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压寨相公》 第1章 苍翠绿林里青山涧水,地势高峻与世隔绝。愈往山上走,地势突陡,隔着一道断崖,对岸形势更险,飞瀑彷佛由天而落,气势磅薄,溅出一地湿滑,绿苔遍生。 不远处,一间幽静小屋里,同样溅出水声,不同于飞瀑的狂妄飞洒,那细弱的水声宛若轻柔小雨落地。 夕阳余晖照不进的木屋内室里,伴随着淅沥水声与氤氲的水气,木制的澡盆边缘,正靠着一位闭眼休憩的水灵姑娘。 她的长发一半落在水里,随着她拨水的动作而起伏,另一半则披散在木桶外,滴滴答答的落着水,彷佛黑缎般闪着光。 须臾,她终于起身,一头黑发贴在她洁白的身躯上。她倾身拢起一头黑发,微微拧干之后,纤细裸足落了地。 氤氲水气里,她洁白的身躯纤细,却也肌理匀称,手臂虽然细嫩,但指掌间却有着长期握剑而产生的厚茧——她是任放忧,一个不为自己而活的姑娘。 「寨主、寨主!大事不好了……」 门外突地传来惊呼,伴随着大力敲打木门的声音,可见来人的心急如焚。 早说过有什么事,都得等她回到寨内,这个小木屋是她唯一可以放松的地方,不过是一盏茶的时间,都等不了吗?! 「等!」任放忧俏脸一变,对外头斥喝,声音虽然清脆,却也充满力道。 「是。」门外敲门的人拳头一紧,放下手,只敢在门边候着。 任放忧叹了口气,迅速拭干身上水痕,拿起放在衣物旁的白色长绫,熟练的在胸口上反复缠绕几圈,遮掩住原先玲珑有致的身段,增加整个胸膛的厚度之后,很快的穿上男性外衫,接着伸手往脑后,束起一头仍湿的长发。 一连串的动作流畅且自然,像是早已做过千百次,但她仍没有放松,仔细在铜镜前左右端详,为的是让自己不露出半点姑娘家的模样。 这里是黑寨,她虽然是黑寨寨主,但,却不能以真面目示人。 大家都知道她是个姑娘,却没人希望见到她姑娘的模样。 这样的世道,这里的情况,容不下一个女人当家。但,她却仍是他们之中最强的。 她有着最强的剑术、最快的反应,最重要的是,她有个最厉害的靠山,就是前寨主任天——那是她老爹,一个她不知该尊重,还是该唾弃的男人。 他是她的亲爹,却也是逼疯她亲娘,甚至让她亲娘跳崖***的男人。 数年里,他掳了不少女人上山当压寨夫人,就是想替自己传宗接代,无奈生的全是没带把的姑娘,成年之后,全在寨里挑了个男人嫁了。 而她之所以不同,是因为她从小就爱练武,悟性强,耐力高,许多成年男子不能受的苦,她全都受了。也因此让任天另眼相看,专心的栽培她。 她成为接下山寨的不二人选,这也让她在寨里,不再有以女装示人的机会。 她不怨,因为这是她想要的。 「寨主……」门外又传来催促的声音,就在此时,任放忧也一把拉开木门,怒眸瞪视着眼前比她还高上一个头的大汉。 「什么事让你像个姑娘一样鸡猫子喊叫?」任放忧粗鲁的开口,身在黑寨十多年,她早已习惯不把自己当姑娘看。 「二虎被官兵捉了!」大汉急切开口。「我们派去浙江抢商队的一行人,在路上遇到官兵,死的死、伤的伤,逃回来的都只剩半条命了!」 任放忧脸色一变。 「边走边说。」任放忧急着到大厅了解整个情况,纵身往前飞去,大汉也赶紧提气直追。不过须臾,两人便急奔到厅里,大厅里已***不少人,想知道情况究竟如何。 「怎么回事?」任放忧在大厅的主位上坐下,虽然个头小,但英气十足,颇有气势,盯着堂下负伤的手下,脸色凝重。 负伤的人满脸惨白,想说话却一时说不出,旁人赶忙替他发声。 「有个叫『丁驯』的人出现,没两下功夫,大伙儿被打得落花流水,死的死、伤的伤,二虎为了护兄弟,留着断后,就被捉了。」旁人转达着刚才听到的消息。 听完,任放忧的脸色更沉,湛亮的眸光一闪,想起这个在绿林里鼎鼎大名的人物。 丁驯——人称天下第一神捕,不隶属任何单位,专门对付令官府头大的人物,只要被盯上,再难逃出他的手掌心。而这个难缠的人物,盯上黑寨了吗? 「二虎人呢?」任放忧担心着手下的安危。「知道下落了?」 「听说被丁驯押往杭州,打算交由知府处理。寨主……我们得把他救出来。」大家都是甘苦相随的好兄弟,他心急地替二虎请命。 「救是一定要救的。」任放忧应允,神态里有着天生的霸气,像是早就习惯指挥若定,丝毫没有因为女儿身而减了半分威严。 「谁去救?」一直在大厅一旁的男人突地发声,高大的身躯往前走了一步。 任放忧将眼光调向程稼——黑寨的二寨主,也是寨里第一个对她为首表示不同意的人,她看得出他的不满。 「我会去查明这件事。」任放忧想要弄清楚丁驯远到江南,究竟所为何来。 发生这事,众人心神不宁,任放忧略微交代了寨里的事务,冷眸梭巡一圈,决定即刻启程。 * 简单备好行囊,任放忧离开黑寨,先往杭州方向而去。她得想办法拦到丁驯,在二虎还没被送府严办时,将他救出来。 由于时间紧迫,她只能抄小路,走的是羊肠小道,只为了能缩短一些时日。 在赶了几天山路后,终于接近官道,她拿出干粮,打算让自己喘口气—— 那是什么声音? 突地,她停下进食的动作,凝神静听,隐约听到有人正惊声呼救。 「该死,连顿饭都没能好好吃。」任放忧将干粮放下,还不待收拾,就往惊呼声传来的方向奔去。 不过是几个纵身,就见到前方树林里,几个男人正拦住一位惊慌的姑娘,远看那猥琐的表情,就知道他们正调戏着毫无反抗能力的无辜少女。 「就跟爷儿回去,我们会好好『照顾』妳的。」其中一个男人一脸邪笑,拉扯着姑娘的手。 「放开我,大爷们请自重……」姑娘试图挥开他的手,但姑娘家的力道敌不过大男人,眼泪都快给逼出来了。 「如果他们懂得自重,就不会做出这么丢人的事了。」任放忧纵身而至,在众人还来不及眨眼时,她已然挡在那位姑娘的面前。 「公、公子……」身后的姑娘脸上有喜有忧,喜的是终于有人伸出援手,忧的是……这公子的身子骨,搞不好比她还来得纤细,身高也只高了她一些…… 这样的「他」,能救得了自己吗? 「你是吃饱没事干?来插手管什么闲事!」不安好心的男人冷哼一声,看着任放忧只及他肩膀的身高,没将她放在眼里。 任放忧早已习惯别人看扁她的态度,神色更冷,将姑娘护在身后,知道除了自己,没人救得了她。 「识相的话快走,我不想脏了我这把剑。」任放忧眸中迸射怒光。 「哈哈哈……」男人发出狂笑,听着她的威胁,并不以为意。「你这小子,奶水都不知喝足了没,竟敢威胁起本大爷来了?」 「你的意思是,你不想活了?」任放忧嘴角一撇,抽出身后长剑,缓缓将剑平举,直指那男人的胸前。 「你玩真的?别伤了自己啊,瞧你一身细皮嫩肉的,要不是爷儿们没有断袖之癖,你看起来倒是标致极了。」男人冷笑几声,仍不将她的警告往心里去。 任放忧眉眼未动,美眸甚至没有半分情绪,脸上满是沉静,将手中的软剑举得更高。百动不如一静,她正伺机要封了这些人的烂嘴。 几个男人还以为他们成功吓唬了她,嘴边的淫笑更加张扬,其中一人甚至伸手就要触摸她虽是男儿装扮,却比姑娘更加细嫩的面颊。 任放忧唇边挑起细微的笑。 看来这些人真把她当成手无缚鸡之力、只会逞强的笨蛋了。 她始终保持不动,就在那只手离她的颊不到一尺时,软剑随着手腕一转,在空中划出完美的弧线。 那男人还没回过神,指间便突地一痛—— 「啊……」打算唐突任放忧的男人,惊愕的发现自己竟在转眼间被断了两指,而他甚至还没看清楚是怎么回事! 看着原本嚣张的男人,发出杀猪般的嚎叫,握住断指在原地惨叫嘶吼,任放忧勾起浅浅的笑痕。 「这把——是削铁如泥的罗刃剑。平时柔软似缎,没有任何杀伤力,但,只要灌入内力,就能成为杀人于无形的利刃。你的手就这么断了,也算是便宜你了。」任放忧原本清秀的脸庞,在此时看来竟让人有些胆寒。 「大家一起上!」男人疼到脸色全白,吆喝着大家连手攻击。 几个男人纷纷拔剑,准备一拥而上,顿时剑光在林间闪耀,看来好不吓人。 「啊……」任放忧身后的姑娘,下意识发出尖叫声,回荡在空旷的林间,而伴随着她的尖叫,几道白光直直往任放忧刺来。 任放忧好整以暇,将罗刃剑握得更紧,没将这些人放在眼里。 几道剑光逼近,任放忧正打算出手时,突地她瞇起眸,察觉一股雄厚内力朝她逼近。 才感觉有人疾速接近时,持刀正准备刺杀她的男人们,瞬间在她的眼前被踢飞出去,朝不同的方向撞上大树,撞得七荤八素,顿时昏头转向。 任放忧难得的一愣,只因为来人身手矫健、轻功惊人,才察觉到气息,他就已然来到面前,甚至在转瞬间清空她面前的「障碍」。 莫名其妙吃了闷亏,一群男人仍不屈不挠,朝着「凭空」出现的来人,又是一阵挥刀乱砍。 「又来讨打?」来人声音低沉,隐隐还能听出些微笑意,像是正耻笑这些人的不自量力。 任放忧见着出手相救的人的背影,看出是个身形高壮的男人,有着宽阔的肩,穿着简单利落的黑袍,不像是斯文公子,摆明就是个练家子。加上背上的剑鞘,看来年代久远、颇有历史,应该是一把好剑。 那人没有拔剑的意愿,不过靠着拳脚功夫,利落攻击。那些意图不轨的人,没三两下,手中利刃全被打落地,不住地呼爹喊娘。 知道遇到高手,几个男人不敢再久留,搀住受了重伤的同伙,随即脚底抹油,溜了。 「哈哈,知道要走就好,省得皮肉痛。」丁驯看着几个人一溜烟窜走,没有追上去的打算。横竖林外就有驻守的援兵,那几个人跑不掉的。 他掸了掸手,好整以暇的回身,惊诧地迎上一双怒眸。 丁驯微微一愣,虽然说是施恩不望报,他不预期在受惠者脸上看到感激涕零的神情,但也没想到会迎上一双怒冲冲的眼。 「小兄弟……」丁驯微愣,不光是因眼前少年脸上的愤怒,还因为少年清秀的眉目,细致得让人讶异。 「是谁要你多管闲事?」任放忧语气不善的开口。先是瞪了他一眼之后,手腕一转,利落地收起手中软剑,冷哼一声,往前走去。 丁驯见多识广,显少有事能让他感到诧异,但眼前少年的反应,的确让他很意外。 「小兄弟……」丁驯心中有诸多不解,正想要追上去询问时,身后「真正」被解救的姑娘,温柔多情、脸色娇红的开口了—— 「多谢大侠相救。」姑娘福了福身,对于这拔刀……呃,拔拳相助的壮士很有好感。 此话一出,停住的人不只是丁驯,连任放忧都转过头了。 「大侠?」任放忧的语气里有着疑惑,还有着挑衅。「敢情我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公子』,他就是个行侠仗义的『大侠』?」 虽然她书读得不多,但是这两个字所代表的含义,她可是清楚得很。 「呃……我不是这个意思……」姑娘被这么一问,脸色更尴尬。 瞧着姑娘的反应,任放忧回过眸,又给了丁驯一个明显的大白眼——要不是因为他插手,她会被看扁了吗?这多事的家伙! 接收到那明显的杀气与……唾弃,丁驯又是一愣,接着扬起淡淡的笑。 「小兄弟……」丁驯又开口,还来不及说什么,冷冷的声音就传来。 「谁是你的小兄弟?」任放忧泼了他一桶冷水。「别热络得像是我们已经见过面。」 「那你也不必忿恨得像是我们有仇啊。」丁驯追了上去,想弄清楚自己是做了什么,让眼前的小兄弟一肚子火。 「我们是有仇。」任放忧停下脚步,怒眸迎上一个爽朗的笑容。她微一怔,掩下那一丝因他而起的紊乱情绪。 「什么时候?」丁驯好奇的环起手,垂眸看着只比他肩膀高一点的小兄弟,端详着他好看的眉眼,虽说一身粗布黑衫,但看来颇有几分英气。 「现在。」任放忧明亮的眼微瞇,审视着眼前的男人。 他始终带着笑——很和善、很客气的那种。 但不知怎地,她就是觉得他笑起来很狂妄。 丁驯摊摊手,一脸无辜。 「我做了什么?」他的薄唇微动。「我见你被几个仗势欺人的家伙团团围住,加上他们同时举剑刺向你,我担心你会因此而受伤……」 话未毕,突地眼前银光一闪,握在任放忧手中的罗刃剑,正直指他的喉间。 「好快的身手。」丁驯黑眸里的兴味更浓,真心的夸奖着。 不过一眨眼的工夫,这少年就能从腰间拔剑,再灌气直至软剑剑锋,可见其内力了得。 「现在,我懂你为什么生气了。」丁驯微颔首,知道自己多事。「你有能力可以保护自己。」只因他的出手相救,让这少年英雄无用武之地了。 任放忧冷哼一声,这男人也不至于无知,就是爱多管闲事。 她把剑一收,越过他就要走人。她还得赶路,没闲功夫跟他折腾。 丁驯见这少年个子小小,脾气倒是不小,知道自己坏了少年当英雄的机会,心里有些愧疚,便又追上去。 「小兄弟……」丁驯才开口,理所当然又被瞪了一眼。 「跟你说了别装熟。」任放忧怀疑这个人是不是聋啦? 「出门在外,大家互相照应,我承认刚才是我不对,只是事出突然,来不及反应,请『大侠』不要见怪。」丁驯拱手,不忘「奉承」一下。 任放忧眸中闪过若有所思,狐疑的瞅了他一眼。 眼前这男人身手好、体格好,甚至连皮相也好,但……他不会对尚在乔装中的自己,有了「非常」的兴趣吧? 一想到这,她随即出手,直锁男人喉头。 丁驯一惊,出于直觉,他身躯往后一缩,避开她犀利的攻击。只不过,她并不肯放过他,连连出手,招招都是致命的招式。 这,不为取他性命,而是为了雪耻,雪他适才瞧不起她的耻。她要让他瞧瞧,她任放忧可不是只有三脚猫的功夫而已。 丁驯才退开,谁知凌厉掌风又至,似是狂鹰冲来。他抬手迎战,双拳相击,将掌风往一旁推去,卷起凛凛劲风,丁驯随即察觉少年的内力不凡,眸中迸发赞赏。 「小兄弟,好身手!」丁驯边守边退,虽然少年攻势利落,但他不疾不徐,似是游刃有余。 他的从容,任放忧看在眼里,心里不免有些讶异。 她虽为一介女流,但是她的功夫在黑寨里,却是数一数二的,无人能出其右。不过,眼前这男人在迎战她时,却显得十分轻松,武功不在她之下。 横竖自己出手,也只是为了喝阻他继续再用那种……过于热情的眼神瞅她,她索性点到为止,倏地收手。 势若狂鹰飞扑的攻击态势,陡然化去所有力道,收手的那一瞬间,不费吹灰之力,极动转为极静,徒留地上落叶翻飞。 「啧啧啧,收放自如,能守能攻……小兄弟,真是海水不可斗量,人不可貌相啊。」丁驯勾起薄唇,啧啧有声,眸中不掩对她的赞赏。 对于他人的称赞,任放忧早已习惯,只当他是没话找话聊,冷哼一声,颇不以为然,再度转身要离开。 「欸,小兄弟,天下之大,我们有缘相遇,不留个姓名吗?」丁驯追上她的脚步,不再唐突的拦住她的路,只是跟在她的身边。 任放忧瞪他一眼,觉得他真是够烦,她一句话不说,提气就往前冲。可丁驯也不是省油的灯,不过才落后她一尺,随即就跟上她的脚步。 任放忧黛眉一皱,再次因为他能轻易跟上她而惊诧,她的轻功极佳,而他竟然跟得脸不红气不喘,还不停在她的耳边唠叨着—— 「小兄弟,你武功好,内力高,是个好人才……」丁驯的脚步落在树枝上,轻易地跟上她。 「别来烦我。」任放忧的反应,是再提气,加速往前冲。 「小兄弟,说真的,你真的不留步,咱们谈谈吧?」丁驯虽然脸不红气不喘,但这样说话总是说不清。 「少啰嗦。」任放忧开始感到不耐烦了。 「小兄弟……」丁驯还要再开口,任放忧终于受够了。 「你烦不烦?!」她蓦地收势,急奔的脚步在树梢上停了下来,几乎在同一瞬间,丁驯也在另一端的树梢上停住了。 「只要回答我一个问题,我就不烦你了。」丁驯好整以暇,态度轻松,像是这么拦人去路、误人正事的事,他时常干一样。 「那就快说!」任放忧清脆的声音里,带着愤怒的语调,在森林小径里传开。一双黑眸气得冒火,不曾遇过这么难缠的家伙。 丁驯瞧她一眼,虽然眼前是个少年,但那白皙的脸颊与纤细的五官,却有几分格格不入的诡异感。 只不过,这不是他现在该注意的事,他还有正事得跟少年谈谈。 「近来,江南盗匪作乱,又是偷、又是抢,朝廷正因此而焦头烂额,急需像小兄弟这般矫健的身手,来替朝廷做事,替百姓谋安定的生活……」丁驯徐徐道出穷追不舍的理由。 一开始他会出手,是以为少年需要援助,后来追上少年,是因为觉得自己多管闲事,让少年在姑娘面前没有展露威风的机会,想表示歉意。但现在,完全是因为他私心爱才,想替朝廷留下一位有本事、有能力的帮手。 他的一席话,终于引起了任放忧的注意,纤白的小脸上出现除了怒气之外的情绪,是疑惑,再加上一丝丝不解,甚至还带着怀疑。 「你……是官府的人?」她微微挑起眉,大眼在眼前这一身黑袍的男人身上转了转。 他未着官衣,一身简便轻装,笑容爽朗,态度自信,跟她印象中那畏首畏尾、老让底下人挡在前头的官家人物有些不一样。 「也是,也不是。」丁驯环手,卖起关子来。 「说清楚。」任放忧不改其在寨子里呼风唤雨的态度,气焰高得很。 「好。」丁驯黑眸一闪,对她的态度并不以为意,眼前少年是鲜少敢这么跟他说话的人。「在下丁驯,是皇家派出的人,特到江南剿匪,打算把黑寨给翻了。」 闻言,任放忧的眼前一黑,小脸愈绷愈紧,早已闪着怒火的眸子,几乎就要喷出火来,纤细的眉目里,迅速堆起层层阴霾。 「你、是、丁、驯?」 第2章 为了确认他的身分,任放忧几乎是咬着牙问出口的! 丁驯。 这个爱管闲事,又吵又烦又啰嗦的家伙,竟然就是丁驯。 一想起那奔回黑寨求援、浑身是血的兄弟,她就一阵怒火中烧,恨不得马上出手,把眼前这个男人给勒死。 他竟然还说要翻了黑寨! 只是,心念才动,她随即想起二虎还在他的手中,在缜密考量之后,只能硬生生的吞下那股怒气。 冷静。 这个时候,她必须冷静。 「我就是丁驯,你听过我?」丁驯好奇的挑眉。 任放忧冷哼一声,声音在压抑之后变得温和,却隐含危险与不满。 「『天下第一神捕』的名声响亮,早已传遍江南,每个被『天下第一神捕』盯上的盗匪头子,还没有谁能逍遥法外。关于你的种种事迹,早已如雷贯耳了。」她红唇上挑起极细微的笑,亮眸里闪烁着异样的锐利光芒。 丁驯的浓眉随着她夸奖的一字一句逐渐挑高,双眉间揉进不解。心里想着,他究竟是哪里得罪这小兄弟了?! 听听这少年,虽然字字句句都是褒赏,但他却能明显听出少年语气中的嘲讽,甚至还带着怒气。 「不知小兄弟这番话,是不认同官府的作为?」他懒洋洋的环住手臂,注视着少年脸上的神情。 任放忧迎向他的眸,要不是适才已见识过他的功夫,怎么也不会相信,看来这般轻松无害的他,竟是擒下二虎一行人的丁驯。 「听说,你在路上已经破了黑寨的人马?」任放忧不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想确定二虎一行人有没有事。 「只是适巧遇到有人抢劫,一并收拾罢了。」丁驯说得云淡风轻,没有让少年知道,他早在到江南之前,就派人潜在江南当眼线,一知晓可能被黑寨列为目标的商旅后,便密切注意,果然让他一举擒下在黑寨中举足轻重的赵二虎。 任放忧气得牙痒痒的,大眼瞇得更紧了,为的不是别的,只是不想让他看清她眸中,几近要杀人的情绪。 任放忧反讽道:「丁捕头好大的本事。就不知道丁捕头打算怎么处置这些黑寨的人?」 「小兄弟对黑寨也有兴趣?」丁驯发现,只要一说到黑寨,这少年的话就多了起来,连疾行的脚步都停了。 任放忧耸了耸肩,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试图掩下自己过于彰显的在乎。 「在江南地区,黑寨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谁知道丁捕头一到,就擒下重要人物。我当然会好奇,丁捕头打算怎么惩处这些人,我想知道你打算怎么『翻』了黑寨。」她压抑胸腔中沸腾的情绪,不让自己打草惊蛇。 「有兴趣,那就跟着我。」丁驯不忘现在最重要的任务,就是邀得人才。「黑寨势力庞大,单凭一人之力很难达成,但如果多了小兄弟帮忙,一定如虎添翼。」 「丁捕头倒是高估我了。」任放忧哼了一声,讽刺地说。 只是,话音才落,她才后知后觉的发现,他提供了一个不错的主意——如果她留在他的身边,她不但能知道他接下来的计划,还能成功营救出二虎。 「小兄弟,你身手了得,如果肯留下……」不肯放弃的丁驯,还想继续游说。 「好。」任放忧态度一转,决定留下来当「内奸」。 「一定会……呃?什么?你答应了?这真是太好了。」丁驯愣了一下,突然发现他达成任务了。「那我总不能小兄弟小兄弟的叫你,该怎么称呼?」 任放忧微愣,但是很快反应过来。 「叫我任忧吧。」她情急之下也想不出什么名字,索性就拿掉本名中间那字。 「任忧?」丁驯望着她。「这倒是一个……不寻常的名字。」 任放忧傲然的扬起下巴,头一甩,不再理他,继续往前走去。 「任忧,你等等我,咱们不是往那个方向走……」丁驯伸手打算揽住他的肩。 只不过,他的手才上少年的肩,少年便一个回身,很快避开他的手。 「说话就说话,不要动手动脚的!」任放忧没好气的开口。 「好,不要动手动脚。」丁驯举起双手做投降状,倒没想到少年的反应会这么大。 他有礼的弯身,做了邀请的动作—— 「任兄弟,这边请吧。」 任放忧觑他一眼,下巴一扬,很骄傲的往他所指的方向走去。 * 跟着丁驯往前走,任放忧诧异的发现,他走进的地方不是官家大院,而是一般的乡野客栈,不但没有见到二虎,也没见到擒下二虎的那些官兵。 「客官您回来啦。」小二熟稔的迎上,找了张干净的桌子让两人坐下。「您的房间已经整理好了。」 「再帮我准备间房,再来些好酒好菜。」丁驯撩袍坐下,对小二吩咐着。 「好的,马上办。」小二利落的转身准备去。 听着两人对话,知道丁驯并不住在官家,任放忧发现自己失算了,她把身后罗刃剑往桌上一放,语气因为没有见到二虎而不满。 「我还以为跟着你,能吃好的、穿好的。」她不明白,他怎么会窝在这间小客栈里。 丁驯闻言,不怒反笑,飞扬跋扈的眉因为大笑而添了几分狂妄。 「不知道任兄弟的嘴这么挑,下次为兄一定改进。」丁驯做人豪气,已私心将这人才当成兄弟看待。 「这不是嘴挑的问题。」任放忧怒道,将理由说得正当。「我留下来,是想为官府立功,是想破黑寨,会会那黑寨的头子。你不带我去见识见识,竟然窝在这种小地方?!」 「哈哈……」丁驯很高兴能见到少年这么快就进入状况。「别急,那帮人正被官兵们押往杭州,我们得留在这里探探风声,看看黑寨的人是否有动静。」 任放忧身躯一紧,目光一寒,知道眼前的男人,不是可以小觑的角色。 他初次出击就大胜,却没有因此而松懈防备,反而亲力亲为,屈身在这小客栈里,打听他们黑寨的动静。 没有察觉她脸色的异样,他替她倒了杯酒,继续说着—— 「这杯酒,为兄敬你。适才出手是我不对,不过我不后悔,也就是因为我的唐突,才能结识兄弟你,以后有什么事尽管说,为兄一定挺你。」丁驯做人大气,难得遇到像少年这般好身手的年轻人,颇有惜才爱才之心。 任放忧正欲说什么,却见邻桌的两个大汉,正跟小二吵起来。 「不过是几两银子,需要这么拦着不给走吗?」大汉往桌上用力一拍,力气之大,让木桌随即裂了条缝,惊得小二脸色一白,浑身发抖,却又迫于掌柜的严厉目光,不得不硬撑着把话说完。 「大爷,我们做的是小生意,您在这里也欠下……呃,我的意思是说,您已经几次忘了带银两出门,这样小店无法维持,您就行个好,先付了这些吧。」小二声音发颤。 「好,你有本事就来拿!」大汉一吼,脸色大变。 小二见两位大汉抡起大刀,吓得当场就要跪下—— 说时迟那时快,大汉刀子才要劈下,「当」地一声,空中银光一闪,那大刀就这么硬生生的被挡在半空中。 「是谁不要命了?!」大汉一愣,没想到自己的刀竟会被挡下。 「是你。」任放忧冷冷回答,锐眸里冷光一闪。 她将手腕一转,掌间的罗刃剑一翻,往上滑向大汉虎口,两刃相磨,发出刺耳的尖锐声,火星四处飞溅,吸引了众人的注意。 就在众目睽睽之下,任放忧注入内力,剑尖一抖,「匡」地一声,大汉手里的大刀,竟倏地断成两截,众人发出一阵惊呼。 「生了张嘴吃大鱼大肉,却没长了手付帐?」任放忧怒眸微瞇,罗刃剑直指大汉喉间。 「大、大、大侠……」大汉没见过出手这么利落的人,不过才一招,他还没回过神,护身用的大刀竟然就断了,他吓得连话都说不清楚。 「现在,有钱给了吗?」任放忧不管他怎么称呼,她要的就是还人一个公道。 「有有有……」大汉从怀里掏出几文钱,往桌上一丢。「给了、给了,大侠饶命啊。」 「不够。」任放忧瞅了桌上银两一眼,冷哼一声。「打坏人家的桌子,不用赔偿吗?」 「要,当然要。」大汉哪敢说不,又掏了银子往桌上摆。 任放忧这次终于满意,冷睐大汉一眼,语调冰冷且决绝。 「下次再让我遇上你吃霸王餐,我就拔光你的牙。」倏地,剑一收,罗刃剑离开了大汉的喉间。只见后者腿一软,由另一人搀着,火速逃出大门。 