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你身边》 序 【这是一篇小读者爱的告白】 看了这么多年的小说,从来没想过自已有一天会有这个荣幸可以为作者写序,感谢镜水小姐给我这个机会(鞠躬)! 一块好吃的面包,除了要有好的原料之外,面包师傅的经验与功力也是不可少的;而一本好看的书,除了需要读者的喜爱,作者本身的认真及努力更是必需的。 镜水一直以来就是个很认真的作者,除了认真收集数据,对自已作品的内容要求也很高,总要写到自己满意之后,才愿意让它问世;这也是为什么我对她的书一直非常喜爱的原因。 喜欢看她将看似平淡的故事写成可以让人从中寻找到恋爱的美好:喜欢故事中主角认定彼此后,男主角对女主角的那份体贴与忠诚;喜欢她把故事中主角的苦涩与甜蜜描绘得让我感同身受;喜欢她把故事中人物的感情描写得淡淡的,但我却可以感受到那份爱;喜欢她串出来的粽子与挖的坑,让我对每个故事都充满期待。 (有出场就有机会xdxdxd!王大哥和未x←这个题材没写过考虑一下嘛) 这是镜水式的独特魅力,也是一种瘾,让你根本不想戒掉它。 如果你是从这本书开始认识镜水,那请不要犹豫—— 看完了这本书,赶快去找她的旧作来细细品尝,感受书中的甜蜜与爱(还有坑)。 如果你跟我一样是她的老朋友,那你将会看到那传说中的连接点故事xdxd! 【大家好!我是angel】 我和镜水认识的过程是很微妙的缘分,(我知道这不重要,但我想纪念一下xd)虽然到现在我还是觉得这份缘是我强求来的;但我很高兴当初自己的勇气与决定。 镜水是一个很容易就让人喜欢上的人,除了是美少女外,她个性开朗又健谈,就算是第一次见面,也不会让人有距离感,超想跟她说——美少女都像你这么有亲和力吗? 还有,真的很高兴认识你(虽然我看的bl书没有很多,无法跟你多聊这方面的话题,但我们下次可以聊好吃的甜点,我想我们可以聊得很开心喔!xdddd!!!) 虽然我一直觉得自己的文字功力还不到家,但你从不吝给我赞美与鼓励,让我有更多努力下去的动力;希望未来的日子,仍要请你多多指教! 最后,非常感谢您看到这里(鞠躬) 还有,感谢镜水小姐让我有机会把这本书当成传家之宝(以后就算我没钱留给我女儿,还有这本书)。 ps.1唯一不喜欢的是,每次都隔很久才出书啦! ps.2写完这篇序后,我更加佩服出书的作者们,您们真的很强。 【作者小附注】: 前面这位安琪同学是个非常照顾我的同学,她本身是个学习烘焙的人,常常会跟我分享她美味又专业的作品,虽然她常说那些都是练习品,不吃也是丢掉,但我深深觉得一定不只是这样吧……因为我写故事的时候习惯吃零食(我得了不吃零食就会死的病,囧,所以经常吃她做的饼干构思、写作和振作!(美食有安慰和振奋人心的功用啊),真的非常威谢她。所以我说我的故事能完成都要感谢亲友啊(笑)。 这次请她帮我写序,表示我由衷的感谢。(我很高兴,也很荣幸能拥有这份友谊,绝对不是强求而来的哟!笑) 另外,也感谢她的赞美。真的很不好意思,我觉得我并没有那么好,我需要改进努力的地方太多,但是我会努力,会一直努力下去。(鞠躬) ps:安琪同学的手艺真的非常棒哟!吃她的作品记录写感想和食记也变成我小小的兴趣了。另外,安琪同学人真好,大好人,真善良(不停发卡xd,因为我真的不是什么美少女,我只是个内心是大叔的欧巴桑!(真的!我都穿男用内裤盘腿坐在椅子上写稿滴!这样破坏大家看我的书的心情了吗?xd) 第一章 “这个时期调职过来,以前很少碰到过呢。” “不好意思。” “唉呀,我不是针对你啊,只是觉得有点意外……虽然说这种情况也不是没有,但你之前的工作环境和我们这里不大一样……” 五十来岁的女主管语气带着点疑惑,想要探听些什么八卦似的;林想歌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情绪,只是沉静地听着,也并未加以解释。他早有心理准备面对类似的感言。 数据文件上把他以往的公务经历记载得清清楚楚,会被用这样的眼神审视,似乎是不可避免的。 虽然没有说出口,但对方脸上明显地写着:如果不是有什么原因被贬职的话,怎么会到这种没人希望请调来的地方? “不过,我们这里人手的确不足……”女主管刺探几次得不到反应之后,于是道:“那么,下星期一上班可以吗?” 林想歌用着公事化的态度说道: “好的。谢谢。” 约定好日期时间以及一些粗略事项,由于只是先行报到,尚未正式上班,女主管当然也没有想带他熟悉环境的意思,所以林想歌道谢过后,便走出大门。 离开建筑物后,他先在四周大略绕了一圈观察观察,然后才朝回家的方向前进。 手机收到简讯的提示铃声忽然响起,林想歌从口袋里拿出来观看,原本以为又是五花八门的广告,结果却是朋友传来的“乔迁之喜”四个字。 朋友虽然知道他搬家,却不晓得他住哪里,这个讯息大概是来探问消息的。他一向不习惯回复简讯,看完以后,仅将手机阖上,放回口袋里;他进入旁边一家便利商店,出来时提着购买的午餐,缓步走在已逐渐熟悉的道路上。 搬到这个地方的第一个星期,他已经大略清楚附近的地理位置。 走出巷口有家古早式的杂货店,杂货店三条街之外是邮局,超商就在邮局对面,旁边则是所学校。 新的工作地方则距住处约十五分钟脚程。 遥远的天际开始变得有些阴沉,那是天气即将变坏的前兆。脚步停在一栋老透天厝的铁门前面,林想歌掏出钥匙,把门打开之后,一楼飘来特有的清冷气味,他爬上楼梯。 这栋三层楼透天厝以前专门分租给不同住客,所以有一些久远的改建痕迹;但后来年轻人口外移,这附近就逐渐没落了,产业道路上有不少空屋,有的废弃了,有的长年卖不出去,当他用并不算贵的价钱将这栋旧房子买下的时候,前屋主还高兴地向他道谢呢。 适不适合不重要,他只想找个地方居住;有没有人都无所谓,他不需要邻居。 突然提出调职,搬离居住了二十八年的城市,来到一个远离家人的地方,在不到一个月内,他彻底改变自己原有的生活,将过往的种种扔弃,孑然一身。 透天厝的一楼是客厅和厨房,以及空的储藏室;二楼及三楼各有三个房间及一间浴室;他选择二楼最角落的那间当作卧房。进入住处,他反手关上门,把晚餐拿到厨房,屋子里仅摆放前屋主留下的老旧家具––几个有些坏掉的木柜,一套竹藤座椅和长茶几,除此之外,甚至连纱窗也没有。他带来的两箱行李,并未让冷清的橱柜减少多少空间。 换下西装衬衫,他沐浴过后,打开笔记型计算机播放网络新闻,报导新闻的主播声音有些刺耳,于是关掉,四周顿时变得静悄悄的。 从塑料袋里拿出已经在超商里微波加热过的便当,将几样较为油腻的菜挑出来,再将其余的吃下,草草结束这一餐,再把剩余的垃圾收拾干净。他看着腕表,放在长茶几上的电话突然响起了。 “哥,嗯,已经习惯了。” 他接起电话,淡淡地响应着话筒那方的兄长,只是短短的几句话,但直到兄长先结束交谈,他才收线。 他生长在单亲家庭,有三个哥哥,他排行最小,其中三哥的生日只和他差五个月。母亲说,那是因为他们“同父异母”,而这么讲过的母亲对四个孩子一视同仁。究竟谁才是母亲亲生的孩子,谁又不是,这件事在母亲含辛茹苦的养育和教导之下变得浅薄且不重要;他们四兄弟从懂事开始,就很有默契地不去谈及彼此之间的血缘关系,就好像那根本不是一件需要去在乎的事。 在他对大哥和三哥说出要离开这件事情之时,他们并没有干涉,也理所当然地不曾问过他原因细节,全是因为对他的信任。 只是,调职又搬家,这两个重要的决定毫无前兆,十分突兀,他也仅给出自己“想换换环境”这样的解释;或许是因为这样,兄长有所挂念,大哥和三哥不约而同地在这两个星期致电关心,他也尽量不要让他们有其它的联想。 打开冰箱,倒了杯开水喝下;坐到椅子上,他发现自己没有任何事可做。思及过两天就要开始上班,他将西装从衣柜里取出,小心且仔细地熨烫,然后挂好。在口袋里发现一张似乎不小心被遗忘夹带的照片时,他怔了一下。 相片里有一男一女,男的是向来没有什么表情的自己,女的则浅浅地笑着。 他缓慢地拿起那张相片,眼角不由自主地微微抽了下。 忽然刮起一阵风,或许是太过出神了,手中的相片意外掉落窗缘,因为没有阻隔的纱窗,就那样飞到楼下去。 混沌的天色微暗,他看到那张照片似乎被风吹到对面农田的水沟里。本欲起身下楼去捡,但他忽然停住了动作。 那张照片已经没有意义了,有没有捡回来都无所谓的,他也不再拥有留着的理由。 重新坐回椅子上,直到关灯躺上床就寝前,他就那样静静地坐着;外面,隐约传来昆虫的叫声。 隔天,依然是不用上班的日子;由于他不会作菜,当然也就不开伙,所以一早就把报纸和当日三餐一次买好。林想歌拎着袋子回到住处,用完餐之后,他觉得楼梯间颇为脏乱,于是挽起袖子拿着扫把去打扫,整栋房子空荡荡的,只有扫地的回音。 他稍微整理过已经满起来的垃圾桶,将塑料袋绑好。 吃午饭前他先淋了次浴,在浴室时,他注意到天花板似乎有细微的声响。 之后,他就在房里待了一整天。 这天晚上睡觉前,他好像听见几次风呼呼吹动的声音。 翌日,不用上班的最后一个日子,他出门添购必须的日常用品,回家的路上,下雨了。 原本他可以避过,但他淋着雨在住处对面耗了许多时间,最后全身湿透地进入屋内。雨滴击在地面、屋檐或窗边,发出小小的、不至于吵到人的声音,一直持续到深夜都未停止。 林想歌躺在床上,张着双眼,偏头看向窗外;外头一片漆黑,于是他将视线移到摆放在床头的一本精装版书籍;但他并没有拿起来读,只是在黑暗中凝视那本书许久后,转而望向书本旁的闹钟,电子屏幕显示现在时间刚好是凌晨一点。 也许是环境改变的缘故,搬到这里来后,他的睡眠一直都很浅,只要有一点点声响,他就会睡不着或半夜醒来。 被吵醒之后就很难入眠,他干脆起身,坐到书桌前,打开计算机的电源,浏览自己之前为了调职准备而查找的工作相关资料。 没有开灯的昏暗房间,屏幕的蓝光在他面前闪烁。 他只是坐在椅上,等着天亮。 刚搬来的那几夜,他睡不着,每天都是这样枯等时间流逝,好像不记得自己为何来到在这个地方一样。 摆放在床头的手表指针滴答滴答地响着,那细微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异常清晰,窗外的墨黑色随着时间的流逝开始掺入朦胧的光。 待那光将黑夜整个取代后,天色完全亮起,已是早上六点半了。 林想歌关掉计算机,将之前工作时就一直使用的公文包整理好,随即进入浴室盥洗,换上前两天烫好的衬衫和长裤,系着低调色系领带,穿上西装外套。 将头发梳理成整齐却古板的西装头,他戴上细边金属框眼镜。 外面忽然传来声响,他转头看向门口。 不同于之前听过的声音,不是风声,也不是虫鸣,而是真实的脚步声,正一步一步地爬上楼来。 一般透天厝的楼梯是在室内,由一楼进入。这栋因为用作租赁用途而改建过的建筑物,则在左边外墙开辟另外的出入口,并搭建了一座铁制楼梯和电铃,方便楼上的租客进出,任何人都可以轻易上楼,也因此,二、三楼的外门要时常注意是否有锁上。 从门底缝隙看见有黑影晃动后停下,脚步声也同时停在门口。 没有让人疑惑的时间,电铃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响起,就好像那人有多么地迫不及待似。 他的新住处只有家人知道,他们不会不通知他就贸然出现。林想歌不晓得那是谁,而且认识的人里也不会有谁在这种时间来找他。 他上前,转动门把,将门开启。 站在门外的是一名女子,腰间有个侧背布包,背上又背着一个好大的双肩包包。看见他,她先是喘了一大口气,随即眨着眼眸对他问候: “你好。” 女子的笑容对他来说并不陌生,但是林想歌在看见对方的样貌之后,却不禁怔住。 “你为什么……你怎么会……”他愕然注视着面前这个头发随意扎起、穿着中性随便甚至到有些邋遢的女子,心中充满疑问。 女子的唇线弯弯的,开心地眯起眼睛。 “嗯,先是,嗨,好久不见,副班长。” 她总是唤他副班长,从一开始就是。 他万分不解地瞪着她。 在打过招呼以后,女子的双眸直视着他,目不转睛,经过几秒钟的停顿,她再度露出笑容。 “然后是,我喜欢你。” 也不管这话在此时此刻、在这种状况下说出有多么突兀奇怪,她就是这么对他说了。 林想歌只能怔怔地看着她。 她是郭凝纯。 是他的,小学同班同学。 郭凝纯还记得小学时候的事情。 要升上三年级的那一年,身体不好的哥哥又入院了,爸爸和妈妈为了让哥哥能得到更好的治疗,所以举家搬离原本的住处,来到繁华的直辖市中心。 她因此而转进当地一所新的公立学校就读。 由于每两年级就会换一次班,所以班上的同学并没特别注意到郭凝纯转学生的身分。只有她自己知晓,在这个学校里,她一个认识的人都没有。 虽然环境完全改变了,但是旧学校和新学校还是有相同的地方––像是坐在一起的男同学和女同学,一定得分好地盘,除了桌上的那条中间线,还可以延伸到天上线以及地下线,用书包挡,用粉笔画,楚河汉界清清楚楚,只要超过一次就打一下,男孩子和女孩子就宛如两个敌对的国家。 但即使是这样明显不融洽,老师仍旧依照座号排位置,人数凑得刚刚好,一个男生旁边一定只能是一个女生。 升上三年级的首日,新班级有一大半不认识的人,虽然很希望能跟二年级同班过的人坐在一起,但很不幸地,结果隔壁仍是坐了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家伙。大概每个人都大同小异地这样想着。 然而,对转学生身分的郭凝纯而言,无论旁边坐的人是谁都无所谓。 “你好。请问你叫什么名字?”她开口问和她坐一起的男生。要认识新同学,就要先从记名字开始。 班级以生日当作编排座号的基础。座号是按照生日排的,座位则是按照座号排,他是男生的十三号,她是女生的十三号,所以,这个男生和她坐在一起。 她微笑着和他打招呼,对方转头看她,好像很浅很浅地皱了一下眉头。 这样和新同学打招呼不对吗?郭凝纯不禁如此想道。幼儿园新生报到的时候,哥哥生病了,妈妈没办法带她,所以她没有去,之后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做;小学一年级开学的时候,也是哥哥生病了,她又错过同学间的自我介绍;然后在她还没来得及交到一个好朋友之前,她转学来到这里……还是说,男生不可以理女生? 她看着对方眉间那皱皱的痕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做错了。 “我……叫林想歌。” 就在她以为自己不应该问男生姓名的时候,男同学低声回答了。 郭凝纯愣了一下,然后拿起课本,翻到后面写姓名的地方,指给对方看。 “我叫郭凝纯。这样写。” 男同学眉头的皱纹变深了,也将作业本翻到正面,把他的名字给她看。 她认识那两个字。于是,她就问了: “你很想要唱歌吗?” 男同学先是低头,然后很快地抬起来。 “不想。”那个名字叫做林想歌的男同学微红了脸,好像有点僵硬地解释道:“我不是因为这样才叫这个名字,我一点都不想唱歌……” 因为他那没有什么表情却又脸红红的样子实在太有趣了,郭凝纯停顿了一下之后,开心地笑了。 “是哦?”她应着。 “嗯。”林想歌正经回应。 站在讲台上的老师开口了,同学们安静下来。之后上课下课、中午吃饭、下午打扫,这个时候,低年级时有同班过的优势就逐渐显示出来了,只要有一、两个人原本就认识,那一、两个人旁边的两、三个人就会集结过来,各个小团体很快地群聚成形,只有身为转学生、谁也不识得的郭凝纯被排除在圆圈圈之外。 转学的第一个星期,她没有交到半个朋友,唯一说过话的是坐在她隔壁的林想歌。 没关系,因为之前也是这样。那个时候,她只是晚去学校一天,教室就已经变成她无法融入的世界。 没有女生的朋友,男生也不会去找女生玩,所以,除了念书或老师问问题必须回答之外,她不曾和别的女同学讲话或一起去上厕所。 她没玩过班上流行的“红绿灯”那种游戏,时常都是一个人坐在位子上;她也不能加入任何回家路队和同学一起走回家,因为放学的时候,要赶快去医院照顾哥哥的妈妈会在校门口等她,然后骑着摩托车载她离开。 这一切都没关系,也不要紧,因为她很习惯了。她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拿出铅笔和旧旧的本子,幻想着有人跟她玩纸上游戏,自己打发时间。 没有朋友的日子过了两个星期,她就像是被遗忘的存在,仍是无人理会。但是因为她不曾抱着希望,自然也就不特别觉得失望,只是就是这样子,一直都是这样子而已。 虽然自己也可以主动,可是妈妈抱歉地跟她说过,不一定能在这所学校待很久;她告诉妈妈说不要紧,如果在这里交到了好朋友,却又要转学,那好朋友一定会哭吧。 至少她是会哭的喔。想到这里,她就觉得这样就好了。 她只认识坐在旁边的林想歌,知道他是一个很整齐干净的人,坐着的时候背也挺得很直,和老是把房间弄得很乱的她不一样;而且他还被选为副班长。他好像不喜欢别人讲他的名字,所以她想,以后叫他副班长好啦。最近,她又另外发现一点小事,虽然没有特别去注意,但是就是会不小心瞧见。坐在隔壁的林想歌,他用的几乎是他哥哥们以前留下的用品,东西不仅都是旧的,有几样还写着他哥哥的名字,虽然已经洗过,却仍然留下了痕迹;他唯一的一支自动笔也贴着他哥哥名字的标签,只有铅笔盒是全新的,而且还是自动有机关的那种,按钮会弹出放橡皮擦的空格或用来削铅笔的器具。 听别人在下课时说到过,那似乎是林想歌高年级的二哥参加校外考试满分得到第一名时,导师所送的礼物。郭凝纯有一点印象,上司令台领奖的那个早上,他二哥下课后来到他们教室,边露出无聊的表情,边笑着说不喜欢,然后把拆都没拆的奖品当场丢给他;结果,当天全班都知道学校创校以来最聪明的学生是他的哥哥。 虽然是兄长不要的,但是林想歌应该还是很开心吧,不然也不会拿来用啦。她有点羡慕,如果她哥哥也能来上学就好了…… “你在看什么?” 听见林想歌的问话,郭凝纯抬起眼来。 只见他一脸严肃地道: “你老是在看我的东西……你是不是觉得我的东西都很旧?” 郭凝纯一愣,正想摇头,就听林想歌很认真地说道: “我的东西都是我哥哥用过的,但是,我并不觉得用哥哥的东西很丢脸。我也的确会想要新的,可是,这样妈妈会很辛苦,我真的不觉得丢脸。”他反复加强解释着那些关于小孩子的他当然会希望能够拥有个人文具的心情,但他又因为懂事所以忍耐,压抑想要的心情和必须妥协的心情形成矛盾,所以对她老是瞅着那些洗不干净而残留哥哥们名字的这件事,他心里则觉得有一点点的不明白和介意。 郭凝纯只是望着他。她意外地了解那是什么感觉,完全能够感受到那是什么意思,但是却无法使用正确的言语表达出来,所以,她用力地点了一下头。 “嗯!”她出声。 林想歌露出无法理解的表情,疑惑地道: “什么?” 铃声响了,他反身拿出课本,没再说话。 郭凝纯也打开放在桌上的课本,翻到今天老师要教的那一页。 桌上的粉笔线依旧,还是一边一国。 他的桌面物品整齐,她的东西则放得乱七八糟,连桌子都歪歪的。 星期三。相较于低年级星期一到星期六的半天课,中年级之后,星期三变成了全天课。 中午吃饭时间,值日生打开蒸便当箱,用抹布垫着手,把装满饭盒的铁篮子提出来;不知道为什么,郭凝纯觉得今天林想歌有点坐立不安,他的桌面上空荡荡的,什么东西也没,只是坐在座位上看着大家开开心心地吃午饭。 肚子饿得响起咕噜咕噜的声音,郭凝纯以为那声音来自自己的肚子,还多挖了两口饭进嘴巴;不过,很快地,她便发现那是来自旁边林想歌的肚皮。 她看过去,只见林想歌脸红红地瞪着桌子。她是要装作没听见比较好吗……才这样想着,教室前门有了一些骚动,她闻声移动视线,望见一个额前刘海快要遮住眼睛的男生,手里拿着便当袋出现在教室门口。 那男生对着她隔壁的林想歌微笑,林想歌则看着对方,彷佛担心被瞧见男生和他认识,他很小心地对男生摇头,但男生却还是一直站在那里,林想歌眼神里充满了犹豫和挣扎。 最后,他还是站起身,非常迟疑地往门口移动。 还没走到男生身边,就被班上的调皮鬼发觉,郭凝纯看见那喜欢恶作剧的同学捧着便当插进林想歌前头,林想歌立刻停住脚步。 那调皮鬼同学问着门口那男生道: “你走错教室啊?要干嘛?” “啊……我不是走错,我来找人。”那男生友善地回应。 “找谁?” “我找你们班的……林想歌。”那男生温和地说道,双手拿着蓝色便当袋,视线对上林想歌的,说道:“大哥刚刚拿来的,你忘记带了。” 站在同学后面,林想歌望着那男生,有点欲言又止。 “又找他?”调皮鬼挤眉弄眼的,道:“上一次有个很厉害的高年级来找他,那是他哥哥喔。你也是他哥哥吗?” “啊……” 男生模糊回答道,视线落在林想歌身上,林想歌却低下头。 “耶?”又有同学过来插花。看了那男生后,问林想歌道:“他是隔壁班的啊,不也是三年级的吗?怎么会是哥哥呢?你们是双胞胎吗?但是长得不一样耶!” 真的吗?郭凝纯也是第一次听说这件事。 林想歌还是没有讲话。 那刘海过长的男生见状,犹豫了一下,启唇说: “我们并不……” 林想歌忽地抬起脸来,略用力地说道: “他是我哥哥!”他那坚定无比、不容任何人质疑的语气,马上让班上的调皮鬼闭嘴了。 虽然只看到他的侧脸,但郭凝纯知道他的表情好认真好认真。 他那样说完之后,从男生手中拿过便当袋。 “谢谢。” 那男生原本有些惊讶,随即温温地笑了。 “……我回去了。”那男生轻声道。 林想歌对那男生点头,直到对方身影远去,他才抱着便当走回座位。 郭凝纯看着他坐下来,然后打开便当盒盖,像往常那样很有规矩地吃着。不知为何,虽然她也不大了解,但她有一种很想要分享的心情。 “副班长,我也有哥哥喔。”她悄悄跟他说,然后笑了一下。 林想歌没有回话,只是看她一眼之后,把吃完的便当收进抽屉里,像平常一样午休。 放学的时候,郭凝纯如同先前的每一天,等母亲骑摩托车来载她。今天她可以去医院看哥哥,妈妈要先赶去买东西再载她一起带到医院,所以会比较迟。她站在围墙旁学校划好的等候区,看到林想歌落在路队的最后。 没多久,有个和他一样穿着制服的男生走近,那是中午拿便当来找林想歌的男生。两人没有说什么,只是并肩走在人行道上。 天空阴阴的,乌云好大块又好黑,看起来好像快要下雨了,不远处响起闷雷,轰隆隆地像是打在人的心脏上。 郭凝纯从书包里拿出折迭伞,望着慢慢远去的林想歌的背影。 虽然明知道自己不可以交好朋友,但是……怎么办? 她还是想跟林想歌做朋友。 第二章 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嗯……你好像要出门,那我就长话短说。我目前暂时住在隔壁喔,就是那个旁边那一栋,看到了吗?这段时间请多多指教。” 郭凝纯一脸笑意地抬起手,指着约莫十公尺外的另一栋房子说道。那栋建筑物相当老旧,林想歌一直以为没有人住。 “你……”他难以思考,完全没办法搞清楚现在是何状况。除了这个,她刚刚的告白又是怎么回事?郭凝纯出现在门外的早上,因为要上班,更因为眼前情形相当混乱,林想歌按着额头,一下子陷入没办法与她沟通的状态之中。 “我不妨碍你啦。”她拍拍垂在腰侧的大侧背包,潇洒地说道:“我自己会去打发时间,晚上再来找你喔。” 她小跳步了一下,将背上快要掉落的双肩大背包背好,开心地步下楼梯。 居然说走就走。林想歌愕然,反应不过来,只来得及道: “你这是——” “副班长晚上见,拜拜!”她在楼下笑着朝他大力挥手呼喊,然后拉着侧背包的肩带走远了。 她依然这么随性……到根本就是随便。他从很久以前就知道,他跟郭凝纯是处事个性完全相反的两个人。林想歌闭了闭眼,望着她背上那有些脏污的包包,里面像是塞了很多物品而鼓胀饱满,像是背着行囊从很远的地方跋山涉水而来。 结果,对话被擅自开始和终止,没有从她那里得到任何答案,也没有搞懂任何一件事情,他就直接来到上班地点。 新工作是图书馆的行政人员,和先前市府民政机关的环境不同。这个乡镇的公立图书馆规模相当小,并没有专业的图书馆员,人手也有其限制,大都是约聘或打工人员;他到任后才知道像他这样具有公务员身分的员工是少数,看来得要兼行政外的其它职务了。 电脑操作或者基本文书处理这些都能立刻上手,最大的问题还是图书馆书籍分类部分,因为这个作业有其专门性,他非本科系毕业,学科背景不足,光是查书籍类目就得花上很多时间。 