府的香一直卖得不好不是因为味道,而是因为不能持久,我一定会协助姑奶奶研究出来的。别的我不会,但我种花没问题,只要您需要。」 「我当然需要你了。」宝珞笑了,「只是我还在帮你找家人,若是找到了,你们也可以团聚了。」 林夫人眼神晃了一下,牵唇笑笑,略显无奈道:「我也想,只是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这个幸运……」 宝珞拉住了她的手,刚想安慰她不要急,便听闻外面小丫头唤了声:「侯爷,您来了。」 西宁侯低沉地「嗯」了声,便进门了,可一抬头正对上了林夫人的视线。二人愣住,一个收回了迈进去的那只脚,一个垂目施礼,要告辞了。 宝珞送她,在门口处,她对着端正而立的西宁侯淡然弯身,拜了拜。 二人还是第一次正式见面,虽然林夫人来了有阵子了,不过一直在后宅客房,除了百花园她不曾多踏出一步。 西宁侯目不斜视平静地点了点头,林念妘便走了,就在她经过他的那一瞬间,西宁侯眉心微动,好似绣到了一股淡淡的海棠香……似曾相识…… 直到林夫人出了观溪院,西宁侯这才跟着女儿进了正房。宝珞请他坐下,因为刚刚在正堂的争执,父女二人一时尴尬。 西宁侯定了定神,这才问道:「你请我来可还是因为养马的事?」 宝珞点了点头。「正是。」接着垂眸小声道,「这件事……说到底是我太冲动,我跟您道歉。」 她话刚说完,西宁手伸手摆了摆。「不必了。」 看着他严肃的表情,宝珞估计他还是在介意。可西宁侯却道:「这件事你没错。」 「父亲您的意思是?」宝珞惊讶问。 西宁侯坚定地看着女儿。「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父亲永远支持你!」 这话一出口,宝珞当即愣住了。接着心里一股酸酸甜甜的滋味翻涌上来,她鼻子都有点酸。「父亲,我以为您不会同意呢。」 她带了鼻音似的话,怎么听着都像个撒娇的孩子。她可不就是个孩子,可一个孩子都能懂得的大义,他作为父亲怎么会不支持,他应该骄傲才对。何况是他在外面听到的那番话…… 他眼神不自觉地朝外瞟了一眼,淡淡笑道:「是父亲狭隘了,只顾着考虑自己,没细思你的想法是什么。」 第66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宝珞也随着他的目光朝外看看,那正是林夫人离开的方向,她好似明白了什么。于是点头道谢,「您放心父亲,我有把握的,不会给您和侯府造成麻烦的,倘若真的……」 「没关系。」西宁侯又笑了,儒雅英俊的脸透着平和。「天塌了,有父亲在。」 不想哭不想哭,可听了这话宝珞眼眶还是红了,水润润的大眼睛闪着光亮,用力地点了点头。 接着,宝珞简单地跟他讲述了自己养马的计划和这趟保定之行,听着,西宁侯的心也逐渐放宽,他没想到女儿竟然把事情做得如此周到,当然这期间离不开叶羡的帮助,这也就不怪为何她一定要帮助他们一家了。不过让他惊讶的是,原来在这期间起到推动作用的竟然还有这位林夫人。 父女二人聊了会儿,西宁侯便回去了,一路上他都在想着女儿的话,走着走着便不知觉地到了后院的小花园。隐隐听到远处好似有既陌生又熟悉的声音,他走了过去。 「……要不就是不开花,要不就是开的极小,都说这兰花好伺候,怎么我就不行呢!」这清脆的声音是个十二三岁的小丫鬟发出的,她一面摆弄着手里的花盆,一面对着身边人抱怨。 身边人淡淡笑了,「兰花虽好养,可也是有气节的,你得懂它啊。」说着,接过小丫头手里的花,拉着她坐在了亭子里,给小丫头讲起了养兰花的细节。 西宁侯果然没猜错,这人正是林夫人。 她细声慢语地讲述,嗓音婉转语气温柔,西宁侯整个人都恍惚了,意识飘向记忆深处,他也轻飘飘地回到了过去…… 她就在自己身边,捏着他刚刚刻好的印章柔声笑着,「兰可是有气节的,你瞧你,这刻得倒像是一团杂草。白白浪费这么好的料了……」他没办法,只得连连道歉答应再给她重新刻一个。他不仅刻一个,他给她刻了很多,可最后到她去世的那天他才知道,她始终把这块印章带在身上,成了她最珍惜的那块,因为那是他送给她刻的第一块印章,也因为他夸过她的一句「空谷幽兰」…… 「侯爷!」小丫头突然唤了一声,惶惶揖礼,「恕奴婢疏忽,没瞧见您来。」 她这一喊,林夫人也赶紧放下花跟着福身,低唤了声「侯爷」。 西宁侯抬抬手示意她们起身,随即说了句。「夫人果然很懂花。」 突然一句,林念妘怔了一瞬,没抬眼皮却微笑摇头。「哪里,侯爷抬举了。」 西宁侯也跟着笑笑,转而郑重道:「感谢夫人对小女的支持。」 这话出乎意料,林念妘心猛地一跳,下意识抬头,蓦地撞上了他的视线。明明是宁静若水的目光,她却像被烫了似的,赶紧又低下了头。「侯爷这话严重了,民妇可担不起您这句,要说谢,侯府对民妇母女是恩同再造,此生都难以为报。」说着,她正襟端立,双手相叠过眉,跪地,虔诚且真挚地朝着西宁侯施以大礼。 见此,西宁侯惊诧,想要伸手去阻止却又碍于礼数未敢上前,只得眼睁睁地看着她三叩将这繁复谢礼郑重地做完。不过也正是这谢礼,也让西宁侯看出来,果然如女儿所言,这位林夫人当真是官宦之后,受过良好教育的。 「夫人,您不该谢我,应该谢的是我女儿。」西宁侯淡笑回应,并示意小丫鬟去搀扶她,然就在她起身的那刻,他愣了下,盯着她袖口竟情不自禁地问了句,「你喜欢绿萼?」 林念妘反应过来,也看了看自己的袖口,上面正是她自己绣的绿萼梅。 「是。」她含笑应,「是花我都喜欢,兰花清幽,绿萼高洁,海棠雅号‘解语花’……」 「所以你身上的香气也是海棠!」西宁侯突然问了句,猝不及防且不合时宜,讶异得小丫头也不禁偷瞟了他一眼。 林夫人也察觉,脸微微一红,嫣然点了点头。 久远的记忆再次飘来,西宁侯沉默了,封印了许久似的半晌才缓了过来,从虚幻到现实,他看着面前标致的人,淡淡弯起了唇…… 这一弯唇,让躲在远处观望的宝珞心落地了,刚要缓口气,一股压迫感从身后袭来,她猛然转身—— 可她察觉得太晚了,身后人贴得太近,就在她转过的那一刹,两人鼻尖擦过,她整个人都呆住了。 叶羡正低头看着她,被她擦过的鼻尖还带着淡淡的脂粉味。他揽着她腰笑道:「表姐,你还真用心良苦啊……」 【卷二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撩卿入我怀》卷一 作者:初醒 02、《撩卿入我怀》卷二 作者:初醒 03、《撩卿入我怀》卷三 作者:初醒 注2:本作品由豆豆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