「干得好!」客栈里顿时响起如雷掌声,真是大快人心。 任放忧脸上没有特殊表情,像是没听见那些赞叹,也没看见众人眼中的钦慕,昂首走回木桌,像个男人般的撩袍一坐,这时才见到丁驯脸上那兴味的表情。 任放忧一愣。 这人为啥对着她直笑?还盯着她直瞧,像是她鼻头上长疔似的。 「任兄弟说我爱管闲事,我倒觉得你管的闲事,不会比我少。」丁驯有趣的说道。 「哼。」任放忧直接干了她碗里的酒,不以为意的白了他一眼。「何谓闲事,多此一举叫闲事,我这叫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丁驯哈哈大笑,知道少年还在记恨着他「多此一举」的行动。 「我只是觉得,这些事官府的人自会处理,无须多生事端。」丁驯不是为自己找借口,而是在他生长的家中,从小就是灌输他这些观念。 他的话,再度换来任放忧的冷哼。 「做小生意的人,总希望能息事宁人,却让有些人因此得寸进尺。若事事都要闹上官府,只怕会被官府的人挂上标签,连生意都做不成了……」任放忧在江湖打滚这么久,早已看遍人生百态。「总归一句,恶马恶人骑,他不照规矩来,我就给他一点颜色瞧瞧。」 「是是,你的脾气真不好,这样就出手了。」他不是没有注意到邻桌的骚动,但他想掌柜的会处理好这些事。 「我倒觉得你的脾气好过头了。」任放忧完全不认同他的做法。「这叫姑息养奸,叫放纵。」 「哇!」丁驯脸上的表情又更丰富了些。 初识时,少年对他态度不驯,那时,他认为那是当然的,只因少年不知他的身分。 只是,在知道自己真实身分之后,少年竟还如此坦然,仗义直言,只差没指着他的鼻头骂他了。 这一点,让丁驯又惊又喜,对少年又多了几分欣赏。 这少年,嫩归嫩,年纪小归小,却是条真正的汉子。有本事、有正义感,该做当做,绝不退缩。 不像他,从小生长在官家,他知道自己肩上扛的不只是一个人,而是一家子的名誉,有时虽路见不平,但家人告诉他,官府的人会处理。 为官的人,出不得错的。 一步错,就会被人捉住把柄,将来会死无葬身之地。 而眼前的少年,让他眼睛一亮,心头也一亮,顿时质疑起自己的价值观。 「好!」丁驯再次举杯,真心的欣赏起少年。「为兄真是受益良多,我交定你这个朋友了!」 在外奔走多年,顶着天下第一神捕的称号,他几乎没什么朋友,唯一个性合得来的,就是专门保护皇上安全的贴身侍卫向槐。 只是这些年来,两人职务不同,向槐专司保护皇上,而他则在外剿匪,两人是淡如水的朋友。 而这少年,倒是真真正正触动他的心,让他记忆深刻。 迎上那一双热切的眼,任放忧的心猛地一跳,呼吸一窒。 那是一双充满力量的眸,光是散发出来的热力,就能让人心跳失速。 从小在寨子里长大,她看过不少男人的眼,却不曾见过这样的一双眸,让她头一次失去言语的能力。 「你……」任放忧清了清喉咙,不知怎地,喉咙突地哑了。 打她从懂事起,她就知道留在寨子里,长大之后的「唯二」出路,不是嫁给王二熊,就是嫁给李四狗。要打破这样的命运,她就得让自己不像个姑娘。 她不能像个姑娘!要不然,就会像几个姐姐的命运一样,在寨子里度过一生,受男人的摆布过日子。 她要像个男人的原因,不是讨厌在寨子里生活,而是,她想做自己的主人。 而她,也说到做到。 练武,她操得比别人勤;蹲马步,她蹲得比别人久;吃饭,她也努力吃得比别人多,让自己处处不像个姑娘,让身旁的男人,也不敢把她当个娘儿们看。 久而久之,那些轻视她的眸光逐渐消失,看着她的眼神里,开始出现敬意,敬她是个吃得了苦、吞得了累的「汉子」。在她接下黑寨时,虽有反对的声浪,却也有不少支持她的声音。 从那时起,她知道,自己更不能是个姑娘。她的打扮像男人,穿着也像男人,就连心绪也像个男人。 而他,这个叫丁驯的男人,竟然莫名勾起她内心里,被埋得很深很深,那唤作女性本能的……东西。 「好兄弟,我们来干一杯吧!为兄的手都酸了。」丁驯催促道,微诧的发现,眼前少年的耳垂,竟隐隐浮上淡粉,连脸颊都染上诱人的颜色,让少年充满英气的脸庞,涌现一股说不出的柔美。 丁驯的黑眸一黯,因为心头突然涌上的怪异情绪,眉头微微皱紧。 气氛顿时有些尴尬,两个人都没察觉对方的异样,注意力全在自己心绪不该有的浮动上。 两人同时举杯,一饮而尽,为的是「压压惊」,稳定心情。 「再来!」丁驯见少年把酒干了,又替少年与自己倒了一杯。 这次,两人不再迟疑,举杯又见底。 瞬间,这动作重复数次,一壶酒已经见底,唤小二再送来一壶好酒的动作间,酒精慢慢在发酵,而他们两个的心也逐渐定了。 刚刚的想法,大概,只是一时的错觉。他们实在不需要太大惊小怪。 「丁兄……」任放忧找到自己的声音,也在酒意醺然下,她稍稍软下了姿态。「接下来的日子,就要让您照顾了。」 眼下这情形,虽然暂时见不到二虎,却也是不得已中的下下之策,她不能放弃这个机会。 见丁驯似是对自己很欣赏,她要好好利用这个机会,摸清他的所有计划才是。 「讲这什么话,有你这小兄弟帮忙,抵得上不少人手。」丁驯欣喜于少年态度的改变,露出愉快的笑容。 他们好酒一壶接着一壶,狂饮直到深夜。 * 入城大道上烈日炎炎,黄沙道上的尘土,因风微微扬起。 这是通往镇花城的主要道路,前往此地的原因,是因为丁驯收到线报,在几日后,镇花城里会有米商进驻,到时会有大笔银两在小镇内进出。纵使路途不算近,但黑寨的人应该不会放过这次机会,他也不该放过再次跟黑寨交手的机会。 只是,原本无趣的计划,因为有人陪伴,显得有趣多了。 马蹄声从远处急速传来,顺着风,还能听见一阵阵笑声在林间回荡。 「任兄弟,没想到你功夫了得,连马上功夫也让人啧啧称奇。」丁驯真觉得自己找到个宝,不但能骑能飞,还能射能打。 「丁大哥客气了,你的身手也不遑多让。」任放忧缓下策马的动作,亮眸里出现真心的赞赏。 一路上,两人一边赶路,一边较量,也让她见识到丁驯近乎「武痴」的狂热。 一般人练武,多半是想成为众人注目的焦点;再者,是为了自卫。而她,则是为了不让寨内的人看轻她。但鲜少人是为了练武而练武,而丁驯就属于这一种。 他练武,纯粹就是因为喜欢功夫,无论何时何地,他都不忘与她切磋功夫,甚至,在马上就拔剑跟她比起来。 基于私心,她也想试试他的能耐。所以一路上,他所提出的比试点子,她都奉陪,也因此知道他的武功修为不能小觑。 黑寨里,她虽为一介女流,却没有人的武功在她之上,但丁驯不愧为天下第一神捕,在骑术上、剑术上、射术上,都与她不相上下。甚至,她怀疑他保留部分实力,他的武功修为,极有可能在她之上。 起初,她以为他赏识自己的态度是矫情,直到她确定他的武功在自己之上时,她也真心的浮现敬佩之意,说话的态度也客气了几分。 算是英雄惜英雄吧!于公,她该视他为仇敌,但于私,她却不得不敬佩他是个高手。 「任兄弟,每跟你比试一次,为兄的就想赞叹一次,以你这般修为,用不了多久,就能打遍天下无敌手了。」丁驯与她并肩而骑,高兴的说着。 「只怕我连丁大哥都打不过,哪来的打遍天下无敌手。」任放忧的心情因为策马狂驰而愉快,冲着丁驯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丁驯看着少年因日晒而显得通红的脸,束起的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在英气之外,又多了几分阴柔娇美。而对着他笑的那张小脸,竟比他见过的任何女子还来得美丽诱人,他没来由的喉头一紧,赶忙转开头去。 「任兄弟真是客气了,在我认识的人里,除了专司保护皇上的贴身侍卫之外,我还没见过身手能比得上你的。」丁驯清了清喉咙,黑眸直视,不敢再看着那双会让他心跳失速的大眼。 「是吗?」任放忧不置可否,压抑脸上的喜悦。 不少人夸过她的功夫了得,但是他的夸奖,却让她真心觉得愉快。 只是,她虽然收敛了笑意,眼底眉间却仍透露出喜悦,微扬的嘴角勾起诱人的弧度,轻风拂起她散在颊边的发,让她的笑容看来更加迷人了。 虽已告诫自己,该直视前方,不该轻易被少年影响,但丁驯的眼角余光,却仍旧没有忽略属于她的美丽。 该死……他在心里咒骂几声。 自己是怎么了?竟然为了一个少年心思浮动?! 莫非真是到了娶妻生子的年纪,禁欲太久,连思绪都产生错乱,连心跳都会因为少年的笑容而失速。 他端正心神,拿起挂在腰边的水袋,朝少年丢了去。 任放忧动作利落的接住,仰头往嘴里一倒,补充这一路上流失的水分。 「有没有人说你像个姑娘?」丁驯突地丢出一句话。 「噗!」任放忧才倒入口中,还没咽入喉里的水,因为惊吓而喷了出来,不偏不倚的喷了丁驯一脸。 「呃?」丁驯知道这话唐突。实际上,他也是听到自己的声音之后,才知道自己问了这么唐突的问题。 大概是这个疑问埋藏在心底许多天了,一个不小心,这话就这么冒出来了。 只是,他怎么也没想到,少年的答案竟然这么直接——就是喷了他一脸的水。 「咳、咳咳、咳……」任放忧一口气没顺过来,呛咳了起来。 「欸欸欸……为兄失言了。」丁驯见少年突地猛咳起来,心里好生歉疚,伸手抹去一脸的水,策马来到少年身边,先是伸手握住少年的缰绳,另一只手则再自然不过的在她的背后轻拍,为少年顺顺气。 陌生而亲昵的动作,顺着他落下的掌心,暖暖的传递着温度,更加烘红了任放忧的颊,她的耳垂染上了不自然的粉红。 「别、别……别拍。」任放忧不自在的想要推开他的手,避开两人如此亲昵的接触。 「先别说话,顺了气再说。」但丁驯只当少年是脸皮薄,并不理会他的推拒,反倒靠得更近,拍抚着少年的背。 任放忧从小在寨子里长大,见过的男人不少,近身肉搏的机会也不在少数,但却不曾有人用这般温柔的态度对她,教她顿时有些慌乱,心浮气躁起来,感官格外敏锐。 觑着少年不知是因为呛咳,还是什么因素而乍红的脸,丁驯再一次感受那莫名的心动,呼吸更显急促。 察觉自己的失态,他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实在没有必要对一个少年,做出这般照顾的动作,倒真像是把少年当成了姑娘…… 一直以来,虽然还没真正对谁动过心,但他知道自己喜欢的是姑娘。 只是,一遇到这少年之后,他的心思总会莫名浮动,心跳也总会诡异的加速,连他都自觉思绪太过奇怪,再也不确定自己喜欢的究竟是不是姑娘家了…… 「别再那样说话了!」任放忧压低嗓音,冲着丁驯就是一声大吼。 只是,她的声势十足,气势很够,但是一张小脸和耳垂,还是无法自抑的呈现诱人的粉红色,让丁驯又是一愣,一双眼几乎要看直了,心中烦乱又添几分。 他对自己心口翻搅的情绪更加不解,眉头又蹙得更紧,却仍是转不开眼。 而任放忧迎着那一双直瞧着自己的黑眸,她的神经紧绷着。 她紧张,好紧张。 只是,她不明白她紧张的原因,是怕被他认出真实的身分,还是另一种不明所以的暧昧情思。 那双炽热的眸,莫名撩动了她的心,教她连心跳都慌了…… 「我是堂堂男子汉,虽然你贵为天下第一神捕,但那并不表示你可以这般侮辱我。」任放忧努力用怒气掩饰心口那说不出的感觉。 「好好好……」丁驯知道自己失言。「开玩笑,只是开玩笑。」 他一向思绪缜密,却不知怎地,总是在少年面前说出奇怪的话。但,虽然他口里说着道歉,但心里却不是真的后悔说出他像女子。 真是该死…… 明明是个男人,但这少年怎么看起来那么……漂亮,勾得自己又是一阵心猿意马的不自在。 他没有断袖之癖吗? 顿时间,丁驯自己也弄不清楚了。 第三章 天暗了。 丁驯与任放忧正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森林里,眼见“镇花城”还在数十里外,他们决定在林间休息一晚,明早再上路。 丁驯自告奋勇要去摘些野菜充饥,任放忧欣喜的应允,为的不是别的,而是难得有个喘口气的机会。 这几天,他们虽未同床而眠,但丁驯总喜欢突然造访,让她连要沐浴,都得小心翼翼、匆匆忙忙,深怕一个不注意让身份曝了光。 她终于等到这个机会,能好好梳洗一番。 这通往镇花城的唯一道路,她在两年前,曾带黑寨的人抢过两回,由于地处偏僻,援兵难及,两次出手都满载而归,让她印象深刻。 也由于曾细心勘察过地形,她知道就在不远处,有个四季不绝的热泉,隐秘的藏在巨石后,她可以趁丁驯不在时赶到那里,好好享受一下。 于是,丁驯前脚刚走,任放忧后脚随即往记忆中的热泉奔去。 “真是太好了!”须臾,她果然见到正冒着热烟的热泉。 任放忧仔细的查看四周,确定四下无人之后,才敢褪下让她倍感不适的衣衫与绑胸,滑进舒服的热泉里,满足的叹了一口气。 轻烟袅袅,将她整个人罩在温暖的热气里,她松下束发,以指代梳,顺开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在热泉里尽情舒展。 她闭上眼睛,舒服的伸展手臂,放松这几天来的紧绷。 以往在黑寨里,入浴的时间是她最为放松的时刻,能纾解一整天的疲惫,而这几天不但压力倍增,更没有放松的时刻,她全身的筋骨都像是上了浆,动弹不得。 这暖呼呼的热泉,像是她的救星,她在热池里放松肌肉,也同时放松了心情。 小手仔细的擦拭着纤肩裸臂,划过被压缩在绑胸内的浑圆,她享受着热泉独特的滋养滑润,洗净一身尘埃,心灵倍感宁静,享受着这些日子以来,从未有过的放松舒适。 她仰靠在池边,小手轻滑过热泉,泛起一阵阵涟漪,长发在水面上,随着水波浮动,难得的悠游自在,让她几乎就要睡着了。 任放忧深吸一口气,之后闭上眼,让自己整个人都沉进热泉里,享受温暖泉水的包覆,暖暖的,温和的,轻柔的…… 她在水里闭住气息让自己与泉水相融在一起,直到最后一丝气息在她的胸口用尽,她才心满意足地站起身,溅起点点水花,双掌撩起一头青丝,往后一甩,让一头长发柔顺的贴在她背后的曲线上。 她满足的吁出一口长气,才想要着衣时,身后竟突地出现熟悉的声音—— “原来你在这儿!”丁驯大脚跨过巨石,落进茂密的草丛里,认出放在草地上的外衣,“要不是水声吸引了我的注意,我还真找不到你呢。” 突来的声响,让任放忧整个人僵住,单手捂住脸,懊恼着自己的失策,另一只手则遮住自己胸前的赤裸,一动也不敢动。 没有察觉任放忧的异样,丁驯被这热泉吸引了所有的注意力。 “你也真是的,找到这好东西竟自己独享,亏我还自告奋勇去摘了不少野菜,没想到你竟然在这里泡起热泉来。”丁驯看着冒烟的泉水,心情兴奋,伸手解下腰带,极欲下水试试热泉的滋味。 任放忧整个人缩进水里,只露出一颗头在水面上,试图遮掩自己的赤裸。她庆幸这个地方水气氤氲,她应该可以继续隐瞒下去——只要她能尽快拿到衣服,遮去一身雪白肌肤。 只是,她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听到身后解衣的声音,任放忧吓得脸都白了。 “你要做什么?”她清脆的声音里,有着来不及掩饰的惊慌。 “你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啊。”丁驯的语气里有着不解。“我也想下去泡泡泉水。” “不准下来!”任放忧大声喝斥,发现自己的声音竟在颤抖。 这辈子没遇过这么难堪的事,女扮男装这么久了,竟然在这种情况下,要被人揭盅。 “任兄弟,你太不够意思了!”丁驯脱去外衣,往一旁草地上丢去,不解的回过头,盯着在几尺外,氤氲水气里的少年。 不看还好,这一看,他的心又是一颤。 水面上,一张不知是气红,还是被热气烘得通红的小脸,乌黑柔顺的发,娇美的披散在颊边,衬着那一张怒气冲冲的娇颜,双眸明亮,粉唇泛红……竟比他见过的任何女子都来得美丽。 “你实在……”实在美得太过分了。 像是被催了眠,裸着上身的丁驯,一步一步走入热泉中,想将氤氲中的少年看得更清楚。 任放忧吓得红唇微张,一时间反应不过来,连阻止他都来不及,他已经来到几步之前。 “别、别、别……”任放忧吓得口齿不清。事情不妙,事情不妙了! “你到底在怕什么?”在缩短距离之后,丁驯终于看清楚少年脸上的表情,有着说不出的惊慌,却也有着说不出的美丽。 “你、你出去……你不、不要靠过来……”任放忧不停往后退去,试图拉开两人的距离。 他裸露着胸口,挺拔昂然、气宇轩昂的朝着她走近,黑眸不解且专注的凝视着她。他不明白,为什么他会那么想接近这个少年? 任放忧不停的颤抖,只露出一颗小脑袋的她,艰难的往后移动着,首次感觉到无助。 完了!完了!她真的完了! 她用力的眨眨眼,试图冷静下来,她得想个办法,得想个办法才行…… 只是,天不从人愿,愈是紧张的她,愈无法控制自己,突然脚下踩到一颗满是青苔的小石头,她整个人倏地往水里一倒。 任放忧倒吸一口气,虽没像一般人惊慌尖叫,却也因为水的浮力让她无法从容使力,整个人沉进热泉里。 说时迟那时快,丁驯一个伸手,迅雷不及掩耳的握住她的手臂,使力往水面上一拖—— 不行! 一个想法闪过任放忧的脑海里,她知道这么一离水面就完了,于是使力一扭,挣开他的抓握,让自己往水里沉去。 “任忧……你在做什么?”丁驯一愣,一个没有提防,竟被少年挣开,他往水里再一抓,没有花太多时间,就抓到一只正欲逃离的脚踝,竟是出乎意外的柔润细致。 丁驯的手被踹了一下,任放忧再次挣开他的控制,往热泉的另一端潜去。 丁驯是既不解又疑惑,决定跟任放忧杠上了! 他伸手再捞,大有非抓到她不可的决心,任放忧回眸见状,吓得疯狂大喊,也不管会咽进泉水,硬是要阻止他。 “住手!住手!”她满口水,咕哝不清的喊道。刹那间,她有个想法,或许,就这样让自己淹死好了,可能会比现在的情况好上许多。 但显然丁驯不明白她的惊惶,他不明白她怎么净往水里躲,像是急着要遮掩什么一样。 不想放任疑惑继续扩大,丁驯决定要抓他来问个详细。于是这次一抓到她,他就再也不放手,猛地往自己怀里一扯,明显感受到她柔软的身躯往身上撞来。 那是—— 丁驯又是一愣,疑惑的眼神往慌乱的任放忧脸上瞅去,她慌得小脸惨白,大眼流露出无助,失措得连思考的能力都没有,小手推阻着他,一双腿一迳想着要踹开他,她接近疯狂的抵抗着他的靠近。 再怎么说,任放忧都是个练武的人,力道不容小觑,每一捶、每一掌,都带着结实的疼。终于,丁驯的自制力崩溃了。 “我真是受够了!”他冲着任放忧一吼,猛地揪住她的双肩,往自己的胸口一压,想要用强壮的双臂,将少年禁锢在自己的身前。 只是,刚才那一闪而逝的触感,在此时完全被放大,紧紧贴实在他的胸口。 丁驯吓怔了,连任放忧也吓得愣住了。 丁驯垂下眼,迎上她慌乱的眸,在莹莹月光里,审视着她娇美的脸。 任放忧不知所措的看着他,粉红色的娇躯在他的箝制下,仍不停的发颤着。 彼此的眼神里,都有着说不出的震惊。 “你是……不,你是……”丁驯聪明的脑子,首次无法正常运作,他的身子紧抱着她,完整感受属于女子身躯的柔软滑嫩,伟岸的身子诚实的起了反应。 察觉他已认出自己的真实性别,任放忧尴尬的用力一推,这一次,她终于成功推开他。双手遮在自己的身前,柔顺黑发披散在她裸露的纤肩,若有似无的遮掩无瑕的洁白,美丽得让人惊艳。 “你这个混蛋!你这个王八羔子!你是聋了?傻了?还是怎么了?没听到我叫你别下来吗?”任放忧恼羞成怒的对着丁驯大吼,用愤怒掩饰此时的羞窘。 丁驯在须臾后,终于回过神来。 他的任兄弟……竟然是个姑娘? 丁驯的黑眸里有着不可置信,却也有着难以察觉的惊喜,慢慢明了这阵子他的怪异反应,都是男人该有的本能反应。 他没有问题,有问题的人,是她! 丁驯的笑容变得释然,甚至还带着几分窃喜——他的任兄弟是个姑娘。她,是个姑娘! 隔着袅袅的热气,丁驯看着她曾经英气飒爽的脸,如今带着几分不安、几分倔强与不认输,白皙的脸不再是被吓得惨白,而是透着诱人垂涎的嫣红——他的掌心刺痒着,终于明白为何掌心里的肌肤,会柔嫩得像纯脂白玉。 任放忧隔着几步的距离,半蹲在热泉里,大眼直直的瞪着他,自然没有遗漏他唇边的笑容。她心里是又气又怒、又羞又窘,却又无计可施。 “再看,我就挖了你的眼。”任放忧被他盯视得好不自在,全身像是要烧起来似的。 丁驯双手交叠在身前,在知道她真实的性别之后,他的态度自然多了。 原来,他的心跳加速,他的呼吸困难,全都是因为他遇上的是个如此的美人,也莫怪乎他会心动。 “来啊,我不介意你现在试试,我一定打不还手。”丁驯好整以暇的看着她,薄唇边噙着浅浅的笑,很高兴自己误打误撞,竟让人给撞进心里了。 “丁驯!”任放忧气得连名带姓的喊他,迎着那双添了热度与明显的挑衅的黑眸,她却无能为力。 要是她现在“扑”上去,只怕被吃掉的人,会是她。 “转过身去。”她怒斥着命令他,虽然屈于劣势,她的态度仍然强硬。 “我不想。”丁驯难得无赖的摇摇头,双手仍是环着胸口不动。 在这个距离下,他虽看不清适才撞进自己胸口的柔嫩身躯,但是那一头黑发,那裸白的肩,那气怒的小脸与红唇,件件都让他转不开视线。 “这不是你想不想的问题,转过身去!”任放忧对着他下最后通牒。眼前的情形实在荒谬极了,要是传出去,她这个黑寨寨主,铁定会马上被踢下寨主宝座。 看出她眸中的坚决,怕这么僵持下去,她会羞窘得像刚才一样,试图淹死她自己,他也只好暂且顺从她的指令。 他缓慢的转身,还体贴的往前走几步,给她一些空间。这时才发现,在她那叠外衣之下,有着一卷白绸——想来,就是这白绸遮去一切,才让他没在一开始就发现她的真实性别。 只不过,现下他就站在她与那堆衣服的中间,他倒是很好奇,她该怎么办。 “呃……那个、那个……”很显然的,任放忧也注意到这件事了。“你先上岸去,走得愈远愈好,不准回头。” “这怎么成,我得替你把风。”丁驯想也不想的拒绝,他不想错过与恢复女儿身的她,有多多“相处”的机会。 “用不着。”任放忧冷冷的丢出一句。“你就是那唯一的‘风’。”还要把什么呢! 她的气话换来丁驯的哈哈大笑,决定不再逗弄她。 “需要我把衣裳递给你吗?”丁驯眸底闪过一抹笑意。 “你有多远闪多远,别来搅局就好。”任放忧冷哼一声,否决他的好意,将之归类为居心叵测。 “在你心里,为兄的这么不堪?”丁驯好笑的回问。 她站在他的身后,看着他伟岸的肩,就算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也知道铁定挂着莞尔,甚至还有几分嘲弄。 这辈子,任放忧还没有这么窘过。 没听见身后有任何回应,丁驯知道她恼了,这些日子以来的相处,他知道她的脾气火爆,要不是她身无寸缕,只怕这时已经提着剑杀过来了。 “好,我不闹你了,你就慢慢来,我到前头去等你。”丁驯大步跨上岸,弯身拾起适才脱下的外衣,眼角余光正巧瞄见某样“有趣”的东西。 他迟疑了一下,薄唇勾起笑痕,一个弯腰起身,将那样东西拾起,大步往前走去。 “快起身着衣,我到前头把火燃起来。”丁驯话毕,终于将热泉旁的空间还给她。 任放忧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眼前,红唇仍紧咬着,半晌没离开水面,僵直的维持着原来的动作。她是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起身之后,该怎么面对他? 但是不起身,难不成还等他再走回来吗? 懊恼的低骂自己几句,任放忧小手用力地往泉面一拍,溅起的水花喷的自己一脸都是,更显得狼狈极了。 算了,横竖总是要面对的,她不曾逃避过什么,不应该怕他。 只是,那是一种说不出的情绪,不是怕,却带着些慌;不是厌恶,却也谈不上欣喜……她已经快搞不懂自己究竟在想些什么了。 任放忧气窘的往岸上走,蹲下身来,想从一堆小山般的衣服堆里,找到自己的绑胸。 只是,无论她翻过几次,“小山”依旧在,独独不见那绑胸。 可恶!这男人竟这么恶劣! 任放忧羞恼的低咒,用气得颤抖的手,勉强把衣裳穿上,好不容易穿好,她却还是不能轻松自在。 一想到她最贴身的衣物,正被他握在手中,她的小脸发烫,浑身不对劲,心里有着说不出的尴尬。 只是,穿好了衣裳,任放忧才发现丁驯带走的,还不只是绑胸而已——她捂住脸,遮住懊恼的呻吟。 月儿在天际,星子交互闪烁,黑暗的森林里,可见一簇明亮的柴火,让人能轻易分辨出他的位置。 