上班的第一天,在广大的书海之中,他暂时遗忘了早上出现在家门口的郭凝纯。 但是,摒除的杂念在午餐的休息时间,一不小心又被那没头没脑的告白给突破。 是怎么回事? 多年不见的小学同学一大清早出现.然后劈头就跟他说喜欢他。 林想歌支着低垂的额头。莫名其妙的地方实在太多了,应该说没有一个地方不莫名其妙的。 他记得郭凝纯的老家原本在新竹,是因为要医治她哥哥的病才举家北迁;不过,高中毕业后,她似乎就搬了回去。她每年都会出席同学会,然后在三年前突然不再出现在同学会上,主办人说她突然失去了联络。 那时同学间也曾疑惑而聊到她的状况,不过聊过之后也就算了。而他,虽然有着相同的疑问,但听说她的职业是个自由画家,所以顶多认为她只是去哪个地方找寻灵感,因为从事艺术工作的人有可能会如此。 就算不是从事艺术工作,个性较为不受拘束的人,或许也会这样。他就认识那种突然骑着脚踏车自己去环岛的人。 既是从事艺术工作,行事又随性的郭凝纯,则更不令人意外了。 但是,为什么她会突然出现在他住处门口? 先不论出现的理由,她是怎么知道他住在这里的? 心中的疑问找不到答案,林想歌索性暂时放弃去想,他根本没必要为郭凝纯费神,于是重新将心思拉回工作上。 新到任的第一天下午,他已经发现大批书籍编目建档的进度延迟,如果不把它们key进电脑,那么想要找这些书的人就无法用电脑的搜寻系统找到自己所要的。由于编目工作他还很陌生,所以多花了些时间;他持续不断地在熟悉这些工作,快到下班的时候,由于柜台小姐早退,他又必须过去支援。 好不容易工作告一段落,已超过下班时间半小时,同事们早就准时走人,办公室空荡荡的只有他一人,他拿起公事包,离开座位。 图书馆和他所居住的地方只需十五分钟脚程,所以他是徒步通勤,沿着长长的河堤一路走回去。今天白天是晴朗的天气,傍晚的天空还很明亮,远处却仿佛有种不大明显的暗沉,中午听到同事收音机里的电台气象广播,说再过几天好像有台风要来。 掏出钥匙,尚未打开一楼铁门,就听见左墙阶梯传来声音,他因而抬起头,望见郭凝纯就站在二楼的楼梯口。 她笑,手里拿着一本像是写生簿之类的东西,对他招手道: “你回来啦,副班长。”副班长是郭凝纯给他的外号,源自他小学时当过副班长;但一直到现在,也只有郭凝纯会这么叫他。 “……嗯。”不知该要回她什么的林想歌低应了一声,跟着开启一楼的大门。 站在楼梯上的郭凝纯提着放在脚边的几袋东西,三两步跑下来,跟在他后面进屋。 “你家要不要脱鞋子啊?啊,好像不用。打扰了。” 一楼不用,上二三楼要。总觉得好像没必要对她说明,因此林想歌并未讲出口,只是将公事包放在客厅的长椅上。 他并没有邀请郭凝纯,但她却自动跟进来,还在他后面继续说道: “你知道吗?这里的东西好便宜。我在外面那条大马路上发现一间面包店,里面的价格都好实惠喔,而且面包和蛋糕看起来也好好吃,我一不小心就买了好多,这些送你啊。还有,这附近景色不错耶,因为房子不拥挤,所以站在二楼就可以看到很远的地方。” 她兴高采烈地分享她白天打发时间所经历的小小探险,林想歌却没有听进去,只是在长椅上坐下,抬手推了下眼镜,问道: “你有什么事?” 郭凝纯停住讲话的动作,先将买来的几袋战利品放在长茶几上,再把写生画册塞进侧背包里后,直视着他,笑道: “没什么事啊,只是想跟你说说话。” ……为什么?虽然想理出头绪,却根本办不到。林想歌搞不清楚事情的原由,也不知道该先厘清哪个疑问。 “你是……你为什么会来这个地方?到这里工作?还是有什么事要办?” 她望着他,还是笑。 “我是来完成愿望的。” “什么?”他听不懂,她从以前就常常讲让人听不懂的话。“……你怎么会知道我住在这里?” “你的事情我都知道啊。” 她这么说,好像很理所当然。 他却是完全无法明白。 “早上你说的那个又是什么意思?”他皱眉问。 “那个?”她歪了下头,然后恍悟道:“你是说我喜欢你这件事情啊?我上次要说的时候,很不巧错过了,我就想说下次有机会的话一定要很快地告诉你,所以我连行李都没放下就来按你的门铃了。” 不对。他们两个说的重点完全不一样。 林想歌不禁低下头。 有人对自己告白,他却未产生任何正面情绪,只有头痛的感觉。 三年来没有联络、不曾见面的同学,突然出现在自己家门前,然后在这边胡言乱语;偏偏还是一个不很熟、却也并不陌生的人,林想歌不知道该把她赶出去还是要如何。 窗外,天渐渐黑了。 “你吃晚餐了吗?”她提起茶几上的一袋东西,继续翻给他看。“这些面包全部送你。你家有冰箱吗?这一袋全是要冰的泡芙,我超喜欢吃泡芙的,所以买了很多。这些也分你,这里的泡芙好大喔……” 林想歌并未将她愉悦的分享听进耳中。前几个夜晚的宁静,好像作梦般,因为郭凝纯的到来而被打断了。 她没跟男生做过朋友。 因为男生不会找女生玩,女生也不会找男生玩。 前一晚,她去医院看哥哥,然后问哥哥要怎么样才能和坐在隔壁的男生交朋友。 总之就是,先讲讲话吧,什么都可以。哥哥微笑着这么说。所以,尚未早自习敲钟,她才刚踏入教室,身上还背着书包,在看见林想歌之后立刻对他开口。 “你好!” 总之,先从打招呼开始。 林想歌露出不懂她在干嘛的表情,但是有回她: “嗯。” 要说话,说很多很多话。这么想着,郭凝纯又马上道: “副班长,我早上吃了面包。” 林想歌又是一古奇怪,这次并未讲话。 没有回应,这样不行。 “你早餐吃什么?”她问。 “……三明治。”他翻开课本。 “好吃吗?”她也有吃过,妈妈帮她做的很好吃喔。 钟声响了起来,打断了她还没讲完的很多很多话。 林想歌转过身,从书包里拿出铅笔盒。 等一下!还没有做成朋友。郭凝纯反射性地伸出双手捧住他的脸,将他的头转回来。 由于太过突然,林想歌没有办法做出反应,只能愣愣地望着她。 从未这样仔细地看着别人,她凝视他的双眸,说出她的新发现: “你的眼睛旁边有一颗痣。”在左眼下方。 闻言,林想歌一脸呆滞,好半晌,才面红耳赤地甩开她的手,道: “不要这样。”他坐正身体,连脖子都红了。 她刚才那样好像有点太冲动了,也许会被别人说男生爱女生。可是男生和女生真的不能一起玩吗?已经不知道还能做什么和说什么的郭凝纯,没有再动作或开口,只能面对黑板坐好。 早自习过后是国语课,她把课本从书包里拿出来放在桌上,低头将老师写在黑板上的文字抄进簿子里,不经意地发现林想歌用眼角余光瞄着她簿子上面的宇。 原本以为他要和她说话,但是却什么也没发生。结果,想要和林想歌交朋友的第一天,失败。 接下来的几天,她都一样找话题和他讲话,他虽然会回应,却没有半点要和她变成朋友的意思。原来交男生朋友这么困难,可她并没有因为这样就放弃。 她觉得,林想歌是个有点冷淡,话也不多的人,像她就很喜欢说话啊,但他不是;跟他讲话会有遇到困难的感觉出现,可是,虽然真的很冷淡,却又不是完全不理她,让她很可怜地自己一个人说话。 她不会形容,只是觉得林想歌其实是个好人。 单周,中年级上音乐课要换到音乐教室,因为是新学校,设备都相当新颖完善,用风琴取代课桌椅,增加小朋友上课的新鲜感。座位还是按照教室的分配,两人共用一台风琴,老师则在前面弹钢琴。 音乐课她坐在前面,老师轻快地弹奏着钢琴,大家张大嘴巴用力唱和。她看见隔壁的林想歌立起课本半掩住脸孔,蠕动嘴唇很勉强地唱着歌,她隐隐约约听到他唱歌的声音,和大家、和老师都不一样。 好不容易打钟下课,郭凝纯在他站起来要走之际,又想到可以和他说的话了。 “副班长,你唱得和别人不一样。”岂料这句话却令总是反应冷淡的林想歌一张脸瞬间变得比皱纹纸还难看。 他僵硬地道: “我都没说你写字很丑,你为什么要说我唱歌和别人不一样?所以、所以我说我根本不喜欢唱歌!二哥还老笑我,说我五音不全。”然后,他先一步跑出音乐教室。 郭凝纯站在原地,儍住了。 林想歌在她进教室后,再也没把视线移到她那边的粉笔线之内。 她其实不大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却知道自己惹林想歌不高兴了,要被切八断了。就算想要努力修复也不知怎么做起,因为他们根本就不是朋友。 她一直都很喜欢笑,因为笑可以让人心情变好,也可以不让大人担心,不管遇到什么困难的事,只要笑笑就好,笑着,事情就会变得不那么难了。可是,面对生气不理她的林想歌,即使她笑了,他也不跟她讲话。 好难过,心里很难受,她却还是笑着说话,但生气的林想歌这次真的让她只能自言自语了。她希望林想歌能原谅她。 在被对方当成空气无视的不知道第几日,意外打破这种胶着状态的,是流鼻血事件。 那天出门上学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郭凝纯就已经觉得有点热,连脑袋都好像被热得有点糊糊粘粘的感觉;但她并没有跟妈妈讲,还是像平常那样上学,依旧笑着跟妈妈说再见。 又是音乐课,林想歌似乎决定这次自己无论怎样都不再开口唱歌,所以郭凝纯从头到尾只看到他用课本紧紧盖住嘴巴。老师大半节课都在教如何吹直笛,并没有要唱歌的意思。因为林想歌好像很讨厌唱歌,所以郭凝纯还在心里帮他觉得幸好,结果下课前十分钟,老师又要大家复习上一次的新歌。 要唱歌,林想歌又要不开心了吧……正当她打开老师所讲的课本页数、而他要把直笛放下的时候,不小心碰到她的手肘,结果,她拿着的课本就掉了。 书本躺在两人中间的地板上。课本是因为他才掉的,可是他已经不理她了,也许是这样,他的动作有所迟疑,并未立即低身做出拾起的动作,等到她弯腰的时候,他才反射性地屈身。 然后,她正好捡起课本要抬脸。一个往上,一个要下,叩地一声,两人就这么撞在一起了。 郭凝纯只觉得鼻子一阵激痛,好像撞到骨头还是哪里,连脸都发麻了;可是在那个瞬间,她忍耐着没有叫出声音,但从早上就开始持续升高的热度令她腿软无法支撑住自己,摇摇晃晃地坐倒在椅子上。 “……呃。”林想歌则是下意识地闭眼,举手捣住自己的额头,似乎一时之间也很痛。 等郭凝纯再度眨动眼睛的时候,发现面对自己的林想歌正瞪大眼睛望着她,起初她不明白为什么,只是趁他看着她时赶快露出笑容,直到感觉鼻下有某种东西,她低下头,就望见由鼻间缓缓流出的红色血液滴湿了她的衣摆、百褶裙和双手。 对三年级的小学生来说,流血大概就跟地球毁灭是同等严重的事情,就算流血的地方是不怎么要紧的鼻子也一样。 “哇哇!流血啦!要死掉啦!” “唉呀!赶快到保健室!” 附近的同学看到了,老师转过头来也发现了。教室里开始闹烘烘的。 郭凝纯头昏脑胀的,隐约见着林想歌东翻西找,状似想拿东西帮她擦掉,但又因为来音乐教室上课不用带书包,所以他身上什么东西也没有。 林想歌满头大汗,情急之下,竟然是站起身拉出制服的下摆,仓促捣住她的口鼻。 鲜红色的血液染湿制服、透到掌心,虽然连他的手都弄脏了,他却并未放开,好似只希望他的制服能够把她流出来的血全部吸光。 “死掉啦!死掉啦!” 同学们拼命在教室里吵闹,音乐老师说了些什么,旁边有谁在叫嚷什么,郭凝纯都没有听进去。 只是,她从刚才就一直凝视着林想歌。 “……你的衣服会脏哦。”她虚弱地笑着提醒他。 “嗯。没关系。”他喘着气,点头对她严肃说道。 从早上忍耐到现在的郭凝纯,虽然一直告诉自己没事,但也终于到了极限。她喘了一大口气,就好像那口气忍了很久似的,忽然整个人无力地往后仰,同学当场大叫,大家都以为她流鼻血流到昏倒了;林想歌也露出吃惊的表情,赶紧拉住她的手,让她不至于摔下椅子,但因为他力气不够,差点也跟着一起翻倒,幸好老师及时拉住他们。 “哇!真的死翘翘啦!”同学们骚动起来。 接下来,她眼前的声音和画面变得模模糊糊。 老师立刻将她和林想歌带到保健室,她隐约感觉到林想歌充满罪恶感地站在病床旁,然后保健室老师说出了她的秘密—— “唉呀,这孩子在发高烧啊。” 自己果然是生病了。郭凝纯迷迷糊糊地想着。 “应该是忍很久了才会这样晕倒。”保健老师在检查完毕后,回过头向林想歌道:“这位同学,她是生病所以才会这样的,不是因为你的缘故。鼻血已经停住,没事了,你不用担心。”大概是察觉小孩子的不安,保健老师语气慈蔼地解释着,跟着告诉一旁的导师打电话请家长把她带回去。 不行,妈妈还要去照顾哥哥。郭凝纯见状,一急,用手抓住导师的衣角。 想要笑着说自己没事,却难以办到,她连摇头都觉得很吃力。 “怎么了?你好好休息,等一下就可以回家了喔。”导师只是温柔地这么说,随即离开床沿。郭凝纯知道自己无力改变老师必须要让妈妈知道这事的决定。 导师和保健老师在旁边进行处理,郭凝纯看着仍站在床边的林想歌,低喘了几口气,好不容易才能断断续续地道: “副、副班长……对……对不……起……” 她非常诚恳地道歉。 然后,她看见林想歌在听见她说的话后,眼睛睁得大大的。 没多久,妈妈便赶到学校来。虽然她想要妈妈别担心,但实际上她已经病到只能在心里想想而说不出来了。妈妈先带她去看医生,然后买了她最喜欢吃的泡芙给她,又给她糖果奖励她勇敢吃药。 她很久很久没有被这么照顾了,因为哥哥身体不好,比起她,需要更多更多的关心才行,不然哥哥就不会好起来。她总是这样想,所以,不让自己成为麻烦。 她要赶快好起来,不要让妈妈把时间花在她身上才行。 翌日,她睡醒之后摸摸额头,烧退了,头也不昏了。 她在爸爸妈妈起床前先到阳台拿已经洗好晾干的制服。虽然明明大部分的血迹都洗掉了,但她觉得似乎有一块浅浅的褐色痕迹还留在那里。 不知道林想歌的制服是不是也是这样子? 她想今天上学的时候问他。昨天他有跟她讲话了,所以,不会不理她了吧? 虽然这样小小地计划着,但是之后家里接到电话,说哥哥病情危急,从那一天起的一个星期,她再没去过学校。 台风要来了。 由于风速已达放假标准,所以电视新闻纷纷以跑马灯的方式告知隔日停班停课的地区。那天晚上雨很大,风也相当强劲,窗户甚至动摇起来。 一整个晚上风雨持续不断的喧闹,令来到这里之后就浅眠的林想歌一夜未阖眼。 早上,雨仍一直下,风势还是一样地强大。 因为听到有东西撞击窗户的声音,所以林想歌打开门,撑伞到外面察看。不知道哪里吹来的纸箱,落在一楼的外墙,他将它移至不会再被吹跑、危及到别人的地方之后,正欲转身进屋,就望见十公尺外的那栋老旧房舍有人蹲坐在那里。 那不是别人,就是郭凝纯。 她肩上架着一把便利商店买来的透明伞,伞骨还有一根歪掉了,坐在屋檐下的小凳子上,只是望着屋前的道路。 那是……在做什么? 不理她。他无视的走回屋内。 差不多中午的时候,风势好像稍微变小了,瞬间呼啸的声响不再,但雨势仍大。林想歌望向窗外,原本只是想要察看天气,不意却见到郭凝纯依然坐在原处。 他一怔。这次她不是在看马路,反而屈起手肘抱膝,头深深地低垂着。 不关他的事,和他没有关系。虽然这么告诉自己,但他还是皱眉拿起雨伞,开门快步走了出去。 “喂,你——”才接近唤她,她就抬起头来。 “欸?”她昂首,看见是他,停顿了一下之后,笑道:“哇,你干嘛?怎么了?” 那是他该问的。林想歌睇着她。她的衣服和头发都有些湿。 “你坐在这里做什么?”风雨那么大。 她眨眼。 “我?”她举手指着自己。“我啊,我在听雨声。我不讨厌下雨,下完雨空气会变好,滴滴答答的,又很好听。”她闭上眼睛,示范了一下聆听的威觉。 ……林想歌觉得自己走过来果然是个错误的决定,正想转身走回去,却看见郭凝纯身后大门未关,门底缝由里往外一直渗水出来。 他伸手推开门。房子的天花板不知被什么弄出了一个大洞,里面跟外面一样下着大雨。 “这是……”林想歌不禁瞠大眼眸。所以她才坐在外面屋檐下,这间房子已经没有什么能够遮风避雨的地方了。 她只是乐观地道: “还好房东租给我的时候就没什么家具,不然就要被淋坏掉了。”她拍拍自己腿侧的两个大背包。“我的东西都没事,只除了这把新伞被风稍微吹坏了。” 林想歌低头,注视她不在意的笑脸,再望向她身后惨不忍睹的室内。 “你想就一直坐在这里?” “嗯……是没有什么地方可以去了。”她歪着头想了一下,随即笑了。“不然副班长要给我地方待吗?”她好像在开玩笑般地说。 倘若现在跟她说不的话,她要怎么办?就一直坐在这里?坐到天黑之后? 那天黑之后又要怎么办?这附近没有旅馆,而且今天还是台风天。 如果只是短时间,如果只是先让她住一晚……他沉默了下。 “……暂时的话。”语毕,他见她突然整个人傻住。 “咦!”她一脸自己听错的表情,相当惊讶道:“真、真的啊?我可以住你那里?” 明明就是她自己提的,做什么这么不敢相信!林想歌后退一步。 “暂时的。” 得到确定的答覆,她笑了。 “谢谢!”她背起两个大包包,用肩膀和脖子夹着那支歪掉的雨伞,往他的住处前进,还不忘对他道:“走吧!” 林想歌跟在她后面,原本该要帮她撑伞,这下也省下。看着她兴高采烈地小跑步到他家门前。待他掏出钥匙开门,以为她会马上冲进去,她却又意外地站在门口不动。 “我身上湿湿的,踩进去不好。”她说。 “……等一下。”林想歌将伞收起,走进屋内,找到一条新毛巾,递给她。 “谢谢。”她先大略擦干头发,再擦拭手脚,确定不会有水乱滴了,才跨进门,像上次那样道:“打扰了。” 真不知道她是礼貌还是不礼貌。林想歌看她一眼,道: “三楼,只要门可以打开的,随便哪间房都可以。”他的卧房在二楼,虽然二楼还有空房间,不过他认为还是不同楼层比较妥当。 “喔,好。”她点头,拿着包包准备上楼。 林想歌觉得那背包实在很大,好像该帮她,但她却又彷佛很习惯地背着。正当他迟疑着要不要上前时,忽然啪的一声,灯熄了。 电器用品的运转声音戛然停止。 停电。他望着熄灭的天花板灯管,马上反应过来。 “停电了。”郭凝纯则是代替他说出来。 虽然还是白天,但因为台风的关系,整个天色昏暗,室内一没有灯光,使得能见度更差。林想歌眯起眼,是看得到东西,但有些吃力。 他没有蜡烛,也没有手电筒……才这么想着,就听到一阵悉窣声,郭凝纯站立的位置有了光亮。 “还好我有手电简。”她将手电筒放在下巴处,像讲鬼故事一样,得意地作鬼脸,往上面看一眼,道:“楼上好黑喔,只能待在客厅啦。” 林想歌认为这是正确的,所以只得和她一左一右坐在客厅长椅上。 两人中间空着,彷佛在诉说着他们不熟、却也不陌生的交情。倘若是平常他自己一个人。坐多久都无所谓,但是郭凝纯才坐下没两分钟,就开口道: “你想玩游戏吗?我有扑克牌和大富翁喔。”她把手电筒放到茶几上,然后将那两样玩具从背包里掏出来。 “不要。”那里面到底放了多少东西?林想歌隐约见到还有像是画笔的物品。 “那你想做什么?”她倾身,好奇的问。 “什么都不想做,等着就好。”他冷淡道。 “喔。”她坐正回去,前后轻轻地摇着身体。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手举得高高的,问道:“那我可以说话吗?” 林想歌闭了闭眼。 “……随便你。” 她好像露出笑容,望着他。因为手电筒有些闪烁,所以看得不是很清楚。 只听她道: “你刚才不是问我在做什么吗?我除了在听雨声之外,还在幻想。” 林想歌一脸疑问。 “什么?” “我在幻想你会来救我啊,果然你来啦!”她哈哈地笑了。 又讲这种事!她的态度不认真,所以他也就当她在乱说话。 “……你到底是来这里做什么的?”他只想知道这件事。 闻言,她歪了下头。 “嗯……”她闭着眼睛想了想,然后张开双眸,注视着他,笑道:“其实,我还没想好要做什么呢,总之就先待在你身边。” 他眉头皱得好深。 “什么?” 她不好意思地摸着自己的后脑勺。 “我……我是为了你而来的。我可以暂时待在你身边吗?只要一段时间就好,我绝对不会赖皮的。如果你真的完完全全不想见到我的话,我、我是可以躲起来不让你看见的。” 他没有丝毫兴趣,已经不想再跟她胡扯下去。 “不要问我。” 她放下手,笑道: “哎,说的是呢。还好喜欢一个人不需要对方允许。” 结果她还是在讲这个。手电筒的灯光渐渐弱了,在朦胧的视线之中,林想歌见到她垂下眼睫,唇线微弯,诚恳地道: “谢谢你,真的。我知道副班长你是个很好的人。” 林想歌怔住。 明明一直不正经,但她刚才的表情却又变得非常认真。 第三章 人一生中,多少会遇见那种怎么样都合不来的人。 也许是价值观,也许是个性,也许是其它另外的因素,即便表面上可以维持应对,但心里就是会认为不管如何都无法和对方相处得来。 对他而言,郭凝纯就是这样的存在。 她并不是什么坏人,只是他们两人性格差异太大,他总是无法跟上她的思维,也无法和她好好地对话,于是变得有些不知怎么应付她。 他并不讨厌她,可是也不知该如何和她相处。 收留她的那天,在停电约莫两小时之后复电了,她提着背包上楼,只有在晚餐的时候来问他要不要吃泡面;因为他一向外食,屋里虽然有个单人小冰箱,却没有任何可以烹煮的食物,只有她背包里的泡面。他告诉她厨房在哪里。用餐的时候,他很沉默,她也没再讲那些有的没的,只是闲聊以前她在哪里也遇到过台风,还碰过土石流的事情。 之后他回房,她好像也一直待在三楼。室外风雨交加,虽然家里多个人令他不习惯,但还算平静地过了一夜。 隔天一早,外面只剩零星的雨滴声响,他在准备上班时用笔电看了新闻灾情,觉得有点不妙,所以提早出门,打算先去图书馆看看情况。要离去前,他往三楼望一眼,才带上门。 撑着伞,原本空旷的产业道路如今到处是杂草、垃圾以及被风吹落的招牌,他快步到达上班的地方,一眼就看见大门的玻璃整个裂了,所幸图书馆位于地势较高的路段,并未遭受淹水,不过还是到处堆积了垃圾和掉落的树枝,还有二楼的窗户也不知被什么东西敲破了,地上渗了一片面积不小的水渍,有好几本书被打湿了。 上班之前,他和一个约聘职员花了不少时间将现场处理干净,并请了工人来修理玻璃。 或许是台风过后的影响,虽然平常本就没多少人来,但今天来图书馆的人明显比平常少,甚至连主管都请假。 他准时下班。在回家的路上,他因为晚餐不知该不该购买郭凝纯的份而烦恼了几分钟。最后还是提着两个便当回家。 远远地就望见郭凝纯坐在透天厝大门前的骑楼处,他心想,难不成她本来就喜欢坐在门口? 发现他走近,她仰起脸,笑了。 “嗨,副班长。”走近才发现她旁边放着两个购物袋,白天的时候不知道去了哪里。她手里抱着一本写生簿,白纸上的素描是对面河岸风景。 他并不是个懂得艺术鉴赏的人,只能感觉她画得很像,栩栩如生。那是当然的,毕竟那是她的职业,以此为生还画得不像的话那要怎么办? “嗯。”他低应一声。 “我跟你说喔,这里风景很好呢,看着就忍不住要画下来。”她露出享受着微风的表情。 他没有兴趣。林想歌将手伸进口袋,取出钥匙。 在将钥匙插入锁孔时,他忽然停顿住。 “……你坐在这里多久了?”他转头问道。 她笑了笑。 “我也不知道多久。”她并不是喜欢坐在门口,而是她没有这里的钥匙,无法进入。她到底等他等多久了?望着那本厚厚的写生簿,林想歌难以推测她坐在这里画了多少张图。 但她却什么都没说,只是等他回家,然后像个傻瓜一样对着他笑。 林想歌沉默地将门打开,她提起东西,跟在他后面进入。 “我今天去了镇中心,想找美术用品店,结果找到了喔。虽然小小一家,但东西都很齐全呢。”她向他报告她的今日行程。 他放下公事包。 “你有没有打电话给你的房东?”在吃晚餐前,首先要解决这件事。 “有啊。”她点头。“我是去外面用公共电话打的。” 为什么要打公共电话?他没问这种细枝末节,仅道: “对方说了什么?”他睇着她。 “房东先生说房子碰到台风就是这样啦,他现在人在很远的地方,没办法回来帮我弄。”她回答道。 那算什么?他皱眉。 “难道……你先缴了租金?” 她一副“哇!你怎么知道?”的表情。 “嗯。一个月。” 原来如此。他明白房东的态度由何而来了。看那间房子的状态,应该本来就不是重要的房产,租出去之后也不必负责了。 “那你要怎么办?” “我有睡袋啊,只是屋顶破个洞而已,没问题的。”她笑说。 根本不是什么“没问题”! “睡袋?”他有些难以置信地望着她。她为什么会带这种东西?他逐渐有种所有关于她的事情都无法找到正常逻辑的感觉。 “对啊,睡袋。”她一点也无所谓地笑道:“师父以前要我去山上,我搭帐棚睡在田旁边,半夜还有超大的田鼠爬进来,只是屋顶破洞而已,没什么啦。” 她到底是过着什么样的生活?林想歌无法理解。 “师父?”那是谁? 她莫名地望着他一会儿,才道: “是我老板,给我工作的人。不过我都叫他师父的。” “为什么去山上?”虽然不愿像个蠢人一样只会一直提问,但他真的不明白她讲的话。 “因为有工作啊。而且师父要我多去感觉,多去触碰。你必须去感受这广大的世界!”她忽然张开双手,很有活力地道,然后看着他,一脸笑意。“……像是这样子跟我说。” 林想歌完全……不想懂。 画家都是这样的?学艺术的都是这样的?他的三哥有位画家朋友,印象中似乎也是特立独行,但他跟那人不熟,当然也就不能拿来和郭凝纯比对。 为什么她不干脆离开这个城镇?即使睡破房子也要留下,是为了什么?为了他?他觉得如果自己问了,她一定又会给他乱七八糟的回答,所以他不打算问。 她望见他手里的东西,顺口道: “你晚餐吃两个便当啊,原来你吃那么多。”她一脸的趣味。 虽然明明是买给她的,但被她发现了,却又觉得有些不自在。他拿着便当的手莫名僵硬;更令他烦恼的是,面前这个过于随意的小学同学。 似乎是对他的注视产生疑惑,郭凝纯觉得自己可能说错话,于是安慰道: “怎么啦?食量大没关系,我有时候也会吃两个便当。”林想歌深深地在心里叹了口气。 他放下装着便当的塑胶袋,然后转身走到角落的一个木柜,打开木柜抽屉,从里面取出一把钥匙。 然后将那把银色钥匙递到她面前,道: “给你。” “咦?”她还没有进入状况。 先不论郭凝纯是他从小学就认识的人,且她还是一个女孩子,他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她在屋顶破洞的房子里铺睡袋睡觉。 他家的空房间可是一只手还数不完呢。 “……如果你不要太吵的话……就让你住。” 林想歌对她说道。 虽然他完全不想要如此,但也只能先这样了。 流鼻血事件后的第二个星期,郭凝纯终于再度跨进教室。 她很习惯教室里散发的那种陌生味道,很习惯那种没人记得她的状况,对于班上同学会关心她的事情,她没有一丝丝期待。 原本她就没有特别亲近的朋友,即使她请了这么长的假,同学也不会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就只是知道她不来学校的这个消息而已。她明白那样的感觉,全班同学好像都遗忘了郭凝纯这个名字的存在。 她像平常那样笑笑地走进教室,总是都只有她自己一个人的。她每天都很准时地上学,不会太早,也不会迟到;成绩在班上算是普通,音乐和体育方面也没有比别人突出的地方。虽然未曾有过优秀的表现,又都是自己一个人,但她还是很喜欢来学校。 她慢慢地走到自己的座位旁,放下书包。 林想歌已经坐在隔壁。在她拉开椅子时,他听到声音,遂抬起头看着她。 那一瞬间,他露出有点惊讶的表情。 郭凝纯因此而呆住了一下子,但很快就回过神。 “副班长早安。”她向他打招呼,然后坐下。 他没有讲话。郭凝纯忍不住想,他是不是又不想理她了?烦恼了几秒钟,就见到林想歌打开铅笔盒,从里面拿出一颗糖果,摆在桌面上,然后用食指慢吞吞地推啊推,推过那条天上地下线。推到她面前。 他低声道: “这个给你。” 包装纸是桃红色和白色的条纹,是牛奶糖啊。郭凝纯先是看着那颗糖果,然后抬起头看向他。 被那样注视着,林想歌似乎相当不自在,道: “那是我生日时我妈妈买给我,让我送给同学的糖果,大家都有……你没来学校,帮你留的份。” 她沉默半晌,然后低声道: “……副班长,我今天生日呢。” 他停顿了一下,问: “是吗?” “嗯。”她点头。座位是按照号码排的,号码是按照生日排的。他们两个的生日只差几天而已。 她看见林想歌稍微抿了下唇。 “我一直想跟你讲,你、你以后生病发烧要说。”就像是时光停留在流鼻血的那天完全没移动过,更像是他想说这句话已经等了整整一星期,终于能够讲出口;总之,他严肃地看着她的脸,这么对她说道。 郭凝纯闻言,却是愣愣地没有动作。她完全没料到居然有同学会关心她或在意她,这是从来不曾有过的事。 她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双眼睛望着他,很久很久。 直到林想歌微红着脸撇开视线问:“干嘛?”她才像醒过来一般。 有种不知如何形容的空气盘旋在她和林想歌的肩膀之间。因为是没有经历过的事,所以她也不知道要怎么回应才好。 她想要适应那种好像有点干干的感觉。 “早……早安。”她对他开口,每天上学都会问候的词语,这一刻却显得非常生涩。 “你刚说过了。”他很平凡无奇地应着。 “……欸,对啊。”她笑了一下,觉得自己好笨蛋。心里那种干干的感觉变了,变得软绵绵的,很舒服的样子。 她转眸看着自己的桌面,然后伸手摸了摸那颗糖果,将糖果握在掌心里。良久,她忽然道: “副班长,你有好几个哥哥对不对?帮你送便当的是你哥哥,给你铅笔盒的也是你哥哥,你用的笔和书包……都是你哥哥用过的。”像是只讲给他一个人听,她看着他,用平铺直叙的语调缓缓说着。 闻言,林想歌有些困惑,就好像在说用兄长的东西并不可耻那般,他保护似地用手握住自动铅笔上的名字标签。 她收起总是挂在脸上的笑容,继续说: “我……也有一个哥哥。这支笔,是我跟他要的。”她拿出自己的自动铅笔。 那支笔是银色的,没有任何图案或花纹,看起来就不是小学生会用的东西,是支大人用的笔。 她不曾告诉过任何人这件事,但是,现在她想讲给林想歌听。郭凝纯暗吸口气,轻轻慢慢地,不敢用力般地说道: “我哥哥他生病了,常常要去医院看医生,只有放学以后,妈妈才能带我去看他。那一天,他差点死掉……所以……请假的这一个星期,我都在医院陪他。他已经不能上学了,以后都要住在医院里……”她垂眸看着手里的笔,道:“希望哥哥快点……好起来。” 她抬头看向林想歌,他也正看着她。 然后,他对她说: “……希望你哥哥好起来。” 明明只是一句再平淡普通不过的话,而且他的态度还冷冷的,但郭凝纯听见他这么说之后,眼眶却骤然涌上一片泪雾。在家里时,她不敢哭;在医院里,她也努力地在哥哥面前装作没事的样子,但是其实她好难过好伤心。 她会当一个好孩子,安静不吵闹,也不出去玩,就算再发烧也会一直忍耐下去;她绝对不再麻烦到任何人,生日被忘记了、没有糖果也不要紧,爸爸妈妈把所有的关心都给哥哥也没关系,所以,总是温柔对她笑的哥哥,可不可以不要再生病? 就像是忘记要怎么哭似的,她瞪大眼睛,一眨也不眨,非常勉强地把泪水蓄在眼睫边缘,没有让它们掉落下来。 林想歌见状,好像吃了一惊,从书包里掏出叠得整整齐齐的卫生纸,整叠塞给她。 她再也忍不住,抬起双手,用那卫生纸乱七八糟地蒙着眼睛,把这些日子以来累积的不安和悲伤在林想歌面前宣泄了出来。 也许是习惯把难受的心情隐藏起来,她并未哭出声音,只是像快要不能呼吸那般,一直一直抽气。这是她第一次在人前掉泪,连在家人面前都不曾有过。 隔壁同学不再只是隔壁同学,生日的这一天,她得到一颗甜甜的牛奶糖。 以及,一个能够分享情绪、诉说秘密、称作朋友的存在。 “那个是外地人吧?” “阅览室里那个对吧?这几天都坐在同样的位子上,好像不是来看书的,拿着画册和笔,一直不知道在干嘛。” “我们来赌那个人明天还会不会来。” “好啊好啊。” 好不容易忙完工作,就见没事可做的约聘人员和走后门的工读生在柜台散漫闲聊着。林想歌没有仔细去听他们的对话,只是回到座位上用电脑持续进行枯燥又乏味的工作。 中午休息时间,他离开位子要去买午餐。这图书馆位处镇上菜市场附近,要购买东西算是相当方便的,一直到黄昏都有人在做生意,最近他下班后也开始会从这里带晚餐回去。 走出建筑物,望见旁边的绿化小花圃前蹲着一个人。平常的他不大会去注意路人,但那人拿着写生簿画着一点也不美丽的花草,让他下意识地多看了一眼;在经过那人身边时,他看清楚对方的侧脸—— 是郭凝纯。 “……啊。”一种即刻的反应,令他不自觉地出声停住。 郭凝纯闻声回过头,原先画着素描的铅笔停住了。 “你好。”她笑着打招呼。 什么你好……的。郭凝纯住进他家已经一个星期了,他建议她最好跟房东好好谈谈,不然一个月租金会就这样白白花掉;她却想了一下,笑着跟他说:“因为有好事情发生,所以没关系了。” 所谓的好事情是什么,他不懂,也不想懂。 幸好她算是一个安静的房客,大概是他之前说的话起效用了,她没到必要真的不会来吵他。 出乎意料的,她会做饭。虽然都不是什么很难的菜色,但她的确是能够煮出一桌可以吃的晚餐。第一次下班回家看见餐桌上有家常菜,他还怀疑是她买的,后来确定真的是她作的,他还是有种很难相信的感觉。 说着用作晚饭来抵房租,她愉快地对着他笑。其实他根本不曾想过要跟她收房租,也想继续吃外买的便当,不是她做得不好,他只是不想和暂住的她牵扯太多: 只是,要是她煮的东西没人吃,大概只能丢掉,他并不是个会眼睁睁浪费食物的人。 原本空空的冰箱如今塞满了东西,死气沉沉的厨房也不再是没人使用的样子。 不过她每次用过厨房,厨房都会变得脏乱;有一次他还看见她要把真空包装的肉酱挤到锅子里,结果不知道为什么却有一部分喷到墙壁上去,她呆住之后还哈哈地笑了。 她做事相当粗糙,虽然之后她真的有整理过,不过他们彼此对干净两字的认知看来存在着相当程度的差异,他都还要再清理一次。 结果,只能每天和她面对面坐着吃晚餐,即使他没有任何跟她聊天的念头,她也可以自己一个人说得很开心。 让她暂住,看来这些是不可避免、要概括承受的。 他明白她煮晚餐只是想要帮忙,所以他为此忍耐了三天;但最后他仍然因为不想这样继续下去,终于开口要她停止。当时她傻住许久,才又露出笑容,跟他说对不起,造成他的困扰了。 隔天开始,一切恢复先前的平静。 睇着花圃前的郭凝纯,林想歌低声问道: “你怎么会在这里?”没想到会在上班的地方遇见她;因为这个镇不大,图书馆离住的地方又很近,她是乱逛逛到这里来的吧? “我来这里画画。”她继续在纸上挥洒。 林想歌实在不觉得那些有什么好画的。睇着那素描本上才刚开始的图画,完全没有艺术细胞的他,真的无法看出任何东西。 他们同住一个屋檐下,这几天却没讲过什么话。他并不晓得她要待多久,却仍然希望尽早恢复独居的生活。 “你不生气了?”林想歌的思维被郭凝纯的问题打断。 “什么?”一下子转不过来,他露出困惑的表情。 “你好像一直都有点不高兴,每当看到我的时候。我知道我打扰了你,也让你觉得烦,真的很对不起。”郭凝纯尴尬地笑笑。 可还是没有想过要走。林想歌似乎可以从她的表情中读出这个讯息。 这一个星期以来,她是一个还算称职的同住人,除了清理厨房不够细心之外,其它并没有制造什么太大的麻烦;在二楼的他,只听过楼上细微的声响,以及偶尔的照面,扣掉那几天的晚餐时间,几乎可以说和之前没有什么不同。 但他的确也因为被半强迫接受和她共住,而有相当程度的不习惯。 “……算了。”他淡道。 她瞅着他。 “你一生气起来就没完没了的。” 谁……谁生气没完没了了。心里不想认同,又无法否认自己不是个可以马上就释怀的人,林想歌道: “你倒是完全相反。” 一时不悦想要讽刺她,她却大方承认和忏悔。 “我知道我脸皮很厚,可能还有点白目,真的很抱歉,对不起。”双手贴着大腿,用力朝他弯腰,表示歉意。 没想到她竟然对自己鞠躬,林想歌愣了一下,因为不知该如何反应,只能道: “好了。” “那你不生气了吗?”她问,维持同样姿势。 林想歌不擅应付她,但也不会上当。 “我没在生气。” 她立刻站直身,向他绽放笑容。 “我就知道副班长最好了。虽然你老是这样,但我知道其实你是那样。” 什么这样那样的!林想歌从来就跟不上她跳跃式的说话方式。 还有,她总是爱笑,不管什么事情都要笑,不管该不该笑她统统都笑,笑到他都搞不清楚她到底是什么意思。 只听她又接着道: “我最喜欢你这点了。” 本来已经低头看向腕表、分心没在注意她的林想歌,闻言不自觉地停住动作。 “什么?”他抬起脸。 她直视着他。 “我喜欢你啊。”她笑着对他说。“你忘记这件事了吧,虽然我明明几天前才对你说过,但是你现在已经不记得了。” 没错,她当时的确是对他这么说了。 而他也确实忘了。 林想歌一时不知该回应什么。 “没关系啦,我看你的态度就知道了,你比较在意我住在楼上,大于我的告白吧。你不用介意,其实我也很不好意思。”郭凝纯笑了笑,从口袋里掏出一小包零买的糖果,说道:“这里的商店有卖以前才看得到的东西呢。” 她轻松地转移了话题。因为这个缘故,使得她出现当天那个本来就令他一头雾水的突兀表白,在此时更让他困惑了。 她到底是认真的还是不认真?如果是认真的,怎么会这么无所谓?林想歌真的不会应付行事全无逻辑的人,郭凝纯就是他最感棘手的类型。她拿出一颗糖果,小时候吃过、但现在外面很少在卖的,包装纸是桃红色和白色条纹的牛奶糖。 “友谊的糖果。”她笑说,拿糖果对着他晃了一晃,然后很快地塞进他上衣口袋里。 大概是感觉到他不想要,她后退一步,跟着大力推荐道: “很好吃的啦。” “我不……”喜欢吃糖。林想歌想跟她这么说,她却边挥手边退开。 “回家啦!”然后一个转身,脚步轻快,哼着歌走远了。 回家?回谁的家?就算她先跑走了,还不是和他同一条路。 原本以为到达住处后她会来和他说些什么,但是那天晚上她一直待在三楼,像是怕惹他生气那般,静悄悄地没有再出现过。 五年级又要分班了。 上学期还坐在一起的人,过了一个暑假,或许就会变成隔壁那班的同学。忙着适应新班级新座号或者新老师,就算以前同班过,但分开以后,渐渐地忘记某个同学,或者在走廊上碰见,连叫个名字都不晓得该怎么开口的情形比比皆是。 高年级的学生开始有参与学校自治的机会,像是维持校园风纪的纠察队,以及协助管理上学放学路线的交通队。 郭凝纯没有参加任何学校活动,但她知道林想歌被分配到交通队,因为有一次她看见他穿着黄颜色的显眼背心,在路口协助导护老师。 而她都是给骑机车的妈妈载的,所以很少有碰见他的机会。虽然想去他的班级找他,可又不晓得要跟他讲什么话,每次都在她还没想好话题时就打钟上课了。 好不容易交到的朋友,她想要维持联系,却又陷入开学时不知该如何跟别人相处的那种类似情形。她真的不会、不知道要怎么做才好。 这天放学,妈妈跟她说有事,所以不能来载她,因为她已经是大孩子了。这是升上五年级后的第一次,她要自己走路回家。 于是,明明不属于那个路队,她却绕到林想歌站交通队的那条路。 望见他就在对面,郭凝纯万分期待地等待红绿灯号转变,天空却忽然下起雨来。 “哇!下雨了,等一下变大怎么办?我没带伞耶。”旁边一起等过马路的别班同学哀嚎。 “我也是……” 听到他们这么说,郭凝纯昂首看着暗沉的天空,感觉好像只要再多加一点点重量,整片乌云就会变成雨水洒落下来。 不知道林想歌有没有带伞?这么想着时,听见导护老师吹哨,她跟着人群走过马路,直直朝目标走去。 “副班长。”她唤,突然觉得这三个字好陌生。 他转过头,看着她。她心跳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 大概是因为升上五年级以后,他们就没说过话了。 “你为什么叫我副班长?”他的眉头又皱起来了。他好像常常都是这个表情。 “因为你就是副班长啊。”她理所当然地说。 “我现在已经不是了,我也没有和你同班。”他道。 郭凝纯一点也不想明白那有什么差别。他是副班长,从他们三年级认识的时候就是。 而那是她和他之间唯一的联系。 今天已经跟他讲到话了,还想多讲一些,她下定决心道: “你有没有带雨伞?” “……咦?”他看起来一脸困惑。 “你没带吗?”拜托没带吧。她睁大眼睛,用念力想着。 他看她的眼神更奇怪了。 “是没……” “我知道了。”她点个头,拔腿往自己家的方向跑。 交通队要等大家都放完学后才能收队回家,虽然她家不是很近,但只要她动作快点就来得及。她越跑越快,一路不停地冲回家,拿出钥匙打开门,把书包往门内一丢,抓起挂在铁门上的两把雨伞就又下楼朝学校跑去。 雨真的变大了,路上的学生没剩几个,她跑啊跑的,跑回原本林想歌站的地方,当然他已经不在了;于是她就继续朝学校前进,直到望见换掉背心的几个交通队从校门走出来。 林想歌在那些人里面,但是已经有个同是交通队的好心同学和他共撑了。 “呃……”她一时不知如何是好,硬生生煞住脚步,把原本抱在胸前的雨伞赶忙收到背后去。 雨雾中,她觉得林想歌好像有看到她……又好像没有。 有时候也会发生这种事——因为分班的关系,以前的同学变成了陌生人,装作没看到之类的情况。她笑笑地调适自己的心情。 看不清楚林想歌的表情。她撑着伞,藏着另外一把,站在大雨之中,望着他和别人一起走的背影。 他已经在新班级交到新朋友了。 坐在他隔壁的同学,已经不是她了。 在小学毕业之前,那是她唯一一次和林想歌近距离的照面。 然后,她成为国中生。国中和小学一样,是依照居住的地方来分配学区,当然也会有望子成龙的父母选择转走户籍到竞争力较高的学校就读,不过大部分还是住哪里就念哪里。 所以,当国中开学时,会遇见许多小学时候的熟面孔并不是什么特别的事,尤其他们就读的这所国中校区不算大,人数也不多,加上刚开始推行的小班制,一个年级不到五百人。 “我们同校耶!”因为暑假去海边玩而晒黑的女同学高兴地上前勾住郭凝纯的肩膀快乐宣布,郭凝纯向她笑着道: “对啊。”已经好几年没有搬家的她,也认识了新朋友。 陌生的校园里来来去去都是新入学的学生,新生报到第一天,也只是确认班级或领取开学用品这类琐碎的事情而已。 这所国中是男女合校同班的制度,在按照班级排队拿制服的时候,郭凝纯意外发现到一个眼熟的身影;林想歌就排在她前面几个人而已。 他好像长高了,比她高出整整一个头了。虽然她认识了其他朋友,却从来没有忘记过林想歌:知道自己又和他同班,她感觉好开心.虽然她不知道林想歌会不会高兴,但她就是高兴极了! 他拿好制服之后就离开了,并没有看见她。她想,反正都同班了,也不急着在这一天和他讲话。 真正开学以后,老师说先让大家熟悉彼此,所以还是按座号排位置,等到下学期再开始让大家自由调度。国中分班以及座号都是依照入学智力测验以某种方式打散排列的,林想歌的座位在右边靠窗的地方,郭凝纯则在同一列的最左方,倘若没有特别转头或移动,平行的角度根本看不见对方。 大概是位置不好的缘故,加上下课放学时林想歌身边都是小学时代的男同学,结果郭凝纯上国中以来,和他根本没有交集。 开学一个星期了,他们却未曾交谈过,虽然不是故意,却真的好像变回了完全陌生的人一样。 明明再度和他同班了。她有些沮丧地想着。 星期六,学校只上半天课。放学后,郭凝纯坐公车到离家最近的大型市立医院去探望住院的哥哥。 一踏入医院,那种熟悉的消毒水味道便迎面而来。排在几个人后面等电梯,她上楼后,完全不需要抬头看指示牌,直接步向正确的房间。 病房的门是开着的,她走进去,先向靠门的这床病患的家人友善点头,然后望着靠窗的那床,上前将布帘拉开。 “哥哥!”她对坐在病床上的青年露出大大的笑容。 肩上披着衣服的青年肤色偏白,身材细瘦,看见她,神色变得温柔,笑得眯起眼眸的样子和她几乎一模一样。 “吃午饭了吗?”他问。 郭凝纯站到青年右方,因为哥哥左边耳朵几乎听不见。 “我带来吃啦。”郭凝纯提起手中的塑胶袋,里面装着她在便利商店买的便当。 “你不需要那么常来啊。”青年说。 “我喜欢来看哥哥啊,拜托让我来啦。”她调皮地眨眼,将书包放下,坐在床沿,拿出便当,把装着筷子的纸袋撕开,道:“检查出来了吗?怎样?” “嗯,过一阵子应该可以出院了。”青年微笑。 郭凝纯举高双手,开心道: “太好啦!我之前说了吧,一定没问题的。”突然觉得胃口变得超好,微波便当的饭菜都变得美味起来,她心情愉快地享受着午餐。 正在就读大学的哥哥,因为之前的手术而到医院进行追踪检查。她刚才就是在问那个检查结果,医生说,只要没问题,哥哥就稳定了。 从小到大,她的记忆里,哥哥在医院的画面总是比哥哥在家里的画面来得强烈鲜明许多。小学的时候,哥哥有次病危,差点死掉,她吓得不肯离开医院;那时候她好怕自己一走就永远见不到哥哥了。 见不到总是很疼爱她、总是非常温柔的兄长。 她非常喜欢哥哥,以纯粹的手足感情爱着他,所以她从来不怪父母花更多心力照顾哥哥,而只怨为什么老天这么不好,要害哥哥生病。 直到现在还是一样。 边闲聊边吃完便当。因为哥哥时常在医院,所以从以前她就会讲很多外面的事情给他听,哥哥也会和她分享他透过病房窗口,唯一能见到的一小块天空,跟她讲星座、云的形状、天气的变化。 她喜欢听哥哥讲话,哥哥讲话的声音总是柔柔慢慢的,相当好听。 有点爱困。她上半身前倾,以手臂为枕,趴在兄长腿部的棉被上。 “……怎么了吗?”青年关心地问。 她气馁沮丧的时候,哥哥总是能察觉。郭凝纯把脸埋进肘弯,想到哥哥听力有问题,这样说话他听不见,所以她又抬起头,道: “唔……有一个小学认识的同学,现在想要和他讲话好难。”呜呜。 “是吗?”哥哥的手伸了过来,像小时候一样摸着她的头,让她觉得很安心。 “嗯。” “那就只能努力了。如果你真的没办法放弃的话。” 努力啊……想着兄长鼓励的话,郭凝纯闭上眼睛。 趴着睡了一觉,起来后又陪兄长聊了下天,待离开病房时已经是傍晚了。她坐电梯下楼,在经过大厅的时候,不意睇见领药处有个他们学校的男生制服身影。 她放慢脚步,总觉得那背影很眼熟,下一秒,她差点“哇”地叫出声音。 是林想歌啊。 她捣住自己险些大叫的嘴。居然在学校以外的地方遇见他,感觉好奇妙! 心里有个声音在说“去跟他打个招呼吧”,终于等到这么难得的机会;但是又不晓得要跟他讲什么,这样是不是会尴尬掉?唉呀,总之不管了,像哥哥说的,只能努力! 她快步上前,用手指敲敲他的肩膀。在他回头时,挥手道: “副班长!” 在看见是她时,他停了一下,旋即蹙着眉头纠正她: “我说过我不是副班长了。” 没有不理她,也还认识她。就只是这样,郭凝纯便感觉开心极了。 “你生病?来看医生?”她盯着他手里刚领到的药包。 “不……不是我,是我妈。”他答道。 “你妈?你妈妈怎么了?”她真的是因关心而问,不是在找话题。 林想歌微抿住唇,好像不明白她为何要问那么详细。 “工作太忙……之前手腕受伤动了一个小手术,我来帮她拿药膏。” 和哥哥一样也动手术。对她而言动手术就是大事。 “没事吧?”她又问。 “……没事了。”他睇着她紧张的脸。 闻言,她明显松口气,笑了。 “没事就好。” 林想歌似乎又顿了一秒,才道: “你是来……” “啊,我来看我哥哥。”她笑说。 林想歌沉吟了一会儿。 “是以前你说过的那个,生病快要死掉的哥哥?” 根本没想过他会记得这件事,郭凝纯一呆。 “他……他没有死掉啦,现在已经好很多了,快要可以出院了喔!”她那个时候还大哭了一场。她从来没在别人面前这样过,林想歌该不会也记得吧?忆起小时候的失态,她面红耳赤地想。 “快要可以出院了……”他喃喃重复,然后极浅地勾起唇角。“那不是很好吗?你哥哥真的好起来了。” 他……他笑了。不记得自己是不是曾见过他对她笑过,一定是没有吧,不然她现在怎么会感觉这么讶异!郭凝纯目不转睛地望着他,好半晌都忘记该说些什么。 “对……对啊。”好不容易挤出回应,她莫名其妙的连脖子都热起来了。 林想歌没有再讲什么,只是点点头后朝大门走去。 郭凝纯并未跟上去,只是站在原地。 心脏噗通噗通地跳着。 原来,跟他交谈竟这么令人紧张。 她垂低头,有点不明所以地用手背碰触自己发热的脸颊。 升上国中之后第一次和他讲话,竟是在跟学校没有半点关系的医院里。 第四章 办公室里不知是谁先感冒了,之后几个人陆续出现症状,整天处在病菌相互流通的半封闭空调环境之下,他也生病了。 “不好意思,咳、咳咳!我先回去了。”好不容易捱到下班时间,已经强撑一天的林想歌向同事道别之后便起身离开。 拿着公事包,他忍住晕眩和强烈头疼的感觉走出图书馆。 这阵子的天气都不好,早上才刚下了一场暴雨,虽然之后终于停了,却没有洗刷带走任何东西,让天气变得清爽,反而一直很闷热,加上又吹了这么久的冷气,跨出门口的瞬间,那种室内室外的温差让他感觉病情更加严重了。 拖着沉重的脚步,随便在药房买了感冒药和退烧药,好不容易回到家,疲倦已达临界点,在拿钥匙开门的时候,他连视力都开始飘动模糊起来,体温好像升高了。进到屋内,他想起冰箱里已没有什么可以吃的东西,所以只倒了杯温水和药吞下,喉间的疼痛让他皱紧眉头。 摇摇晃晃走入房间,才一沾床.就闭上眼昏睡过去。 或许是药效的缘故,又或者是生病的关系,他睡得非常熟,甚至作了梦。梦里,他一个人在黑暗的空间里,因为不知道方向,所以就只是站在那里而已;不晓得过了多久,忽然间,有人走近他,他听到脚步声,转回头,看见郭凝纯坐在他身旁。 