任放忧一步一步朝着火光走近,纵使已做好心理准备要面对他的嘲讽,但是她心里仍充斥着说不出的慌。 听到她的脚步声,丁驯露出笑容,准备迎接她。纵使已经在热泉里,见过她披散着长发的模样,但是在月光下一步步走来的她,还是让他暂时停止了呼吸。 银色月光照着她的脸,看来晶莹细嫩,披散在颊边的黑发,衬出她的白皙,少了几分少年的英气,却多了几分姑娘令人心怜的柔弱。 丁驯凝眸注视,无法转开双眼——她不但美,还美得摄人心神。 “现在不能叫你任兄弟了。”丁驯微微一笑。 任放忧脚步一停,粉颊一红,心中没来由的掀起一阵骚动。 她已经做好准备,可以抵御他的冷言冷语,却没想到,她无法抗拒他的炽热眼眸,心口又是一阵兵荒马乱。 “为什么把我的束发带拿走?”任放忧深吸一口气,力持镇定。 “我只是想确定一下,这真的是我‘任兄弟’的束发带。”一股淡淡的笑意,悄然浮现在丁驯的眼底。 他承认,他的确是故意的。 刚才那“惊鸿一瞥”,他没能真正看清她的模样,而此时,少了氤氲的热气,借着明亮的月光,他完整见识了她的美丽。 他一点儿也不后悔这近乎狡诈的行为——藏起她的束发带。 任放忧瞪着他,气得头顶都快冒烟了。 “原来天下第一神捕,不只捉贼,自己也当贼!”她气得全身发抖,玉葱般的长指,像是想插进他的鼻孔里。 对于她的指控,丁驯不以为忤,甚至哈哈大笑起来。 “我偷的不只是束发带,好像还有另一个更重要的东西。”丁驯的笑加深,双手交叠在胸前,睨着眼前气的双眸闪亮的绝美女子——他一定是瞎了眼,才会被她以前的装扮给欺瞒过去。 像是有几十颗火药,同时在她的脑袋里炸开,知道他暗指的是她最贴身的白绸绑带,任放忧几乎要气昏。 “你!你!你……”她气得说不出话来,纤指抖啊抖的,想扑上前去,撕碎那张可恶的笑脸。 只是,她没有注意到的是,她没了绑胸,气恼的动作让她男性外衫下的少女丰盈,因为激烈的情绪而产生诱人的起伏。 丁驯的眸色又更深了。 他并不是柳下惠,只是个忙于公务的男人,只是个以为武功能满足他渴望的男人,直到她出现在他的面前。 那时,他还以为对“他”的兴趣,只是因为“他”极佳的武功修为,刻意忽略总盈在鼻尖的淡淡香气。那香味很淡,淡到需要在近身时,才能隐约闻到那若有似无的女人香,他因此而心思浮动甚至都要以为自己有断袖之癖了。 感谢天,“他”是个女子,还是个这般美丽诱人的姑娘。 “没见过作贼,还作得像你这般嚣张的!”任放忧气得火冒三丈,把一只小手伸得长长的。“还我!” “还什么?”丁驯挑眉轻笑,难得好心情的逗弄起她来,就想试试她有没有勇气,跟他要回绑胸带。“说啊。说了我就还。” “丁驯!”任放忧很有杀人的冲动,却也涌上更多陌生的羞窘,意外的泄露她较为女性的那一部分。 那一瞬间,丁驯在她的眸里看到些许惊慌。 看来,她不像之前所表现出来的那般镇定与男子气,这个发现,让他的心情更加高昂。 他拿起木棍翻搅着火堆,扬起点点火星,下颚微扬,叫她在火堆边坐下来。 无计可施的任放忧,也只能不自在的在火堆旁落坐,一双大眼瞪着他,像是提防着他会不会随时扑上来。 她的表情让他觉得有趣极了,那又气又恼的摸样,可不是时常能看到。 “为什么女扮男装?”看着她的模样,虽未恢复女装,却已经美得惊人。丁驯好奇地问:“凭你的武功,就算不这么做,也找不到几个能打赢你的。” “还不是要提防像你这样的人。”任放忧没好气的回答。 “我?”丁驯一脸无辜。“我怎么了?” 任放忧眯起眼,瞪着这毫无愧疚感的家伙。“真想把你的眼睛给挖出来。” 她一句话,马上就让丁讯知道重点所在。 “看直了眼,是对你外表的赞叹。”丁驯微微一笑,对于她的恐吓,没有太大反应,对于她的愤怒,他也没有任何愧疚。 “我不需要这些。”任放忧十分不以为然。“我行走江湖,靠的是实力。” “当然,任兄……不,任姑娘的实力,的确让人叹为观止。”丁驯连忙改了称呼,黑眸里满是笑意。 不知怎地,他的笑容就是让她看了很碍眼。他的夸赞听在耳里,让她很不是滋味。 “别笑了!笑得像只狐狸一样。”任放忧啐了他一口。 “好好好。”丁驯举手作投降状,知道自己现在是动辄得咎,怎么说都不对。 只是,有些事他还是必须弄清楚。 “你真叫任忧?”弄错一次已经很让人沮丧,他不想再犯一次错误。 “是。”任放忧应的脸不红气不喘,被他无意中发现真实性别,她不会再让自己最后的底都被掀掉。 “好,那我再问你一个问题。”丁驯环起手臂,认真期待起她的答案。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任放忧很清楚一般人对女子的歧见,这也是她会女扮男装的原因之一。“我不会离开,我会继续我的旅程,你阻止不了我的。” 那是一双闪亮且坚毅的双眸,好亮、好有精神,好让人移不开视线的一双眼。 因为她眸底的专注与坚持,丁驯的心弦被隐隐拨动。 她很美,这或许是他转不开眼的原因。 但是她的个性,却在一开始她还不知道她是女儿身时,就已吸引住他。 她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清楚且明确,而且聪明的是,她还能找出方法,让她的坚持继续下去。 光是这一点,就足以让人钦佩了。 任放忧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清了清喉咙,差点想低头检视自己,是不是衣衫没穿好,才让他黑眸里的神色,又添了几分炽热。 那双眼,充满男人的力量,光是盯视着自己,就让她全身的温度提高不少。 那是种陌生的情绪,她不曾感受过。 寨里的男人听命于她,总是专注地看着她,以免听错任何一道命令。但是,他的一双眼,却能抵得过寨子里的那些眼睛让她全身的神经都被挑起,敏感得像是身子被一根羽毛滑过,不住轻颤。 这感觉很诡异,却又不是不好……太陌生了,她无法分辨那是什么感觉。 “如果你改变主意,我可以马上离开。”任放忧打破沉默,不再继续处于挨打的下风,如果他拒绝与她同行,她还有其他的方法。 “我没要你离开……”丁驯笑了笑,从火堆旁起身,朝她一步步走了过去,在她身边落座,一张好看的脸转向她,眸底带笑,低沉的声音缓缓滑过她的耳根。 “事实上,我要你留下。”丁驯的薄唇始终噙着温和的笑容,仿佛不带任何侵略性。 只是,当这句话飘进任放忧的耳里时,她首次有了想要拔腿就跑的冲动,隐隐觉得他的这句话,并不如字面上那么简单,只是“留下”而已。 她的心里掠过一阵悸动,像是某一根埋得很深的弦,突地被触动,拨出几个只有她自己能听得见的轻巧音符。 那始终不曾被她放在眼里的女性本能,仿佛在他的眸光里,在他低沉徐缓的嗓音里,被他唤醒了—— 任放忧在心里,暗暗地喊声糟—— 这场戏,该怎么继续演下去? 第四章 走在云雾缭绕的崇山峻岭里,看着眼前草木葱翠的森林,任放忧坐在马上,却没有以往的轻松自在。 虽说同样在山头,但这里的一切,却不是任放忧在黑寨里所熟悉的景色。 黑寨里,她所习惯看到的,是险峻的山势,湍急的溪水,而她听在耳里的,是成群男人像狮吼般,你来我往的豪迈音量。 那些声音虽然刺耳,都是她很习惯,也很自在,她可以用更大的音量,将那些不同的意见吼回去。 但是,此时回荡在耳里的,却是徐缓低沉的嗓音,仿佛不只要让她听进耳里,还要说进她的心底。 她想,那一定的她这身装扮的关系,一定是的。 “让我换回男装。”骑在马上的任放忧,终于不满的对着丁驯抗议。 打从在热泉里被他发现真实性别之后,她的白绸绑带便不见踪迹,她也要不出口,只得暂时恢复女儿身,心想只要一进城,她就找得到布庄,让自己不再这么不自在。 “任姑娘,我说过,这是为了掩饰我们的身份,你是我未过门的娘子,我们是要到邻城寻亲的。”丁驯噙着浅笑,亲昵的喊着她,眼底眉间全是化不开的温柔。 此时的她,虽穿着粗布衣裳,但没有绑胸,没有束发。她白皙的颊,清秀的五官,浑身散发的都是浓浓的女人味,教丁驯每瞧一次,笑容就又更深了些。 “何须乔装?又没人要追杀我们。”任放忧眯起眸,总觉得他笑得似乎别有用心。 他冲着自己笑盈盈的样子,就像只黄鼠狼一样。 “但是我们得追杀别人啊。”丁驯策马来到她的身边,态度不疾不徐,把他不让她换回女装的理由,说得格外正当。 “黑寨不是简单的角色,传说中的黑寨主更是神出鬼没。这一路上,要擒拿黑寨的消息已经传了开来,相信他已经做好准备,提防我们的出现。为了顺利得到消息,我们不能张扬……”丁驯评估着一路上的情况,知道擒下赵二虎一役,已经让黑寨有了堤防。 “不能张扬就得装成未婚夫妻?这是哪门子说法?”任放忧横竖就是不满。“我为什么不能维持我本来的模样?” “这才是你本来的模样。”丁驯唇边的笑意不减,黑眸专注的看着她。 此话一出,任放忧蓦地一怔。 这……的确该是她本来的模样。 “我……你明明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任放忧将心中莫名的情绪踢开,无论她是男是女,她是任放忧,她是黑寨寨主。 这也提醒了她,她必须先让黑寨兄弟别来镇花城,省得落入丁驯设好的圈套里头。 丁驯摊了摊手,不想与她争论。虽然知道姑娘家行走江湖女装较为不便,但他总觉得,她会女扮男装,一定还有什么不欲人知的内情。 “你就忍耐点,等时机对了,你想怎么装扮,就怎么装扮。”丁驯不想强人所难的逼问她乔装的原因,他总有办法让她说出来的。 “哼。”任放忧知道那是他的敷衍之词,小脸往旁一扭,恼得不想说话。 这叫“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要不是看在他还有“利用价值”在,她才懒得理他。 看着她的侧脸,丁驯脸上的笑意加深。 “以前,我总觉得自己有病。”他天外飞来一笔的开口。“知道什么病吗?” “你本来就有病。”任放忧冷冷眯了他一眼,压不下一肚子火。“你的脑袋有病!” 丁驯不以为忤的摇摇头,看着任放忧挑起眉、一副挑衅的模样,接着她又忿忿的转开头。 “我以为我有断袖之癖。”丁驯语不惊人死不休的丢出一句话。 任放忧气得通红的脸,倏地又转了回来,大眼瞪着他,红唇张了又合、合了又张。 “你……你、你……”她难得支吾起来。 “不信吗?”丁驯语带笑意,整个身子倾向她,好整以暇地注意着她的反应,一双黑眸直盯着她,不遗漏任何的表情。 任放忧直瞪着他,一双美眸瞪得不能再大,像是受了很大的惊吓。 她不是不懂这是什么毛病,只是……他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断、断袖之癖,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古代君王也……呃,也有这方面的问题。”任放忧试图顾左右而言他,假装不知道他那句话背后的真正意思。 她一点儿也不想知道,让他“以为”自己断袖的对象是谁。 丁驯又笑了。 “没想到,任姑娘的想法如此开通。”他轻击双掌之后,单手抚着下巴,笑意更深。“不过,谢谢任姑娘体谅,我发现之前是我多虑了,我不但没有断袖之癖,眼光还好极了。” 任放忧保持镇定,努力不让他唇边的那抹浅笑,动摇了她的冷静。 好极了?什么叫“好极了”? 他的话让她觉得不对劲,他那一双炽热得有些过火的眼,也很不对劲。 不、不、不……不会真的是她吧? 他话中所指的,不会就是没有回复女装之前的自己吧? “还好你是个姑娘。”丁驯很快的公布答案,差点儿没让任放忧从马背上摔下来。 任放忧粉唇微张,呆愣的直直看着他,小脸上的狐疑转为惊诧与不解,一句话都接不下去。 “忧儿……”丁驯嘴角一勾,黑眸转为深黝,看着她的眼神又深邃又迷人。“还好,你是个姑娘,这么一来,就什么都不用担心了。那就表示……” 任放忧听着他的一字一句,全身的鸡皮疙瘩,没来由的全部起立站好。“住口。”她软软的说了一句,也不知是否震惊过度,她说出口的话竟又柔又软,没半点喝阻的功效。 “我可以大方的追求,而你可以……”丁驯悠然自得的骑着马,享受着清风微拂,没注意到她脸上惊吓的表情。 “够了!”这一次,任放忧终于找到自己的声音,那一吼让丁驯回过头来,看着她惊惶的表情,他的笑容反倒加深了。 “你像是被吓坏了。”他深邃的眸光一敛,俊脸上若有所思。 “我怎么可能被吓坏?”任放忧嘴硬反驳道,但脸上的表情出卖了她。“你简直胡言乱语,满嘴胡言,你说得没错,你真的有病!” 丁驯一手握着马缰,一手抚着下巴,看着她被吓得发白的小脸,猜测着她惊慌失措的原因。 “是因为女扮男装太久,让你忘了被追求的滋味吗?”丁驯打趣的问,看到她一张原本被吓白的小脸,像是被火药炸到一样,顿时红了起来。 “丁驯!”任放忧恶狠狠的吼了一声。“闭上你的嘴!” 丁驯神态轻松,装作没听见她的抗议,很满意的发现,她的确是因为他所说的原因而气急暴怒。 好!很好! 他又发现她另一个让人喜欢的地方——她害羞的时候,真可爱。 初时她时,她的个性是大喇喇的,是粗鲁的,让人在第一眼时,无法发现她女性化的特点。 只是,在恢复女装之后,她身上武装的一切,仿佛也被他一同卸下。她仍是粗鲁的,仍是……泼辣的,但却多了姑娘家独有的娇羞。 从来,他不曾在一个女子身上,发现这么多与众不同的地方,而她,让他印象深刻。 “别再这样瞅着我看,要不然……”她忍不住嘶声吼道,龇牙咧嘴的模样,像是一头被激怒的雌豹,浑身散发着诱人的光。 “你又想挖出我的眼睛了?”丁驯双眉一扬,笑得得意极了。 任放忧瞪着他,首次对一个人感到无能为力,几乎想伸出脚去,把他从马上给踹下来,看他还能不能笑得那般得意。 但,为了她接下来的计划,她不能这么做。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忍气吞声;唯一能做的,就是……暂且把他丢在脑后,忽视他的存在。 于是,她双脚用力一夹马腹,沉声一喊:“驾、驾!” 跨下的马,很听话的昂首疾奔,像箭一般冲了出去。 “咦……你去哪?”丁驯一愣,朝她喊了声,但任放忧头也不回的往前奔去,理都不理他。他脸上浮现出有趣的表情。 丁驯看着那一头黑发,在不远的前方迎风飘了起来,狂肆得像是不愿让谁掌握住。 “你要跑,那……我就追!”天底下没有他丁驯追不到的贼,也不会有他追不上的人。 你,跑不掉的! 他跟着一夹马腹,压低身子冲了出去。 一路狂奔,任放忧都试着要把身后的他甩开,但他的骑术并不亚于她,他们始终都是并肩前奔,就算能取得暂时的领先,也很快就会被他追上。 此时任放忧不得不承认,这个丁驯的确有一套,是她以前小看了他的实力。 才下了定论,让人意外的,他竟领头带着她在一间布庄前停了下来。 丁驯勒住缰绳,回头唇角一扬,率先下了马,来到她的身边。 “到了。”他伸手,打算搀着她下马。 任放忧等他一眼,视线移到他伸出的大掌上,沉吟一会儿后,拨开他的手,直接下马,大喇喇的往布庄里走去。 那是早预料到她会有这样的反应,丁驯不以为意,拍了拍晾在半空中的手,大步迈进布庄里。 才进布庄,就看到任放忧已经在挑选布料了,丁驯怎会不知道她打的是什么主意,他举目一望,在布庄里梭巡了下,反倒往另一边走去。 任放忧的眼角余光注意着他的动作,在瞧见他伸手拿起的布料时,她的脸色一变。 “你又净挑姑娘家的衣服?”任放忧小脸马上绿了一半。 “难不成你打算再扮成男人?”丁驯反问道。 “当然。”这个念头她始终没有改变过。 “不行。”丁驯轻松回绝,态度自然。“我们已经讨论过了,如果要继续‘行程’,你就得恢复女装。” 任放忧红唇紧闭,双眼因为愤怒而通红,自然知道他指的是——如果要继续跟在他的身边查案,她就得答应暂时“伪装”成他的未婚妻。 贝齿紧紧咬住红唇,像是想把他碎尸万段,过了好一会儿,才闷哼一声。 “随便你!”她冷哼一声,情势比人强,此刻的她,只怕没有其他的选择。 她赌气似的朝他走去,猛地扯下他拿在手中的衣裳,怒眸瞪向布庄老板。“我需要更衣试穿。” “呃,好,里头请,内人在里头,还能帮你梳发……”老板被人恶狠狠一瞪,赶忙指了方向,只见任放忧像是想把地上踏出个窟窿一般,砰砰的往里走去。 “姑娘好大的脾气。”老板压低声音,对着丁驯耳语道。 “是啊。”丁驯颇为认同的点头。“不过,我就是喜欢她这脾气。” 老板的老眸瞪大了些,像是很意外会有人喜欢这般泼辣的姑娘,果然是各花入各眼,喜好皆不同啊。 丁驯在木架上又挑了几件已经裁制好的女装,让她一路上能有替换的衣裳。 突然,内室里传来几声不雅的低咒,问候的全是丁驯的祖宗八代,当然,丁驯这个主角也没少骂道,从傻瓜到混球,从王八羔子到杀千刀的……真是精彩极了。 咒骂音量之大,让老板想装作没听到都没办法,只能尴尬的看着丁驯,谁知后者仍是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样,甚至还满心期待。 这些日子的相处,让他能约略摸索出她的个性,她逾是气愤,表示她逾气急败坏,而她的气急败坏,只会有一个原因—— 就在这时候,任放忧走了出来。 “哇!”布庄老板率先发出赞叹之声,这下终于知道,为什么这个男人甘愿受姑娘的气了。“姑娘真是漂亮。” 他知道她美,但是,不知道会这么美。 她的一头缎发被束在脑后,露出一张精致的脸,换上了粉色衣衫,更彰显出她的柔美。唯一让人感到突兀的,大概就是那一双气愤得快要喷出火来的美眸。 “就说你该换回姑娘模样。”丁驯啧啧有声地摇头叹息,一脸邀功似的对着她笑。“瞧瞧,这不是舒服多了。” “舒服个头!”任放忧一开口就破功,这碍手碍脚的长裙,让他连走路都不自在,哪来的舒服可言。“是谁舒服了?” “我!”丁驯笑眯眯的,看了布庄老板一眼。“您是不是也觉得舒服不少?” “是……”布庄老板才要点头,就接收到任放忧几可冻人的目光。“呃,我是说,当然得听听姑娘的意见。” 布庄老板的倒戈,让她心情稍微好转,但是一迎上丁驯那好整以暇的表情,她知道自己高兴得太早。丁驯一步一步朝她走来,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她,那炽热的眼神,又让她想起他在马背上说的那些话——那些喜欢不喜欢的浑话。 任放忧力持镇定,看着那伟岸的胸膛、宽阔的双肩,愈靠愈近、愈考愈近…… 不知为何,感觉脑中有股嗡嗡的声音在盘旋,让她陡然间不太能集中神智,甚至连开口说话都有困难,连人带心都揪了起来。 “忧儿,我未来的妻……”丁驯倾身靠近她,呼吸拂过她前额的发,带着某种诡异的酥麻感,她浑身闪过不明的颤抖。 明明还记得他说过要她“伪装”成他的未婚妻,也知道他口中喊的只是虚假的称谓,但任放忧却无法自持飞心跳加速,小脸更是不由自主的泛红。 发现她连耳垂都泛红,丁驯知道她并不如表面上那般对他无动于衷,他的心情勉强得到平衡。 他回过身,付了银两之后,一并带走刚刚挑中的几件衣裳,再一次朝着她伸出手。 “我不是豺狼虎豹,我是你未来的‘夫君’,所以,把手交给我吧。”丁驯极为缓慢的,充满暗示的对着她眨了眨眼,黑眸闪烁着光芒。 “我的‘夫君’是不会威胁我的。”她压低声音,在他的耳边,愤恨的耳语。 丁驯笑了。 “你真聪明,听出来了。”他的气息拂上她烫红的脸,闻到她身上淡道几不可闻的香,要不是这么近,他也无法察觉这香气。 而现在,他闻到了,便想愈靠愈近,让属于她的香,淹没自己。 那么近的距离,不只是丁驯被影响了,连任放忧也能感觉他身上那淡淡的、好闻的麝香味,不同于寨里男人流汗时的恶臭,格外清爽。 这、还不是唯一一个让她感到不自在的原因。她瞪着他宽厚的掌,考虑着要不要把自己的手放进去。 但,很显然的,她别无选择。 她深吸一口气,闭上眼,带着“受死”的想法,终于让自己伸出手—— 小手才伸出,她随即感觉他的紧握,他的手温暖的包覆着她,像是再也不打算放开她。 她的心一悸,一向平静的心里,有着措手不及的颤动。 她再次确定这个男人的危险,也清楚的明白,这个男人不是她招惹得起的。 他不只是武功不输她,甚至还能轻易的影响她。于是,她下意识的要抽手,却不能如愿。 “我不会放手的。”丁驯话中有话,指的仿佛不只是现在不松手,还有更长远的以后…… 恢复一身女装,任放忧走到哪儿都引来不少注意,就连挑了客栈里最隐秘的角落,还是有不少人对她品头论足。 “现在,我想挖的已经不只你的眼睛,还有一大堆不相关的人。”话毕,任放忧用力的把杯子往桌上一放,顿时吓到不少因为她的美貌而凝神觑看的人们。 丁驯对于一路上的骚动,也不是一无所觉,他甚至有些后悔自己做出的决定,因为他突然对于挖出别人双眼,也有了不小的兴趣。 “唉,谁教你如此天仙绝色,让人转不开眼呢。”丁驯打趣说道。虽说别人的注视让他有些吃味,但不可否认,连他自己都觉得赏心悦目极了。 “没想到‘天下第一神捕’,竟是如此油腔滑调之人,亏世人传颂皆说,丁大侠为人正派,行事正直,是姑娘家想托付终身的对象……哼,都是放屁。”任放忧已经一肚子火了,他还来浇油。 “我丁驯的确行事正直,为人正派,但是不是姑娘家想托付终身的对象,就值得商榷了。”丁驯摇头叹息。“至少,我眼前就有个姑娘,没把我往眼里放,视我如蛇蝎啊。” “你眼前的不是姑娘!”任放忧存心挑衅,下颚挑得老高。 不过,丁驯仍是老神在在,不把她的挑衅当一回事。 “就算不是守在闺中,性情似火,在我看来,你还是个姑娘。”他深刻的五官逼近她的脸,灼热的气息烧灼着她,连视线都是火热的。 正当任放忧打算赏给他一巴掌时,邻桌却传来让两人同时一震的对话。 “没想到黑寨还出了内奸,图的是什么呢?”一个男人打了个酒嗝之后开口,呼出的气息是浓浓的酒气,想必是喝了不少。 “‘那个人’砸重金,叫咱们从四川唐门来到这里,图的还能是什么?当然是大寨主的位置。” “不过,话说回来,这个人还真够狠,下手够毒,让我们带来的毒药可以毒翻一村子的人了……” 任放忧脸色冷凝,小手紧握成拳头,过了好一会儿,才吸收了这些人所说的内容。 是谁? 她仔细在脑海中思索过一遍可能的人选,嫌疑最大的没有别人,就是始终觊觎大寨主的位置,也不曾掩饰野心的程稼。 但她不想在还没确定内奸是谁,就未审先判,甚至是先入为主。但,这的确是一个她必须优先处理的大问题。 如今,寨内臣服于她领导能力的人不在少数,这就是“那个人”想痛下杀手的原因?想利用她不在寨里的时间,让寨里的人选边站,不服者,就送回老家吗? 拳头紧握,指尖深深陷入掌心里,她的脸色一变,从挑衅不服,转为有些愤怒狂暴。 杀气在体内叫嚣,她不解地愤怒在燃烧,再也不能忍耐。 突然,一只温暖的大掌覆住她的手背,她不解地转眸,迎向一双内敛沉着的黑眸。 “沉住气。”丁驯压低声音提醒。 早在她突地止住挑衅他的攻势时,他就察觉邻桌讨论的就是他们此行的目标。 虽不知她周身的气息为何突地转变,但他知道现在他们不能打草惊蛇。 “这里离黑寨还有段路程,我们该赶路了。”两位四川唐门的人,满身酒气的起身,付了酒钱之后,摇摇晃晃的,直接往外头走去。 任放忧眼看这两人就要消失,转身就要跟出去。“你要做什么?”丁驯眯起眼,觉得她的态度有些奇怪。 “他们要毒害黑寨的人,你没听到吗?”任放忧愤怒极了,恨不得马上出手把他们两个给杀了。 “就算如此,你的情绪也太激动了。”丁驯环起手,看着她气红的脸,像是听到谁想杀害她的亲人一般。 任放忧咬牙,知道自己的反应太过。只是,教她如何能平静,那些都是带她长大的长辈朋友,任何一个人受到伤害,她都无法忍受。 “亏你还是官家的人,听到有人即将受到伤害,还能无动于衷?”任放忧不想回应他的疑问,只是直接的指责他近乎冷漠的态度。 丁驯没有因为她的指责而有任何不悦,他的脸色平静,微微摇头。 “我没有无动于衷,你冷静一点,不打草惊蛇才能抓到幕后主使者。”丁驯盯着她因为情绪波动而通红的眼,心中的疑问再起。 虽然她将理由说得正当,但是她的情绪还是超乎一般人该有的反应。 “任何人都不该死。”任放忧瞪着他,把他当成了怪兽一般的瞪视。“你的冷静让你看起来没有人性,像个王八羔子。” “那是必要的牺牲。”丁驯不改初衷,他所受的教育是必须顾全大局,不能因一己之私而坏了大事。 “你!”任放忧语结,小手指向他的鼻尖,气得直发抖。“算了,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们还是在此分道扬镳吧。” 她没好气的收手,扭头就走,打算追上四川唐门的那两个人,直接在这里断了祸根,省得危害黑寨里的人。 “忧儿、忧儿!”丁驯看着她转身就走,他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腕,在客栈外拦住她。“沉住气,你这么冲上去,能做什么呢?” “我直接‘挂’了他们。”任放忧眸中杀气涌现,谁都别想伤害她的家人—— 黑寨的人,都是她的家人。“再怎么样,我也不让有心人为了权势伤害别人。就算黑寨的人是你眼中不入流的盗匪,我也不能允许!” “你冷静一点。”丁驯知道她的个性冲动,但没想到,她会如此激动。“我们可以拦住他们,借由他们知道黑寨的所在地,一举歼灭这些人,不是更好?” 任放忧已经气得牙痒痒的,现在听到他要“一举歼灭”黑寨,更是气得全身都要冒火。 “你这个混球!”任放忧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之后,豁地甩开他的手,足尖一点,直接往他们消失的方向冲去。 “忧儿!”丁驯大喊,但是她丝毫不理会,几个跳跃,已经纵入林中,眼看就要消失在自己的眼前。 丁驯大拳一握,发现自己并不像自己想象中那般冷静。 他想继续往前,依既定的行程往前走去,但是他的眸光却始终盯着她离开的方向。 他该怎么办? 丁驯低咒几声,脚一动,提气往前冲——往林间纵去。 第五章 林间,不知名的虫鸣回荡着,两个脚步蹒跚的人,正赶着路。但训练有素的两人,虽然酒意迷蒙,却也不能感觉身后一股急驰的杀气,正迅速逼近。 “有人!”其中一人开口,两人急敛酒意。正了心神,猛一回眸,正巧迎上加速赶来的任放忧。“竟是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两人警戒的表情一愣,迅速转为大笑。 “姑娘,你十万火急起来追咱兄弟俩,是怎么啦?是咱没付酒钱?还是你需要我们伸出援手啊?”原本剑拔弩张的气氛,迅速转为轻松,他们以为是酒意作祟,才让自己做出错误判断。 恢复一身女装在任放忧,美得惊人,手里擒着罗刀剑,一步步朝着他们逼近。 “是谁派你们灭了黑寨?”任放忧不理会两人轻佻的眼神,杀气逼在剑尖,等着适当的时机,就要直接杀人灭口。 她不爱杀人,但是在必要的时候,她不会心软。 两人挑眉,对视一眼,明白是自己不小心漏了口风,惹来杀机。 “怎么?难不成你一个水灵的娃儿,也是黑寨的人?还是黑寨里有谁负了你,吃了没抹嘴,让你一讲到黑寨就杀气腾腾,恨不得砍之而后快呢?”两个继续顾左右而言他,仍旧没有把手擒罗刀剑的她放在眼里。 “究竟是谁?”任放忧的声音压得更低,美眸里的杀气更甚。“给我姓名!” “别管是谁了,来,到哥身边,让我们俩来安慰安慰你啊!”男人仍是吊儿郎当,嘻嘻笑笑的,不觉得带剑的娘儿们,有什么好怕的。 “把话说清楚,我能让你们死得痛快一点。”任放忧绝症的小脸满是冰霜,低喝一声,罗刃剑往前一摆,映着刀光的眸子,更加闪亮了。 两个全身充满酒意的男人相视一笑,目光转为淫邪,跟着握住了刀刃,蓄势待发。 “来,妹子,到哥哥的旁边,我来告诉你究竟谁是幕后主使者,让你别再这么心痒了——”两人闪电般出手,打算直接擒下她。 “不知死活的家伙!”任放忧冷哼一声,舞起罗刃剑,与他们对打起来。 双方才交战,兵器相击,发出铿锵声响,四川唐门的人脸色随即一变,发现自己轻敌了。 刀剑之气,激起点点尘烟,绿叶乱飞,任放忧从容舞剑,在纷乱的刀光剑影之下,已经在两人的手臂上,划上见骨的两刀。 “还要不要我再靠近点?”任放忧停下攻势,相较于她的脸不红气不喘,另外两人就显得上气不接下气,血迹片片。 “你、你、你……你究竟是谁?”来人面露惊慌,发现自己招惹到要不得的人了。 “告诉我,到底是谁派你们来的?你们打算在哪里会合?”任放忧一阵冷笑,没有回答他们的问题,一步步逼近他们。 他们两人身受重伤,逐步后退,两人对视一眼之后,有默契的朝她洒出阵白烟,随即往另一个方向纵身而去。 任放忧反应轻快的闭气,闪过了他们的袭击,见两人纵身逃走,她决定追上两人,问个水落石出。 “四川唐门,不过如此尔尔,我非得擒下你们不可!”她撤下罗刀剑,纵身而起,朝两人逃走的方向追去。 跟在她身后的丁驯,也在此时赶到,看着她罔顾“穷寇莫追”的道理,竟然飞快地追了上去,他心里暗叫不好。 就在此时,四川唐门的两人,自觉处境危险,从怀里掏出毒镖往后一射,须臾之间,漫天毒镖直直朝着任放忧射来。 任放忧没想到他们还会再来这一招,罗刃剑迅速格开大部分的毒镖,纷纷射在粗大的树干上。只是,她用着极快的轻功往前飞奔,收势不及,整个人直直冲向剩下的毒镖,眼看就要被射成蜂窝了—— 说时迟那时快,丁驯十万火急的赶到,先是伸手握住她的手,使力一扯,她整个人往后一弹,丁驯顺势一转,直接圈住她的腰,将她揽入温暖的怀中。 “你?”任放忧没了危险,迎着起来的他,顿时胸口涌现复杂的情绪。 “我就是放不下你。”丁驯只来得及说出这一句,黑眸一敛,查看她安然无伤后,眸中戾色稍减,但手中的剑可没喘息的时间,长剑挥出,顿时青光疾闪,凌厉无比,剑气让再度射击而来的毒镖纷纷四散,用力嵌进泥土里。 “这两个浑蛋,这次逃不掉了!”任放忧被抱在怀里,气愤的情绪仍未平息。 “我没见过像你这么好强的姑娘。”见眼前情势稍缓,丁驯分神,低头看着怀里的她,忍不住露出宠溺的笑。 “该死,竟然遇到两个高手!”两人不停低咒,趁着丁驯低头分神之际,趁机撒出软筋粉。 丁驯一时没有提防,扬起头时,已经迎向漫天软筋粉,来不及闭气,两人全吸进这会让人全身无力的白色粉末。 吸进软筋散的两人,内力突然被阻,丁驯突地抱不住怀里的她,两人身躯直直往下坠。 “死定了!”任放忧察觉体内虚软无力,知道两人此时的状况,比一个不懂武功的农夫强不了多少。 任放忧低头看着硬石般的泥土,咬牙做好直接落地的准备。 四川唐门的人见机不可失,也顾不得要杀人灭口,只想着要逃命,趁隙带伤逃走,留下地面上滚成一团的两人。 “砰”地一声,预期的疼痛没有到来,任放忧被密实的抱在宽厚的胸膛里,就算在地上滚了几圈,她仍被护得完完整整,连根头发都没伤着,只因她整个人压在了丁驯的身上。 丁驯连哼都没哼一声,手臂仍紧紧的圈住她,两人之间没有一丝缝隙,将她抱得又紧又实。 “没事吧?”丁驯的嘴巴噙着悠然的笑意,看着正趴伏在他胸前的她,轻声问着。 “我全身使不出一点儿力气,跟个村妇没两样,加上想追的人都跑了,自己还跌得一身泥,你说这是有事没有?”任放忧没好气的回嘴,看着线索消失在眼前,她一肚子火,索性埋怨起他来了。 “亏你还是什么天下第一神捕,不过是两个小喽啰,你都让他们跑了。”任放忧鸡蛋里挑骨头,明知道如果不是他护着自己,她可能已遭暗算,但是现在的她,懒得替他留余地,只想出口气。 丁驯突地咳了咳,脸色转白,但唇边的笑容始终没变。 “看来,我真是负了这‘天下第一神捕’的盛名,我会检讨的。”他浓眉蹙了蹙,笑容转为勉强,任放忧终于发现他的表情有些不对劲。 “你的脸色这么难看?是嫌我重吗?”任放忧始终压在他的胸口上,她以为是内力顿失的他,承受不了她的体重,豁地翻身而起,插着腰瞪视着一脸青白的他。 “还不起来?难不成还要我去拉你吗?”任放忧嘴里说得无情,眼里却注意到他不但脸色转白,连嘴唇的颜色也转青。 难不成,自己真有这么重?让内力全失的他,被压得脸色铁青了? “我没事,你先回客栈去,我要在这里多躺一会儿。”丁驯只是摇头,甚至是摆摆手,催促着她赶紧离开,一派悠然自得。 “多躺一会?”任放忧的声音扬得更高,怒气更加张扬。“你不怕刚才那两个人趁着这个时候回来捅你一刀,你就得回苏州卖鸭蛋了!” 丁驯的笑容加深,他怎么会不知道? 就是因为知道,所以才催促着她先离开,怕的就是那两个人去而复返,现在的他,只怕保护不了她了。 任放忧觉得他实在太奇怪,顾不得他催促着她离开,反倒走近他的身边,小手扯住他的手,要将他拉起来。 “快起来!”她一边使力,一边像猫般对着他低吼。“我可不打算明日再来帮你收尸。” 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任放忧发现他似乎并不打算起身,不但不自行出力,还将全身的力量全压在她的身上。 “好啊,你存心欺负我?以为我的力气比不上你是吗?我做给你看!”任放忧什么没有,就是脾气倔,怎肯让他看轻,使出吃奶的力气,终于将他从地上扶起。 只是,她还来不及对着张狂,就发现地上正嵌着适才被打落的毒镖,而此时毒镖上还沾着血。 任放忧脸上一变,表情从张牙舞爪转为惊慌,扳过他的肩一看,他的身后已经有两道血红的伤口,想必是落地时为了护她,来不及避开这些毒镖,直直往地上落去,毒镖不偏不倚的陷入肉里了。 “丁驯……”任放忧胸口充斥着莫名不解的情绪,鼻尖突地涌上陌生的酸意,心里很明白,要不是为了护她,他不会受伤。 不但如此,从头到尾,他始终是噙着笑的。 要不是她硬着脾气不走,他是不是真要让自己在这里等死? “中了镖为什么不说?”她气冲冲的问,胸口充斥着不明的情绪,她不知如何发泄,只能用怒气宣泄。 “这很丢脸。”丁驯还是一脸不在意,还为了不让她感到有压力,甚至打趣说道:“要是让人知道,我丁驯没被偷袭的镖射中,反倒自己滚过去让毒镖嵌进肉里,天下人岂不是要笑翻了。” “胡扯!我带你回客栈找大夫去。”任放忧由气怒转为着急,知道他开这个玩笑,只是不想让她担心,甚至不想连累她。 话毕,她先是提气,勉为其难地点住他周身大穴,延缓毒血窜流的速度,之后用尽力气想要撑起沉重无比的他,但暂时失去内力的任放忧,做来有些力不从心。 “你先离开吧,要是他们回来……”丁驯看她不肯放弃,终于说出真心话。 “那我就跟他们拼了!”任放忧恶狠狠地顶了回去。 “忧儿……”丁驯不认同的摇头,希望她改变主意。这软筋散封住他的内力,他一时半刻内无法自保,他不愿她跟着一同涉入危险。 “我不是个没有义气的人,你省省吧,我不会走的。”任放忧告诉自己,她只是不想背负这个人情而已,绝不是对舍身救己的他,有什么奇怪的情愫。 丁驯沉吟半响,知道打定主意的她不容易被改变,也不再浪费力气说服她,索性顺着她,借力使力,两人分工合作,离开这个危险的地方。 靠在她的肩上,丁驯知道她承受着多大的重量,但是她没有放弃,她选择守着自己,陪在自己身边…… 鼻间有着属于她的淡淡香气,他的神智有些飘渺。 是毒性发作了吗? 为何他会有种近乎幸福的错觉? 两人体型终究相差悬殊,任放忧无法单凭一己之力,搀着他回到客栈,不过也来到一个隐密的山洞,一旁还有清澈的泉水,能让她替他清洁背后的伤口。 任放忧扶着他靠着山壁坐下,气都还没喘顺,就急着对他开口—— “脱下衣物。”任放忧对着他命令道。 丁驯倚着山壁,借着即将西沉的夕阳,看到她脸上的红潮,仍是不改爱戏弄她的本色。 “谢谢忧儿的热情相约,只可惜丁某此时身上带伤,恐怕不能尽如卿意,要让忧儿失望了。”事实上,软筋散发挥了作用,再加上毒血窜流,他一身虚软,只怕连扬手的力气都没了。 “死到临头了,还油嘴滑舌!”任放忧小脸一红,拉下脸来娇斥着他。“快把外衣脱下。” “只怕,得让你这个黄花大闺女,来替我更衣了。”丁驯无奈的轻笑,摇了摇头,哑声缓缓开口。 此话一出。任放忧又是一怔,脸上的红云更甚。 从小在寨子里长大,男人的赤裸胸膛她是看过不少,但是……主动剥男人的衣裳,这可是头一遭。 只是,看着他脸色惨白,一向温暖的大掌,失云了原本炽热的温度,知道是毒血流窜造成失温,她得先替他清除残毒才行。 深深吸了一口气,任放忧不再与他抬杠,在他的面前蹲下身,镇定的准备拉开他的外衣。 纵使是名目正当,理由正当,但任放忧脸上的温度还是不停飙升。伸出颤抖的小手,扯住他的衣裳,缓慢且小心翼翼的拉开,动作出乎意料的温柔,就是怕摩擦到他身后的伤口。 她小心的替他脱下外衣后,终于看清他身后的伤口,有两道伤痕深及骨。想必是她压在他身上的重量,造成毒镖直接刺入肉里。 这个人竟还一声不吭,甚至想赶她离开,只因为怕她又受到伤害。 想到这里,她的心泛起陌生的疼,也让她暂时忘记羞赧,拿出随身携带的解毒散,准备替他上药。 她撕下身上的衣角,在一旁的小溪里揉了揉,洗净之后回到他身旁,用最轻柔的动作,替他先拭去血迹。 她的动作很温柔,不同于她平常的男孩子气,轻缓的用衣角内侧较为柔软的那一面,小心的滑过伤口周边,专注的清洗着伤口。 丁驯微转头,不是为了检视自己的伤口,而是为了看清她脸上的表情。 夕阳下,她的小脸泛着金光,白皙透亮,长长的睫低垂,只因正看顾着他的伤口,漂亮的唇紧抿,像是正为他担心。 “我没事。”丁驯开口,迎上她情绪复杂的澄眸。“你不用担心。” “有我照顾,你当然没事。”任放忧没好气的瞪他。“再说,我不担心,我只是不想欠你人情,过了这一关,你什么时候要死,都不关我的事。” 丁驯挑眉,苍白的唇瓣微扬起,看着这嘴硬心软的小丫头。 “好,那我今天不死,明天不死,你在身边的时候,我就不死……”丁驯黝黑的眸专注的凝丰她,徐徐说道,笑得十分温柔。“你一辈子留在我身边,我就能一辈子不死了。” 任放忧没遇到谁跟她这么说话过,那样炽热的眼神,教她心口莫名一热,粉脸更红了,只能垂下眸,掩下心底翻搅的波澜。 “你想得美,谁跟你来的一辈子。”她冷哼一声,转过身,又到溪边揉洗已经沾满血迹的衣角。 “还能有谁,当然只有你。”丁驯看着她的背影,知道她的娇羞。却因为没能亲眼瞧见她羞红的脸而甚感惋惜。 “没想到,‘天下第一神捕’功夫不怎么样,调戏姑娘的嘴上功夫倒是数一数二。”她嘲讽了他两句。 “所以,你现在承认你是姑娘了?”丁驯反将她一军,看着她涨红了脸,唇边的笑意更深。 任放忧又气又恼,插着腰瞪着他。 “信不信我打昏你?”她出言恐吓,带着干净的软布回来,报复性的在他的伤口上按压,满意的看到他微蹙起浓眉。“疼死你也是个不错的主意。” 丁驯干笑两声,好一个残忍的丫头。 “好好好,我管好自己的嘴,不说话了。”他作势缝了自己的唇,用行动表示他真的会安静了。 “这还差不多。”任放忧党眉微扬,总算占了上风。 只不过,她得意的太早,这男人虽然嘴巴闭上,但一双眼却越加火热,黝暗的双眼,肆无忌惮的盯着她的脸、她的唇,毫不掩饰对她的注视。 那带着火的目染色,让落在她脸上的视线像带了温度,烙着她、灼着她,让她更加不自在。 “我的鼻子上长瘤了吗?”禁不住他恼人的凝视,她心慌意乱的试图喝阻他的注视。 见她颊边的嫣红更加艳丽,丁驯努力想忍住薄唇边的笑。只是,他太得意了,持续涌上的笑意,在他的胸中累积,滚上了他的喉间。 “不准笑!”任放忧能看到他的薄唇正微微抖动,她咬着唇,试图威胁他。“你笑出来,我一定会杀了你!我一定杀了你!” 真的,丁驯真的很想活下去的。 只是,当那笑意不停涌上时,他再也无力阻止。压抑的笑意,在瞬间转为滚滚笑声,下一瞬,他仰头大笑出声,就算拉扯到背后的伤口,让他的浓眉再次蹙起,他的笑声也始终没停过。 “丁驯!” 任放忧气恼的声音,在山林间不停回荡着。 夜深了,天气转凉,丁驯侧着身躺在铺好软草的泥地上,因为毒镖的折磨,终于沉沉睡去。 任放忧靠在一边的山壁上,没敢真正睡着,只是眯着眼假寐一会儿,等着软筋散的药效散去。 几个时辰过去,她感觉到体力正在恢复,再度生龙活虎了起来。 一阵冷风吹过,身着单衣的她在内力恢复之后,逐渐能抵抗侵身的寒冷,她微睁眼,查看着丁驯的状况。 虽然替他上了解毒散,减缓了毒镖的毒性,却显然没有完全对症下药,他的体力与精神似乎没有转好。伤口上的血转黑,让她无法放下心来。 她移步来到他身边,先是检查他背后的伤口,在轻触他背上肌肤时,意外的发现他的体温格外冰寒,她脸色一沉。 想来是剧毒在体内作祟,加上夜风沁凉,他的体温才会像身处寒窑一样…… 看着他薄唇又青又折,她心知不能让情况继续恶化下去,在天明之前,她得先维持他的体温才行。 只是,虽然点了柴火,却没能让他的体温维持,眼下唯一能帮他维持体温的,就只有……她自己了。 虽然是为了救人,但……怎么说都是个惊世骇俗的想法与行为,她很难处之泰然,只是眼下,她已经别无他法。 深深吸了几口气,她终于让自己镇定下来,一步步走到他的面前,看他睡得正熟,连轻推他都没有反应,她勉强告诉自己,他不会发觉的。 只要她提高警觉,在天明之前就离开他身边的话,自然不会被他发觉,她也能避去那种尴尬——她努力自我建设,想让自己心安理得的救人。 而她也真的做到了,小心翼翼的钻进他的胸怀里,以不吵醒他为努力目标,成功的在他的怀里窝住。 或许是怀里“塞”了个人的感觉不同,丁驯微微的挪动了身子,吓得任放忧大眼瞪得老大,警戒的想说要不要一肢踢开他之后,火速逃开。 但还好,他并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只是他原本侧放在身前的手,直直往她的腰上搁去,像是自有知觉的,将她紧揽在胸前。这下,就算任放忧想跑,也暂时跑不了了。 好吧,既来之,则安之,任放忧告诉自己,再尴尬难堪,也不过如此尔尔,她是为救他的命,才出此下策的。 缓缓的,在紧张过后,她的呼吸慢慢平顺,小手也敢贴上他的胸口,感受他微弱的心跳。 练武的他,呼吸不该气若游丝,一定是毒性阻挠了他的气息。 她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不自觉地偎得更近。 这个男人……究竟在想些什么? 有必要为了她,做出这样的牺牲吗? 他大可以推开她,让自己成功避开那些毒镖的…… 但是,他什么都没做,就连毒镖扎进身子里时,还想着她的生命安危。 她窝得更近,能感觉他厚实却带着冷意的胸膛,直觉的向她靠近,手臂将她揽得更紧。 属于他的气息,充盈着她的感官,完整的将她紧紧包覆。 直到感觉他的身躯逐渐回温后,她才能安心的叹了一口气,直到这会儿,她才肯对自己承认,她其实很担心他出事,很担心他就死在她的面前。 那不是责任、不是荣誉,而是更深层的,潜藏在她心里的,陌生而让人不解的情绪。 看着紧闭着双眸的他,任放忧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扬起小手,轻轻的触摸着他有棱有角的俊脸,滑下他有型的下颚,停在他慢慢回温的薄唇上。 这个让她迷惑,让她不解,却又放不下的男人。 他有这么在乎她?在乎到愿意牺牲自己的生命,也要提供她温暖强壮的臂膀,替她撑起一片天空? 那种感受好陌生,陌生到让她心慌意乱的地步。 从来,她都是别人的依靠。在黑寨里,她是全寨子的重心,大事由她决策,小事也由她发落。整个寨子的生计,全靠她指挥若定,以致于没人把她当个姑娘看,而将她当成生活中的领导者。 他,是第一个把她当姑娘,试图将她捧在手心里照顾的男人。 她的第一个反应是排斥,甚至觉得他看轻了她、污辱了她,因为,没人把她当姑娘的原因,是因为她很强。 只是,她强,他更强。 在相处的过程里,她发现他的笑脸迎人与热络态度,都是他的伪装,为了掩饰他“天下第一神捕”的机智与反应,用来掩饰他内在莫测高深的一种手段。如果他认真起来,败阵的下来的人一定是她。 当他从那两人手里,稳稳的护住她,不让她受到一丝伤害时,她坚硬、果敢、冷绝的一颗心,仿佛突地被敲出裂痕来,渗出一丝温度。 他的确强。 但是,并不是他的强悍让她心动,而是他护着她的行为,击碎她一直以来的自我保护。 她要到哪里去找一个……肯用生命护着自己的男人? 任放忧第一次感到彷徨。 看着眼前苍白的俊脸,她的心脆弱得心疼得不像是她的。 一股难以想像的感觉,迷蒙了她的理智,她的心好乱,只能任由失败的情绪将她紧紧包围。 仗着他还深深沉睡的此刻,她允许自己,将小脸贴上他的胸口,让自己当个“正常人”,在他的胸口暂时休息那么一会儿。 只要一会儿就好。 在天明之前,她一定会醒过来,一定会马上醒过来,不让他发现,她曾经在他的胸口休息。 在这个时候,她已经无法确定,窝在他胸口的原因,是为了暖和他,还是暖和她这颗冰冷的心…… 第六章 初晓的晨曦照射在小溪上,映着透亮的光,隐隐身入一夜好眠的丁驯眸中。 他微微眯上眼,让自己适应射入眸中的亮光之后,才缓缓睁开眼。 在睁眸的那一刹那,他以为自己眼花了,侧卧的他,瞧着怀中女子的娇颜,胸口涨满说不出的情愫。 这个嘴硬的小女人,终究还是对自己有一丝担心。 他闭目调息,发现软筋散的药效已经退去,他的内力已经恢复,只是背上的伤口仍然灼疼,似是毒性未解,导致他的体温过低。 或许是因为如此,她才忧心的想要维持他的体温,主动偎进他的胸怀里,要不然,以她的个性,绝不会做出这样的事,定是在情急无措之下的下下之策。 不过,这样的下下之策,对他来说,却是天赐的良缘,他不再痛恨那两个四川唐门的人,反倒衷心感激起他们了。 不想惊醒她,他轻缓的伸手,撩起她的发,往鼻尖一放,深吸了一口气——果然,就是这个香。 他再次确定,醉死在这样的香里,他心甘情愿。 他的长指轻滑过她细嫩的颊,动作虽然轻柔,却还是惊醒了她。 几乎是反射性的动作,她倏地就抽身,还好丁驯动作快,另一只手稳稳制住她的腰,没让她有机会溜走。 “你醒了?”任放忧一双眼瞠得老大,说出这话的语气,像是指责他怎么可以在没有她的允许之下,就睁开眼睛。 “你也醒了。”丁驯恢复昨夜的笑容,目光甚至炽热了几分,大掌持续使力,没让她挣出他的怀里。 “醒了就放开我。”任放忧像是被吓坏了。 说实话,她是真的被吓坏了,不明白一向浅眠的自己,为何会在他的怀里睡得又香又甜? 丁驯没回应她的话,反倒逗弄起她来。 “你占我的便宜。”他维持着相同的姿势,把她抱得又紧又实,将指责她的一句话,说得不痛不痒,天经地义。 “什、什、什么?”这是哪门子的指控? “你别往自己脸上贴金,我哪里占你便宜了?”她羞得连耳根子都泛红,小手猛地往他胸口一捶。 丁驯假意捂胸闷哼一声,俊脸皱成一团。 任放忧一怔,虽不相信他真有那么虚弱,却也不敢再“痛下杀手。” “你窝进我的胸口,分享我的体温,贪图我的拥抱,这还不算占我便宜吗?” 丁驯得了便宜还卖乖,存心想见她娇羞嫣红的模样。 “姓丁的!”任放忧咬牙切齿,一下子也不知怎么替自己辩驳。“那只是……” “别这么咬牙切齿,过没多少,你也会姓丁的。”丁驯笑意更浓,已经打定主意,要将她留在身边。 “什、什么?”任放忧到嘴的辩解,因为他说出的话,又吞了回去,娇羞转为愤怒。“谁跟你姓丁?” “你。”丁驯回答得不疾不徐,说得很有把握,大手轻滑过她白皙的颊,眸中闪烁着煽情的光芒。“你,迟早跟着我姓丁。” 那突来的轻触,让她不由自主的轻颤,全身泛过一阵酥麻。 “少、少开玩笑了,不知道你哪来的自信。”任放忧嘴硬的回斥,却掩不住她眸里的慌,她努力想要推开他,结束那炙人的抚触。 丁驯虽然毒伤未愈,但内力已经恢复,有力的大掌制住她的腰,让她只能留在他的胸口,哪儿也去不了。 “过河要拆桥了?从我这里偷得一夜温存之后,现在想要转身走人啦?”丁驯挑起眉头,语带笑意。 “你你你……你别越说越过分了!”任放忧头一次遇到像他这样的男人,三言两语就气得她说不出话来。 “你倒是说说,我哪句话说错了?”丁驯好整以暇,一点儿不担心自己背后的毒伤,反倒想延长她在自己怀里的时间,与她逗嘴闲聊着。 “你窝进我的胸口,我有说错吗?”丁驯回问道。 “有,但是……”任放忧试图解释,不过,他却不给她机会。 “你分享我的体温,不对吗?”丁驯再问。 “……话不能这么说。”任放忧恼怒的瞪着他,占便宜的人明明是他,她却占不了上风。 “你贪图我的拥抱……”丁驯继续大言不惭的指控。 “丁驯!”任放忧终于找到机会驳斥。“明明就是你抱着我不放,你总不能把罪怪在我头上吧?” 闻言,丁驯眸中闪过若有所思的光芒,大掌突地往上,把住她的下颚,让她不得不迎上他炽热的眼。 