他以为自己梦到了小学时候的事,于是一瞬问,景物改变,黑暗的空间霎时转换成明亮的教室,他也变成了小学生的模样,可是,坐在旁边的郭凝纯却仍是大人的外表。 他真的很疑惑,所以开口问她: “你怎么会在这里?” 郭凝纯缓慢地伸出手,轻轻摸上他的额头。她的手很柔软,让他觉得很舒服。 她只是凝视着他,很久以后,才微笑着对他说: “因为我想和你在一起。”虽然是在梦中,但那声音却宛如在耳边。 梦境太真实。屋里不是只有他自己一个人?不知怎地,即便知道自己是在作梦,却连在睡眠深处都清楚地拥有这样的感觉。 他想要醒来,但因生病而疲惫的意识却不那么听话。 在经过一段似乎很长的时间后,他总算能够缓慢地张开眼睛。 天亮了,晨曦就洒在他的床前。睡足一整夜,感觉身体还是很重,喉咙仍有些泛疼,但体温明显降低,头痛的症状也减轻了——忽然望见自己床沿有个人影,他错愕愣住,随即惊讶地撑坐起身,不知何时被放置在额上的毛巾立刻掉落床被上。 “你醒啦?”坐在椅子上的郭凝纯因为看见他起床,出声说道。 这次是现实,不是梦。林想歌有那么一瞬间思绪打结,好半晌才能开口问: “你……你怎么……”他的声音因为喉间干涩而微哑,但掩饰不了语气里的诧异。“你为什么会在我房间里?” 她笑了一下,说: “我昨天晚上看到大门没有关好,想说你应该不会这么粗心的啊,结果发现你躺在床上,好像生病了……如果半夜有状况,有人在会比较好,所以我就留下来了。” 林想歌懊恼地伸手抚着额头。他居然连大门都没关上!就算是生病,还是太疏忽了。不知是退烧了的缘故,抑或由于太讶异了,他额间泌出汗来。回来后的记忆他已不大有印象,低头望见身上的衬衫都是皱褶,他发现自己没换衣服,甚至连脸上的眼镜也没拿掉,就这样直接睡着了。 一向严谨的他难得有点狼狈地耙了下头发,平常总是梳理整齐的刘海因此更乱了。 “身体还好吗?”她问,语气是关心的。 “已经……没事了。”他低声道,心里明白身体仍残余热度。 郭凝纯站起身,走出去一会儿,拿了袋子进来。 “你饿不饿?有东西可以吃喔。”她道。倒了杯水,连同装着各种食物的袋子一起放在床头的柜子上,然后一一解说:“有粥,有水果,还有维他命。我有遵守不再使用厨房煮东西的约定.全部都是外面买的。” 林想歌喉咙疼痛,只能应道: “……嗯。”床头柜上有本精装书,他伸手将它拿起,放到自己身侧。 她凝视他这个举动,随后微笑道: “还是去看医生比较好。你要去的话,我可以和你一起去。” 林想歌道: “不用那么麻烦,多喝点水就会好。”他婉拒。 “虽然我也不喜欢看医生,不过啊——” “我说不用了。”他打断她,语气并不算严厉,却带着不容更改的坚决。 他想要独处;她的存在始终打扰了他。林想歌稍微撇开脸,想她这样多少会明白他的不愿意。 岂知郭凝纯站了起来,在他尚未来得及反应的时候,一手搭上他的肩膀,轻轻地将额头贴上他的。林想歌吃了一惊,僵在那里,在极近的距离之下,他看见她露出笑容,对他道: “你没有发烧了。” 她的声音就在耳边,那么样地靠近;林想歌回过神来,赶紧往后仰,退离开她。因为事情太过突然,他满脸发热,只能尴尬地抬起手,隔开彼此,然后道: “你……你做什么?” “我量体温。我看漫画里都这样量的哟。”她扬起嘴角。 “量体温……”他一脸诡异。 “刚刚那样让你心跳快了吧?啊,这招还真不错,即使对象是我,也奏效了。”郭凝纯打趣地说。 “心跳快?”做什么要心跳快?他的思维不是第一次赶不上她的言语。 她望住他,微笑着—— “我不是说了吗?我喜欢副班长你喔。”林想歌愣了一下。 “……什么?”真是……莫名其妙!“你不要再开玩笑了。”他头好痛。 这次他没忘记,却始终觉得她不是认真的。 于是,他的反应从错愕、疑惑,变成了不悦。 “嗯……要怎么样你才相信呢?”郭凝纯就只是笑着,然后直视他,道:“我是真的很喜欢你才说喜欢你的。” 被她这样看着,他一瞬间怔住了。 虽然她像以往的每一次那样挂着不在意的笑容,但眼神却是非常诚挚真切。 她垂下眼睑,没再让他能确认她双眸里的情绪。 “其实你信也好,不信也没关系,我真的不介意。”好像在讲着别人的事,她缓慢道:“我不是要得到你的回答才来的。因为,我晓得,你并不喜欢我。” 她说的……没有错,不论他信或不信。他现在就要讲清楚。 “我……没办法接受你。”他低沉道。 不要什么好听的修饰或婉转讲法,他能做到的就是说明白。 郭凝纯闻言,却对他笑了。她湿润的眼睛十分温柔。 “我早就知道了。”语毕,她站起身,对他道:“我不烦你了。如果你要去看医生,要人陪,我就在楼上。我没有手机,你喊一声就好了,我一定会下来帮你的,有缺什么要我帮忙去买也可以找我。还有,一定要吃东西喔!”交代完,她笑着和他挥个手,就直接走出房间,离开了。 就好象刚才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那样。 他只能这么做。自己做的这个决定是正确的。 如果没有和对方同等的感情,就尽早让对方知道。 好累。流失许多体力的林想歌躺了回去,他真的不讨厌郭凝纯,只是,也不喜欢她。 许多思绪在他脑海里掠过,他望着床边的椅子,发现地上摆放着一只水盆,原本放在额头上的毛巾依然还在枕边。 总觉得自己好像忽略了什么事。等他想到郭凝纯昨晚是不是没有睡觉一直在看照他的时候,已经是她离开十五分钟后的事了。 刚开学,总是有很多事情要先做好,譬如分组。 “好了,快点按照黑板上的座号坐好。”老师拍着手提醒大家。由于他们是男女合班,所以举凡家政、工艺这种课就得混合分组,若一组只有男生或女生,那既不公平又不能达到协力合作的教学目的。 虽然不是每个老师都是一样的做法,不过在刚开学、同学们都还不熟悉的情况下,有些老师会先选择用座号编排的方式取代让学生们自己分组。 小学的时候也是这样。老师在黑板上画好的格子里一一填上分配好的号码。郭凝纯扳着手指,数着座号,忽然间,她惊讶地“呀”了一声,随即赶忙捣住自己嘴吧。 还好教室里闹烘烘的,没人听见。她重新再数一次,果然没错。 她开心地双手握成拳头,立刻站起来,找到自己分组的位置坐下。 林想歌就坐在她的对面。 “你好。”她忍着想笑的感觉,马上向他问好。 原本还在看黑板的林想歌闻言转头望向她,不过好像不晓得她为什么要说“你好”,只是低低地应了一声。 林想歌并不是一个容易聊天的对象,但因为他功课一向很好,所以他的人缘不算差;成绩优秀的同学不管怎样都会在班级里有一定地位,这是国中国小时常有的事,只是就算是小学就和他同班过的自己,直到现在,她在面对他时还是无法轻松地谈开。 他虽然让人感觉冷冷的,但其实是个好人。郭凝纯相当明白这点。 所以只有这样也已经很够了。明明之前还在想上国中后都没有交集,没想到马上就有所改变了。 接着,像是连锁反应似的。除了家政、工艺,甚至童军课,只要是按照座号的分组,她统统都和林想歌一组。 已经快要到连作梦都会笑的地步了,晚上甚至还会抱着棉被在床上滚来滚去,虽然她其实也不大了解自己干嘛情绪这么高昂。 但就是,好高兴喔! 连美术课这种两人一组互相素描对方的脸的功课,她也因为座号的缘故,所以和林想歌一起。 她不禁开始觉得老天爷好像听到了她的心声,所以才有这么多意外出现。 桌上放着木头画板,郭凝纯手里握着铅笔,很认真很认真地盯着林想歌看。 虽然和他从小学起就认识,但是总觉得好像没有仔细看过他的脸……原来他长这样啊,皮肤白白的,双眼皮,睫毛很长,她印象中他的眼角还有一颗痣……原本垂低眼在画图的林想歌忽然抬起眼来,郭凝纯也不知为何,心一惊,赶忙将视线焦点跳回自己的画纸上。 两堂美术课就要画完,她就只有这两节课的时间可以肆无忌惮地盯着他。一想到这里,她好认真地挥动铅笔,用心素描,不放过他脸上的每一个细节,还有那些光影的分布。如果连毛细孔也画得出来的话,她也会画的。 和其他边画还可以边笑闹的同学不同,她抱着木头画板,眼里只有他。就算很久以前就认识他,却和现在才认识他没有什么不同,因为他们之间的距离,一直都没有拉近。 低头在自己的画板上画着图,再抬头望向他,她仅是一直重复着这两个动作。 因为他本来就是个没有太多表情变化的人,所以光只是浅浅地皱着眉,就已经是非常明显的不悦了……忽然发现他好像不高兴,郭凝纯一怔,也不知道自己哪里冒犯到他。是因为自己的视线太可怕吗?和他四目相交,她只好微笑一下,他稍微停住,眨眼一次之后,垂眸继续又用那种不高兴的神情盯着画板。 总觉得……他好像很不喜欢画她的脸。 感觉到这件事的郭凝纯,虽然很想赶紧讲些话缓和气氛,却找不到话题。 一节课过去,除了眼神有时候不小心交会之外,两人间没有交谈;第二节课,郭凝纯开始流汗,全神专注在画纸上,甚至到了铅笔几乎要把画板捅破的地步。 好不容易打钟下课,她整个人松懈下来。 虽然能够一直看着林想歌,但是好紧张啊!对心脏不好。 她摸着胸口,呼出一口气之后检查自己的画作。她向来就对美术这方面很有兴趣,小时候也最喜欢上美劳课,她觉得自己应该画得很ok。 在图画背后写上自己的姓名,要起身交给老师的时候,她好奇地望向林想歌,想知道他画得怎么样,却见他把木板压得紧紧的,没有想要给别人看的意思。 直到一个星期之后,老师把大家的作品贴在教室后面,郭凝纯才知道那是什么原因。 “嗯……这是……我?”下课后站在教室后面,她抬头望着林想歌的图画,眨了眨眼。 该怎么说呢……呃,毕卡索? “你很会画图。”背后突然响起冷冷的声音,郭凝纯一愣,回过头,就见林想歌站在她身后。 她赶紧摇手。 “我没有说副班长你画得像毕卡索。”啊!天哪她好笨。懊恼自己讲错话,她赶快补救:“毕卡索很有名喔,他的画可以卖很多钱,超厉害的!”她在望见林想歌脸色不太好后住了口。 “我不是副班长。”他先瞪着她,然后道:“美术……音乐……这种东西,我不喜欢。” 还好他没生气不跟她讲话。只要他没生气,就怎样都好,郭凝纯道: “欸,是吗?”她想起来了。 小学的时候,他也因为不会唱歌,所以在上音乐课时一脸难看的表情。 原来他并不是不喜欢画她的脸啊。 “我数学和国文都很差啊!应该说没有一种好的。”这比他糟糕很多很多吧。她说,笑了。 他望着她半晌,道: “你美术很好。”语毕,他走离。 那是因为画的是他,所以她很认真……郭凝纯抬起头看着自己被老师打上九十五分、全班最高分的画作,自言自语道: “我美术很好啊……”至少,他没有讨厌这幅图画。她的努力有代价了。 “……小朋友,大家要记住进去以后不可以大声讲话哟。来,跟图书馆的阿姨叔叔问好。”今天有幼稚园老师带着小孩子来参观,由年轻的女职员在二楼阅览室门口准备带领进入。林想歌因为老师说的话而抬起头来;他并没有要负责解说,只是在柜台作业的时候刚好遇到。 “阿姨好!叔叔好!”一群小朋友昂首望着他,不晓得是否他领带背心加白衬衫的穿着比较严肃的关系,他们的眼神带着点畏怯。他不大适应被小孩子包围的状况,挤不出笑容,只静默地睇着他们,视线放在他身上的小朋友们登时被他冰封住。 在孩子们离开后,他抬着书箱进入办公室。虽然是上班时间,但里面却是一个人也没有。他一边整理书籍,一边想着他们的儿童图书区位置好像不够显眼,最近有不少父母带孩子来借书,都曾经询问过……不晓得可不可以请示主管做一点适度的调整? 镇公所有较资深热心的老员工私底下告诉过他,图书馆是相当封闭保守的环境,升迁管道也不够顺畅,如果是在市中心的大馆或许会比较轻松,不过待在这间小分馆不会有什么作为,像他这种年纪,应该可以到其它地方发展才对。 这些事情,在他来到这里之前就已经明白了。只是,对现在的他而言,有一个安静的环境就足够了。 这是他自己选择的。 将书本处理完毕后,他去巡视书架,经过儿童图书区的时候,没有看见参观的小朋友,大概是没什么好介绍的,所以很快就离开了。他望着那隅贫瘠的图书区半晌,思量着什么而转过身,却睇见有个小男孩站在背后,拉长脖子瞅住他。 “老师不见了。”戴着幼稚园黄色帽子的小男孩,用非常稚嫩的声音扁嘴对他说道。 林想歌一顿。这种状况应该是他走失了才对吧? “你等一下。”他想找人来帮忙,却被小男孩抓住裤子。 他讶异地低头,只看见小男孩一张快哭出来的小脸,最后他只好带着粘在腿边的小孩到柜台,幼稚园老师和女职员刚好在那里找人。 小男孩归队,跟他挥了挥手,他只能僵硬地点点头。 他不擅长应付小孩,跟不擅长应付郭凝纯是一样的;他就是不擅长应付那样……老是超脱常轨的人。 想起郭凝纯,他的脸色沉了一下。 送走他们之后,他刚好看到主管,便向主管询问儿童图书区的事,得到只要不要乱搞就好的许可,他在图书馆的网页上写了希望能请地区家长捐书的讯息。 期盼能够有良好的回应。他离开工作的地方。 在回家的路上,他看到一家专卖泡芙的新摊子,想到郭凝纯前晚甚至一夜没睡地看顾他,于是非常犹豫地走了过去。 她曾说过她可以吃掉两个便当,她食量确实不小;上次知道他帮她买晚餐,她先是惊讶,然后笑了出来,最后高兴地把便当吃得一粒米也不剩,还跟他道谢。想着这些,他面无表情地夹了好几个泡芙去结帐。 一思及郭凝纯在他生病时彻夜照顾的事,他就开始介意起来。不管怎么说,他连句谢谢都没讲过,而他不是那种能够无视这种事的人。 怀着一些心思打开大门,进入住处。 将东西放在客厅的长茶几上,他望见郭凝纯站在厨房里,正背对着他放下手里的水杯。 察觉到他的存在,她转过身。 “欢迎回来。”就像在等待他、在迎接他那般,她笑得眯起了眼睛。 那个纯粹的笑容让他不禁停住动作。明明之前才被他拒绝,还经过那样子的对话,但面对他时,却没有任何改变。 要不是不认真,就是本来就有所觉悟。他想起自己拒绝她的那个时候,她的确说了“她早就知道了”。 “……你在做什么?”回过神,他问,看见了她把什么东西藏在身后。 “没做什么啊。”她摇摇头。 他又睇她一眼,然后上前。 “……你的。”他不自在地把装着泡芙的袋子递给她,动作僵硬。 “我?”她接下,打开一看,旋即一脸的受宠若惊。“咦!这……谢谢副班长。不过,我刚才吃了好多东西,我先冰起来,明天再吃!”她对他笑了一下,然后把东西放进冰箱,跟着好像在赶什么似的转身离开。 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她要走出厨房,他在她经过自己身边时,看着她带笑的泛红侧脸,忽然脑海中闪过什么,他一把抓住她藏东西的那只手。 “吓!”她吓了一跳。 “……果然。”他睇着她,捉住她的手举起来,她手里拿着诊所开的药包。 “你被我传染了?”虽然她已经尽量压低声音,但他还是听出她声音和平常不同。 虽然看起来像是没事一样,但手好烫,她在发烧。说什么吃了好多东西,根本是没胃口,怕他发现! 好像知道隐瞒不了,她只是道: “没有啦,是我晚上踢被着凉了。” 他沉默,脸色难看,跟着不发一语,就这样拉着她的手,将她带上楼。 “等……我真的是踢被……”她无法顾及掩饰自己发炎的喉咙,急忙解释。 一旦放大声量,那沙哑的嗓音就无所遁形了。 “哪间?”上到三楼,他问。直到此刻,他才发现自己不知道她睡在三楼的哪一间房间。 “最旁边那间……等一下、等,咳咳!” 不顾她的意见,他打开走廊底那间房门。 首先进入眼帘的,是正对着河堤的窗户,窗户前面有一个站立式的画架,画架前方有椅子,椅子旁边有个小柜子,小柜子上面摆放着各种颜料和画具。 地上铺着许多报纸,几幅画直立叠放在墙边。 他并不知道郭凝纯一直在房里作画,但是看到这个景象,想着她本来就是个画家,也就觉得没什么好意外的。 他甚至可以稍微理解她为什么会选这间房,因为那扇窗可以看得很远。 不过,颜料的味道太重,不适合病人。 将门重新关上,没有考虑太久,他把她带到二楼;因为整栋房子他有印象的干净房间,只有他卧房隔壁那间。 他用眼神强硬示意她躺上床。她被逼得靠坐上床沿,还是仰起头道: “我已经看过医生啦——” 他按住她肩膀,不容她拒绝,让她躺平。 “躺着。我去买东西,很快回来。”语毕,转身走出房间。 在附近迅速地购买到即时热粥以及水果等生病时需要的食物,他回到住处。上楼之后发现她闭着眼睛,好像已经睡着了。 大概是药效的缘故。他回来的时候她在厨房里拿着杯子,应该是正在吃药。 趁她睡着,他伸手探她额温,温度相当高。 他将手拿开,却见她已经张开眼睛望着自己。他一怔。 她微微笑了,有点不好意思。 “我不小心睡着了,医生说那个药会很嗜睡……” “你不用起来。”他睇着她因热度而潮红的脸容。 “嗯……我想起以前的事。有一次,我发烧昏倒了,还流好多鼻血……”她回忆似地道。 她一提起,他的记忆便也浮现。对了,她那个时候也爱装没事。 他并不打算跟她聊天。林想歌拿起她的药包观看。 “快睡。”病人还是休息最重要,睡醒再吃东西。 她“噗”地笑了一声。 “你好像妈妈喔。” “什么?”他一脸难看。“快点睡。”他不自觉命令道。 她抬起眼睫,笑瞅着他。 “真的没事啦,感冒而已,谁都会感冒的啊。反正你一定是想说自己要负起责任,所以必须要像我照顾你那样子地照顾我吧,我都知道的,我可是从小学就认识你了。” 她说的完全正确。因为是他传染给她的,他的确是因为责任才会在这里看顾她。林想歌拖过一把椅子坐下,沉默片刻后,道: “……上次的事,我还没跟你道谢。” “你要陪我的话,我不想睡,我想跟你讲话,不然好浪费。” 她两手交握,放在胸口上。虽然如同往常那般爱胡说,但气色着实没有平常来得有精神,而且整个人也变柔弱了。 闻言,他竟一时不知该回答什么。 “……你不睡的话,那我要走了。” 她忙叫住他。 “好啦,那讲一点点就好。小学的时候啊,你……” “你要从小学开始讲?”那要讲多久?他面色不豫。 他的反应令她笑出声音。 “哈哈……哈、咳咳!”喉咙难受令她掩住嘴,半晌后,她放下手,望着他,道:“如果你不是在负责任,而只是单纯想要陪着我的话,就太好了。” 他注视着她。 “你……” “如果是要跟我道谢的话,我可以再多一点要求吗?”她忽然道。 他微怔。 “……你要什么?” 林想歌望见她扬起眉毛,一脸的愉快。 “跟我约会吧,副班长。”她说。 ——什么? 第五章 周末假日。 原本是放假的,没想到周末在图书馆轮班的同事突然有事,紧急找林想歌代班;等他赶到图书馆的时候,才发现今天排有两个团体参观,还有主管机关要来视察。 “说是约会,其实是想跟你一起出去,因为我都来这里好一阵子了,却连跟你在外面吃顿饭什么的都没有,只是朋友形式而已的。这样……也不可以吗?”她小心翼翼地问着他。 他和她,从小学就认识,国中也同校同班。 虽然并末熟悉到互相交心,但也绝对不是陌生的两个人。虽然她常胡言乱语,但实际上却不曾做出什么过分的事,可是他又一直表现得拒她于千里之外。 ……如果只是朋友形式,他没有任何拒绝的理由。于是他终于点头了。 “太好啦!”她笑。 那天,她讲话讲到睡着,睡一觉起来病也好了,还说自己很强壮。 他和郭凝纯约好,这个假日和她出去,没想到现在却突然有状况。 这样势必会影响到和郭凝纯的约定,他想要告知她,却发现不知道怎么和她取得联络。他只想到她说过自己没有手机,现在怎么还会有人没有手机?! 在无法和她取得联系的状况之下,他一整天都在忙着工作的事情,等到终于得到空闲的时候,已经是休馆前一小时,晚上八点钟。 他把最后的事项完成,拿起公事包,快步赶回家。 才掏出钥匙,尚未打开楼下大门,就先望见坐在楼梯口的郭凝纯,他吃了一惊。 “嗨。”她笑着和他挥手,然后站起身来,走到路灯下。 在看清楚她的穿着后,林想歌着实因为反应不过来而怔愣了一会儿。 之前,他只见过她穿短裤和t恤,今天她却换上裙装;总是随意紮起的头发如今放了下来,他才知道长度约莫比肩膀稍长一点。她仔细地梳理好,在鬓边夹着黑色发夹。 她并非长得非常漂亮,也不是让人容易留下深刻印象的那种类型。但是只要稍微打扮,仍是有着女孩子的韵味。 不对,她原本就是个女孩子。 因为要和他出门,所以她费心打扮……她穿成这样坐在这里? 林想歌不禁问: “你!!你在等我?”她等他多久了?难不成她一整天都在等? “是在等你啊。”她双手放在背后,一点也不生气,还开心道:“不过没有等很久啊,因为我知道你今天很忙的。”林想歌一怔。她怎么知道? 就好像看得出他的疑惑,她道: “我不是说了吗?你的什么事我都知道的。” “什么?”那是什么意思?不是开玩笑? “哈哈。”她没有要为他解答的意思,脚步轻快地往前走,站在柏油路上后回身,催促着他:“快点来吧。你知道那边有个夜市吗?”她指着图书馆的方向。 她哼着歌前进,林想歌只能先把公事包放进门内,然后跟上她。 图书馆附近有个菜市场,傍晚回家时总是也还有黄昏的市集,但林想歌却从不知道入夜之后,同样的地方,变成了一个夜市。 “盐酥鸡盐酥鸡!”郭凝纯在入口的第一摊停住脚步,然后拿起铁夹子,转头问:“你想吃什么?”林想歌站在她身后。 “等一下。”她要逛夜市? “那就是没意见喽。”她将脸转回去,盯着摊子上摆的东西。“虽然每一种都很想吃,不过吃太饱就没办法吃别样了,那就忍耐只买一些吧。”她自顾自地夹了几样,然后递给老板结账。 在老板动作迅速地处理食物的时候,她眼睛已经盯着别的地方,说: “我想喝珍珠奶茶,欸,大杯才二十元耶,好便宜!”她三步并成两步地跑到隔壁的饮料摊前。 林想歌只能提着炸好的盐酥鸡继续跟在她后面。 “等一下,我有话要说——” “嗯,我晓得。我猜得到你想讲什么,先吃再说嘛,你不饿吗?”她笑了一下,跟店员点了两杯饮品。“我要全糖,谢谢……你看,那边有打弹珠耶……天哪!面包十个五十,超便宜的啦!我要买。” 她将光闻味道就甜到令人发腻的冷饮塞给他,然后往下一摊前进。 结果,就这样,她走在他前方,不听他讲话,看到什么有趣的就停住脚步,兴致高昂,只是吃着喝着玩着。 等到她愿意好好和他交谈,已经是走完一整条街的一个半小时后了。 “脚酸了。”她在骑楼下的公共座椅坐下,然后昂首望着他。 “你不累吗?”林想歌手里拿着她塞过来的一堆东西,有种刚才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的感觉。 跟她在一起总是会乱了自己的步调,他缓慢地坐下。 “你——” “你不喝吗?”她指着他手里还有八分满的杯子问。 又一次被打断话,他闭了闭眼。 “……不喝。” “是吗?那我喝了。”她从他手中拿过,直接喝起来。 刚刚因为口渴,所以他喝掉了上头冰块溶掉、比较不甜的地方,那根吸管他用过,都插在杯子里了,绝对不会看不出来,但她……因为她的不在意,让他必须去介意这种非常没有意义的事,林想歌不禁低下头。 这样不行。默默呼吸几次,他找回自己的节奏,启唇道: “今天本来跟你约好,但因工作而延迟了,抱歉。”首先要为自己的失约致歉。 才说完,林想歌就感觉旁边的郭凝纯倾身接近他,于是他转过头.望着她。 只见她笑得好快乐。 “我来猜猜你接下来要讲什么吧。”她咬着吸管,眼睛转了一圈。“你觉得加果要表达你的谢意,应该要去餐厅吃饭,不能只吃夜市……反正就是诸如此类的吧。我都明白啦,你就是太正经了。” 她一副完全知晓他在想什么的模样。对她经常猜对他的想法,林想歌其实是有点讶异的。 真是……不对!总觉得很多事情都不对,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跟她逛夜市?他忍下住叹息,坐直身体。 “你一开始就只想要来夜市?”他放弃思考,乾脆直接提问。 “对啊!我之前就发现这里有夜市,一直很想找你来逛呢,只是找不到可以用的理由。”她拉拉飘逸的裙摆,站起来。“吃什么或去什么地方都不是重点,只要是和你在一起就好了。”她笑说着,晕黄的路灯下,不知是为了什么,脸颊红通通的。 看起来就是相当高兴的样子。 “……跟我在一起……有什么乐趣?”他一直都知道自己绝不是一个有趣的人。 她眼眸眨呀眨,理所当然地道: “跟喜欢的人在一起就是乐趣啦!” 闻言,林想歌一时间怔住了。 明明在这之前她也说过好几次喜欢他,但他却没有好好看过她的表情,也一直不认为她是认真的。其实,他只是不想面对这种事。 但是现在…… “你……你是说真的?”他只能这么问。 她站在他面前,弯腰望进他双眸。 “真——的。所以,我从很远的地方跑来找你啦。” 她笑得微弯的湿润眼睛亮晶晶的,只映着他的脸庞。 每个月的双周都要上家政教室,已经公布的课程大纲表上,面包点心或者中西式料里都有,老师把课程安排得很灵活。 