好不容易淡去的娇羞,又因为他指间传来的热度,再度染红她的颊。 “你察觉到了吗?”丁驯没头没脑的丢来一句。 任放忧什么话都说不出,只能像是被催眠一般,直直望进他的眼底。 “察觉到我一揽住你,就再也不想放开……”丁驯凝住她的眼,低哑的声音,缓缓传进她的耳里。 任放忧脑中急鸣,隐约感觉他即将要说出的话,是她所不能承受的。她想捂住耳,一句话也不听,她想封住他的唇,让他一个字也说不出…… 她想躲、想逃,却动弹不得,她终究什么都没做,只是怔怔的望着他。 “我要你。”他徐缓而坚决的开口,火炬般的眸滑过她的脸,往她的心里头烧去,顿时烙下一个明显的痕迹。 那三个字,像惊雷一般,重重敲进她的脑门,教她无法动弹。 “听清楚了吗?”丁驯靠得更近,她的表情看起来像是被吓坏了。“我再说一遍,我……” “我什么都没听到!”任放忧终于找到自己的声音,近乎惊慌的低吼。“你知不知道你在说说明?我不是你要得起的,别把脑筋动到我的身上来……” 或许是太过惊诧,她顾不得他身上有伤,朝着他的胸口打出一掌,成功让自己挣出他的掌握。 “你是想娶妻想疯了?还是太久没接近女色,让你失去理智?”任放忧惊慌失措的瞪着他,慌乱得口不择言。“如果你的情况属于后者,回头我到村子里帮你问问窑子楼该往哪儿去, 你别对我其什么怪念头。” 丁驯一句话也不说,只是隔着一段距离看着她。 他猜测的没错,她不但受了惊吓,她还吓死了…… “我不是想娶妻,也不是太久没近女色而失去控制,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想追求你……”他重申他的想法,但任放忧并不想继续听下去。 “够了够了够了!”任放忧捂着耳朵瞪着他,扬起下颚,认定他心术不正,脑袋不正常,不接受他说出的一言一语。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丁驯笑容不改,温柔的黑眸藏着炽热的情绪,打算让她慢慢接受他的追求。 “我不是窈窕淑女,所以你这个君子该追求的人不是我!”她不但不是淑女,还是个强盗婆子。他们俩,没门儿,完全的没门! 意识到这一点,她的喉头一阵紧缩,原本还想逞强几句,讽他癞虾蟆想吃天鹅肉,讽他色欲熏心……任何能伤害他的话,都在她脑中滚过一遍。 只是,因为他温柔的眼神,他专注的神情,让她一句话都说不出。 “好,我不说了。”丁驯决定先让她喘口气,他不知道她激动的原因是什么,但是很显然的,他并不喜欢见她一脸矛盾挣扎的模样。 他的话,让任放忧松了一口气,却仍不敢完全的放松下来。隔着距离,瞪着缓慢起身的他,她压下想去扶一把的冲动。 丁驯忍着疼,让自己从地上站起,不再紧逼,只是对她伸出手。 “我的内力恢复了,但是毒伤未愈,可以来帮个忙,搀我一把吗?”他决定先扮“哀兵”,测试一下她心软的程度。 任放忧瞪着他伸出的手,像是瞪着吐着舌信的蛇,心里好生挣扎,却又挫败的发现自己硬不下心。 像是过了一个月那么久,她终于往前一步,像昨日那样扶住了他。 “谢谢。”丁驯对她露出无敌的温柔笑容,明显感觉臂下的她又是紧张的一绷,像是连神经都揪紧了。 “我警告你,别在胡说八道,要不然我一定丢下你!”她再口出威胁,希望他能管好他的一张嘴。 “好,都听你的。”丁驯终于先举白旗,不想再让她如此紧张慌乱。 此言一出,任放忧才终于松了一口气,搀着他往城里的客栈走去。 一到客栈,她先替他找来一个专门解毒的大夫,经过一番仔细检视之后,大夫终于在案前开始写起药单来。 “夫人,尊夫的伤势疗治太晚,毒血窜流到经脉里,老夫纵使是下对了药,也得经过几天的折磨,才能将他体内的毒血清净……”大夫一边写药单,一边对着任放忧交代。 “我不是……”听到大夫口中的敬称,任放忧先是一愣,才要开口,却又被打断。 “这几天夜里,待他服下药之后,极有可能因为药效与毒气抗衡,进而产生排斥,体温会时高时低,也可能会呕出毒血,这些都属于正常现象,不必担心。只要在一旁细心照料,失温覆以热水,高温覆以冷水,皆能减缓他的不适。”大夫巨细靡遗的交代着可能会发生的情况,为的就是不让她太过担心。 任放忧闻言,俏脸发白,没想到四川唐门的毒果然有一套,她已经在第一时间施以解毒散,却还没能让毒性减缓太多。 除了眼前的丁驯,她也开始担心黑寨,不知道那两个四川唐门的人,会在什么时候对黑寨下手…… 就在她愣怔的时候,一瓶带着凉意的药瓶的药瓶,被塞在她紧握的小手里。 “这解毒膏一天涂抹三次,内外皆服,伤才好得快,你就别太担心尊夫了。” 大夫体贴包容的笑了笑,早看出她一脸的惊慌与在乎。 “我、我……他……我们不是……”任放忧想开开口解释,却又觉得有些多此一举。 横竖,得留下照顾他的人,也只有她了,既然如此,她又何必去多费唇舌,对这些陌生人解释他与她的关系。 况且,连她都不知道该与他维持什么样的关系了…… 她闷闷的接下解毒膏,在丁驯看好戏的打趣眼神里,送了大夫出门,顺道还到药店跑了一趟,替他拿回几帖解毒专用药。 拿了药回来后,她轻缓推开门,发现丁驯侧身躺在床上,正闭着双眼,看似正在休息。她轻巧的回身带上门,不想吵醒他,却在转过身的那一刻,迎上一双炽热的火眸。 “原来还醒着,我还以为名闻天下的第一神捕,竟然一点儿提防心都没有,迟早提命见阎罗。”任放忧嘴里刻薄,眸光同样冷冽。 一路上,她已经调适好心情——公归公、私归私。 她欠他一条命,那她就照顾到他伤势痊愈,也算是偿了他的恩情。 之后,既然报了私恩,接着就得公事公办。他想带兵剿了黑寨,那她就领兵迎战,绝不徇私,也不想退却,更不会顾念私情。 打定了主要,她打算在他伤势好转之后,就要火速赶回黑寨一趟,去揪出幕后主使者,绝不让黑寨里的任何人受伤。 她得先平内乱,才能制外敌。 加上她已经从探子来信中得知,二虎再过不久,就要抵达杭州,她已飞鸽传书通知黑寨里的弟兄,在下个月初一,趁着月黑风高,将二虎给劫出地牢。 凭他们黑寨弟兄的身手,要劫出一个二虎,绝对不是难事,只要二虎一脱困,她就要离开他,然后……对战、厮杀,看是谁死谁活。 丁驯坐在床缘,看着她的表情在极短的时间里,有着复杂不解的变化,他的浓眉紧紧蹙了起来,选择回答她刚才的问题。 “我没马上睁开眼,是因为我认得你的脚步声。”丁驯替自己解释。 他不常解释自己的行为,但是他不希望被她给看扁了。 “既然认得我的脚步声,又为何要在此时睁开眼?”任放忧一语戳破他的前后矛盾,想要在接下来的时间,处处与他针锋相对,这么一来,或许他俩在来日对战时,就不会手下留情。 只是,她没有料到的是,他不怒反笑,给了她一个几乎无法承受的答案。 “因为我想看见你。”他的笑容坦然且爽朗,让人一点儿都不怀疑他话中的真实性。“你离开的时间太久,我很担心你出事。” 这话好温柔、好真诚,但,却让任放忧更加惊惶,她的胸口一窒,几乎无法呼吸,本能感觉到胆怯,连迎视他的视线都倍感无力,只能匆匆转开眼。 “我去煎药。”任放忧转身再度离开房间,因为他的话——落荒而逃。 煎完药,任放忧小心的捧着,调整呼吸之后,才往房里走去。一推开门,她尴尬的发现丁驯已经裸着上身,一副已久候她的模样。 虽说她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但她可没做好药看见他裸身的准备,所以,在瞧见他的那一刹那,她的脸没来由的又红了。 “你……”任放忧直直瞪着他的眼,只因为她不知道除了盯着他的脸之外,她的目光还能往哪儿放。“又还没到上药的时间……”真不知道这男人衣服脱得这么急,所为何来? “反正天气热。”丁驯随便找了个藉口,总不能让她知道,他就是喜欢看她一脸羞成苹果般的模样。 任放忧来到床边,将手里的药汤递出去。“喏,拿去。” “我背痛。”丁驯摇摇头,努力善用病人的权利。“而且还是为了救你才受伤的!” 这男人还邀功? “好!”任放忧咬牙,舀了一匙汤药,来到他的唇边。“要我伺候你,就请动作快,张嘴!” 丁驯很听话,果然张开嘴,让她将满匙黑呼呼的药汤灌进他口中。 动作间,他虽然没再多说话,但是那炽热的视线,却始终没离开过她,纵使她已经努力忽视,还是觉得受到干扰。 “你真的很希望我挖出你的眼。”任放忧有着想把整碗药汤往他头上浇去的冲动。 “我都没说话,这样也不行?”丁驯伟岸的身子靠在床上,一脸无奈的问。 “就是不行。” 命令一出,室内有半响寂然,任放忧松了一口气,以为她终于成功喝阻了他。 只可惜,丁驯安静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又接着开口,而且还是惊天动地的一句话——“今晚,你得跟我同床共眠。” 此话一出,任放忧的手晃了一下,差点儿没将汤给洒出来。 这人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净挑她不想回应的话。 “信不信我毒哑你?”她撂下狠话,眼神狠绝。 丁驯哈哈大笑,决定暂且饶自己一命,看着她又羞又恼的表情,难保她不会一把刀捅来,结束他的生命,也结束她的困扰。 只是,他的笑声依旧停不下来,只见眼前黑影一闪,他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点了哑穴。 丁驯一双眼瞠的很大。这、这丫头……竟然点了他的哑穴? 太、太、太果决了,他真是欣赏。 任放忧真不知道自己还能怎么做了……她点了他的哑穴,但是却制不住他火一般的注视。 “你嫌命太长是不是?”难不成真要一刀了断他,才能制止他对她的干扰。 丁驯这次不再开玩笑,认分的摇头,自己伸手一口把药汤给饮了,然后乖乖转过身,露出背后的伤。 任放忧一瞧见那伤,顿时心软了不少,走到桌边,将木碗放下,拿起药膏,再回到他的身后。 她抹起一坨药膏,温柔的替他上药。 丁驯闭上眼,舒服的享受她温柔的抚触,闻着她身上淡淡的香气。 房里,很安静,没有任何声响,只有两人平顺的呼吸,却多了几分说不出的亲昵。 上好药之后,任放忧解开他的哑穴。 “别在说些我不爱听的话,要不然我真的走了。”任放忧在他的面前插腰说道,话说得很硬,但她的脸上、语气上,却多了一丝无奈,添了一分娇媚。 “好,今天不说了。”丁驯浅浅的勾起笑容,慷慨的点头。 他要“蚕食鲸吞”她的意志,他不会一下子将她逼到底。 听到他的允诺,任放忧总算放心了。 “大夫说,今晚我的状况不会太好,你真的不陪我?”丁驯把问题丢给她,让她自己决定。 “我会再看看情况,你先休息吧。”她睨着他,柳眉一挑。“少打鬼主意。” “打个商量吧。”丁驯缓声开口。“我绝对不打鬼主意,但是,你就留在身边照顾我吧?” 任放忧的答案很简单——“砰”地一声,房门当着他的面,直接关上。 原以为大夫的提醒只是预防万一,没想到,一到半夜,他真的抱着脸盘狂吐,身体一下子热得像火,一会儿又冷得像冰。 任放忧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又是加热水,又是敷冷巾,没多久又换去他一身吐得脏污的上衣。 此时的她再也顾不上羞赧,只想着别让他着凉。他发汗时,拭去他满头满发的汗,全身冰冷时,又急着帮他添衣。最后,见他仍止不住的全身发抖时,她舍下最后一丝矜持,再一次窝进他的怀里,紧紧的抱住了他,想要止住他的寒颤。 横竖是一回生、二回熟,她不再又慌又乱。 她知道那不是他体弱,而是毒发所引起,于是她的小手抵住他的胸腹,不停运气入他的身,助他抵御体内严寒的毒血奔流。 “你别忙了,瞧你弄得一身脏兮兮的。”丁驯看着她不停地帮他输入真气,小脸泛白,让原本希望她留在身边照顾的他,改变了主意,不希望她过于劳累。 “我都不嫌你脏,你还嫌我?”任放忧愣了一下,斥他一句。 丁驯青白的脸微微一笑。 “是啊,就是因为你不嫌,我才不想留你。”他的眸深邃的看着她。“我不知道你肯这么做……” 虽然知道她隐约对自己有意,却不知为何总是将他推拒之外。但眼下,他又湿又冷,浑身像在泥水里泡过,她却毫不在意,只想替自己疗伤止痛…… “我说过,那是我该做的,是我欠你的,理当该还。”任放忧敛下眸,把担忧的情绪遮掩在冷漠的言辞之下。 “你没欠我那么多。”丁驯的视线落在她脸上,眸光转为深浓。 他的话、他的眼神,在在她无法招架,她只能顾左右而言他。 “别说那么多废话,如果还有体力,就拿来对付体内的毒。”任放忧闭上眼,试图不去看他的眸,不去理会他的话,不去质问自己,为什么这么担忧…… “你在担心我吗?”丁驯眸光复杂,似是正极力隐藏着情绪。 “我没有。”任放忧直觉的否定。 看着她的表情,丁驯眯起眼,似是想将她看得更清。 “你离开吧,我可以自己运功疗毒。”他不希望见到她疲累的模样。 “我不会走。”任放忧想也不想的回答。 “所以,你的确在乎我。”丁驯柔声说道,惨白的脸有着满足的笑。 “你闭嘴!”任放忧气极了。“我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你别那么多废话!” 出人意料的,丁驯这次乖了。 “好,我不多说废话。”他闭上嘴,露出会意的笑容。 纵使如此,他的笑容还是让她颇不是滋味,要不是看他因毒血窜流而痛苦着,她真该送上一掌,让他吐血身亡算了,看他还能不能笑得这么嚣张。 她索性不理会他,调匀气息,再度为他运功驱毒。 动作间,丁驯不再多说话,只是直直的望着她为他所做的一切。 天涯海角,漂泊这么多个年头,第一次,他有了甘愿停泊的想法——因为她。 “我再提醒你一回,你最好马上离开,要不然……”丁驯淡淡的叹了一口气。 “怎么?现在的呢,难不成还想一脚把我踢开吗?”任放忧不知道这男人哪来那么多话。 “我不会把你踢开,相反的……”丁驯身上的寒意渐去,终于有力气扬手,抚上他白皙的颊。“你现在不走,就再也走不了了。”这句话,不是警告、不是威胁,而是宣示。 他丁驯,这辈子不会放开她的手。 任放忧完全无法动弹,一双眸迎视着他,一句话也也说不出。 像是担心她的耳朵有问题似的,他不厌其烦的又重申了一次。 “我丁驯,这辈子绝不负你。” 身中寒毒的人是他,但是任放忧全全身打了个冷颤。 他不负她? 他要……怎么不负她? 如果他知晓她的身份,他又会怎么做?在皇上的面前,他要怎么交差?会不会因此而遭受皇帝的处罚? 任放忧猛地又是一颤。 想到自己竟反倒担忧起他的处境时,任放忧的心更慌了。 “你不负我,也得看我愿不愿意。”纵使心里有些动摇,她的嘴上却仍强硬,但替他运功的内力却不曾减缓。 丁驯的笑容更深了。 “你能做出决定,我也能做出我的决定。”他的声音虽然虚弱,但语气中的坚决不容小觑。 迎视着他势在必得的一双眼,任放忧开始后悔了。 她心里知道,不能继续留下来。 她得离开,马上。 第七章 任放忧的“马上离开”,一拖就是一夜,为的当然是他的伤口,绝不是她有任何私心想留下。 只是,他虽然是病患,但对她的态度,却仿佛她才是需要照顾的人。 “你的脸色不太好,是不是昨夜没睡好?”丁驯的毒伤已有明显改善,夜里不再狂呕,也不再高烧不退,一夜好眠。 倒是她,像是还担心着自己,偶尔他半夜醒来,还能看见她瞠着双眼,坐在椅子上看顾着他,教他过意不去。 “我睡得好极了。”任放忧直觉否认,不想让他知道自己的确为他担忧,只是她双眼下的凹陷,让她的谎言露了馅。 丁驯知道她逞强,也不戳破她的谎言,才要起身,任放忧却递给他一封信。 “杭州知府快马送来的……”任放忧递到他的手里,压抑着眸中的情绪。 他们一路往北,里黑寨只剩一天的路程,她的神经愈绷愈紧。 丁驯接过,不避嫌的在她的面前拆信,一边说道:“应该是要通知我,赵二虎已经转送到凤鸣城了。” 凤鸣城就在二十里外,是他故意引蛇出洞的暗桩之一,料想黑寨不会就这样让赵二虎长久关在牢中,必会前来营救。 “凤鸣城?赵二虎不是押往杭州了吗?”任放忧一惊,眸中闪烁激烈情绪,她刻意压低声音,不让他察觉,也趁机打探他接下来的计划。“你都病了那么久,黑寨的事有什么着落吗?” 丁驯闻言,扬眸看她一眼。 “你真是看扁我了,在我生病的期间,我可没有延宕公事,我让人把赵二虎转送到凤鸣城,届时黑寨救不到人,正在闹夺权风波的黑寨一定会更加混乱,十分有利于我出兵收拾他们。”丁驯把信收起,等看着她脸上赞叹的神情。 只是,他没等到那样的表情,倒是看到她大惊失色,像是受了严重惊吓。 “你……你已经做好部署?”任放忧的心倏地停了。“什么时候?”她根本没看见他与外面有任何联系。 “我每天都在处理。”丁驯不解她为何一副吃惊的模样。“你怎么了?” “你每天都在处理?”任放忧的声音扬得更高。“为何我都没见过?难不成你在防着我?不相信我?” 她以为潜伏在他身边,就能知道他的所有决策,没想到她竟被蒙在鼓里。 “当然不是!”丁驯浓眉微蹙。“我只是趁着你煎药,或是请大夫时……” “你这样就是防我!”任放忧不等他说完,直接打断他的话。“你不想让我知道,所以总是趁我不在的时候……” “等等……”丁驯来到她的身边,伸出手握住她的双肩,不明白她的失控。“事情不是你想的这样。” “要不然还能怎样?”任放忧心惊起来,没想到她竟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原以为胜券在握,事实却不然。想到因为她的失误,可能造成寨内弟兄的死伤,她又气又怒。 “我会这么做,不是因为不相信你,而是因为……你在我身边的时候,我想的全不是正事,我想的全是要怎么让你点头,留在我的身边。”丁驯的语调温柔,但态度坚决,试图要安抚情绪激动的她。 任放忧一怔,因为他的话而全身紧绷,甚至不知所措的退了一步。 她能感觉得出他话里的真诚,而这样的他,更让她害怕与惶恐。 这些日子以来,他对她很好,对她嘘寒问暖,关怀备至,体贴入微,疼她、宠她,不管她的脸色多差,不管她的态度多坏,他始终没有改变。 她的心在动摇,她的抵御变得软弱,在没人知道的时刻里,她的眸总是盯着他看,一颗心开始为他牵挂。 但,怎么可以? 她知道那是不应该的,于是,她痛下决心,这一次,真的要走了。 “你的伤快痊愈了。”任放忧推开他,往后退一步。 丁驯的眉徽蹙,明显感觉她的推拒,胸口一闷,心猛地一沉。 她要走了。 虽然这感觉很突兀,很不可思议,但是他就是能感觉,她决定要离开了。 “那又怎么样?”丁驯追问,看着她转过身走开,靠着窗棂,迎着风,让徽风拂起她的发。 她的黑发乱了,他的心,也乱了。 “我在你这里耽误太多时间了,我还有事要处理……”任放忧冷声开口。 自己是怎么了? 早知道两人不会有结果,为何在说出分开的这一刻,心里竟纠结着说不出的酸楚。 “我吓坏你了吗?”丁驯着距离,看着她冷漠的背影,不解且心痛。 是因为他逼得太紧,才让她急于想逃吗? “别开玩笑了,我只是有事得办。”任放忧用力否认,心口顿时感到剧烈的疼痛。 “什么事这么急?”丁驯不信,觉得她的话只是借口。 “不关你的事。”任放忧的语谓更冷。“该还你的恩情还完,我也该走了。” 她不愿再跟他有牵,否则……教她要怎么去面对,之后他们将提刀相见的时刻。 丁驯看着她的背影,首次感到无力。 他想要她留下,但是他知道她不会肯,至于不肯的理由……他却不明白。 “你不是想在江湖上闯闯,想跟着我剿了黑寨吗?怎么会……”他想查探出原因,不想让她不明不白地从他身边消失。 “我烦了,累了,也腻了。”任放忧终于收拾好心情,转过身来就是一张冷漠的脸。“我不爱着女装,也没兴趣跟你长相厮守,我想一个人自由。” 这几句话,很伤人,是“长相厮守”那一句,丁驯觉得胸口被打了一拳。 只是,她像是还伤他不够,竟然迈步就要离去。 “我走了。”看着他受伤的眼,任放忧心一紧,无法继续待下去。 天不怕地不怕的她,首次尝到惊慌的滋味,她好怕自己的心会软,好怕,真的好怕。 听到她要离开,看着她迈步,丁驯忽地向前,握住她的手,猛地一揪,将她整个人扯了回来,撞进他的胸口,她扬头迎上她的眸。 “你……”任放忧才要武器质问他,没想到,眼前突地一暗,猛地惊住。 他——吻她? 她一惊,脚下一个踉跄,整个人往后跌去。 当下,她以为她会跌落在地,但腰间突地一紧,她被抱回他温暖的怀中,她的手抵住她的胸口,深怕他又吻上她。 但他没动,只是用一双深邃到让人几乎要跌进其中的黑眸盯着她,他的气息紊乱,扰得她的呼吸也失序。 “我不想让你走。“丁驯沉声说道,语音有些压抑的低哑。他心烦意乱,想到她要走,他就又气又恼,不知该如何是好。 “我一定得走。“迎着他的炽眸,任放忧的脑袋好昏,心也好乱,再也硬不下口气,声音无意间转柔。 “为什么?我对你不好吗?“丁驯不明白她有什么非走不可的理由。 他不爱纠缠,但是,他对她放不下手。如果她真的厌恶他,那他不会勉强,可是他明明能感觉,她对自己并不是没有情意。 任放忧哑口。 她能说,就是因为他对她太好了吗? 她能说,她不知道他对她的好,能持续到什么时候? 她能说,他对她的好,有可能害他被砍头吗? 答案是肯定的,她不能说。于是,她只是沉默,半晌之后,才挤出话来。 “你是个好人,你不会勉强一个姑娘的,不是吗?”这个时候,任放忧承认她是个姑娘,因为她的心已经如此软弱。 丁驯一句话都说不出。 他不想点对,却也无法摇头,那样矛盾的心态,一如他想留她下来,却留不下来,他的心好挣扎。 “叫我放手,真的做不到……”丁驯压低脸,鼻尖抵住她的,闻着她的淡香,他的手更加松不开。“我只想将你拥进怀里,抱得更紧、更紧。” 这些日子相处以来,他所看到的、所接触的她,都让他内心极为渴望。 但因为尊重她,他用所有真心试图感动她、融化她,他愿意压抑一切的欲望,纵使那样的折磨,在大多时候都远胜过毒发的痛苦。 他甚至是存着感谢的——要不是那些毒伤折磨着他,他可能无法压抑体内的欲望,只想将她拥进怀里。 现在,他的伤好了,而她……却要离开了。 迎着他的眼,任放忧的心狠狠震慑着,只因能感受他真挚的心,将她已经支援的心墙全部震毁。 如果……就这么放纵一次呢? 在她的人生里,她第一次想要舍弃该有的原则,顺着自己的想望,不去顾虑责任,不去想太多关于未来的事。 她对自己承认,他是她至今唯一想要的男人,他的武功远胜于她,他的温柔更是轻易击溃了她。 原本抵住他胸口,阻止他靠近的小手,在迟疑之后缓缓上移,颤抖地抚上他好看的脸,抚着他挺直的鼻,以及他方正的下颚。 这样一个好看的男人,这样一个……说要她,不让她离开的男人—— 他是如此动摇她的心,却是她不能要,也要不起的男人。 丁驯握住她的手,将她的掌心贴住他的脸,他的眸色更深。 他不懂她为什么不能留下,但是他同样也不懂,一向不爱勉强别人的自己,为何不能顺着她的心意,让她离开? 难道这就是依恋吗? 他像是着了魔一般,情不自禁地愈靠愈近、愈靠愈近…… 瞧着他的俊脸,在她的眼里放大,大到能在他的眸里,见到自己的倒影,她隐约知道他想做什么。 “丁驯……”她的呼吸在颤抖,知道她不该纵容他继续靠近,但是她的拒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我在这儿。”丁驯能感觉她的轻颤,他缓慢却坚定地靠上她的唇,吻住了她的唇瓣,封住她未说出口的拒绝。 他的唇,好热,热到让她失去理智。 在那一刻,任放忧的手僵直在他的胸口,却使不出力气,只能感觉他舔吻着她的唇,细咬着她的嘴角。 他的掌心滑向她的颈后,托住她的后脑,让她更加完整接受他的吻,将煽情的火苗,一波波送往她的全身,洒下更火热的诱惑。 “丁驯……”她下意识地低喃着他的名字,脑子里除了他,再也想不起任何东西。 热吻点燃了火苗,一发不可收拾,酥麻的感受从他触摸的每一处汹涌传来,她全身窜过一阵麻软。 “不可以,不可以……”她想给的,只是一个吻,只是一个回忆。 她只是想知道,被一个自己想爱的男人吻上,到底是什么感觉,仅此而已,她没打算要给这么多。 只是她阻止不了,他也停不下来。 他的吻,更为愈热,而她甚至能感觉他身上的温度,以及他裸露胸口上结实的肌理,正紧密的贴着她。 什么时候,他脱下她的外衣了? 