学期初的第二堂家政课,老师让大家煮容易做的火锅吃。 因为火锅食材大部分都是现成的,所以不会很麻烦,只有蔬菜类必须清洗、切一切之后才能下锅。 也许是第一次到家政教室上课,同学们显得有些浮躁,教室里闹烘烘的。 老师讲解完注意事项之后,便让大家自由行动。同学之间还没有很熟悉,所以选组长就用猜拳来决定,而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运气突然变很好的郭凝纯,在第二轮就赢了所有人。 她望着自己猜拳的那只手,然后偷瞄着和她同组的林想歌,觉得自己最近实在是好运到极点了。 光是想到和他同组,内心就感动不已;她一直傻笑着,直到望见林想歌眉头那微微的绉褶,才发现同组同学都在盯着她看。第一次当领导,她也不知道要做什么,只请同学把锅子准备好,她自己则拎着装蔬菜的袋子走到流理台,卷起袖子,忽然发现林想歌站在自己身边,她一时间愣了愣。 “怎么了?”她问。 林想歌只是也同样卷起袖子。 “你一个人洗不完。锅子只要一个人弄就够了。” “是吗?”她打开水龙头,想着他们这组有七个人,六个人去把锅子装满水,的确好像人数太多了。 她往后瞧,同组的已经做完工作在聊天了。 嗯……菜不赶快洗好,锅子先装水也没有用……啊!所以把菜洗干净应该是优先的,锅子根本不重要啊。 这么一想,好像就有点着急,她拿起蔬菜,在水龙头底下冲两下就放到旁边,结果林想歌又拿了起来。 “等一下,你根本没有洗。”他给她看菜叶上的泥土。 “抱歉抱歉!”失误。果然古人说“欲速则不达”是有其道理的。 “烂掉的地方不要了。” “喔。”郭凝纯微弯腰,盯着手里的青菜,仔细照着林想歌的指挥清洗。要把被虫吃过的叶片摘除,然后一一剥开,冲水洗净,再拿起处理好的部分放到旁边沥干。 “还是没有洗干净。” “咦?”真的耶,菜上面还有虫。 她洗过的统统被林想歌拿去再洗一遍。两人难得并肩站在一起,他老样子,只沉默做事;她好想跟他讲话,再不快点就要结束了,她没办法细思话题,随便想到就讲: “你小学的时候蛔虫检查有没有过啊?”就是那种要拿纸去黏屁股的检查,因为刚才看到菜虫才想到的。 林想歌看着她,没有回答,只是一脸的莫名其妙。 欸,这个话题果然不是很好吗?她想。因为站立的姿势不是很自然,所以不到十分钟背就开始酸,她稍微站直一下,手肘却碰到放在边缘的沥水篮,幸好林想歌反应够快伸手抢救,没有打翻。 哇!好厉害喔。只是这几分钟的时间而已,郭凝纯完全明白了。 她转身注视着林想歌,极其诚恳道: “你当组长吧。”她完全不行啊,根本不是那块料。 林想歌眉头一皱。 “什么……小心!” 听见示警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郭凝纯被身后几个玩闹的同学撞到,整个人斜扑向流理台,双手撑在水槽里,因水龙头没有关上,所以水花溅得到处都是。 她望见林想歌也受到波及,却还记得要扶住她,没让她继续因为冲力往他的方向跌倒在地。 “啊哈哈哈,对不起啊!”顽皮的同学回头道歉,又跑到别的地方去闹。 郭凝纯头脸都湿淋淋的,觉得好冷,可是又有点想笑。 因为她最近很幸运,所以一点小倒楣倒是可以接受的。不过虽然是夏天,但是被水淋了一身还是很冷啊。 郭凝纯拨开挡住视线的湿发,问着也被淋湿的林想歌道: “你怎样啦?刚刚撞到你了,不好意思。”她也是身不由己。 “没事。”他站直身体,头发也是湿漉漉的。 “那就好——”她的言语被他远变的脸色打断,她赶紧问:“怎么了?”果然还是撞伤哪里了吧? 只见林想歌很快地朝她探出手,她瞬间傻了一下,却没有躲开的意思。他轻推她的肩膀,将她身体转向流理台,然后低声问: “你有穿外套来吗?” “没有。”她摇头。学校并未硬性规定穿或不穿制服外套,据说本来以前是有规定的,只是后来经过家长沟通后就改了。夏天大多数人不会带外套。当然,很怕冷的人或不想晒太阳的人要穿也是可以,她是知道有些女生因为想遮住发育的胸部会穿外套。 林想歌当机立断地快速道: “我的借你。我的放在教室里,走。” “咦?咦!”她毫无选择地被他推着定。 他一路沿着墙,自己走在外侧,像是在掩护她。 教室里,大家嘻笑谈天,还没人注意到他们这里。走出家政教室,她想要回头询问,却被他硬推着往前。 “不要转过来!看前面。”她一头雾水,看见他满脸通红地瞪着自己。 林想歌让她走在自己前面,直到定进班级教室,然后不看她一眼,背对反手将外套递给她的那一刻,她才终于明白林想歌在做什么。 她那因为水湿而变透明的上半身制服,服贴住她的胸脯,她的胸形一览无遗,当然少女的内衣在薄薄的衣料下也若隐若现。 她垂首望着自己的衣服,耳朵热辣辣的,很难抬起脸。 “你为什么会有外套啊……”现在是夏季啊,他是男生,当然也不用遮掩发育的胸部。 “我上学坐的公车冷气总是开得很强。”他淡淡地说。 “是喔……” 因为这样,她得救了。拿起林想歌的外套穿好,他还确定她穿上了才回过头。 湿透的衬衫已经被外套遮起,虽然衣服有点宽松过大,但至少不再是刚才那样令人羞死、又不知如何是好的糟糕景象了。 “那个……谢谢。”她十分尴尬地笑道。不管发生什么事,她都跟每一次一样,想要笑着带过。 “嗯。”林想歌点了点头。“外套明天再还我没关系。”说完,往外面走去。 她又叫住他: “副班长。” 闻声,他回首,摆出“他说过好多次已经不是副班长”且已经放弃纠正她的脸色。 她紧张地抓着自己的裙摆,这是头一回,她觉得不要笑比较好。 “谢谢你。”她慎重地再道谢一次。 “……你刚讲过了。”他露出不明白她为何又讲一次的眼神。 她记得小学的时候也见过这种表情。郭凝纯莫名地振作了起来。 “是啊,讲过了。回去吧。”她大步向前,跟在他后面。 回到家政教室,同组同学刚好在问她的菜洗到哪里去,她笑笑地带过;林想歌也并末多说。因为他们学校的制服外套男女生是同样的款式和颜色,所以没人留意她穿的衣服是林想歌的,倒是一直说她神经病,这么热还穿外套。 她不但不觉得被嘲笑,反而还挺愉快的。 原来林想歌很怕冷啊……她知道了他的另外一件事。 在煮火锅的时候,她必须将过长的袖子卷起,以避免弄脏。不知怎地,她好像才对于自己穿的是“林想歌这个男生的衣服”这件事,稍微有点意识到了。 那一整天,她闻着那件外套上属于林想歌的味道,因为觉得自己果然还是很好运,所以始终笑得眯起眼睛。 之前写在图书馆网页上,希望能有善心人士捐书的公告,有了一些回应。林想歌利用午休时间整理信件,几天下来,虽然来信并不算踊跃,但多少还是有所收获。 其中有位母亲说她家里有一箱幼儿专用的书籍,只是因为太重,不方便带过来。打电话询问对方过后,取得地址,对照地图,他才知道,原来那位母亲是住在堤防的另外一边。 路途不很远,是可以短时间来回的距离,他便回信和那位母亲约好上班日的午休会亲自上门去拿。 中午的吃饭时间,他先快步回家,驾驶搬来这里后就没有使用过的车子;到达目的地后,将书搬上车,再向对方道谢。 回到图书馆,简单解决午餐,他自己整理书籍、电脑建档,二十几本书并没有耗费掉他太多时间。处理完之后,他走到儿童图书区,再次观察整体环境,思考之后捐书入驻的情形。 有几个小朋友坐在那里看书,不经意间他望见那些孩子手腕上都有着漂亮的花朵,是用相当鲜艳美丽的颜色画上去的。 即使站得有一段距离,仍是可以感觉那色彩多么明亮饱满,小小的花朵无比娇艳。 大概是幼稚园的老师帮他们画的吧。林想歌心想。 下午,他又跟主管稍微商量了儿童图书区的事情。下班了,他收拾好东西,正欲离开图书馆的时候,忽然被约聘人员和工读生叫住。 “林大哥,每天来我们阅览室的那个人,你是不是认识啊?” 林想歌不懂。 “谁?” “就有个不高的女生,常常把头发扎起来,穿军绿色吊带短裤的,几乎每天都来我们阅览室。我们之前有看到她和你讲话,不过没想太多。后来发现她真的很常来耶,每次都在下班前一小时离开,所以想问看看是不是你的朋友啦。” ……林想歌一顿。 约聘人员形容的那个人应该是指郭凝纯;不过,天天来图书馆?他不记得曾看见过她,更不知道她常来,林想歌无法回答他们。 在回家的路上,他一直在意着这件奇怪的事,想着应该去问郭凝纯;他站在住处前,抬起头望着三楼。 非常意外地,他跟正趴在窗口往下看的郭凝纯刚好四目相交。 就好像,她一直在等他,所以才会趴在那里。 他愣住。 “啊。”她好像也吓了一跳。 “……你在做什么?”他站在楼下昂首朝着她问。 她似乎异常尴尬地笑了笑。 “欸……没有啊。” 林想歌想了下,对她道: “我有事情要问你,你现在有没有空?” “咦……你要找我啊?”她显得惊讶万分,马上把头缩回去,然后迅速打开三楼大门,对他道:“请进!” 林想歌睇着她笑意盈盈的脸容,走上阶梯,跨进她的领域。 张望着四周,和上次一样,这个房间只有床,没有其它家具,几张画板随意放在角落,空间的正中央立着一座木头画架,画架上有一张未完成的图,前方有椅,旁边有柜,小木柜摆满各种画具,地上铺满许多报纸。 他的视线落回她身上。她穿着军绿色吊带短裤,前面罩着一件被颜料弄得五颜六色的围裙,随意挽起的头发是用一支使用过的画笔充当发钗,大概是因为这样。 她的发丝沾到一些颜色,手上也是,耳朵也是,脸颊也是。 一如以往,她做事情完全不注重细节。 她看起来始终十分开心,明显比平常更愉快了三倍左右。于是他问: “你在高兴什么?”她即刻回答道: “我当然高兴啦,这是你第一次主动找我。”林 想歌闻言一顿,没有接话,只是转眸看着画架上的画。 “原来你有在工作。”每次看到她,她都一副悠闲的模样。 “还算是工作吗……我只是想画就画,也常常有画不出来的时候,师父都要骂我呢;不过,住到这里之后有很多想画的感觉。”她不好意思地拉了下头发,手上的颜料就沾到发上了。 “师父?”第二次听到这个名词,他依然感到疑惑,也再度见她直勾勾地瞅着自己。 她没有眨眼,就只是纯粹地看着他而已。就在他不解的时候,她突然又笑了。 “是啊,师父。”她边说边走向画架。“我读艺术大学最后一年的时候,常常跟学长姊去摆摊卖东西,后来有次被路过的师父看见,他就收我为徒了。我先是去他那边打工,毕业后跟着他工作,从他那里学到很多东西,他也帮我的作品找买家……不过也只是能刚好过生活的程度而已,我之前有阵子户头里只剩三百元呢,哈哈。师父说我的东西太不稳定,我比较不擅长依照客户要求画出作品,所以常常是先画,师父再帮我找适合的买家。” 虽然一直都知道她的职业,下过这倒是第一次从她口中听到关于这个职业的其他事情。 “是吗?”他想他永远无法理解她的工作,却意外地觉得适合她。 “除了挂起来的那种画,其实我什么都做喔!像是帮店家画墙壁或天花板,画停车库的铁门也ok。这些是我后来学的,因为我的画作真的不大好卖,要学其它东西接另外的工作才行。不过,我喜欢这样,那些都很有趣。”她真的打从心里觉得享受乐趣般地道。 “那个师父……很严格?”他问出口,顿时又觉得为何要问。他想知道关于她的事情? 她只是开心地和他分享。 “嗯,师父超可怕的喔,超严格。我有次一个月要画五十张水彩画练技巧呢,没感觉也要挤出感觉,没东西也要找东西画,而且不能随便乱画喔,因为就是要练技巧啊!那一次差点吐血了。”她拿起桌上的画笔,点着画布,道:“不过也因为辛苦付出,我学到东西了。像这样……在这边加一棵快乐的小树。瞧,很容易吧。” 言谈之间,画布上便真的出现了一棵极似针叶的树木。 那个点画的动作看起来虽然简单,但是对平常人而言绝对不是那样的吧。 “……哪里容易了?”林想歌无法认同。 她转过头,单手擦腰,笑道: “你没看过那个教画画的节目吗?有个爆炸头的大叔,总是说『嘿!这样很简单吧?』我在学他啦。这是油画喔!” 他当然不可能看过,也分不清楚油画和水彩画有什么不同,他对绘画从来没有半点天分和兴趣。 “对了,副班长,你说你要问什么?”她愉快地看着他。 林想歌发现,她擦在腰间的那只手画着一朵彩色鲜艳的小花。 就跟图书馆的小朋友一模一样。 不知为何,他没有当场问她;但是隔天,他在上班的时间去了一趟阅览室,绕了两圈,最后在二楼最偏僻的角落发现了她。 她抱着一本素描本,mp3的耳机塞在耳朵里,轻轻摇晃身体,望着窗外,直到他的影子掩住她,她才感觉到他的走近而抬起脸;然后,她在见到他的瞬间,露出大吃一惊的表情。 原来她真的每天都到图书馆,却没有让他发现。 林想歌垂眸睇住她。 “你——”他才说了一个字,她就整个人惊跳起来。 “咦?哇、糟糕!”她相当惊慌地捣着嘴,像是完全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只是满脸通红地看着他。 他想起昨天被他发现她趴在窗口.她也是一副惊讶错愕的样于。 “你在这里坐多久了?”他低声问。 “坐多久……早上……到现在。”她笼统模糊地回答。 他盯着她发窘的脸。 “……你昨天也有来,我看到小孩子手上画的花。” “啊……我喜欢小孩子,他们很可爱,我会找他们玩……那是安全颜料,小朋友专门用的,不会伤害皮肤,也没有毒的。真的!”她解释。 他并没有要指责她这件事。 “你每天都在这里做什么?”闻言,她低下头。 “欸……我……我……” 她极细声地吐字,但什么也没说,林想歌也没听清楚。 “你不想让我知道?” “嗯。”像是做错事被逮到,已经再也隐瞒不了,她无计可施地垂着肩膀,耳朵红得简直像要出血。“有些事情……就是对方不知道的时候才敢做啊,像是偷偷跟踪喜欢的人。”她很小声很小声地道。 他一顿。 “所以你是在跟踪我?” 真是……好像应该感到意外,但又不需意外。 “我希望能……尽可能地跟你在一起。……就算只是在同一个地方也可以。我什么都没有做,你不用担心,我只是坐在图书馆里而已。我很享受这种小小的快乐,但是……我说了,有些事情只有在对方不知道的情况下才敢做,一旦被发现,就……就很丢脸。”她低着头,非常羞窘地用手背挡住自己的脸。 为什么这个人会这样? 可以大剌剌地说喜欢他,说跟他在一起很开心,却又因为被他发现趴在窗口等他回家或跟踪他,而害羞到完全无法面对他。 难怪那天他失约,她会说她知道他很忙碌,原来她根本就待在图书馆里。睇视着她因为垂首而露出的后颈,林想歌启唇道: “你今天也要坐到下班前一小时?”她抬起头。 “咦!你怎么知道?” 是因为怕被他发现才总是提早先回去吧? “反正我都知道了,你也不用躲了。下班我跟你一起回去。”他说。 她愣愣地望着他。 “啊、啊……喔。”她答应道,他回去上他的班。 下班了,他在图书馆正门看到她,她两只手背在身后拿着写生本,一直低头绕着小圈圈走。 他定上前,她察觉到他,停住脚步,转首红着脸对他一笑.林想歌心里莫名一悸,连他自己都感到讶异。 他保持表面冷静,道: “回去吧。” “嗯。”那天,他们两人并肩走在河堤道路旁。 不到三分钟,她就丢弃先前的羞窘,放开心来跟他交谈,像平常那样。 他也像平常一样,没有多讲话,就看着她自己一个人开开心心。 不过,他来到这里之后,倒是头一次发现夕阳是从他们回家的方向落下的。 国一快乐开心的日子一下子就过去了。 国二以后,主科课业比例加重的缘故,因为升三年级时会能力分组,所以二年级的成绩是很重要的参考。 连教室座位都开始照分数安排了。念书也会有念书的群体,林想歌的成绩向来都保持得不错,郭凝纯则是属于成绩中等不特出的学生,加上和考试无关紧要的课程像是家政、童军等都被挪用作自习,她和林想歌的熟悉感又渐渐地淡了。 三年级之后能力分组,每到主科上课时间就要分别换教室,以前的同学像是重新洗牌一样被打散,课业繁忙的前段组更是每天加紧学习脚步,每天从早自习就开始念书,一整日下来,也不见得能和中后段组的同学照面。 因此,成绩有所差别的林想歌和她,再一次失去交集。 同侪之间的竞争、面临大考的压力接踵而来,林想歌的目标似乎是要考上公立高中,只要公立的就行了,离家近的更好,因为私立的学费太贵了,他不愿意增加家里的负担。郭凝纯知道他虽然没有那个同校的二哥那样聪明到吓人,不过只要他认真念书就一定可以达成目标。 有好几次,她拿着课本。在要赶到其它教室去上课的路途中、在走廊或楼梯转角的地方望见林想歌。 他们已经有段时间不曾讲过话了,因为不同组,也因为前后段的教室是相反方向,没什么机会碰面,所以有时候她也会特别绕一下路。 虽然很想找他,却也知道不可以去打扰他。 就只能看着他。 于是,似乎又回到国小分班之后的状态了。 六月的时候,国三学生纷纷毕业了。虽然已经先举行过毕业典礼,但是学校仍旧提供教室及其它资源给考生使用。 大考结束,高中放榜,回学校领取成绩单,在这之间,郭凝纯再也没和林想歌见过面。 因为考上不同的高中,所以以后也没有什么机会见面了,郭凝纯遗憾地这么想着。在高中一年级、学校生活刚上轨道的时候,她却在非常意想不到的地方遇到了他。 那天爸爸出差去了,在读研究所的哥哥也得要留在学校,妈妈刚好要加班,所以来不及回家煮晚餐,就打电话给她,说今天她只能一个人吃晚饭。 所以,她去离家最近的便利商店,走进去,在拿便当之前,她先到饮料柜想要拿一瓶冷饮。打开冰柜门,却先瞧见在货架后补货的店员,并不是没见过店员在冰箱补货,通常就是一只手在放东西,但现在却因为那一列货品全都空了,所以她能够清楚地看到对方的脸容。 “——啊。”她觉得自己的心脏好像停了一下。“咦你、副班长!”几乎是立即的,她上前把脸贴着货架,激动地脱口唤了她对那个人的称呼。 冰箱前的人顿住,但没有理会她,继续将饮料上架。 郭凝纯又道: “你在这里打工啊?”什么时候开始的?她都不知道耶。 林想歌停住动作,睇着她。 “……你要开着冰箱讲话吗?”闻言,她赶忙退开。 “对不起。”乖乖把门关上。 她拿着便当和饮料在便利商店里绕了一圈又一圈,诡异到柜台人员下停地对她行注目礼,最后,总算还是给她等到林想歌走出来。 拿着各厂牌饼干,他在外面的货架继续补货。 他开始戴眼镜了呢,看起来好斯文。因为觉得他好像很忙,郭凝纯不敢吵他,只好结账离开。走到店外之后,她隔着玻璃门,回头望着店内,心想,反正知道他在这里打工了,应该可以常来吧。 从那天开始,她每隔两天就去一次。因为每天去好像不大好,所以才隔两天去一次;但也不是每次都可以见到林想歌,曾有在里面待了十分钟也见不到人的时候,也有很好运给他结账的时候。 她告诉自己,她本来就很爱喝饮料,上便利商店的次数不少,现在只是比较常去一点点而已。 他好像都是上晚班。那是当然的,因为早上要上学啊。还有,假日他在的机率会比较大一点。稍微知道他家里情况的郭凝纯,猜想他一定是想减轻家里的负担,所以才会出来打工。 好伟大喔。她衷心佩服他。 不过,虽然见到了他,但因为没有交集,顶多只能打打招呼,没有什么话可以讲。 发现他在便利商店打工的第二个星期,某日的傍晚,她买了饮料,但没有见到林想歌,她想说不定他没排班,只好站在外面等红灯准备过马路。 天气十分不好,轰隆隆地响起闷雷,原本就有在飘雨,怎料她只是进去便利商店买个东西,没两分钟,雨势说来就来,忽然间就变成了倾盆大雨。 郭凝纯站在店外屋檐下,昂首望着这场骤雨。她没有带伞。 只能等雨停了。 外面有些冷,口袋里的零钱所剩不多,正当她挣扎着考虑要不要再进去便利商店买把伞的时候,有只淋成落汤鸡的小狗缓慢地走到她的小腿旁。小狗好瘦好瘦,身上的骨头明显可见。 它一定很饿……而且跟她一样又湿又冷。没有想太久,郭凝纯转身回到店内,在柜台旁的包子机里夹了一颗包子,结账后又走出来。 她把刚刚买的包子剥开,然后将整块肉馅喂给小狗吃,包子皮她没有丢掉,而是自己吃下。 “好吃吗?”她蹲在小狗身旁,笑着小声问它。买了包子,就不够钱买透明的便利伞了,不过,没关系。 有片阴影忽然罩住她,郭凝纯抬起头,只见一个陌生的中年男子拿着伞,把伞分给她撑。 “……妹妹,你住哪里啊?”中年男子问。 把伞分给她撑,是个好人吧。她没想太多,站直身,道: “住附近。”中年男子道: “一个人住吗?我可以帮你撑伞,带你回家。” 咦!这样太麻烦人家了吧。郭凝纯笑着婉拒道: “不用啦,谢谢。” “雨那么大,你要在这里等多久呢……我带你回家,没关系的。” “真的不用……”她正想摇手,却被人从后方抓住手肘,硬被往后拉退了一步。“咦?”她吓一跳,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有人站到她前面。 是穿着便利商店制服的林想歌。 她好惊讶。 “郭凝纯,你的伞。”他说,眼睛却看着中年男子。 “我的伞?”她看着他递过来的那把透明雨伞,连售价标签都没拿掉。 她一头雾水。 他将伞塞进她手中,道: “你忘记带走了,拿去。” “忘记带走?”郭凝纯只能疑惑地重复他的话。她哪有伞啊?当然也就不可能忘记带走。 她顺着林想歌的视线望向中年男子,那中年男子却忽然悻悻然地走开了。 待那中年男子远离后,林想歌才回过头,看着她,道: “你……下次看到那个人就离远一点,别理他。” “啊?为什么?”她完全不懂。 林想歌一脸不悦。 “因为他常在这附近骚扰女生。” “嗄?”是吗?郭凝纯终于明白了。“可是我已经忘记对方的长相了耶。”应该说根本没仔细看,怎么办? 只见他忍耐地闭了闭眼,她差点以为他要生气了。 “……我还在工作。”他说,转身要回店内。 “等一下。”她向前跨出一步,赶紧唤住他。“这把伞——” “你拿去用。再见。”没有给她拒绝的机会,他回到便利商店里。 虽然他的态度一点都不好,但当她看着雨伞上面的标签,心想,这一定是他买来救她的吧;把她从那个会骚扰女生的人手中救出来,然后还让她不至淋雨回去。 打开雨伞,她昂首看着落在透明伞面上的雨滴,愉快地笑了。 嘿嘿。 第六章 从郭凝纯出现之后,他一直都没去注意她。 甚至曾经希望自己可以彻底忽视这个人。 他其实是可以请她出去的,他觉得她绝对只会笑着接受,但是,他没有这么做。因为她不是坏人,只是让她住一个房间也没有什么不可以,虽然的确不是没有带来困扰,但他真的不讨厌她。 只是,渐渐地,他体认到她的存在,即便他别开眼不想看,她还是在那里。在知道她那些接近自己的行为之后,更是无法忽略。 像是,每次回家所感觉到的视线。 虽然他没有抬头,但也能知道她趴在窗口。即使他不明白这样的乐趣究竟在哪里。 这样的情形持续过了几天,星期五下班的时候,他忽然察觉那道视线不见了。 于是,他下意识地昂首。窗口是空的,她不在那里。 原本总是在的,却突然不见了。她没有对他承诺过一定会每天待在那个窗口等他回家,这根本是一件毋需在意的事情。 只是因为他是个不喜欢有意外发生的人,所以稍微讶异了。没想过会被这种事情干扰,林想歌根本不想承认,开门进入室内,放下公事包,像以往的每一天那般,换衣服、吃晚餐、做着自己的事,摆脱掉她。 外头安安静静的,除了一些轻微的风声外,没有多余声响。 他想要一切像平常一样,所以从公事包里取出一叠文件,之前经过编目建立与修改程序的书籍已全部上架,主管另外拿了一份资料给所有人,说是下次采编的书籍挑选。由于馆内人员并不多,所以都可以对采编组提出参考意见。 他坐在桌前研究,审阅着密密麻麻的表单,却并不专心,直到超过晚上十点,他终于忍不住从桌前站起身。 若是郭凝纯回来,他一定会知道;但是直到现在他都末感觉到屋子里有她的存在。他往窗外看去,路上几乎没有车,也没有人;这里原本就不是热闹的地方,当夜晚降临时,更显得十分冷清。 百来公尺的窄路,一边是零落没什么人居住的旧房子,另外一边则是工地和农田,虽然有一排路灯,却只有两盏是完好的,其它不是暗无光芒,就是因为故障而闪闪烁烁。 他一直都知道这里是如何的偏僻与寂静,在郭凝纯出现之前。 秒针滴答地走着,他明显地无法勉强自己再继续专注公事。将资料放下,他望着时钟半晌,犹豫许久,还是走到楼下,打开大门。 透天厝的骑楼底下有张老旧的板凳,是前任屋主留下的。林想歌坐上那张有些腐朽的木头长板凳,面向空无一人的马路。 就像台风天那天,没有钥匙的郭凝纯一样。他脑海浮出了那个画面。 天空像是一块厚重的黑布,深沉闇然。 静静地注视着闪烁的路灯,他不禁开始想着,为什么自己要在这里等郭凝纯? 明明他只想自己一个人,却被她扰乱了。 他发现了她今天不在的这件事,这个认知,使他体会到,也许只是那么样的微小,但她的确使让生活产生了变化。 