没人能回答她的问题,只因为他的唇更热切地封住她,又热又烫的舌,已经喂入她的口中,迷乱她的神智。 她愈来愈昏沉,因为他的吻,他的手,他的挑逗。 宽阔的胸膛,紧贴着她的浑圆,带来更销魂的迷乱,他狂妄且放肆的享受她柔软的全部。 身子一点一滴虚软,抵抗他的小手,被他十指交缠的架在她的头上,她别无他法的更加紧贴他伟岸的身子,被他撩起火热而陌生的渴望。 她战栗的感觉到,他就要改变她了,但她却无力阻止,甚至满心期待。 红嫩的唇无法自抑地逸出娇吟,那一刻,她知道——她完了。 她即将经历的,比她预想的还要多上更多更多,不只是身子的清白,还有她一颗从交付他人的真心。 天将明,已经十分疲惫的任放忧,却始终没有合眼。 她在仔细瞧着,用力记着,在她眼前的这张脸。 她要记着他的温柔、他的多情、他的细细抚触、他的专注凝视……之后,两人将分道扬镳,再无瓜葛。 想起昨夜的缠绵,带着酸,又带着着点甜,她的心既酸涩又无奈。 不该发生的事,发生了,但是,她却不后悔。她告诉自己,她是提得起放得下的人,不过是一场欢爱,她与他都能理智处理,所以……该走了。 她得趁着他未醒之前离去,要不,难免又是一阵揪扯,对彼此来说都不好受。 轻缓的,她在他的额上印上一吻,最后一次允许自己贴近他。然后,毅然决然地起身着衣,收拾行囊,拉开木门,踩着坚毅脚步,让自己毫无依恋的离开。 只是,木门才关上,床塌上始终紧闭着双眸的丁驯,也跟着睁开眼。看着合起的木门,他矛盾、困惑,心中情意汹涌,却再无人可诉。 他迟疑着。 是不是该这么让她离开?然后他将从此抱憾一生,在心里永远放了个结,永远惦记着她,后悔着自己为何松手? 不!绝不! 从来不放在心上的儿女情长,此时让他心烦意乱,再顾不得任何原则,他只想知道——为何她不愿留下。 于是,他随意套上一件外衣,追了上去。 丁驯轻功惊人,很快的追上任放忧。 她因为离开他而心绪紊乱,脚步又快又急,她瞻前,却忘了顾后,丝毫没有察觉丁驯一路跟在她的身后。 承受着她的脚步,进入了一个隐密的山林后,他脸上的疑惑更深。 这是个看来自给自足的村落,但几个大汉看起来凶神恶煞,不若一般山下的居民——突然灵光一闪,他的黑眸眯得更紧了。 他没马上下定论,小心地隐藏身形,紧紧跟在任放忧的身后,看到她似是不愿让人发现行踪,专挑小径走,正好顺了他的意,直到她熟练地走进一间房中,轻巧地关上门。 丁驯在门外候着,还在猜测着她到这里来的目的时,却讶然看到那扇门打开。 一身男装的她,束起黑发,神情凝重地走了出来。 丁驯想起她曾提过,她不爱着女装,但脑中却突地一闪——这屋里,怎么会有她的衣裳? 他的惊诧还没得到答案,便看到另一个男人朝着她走去。他正要出声提醒她要小心时,那个男人却拱手福身,对着她喊了—— “寨主?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大汉又惊又喜,但态度不失恭敬。 “刚回来,有收到我发出的消息吗?”任放忧脸色冷凝,一回到黑寨,她马上恢复她冷静的本色,一方面要准备营救二虎,另一方面,她得查出内奸是谁。 “有,程寨主……呃,我是说副寨主,正在大厅里讨论着该如何营救二虎,寨主正好赶上。”大汉自觉失言,敛眸躬身,越回表示出恭敬。 寨主? 任放忧表面上不动声色,但心里却不满程稼自封为寨主的行为,质疑着他是不是就是那个内奸。 “我去瞧瞧。”任放忧大步离开,大汉随后赶上,幽静的回廊恢复宁静,而躲藏在暗自的丁驯,却久久不能动弹。 他听到了那个称谓——寨主。 她是什么寨的寨主? 而他们口中所说,打算营救出牢中的二虎,又会是哪个二虎? 丁驯不傻,他知道他听到了什么,他只是不敢相信。 他的忧儿——竟是黑寨的寨主? 昨晚在他身下呻吟,让他迷乱、狂妄、放肆的那个女人,竟是他此行要捉拿的对象? 什么情况能比眼前更加诡异? 他整个人愣怔在当场,完全无法反应,他眼中的着急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不可置信,与不寒而粟的冰冷。 谜底揭晓了,他终于知道,为何她总爱女扮男装,为何她总是要打听黑寨的消息,为何她会在此时离开他的身边……全部都是为了黑寨。 她使计来到他的身边,探听他的消息,当卧底、当内应,设计他,迷乱他…… 他的薄唇边出现了一抹嘲讽的笑容,嘲弄着自己的愚蠢与天真,他没长眼,不但分不清朋友和敌人,他甚至还爱上了她。 黑寨,他竟然这样上了黑寨。 他查探许久,但查不到上黑寨的路,却在她的带领下,轻易地来到这里。 他料想,她十万火急赶回黑寨,定是有不欲他所知的行动正在进行……丁驯猛一回神,突地想起他得马上追上才是。 议事厅里,紧锣密鼓的讨论,已经持续一段时间,却在来人进入时,议室厅转为安静。 “寨主回来了!”其中一个大汉,面露喜色地站起。 任放忧凝眸,看见一向护着她的力伯,微微点了点头,收敛着欣喜的情绪。 相较于力伯的喜悦,她注意到的程稼那满脸不的神色,像是很不愿见到她归来。 “我还在想,大家都在忙着出发到杭州救二虎的时候,寨主人在哪里风流快活呢。”程稼一开口就带刺,摆明没将她放在眼里。 “我已经得到消息,二虎不在杭州,已经被转头到凤鸣城了。”任放忧面不改色,直直往大厅主位上走去,在程稼愤恨的目光里,直接坐上寨主的位子,大有宣示的意味。 几人闻讯一惊。“这消息可正确?寨主是从哪儿听来的?” “我自有门路。”任放忧简言带过,将话转回正题。“我赶回来,只是要大家切勿轻举妄动,这是个陷阱,官府已经设好局,准备让我们跳进去。” “可……可也不能让二虎就这么牺牲。”其中一人不同意她的说法。“就算有生命危险,我们也得救二虎回来。” “稍安勿躁。”任放忧将小手扬起,众人很有默契的全噤声,等着她的指示。 只有程稼一脸不以为然,没将她放在眼底。 “寨主不会是想随便找个借口,就让二虎死在牢里,你好轻轻松松地继续坐这个寨主的位置吗?”程稼摊了摊手,一副只是随便谈谈的样子,却又话里藏刀地捅着她。 “你最好小心你说出的话,省得哪天一早醒来,找不到你的舌头。”任放忧面色一冷,态度也转为不客气。 对于好人,她会让三分,但是对于心存不良的程稼,她可不会客气。她甚至已有六成的把握,找来四川唐门的人,或许就是程稼这反骨的家伙。 程稼脸色青白,敢怒不敢言,只因他虽然年纪长她不少,但是功夫却没她的厉害,只能忿忿咽下不满。 “我们可以先带几个能手到凤鸣城去,我会仔细查看状况,但不宜冒然全寨行动,打草惊蛇就不好了。”她既然已经知道丁驯的计划,就是要引他们出寨,一举歼灭,那她就不能让太多人涉险。 “我去!”一个从小跟二虎一同长大的兄弟随即跳出来。 “我也去。”另外马上跳出几个人附和。 任放忧衡量几人身手,认同地点头,接着她的目光定在程稼的身上。 “副寨主不去一趟?”她挑衅的直接点名。 “寨子里总得有人坐镇,我就在这里等寨主回来,也好有个照应,能随时派出援手。”程稼眸光深沉,心中另有打算,难得表现出服从的模样。 任放忧美眸徽眯,虽然觉得有异,却也无暇多管。 “这次官府派出第一神捕,打算一举破了黑寨,在我带着兄弟营救二虎时,一定得加紧防守,千万别漏了馅,或是让人发现黑寨所在。这些日子,叫大家忍着点,先别轻举妄动,我会想办法将丁驯擒回。”任放忧仔细交代着。 她的出发点,是为了寨内弟兄的安全,她深知丁驯的能耐,知道他的危险性,她不能让寨内的人与丁驯对上…… 只因为,无论受伤的人是谁,她都会心如刀割。 任放忧的小手握得更紧,后知后觉的发现,她无法无动于衷。 身为黑寨寨主,她得保护寨内兄弟的安全,在危急的时刻,她必须迎战,为了兄弟出生入死,砍杀敌人。 只是,如果敌人是丁驯呢? 光是想到丁驯身受重伤的模样,她就感觉呼吸困难,似是回到他毒伤濒死时的可怕回忆里。 不……不行,她不能心软!她不能心软! “寨主?寨主?”底下的人发现她倏地沉默,于是唤了她两声。 “我只是在盘算着该处理的事情。”任放忧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突地,她隐约察觉到了什么。 她扬眸向外,感受到某种尖锐的怒气,直直冲着她而来。 门外,还是那般景色,并无任何奇怪的地方,甚至没有任何人影。但,那股明显的怒气,她至今仍能感受到。 她收敛心神,与部属们讨论着接下来的行动,努力忽略那芒刺在背的感觉,也让自己在这一刻里,暂时忘却丁驯的存在。 就在他们开始讨论时,丁驯转身离开,茫然的他,不甚确定他是怎么回到落脚的客栈,一切的反应都是凭着长久以来的直觉。他避开众人耳目,在不惊扰到任何人,没人发觉的情况下,回到山下。 他还未能接受她就是黑寨寨主的事实,但是他知道他该马上前往凤鸣城。 起初,他的计划是,把赵二虎留在凤鸣城,由杭州知府坐镇,放出饵来,让黑寨觉得有机可乘,动手劫人,而他带兵由后头逼近,双面夹攻,一举将人擒下。接着在措手不及的情况下,回攻黑寨,这些匪寇群龙无首,必能轻易被攻破。 只是,现在却因为多了一个她,让一切的计划全走了样。他甚至感到茫然,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只是…… 她竟然是黑寨寨主? 他好生愤怒,这个可恶的女人,潜伏在他的身边,照顾他,保全他,让他一颗心为她迷乱。谁知道,竟只是为了套他的消息,背叛他对她的友情,甚至是爱情。 他的眸用力的闭上,一咬牙,无法否认,他的确是爱上了她。 她欺骗了他,利用了他,但是他在这个时刻里,心里却仍不免试图保护她…… 够了,他该清醒了。 他与她的情,就该断在这一条分隔的路上,从今而后,他走他的阳关道,她过她的独木桥。那一夜……那充满绮丽春色的一夜,那一段他曾经想刻画在心里的记忆,今后,他都要忘记。 他是官,而她是他即将捉拿的盗。 他与她,将势不两立! 第八章 凤鸣城,风光明媚,绿草茵茵,桃李争研,是个山光水色,燕舞莺啼的小城,故名为“凤鸣城”。 只是,这般风光水色,入不了心思紊乱的任放忧眼里。她震慑的看着不远处,骑在黑色骏马上,正领着大批兵马,招摇过市的丁驯。 他怎么来了?而且,还一别有备而来的态势。 “寨主,那个人就是神捕,就是他捉了二虎。”一个大汉低声在她耳边低语,指着雄纠纠、气昂昂的丁驯,表情有着不满,却也有着几分畏惧。 他们几个人乔装成良民,才刚到凤鸣城的客栈下塌,想趁机打探消息,没想到就见到丁驯。他们虽然有誓救二虎的打算,见到丁驯的气势,也不免有几分忌惮。 隔着一段距离,任放忧仔细看着已经几日不曾见到的丁驯,他还是那般英气逼人,气势雄壮,教人无法忽视他的存在。 他那双眸,有神的盯着四方,仿佛正在寻找着谁…… 不过是下一瞬间,丁驯的眸就寻到了她。 任放忧无法动弹,从那双瞬间发亮的双眸,她知道他看见了她,纵使她已换上一身男装,他还是认出了她。 而马背上的丁驯,缩手握紧缰绳,眸中除了渴望,还有一丝无法说出的责备。 她果然来了。 她真的打算趁赵二虎押送到凤鸣城时,直接劫他出来。 她果真利用了他,取得消息,护着黑寨…… 他不能再执迷不悟,他必须采取行动,他必须捉拿她,为天下百姓谋福。 私情私欲,全都是一时的,他丁驯,不该继续沉溺下去。 你……别怪我无情。 夜深人静,丁驯一个人坐在窗边,他凝眸看着天上一轮明月,他正等着。 他在等着一个他曾经愿以命相护的女人,他亦在等着一个,他即将亲手擒她入牢的女人。 门外一阵窸窣,丁驯不用回眸,就知道她来了。 任放忧一个纵身,轻手轻脚的推开他的门,看着他正背着门,一动也不动,好似已经睡着了。 “丁驯……”她轻声开口,小脸上神色复杂。 纵使是来之前,她已经将今天打算套出他为何来此的借口,仔细推敲过几次,但看着他伟岸的背影,她却一句话都想不起来,她唯一想问出口的,就是他最近好吗? “你不是选择离开。为何又回来?”丁驯没有回身,语气冷硬。 他知道自己不该心软,他知道他更该趁这个时候亲手逮了她。到时黑寨群龙无首,自是大乱,他便可不费吹灰之力,轻易剿了黑寨。 但,为何他的双手使不出力?他唯一想做的事,就是将她拥在怀中,斥责她这些日子的离去,让他一个人的生活里,像是缺少了什么。 听出他语气的冷凝,任放忧不以为意,只是眨了眨眼眸,知道他还在为自己坚持离开而不悦。 “我今天在街上看见你,怎么好似瘦了?是官府的官饷不够,让你吃不饱肚子吗?”任放忧关心的问,却又不愿让他轻易看出自己的在乎,话中仍带几句嘲讽。 “放心,官饷不但让我吃得饱,还让我养了不少兵,正养兵蓄锐,等着一举剿灭黑寨。”丁驯仍是不肯回头,只肯用他的后脑勺,对着一脸殷切期待的她。 任放忧心一寒,即使早知道这是他此行的任务,但是一想到即将厮杀的将来,她不免一阵心痛。 突地,她回想起他之前对她的温柔体贴,她多么希望还能见到他那么深情的看她一眼。 “为什么不转过头来?就算我们之前不欢而散,好歹你也曾经对我推心置腹,不是吗?”任放忧又走进一步,觉得他今天的态度好生冷淡,虽然心里不期待他会热切的拥抱她,但是……相颜悦色点,不行吗? 她这几句话,惹恼已经压抑情绪许久的丁驯,他的大掌往案上一拍,猛地大怒回头,瞪视着就在身后不到一步距离的她。 “你也知道我曾对你推心置腹?你还记得?”他脸色铁青,一步步接近她。“就是因为记得那些,所以你才来到这里?” 任放忧见到他愤怒的神情,眸中有着不解,随着他逼近的脚步,她一步步往后退。 他似乎变得更加尖锐,更加危险,那双曾经转满温暖柔情的眸,如今转为锐利,冷漠的视线,像是要将她射穿。 “我来看看好朋友,不行吗?”她猜想他只是还记恨着分手前的一切。 “只是来看好朋友?”丁驯的语气里有着不屑,鼻尖轻哼一声。“你不说来探我的口风,问我为什么突然来到凤鸣城?不说来查探我接下来有什么计划,打算什么时候处决赵二虎?” 任放忧一阵语结,发现他的态度不只不悦,甚至带着敌意。 他的周身萦绕着可怕的压迫感,那是一种接近冷酷的、无情的冰冷,她本能的感觉不对劲。 见她不言不语,丁驯薄唇上挑起极细微的笑,黑眸闪烁着凶猛光芒,索性一股脑的发泄。 “让我告诉你,赵二虎关在牢中的消息,是假的。他在牢中意图逃狱,砍杀几个官兵之后,已被乱箭射死,只是我们故意封住这个消息,不愿这个饵失去功效,不愿你们这些黑寨的弟兄打道回府。我还要让你们这些傻蛋,误以为还有机可乘,让我一举擒下,一个都跑不掉!”丁驯一边低吼,一边朝她逼近,脸上怒气冲冲,像是在下一刻就要失控。 就在他说完的那一瞬间,任放忧的背抵上身后的门,她的脚步一阵踉跄。 他、他说……二虎死了? 他还说……他说“你们这些黑寨的弟兄”? 她的小脸转白,倏地明白他态度的突变,是因为他已经知晓她的身份。 “你、你、你……你什么时候知道的?是谁跟你通风报信的?”任放忧握住身后的罗刃剑,知道眼前的他,已经是个敌人,不再当她是朋友,更不会再把她当成情人,甚至是想厮守一生的另一半。 她的胸口闪过一阵揪扯,有种说不出的疼。 丁驯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冷冷的望着她,目光严厉到了极点。 “你……真的知道了?”任放忧知道自己这话问得好笑,但此时的她不但笑不出来,甚至有想哭的冲动。 “我不但知道,而且,还是你给我带的路,让我知道黑寨所在,让我知道黑寨的弱点在哪里,让我知道我该怎么下手……”他倾近她的脸,他灼热的气息喷在她的脸上。 只是,那样灼热的气息,却带给她周身的寒意,像落入冰窖一般,教她无法动弹。 “你!就是你!”他的眼神冰寒,射进她的肌骨里。“如果哪天我灭了黑寨,我首先要感谢的人,就是你!” 竟然是因为她? 他的话,让她不由自主的全身一晃,无法承受的自责与绝望包围了她,让她几乎要窒息。 “你……是故意在这里等我自投罗网?”任放忧从来不曾像此时这般无助,聪明的脑子完全无法运作,只能盯着眼前冷漠的他,不敢置信的摇头。 “我知道你一定会出现,为了你的那些弟兄,你连清白都给我了,又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放弃。”丁驯冷声开口,声音里没有半份感情。 任放忧不爱哭,自她懂事之后,她甚至不记得自己曾哭过,但是在他说出这句话的此时,她的眸中无法自抑的凝聚泪水,让她几乎看不清他的模样。 “所以,外头已经埋伏了官兵,准备将我拿下?”任放忧美丽的眸不想再看着他,转头向外。 “要捉你,用不着别人,我们俩的武功修为谁高谁低,你自己心里有数。”丁驯是声音里,包含着无限的威胁。像是此时的他,只是个“官”,他们两人从不相识。 “你这么有自信?”任放忧逼自己冷下眸。“没交手前,还没见真章,我就是死,也不会栽在你的手里。” “死!会这么简单?”丁驯冷哼一声,眼里有着复杂的神色。“我是这种知恩不报的人吗?在你带我进来黑寨时,我就告诉自己,至少欠你一回。” 他几乎残忍的说道,眼睁睁看着她眼底最后一抹火焰,因为他说出的话语而熄灭。 “我用不着你报恩!”任放忧愤恨地往他胸口一捶,恨他存心教她难受,把这项出卖的帽子净往她的头上戴。“我宁可死!” 语毕,她转身就要窜出,丁驯心里一惊,知道她这么心浮气躁、唐突窜出,铁定会惊动其他的官兵,到时她要全身而退就很难了…… “不准走!”他伸手擒住她的手腕,制住她的轻举妄动压抑住胸口为她担心的情绪,眸色更冷。 不敢相信,已经到了这步田地,他竟然还在担心她? “不走?难不成你还想泡茶请我吗?”任放忧冷唇相讥,心痛甚剧,她只能用冷漠伪装她的软弱。 看出她因他而起的激动,丁驯的心情复杂,有喜,也有忧。喜的是,她对他并不是无动于衷,但更忧的是,他怕她在未来的争执发生时,会对他手下留情…… 这不是他所想要的结果。 他必须让她死心,必须让她,必须自己死心。 “我没打算找你泡茶,不过,或许临别前的温存,倒是个不错的选择……” “啪”地一声,响亮的巴掌声,回荡在寂静的夜里,伴随着她激动出手,落下的是她盈在眸中的泪。 “丁驯,我认清你了!”任放忧冷眸瞪着他,清澄的眼里除了怒气,还有说不出的哀伤。面对他可以说出的伤人话语,她实实在在的被伤到了,她的心急遽的变冷。“要杀就杀,别说那么多废话!” 丁驯冷眼看着她清澄的眸里,揉着明显的愤怒,他知道他的计谋成功了,他将她推得更远,让她对自己死心了。 只是,这样还不够,他必须要保住她一条命,让她安全离开这里。 “这么吧,好歹大家相好一场,我不逼你,给你一条活路,就当作给我的初夜的报偿……” “啪”地一声,她又赏了他一巴掌,那用尽全力的掌掴,让丁驯的唇边流出血来,他尝到心痛的味道。 “闭上你的臭嘴!”任放忧不知道自己还能承受多少。“如果不杀我,我现在就走。” 这一次,丁驯没有拦她,只是冷冷看着她转身。 “再见你,就杀你。”丁驯面色凝重的开口。“下一次,我绝不留情!” 任放忧的身子微微一震,没有回头,整个人拔地而起,几个纵身之后,消失在夜色之中。 屋漏偏逢连夜雨。 任放忧才回到客栈里,手下便十万火急的冲来向她报告。 “寨子里出乱子了!”大汉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早上收到信鸽,说是寨子里的大雷、阿少、方庭,还有不少人,都不知得了什么病,一早起来,就都嗝屁了。” “什、什么?”任放忧一颗还彷徨不定的心,猛地一停,跌坐在木椅上。 大雷、阿少、方庭……这些人都是当初支持她当寨主的领头者,现在却突然不知怎地,全都暴毙…… 有人动手了! 意图想要当寨主的人,已经趁着她不在寨内的时候,开始作乱了。 她努力让情绪稳定,努力分析着眼前的情势。 眼前,二虎已死,他们没有留在凤鸣城的必要,再加上黑寨里动乱不已,她得赶回去坐镇,弄清楚究竟是谁存心不良。她更得整合寨里的弟兄,让他们知道现在黑寨情况紧急,得更加团结一致,才能对抗官兵。 “我们马上回黑寨!”她起身命令。“叫弟兄们收拾收拾,我们连夜就走。” “可是二虎……”大汉心里还惦记着弟兄。 “二虎因为借机逃狱,被官府的人给杀了。”任放忧长叹了一口气。“我们没有留下来的必要了,这只是个陷阱,我们救不出二虎了。” “寨主,这……”大汉临时无法接受这个消息。 “相信我吧,我不会拿二虎的性命开玩笑,更不会拿你们的命开玩笑。”这一次,虽然大家都没准备要活着回去,但也不能让大家白白牺牲。 “寨主……”大汉虽然还是一头雾水,但习惯服从他的,没让任放忧失望。“我马上去通知弟兄们准备,我们连夜就走。” 看着大汉冲出房,任放忧知道她也得开始准备,只是,她的心好沉重,她的身躯也好沉重,像是被抽走了力气。 再见你,就杀你! 一回想起这句话,她的胸口就窜过激烈的刺痛。 虽然早知会演变成这样的局面,她却觉得无法承受。一切都是假的,他的情是假的,他的爱是假的,那些官位、虚名,在他的心里才是真的。 沉重的闭上眼,任放忧告诉自己:没关系!她不需要任何男人。 那些痛、那些看不见的伤,会好的。 “寨主,大家都准备好了……”大汉没敲门就直接闯进来。 任放忧连连吸了几口气,平静自己的心情之后,才朗声道:“你们先行出发,我马上就来。” 大汉领命离去,知道以寨主的轻功,可以轻易追上他们,一群人就这么行踪飘忽的消失在夜色里。 看着众人离去,任放忧很快收拾情绪,让自己火速跟上大伙儿,披星戴月的兼程往黑寨里奔去,想在事情还有挽回余地时,力挽狂澜。 只是,任放忧没有想到,她还是晚了一步—— 回到黑寨,风平浪静,静得像是不曾起过波澜,静得像是有许多人不曾存在过。 任放忧手握罗刃剑,提防的进了这已住了二十年的黑寨,身后跟着十来个原本打算跟她去营救二虎的死忠弟兄。 突地,迎面吹来一阵怪风,众人虽然掩面,却仍挡不住佛在脸上的黑沙,看来有些灰头土脸。 任放忧沉着往前,察觉到眼前的黑寨,与记忆中的黑寨已经完全不通了,多了几分阴冷,沉静得不像是个有人居住的村落。 “寨主……”身后大汉压不住心里的慌,也沉不住气,疾步来到她身边,凑耳低语。“我想先回家瞧瞧我们家小狗子……” 任放忧还来不及开口阻止,那大汉就往另一头急奔,只是,他才奔没几步,凌空飞来一枝箭,直射他的胸口—— “小心!”任放忧急切大喊,却来不及阻止飞箭射来的态势,大汉还没来得及闪开,利箭已没入胸口,大汉强壮的身子往地直坠,砰地一声,撼动着众人惊慌的心。 “该死!究竟是谁?”她身后的弟兄们开始鼓噪了。 “是哪个王八羔子,连自己兄弟都杀?”另一个人提着大刀大吼,气到一张脸都红了。 “冷静点。”任放忧知道现下一定不能乱。“大家聚在一起,别冲动。” “没办法冷静,兄弟都死了,我要出去跟他们拼了!”毕竟是草莽性子,怎么按捺得住,只不过,人才冲出去不到五步,利箭再度射来。 “你以为我还会没有提防吗?”大汉对着空气冷笑一声,正欲回身闪过射来的箭时,却惊诧的发现,自己竟功力全失,闪躲的动作明显慢了。 利箭虽没射中他的胸口,却也没入他的腹中,他脸色一白,随即知道是怎么回事。 “寨主,刚才那阵怪风,有毒。”大汉撑着最后一口气,对着兄弟们警告,呕出一口血之后,也因毒发身亡了。 很显然的,不知那阵怪风有毒,连没入大汉身体的利箭,也带着强烈的毒性。 任放忧暗自运气,果然发现气息受阻,那阵无色无味的怪风里,应该带着某种能暂时封内力的毒药,她随即想到在客栈里听到四川唐门那两人的对话。 “出来。”任放忧对着前方开口。“就算要争权夺位,也不需要血流成河。” 她的话在空气里回荡,对方在思考片刻之后,终于率众走出隐蔽处。 “果然是你。”任放忧冷声说道,看着眼前一脸虚伪笑意的程稼,身后正跟着那两个四川唐门的人。 “我说大寨主,你倒是一点儿也不惊讶。”程稼冷哼两声,看着身后四川唐门的人,缓慢开口。“听说,我这两位兄弟,已经招呼过你了?” “要夺寨主之位,你大可直接挑战我,来阴招,不觉可耻吗?”任放忧懒得回应他的讪笑,不满他拿寨子里众人的生命开玩笑。 “少说那些废话,现在,寨主的位置已经非我莫属。再说,你的内力暂失,你赢不了我的。”程稼听出她的嘲讽与挑衅,但他并不以为意。 “我只是内力受阻,并不代表我一定会输。”任放忧不可能向这个王八羔子低头。 “听你的意思,是想打打看?”