他说不出原因,亦无法解释,但是向着夕阳和她并肩同走的那天,他觉得心情很平静。 刚到这里的几个夜晚,他总是独自坐着,虽然现在也是如此,却是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林想歌望见河堤上有一道人影,不觉站起身来。那人影在要下河堤的楼梯时稍微停住,随即又开始移动,走过故障的路灯下;即便灯光不是那么明亮,也是够让他看清楚那人是郭凝纯。 已经半夜十二点了,她竟然过家门而不入——眼看着她就要走远,林想歌起身,跟在她身后,踏上河堤的阶梯。 她在前方一段距离走着,在他想着她到底要去哪里的时候,她终于停住了。她找了个位置坐下,然后偏着头,从她总是背着的侧背包里拿出画笔和画册;就在这个时候,她发现了他。 “咦?”她一脸疑惑,随即讶异道:“哇,真的吓我一大跳,你怎么会在这里?”她问。 这应该是他要问的。林想歌用手推了下脸上的眼镜,“……现在很晚了。” “啊?”她歪着头,似乎不是很懂他的意思。 林想歌又道: “这么晚了你在做什么?”他睇着她手里的写生本。 只见郭凝纯顺着他的目光,低头看向自己拿着的东西。 “喔。”她开心地对他道:“我这几天发现有个地方景色很好,刚在那里晃到都忘记时间了。回家的路上,又看到今晚的星星很亮,想要把现在这种感觉画下来。真的很美啊,你不觉得吗?” 他抬起头。星星就只是星星,离得那么远又看不清楚。他向来就是个没有欣赏美丽事物能力的人。沉默了下,他再次看着她,道: “现在已经是半夜了。” “对啊……”她附和地点头,然后好像忽然理解了什么,笑弯眼睛。“原来是这样。放心啦,我穿得很像男人。”她拉着自己的短裤,又指了指脚上有点脏脏的球鞋。 他觉得那跟穿着没有什么关系。既然她自己都这么不在乎了,那他是不是太多管闲事了? 她笑着和他挥个手,一脸不会有问题的表情,之后,就转头专注在星空和画册上。 他根本就不需要浪费精神担心她。有点不悦的林想歌本应立刻回去,但他转身走开几步后停住,站立一会儿,最终却是一脸恼意和不情愿地坐在离她不远的河堤公共木椅上。 故障的路灯仿佛和星光相呼应,一闪一闪的。 他注视着她认真的侧面,明明不晓得她什么时候才要走,他却仍然等待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终于停笔收工,一回头,见到他,愣住了。 “咦?”她睁大眼睛,十分惊讶。“你在等我?”她问。 他站起身,只是冷冷地道: “走吧。” “哇,你真的在等我!”她赶紧将东西全塞进包包里,然后慌忙跟上他。“我都没注意,不好意思。几点了?已经两点了,天哪!真的很对不起。”她急得连声说,来到他身旁,由于太匆忙而显得有些手忙脚乱。 林想歌走下河堤的阶梯,一直看着前方,直到走到门前停住,他才启唇道: “……因为是周末。” “嗄?”她不懂。 “你不用跟我道谢。如果不是放假日,我不会这么做。”言下之意就是:如果是平常日,他就不会理会她,他又不是什么特别好心的人。 闻言,她却眨了眨眼。 “喔……”在停顿几秒之后,她上前一大步,站到他面前,非常肯定地说道: “不,就算明天要上班,副班长绝对还是会在三更半夜陪我。” 他一怔。 “我不……” “因为你就是这种人啦。”她愉悦地笑说着,超级笃定的语气,然后跟他道晚安,背着包包上楼去了。 林想歌看着她的背影,想要反驳,却已错过时机。 想着自己根本不是她说的那种人,他进到卧房。隔天,他睡得比较晚,虽然从中午开始楼上就有些声音,但他还是度过平静的一天假日。 那日夜晚,他像平常一般,在晚上十一点左右就寝。凌晨的时候,却因为听到开门声而醒来。 开门的声响虽不至于吵到人,但是他一向浅眠,比较容易醒过来。他一看时钟,四点半;他坐起身往窗外看去,外面依然黑蒙蒙的。 一个人影走向河堤,那是郭凝纯。 ……就算穿着再怎么像男人,她毕竟还是个女的。 他就是没办法当作没看见。 虽然很不甘愿,但他终究还是起身走到浴室,很快地盥洗之后,拿起外套出门。 他们两个居住在同一个地方,倘若真有什么事情的话,能够帮她的也只有他,知道有其不安全性,他就不能当作不晓得,若有那万一,他会觉得自己也必须负责任.别说是不相识的近邻,何况他们还曾是同班同学。 因为郭凝纯走路比较慢,没多久,他就看见她的身影。他并未立刻上前,只是在同样闪烁的路灯下保持距离的跟在后面。 前面的人似乎没有发现他跟在后面,他想这样也好。走着走着,却忽然发觉自己这种行为不就很像应该防范的跟踪狂?简直跟她一样了!虽然他完全不是那个意思,不过这种行为实在很奇怪。 因为这样,当前方的郭凝纯好像感觉到什么似地止住脚步,他也不自觉地停下;在看见她要回过头之际,他反射性地想要走避,随即想到自己并不是在做什么坏事,真要躲起来会变得更怪异,结果这个迟疑只是让他僵硬地定在原地。 对于那天她所说的——有些事情就是对方不知道才敢做——此时此刻的他,有着极深刻的体会。 她半转过身,视线落在他身上。 “咦?我已经尽量放轻动作了……我把你吵醒了吗?”她一脸抱歉。 他别开眼,双颊微微发热,不懂为什么自己会感到困窘。 “不……”并不能算是她吵醒的,他道:“是我自己要早起的。” 她瞅住他,好像在思考什么,未了,她道: “你今天要上班呢。”然后露出笑容。“我说的果然没有错吧?” “什么?”他一时没想到她上次的结论,微顿之后忆起,不觉抬手掩住口,掩饰那种不知该如何应对的困窘。 奸像看出他的困窘,她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喜悦道: “这里的日出很漂亮喔。” “是吗……”他也不知道该回答什么,只觉得自己果然似乎做了件没必要的事。 她朝他走近,最后站在他面前。 “谢谢。”她直视着他的双眼说道。 他怔了怔,没有回话。 “副班长,你真的……是个温柔的人。这是你的优点,你远比你自己所想像的还要温柔喔。”她说。 他没注意到那个很漂亮的日出,倒是看见她那被日出照射着的,一脸的轻柔笑意。 林想歌打工的便利商店就在她家附近。在同一学区的商店打工,会碰上小学或国中同学,应该是很正常的事;每次走进电动门之前,郭凝纯都在心里这样告诉自己。 她想和林想歌“巧遇”,却又有点担心他认为她是故意的。 其实她真的很常到便利商店,因为她很爱喝饮料,但是自从她知道林想歌在这里打工之后,她觉得自己定进这家店的动机好像真的变得不单纯了。 连她自己都搞不清楚她到底是故意还是无意,大概两者都有吧! 傍晚才下过雨,外面骑楼的磁砖地被踩得脏兮兮的,郭凝纯远远地便看见为了维持门面整洁,林想歌正拿着拖把在外面拖地。 有只黄色卷毛小狗躺卧在店门前的行道树下,一见她走近就昂首吠了声。 她因此吓了一小跳。看着那狗,她觉得有些眼熟,慢一拍才想起是那天她喂食肉包的小狗。 它变干净了。 “你,等一下。”听见林想歌的声音,她又吃惊了一下,抬起脸看过去,只见原本在拖地的他正注视着她。 “怎……怎么了?”她有些紧张。该不会是自己的故意被看穿了吧?人果然不能做坏事。 林想歌双手手掌抵在拖把杆顶,道: “自从你上次喂了它之后,它就在我们店门前不走了。”郭凝纯一呆。 “欸。”她垂眸望住那原本脏兮兮的小狗。 “虽然我和其他店员轮流照顾它,不过一直这样也不是办法。”林想歌说道。 “……是……是我害的。”她想起曾经看过的一本漫画,主角也是在路上看见被弃养的狗,书里面说,如果没有想要养它,就不要对它好,因为它会很失落啊。 “我、我会负起责任。”她对林想歌说道。是她不好。 “你要带回去养?”林想歌问。 “不……我不能养。”哥哥的气管不好,小能养有毛的动物。郭凝纯弯下腰,摸摸小狗的头。“不过我会去找愿意养它的人。所以,不好意思,麻烦你再照顾它一阵子。”她站直身后,朝他鞠躬,也是为自己惹出的麻烦致歉。 “……不是我,是我同事喜欢狗,我只是顺便帮忙。”林想歌撇开脸道,继续拖地板。 虽然他这么说,但她知道他人很好的。郭凝纯嘴角扬起。 她拍下小狗的照片,接下来的几天,她努力向自己认识的人询问,甚至是认识的人所认识的其他更多的人,还在社区公布栏贴广告,希望有人能够领养。 事情并没有很顺利,虽然有想要养狗的人,但他们想要的却是可爱漂亮的宠物,而非流浪的杂种犬。 这之中,她被人放过几次鸽子。今天也是。和人约了星期六,在大太阳底下等了几个小时,却都没人来,她才终于开始想,自己大概又被晃点了。 “嗯……”低下头,从包包里拿出一本笔记本,翻开某一页,用笔在上面做记号划掉一行。 忽然有个阴影挡住她,她抬起脸。 “喂!”骑着脚踏车、车停在她面前的,是林想歌。 因为今天实在太热了,该不会是幻觉吧?由于晒太阳晒太久了,她头脑胀胀的,并没有马上回答。 只听那个可能是幻觉的林想歌问道: “你站在这里做什么?”这里好像是林想歌要去便利商店会经过的道路。脑海里首先浮现的是附近的地图,之后才想到原来这不是幻影啊。 “我在等人。”她说,汗水从额边滑落。“我有个同学跟我说她朋友的朋友的妹妹可以养狗……”不过看来是不能养了。 “她来了吗?”他睇着她问。 她看着林想歌。 “不知道。她约十二点。” 闻言,他明显一愣,不禁对她道: “现在已经两点半了。” “是啊。”她没否认。“我只是想等等看。”说不定对方会来,说不定啦。 他似乎闭了闭眼,垂眸看着那本笔记,他道: “那是?” “这个啊,也许可以领养狗的名单。”她回答,然后又认真对他道:“请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会负起责任的。”她满头大汗。不晓得什么原因,他一直看着自己,这令她有些怯缩。 “你……”终于,他开口了,让她心里一跳。只听他说道:“明天星期日,我打工到傍晚……我是说,我跟你一起去找。” “啊?”郭凝纯傻住了。 “两个人找绝对比一个人找还要快。” 他淡漠地道。中肯到不行。 从这天开始,每到放假日,她没上学、林想歌也不用打工或者打完工还有时间的时候,两人就用徒步或坐公车的方式,去寻找可以领养小狗的人。她帮小狗取了名字叫“小卷”,问他好不好,他没有表示任何意见。 因为她不敢再给他添麻烦,所以常常都约在他家楼下等再出发。有几次,还被他哥哥看到。 虽然也可以用打电话的方式联络领养人,但有时候对方会要求看看小狗,这时就要直接牵着狗或带着照片去拜访,只是,都没有收获。 “不好意思,谢谢。”离开今天预定的最后一户人家,两人牵着小狗走在回家的路上。 “对不起……麻烦你一直陪我。” 这一切都是因为她。由于一直不顺利,所以难免感到沮丧,郭凝纯真希望自己可以能干一点。 “……你没做什么需要道歉的事。” 听见林想歌这么道,她不禁转头看向他,只见他目视前方,表情冷淡淡的。 她一时忘记收回视线。 “什么?”他斜眼瞥过来。 “欸,没、没有。”郭凝纯赶紧转开眼,突然有些想笑,又莫名地觉得面颊发烫。 他老是这样。 “你为什么每次都要走在我后面?”他忽然问。 郭凝纯一愣。 “啊?有吗?”她没注意耶。被他这么一说,她才发现自己好像真的都落后他一步。 “只有仆人或不认识的人才会走在后面。” 她望住他,想笑的感觉越来越明显。 “我很少和你一起走啊。”虽然小学时就认识了。 他没有看她,只是道: “不要再走在后面了。” 郭凝纯凝视住他,眸底有微光在闪烁。她缓慢地抬起脚步,向前一步,和他并肩。 只是这样而已,她就仿佛得到礼物般开心。 “小弟。你是小弟吧?”有人朝他们叫唤,郭凝纯闻声回过头,只见一个留着长发的清秀女生对林想歌微笑着问。 林想歌有点冷漠,道: “你好。” “带小狗出来散步啊?”女生有种文弱的气质,不过似乎有些怕狗,稍微绕过,柔柔地对两人笑道:“你女朋友吗?” 听到女生这么说,郭凝纯心跳了好大一下,一瞬间莫名其妙的满脸通红。 “不是。”林想歌当然否认。 “是吗?啊,我还有事,先走了。”只是打个招呼的女生挥挥手便离开了。 “那、那是谁?”不想被林想歌发现自己心里的动摇,郭凝纯赶忙随便找个话题出来。 “……我二哥的女朋友之一。” “咦?”之一?郭凝纯睁大眼睛。 林想歌好像不是很想讲这件事情,也就这样打住。只见他稍微沉吟了一下,又道: “我想起一个人。” “谁?”郭凝纯问。 她的疑问,在几天后得到答案。 放学后,照惯例去便利商店买饮料,过马路前就看见一个男生蹲在地上和店门前的小狗玩得不亦乐乎。 郭凝纯好奇地走过去,看见对方穿着和林想歌一样的明星高中制服,胸口上缝着一年级,是个和自己同年的男生。 就在她疑惑的时候,还没到打工时间的林想歌从店里走了出来。 “他是我同学。” “哈罗。” 郭凝纯看见那男生听到介绍转过头来,笑着和她打招呼。 林想歌道: “他很喜欢狗。”那男生闻言,立刻夸张地捧心。 “不是喜欢,是爱!” “是吗?”郭凝纯看着那男生。 只见男生得意洋洋地昂起下巴,对她笑说: “我家养了七只。” “这样啊……好厉害。”她真心赞叹。 “是吗?很厉害吗?”男生哈哈大笑,好像很开心,认为那是非常好的称赞。 男生似乎并没有要打扰太久,和林想歌聊了几句,说什么“下次笔记借我印”、“报告借我抄”之后,拿出纸笔,不知写下什么东西。 那张纸条却递给了她。郭凝纯愣住。 “我家开医院的,房子很大,绝对会妥善照顾它,你随时可以来看它。”男生说。 “啊……谢谢。”郭凝纯接下纸条,不忘再说一次:“那个,真的很谢谢你。” 男生回头朝她笑了一下。 “不客气。”然后牵着小狗离开。 好……好高兴!终于找到人愿意养小卷了。郭凝纯捏着那张纸条,转身对林想歌道: “终于……终于……”心里很是激动,好想讲什么,却一时表达不出来。“但是,最后还是麻烦你了。”这点她一直觉得很抱歉。 “我没做什么。”他只是平淡地道。 才不是呢,明明做了很多很多啊。一点都不意外他会这么说的郭凝纯笑了。 “副班长总是这样呢。” “哪样?” 她发现,他没有再反对副班长这个称呼,或许是已经懒得反对了。他只是眉头微皱,连这种不大习惯被人称赞的表情她也明白熟悉。 怎么办?总觉得,总觉得……心跳得好快。 第七章 虽然他什么都没有说,不过郭凝纯却允诺他,不会再在三更半夜或天未亮的时候出去乱跑。 “你好好睡觉。”她笑着对他道。 她不画日出,也不画星星了;但下班或放假的时候,他常常会见到她抱着素描本坐在河堤旁,又或者在任何一块空地立起画架。 虽然他没有鉴赏能力,不过,他觉得她的画充分表现出她这个人的特质。 就是随性到根本是随便。因为她一连好几天都画粉红色的图,不管是风景还是物品,全都以粉红色打底。 “今天的心情也很粉红。”她这么说,在画布上涂上一层又一层色彩。 在打底的时候绝对不会知道那是要画什么,之后它们交叠、显现出层次,逐渐变得丰富起来,最后就像是变魔术般的变成一张图画。明明是同样的景物,透过她眼中映现出来的,却像是完全不同。 虽然他根本不懂这些东西,也不了解所谓粉红色的心情究竟是什么,但是,他至少知道她很喜欢画画。 因为她画画的时候相当认真,且画完之后总是非常开心。 今天从早上开始天气就很不好,雨断断续续地下,直到下班时还是这样。幸好只是毛毛雨,雨势不算大。 一直在规画的儿童图书区,林想歌已向馆长提出完整的整理方案。捐赠的书足够了,剩下的就是找出一个适合的空间,将原本的区域改变,又不能让其它地方受到太多影响。 在得到许可之后,他最近都会稍微加班,独自进行这件事。 离开图书馆的时候已经过了晚餐时间,他撑着伞,经过上次和郭凝纯逛过的夜市,不意望见上次她大喊好便宜的面包摊位,其中一个架子上放着空的泡芙,只要客人现买就现场填充内馅。 那个时候,郭凝纯除了夹了一袋面包,好像也买了好几个泡芙。 有时候打开家里的冰箱,常常会看见泡芙的踪迹。上次买给她的,她也一个人全部吃光了。 ……她还真是喜欢吃这种东西。 心里不禁想起这种事,他停住脚步,想要再购买的念头只是一瞬间闪过去,随即因为没有什么理由要特地买郭凝纯喜欢的东西给她而继续往前走。 远远地,望见自己的住处没有一丝灯光。自从郭凝纯借住之后,这是很少发生的事。 她又去哪里了?这么想着,来不及意识到自己正在关心她,直到走近,他才发现原来郭凝纯坐在一楼的长板凳上,他怔了下。 看见他,她立刻站起来,对他道: “你回来啦!”虽然平常她也总是处于没有很冷静的状态,不过今天她很明显的特别兴奋。在他还没弄清楚是什么原因的时候。就见她举高一只手,对他喊道: “当当!副班长,生日快乐!”话落的同时,原本暗黑的房子亮了。三层楼的建筑,在一楼的地方挂着圣诞树上的那种小灯饰,一串又一串,在夜空中仿佛掉落地面的星星般绽放光芒。 这景象在冷凉偏僻的产业道路上成为极为突兀的存在。 “这——”他哑口无言。 穿着防雨外套的郭凝纯戴起外套的帽子离开屋檐,小跑步向他。 “有没有惊喜?”有惊,但不喜。林想歌闭了下眼,旋即道: “我生日?”他都忘记这个日子了。 她笑容灿烂。 “对啊!虽然我想送你蛋糕,不过你不爱吃甜的;想送你礼物,又怕你不收。说一定要给你难忘的惊喜啊,我很喜欢惊喜的。” “……的确是很难忘。”他点头。 “哈哈!” 即使他没有什么反应,她却依然相当开怀地说道:“其实我有猜你大概不会喜欢这么夸张高调的方式。虽然明明知道,但又想试试看。”这么多的灯,她自己一个人弄了多久?而且今天一直在下雨。 “虽然不喜欢……但也没有讨厌。”他不禁说道,又觉得自己何必安慰她。 她一愣,跟着凑上前,问着他: “真的吗?” 她看起来好开心。林想歌不自觉地撇开眼,看着旁边道: “总之……谢谢。”说完后,莫名的感觉不自在,开门走进屋内。 换掉衣服,沐浴过后,他步出浴室望向窗外,发现雨势转大了。 他感觉郭凝纯好像仍然在外面,稍微迟疑了下,回到客厅打开门,果然见到她坐在屋檐下的板凳上。 他的出现似乎令她有些讶异地抬起脸,她问道: “怎么了?” “……雨变大了。” 他垂眸睇着她。 “嗯……我知道啊。我在听雨声。” 她笑了一下,旁边灯饰一闪一闪的,映照在她脸上。“下雨凉凉的,很舒服呢。我其实满喜欢下雨的。”之前台风来时,她也说过在听雨声。 下雨就只是下雨,只是云变成水滴降落下来。林想歌并没有像她那般有那么多感触。也许是个性,也可能是处事方式的关系,他时常感觉很多事情在她的想法里,很轻易便变成了另外一种情况。 就像她的画,相同的景物,从她眼睛看出去的,和他所见到的并不相同。 她一脸笑意地望着他。 “副班长,你可以陪我坐一下吗?我有事想跟你讲。拜托。” 林想歌并末回答她,只是稍稍沉默后,在长椅的另一端坐下。 她双手撑着木头板凳,身体微倾,对他微笑着。 “让我来猜猜你刚在想什么。你是在想:不知道我要讲什么,坐下的时候要保持距离。刚刚那几秒钟,你意识到了我表白过的事情。”闻言,林想歌愣住,只是注视着她。 只听她又低声道: “我在这里待多久了?总觉得过得好快喔,我快要没有时间了……” 没有时间是什么意思?林想歌的疑问并未问出口。 她的视线落在远方的雨幕。 “我啊,之前说过,虽然告白了,但却没有想过要得到回答。对于你,没有回答就是答案。”像是在说着别人的事,她用一种柔软的口吻,轻声道:“副班长并不喜欢我啊。” 雨声滴滴答答不停从屋檐落下。林想歌没有开口,因为,她说的完全没错。 “你好像不大会应付我,但是我偷偷跟你说喔,我超级好应付的。”她将垂落的头发勾到耳后,笑道:“只要你跟我讲话,我就开心得想要跳起来了。听起来好像很夸张,但其实一点都不夸张,真的就是这样。” “……我不知道我哪里好。”林想歌低沉道。 “哈哈!”她笑出来,眼神温柔。“你不知道不要紧,我知道就好。” 林想歌不再开口。 她好像一点也不意外,自言自语道: “如果我曾经让你觉得困扰,我要跟你道歉。我知道这一切你并不乐意,你只是在容忍一个以前的同学,我真的很感谢你;我只是怕我没有机会说了,一想到也许可能没办法讲出来,我就是忍不住想多讲几次。我始终认为,没有做过的遗憾,远远大于做了之后失败的遗憾;有一天回想起来,我会想,如果那个时候我这么做就好了啊,这样我一定会后悔的。”语末,她笑了笑。 她的双腿在长板凳上摇啊摇,有几分钟,只听得到雨声。雨水的味道,混杂着郭凝纯身上颜料的气味,还有一种淡淡甜甜的香气。 那是她喜欢吃的泡芙的味道。 明明和她之间是如此地安静,从她来到这里、出现在他面前,林想歌从没有比这一刻更意识到她的存在过。 他和她住在一起多久了?他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再去想要她离开的事? 忽然想要问她先前那句“没有时间”是什么意思,正欲启唇,他摆在屋内的手机却响了起来。 “有人找你。”郭凝纯提醒他。“说不定也是要祝你生日快乐的哟!”她露出笑容。 林想歌看着她几秒,最后还是站起身,走进室内。 然而,当他拿起手机,看了那个来电号码,他整个人在一瞬间僵住。 高中的那三年,林想歌都在那家便利商店打工,因此郭凝纯也像之前那样,一个星期去个两、三次,如果看到他,就跟他打招呼。 虽然他的回应常常只是点头而已,不过这样也就够了。 但是,也就只是这样。 要考大学的那年,林想歌从便利商店里消失了;而她也因为要努力挤进自己想要进的学校,被读书压力压得没有空闲的时间。 但是,她从来没有忘记过林想歌。 放榜了,她考上了,国中同学会的邀请函也在同时寄来。 当她在同学会上见到已有一阵子没见的林想歌的时候,觉得好高兴;在大家换位置聊天的时候,她悄悄地移动到他的隔壁,笑着和他问候。虽然他并不是一个很会跟人家谈笑的人,而且总是对她提起的话题露出奇怪的脸色,但就算只是听到他应一句“嗯”,她也很满足。 只有同学会才能够见到面的话,她就自告奋勇当主干事,至少联络的时候和他会有多一点交集。 就这样,一直到大学毕业,她当了四年的同学会召集人。 只要没有事,林想歌一定会出席,他不会故意找借口不来,或者迟到不在意,他总是很准时的出现在约定好的地方。 有一次,还只有她这个召集人和他两个人站在店门口,等着一群不守时的同学。虽然迟到是不好的行为,但那个时候她却偷偷地想要感谢那些同学。 每年,她都非常期待这个同学会。 大学里有个社团是让同学做出作品,然后自己拿到街上去卖。她参加了,就是因为这个机缘,她被一个画家看中。 在知道那个画家和她之间有着一个巧合的时候,已经是她正式帮画家工作一年后的事情了。 二十四岁那年冬天的寒流非常非常冷。 同学会的那天下着细雨,是个有点湿的天气。 大家在餐厅里谈天说笑着,一边突然爆出惊呼: “你要结婚啦!这么快!?不会吧!?” “恭喜啊!”一名女同学被大家道贺,郭凝纯也开心地跟着一起拍手;看着那张脸庞,还有点想不起对方国一时的模样。 已经到了同学们会结婚的年纪了呢。 她拿起玻璃杯喝着饮料,眼睛望向门口。这一次的主办人不是她,刚刚才听说林想歌会比较晚到,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进来呢? 她有一件事情很想很想告诉他。 他也一定会觉得很巧吧?她在心里期待着他知道后的反应。 “对了……你好像没交过男朋友?” “欸。”旁边的女同学突然这样问她,郭凝纯转过头。 女生似乎都对这话题比较感兴趣,于是几个人围了过来。 “还是你有偷偷交过,没有告诉我们啊?快给我说,你有没有喜欢的人?” “喜、喜欢的人……”忽然被逼问,郭凝纯一时之间答下上来。怎样才算喜欢呢?“我……没有想过啊。”在众人充满好奇的注视中,她诚实回答。 “骗人!怎么会没有想过。高中的时候?大学的时候?怎么可能从来都没有喜欢的人!”女同学们哇啦哇啦叫起来。 “真的没有啊。”她没有说谎,却差点因此被搔痒,笑得她赶快投降。 笑闹过后,大概是讶异有同学要结婚了,几个女孩子开始聊着各自的感情状态,有伤心的,有甜蜜的,郭凝纯在一旁听着,回想刚才自己被问的问题。 喜欢的人啊…… 门口的风铃响了。 面对大门的郭凝纯刚好和进入的人四目相对。 那一瞬间,那么猝不及防,她的心跳暂停了。 好像其他的同学统统不见了,她的眼里只看得见一个人。 旁边的人喊出来人的名字: “林想歌!”林想歌点了下头,遂走近桌边,拿掉围巾后,找了一个空位坐下。 “抱歉,来晚了。”他这么说。 “下会不会!有来就好。”主办人欣慰道。 四周的人都在聊天,郭凝纯却好像没听见,只知道自己的心脏怦怦跳动着。 她应该……应该……要走过去,她有事情要告诉他…… 头好热,手心也好热,心跳的声音好大。她按住胸口,手足无措,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 “林想歌,你很不够意思耶!下次要请客。” “嘿啊。”不知道为什么,那边起哄起来,只见才刚坐下的林想歌站起身来,道: “不好意思,我真的有事。”他和几个同学寒喧过后,开门走了出去。 看见他离开,郭凝纯傻了几秒钟,随即也推开椅子起身。 “怎么了?”旁边女生吓了一跳。 “我、上厕所!”郭凝纯说道,往门口跑去。 “厕所不在那里啊!”同学的呼喊她没有听见,只是赶紧打开大门跨出去。她看见林想歌站在人行道上,低头讲着手机。 她上前一步,正想喊他,却看到有个长发女孩走到他身旁。 声音凝结住,她停下所有动作,只是注视着他们。 林想歌发现女孩后收起手机,那女孩自然地挽着他的手臂。 两个人看起来……就是一对情侣。 好像察觉到她的存在,郭凝纯看见女孩子先转过头来,之后林想歌也回头看向她。 “啊……副、副班长。”她喊着从小学开始就有的称呼。快点!讲些话。郭凝纯这样告诉自己,然后道:“你才来而已,这么快就要走啊?” “……我有事。”他道。 “有事……”郭凝纯要自己笑开来,道:“这是你女朋友吧?你好。”手指轻轻在抖,她赶忙藏到背后,握紧成拳。 “你好。”长发女孩有一张清秀的脸蛋,气质温柔婉约。 两人都没有否认,所以,真的是他的女朋友。 她从来没和他聊过这方面的事情,反正因为他们本来就没有熟到知道对方私事的程度,这几年也只有在同学会的时候才见面,大都只是寒喧,谈得并不深入…… 他们,只不过是一年见一次的同学…… 但,为什么她会这么难受和心痛? 有一种非常想哭的感觉涌上心头,令她不知所措,完全不晓得该怎么办才好。 她只是想着,绝对不可以哭出来,然后,眯起眼睛对他露出笑容。 “有事的话,我就不耽误你们的时间了。下次带她一起来喔。”郭凝纯轻轻笑着说。 “再见。”他点点头,那长发女生和她挥手,两人一起走了。 她一直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 直到感觉有东西滑出眼眶,她才摸上自己的脸。 “咦……奇怪……” 是眼泪。 郭凝纯慌忙抬起手遮住自己的脸。 失败了。幸好他没有看见。 她知道自己为什么没在高中或大学时想过要喜欢人了,因为,她在很久很久以前就喜欢上某个人。 只是她到现在才发现。 然而,在发现的同时,也失恋了。 那是她最后一次参加同学会。因为担心没办法面对他和女友一起出席,所以她只能鸵鸟地躲避。 她曾经想过,如果她早一点发现,如果她在这之前能够有机会说出自己的感情,那结果会不会有所不同? 她知道,答案是,不会。 因为,他并不喜欢她。 她曾经在某个地方近距离地和他擦肩而过,但他却完全没发现她的存在,可见郭凝纯这个名字和这个人对他而言就只是这样子而已。他总是对着她皱眉,也不会想和她相处交谈,什么也没有,就只是这样子。 之后,听说他似乎快订婚了;虽然她想要告诉他,自己长久以来的感情,只是,她没有机会了。如果能再有一次机会的话,她一定要毫不犹豫地说出口,就算明知会被拒绝也没关系,她不要像这次这样有所遗憾。 知道他即将订婚的消息,她跟教她绘画的师父、同时也是她的老板请求,让她接下各式各样的工作。 她要去远远远远的地方。 一个不会收到喜欢的人的喜帖的地方。 手机又响了。 林想歌见到是同样的号码,就立刻按掉。 这三天来,他已经重复这个动作许多次;但即便如此,对方似乎不打算放弃。 他的心情,因为这个电话,变得越来越阴沉。 在上班的地方,他更加沉默;回到住处,他完全不理会郭凝纯。 到第四天的时候,他找了一家酒馆,独自喝下大量的酒;但是,不管喝多少,他都没有办法将事情抛到脑后。 为什么还要打电话来?到底是—— 他不愿去想,也不想去想。 在回家的路上,因为酒精的缘故,他头痛欲裂。掏出钥匙,他打开大门,一踏进去,就见到郭凝纯坐在客厅里。 几乎是听见声音她就转过头来看向他。 “你回来啦。”如同每一次,她笑着迎接他回家。 他没有回应。这几天,他根本无视她的存在。 林想歌往室内走,她起身跟过来。 “那个,我有事情想跟你说……哇!你喝酒了?”似乎是闻到他身上浓浓的酒味,她惊讶地看着他。 他深知自己情绪不佳,应该避免跟她交谈,于是步上楼梯,想要回房,却忽然感到头昏。 “小心!”在脚步不稳的瞬间。郭凝纯扶住了他。她让他靠在她背上,费了好一番工夫扶他上楼。 林想歌被扶进自己的卧室之中,当她准备放开手的时候,他又猛然一阵晕眩,身子微侧往她压去,两人皆没有防备地坐倒在墙边,一直摆放在床头的精装书掉了下来。 郭凝纯背靠着墙,压着她的林想歌可以感觉到她浅浅的喘息,纵然想要立刻起身离开,却由于酒精发作而力不从心。 “对不起。”他额面抵着她的肩头,低声道。 “没关系。”她轻轻喘着气,似乎已经没剩什么力气可以扶起他。 林想歌伸出手,撑在地板上,想要借力站起来,却没有成功,结果还是摊倒回她身上。 郭凝纯用双手扶住他,于是他没有再动,只是靠着她的肩膀,慢慢地调整乱掉的气息。 安静的室内,只有两人呼吸的声音。 “你好像喝很多呢。”她说。 林想歌深深低着头,沉声启唇: “你……出去,不用管我。”他知道自己的情绪极不稳定,再这样下去,他大概会迁怒到她身上。 “你怎么了?” 她问,语气充满关心,而他现在最不需要的就是关心。 手机铃声又响了。 他以为自己已经摆脱了,事实上却是挥之不去。他真的感觉自己的脑袋要裂开了,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用力地摔丢向墙面,脆弱的机器一瞬间散了,声音戛然而上。 总算停了。他只是低垂着脸这么想。 “……是谁打电话给你?你要这么生气?” 一阵寂静过后,出现的是郭凝纯的声音。 “……和你无关。”他说。 沉默几秒钟之后,她道: “是……她吗?本来要和你订婚的那个女生?” 一瞬间,他彻底僵住,缓慢地抬起深黑的眼眸注视着她,他沉冷启唇: “为什么……你为什么会知道?” 她浅浅地笑了一下,而后温声道: “你想要跟她谈吧?要不,你就会设拒接来电了。但是你又没办法跟她谈……面对很难,不面对却也不是容易的事。” 她一定是知晓某些事情,绝对不可能只是猜测。事到如今,他终于想要好好理清郭凝纯打从一开始就带来的种种疑问,但是酒精发挥了作用,他的思考一下便溃堤了。 林想歌深吸口气,使劲翻身靠墙面而坐,紧皱眉头,抚着额道: “你……到底是……”是怎么会——忽然间,他好像抓住了一条线索。 “我不是说了吗?我什么都知道。”她只是这么道,然后拿起地上那本一直放在卧房床头的精装书。 他抬起脸。这是第一次他认真思考她总是笑笑地回答的“我什么都知道”这句话背后的含意。 “把那本书放下。”他深沉地注视着她。 “好。”她没有对他的态度感到意外,只是平静地将书放回原来的位置。 “……你到底知道什么?说出来。”他沉声质问。 她轻轻地笑了。 “因为我喜欢你,所以才会知道你的事。你不喜欢我,所以连我为什么会知道你的事都不晓得。”她说完后望住他,许久,垂下眼帘,缓慢地启唇:“……那个女生,真正喜欢的是你的二哥,可能从最初和你在一起时就是。” 林想歌凝视着她,原本极度不稳的情绪在听见她的话之后,反而转变成一种深沉到令人冰寒的冷静。 他交往四年的女友和他的兄长有染。 这么像是电视连续剧的桥段,却真实地发生在他身上。 女友对他泣诉,兄长引诱她做出错误的事。或许,他的二哥的确不算是个好人,但做了二十几年的兄弟,他不认为兄长会对自己的弟弟做出这样的事。 说着“已经无法面对他”的女友,扔下这一切逃走了。 他已经搞不清楚这个人是不是真的喜欢过他,还是从一开始就只是谎言。他不知道该相信谁,也无法去质问自己的兄长事实究竟为何,知道一旦问出口,兄弟之间的信任便可能荡然无存。所以,他选择离开。 如果不这么做,他一定会恨那两个人,而他不想那样。 他到了这个未曾来过的偏僻乡镇,用之前打算组织家庭而存的钱,买下这个根本不适合的住处,扔弃他所能扔弃的——所有无形及有形的东西。他在这里,什么也不想,静默地过着日子。 一个是他曾经希望能与之生活一辈子的人,一个则是他的哥哥。他真的不愿意去恨他们。 所以他把这件事冰封在心中,独自承受。 他的脸色冰冷而严厉。 但是郭凝纯并不害怕,依然弯着眼眸,对着他微笑。 “你一定很喜欢对方,所以才会和她在一起。即使你没有表现出来,我也了解,因为你就是那样的人啊,你不会跟不爱的人在一起,更不会想跟不爱的人缔结一辈子的约定。你不喜欢我,所以不管怎样都没有接受我的告白,不是吗?”她用一种温柔的口吻,并不是在点明什么事,只是单纯地诉说着关于自己认识某个人,而对于对方的想法。“我知道副班长是个坚强冷静的人,虽然看起来没事,但是心里的深处一定受伤了。你只是藏起来,不让别人发现。” 微侧着头,她轻轻浅浅地说着。林想歌的情绪更加下沉。 “我不懂你说的喜欢是什么。”如她之前一直重复对他表白,他依旧没有感觉。因为之前也有人说过喜欢他,但是最后却背叛了他。“即使我对你没有感情,你也愿意和我在一起?”最终,他还是迁怒了。 她好像笑了一下。就只是那样淡淡地笑了一下。 话说出口之后,他立即感到不适当,因为知道他把情绪发泄在她身上,但说出的话已收不回来。然而,她并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在安静过后,握住了他的手,他因此一震,抬眸看向她。 没有开灯的昏暗室内,只有月光的痕迹洒在她身上,描绘出银白色的轮廓。 郭凝纯直视着他,双眸因为微光而细微地闪烁着。 不知什么原因,或许是她的眼神,令他不再有任何动作。她就那样定定地凝视着他,好似她从未看过他那样的专注。 许久之后,她启唇: “就算是那样也可以。就算你不喜欢我,就算你对我没有感情,怎样都可以。”她对他说,绽放温柔的笑容。“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就好了。” 她低缓的声音萦绕在四周,穿透寂静的空气,宛如月亮般清澄透明。 村想歌望着她带笑的盈盈目光,久久,启唇道: “你是……笨蛋吗?”闻言,她笑眯了双眸。 “希望我们下次都能和真正喜欢自己的人谈恋爱。”她轻且慢地说,那诚挚的声音却令他不知为何突然地感到一阵心痛。 第八章 关于郭凝纯,他始终有个鲜明的记忆。 最后一次在同学会见到她,离开的时候,她笑了。 她总是在笑,这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但是那时候,那个笑容,却给人一种伤心又寂寞的印象。 她站在路灯下,用那样伤心的笑容和他说再见。 然而,他从那个时候起就再也没见过她。 ……还没张开眼睛,一阵强烈的头疼就袭来,林想歌躺在床上,忍住几欲作呕的感觉,困难地撑坐起身。 窗外阳光明亮,他看向床头的电子钟,上面显示时间已经接近中午。他轻轻地甩了甩头,好不容易想起幸好今天放假,不用去上班。 向来端正规矩的他,由于没有换衣服即就寝,身上的衬衫和长裤都已经压皱;他勉强站起来,从柜子里拿出乾净衣物,进入浴室沐浴。 洗了个澡之后,神智清醒多了。 擦着湿发回到房内,望见床头的那本精装书,他停住动作。 昨天晚上的事,因为酒醉的关系,有些混乱。 唯一明确记得的,只有最后两人的对话。 戴上眼镜,走至卧房门,他停住一下子,之后才伸手扭转门把。岂料门一打开,郭凝纯正巧就站在他面前。 两人都愣住,郭凝纯很快回过神,先对他道: “你醒啦?你睡好久喔,因为你好像喝了很多酒,我在想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正打算叫醒你呢。” 不记得自己昨夜什么时候昏睡过去,也没有她离开的记忆,林想歌只是注视着她。 她的脸上、发上都沾着一些颜料。她露出笑容。 “你醒了正好,我有东西给你看。” 她伸手拉住他的衣袖。是衣袖,而不是手。林想歌意识到这点,看着她转过去的背影,被她带着往前走。 来到透天厝的后方空地,原本灰白色的一整面墙壁,如今却被满满地填上了缤纷的色彩。 林想歌一怔。 “锵锵!”郭凝纯放开他,跳到墙壁前,面对他,双手张开,向他展放。“早上的时候,河堤那边难得出现了彩虹,不过你一直没起来,我想让你看呢,就赶快把它画下来了。” 彷佛在跟他邀功似地,她笑得像个孩子。 今天难得好天气,她的笑颜在阳光下看起来宛如会闪烁。林想歌只是望着她。 好像对他沉静的视线有些不解,她忽然想起了什么,赶忙道: “这是水洗颜料,可以轻松洗掉的。”她并未回避他的目光,只是在他的注视下,一如往常地笑着。“我想,或许看到漂亮的东西心情就会变好,你的心情有变好了吗?” 她将昨夜的事情轻描淡写地带过;然后,又为了他,用画笔留下了已经消失的美丽。 对绘画美术毫无鉴赏力的他,不可能会因突然看到某幅画而感动。 “……没有。”他诚实地说。比起墙壁上色彩鲜艳的画,他在意的,是她脸上那一点点的颜料痕迹。 闻言,她笑了出来。 “哈哈!”一点也不介意,她愉快地道:“是吗?没有吗?” 他似乎可以想像在她起床之前,她在他门外踱步而等待敲门的模样。林想歌凝睇着她,之后看向那面墙。 “……你真的很会画,像小时候一样。”他记得,国中的时候,他们曾经画过彼此。 她明显地停住了一下,然后,笑容变得柔和。 “没有啦,其实我只能算是基础而已,赚的钱也很少的。但是,我小时候很努力地画呢,那是我第一次发现,原来什么科目都不好的我,也是有比较会做的事情。”她双手放在背后,道:“我没想到你会记得。” 她有点不好意思地红了脸颊,虽然可以一直坦白又直接地倾诉对他的感情,却只是因为被他稍微称赞就露出害羞表情。 她低着头,轻声说: “幸好你没有不理我,因为我昨晚好像惹你生气了。如果你不跟我讲话的话,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呢。” 她并没有做什么事惹他不悦,甚至她说的都是事实,他是自己情绪不稳,而她,只是想安慰他,即使明知道那么做讨不了好。 明知道那么做也……讨不了好。 “从一开始……你就是想来安慰我?”他注视着她。 金色的晨阳洒落在她身上,把她整个人照得闪亮亮的。 “我哪有那么厉害。”抬起脸,她看着他,眼神温柔,轻笑道:“我只是喜欢你而已啊。” 林想歌只觉胸口一阵灼热,是因为她。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他就是脱口问了: “你是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他想要知道……关于她的事。 她似乎感到十分意外,睁大了眼睛,随即垂下眼帘,掩饰似地拉了拉自己的头发。 “我想……一定是从小学就开始了吧。大概是这样,我才会一直喊你副班长。”她重新抬起脸,伤脑筋地笑着。“那个坐在我隔壁的,一直很想跟他说话,想跟他做朋友的,副班长同学。” 她在他毫不知情的状况下单恋着他,这种仅有自己一个人的恋爱,她却执着得如此长久。 这是她最纯粹的感情,是她所拥有的喜欢。 一阵风稍微吹乱了她的发,他几乎是无意识地伸出手,想要挡住她鬓边飞乱的细发;而她也想将自己的头发勾到耳后而举起手,因此,在她颊边,他的手指和她的指尖相触了。 像是触电一般,她极不明显地颤了一下。他想起昨夜被她握住手的记忆,她的体温很高,是个温暖的人。 她昂首看着他,满脸通红。 他只是在想,为什么她会如此地不知所措。 “……你的头发上有颜料。” 他说,然后注意到她用力地眨了下眼睛,碰到他手的指尖悄悄收回,握成拳头;对于他如此轻微的碰触,她竟是这般不习惯和怯懦。 “没关系,常有的事。”她好紧张地说道。 明明在这之前都没有这种感觉。即使她之前说过那么多次喜欢,直到现在,林想歌才真正体会到,她真的非常喜欢自己。 她的爱情,是如此单纯而直接。他凝视着她,跟着察觉到自己现在的举措有多么不适当。 他有所顾忌地收回手。 “抱歉。” 林想歌道歉,真的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行为。他望见她愣了一下,之后,露出类似他印象中仅见过一次的那种笑容。 带着一些落寞的、浅淡的微笑。 “没有什么好抱歉的啊。”她说。 然后,隔天,她不见了。 下班回到家,他看见客厅长几上放着一篮包装精美的水果。 像是礼物的水果篮下面压着一封信。他拿起信封拆开,里面只简单放着一张信纸,信纸上诚挚简单地写着这段日子真的非常谢谢他的照顾,最后是郭凝纯这个名字的签名。 起初,他读完信,还没意识到那是什么意思;等他上到三楼,想要询问郭凝纯的时候,才发现郭凝纯的房间木门敞开着,里面没有人,也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行李或画作。 连她画在外墙上的彩虹也消失了。 这时候,他才会意过来,那封信是她离开的道别。 空荡荡的房间里,她带走所有东西,却也不是没有留下什么。靠墙的地方,摆着相当于一个人身高的画板,有张开手那么宽,用白布盖着,是一幅相当大的画。 林想歌站在那幅画前方,停顿了一下,伸手拿下那块白布。 那是一间教室,橘红色的阳光洒在桌椅上,教室里只有两个小朋友的背影,一男一女,他们比邻坐在一起。 林想歌怔怔地注视着那幅画,许久都没有动作。 她走了,一如她原先所承诺的,不会赖皮,只是住一段时间,而现在“那段时间”结束了,所以她离开了,就这样消失不见。 她本来就不属于这里的,只是借宿在他的住处;一开始,他甚至希望她不存在。 所以,她走了,对他应该也不会造成任何影响。 林想歌像过去的每一天,上班、下班,过着自己的日子——在她出现之前的,那样的生活。 楼上安静了,像以前一样;冰箱变空了,像以前一样;不再有人趴在窗口等他回家,不再有人爱讲话烦扰他,让他无法应付。 一切都像以前一样。 然后,这样的日子过了一个星期。 林想歌坐在柜台,望着图书馆的外面,雨声滴滴答答的。 “喂,先生!” 一位妇人的呼喊令他回过神。替妇人解决了问题、妇人离开之后,他继续看着窗外,睇着外头那片不美丽的花圃,被雨水打得七零八落。 儿童图书区他独自建置完毕了,却没有丝毫完成的感触,连成就感都没有,就只是结束了。下班,他买好晚餐回家,换下衣服,独自用餐,整栋房子彷佛在深海般寂静,只有雨滴在屋檐敲出不规则的声响。 之前他也是被这种静默所包围,放空自己,现在他却意识着周遭的宁静,不在其中。 虽然明明和以前一样,却又有什么地方不同了。 但,到底是什么?究竟是哪里不一样了? 为什么他会感觉这么困扰? 光只是坐着已经无法令他拥有平静的心情,于是他站起身,进入厨房,想找些事,拿出咖啡冲泡。热气袅袅上升,有一种温暖的感觉。 他拿着咖啡,走到客厅,随即下意识地昂首往楼上看了一眼。 就只是如此细微的举动而已。 那一瞬间,他却停住了所有的动作。 他在看什么? 他想要看什么? 这里只有他一个人。 在发现自己竟不自觉地做了什么事之后,林想歌放下杯子,低垂着脸,用单手掩住自己额面。 究竟是什么时候,她居然入侵到这样的程度? 他站在客厅里,久久不动。 都是……她害的。 全都是因为郭凝纯的缘故。 垂眸注视着已经冷却的那杯咖啡,他的情绪沉淀下来了。 隔天,放假日,他没有上班,开了两个小时车到达某处市区中心。在车站附近有一家大型医院,医院的后面则是一处高级私人寓所。 他将车子停在那栋建筑前面,按下门铃。未久,厚重的巨大铁门自动开启,他走进去,立刻有两只大型犬朝他跑近。 毛茸茸的大狗在他裤管边磨蹭着,一声口哨将它们召了回去,只见在主屋前方的庭园中,一名男子手上抱着个小女孩站在那里,一脸微妙的笑意。 “哎呀,它们好像喜欢你,这些家伙真是太不会看人了。”大狗在男子身旁绕着圈圈,他身后还有三只花色品种皆不同的狗。在他肩上熟睡的小女孩动了动,男子疼爱地拍拍她的背,随即对林想歌道:“怎么,还真是稀客,连新住处都不让我知道,怎么会突然来找我?” 面对这个从高中时代就认识的友人,林想歌直接问道: “郭凝纯在哪里?” 在他喝醉那天,郭凝纯准确地道出关于他的那件事之后,他的疑问也同时解开了。重点不是她怎么知道的,而是她从谁那里知道的。 他从未将那件事向任何人提及,连家人也没有说过。唯一知晓的,就只有在他和前女友交往期间,曾多次告诉他前女友别有心思的这个朋友。前女友离开他之后,男子才向他透露,那些批评完全是有来由的;和二哥同样就读同所大学医学院的男子,曾目睹前女友不止一次去找过他的二哥。 男子闻言,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拍腿大笑,道: “不会吧……她真的跑去找你了?哈哈!她真的太妙了!”男子一脸的赞赏。“虽然让你有所期待,不过不好意思,我不知道她在哪里。” “你跟她一直有联络。”林想歌用的是肯定句。所以她才会知道那件事。 “没错啊,我是跟她有联络。”男子大方承认,随即坐下,一手摸了摸身旁的狗。“从高中时领养它开始,她只要有空就会来看看小卷,平均大概半年一次吧,我家所有的狗都认识她了。但是很抱歉,我还是不晓得她在哪里,她常到处跑来跑去,而且她没手机的,通常都是她来找我,我没什么必要不会找她。你也知道,我早就有老婆孩子了嘛。”最后他是开玩笑说的。 男子虽然态度轻浮,但并末说谎。认识他许久的林想歌至少还能看出这点。 他感觉自己似乎再无法保持平常的冷静。他并不是要来这里质问什么,只是想知道事实。在沉默片刻之后,他道: “我的事……是你主动告诉她,还是她问的?” “都有。”男子一点也不在意他是何情绪,答道:“先声明,我可不是想撮合你们。不过她很喜欢聊你,虽然她本来就爱笑,但只要每次跟她提到你,她就笑得特别开心,老是见到这种反应的我,想当作不知道也难。” 几乎是立即的,林想歌脑海里浮现出郭凝纯的笑容。 温柔拍着小女儿的背,男子有趣似地道: “因为我跟她能有的共同话题,除了狗,就是你喽。而且你也没叫我不准讲,所以我就把你和优人学长的事情告诉她。她很替你难过,我就随口说要是有什么东西能转移你的注意力那也不错。” 优人是二哥的名字。 林想歌没有讲话。他只是……不知道要说什么。 男子站起来,准备将小女儿抱回屋内,转身之前,道: “你的事是我讲的,但想要去找你,是她自己想到、然后提出来的。我也讲了你应该会暂时失联,可是她真的找到你了。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找她,不过如果你没有跟她一样的感情,那就省点力气,不要理她了。” 林想歌更加沉默了。 郭凝纯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思来到他身边的? 她不曾有过期待。和她相处的这些日子,从她的言行就能看出,她对他并没有任何期待,她只是想要把她的感情告诉他,即使明知道会失败,即使明知道他并不喜欢她。 但她还是愉快地笑着,然后真心对他说出“我喜欢你”这四个字。 思绪百转千回,林想歌离开男子那里,回到自己的住处。走进卧房,他看见床头摆放的精装书。 他停顿住,走过去,将书翻开。 书底,夹了一张稍微沾了泥土的照片。 看着照片里的长发女子,他没想到自己竟能如此平静。 是因为郭凝纯? 将照片放在桌面上,他步出房间,踏上阶梯,打开郭凝纯原本住的那间房,按下电灯开关,进去后坐了下来。 他只是注视着那张画。大大的教室里,只有两个人。 那是小学时候的他和郭凝纯。画里的他们,虽然就坐在隔壁,彼此的肩膀却又有着无法忽视的空隙。 一直……持续地喜欢一个没有见面的人,是什么感觉?即使没有见面,也持续地喜欢,又是什么感觉? 那个夜晚,他就坐在那间房里,安静又专注地看着那幅画。 不知道过了多久,大概是深夜了吧,他起身要离开。在经过画板的时候,不经意睇见画的背面好像有着什么东西。 他一愣,伸手将那夹在画板背面的信封取下。手绘的信封,里面放着一张字条,上面写着一个地址。 他看着那张字条,许久都没有动作。 翌日,他一早就出门,来到图书馆,直接走进办公室。 “我要请假。” 他说。 