程稼的语气充满不屑。 “打,是一定要打的,只不过……”任放忧看着身后的弟兄,又转回来迎向程稼。“愿赌服输,不要牵连其他人。” “寨主!”身后几个人,都发出不悦的抗议声,磨刀霍霍。“他肯,我们还不肯,兄弟都死了,我们怎么可能跟在他的身边,要拼,大家一起拼!” 闻言,程稼哈哈大笑。 “你们几个不怕死的,知不知道你们刚刚闻进去的毒香,可以让你们在三个时辰内,内力受阻。凭你们几个,想打赢全寨的人吗?” “废话少说,为了争权,连兄弟都不要的人,不配当个寨主!我李勇第一个那你开刀,祭兄弟在天之灵。”话毕,随即提刀冲出。 任放忧见状,也挥刀相助,整个场面随即混乱。曾经生死相许的兄弟,在争权夺势的利诱下,拿刀互砍,翻脸不认人。 一转眼间,两队人马正面交锋,咆哮声与不满声此起彼落,兵器交击,铿锵作响,场面相当混乱。 树林里多了一双深邃的眼,紧盯着正面临恶战的任放忧。 她手擒罗刃剑,左边避开砍来的大刀,只防不攻,不想伤了自己黑寨的人,转而向右边直击四川唐门的人,非得杀之而后快。 只是,黑寨的人既然起了叛乱之心,就不会手下留情,攻击前仆后继,她的力气在内力不足的情况下逐渐耗尽。 纵使如此,她仍直攻四川唐门与程稼等人,就算一条命没了,也誓为弟兄们报仇。 只是,内力受阻的情形下,她心有余而力不足,一个闪避不及,左肩被砍上一刀,脚步踉跄了下。程稼见状,直直刺来一剑,直接没入她的腹中,她闷哼一声,吃疼的咬住唇,不愿在程稼面前示弱。 程稼眸色转狠,蓦地拔出利剑,在血雾里,毫不留情的又往她腹中再刺一刀。 这一次,任放忧整个人往后一跌,重重往地上一摔,连罗刃剑都握不住,口中鲜血狂吐,气若游丝。 “寨主!”几个人虽然想伸出援手,但敌人攻势猛烈,他们十来人倒的倒,伤的伤,全都自顾不暇,命在旦夕。 “现在,全都见真章了,认输吧。”程稼拿着自己沾满鲜血的长剑,一步步朝他们走去,任放忧眸色更冷,知道自己离死不远,却没有任何畏惧,唯一的情绪,是满腔的愤怒。 “放了这些兄弟……”任放忧记挂的,还是这些人的安危。 “放了?”程稼哈哈大笑。“这不是纵虎归山,让他们养好精、蓄好锐,再来刺杀我吗?” “程稼!”任放忧没想到他的心竟然这么狠。 “你这丫头,就在阎罗王面前当寨主吧!”程稼举起长剑,指指就要刺向她的胸口。 任放忧冷眸瞪着他,虚弱的体力无法抵挡他的攻势,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把剑直刺而来。 锵! 突地,半空中飞来一银镖,深厚的内力,将直刺而来的利剑弹开,剑锋整个失去准头,连带这让持剑的程稼,整个身子往右倾去,可见来人内力深厚。 任放忧转头,想知道是谁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伸出援手,却怎么也没想到,竟然会是——丁驯! 他蒙着脸,一般人认不出他,但是他的那双眼,却是她怎么也忘不掉的。 他一个闪身跃出,没有任何迟疑,弯身就擒抱住已经满身鲜血的任放忧。她想推开,却使不出太多的力气,虚弱之余,只能依靠着他的肩,闻着他让人感到安全感的气息。 “是谁不想活了,敢来插手?”程稼怒眸一等,握剑就往丁驯刺来。 丁驯是什么角色,就算身上抱了一个她,还是游刃有余,与程稼过起招来。动作间兵器交鸣,两人攻势凌厉,招招搏命,打算置对方于死地。 只是,动作间,任放忧虽然安全无虞,但是她的一双眼,却不停看着死忠的弟兄,一个个死在对方的刀下,心痛得无以复加,却又无能为力。 她以为自己不会哭,至少,在程稼的面前,她不哭,不让自己像个弱者。但,她的眼泪却不由自主的落下,为那些护她的弟兄,这些可怜的亡魂啊…… 感觉到肩上的湿濡,丁驯一阵心紧,知道不该恋战,他知道她受伤慎重,隔着外衫,他都能感觉她腹中渗出的鲜血。 意识到眼前的状况,丁驯抱着她,最后扭腕一击,射出凌厉飞镖,直中程稼胸口,让对方顿时停下攻势。 丁驯不再多加逗留,足下一点,飞身越过乱战中的众人,朝着山下奔去。 第九章 月色,猩红如血。 一如她身上的伤口,汩汩的流着,教人心慌意乱。 丁驯仓促找了块干净的草地,将她放下,一瞧见她腹边血流不止,瞬间无法呼吸。 “你不是说了……再见我,就杀我……”任放忧勉为其难的从干涩的喉间吐出锐利的话语。“这下你倒是省事,用不着你杀我,我已经撑不到明天了。” “任忧!”丁驯又急又怒的喊着她曾告诉他的假名,脑中一团乱。 “任放忧……”她苦笑的纠正他,不愿两人一夜情缘,到她闭眼的那一刻,他还不知道她的真名。“我的名字,叫任放忧。” “你、你连名字都骗我。”丁驯脸上情绪复杂。“我果然不该救你。” “用不着救。”任放忧脸上有着绝望,一想到弟兄们的遭遇,她就心如死灰。 “正好如了你的意,只不过,你得带着一副死尸回京了。” “我不准你这么说。”丁驯冷言呵斥,激烈吼道,脸色跟她一样苍白。 不!他不能让她死。 他从怀中掏出一个密袋,拿出一只白玉瓷瓶,从中倒出一颗黑色药丸。 “这是‘九转还魂丹’,是皇上御赐的救命圣品……”他在她的面前蹲下,面色凝重的看着她。“只要你还有一口气,我就能把你从鬼门关就出来。” 任放忧没有说话,只是往他的掌心里一看之后,又扬眸迎上他的眼。 “我不吃。”她淡淡的撂下三个字。 “要活命,就得吃!”丁驯握住她的肩膀,用尽力气的想要摇醒看起来神智已经不清的她。 “我不想活。”任放忧摇摇头,竟然笑了。“我懂你,我能看出你的眼神,在拿出九转还魂丹时,有了改变。你……铁定是有什么条件,是吗?” 她笑了,笑得好柔,亮眸里有着复杂的光芒,等着他公布答案。 “是,我要你带我进黑寨。”丁驯并不否认,一股脑将他的条件说出,只因为看出她的状况愈来愈差了。“虽然我已经知道进黑寨的路,但是若要带着大批人马无声无息攻进黑寨,来个大突袭……” “你想利用我对黑寨的熟悉,要我出卖自己的弟兄?”任放忧打断他的话。 这男人,嘴里说爱她,但实际上,却总是伤害她。 “如果你要活下去,就得接受我的要求……”丁驯看着她的脸色愈来愈白,胸口涌上沉沉的罪恶感,心里愈觉恐惧。 “所以我说了,我不想活。”任放忧转头,又呕出一大口鲜血,教他的心都凉了。 “你别执迷不悟。”他将掌心里的九转还魂丹放到她唇边,试图逼着她咽下。 “执迷不悟的是你。”任放忧转头,摆明不接受他的条件。 “忧儿!”丁驯心里的恐惧来回冲撞,泛起他极为陌生的疼痛。“吞下!” “我不要!我不会出卖我的弟兄,那跟程稼那个下三滥有什么不一样。”任放忧抵死不从,虚弱的摇头,甚至伸手想挥开他正替自己输入真气的另一只大掌。 察觉她明显想往死里去的举动,丁驯的心像被巨石重重压在胸口,几乎无法呼吸。 “你得吞下!”丁驯失控大吼,脸上有着焦急的神情,黑眸再也见不到半分冷静,剩下纯粹的疯狂。 “你不是要杀我吗?你不需要动手,我马上就要死了……”任放忧的脸色是可怕的灰白,血流不止让她没有血色。 她的话,终于让他最后一丝理智消失,他用力将她抱进怀里,抱得更紧更紧。 “我不准你死!你不准死!不准!”他像是只受伤的野兽一样大声咆哮,多怕抱得不够用力,她就要消失在他的怀中。“为什么明明可以活下,你却硬要往死里钻?” “我不会答应你的,我绝不出卖兄弟!”她命在旦夕,却拼着最后一口气,让他知道,她不会应允他的要求。 丁驯伟岸的身子先是一僵,接着是一阵轻颤,因为她的坚决而慌乱。 她不想活。 因为他的条件,所以她不想活…… 该死!他竟成了被逼的那个人…… “好!你吞下这些药,我不要求你带我入黑寨,你快吞下这药,快!”丁驯专注的看着她,脸上有着豁出去的决绝,双眼通红,跟平常的他判若两人。 是她痛昏头了吗? 她因为疼痛而漫上泪雾的朦胧视线里,竟看到他心急而焦虑的脸。 “我不带你进黑寨……”任放忧重申。 “不带就不带,我自己有本事破了它,快吞下这药……”丁驯又慌又急,虽然皇上说这药效极佳,但他却不敢再冒任何一丝危险。 不知是他说话的态度,还是他语气的着急,终于让任放忧紧咬的牙关松开,吞下那颗救命丸。 他紧紧的抱住她,试图暖和她因失血而急降的体温,他急着确定她在自己的怀里,虚弱却仍稳定的呼吸。 她正在与死神搏斗,而他,却在跟自己搏斗。 再见你,就杀你。 这一句话,这个意念,他曾以为再坚决不过。 但是,却在她濒死的这一刻,完全派不上用场。 直到此刻他才愿意承认,在他的心里,她比任何事情都来得重要。 他可以违背皇命,但是不能不留住她,在她求死的时候,他甚至想放弃一切原则……而他,也真的做了。 皇命大于天,但,他却为了她,摒弃一切,只为求她活下来。 丁驯啊丁驯,你沉了…… 夜阑人静,星光点点。 任放忧轻轻眨了眨眼,半撑起身子,看见丁驯正在案边,专心审阅着什么。 烛光下,他的俊脸格外深刻专注。她不禁想,如果他们不是敌人…… “醒了?”丁驯出声,打断她的沉思。他勾起薄唇浅浅一笑,起身来到她的身边,大掌直接覆上她的额,探她的温度。 “很好,这两天都没再发烧,看来情况是稳定了。”丁驯扶起她,还体贴的拿来软软的靠枕,让她能倚着床壁坐直。“饿了吗?我去吩咐小二煮些东西来……” 话毕,他就要离开,却被任放忧握住了手,顿时停下脚步。 温暖柔嫩的掌心,传来属于她的温度,丁驯缓慢回身,看着被她握住的手腕,慢慢的将视线移到她的脸上。 “如果我没记错,这是你第一次主动握住我。”丁驯淡笑,重新在她的床边坐下,温柔的理顺她的发,露出她苍白却不失美丽的小脸。 任放忧小脸微红,才要松开手,却又被他反握住,一时也挣不开。 “我只是想知道黑寨怎么了。”她呐呐低语,解释自己出于反射性不让他离开的动作,并不是真对他有了什么依恋。 “你别闲不住。”丁驯微摇头,并不想让她在养病中,还去担心这些事。 “快说。”任放忧冷下眸。 这些天,神智迷蒙中,看着他忙进忙出,手下不停报告。她听不清说了什么,却也知道都是些关于黑寨的事。 丁驯叹了一口气,知道拗不过固执的她。 “山谷处,发现了近百具无名尸,有老、有少、有小……”他开口就是惊骇人心的消息。“看来都是这几日被杀害丢弃的。” “都是黑寨的人?”任放忧的脸色一白。 “虽然不能完全肯定,但八九不离十了。”丁驯在沉吟过后,还是决定让她知道实情。“我们收到消息前去查看,正巧见到一息尚存的村民,他给了我们一个名字……” “程稼?”她几乎可以肯定,除了他,没有人做得出这般伤天害理的事。 丁驯沉默不语,只是点头。 任放忧不敢置信的摇头再摇头,小脸上揉进说不出的哀痛。 之前,大家不让程稼为首的原因,就是知道他心狠手辣,在拦路时,不但抢粮抢财,甚至是杀人灭尸,泯灭人性到极致,大家对他十分惧怕。 这一次,他们一行人在入村处被围剿,却没人伸出援手的原因,大概也是因为害怕他的心狠手辣,只能假装屈服,对于这一点,她对寨内的人并没有埋怨。 只的,她没想到,就算他成功占领黑寨,成了黑寨寨主,他对于那些曾心服于她的寨民,仍不肯全心接纳,甚至是直接砍杀…… “这个该死、杀千刀的王八羔子!”任放忧气得往床上一拍。“我不杀程稼,誓不为人!” “带我进黑寨。”丁驯突地冒出一句话,脸色正经。 任放忧扬眸,迎上他的眼。 “你见猎心喜?”见他们黑寨内乱,要激她杀回黑寨吗? “不是。”丁驯摇头,俊脸上坦坦荡荡,不为自己辩解,只是告知他的打算。 “程稼已经杀了不少人,以他那样的小人心肠,难保他不会再开杀戒……” “我不让程稼杀,怎么可能还带官兵近黑寨?让官兵杀就会痛快些吗?”任放忧反斥。 “你可以通知那些人先走。”丁驯深知,纵使黑寨抢粮抢银,却也不见得整个寨里都是坏人。 “程稼不会肯,他会在他们还没离开之前,就杀了他们以绝后患。”任放忧太了解程稼阴险的心理,容不得一丝可能的意外。 “可是……”丁驯不肯放弃。 “别逼我,是你说不需要答应你的条件,我才吃了那个什么鬼药……”任放忧冷眼提醒。 丁驯摇头,那颗价值连城的九转还魂丹,倒成了她口中的鬼药。 “好,我不逼你,只不过……既然你问了,我想我也得让你知道。黑寨在昨日劫了官银,皇上下了最后通牒。”他想让她知道,他没有选择的余地。 “那是我的家!”任放忧抗议的握紧拳头。 “已经不是了。”丁驯淡淡开口,几个字,让她的气愤转为浓浓的悲伤。 她知道,他指的是,黑寨已被程稼占地为王,她再也不可能走进黑寨。 “你真的很过分!”虽然知道他剿了黑寨是迟早的事,但是,再怎么说,黑寨都是她长大的地方,一想到那个地方就要血流成河,她的心情难以平复。 “我没有别的选择。”丁驯重申,不愿意为了黑寨,与她反目。 “我知道。”任放忧垂下眸,整个人往后躺去,像是突地失去全身的力气。 “忧儿……”丁驯见她这般模样,心里好生不忍,却也无能为力。 “丁驯……”她突地柔声喊他。“你不可能为了我,饶了黑寨,对吧?” 她的温柔态度,教他心跳突地加快跳了几下,但是她的下一句话,也让他的脸色变冷。 “你别逼我。”丁驯沉声。 他已经为她,破了许多既有的原则,他不能再为了她,做出这般逆天的事。 “我没有。”她摇头,红唇上露出无奈的浅笑。“我只是想确定一下罢了。” 事情,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他与她,势必成为仇人。 迎着她的眼,那清澄的双眼里一片死寂,没有任何波动,只有深沉的哀伤。 “我要走了。”任放忧缓慢说道,心口泛着剧烈的疼,她得用手心压住,要不然,鲜血可能会流出。 “不准!”丁驯想也不想的反驳。“我救你,不是为了让你离开……” “是为了破黑寨。”任放忧痛苦的说道,缓慢的摇头,每个动作都会拉扯到心上那处淋漓的伤口,让疼痛加剧。“不可能的,我不会背叛兄弟,就算程稼是个混蛋,但黑寨里,还是有太多我的朋友。” 丁驯语结。 救她,是为了什么? 他知道,自己的确想破了黑寨。但是……救她,真只是为了破黑寨? 此时的他,竟无法回答自己。 任放忧没有忽略他的沉默,全身因为那阵由心中传来的激烈刺痛而紧绷。 他并没有否认——他救她,真是为了破黑寨。 心好痛。 她让自己努力的呼吸,平缓的喘息着,眸中满溢的绝望,终于将将她淹没。 就这么分开吧。 他们不该继续下去,她的心墙早已经崩落,他直直闯进她的心里,划下一刀刀的伤口,她已经太累,完全没有自保的能力,她不该再留在这里。 “我得帮他们收尸,我不能让他们暴尸在山谷里……”她替自己找了个离开的借口。 “我已经做了。”丁驯急忙开口,勾起她的下颚,笔直的望进她的眼里。“每一具尸体,我都埋在西山外,你不需要去。”更不需要走…… “谢谢。”任放忧如花瓣的唇,勾起一抹忧伤的微笑,她真的没看错人,他是个好人,真的,是个好人。 只是,不是个适合她的好人。 “你知道,我还是会离开,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你剿了黑寨。再说……你不能接受我是个贼、是个强盗。”她的眼神转为平静,心太痛了,她只能把情绪往心里搁,要不然她会崩溃。 丁驯一个字也说不出,心疼的看着眼前的她——她看起来不再是威风凛凛的黑寨寨主、她像是个被伤透心的孩子。 而他,就是那个罪魁祸首。 任放忧知道他难为,也知道他俩不会有未来,他有情有义,放不开手,自始至终,他都是对她有情的那一个。 那,就由她来吧。 “可以……再陪我一回吗?”她柔声开口,丢弃所有的矜持,扬眸望进他惊愕的眼里。 丁驯的情绪复杂,知道这是她的告别…… 但,他却也知道,在他还无法完全接受她的身份之前,她离开,对他们是最好的决定。 他坐在她的身边,伸手将她揽进怀里,而她,则鼓起勇气,送上她的唇,尝试主动吻上他,青涩的唇舌,试探性的探入他的口中。 没有任何男人,可以抵挡这样的诱惑,丁驯反守为攻,热情的吸吮着她柔滑的舌,存心让她的气息里,染上属于他的气味。 他的眸光转沉,薄唇吻上她的颈,烙下一个又一个细细的吻,让她剧烈颤抖,发出无助的呻吟。 他小心的没有弄疼她的伤口,却只是将她的情欲撩得更高。 这不是他们的初夜,却将是他们的最后一夜。于是,任放忧不想再拘泥什么男女之别,她要他记着她。 一辈子,都忘不了她。 心意才定,原本抵住他胸口的小手,蓦地往下移,握住他早已起了反应的火热欲望。 “任放忧!”他心口一喘,气一窒,急喊着她的名字。 任放忧没有开口,只是迎着他的眼,温柔的、轻缓的抚摸着他,感觉他在她的掌心绷紧,越加兴奋起来。 “你的伤口未愈。”他伸手,用最后一丝理智,制止她的妄动。 他极为克制,不想因为一时的欲望伤了她,只是,再这么下去,他真的没办法自制了。 任放忧笑了,笑得更美、更媚了,她再次主动攀住他的脖子,送上她的吻,将他的气息,烙进她的神魂里。 这一次,丁驯再也停不下来,他们不停的拥吻彼此,沉沦在欲望里,证明着彼此的存在。 没有累赘的言语,没有外在的枷锁,只有彼此的躯体交缠,心灵的贴近接触,他们几乎都要相信,他们是彼此相爱的,他们会相守一生。 而这个梦,在天明之后,碎了。 任放忧离开了,一如她所宣示的那般,消失在他的生命里。 丁驯没有失控,没有崩溃,没有像只野兽般的狂吼,只是镇定的规划着该如何进攻黑寨,态度像个没事人一般。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心在她离开的那一晚,被挖了个大洞,空荡荡的,疼得几乎无法喘息。 唯一能让他继续活下去的动力,就是做完该做的事——剿了黑寨。 任放忧说过,不杀程稼,她誓不为人。 他能替她做的事不多,但这件事,就由他来吧。 日复一日,他几乎无法入眠,看着她曾经养病的床,想着那一夜的温存,他痛到无以复加。为什么,这伤、这痛,仿佛烙进心里,再难除去了? 今天,就是进攻黑寨的日子。 他相信,只要完成这份工作,回到京城覆命之后,他就可以将一切丢弃,包括她。 她是个过客,他生命中的过客,他可以忘了她,一定可以! 一如她,不也走得毫无留恋吗? “请大人点兵。”门外下属躬身,告知一切都准备完毕,可以出兵了。 丁驯的视线从那张床榻上移开,之后缓慢起身。 该是时候,了断这一切了! 他们一行人迅速且安静的直奔黑寨,有了之前的探路,他们很快来到了黑寨入口,静观情势之后,丁驯一声令下,举兵攻击黑寨。 神捕一出,果然势不可挡,黑寨一战,让程稼一行人兵败如山倒,连滚带爬的逃离黑寨。 或许是之前的内斗,让黑寨损伤惨重,人心惶惶,已完全没有向心力,就在这时候,丁驯领兵攻击,轻易就突破防线。 在众多的黑寨人里,他别的不杀,就单挑程稼,他对自己发过誓,他会亲手杀了这个泯灭人性,争权夺势的混球。 他不爱杀人,除非在迫不得已的时候。 但是对于程稼,他没有丝毫留情,青光疾闪,凌厉剑势,他在五招之内,直接劈下他的人头,看着程稼死不瞑目的脑袋在地上滚动时,他没有任何怜悯,想到的是任放忧哀伤的表情,心里又闪过一抹痛。 丁驯的脑海里,挥不去她既伤心又无奈的神情,感觉自己被思念凌迟,无法挣脱。 不过是一日的时间,黑寨被夷为平地,他们大获全胜,丁驯的脸上却没有任何兴奋之情,觉得自己亲手毁了她的家。 看着一片狼藉的黑寨,丁驯缓慢的找到了自己的声音—— “回京。” 天子脚下,繁华京城。 大街小巷热闹非凡,大家都在讨论者,“天下第一神捕”又一次成功剿匪,破了人人闻之色变的黑寨。 皇上大喜,设宴行赏,当着满朝文武百官面前,丁驯官位又晋升一等。他弯身谢恩,脸上却没有太多喜悦的表情。 在洗尘宴之后,他很快的回到丁府,躺在已好眠数十年的木床上,他却整夜无眠,看着门外的星星,脑袋一片空白。 接连几日,众多文武百官纷纷摆上庆宴,想借机介绍自己的黄花闺女,只是,他一场也没去,推掉所有的邀约,过着近乎闭关的日子。 丁驯像是被抽了魂,告病在家休养。皇上体谅他出兵辛苦,允他在家休养一个月,还送来众多补品,希望他尽早养好身子。 那些难得的药品、补品,一箱箱完整无缺的被搁在角落,丁驯动也没动,甚至不曾费神去拆开它。 他整日坐在屋里,生活变得了无新意,怔忪的看着远方,像是在思念着谁。 这样的状况,终于让丁母看不下去了,如果拐弯抹角问不出原因,那她就直着来。 “驯儿,你到底是怎么了?”丁母在案旁的椅子坐下。“已经二旬过去,你还是像失了魂一样,究竟是在外头发生了什么事?” 丁驯听着母亲关心的话语,没有焦距的眸,缓缓收了回来,一张薄唇微张,似是想说些什么,却又无奈的闭上,最后,只是茫然的摇头。 丁母叹了一口气,眼前的孩子,怎么会是她雄纠纠气昂昂的儿子呢? “跟客栈里的姑娘有关系吗?”丁母有听到几个下属耳语谈论着,丁驯的房里曾住着一个大眼纤细,受了重伤的姑娘。 丁驯的眸又绕了回来,因为娘亲所提到的姑娘,正是他心之所系的思念对象。 “任放忧,我都叫她忧儿。”终于,丁驯开口了,冷漠茫然的目光,在念着这个名字时,不自觉揉进一丝温柔。 “好,忧儿……”丁母细细念着,也发现儿子态度的不同。“她怎么没跟你一同回京?”想来,这就是他失魂落魄的原因。 丁驯摇头,再摇头,刚刚才有了精神的脸,又蓦地暗了。“她不可能跟我回京的。” “为什么?”丁母不解,沉吟之后,猜测起原因。“你不会是担心你爹的门户之见,所以才没带她回来的吧?” “那又岂是门户之见而已……”丁驯无奈的轻哼一声。“如果娘亲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只怕也会叫我早早忘了她。” “喔?”此话一出,丁母倒是真的好奇起来。“说来听听,她是何方神圣?” 丁驯回眸,迎向娘亲关爱的眸,那压抑在胸口的难受,终于让他开口。 “她曾经是黑寨寨主。”他还记得她一脸英气的模样,不知道现在的她,可好吗?“只是,阴差阳错,她离开了黑寨,也离开我的身边。” “什、什么?”丁母捂着胸口,果然受到不小的惊吓。 只是,一看到儿子那失魂的视线时,她又蓦地坚强起来。 “好,我承认,我是被吓到了,但是我相信我儿子的眼光,你尽管带回家来,有娘给你撑腰。”丁母考量是要“失去一个儿子”,还是“娶进一个悍媳妇”,她宁可选后者。 “娘亲能接受她吗?”丁驯脸上有着惊讶,却很快又失去光彩。“太迟了,我认不清自己,以为自己并不能完全接受她,直到失去之后,才发现我错了,错的离谱了。” 丁母愣怔的看着他脸上的悔恨,这才知道儿子的用情之深。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还在她的身边,会做些什么事?”丁母看着自己的傻儿子。 “我当然会尽其所能的保护她,不再让任何人伤害到她。”丁驯想也不想的回答。如果时光真能倒流,他不会让她离开,不会让她受到那种伤害,就算他真要剿了黑寨,也会用最和缓的方法,让她的伤害减到最低。 听到这句话,丁母笑了,心想着自己聪明万分、万夫莫敌的儿子,一遇到感情事,就成了傻蛋。 “傻孩子,如果真想保护她,那你还留在这里做什么?”她带着笑容提问。 “娘?”丁驯面露不解。 “与其把一个心不在的孤魂留在身边,还不如让我的儿子在外头活蹦乱跳。” 丁母感慨的说。 虽然心念着刚回家的儿子又要离开,但总比留一个行尸走肉在身边来得好。 被娘亲这么一提点,丁驯豁然开朗,突然明白了。 与其在这里后悔着自己做过的错事,还不如承认错误,将她找回自己身边。 “那爹那里……”丁驯知道父亲对自己的期望很高。 “放心吧,就把她带回来,娘说过,人多就是力量,你加上娘,再加上忧儿,就是多数胜少数,如果你们再帮娘添个胖小子,到时候,这一票可抵万人,你爹那边,就什么事都甭烦恼了。”丁母对自己的另一半,可是了解得很。 丁驯高兴的点头,马上起身开始收拾行囊,整个人顿时充满活力,让一旁的丁母知道,自己做了正确的决定。 “一路要小心。”丁母看着他即将迈出的脚步,还是忍不住叮咛了声。 “谢谢娘。”丁驯感谢的看着娘亲,对着她发誓。“我一定会帮您把媳妇找回来!” 天涯海角,他一定把她找回来! 第十章 骄阳炙热,阳光亮得刺眼,丁驯在烈日下,挥汗如雨的在任放忧曾经出现的地方寻找,却仍是一无所获。 她像是在空气中蒸发了、消失了,再也看不到了。 丁驯压住心口隐隐的不安与难受,告诉自己,他一定找得到她。 于是,在饮水之后,他举步往已被夷为平地的黑寨奔去,猜想着她会不会又回到熟悉的地方。 只是,几个日夜过去,他守在黑寨,却仍是没有守到想念的人儿。 偶一回眸,他总以为看到她着男装,一脸英气的模样;几次醒来,他也看见她柔弱纤细的身影。一次又一次,他总是看到她就在身边…… 一切只是错觉。 只是他太过想念她,而起的错觉。 他仰首饮下一壶酒,久未进食的胃不觉饥饿,只想用酒液麻痹自己的知觉。 突地,一个连名字都没有的坟头,映入他的眼中,教他猛地回神。 那些坟! 那些被程稼丢弃在山谷的黑寨人,他曾好心的命令下属将他们下葬。那些人可说是她的亲人,如果她真的要找个地方落脚,他想她不会抛下那些“亲人们”。 没想到他竟然会漏了这个重要的地方,他把酒瓶往地上一丢,往那些无主的墓奔去。 他很快奔到山谷深处,左右纵跳,四处寻找着可能的落脚处,只是,不知是否上天存心要考验他,他在山头寻着她的行踪,却怎么都找不到。 精疲力竭的他,终于用尽所有的力气,无助的靠在树干边,感到浓浓的无力。 他深吸一口气,黑眸紧紧闭上,握紧拳头,感觉日晒的热度烧灼着他的皮肤。 他不想移动,只是待着,想着,后悔着,让自责不停的折磨着他。 夕阳逐渐西斜,丁驯还是没有找到她,像是老天真要惩罚他对任放忧的残忍。 但他没有怨言,心中只是充满悔恨,以及想要扼死自己的冲动。 阳光隐没,他让自己被黑暗吞噬,不愿意丧气灰心,脑子里还在思考着,该到哪里找寻她。 就在这时候,他在黑暗里,隐隐能看出不远处的树林里,有个微亮的小光点,如果在白天,只怕他怎么都无法发现,一直到现在,四周皆暗之后,他才能看到那像是从窗棂里透出的微光。 他的心又燃起希望,急急往那光点处奔去。 简单的茅草屋外,丁驯隔着窗棂,瞧着那在烛火前,专注提笔的她。 一缕青红火苗摇晃着,微弱的光映着她绝美的脸,似真似幻。 他一时不敢靠得太近,怕她又会在他的面前突地消失。 他仔细地看着她,小心地瞧着她,害怕自己突兀的气息,会干扰到她平静的情绪。 只是,任放忧再怎么说,也是武功修为算高的人物,纵使他刻意隐瞒气息,滴落了几滴水墨,毁了她几乎要画好的山水画。 门外,有人! 来人的气息紊乱不堪,似心神不宁,正小心窥探、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 只是,让人不解的是,她没有察觉到任何杀气。 习惯在刀口上舔血过日子的她,并不因此而放松,她觑了空,把毛笔掷下,握住罗刃剑,飞身窜过窗棂。剑上的银光衬着月光,直直往门外的偷窥者刺去—— 一把亮晃晃的剑,直直停在丁驯的喉口,只差一寸,就要没入他的喉中,索去他的命。 “丁、丁驯?”任放忧心头一震,握剑的手不自觉的微颤了下。 “稳住、千万稳住!”丁驯虽然心情激动,但天生就多了一分轻松的他,还是让自己露出笑意。“我好不容易找到你,别让我连一句忏悔都来不及说,就直接见阎王。” 任放忧在不明的月色里,仔细地瞧了瞧他,确定真是他之后,她的心跳一顿,又猛地急跳起来。 她的心绪狂乱,完全无法动弹,杏眼圆瞠的瞪视着他。要不是他脸上的笑容依旧,汹涌地存在感真实的撼动着她,她会以为这是她想念过度而产生的错觉。 她开口无言,情绪汹涌翻滚,一时之间,竟也不知从从何开口才好。 “跟我回家,好吗?”丁驯缓慢的伸出手,看着她因为激烈而泛红的颊,黝黑的男性手掌,轻轻覆上她握着剑的手背。 属于他的温度传过来,像炽热的烙铁,烙进她的肌肤。她倒退两步,拉开彼此的距离,被他说出的话吓着。 “丁大人好大的兴致,不远千里,到这荒郊野外开起玩笑了。”任放忧冷冷说道,压下胸口激动的情绪,不让自己轻易被影响。 “我来寻你。”丁驯一双眼渴望的盯视着她,像是想满足这些日子以来,对她的浓浓思念。 “哼!”他的话,让任放忧更为生气,无法置信在他那么对她,由着她离开不寻她之后,她竟还有扑入他怀中的渴望。 多不知耻的自己,这教她情何以堪? 于是,她将所有的情绪转为愤怒,提起剑,直刺向他。 “你不是来寻我,你根本就是来寻死的!”她长剑一挥,转出一个剑花,直接往他四周砍去。 他俐落抽出身后长剑,举剑应战,不是为了伤她,而是不想让她在一气之下,做出后悔的事。 双剑相击,迸出点点火光,他轻易将她的攻势挡了下来。 明知道伤不了他,任放忧却不肯收势,剑锋再转,直取他的喉间。丁驯往后一挺腰,剑锋带着银光湛湛,从他的喉间一寸处滑过,要是他的姿势有半点差池,只怕已经身首异处。 她气愤的左砍右劈,招招出手狠毒,因为知道他的武功不在自己之下,要伤他太难,她大可以对着他狂劈猛砍,但就算如此,也难消她这些天心头的愤恨。 丁驯只守不攻,由着她尽情发泄,知道自己之前做错不少决定,他活该受此惩罚。 “忧儿,我错了,你别生气。”丁驯一边防守,一边对着她压低身段,趁着隔开她利剑的时候,对着她软声开口。 任放忧一咬牙,不让自己轻易心软。 “有什么好气的,当初是我自己要走。”她嘴里这么说,却仍气愤的朝他又刺去一刀。 他没试图寻她,只是率兵直接剿了黑寨,她知道那是他职务所在,也知道那时的黑寨,已经都是程稼的手下,剿不剿了它,都已经不是她所需要在意的了。 只是,他没寻她……这一点,教她无法释怀。 “忧儿,再给我一次机会吧。”丁驯软声软气,不曾对谁示弱,但因为对象是她,所以他心甘情愿。 他要求她原谅,她不肯,冷笑布满她精致的小脸,愤怒的朝他出手。 “要原谅,不可能,没砍你三刀,难消我心头之气……”她一剑怒冲冲劈来,原本一直出剑横挡她攻势的丁驯,一双亮湛湛的黑眸直视着她。 他不闪了?真要挨下这一刀? 任放忧一怔。因为知道他武功修为不在自己之下,定能成功阻挡,原本带着十成力的攻势,就这么劈下。 但他骤地完全不防守,她的内力一下子收不回,那把剑硬生生在他的肩上划下一口子,顿时鲜血涌出。 任放忧愣住,看着鲜血喷出,染红她的罗刃剑,也染红她的衣袖,那伤口仿佛瞬间也划上她的心一般…… “还有两刀。”丁驯声音一如以往的温和,噙着笑容,对她笑得更加温柔,对肩上的伤视若无睹。 他的伤,让她不知所措,但是他的笑,却让她更加愤怒。 为什么到这个时候,她还这么在乎他? “你不要以为我不敢!”任放忧死鸭子嘴硬,剑尖指着他,不愿意就此心软。 “我相信你敢,你是我遇过,最天不怕地不怕的勇敢姑娘。”他的眸不再带着讪笑,而是完全的专注,像是正在说着此生最重要的誓言,一步一步往前,直到剑尖抵着他的肩头才停住。“这是我心甘情愿的。” “丁驯,你不要逼我,我真的会杀了你。”任放忧声音带着软弱,却仍不肯面对自己真正的心情。 锐利的剑尖,正抵着他左肩的肩头,只要他再走近一步,他的肩头就会再多一道伤。 只是,丁驯毫不畏惧,丝毫不把肩头上的剑放在眼里,他的眼只直视着她,像是他的心里只容得下一个她,再看不进其他的东西。 “两刀……”丁驯一咬牙,往前逼近,果然感觉到剑尖刺进左肩,带来明显的刺痛。 剑尖没入左肩,他不痛反笑,微微的扯唇,他无比坚毅的开口。“只剩一刀,再一刀,你就得原谅我。” “你是真的不怕痛吗?”看着利剑刺入他的身体里,泪雾终于涌上眸,任放忧又气又怒又伤心,想拔剑,却又心有不甘。 当初,他做了选择,离开她的身边。如今,他一回来,一改变心意,她就得顺了他吗? 不!绝不! 她任放忧绝不是这般被他玩弄在手里的人物。 “怕,我当然怕。”丁驯直视着她的眸,脚步却没有停下,左脚一举,又要往前迈向一步,再一步,她的剑尖只怕会穿透他的肩胛…… “你不要以为我会收手,我不怕你,我不会原谅你的……”任放忧低吼,咬着牙不肯收剑,却也怕着、担忧着,他右肩被划下一口子,左肩如果再被剑贯穿,他就会有一阵子提不了剑,防不了身,如果遇上敌人,他恐怕…… 但丁驯像是豁出去了,完全不把她的话听进耳中,脚步继续往前,隐约能感觉剑身就要刺穿他。 “可恶!”任放忧无法放任他这么糟蹋自己的身体,虽心有不甘,却也只能愤恨的拔剑,在剑尖离开他身体的那一刻,她气得将有如命一般的罗刃剑,往地上一扔,转身就要离开。 她的脚步才迈开,身后就多了一股拉扯的力量,她的手腕被擒住,反弹的势子让她直直撞进他的怀里,腰间随即多了一股力量,将她囚在他的怀中。 “再一刀。”丁驯低头,看向她已满是水雾的眼里。 “你做梦!”任放忧冲着他又是一吼。“就算杀了你千刀万刀,我还是不会原谅你,你的心是黑的,我不会再给你一次机会!” “说到我的心……”丁驯顿了一下,想起人在京城,生不如死,有如行尸走肉般的日子。想来那一刀,是早就划下了,注定他们将会有的纠缠。“算了算,加上心口上你划下的那一刀,你的确砍了我三刀,你该原谅我了。” “哼!可笑,你丁驯的心墙,有如铜墙铁壁,我任放忧何德何能,能在那时砍你一刀。”她的心浮上刻骨的疼,埋怨自己对他交了心。 “如果不是心口血流成河,我今天来自找苦吃的吗?”丁驯见她弃剑,又重新燃起希望。 “你本来就是自找苦吃,你走你的阳光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你何必又来招惹我?”任放忧瞪视着他,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的态度与之前不同,但是,已经受过伤的她,又怎么能再一次将自己交到他的手上。 他说她勇敢……不,一点儿也不,此时的她,胆怯到无法回应他的任何要求。 为什么不让她就这样平静的过日子就好? 为什么? “我试过了,但是我做不到。”当初撇下她,就是以为他没有她也无妨,谁知道胸口像是被挖了个大洞,再也找不到能填补的人。 “你的心是黑的,有什么做不到的?” “是不是黑的,你要不要挖出来试试?”丁驯从腰际,掏出一把防身用的贴身短刀,直接递到她的面前。 “你真要逼我?”她不明白,他为什么还要来找她,他伤她伤得还不够吗? 丁驯只是摇头。 “就算是有一百把刀架在我的脖子上,我也绝不再逼你。” 那时,为了救她的命,希望她服下九转还魂丹,却又要逼她答应背叛黑寨,她却始终不肯。看着她在他的面前挣扎,那折磨人的画面,自分开之后不停的在他脑中重复出现……他绝不会,绝不会再这么伤她。 听他这么说,强忍的泪终于落下,但是任放忧还是不甘心,她不敢再相信他。 “加官进爵还满足不了你吗?皇帝设宴庆功,文武百官齐宴,无不希望将闺女嫁入你丁家……这一切,你还不满是吗?”任放忧怒责着他,眼眶酸涩不已,几乎又要落泪。 她虽深居山内,但仍会进城打点一些日常用品,他的丰功伟业,不停在大街小巷传诵,让她想要忘记他,都做不到。 眼前的他,拥有那么多的选择,要她相信他会选择她……不,她不敢奢望,他对自己还能有几分真心。 “我的心是空的。”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徐缓的音调,荡进她的心。 那一句话,让任放忧一震。 只因为这些日子以来,她的心也汹涌着说不出的空泛,无边无际,整个人像是靠不了岸的小船,而他……也是如此吗? 像是要回答她无言的问题一般,他缓缓说着这些日子以来的心情转折。 “没有你,我的心满不起来,像是被挖了个无底洞。我终于知道,就算必须付出我的命,我也要你回到我的身边。”他的双手握住她的肩,声音难得哽咽。“你必须回到我的身边,我不能没有你。” 任放忧全身一颤,纵使心里已经动摇,但她的自尊与倔强,还是没能让她软下姿态。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她只是摇头。 丁驯环顾四周,薄唇笑了笑。既然她不肯原谅,那么,他来找个替代方案吧。 “要不,你一刀捅了我,让我也成为这一杯土,葬在这里也不错,有山有水,更重要的是,有你,这样就够了。”这不是玩笑话,他再认真不过了。 “不可能,你是官,我是贼……你不可能忘记这一切的。”她只是摇头。 “我也曾经以为,我不可能会接受你,不可能无视天下人的眼光。只是,在过了这么些生不如死的日子之后,我顿时明白,除了你,我什么都不要。” 就在任放忧还在迟疑着要不要相信他时,他突地一个踉跄,整个人往前跌去。 “小心!”出于自觉,她赶忙伸手扶住了他。 “原来,你还是担心我的。”丁驯博城微扯,露出安慰的笑容。 “你还在戏弄我?”任放忧一怒,以为他是装出来的,气得将手一松,转身往前走去。 别以为我还会在乎你,我不会!我不会!我不会! 任放忧不停的告诉自己,不准再心软,不准再被当成笑话看待,却在迈出脚步之后,听到身后传来重物落地的砰然声响。 她一惊,猛地回头,发现丁驯竟然已经倒卧在地—— 她整个人扑了过去。 “丁驯、丁驯!”她将他整个人翻转过来,紧张的叫喊着他,澄眸查看着他的身上,想找出他是受了什么伤,竟然会不支倒地。 只是,他身上除了那两道她亲手留下的伤痕之外,并没有别的伤。 “你怎么样?”她的口气有些急,以为她中毒了,什么气也没了,只剩下纯然的担忧。 “我没事。”丁驯摇头。 “人都站不住了,还没事?”任放忧可不敢像他那般笃定,一双亮眸专注的盯着他,担心写在脸上。 “如果说……我只是饿到手脚发软,你信是不信?”丁驯像是开玩笑的开口。 “当然不信。你一个大官,怎么可能会饿到手脚无力呢?随便都有得吃、有得喝,你怎么会……”任放忧直接就要反驳,只是看着他深邃坚定的眸,顿时语塞。 “找不到你,我吃不下。”他淡淡的说了一句。 从她离开之后,他除了喝水,几乎不曾进食,之所以能撑住的原因,是因为他告诉自己,必须找到她,他一定得找到她。 一切都是用意志力在支撑,而现在,他找到了,所以,他的力气也就用尽了。 “我就要饿死了,你还不肯原谅我吗?”他有些孩子气的问道。 不敢置信的,任放忧被他逗笑了。 如果说,他这么费尽心思、不远千里、舟车劳顿,只是为了骗骗她,那也够让她感动了。 见着她露出笑容,丁驯心想,她终于原谅了他。只是,他的心还没放下,就见她竟然转身要走—— “忧儿……”丁驯惊慌一呼,只见任放忧停下脚步。 “这里的孤坟已经够多了,没必要多饿死你一个。”她回眸娇瞪一眼,打算替他做些吃食。 闻言,丁驯露出笑脸,他知道,他终于找回心中的至爱。 “我爱你——”满腔情意汹涌,再无法压抑,丁驯对着她离开的背影大吼,深怕过了这冲动,他就再也说不出口。 移动的脚步停了,纤细的身子一怔,她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时候听见他说出这句话,她顿时热泪盈眶。 她一直以为自己的心很坚硬,不需要那些虚假的爱语来滋润,却在听到这句话时,激动得无法言语。 他爱她……他说,他爱她。 任放忧捂着唇,热泪一滴滴落下,却不再是伤心的眼泪,而是感动的泪。 她整个人回身,直接冲进他的怀里,将好不容易坐直身的他,又给撞倒在地,两个人滚成一团。 不曾见她这么激动过,丁驯一点儿也不后悔自己刚才的示爱,薄唇上有着宠溺的笑容。 “你要谋杀亲夫吗?”他伸手理了理她微乱的发,哑声说道。 “谋杀是真的,亲夫……都还不知道在哪儿呢?”任放忧忍不住娇瞠,将他抱得好紧好紧。 “你如果肯嫁,‘亲夫’可是随时等着你了。”丁驯嘴角一勾,露出迷人的笑容,眸中闪烁期待。 她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脸,从他的脸上看出决心与懊悔,专注与等待,黑眸中无限深情,惹得她的泪又淌出来。 丁驯伸手,拭去她落下的泪,接着俯头,吻去她的泪水,以薄唇封住她的唇,也封住他的承诺与未来。 他们这一生,除了彼此,再别无所求—— 喔!不不不,他们还得求一个胖小子,一个胖小妞,还有未来无数个幸福快乐的日子。 而这一切,他们都将携手,一步一步往前走。纵使还有难关,但他们的心满溢欢欣与温柔,只要齐心,又有什么是做不到的呢? 尾声 几匹骏马在山路上狂奔,扬起大片沙尘,遮掩众人的视线,突地,接连数枝长箭破空而来,直直射向逃窜的众人—— “啊!”利箭直中大腿,先是一个直接跌落马背,发出刺耳的惊吼,接着,又有一人捂着右臂,一个不平衡落地,摔了个倒栽葱。其余两人的腹间跟腰间也中了箭,却仍试图想要策马逃开。 突地,在黄沙滚滚的沙尘之后,传来气势惊人的吼声。 “你们这些狗娘养的,再跑,就不是射手射脚,我会直接要了你们的命!” 粗鲁的言辞,尖锐的言语,让试图狂奔的两人,在对视一眼之后,决定不跟自己的命开玩笑,缓下急驰的势子,决定投降了。 空气里有着急驰的马蹄声,黄尘再度弥漫,一匹黑色骏马停在他们身前,就是追了他们十来公里的人物。 真是见鬼了,从来没遇过这么紧追不舍的人,想来“天下第一神捕”果然名不虚传,他们也算输得甘心了…… 只是,黄尘散去,他们终于能看清坐在马背上的人,竟然是…… “娘们儿?”正准备举双手投降的男人,异口同声的发出低咒,“怎么会是个娘们儿?” 任放忧闻言,不悦的拉起马缰,黑色骏马前腿不客气的在空中徐晃两招,鼻间喷出恼怒的气息。 “娘们儿是怎么了?”任放忧冷哼一声,再度埋怨起丁驯。没事干嘛要坚持她穿女装。瞧瞧,这些人的表情,真是让人愤怒。 “这叫巾帼英雄,女中豪杰,你们那是什么态度。”丁驯噙着笑容,不疾不徐的从后头赶上,从容自在得很。 “你动作怎么这么慢?”她不满的瞪他一眼。“贼都给捉住了才来。” “有了这么一位武艺高强的娘子,为夫的自然可以卸下重担,慢慢来啰。”丁驯好整以暇的开口,看着她因急驰而红透的小脸,真是赏心悦目极了。“哼!早知道嫁给你这么累,我就不嫁了。”任放忧冷哼,看着身后慢半拍赶上的官兵们,气势十足的开口。“把这些人捉起来,移送法办。” 官兵们听令行事,这几个月来,他们已经习惯了捕头“夫人”那人小志气高、气势高、武功也高的能干,甘心听命。 任放忧拉着马缰,撤马回头,小小的下巴微扬,在气势昂扬之外,又多了几分娇媚。 “我说娘子啊,爹拐着弯在问,咱们啥时给他添个胖孙?”丁驯策马来到她的身旁,堆上一脸笑意。 “哪来的‘咱’?”任放忧瞪他一眼。 “娘交代了,如果爹爹不肯认我这个儿媳,那胖孙子的事,就缓着说吧。”任放忧深得婆婆喜爱,婆婆特别“指点”公公的痛处让她知道,非逼得公公承认她不可。 “怎么会不认呢?”丁驯赶忙卖笑。“都跟你要起孙子来了。” “怎么认?”任放忧可不是省油的灯,有个爱面子的公公,她这个媳妇可也不逞多让。“爹爹至今仍对外宣称尚无儿媳,教我用什么身份替你延续后代呢?” “放心,爹昨天已修书前来,说是要在一个月,替我们隆重办喜事,到时皇上可是座上宾,还会送上大礼,这样……够体面了吧?”丁驯真庆幸有娘在一旁敲边鼓,才能让事情在几个月内底定,让好面子的父亲终于肯卸下对媳妇的成见,让此事有个完美的结局。 任放忧闻言,俏脸上终于露出笑容,知道她的坚持总算有了代价。 这阵子她每天跟着丁驯东奔西跑,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丁驯可以彰显她的“汗马功劳”,天下人都知道他娶了个“悍妻”,他却甘之如饴。 她曾听过别人在她的身后,暗暗讨论着她的出身,丁驯只是简单回一句——不管她是谁,她都是我的妻。 就因为这句话,她服了,甘心跟着他到天涯海角,再累都不怕。 不过,这些事,她从不跟他说出口,只是放在心里,仔仔细细的收着。 她好强,一向好强,自然也不会在这件事上认输。 承认爱上了,就是捧上自己的心,任人糟蹋。虽然,他也不见得会这么做,但是,她就是不肯。 或许,在未来的某一天吧。 她会对自己、对他承认自己的心意。 “今晚,替我生个胖小子吧。”丁驯策马来到她的身边,热情的她的耳边低语,说出令人动情的邀请。 任放忧俏脸一红,忍住不笑,腿一夹,策马往前奔去。 “如果追得上我,咱们再好好讨论吧。”她丢下挑战书,回眸一个娇瞪。看着她扬尘而去,丁驯薄唇上出现宠溺的笑容,手握缰绳,跟着加快脚步,为自己的“未来”努力。 “说到可要做到啊!”丁驯在她的身后提醒,看着她一头黑发在风中扬起美丽的弧度,挑着他的心。“我一辈子都会追着你的。” 一辈子。 任放忧骑在马上,红唇始终有着诱人的笑痕。 她从来没想过未来的日子会如何,但是现在,她却充满着希望。 他们或许会吵、会闹;她或许不是个人人眼中的好媳妇,但是,他们会携手,继续往前走去…… 呃,或许不是携手同行,他们会一辈子追逐,但是,他们永远不会丢下彼此。 一辈子。 我的宝贝们 洛彤 我有三只小宝贝,随着年纪的增长,出现在我后记里的宝贝,由大牛,变成小牛,而现在,几乎都是小牛妹妹出场。 是我偏心了吗?倒也不是。 只是因为大牛懂事了,不再说一些令人喷饭的童言童语,所以,他慢慢的从我后记的主角里退位,轮到弟弟、妹妹登场。 今天要来说的是,我们家有史以来,最为“狗腿”的旷世奇才——牛小妹! 说实话,我不是嘴巴甜的人,对于长辈(不包括家中两老),我虽心存尊敬,但总是保持距离,不敢稍有逾矩。 虽然心里知道嘴巴甜铁定讨喜,自己却倍觉尴尬,怎么也说不出口。于是,我深深觉得,这样个性的我生出来的小孩,铁定也差不了多少。 好啦,生了大牛,笑话闹出不少,让我每天心情愉快。但,体己的话大牛却说得不多,讨论的都是他的玩具。 再来,又生了小牛,活泼可爱,笑脸盈盈,每天说长道短,讨论的都是关于大牛哥哥的英雄事迹。 于是,我心想,大概就是这样了。毕竟,个性是勉强不来的。 只、是…… 当牛小娃长大成了牛小妹,一张咿咿呀呀的小嘴,开始会说话的时候,我就发现,牛小妹有着让人惊诧的可怕能力。 很难想象吧,举例如下。 例证一:那天在浴室里,我打算帮她洗个香喷喷的澡,才在椅子上坐下,牛小妹就突地对我绽放史上无敌迷人的甜美笑容,一双不算大的眼睛,顿时眯成弯月。 “笑得这么开心?”我回以甜美问道。 “妈咪……”她先是用那又软又腻的声音喊了我,接着,突地冒出一句—— “我觉得你真的是‘超’漂亮的咧。” 我发誓,我当下有三秒是愣住的。 那个“超”字,她拉长有几秒,我就愣住有几秒。 然后,我冒出大笑。 很显然的,她觉得她这句话得到“笑果”了,很愉快的点点头。 一直到帮她洗好澡,穿好衣服,我还在想,诡异的咧! 她哪里学来这句话的? 例证二:就在“超漂亮”事件之后,我到厨房里卷起衣袖,准备洗碗了。 这时一身清爽的牛小妹,搬了张椅子,就站在我的身板,用她小小的手臂支住她小小的脸蛋,长长叹了一口气。 我都还没来得及问她,小小年纪叹什么气时,她开口了—— “我如果快点长大,就能帮你洗碗了。” 呃? 我洗碗的动作停了下来。这丫头,今天吃糖了吗? “好,那你就快点长大,就能帮我洗碗啰。”我附和她几句,并不以为意。 谁知道,这吃了糖的小丫头,见我并没有太大反应,竟又故技重施,看我俐落的洗碗时,她又来了—— “妈咪,我觉得……你洗碗真是‘超级’厉害的耶!”她又笑得眯起了眼。 经过上次的“经验”之后,我的震惊程度少了点,但,我还是忍不住地跟着笑眯了眼。 这丫头,真的是吃糖吃太多了! 总之,经“实验”证明,不会说甜言蜜语的妈妈,还是能生出嘴巴又甜、又香、又迷人的小女儿。 海绵宝宝番外篇 那天,小牛人不舒服,跟学校请了假,跟着我到公司上班。 大字不认几个的他,很厉害的在网路上开始找起“资料”来了。 由于那天公事忙,我也没太多时间理会他,由着他自己玩得很开心。 过一会儿,小牛移动他的小脚,来到我身边。 “妈咪,我找到一个会说英文的海绵宝宝耶。”他很兴奋的冲过来。 我笑了笑,知道电视上播的海绵宝宝,是中译的配音。 “海绵宝宝本来就是说英文的啊,是到台湾来才说国语的。”我试着用最简单的中文句子,解释让他明白。 谁知,他的小脸顿时发出赞叹不已的光芒,我正不明所以时,他下了结论。 “哇!”他用一种不敢置信的眼神看着我。 看到那表情,我就知道我们家小牛又要有惊人之语了,果不然…… “海绵宝宝好厉害喔,马上就会讲国语了耶!” 哈哈哈哈哈…… 再也顾不得形象,我在公司里笑到捧腹。 生小孩、养小孩,累不累? 累,当然累,累死了! 可是,每当这时候,我就不得不说,小孩真的很有趣。 大家……生几个来试试吧!(努力游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