开了两小时的车,来到字条上的县市,林想歌对照着字条上的地址,是一家小型饭店。 他将车停好后下车,站在饭店前,考虑着该怎么做,随即决定先去柜台询问。一走进去,他向柜台小姐询问是否有郭凝纯这个人,小姐尚未回答,旁边的一个女人就先抬头直勾勾地看着他。 那道视线有些强烈。是不认识的人。林想歌无视,那女人却走上前来。 “请问是林想歌先生吗?”同样穿着饭店制服的女人道。 林想歌一顿。对方看起来像个主管。 “……是。”为什么这个人会知道他的名字? 女人露出服务业的惯有笑容。 “请等一下。” 林想歌不解。只见那名女人对柜台接待小姐讲了句话,小姐便从抽屉里拿出一个信封。 同样是手绘的,上面写着他的名字。林想歌怔住。 “这是要给你的。”女人道,将信封递给他。 “……什么?”林想歌接下信封。 “我和凝纯是工作上认识的朋友。凝纯只是来这里修补画作,前几天就离开了。她留下这个,说有人来找她的话就把它交给对方,如果有人来找的话。”她加重了最后一句的语气。“因为她说得很不确定,一副其实根本不会有人来的样子,我还以为是开玩笑的。” 女人讲完之后,因为还要工作,点个头之后就去忙了。 林想歌拿着那个信封,走出饭店。回到车上,他将信封拆开,里面是一张手绘的明信片。 上面写着这里什么东西好吃,什么风景美丽,还有她的另外一个工作地点。他将明信片转过来,画的是这个县市有名的瀑布景色,维妙维肖。 于是他想起,郭凝纯曾把彩虹画在墙壁上,只为留给他看。 那个时候明明一点感觉都没有,为什么现在……心头莫名一阵热,看着那张明信片,他甚至可以想像她画图的模样,而他仍无法解释自己内心的骚动。 这次的地点在更远的地方,看来他不会这么容易找到她。 但是,想要见到她的心情却更加强烈了。 他将明信片放回信封,收进置物箱内,随即扭转钥匙,发动引擎,将车子驶上道路。 到达明信片上的地址时,已经是晚上了。那是一家独立的书局,远远地,林想歌就看见外墙上有着图画。 郭凝纯不在这里,他并不意外;如果那些字条代表着她的足迹,那她在前一个地方就已经早了他好几天。 他同样在书局店员手中拿到类似的信封。明信片上写的东西大同小异,画的是当地的山陵美景。 因为自觉这会是段长长的旅程,所以他隔日一早就打电话到图书馆,先请了一整个星期的年假。 他跟随着她的足迹,和她留给他的线索,南北东西地寻找。 每天,不管多远,他都会回到住处,因为考虑她也有回去的可能.他想要见她,那样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也由于见不到她,他逐渐变得生气起来。 越找不到她,就越生气。他没思考过那是见不到她的焦躁或是什么,即使是愤怒,他的心也的确是被她给填满了。 在第三天的时候,消息断了。本来这种方式就不是很可靠,只要有一个环节发生小意外,他就得不到她的留信。 在没有任何指引的情况下,他只能另想其它能和她取得联络的方法。虽然他们是同学,但是他记得在同学会上,郭凝纯曾告诉过他,她在高中毕业之后就搬家了,电话号码也换了。 也许找上次同学会的主办人就可以得到她的新地址和电话,但她已经三年没有参加过同学会了……三哥有个朋友是画家,或许可以打听一下是不是在业界曾听过她……因为刚好离兄长所在之地不远,所以他决定先去询问兄长。 转动着方向盘,他忽然意识到,即使过程这么不顺利,他却丝毫没有想过要放弃。 之前忠告他如果不是和郭凝纯有同样的感情,就不要浪费力气的友人说的并没有错,但他却不能接受不去找她这个选项;他很明白,在这件事里他的理性完全不存在。 他就是想要……找到她。无论如何。 驾车来到三哥开的茶店,在下车之前,他静静地坐了一会儿。在发生二哥那件事情之后,他已经有好一阵子没跟另两位兄长见面了;即便彼此性格迥异,但他们一直都是感情不错的兄弟。 他知道,两位兄长不会问他他不想回答的问题。下车走进店内,一名面貌斯文的男子见到他,先是微愣了愣,随即露出温柔的笑意。 “想歌。”男子唤着他的名,一如从前那般。 “……哥。”林想歌同样应道。 男子微笑,没有讲什么多余的事,只是很普通自然地道: “你是开车来的吗?想喝什么?” “都可以。” “来这里坐。”男子领着他到店里面比较隐密的位置,说:“我前几天进了一批好茶,就喝那个吧。” “嗯。”林想歌坐下,男子便转身离去。 他们家的经济状况一直很吃紧,大哥很早就放弃学业出去工作,只为供养他们。虽然他们都很有自觉,也会自己去打工贴补家用,但是大哥总是不怎么赞成。他高中时代学三哥跑去便利商店工作被大哥发现,结果被规定学业成绩如果下滑就要马上辞职。 个性温文的三哥,明明看起来好像什么都没在想,却时常做些出入意表的事情——学生时代就骑着脚踏车一个人去环岛,是个给人有点漂泊印象的人。但似乎在有了心爱的女人之后,就安定了下来。 也因为三哥游历广阔,所以才会认识了一位画家友人。之前就知道这家店里所有的摆设画作,都是那位画家朋友赠送的。坐在位置上,林想歌不经意望着那些画,视线却突然停住了。 他很快便站起身走至柜台。即使像他这么不懂得鉴赏艺术的人,也忍不住要觉得柜台后方挂着的那幅画看起来十分眼熟。 并不是以前曾经见过,而是那种画风,简直和郭凝纯画的明信片一模一样。那些明信片,他反覆地看了数不清的次数。 “怎么了?”男子端着茶盘走过来。 林想歌不禁问道: “这幅画……” “咦!啊。”男子将茶盘放在桌上,然后步至他身旁。“你终于发现了?这是你同学画的,她为我朋友工作。” 闻言,林想歌错愕,道: “我不晓得。” “你同学在我朋友那里工作很久了,虽然我朋友老是说她画得很差,但是我觉得很好啊。”男子微微笑了笑,续道:“这幅画是她跟我朋友一起拿来的,我本来想要告诉你,但是你同学说因为你们没有很熟,所以要我不用特别讲。有一次,你在店门口跟她擦身而过,你没有和她打招呼,我想她说的是真的,因为她看起来真的很不好意思和为难,所以我答应她,如果你不问,就不说。” 这幅画一直挂在这里,从很早以前就是,可是他却从未仔细看过。直到这一刻,林想歌才真正明白,郭凝纯说的“因为你不喜欢我,所以不知道我的事”是什么意思。 “前阵子她来拜托我,说她真的非常想和你见面。她说她不会做坏事,就只是想见你。她相当诚恳地请求,就在这里,对我深深鞠躬,头不肯抬起,只是拼了命地求我。”男子温柔道:“我认为,她极为重视你,于是,我告诉她你在哪里。我有没有看错她?” 听见这番话,林想歌不觉握紧拳头。 “……没有。” 这是最后的谜底。虽然她可以从他的医生友人那里听说他的事情,但他的新住处那位医生友人并不知道,所以,她是从他的兄长这里探知的。 她一直就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只是他从没发现,也毫不在意。 他甚至不记得自己曾经和她擦身而过。林想歌眸色转深,在沉默许久之后,启唇对兄长道: “我要你朋友的联络方式。” 翌日。 拿着从兄长友人那里得来的地址,林想歌天刚亮就驾车来到一处山上的森林休憩区。由于有段路无法开车上去,所以他停好车后步行上去。 这个风景区似乎是最近才开发的,招牌都相当新,摊贩商店聚集,但是规模并不大。他照着指示牌往上走,那个地址,就在前方。 簇新的木屋群看起来尚未营业,连水电都似乎还没有接好,电线外露着。 虽然找到地方了,却没有看到任何人。林想歌站在空无一人的木屋前面,思量着是要继续等待还是要如何,忽然听到后方有声响,他走过去。 “……红色……嗯……还是应该要蓝色……” 才靠近,传来的嗓音相当熟悉,林想歌莫名地屏住气息。他大跨步地往声源走去。 在主屋后方,有个穿着吊带短裤的人影正背对着他,对着木板墙自言自语。 “还是红色……嗯……越想越难决定了。” 背对着他的女子似乎十分烦恼。她头上的发簪是沾染了颜料的画笔,笔杆横插在黑发中,随意地将头发固定,几缯发丝垂在颈侧,风一吹,就缓缓地飘动着。 林想歌在她身后停住步伐,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他一直想要见她,一直想要。他无法解释那样强烈的心情,所以他认为,只要见到她,他就能够明白。 现在,他终于来到她身边,却是什么也不想去思考。 他只要做一件事。 林想歌霍地上前,伸手从后拉住她的手腕,在她根本来不及反应的时候,将她整个人转过来,然后牢牢地抱进怀里。 “——咦!欸!咦?哇!副……副……副班长!” 郭凝纯不晓得是谁而本能地僵住,发现是他之后,大大地惊讶,随即,因为是他,所以她原本的防备马上就撤除了。搂抱着她的林想歌,一清二楚地感觉她的一切反应。 抑制不住心里泉涌而出的那份带着烧灼的激动,林想歌将脸深深埋入她温热的颈项中,极其低沉地道: “终于找到你了。” 第九章 她的爱情是一朵不会开的花。 在喜欢的人怀里,被对方拥抱着,光只是这样而已,她的整个意识就融化了,变得软绵绵的了。 她从来不曾有过这样的经验,因为她喜欢的人一直都不喜欢她,所以现在,在对方怀里,听着对方的心跳,她什么也不能想,脑袋一片空白。 她并不是在作梦吧?感受到的体温是如此地真实。 “呃……你……”为什么他会在这里?为什么他要抱她?心中好多疑问,明明应该要先问的,但是她却紧闭眼睛,忍不住悄悄地伸手放在喜欢的人的背后,汲取着他的气息。 感觉到林想歌放开她,她吓了一跳,随即满脸通红,以为是自己偷偷回抱被发现了。 “对不……”起……呀! “跟我来。”林想歌只是这么说,然后牵住她的手,拉着她往坡下走。手心传来的温度是那么的令人心跳加速,直到坐进咖啡厅里,吹着冷气了,她依旧感觉热到不行。 他坐在她的对面,点了两杯饮料;她没有进入状况,直到服务生离开,他将视线落在她身上,认真地注视着她。 “……你知道我找你多久?”他启唇道。 “嗄?”她眨眼。问:“为什么要找?” 他的眉头好像瞬间多了几个褶痕,让她有些心惊胆跳的。她觉得他不一样了,虽然不明白是哪里不同了,但光是抱住她这件事就吓得她像是要心脏病发。 “你不是留了字条?在画的后面。”好像怕她忘记,他还说明放在哪里。 “啊。”字条是有留,不过,“我没想到……你真的去了字条上写的地方。” 那只是一个地址而已啊。她讶异地瞪大眼睛,还以为他要不是没看到,就是发现之后看完揉揉丢掉。 他脸色不善。 “字条在幼稚园的时候断掉了。” “幼稚园?”她想了一下,那是第五还第六个地方的样子。 “你没有手机,留下那些字条难道不是要让我去找你?”他说。 他的注视强烈而浓郁,他的眼睛或许曾看着她很多次,却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 “嗄?”她看着他,红透了双颊,举手略微难堪地掩住自己嘴巴,坦白道: “说是……也不是。我只是,幻想你会来找我而已。” “……什么?” 糟糕!他果然露出奇怪的表情。郭凝纯羞到极点,但只能诚实道: “我请假太久,很多工作没做,已经没办法再拖下去了,所以不能再待在你那里。我想,就算我离开,你也完全无所谓吧。但是这样实在太让人寂寞了,所以我写了字条,幻想着也许你会来找我。” 小时候,家里没有人能够陪她玩,她就会像这样幻想着,然后自己跟自己玩,光只是想像,她就很开心。至少比想像他一点也不在意她的离去还开心。 但是她完全没想到,他竟然真的来找她了。 她看着林想歌的脸庞,心怦怦跳。 只见他沉默地凝视着她,然后道: “你是笨蛋吗?”她有一些伤脑筋地笑了。 “果然这样很奇怪吗?但是啊,因为我太喜欢你了。”所以是没有办法的事。 她说,就像之前每次向他告白那样直接单纯。 她想,他也会如同之前那般,听过,但对他而言不重要。可是,他却只是安静地凝视着她。 “呃,怎么了吗?”总觉得他今天真的很不一样。思及之前的拥抱,她的呼吸差点又要停住。她不晓得那是什么意思,因为他没说,她也不敢问。 她怕自己会胡思乱想。 在长长的注视之后,他道: “你是因为要工作才走的?”听到他开口,她松口气。他不讲话的话,她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嗯。”郭凝纯点头。 “工作完之后?” “之后什么?”她眨眼。 “……之后你要回哪里?”他停顿了下,说:“回我住的地方?” “嗄?我……没有啦。”她赶忙摇手。“我不会再去了,你可以放心。我本来就只是暂时去那里而已。”老实说,她已觉得是极限了;如果继续住在他那里,她会变得依恋,而他并不是很欢迎她,所以她一定要在他开口之前就自己先走,要是被他开口赶的话,她会很难过的。 她为了见他,所以鼓起勇气来到他身边;但她非常明白,这个她自己硬求来的魔法是有期限的。只要能和他在一起就好,即便只是短短的一瞬间,当时间到了,她就必须面对现实。 他又不发一语地注视着她,直到她快要冒出汗来了,他才道: “你的工作什么时候结束?” “嗯……这是最后一件委托,我明天就可以完成了。”她这阵子一直在赶工,所以到处跑来跑去的。 “……那好。”他说,低头优雅地喝着服务生送上来的冷饮。 “咦?”好什么?她依然只有困惑。 他没有回答她。 隔天傍晚,当她完成工作定下坡道的时候,就看见他伫立在上下山唯一的道路尽头。 他站在车子旁边,就好像一直在那里等着她到来。对她道: “走了。”他打开车门。 “咦……啊?”为什么他还留在这个地方?为什么一副要她坐进他的车的样子?“那个……要去哪里?”她双手握着横在胸前的背包带子,充满疑惑地问。 他上前,伸手将她肩上的大包包拿下,她只能松开一直抓着的背带,看着他将她总是背着到处趴趴走的大包包放进车内。 “回去了。”他简单地说。 回去哪里啊?回去……他家吗?她想要问,却又像昨天一样不敢问,只能乖乖坐上车。 因为这阵子一直接连工作没有休息,她在车子驶上道路没多久就不敌疲倦睡着了。睡梦中隐约见到驾驶座的林想歌转头看了她几次。好像在注意她的状况,她朦胧地想,他真的是一个温柔的人啊。 ……他这些和以前完全不同的言语和行为,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虽然她认识林想歌很久了,而且多少有些了解他,但是和以前不一样的林想歌,却只带给她困惑。 不知道经过了多久,她在半梦半醒之间感觉车子停住了。悠悠张开眼睛,从车窗望出去,那是她先前住过的地方,也就是她后来必须离开的地方,林想歌的住处。 本来以为也许没机会再来了。车子停好之后,她的背包又被林想歌绑架,她有点迟疑地跟着他下车;要进屋之前,仍是带着些忐忑。当自己主动的时候她可以很大胆,可一旦变成被动立场,她就不行了。 面对他,她的心脏,其实只有芝麻般那么小颗。 她不明白这是什么状况。不过当她一进到屋内,看见自己留下的东西之后,她张大了双眼。 “哇!”她那幅很大的画被放在客厅最宽阔的那面墙,踏进门就可以见到。因此,她忽然灵光一闪。“我知道了,你带我来,是要我来把这个拿走吗?”因为很占位置吧! 他转过头,眉间又皱起来。 “什么?” “其实你可以直接丢掉没关系的。啊,不过你不是会乱丢别人东西的人。”应该要在画上贴一张“可以拿去回收”的便利贴。她不好意思地笑笑。 他的脸色暗下来,道: “这是你要给我的不是吗?为什么说丢掉没关系?” 她觉得他好像有点在生气,赶快解释道: “因为,对你没有意义的话,或是你不想要、不喜欢的话,当然是丢掉啊。” “那你又何必把它留给我?”他质问。 闻言,她先是顿了一下,随即垂下眼眸,彷佛陷入回忆般,微微笑道: “我住在这里的时候,一直想到我是在小学时认识你的,我们是坐在彼此隔壁的小学同学呢。像这样,总是想起这件事,忍不住就画了这幅画。这是我的记忆,这一切的开始;但是,我带不走,也不想带走,如果能在这里结束就好了啊……所以我留下它。只是我没想到,居然让你找我回来处理这幅画,让你困扰了,对不起。”她真的没想到这一点,她做事情老是冲动又不顾后果。 闻言,他的表情更复杂了。 “你在说什么!”他的声音好低。“我怎么可能会因为这种事情那样到处去找你?”她愣住。 “咦?什么……什么意思?”他撇开脸。 “你自己想。” “想……”她……她真的不明白。 “总之,你今天先睡这里。”他这么说,拿着她的大背包走上楼去。 她应该要跟上去的,但总觉得还是等一下好了,现在和他交谈有些困难。她走到客厅的长椅旁,坐下之后才发现,她必须一直面对自己的画。 因为长椅的对面没有电视,没有其它任何东西,就只有那幅画。把画放在这个位置,就表示坐在这里,只能看着它。 所以,为什么要放在这里?这幅画原本放在三楼,是林想歌不用的房间,不要移动它的话,不是比较好吗? “不可能是因为想看吧?”她歪着头,说出了一个连自己都觉得应该是绝对不可能的猜测。她因为自己的妄想而感到丢脸,只好开始转移注意力,随意望望周遭,结果在长椅旁的茶几上看见了一本精装书。 她停住动作。那是原本摆在林想歌床头的那本书。 在照顾他的那个夜晚,她因为想要打发时间。所以曾经翻开过,她以为那只是一本普通的书,却看见了他的秘密。 那张照片有点脏,好像掉到泥水里然后再被捡起。即使沾了泥巴,他仍一直保存着。 那现在呢? 她衷心希望他不再想着那些令人难过的事。郭凝纯望着那本书,仔细一看,有什么夹在里面的东西露出一小角。 那绝对不会是先前那张照片,因为那一小角纸上的东西是颜料。 她不禁伸手拉住那露出来的小小部分,然后一点一点地将之扯出。在慢慢显露出来的那一刻,她屏住了呼吸。 那是她亲手画的明信片。 她翻开书本。根本没有什么照片,只有几张她手绘的明信片。她呆住了,好久没有动作,在听见脚步声的时候,她拿着那本书,站了起来。 “这是什么?”郭凝纯伸直双手,将书本递到林想歌面前,问他。 他明显一愣,跟着别开脸。 “……你又偷看我的东西。” 她傻住。 “才……才不是偷看呢!”第一次是她不晓得,这次是东西自己露出来的。 “你……你昨天抱住我是什么意思?”她不想问这种事,也害怕问,但现在一定要问。 他抬手掩住口唇,还是没看她,脸上有可疑的红痕。 “你……你自己想。” “你不讲出来我不知道啊。”她说,不知为何已泪眼汪汪。 他总算转过头来,直视着她。 “不要哭。” “可是……”她忍不住闭紧眼睛,在哽咽的同时,被他抱入怀中。她一呆,这次没有犹豫,双手搭上他的背脊。她的脸靠在他肩膀上,不敢相信这一切,她问: “你……你喜欢上我了吗?” “嗯。”他的声音透过胸腔直传到她的心。 “哈哈。”原来是这样,原来他是因为这样才来找她的。她流着泪,却又笑着。“我好开心,真的!”真的,真的! 虽然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虽然不晓得是为了什么,但那些都无所谓、不用明白也没关系。 只要这一刻是真实的就已足够。 她在他怀中,就像永远不会放开似地,紧紧地抱住他。 “我也喜欢你。” “……我早就知道了。” 她留下来了。像之前那样,住在三楼那间房里,恢复到她一开始住进这里的情况。 她白天没事时会去图书馆看他,傍晚等他回家;唯一不同的是,他们两个真的在一起了。光只是想到这一点,她就想一个人躲起来笑;她不知道谈恋爱会是这么教人高兴的事情,每天整个人就是毫无理由地感到快乐。 一个星期过去了,这样的日子并没有多少变化。虽然她很满足现状,但有时候也会想着是不是可以做点别的事情。 她坐在房间里快乐地画画,林想歌敲了她没关的门。 “借点时间。”郭凝纯回过头,就见他站在门口。 “好。”她起身走近他。“怎么了吗?”她问。 “有事情要和你讲。”他垂眸睇着她。 “什么?”她笑笑的。 “我帮你办了一支手机。”他将拿着的纸袋递给她。 “嗄?”她还是一脸的笑,低头瞅住袋子里的东西。 林想歌道: “没有手机太不方便了,那样的事情我不想再经历一次。” 那样的事情?不过,算了,那不重要。郭凝纯没有会意过来。她不用手机只是因为习惯,就像习惯使用手机的人一样,她只是相反,习惯不用手机;她的工作什么的都是用电子邮件联络,手机真的没有很必要。 “谢谢。多少钱?”她昂首问。 他看着她,半晌道: “……不用钱。只要别让我再找不到你就好。” 她眨眼,保证道: “不会了。以后我要是有要出远门的工作,我一定会联络你的。” “你还有很多那种工作?”他蹙眉。 “还好。”她好奇着纸盒里的东西,低头打开翻弄。“这次是因为请假太久都挤在一起啦。不过之前我是有故意找那种要去很多地方的,师父还超凶的骂我说『你以为你是谁啊?还敢挑工作!』但是我还是不怕死的一直拜托他。”头发被摸了,她因此抬起脸。他的长指正触摸着她颊边的发。 他凝视着她,道: “我知道你师父是谁了。” 她一愣,旋即笑开了脸。 “是吗?他是个好人喔!” 闻言。他只是低垂着眼,专注地看着她。 那支手机有拍照的功能,所以她立刻拍了他的相片,第一个输入他的号码。 第一次收到恋人送的礼物,让她一整个晚上都兴奋不已。 一大早,天才刚亮,她不晓得为什么醒了过来。看看时钟,还很早,她兴起了做早餐给林想歌吃的念头。 之前虽然被禁止使用厨房,不过现在应该没有关系了吧?女朋友应该可以用厨房的吧?就当作是谢谢他送手机给她,而且站在厨房里做早餐也是女朋友会做的事情。开心地如此想着,打开冰箱。林想歌是个不下厨的人,而她喜欢买东西塞满冰箱,所以幸好还有些面包火腿之类的食材;因为工作常常在外面跑的缘故,她其实很习惯买简单的食材自己弄来吃。 把东西加热或切碎之后抹酱夹在一起,一点都不难的三明治完成了。然后她东擦西抹,整理厨房,清理她使用过的东西;完成后,她拿着抹布吁出一口气,最后泡了咖啡。但是林想歌还没起床。 现在好像比他平常起床的时间早了十分钟,不过,他再不起来的话,食物是会凉掉的;更重要的是会没时间一起吃早餐,还是干脆把他叫起来好了? 如果是女朋友的话,应该可以这样吧? 因为她也不是很清楚交往之后的事情,再说她跟林想歌也才在一起没多久,有很多想法她并没办法作很好的拿捏。 在他房门口悄悄踱步着,从左到右,再从右到左,她犹豫着该怎么办才好,最后还是鼓起勇气,探手握住门把,打开了房门。 他睡觉不锁门的。即使只是知道这样的一点小事,她也觉得很新鲜又高兴。蹑手蹑脚地接近床铺,她望见林想歌闭着眼,刘海散落额前。戴眼镜时很斯文,没戴眼镜也很让人心动:他一直是个严谨整齐的人,虽然认识他这么这么久,这种毫无防备的模样却是她从来不曾看过的。 因为实在太稀奇了,就连他微微湿润的嘴唇看起来也好迷人,她忍不住心跳加快起来。忽然有什么铃声响了,把她吓了一跳,她不禁“哇”地惊呼一声,然后左右张望着。 只见林想歌举起手拿起床头摆放的手机,将闹铃声按掉,当他放下手看到她的时候,愣住了。 “你……”他手肘撑着床,半坐起身,露出错愕的表情。 有种做坏事被抓包的感觉,她羞赧道: “早……早安。”语毕,她双手合十,闭着眼睛诚实招认:“我擅自进来了,抱歉。我是想叫你起来吃早餐的,不过你睡得很熟,我不确定要不要叫你。” “什么?”他又是一脸奇异。“我……睡得很熟?”他问。 她不懂他为何有这种反应。 “对啊。”他坐正起来,一手掩着口唇,不知何故看来似乎十分意外。半晌,他抬起脸,放下手,注视着她。 “……我自从住进这里,睡眠就一直很浅。”他说。 “是吗?”她想了想,关心道:“那样会不会对身体下太好啊?” 他闭了下眼。 “不,我的重点是,你刚说我睡得很熟。” 这有什么好重要的?她不能理解。 “因为你很累吗?”她还是以关心的角度来看待。 “不是。” “那为什么?” 他莫名地忽然有些狼狈起来,皱着眉头撇开脸,耳朵发红。 “大概是因为你在……大概。” “咦!”听到他这么说,她一惊,真的流汗道:“那是……我让你感觉很累的意思吗?”她什么都没对他做过啊!还是说跟她在一起很累?她有点伤心地想着。 他转回脸望住她,眉头皱得不可思议的深。 “不是那个意思。”他说。 “不然是什么意思?”她问。 他的眼又别开了。 她实在不懂啊,认识这么久,她知道他的个性,明白他是什么样的人,但关于他对爱情的看法,她却完全摸不着头绪,没有一点概念。 虽然讲起来根本一点都不值得骄傲,还很哀伤,但比起喜欢的人对自己是什么态度,她对喜欢的人不喜欢自己会有什么态度还比较有经验。 如果是哪里不好的话,希望他能说出来,毕竟两个人交往,一定会有所摩擦,然后要慢慢修正和改善。 她露出些许不安的表情,他似乎察觉了。 郭凝纯只感觉自己的手腕一下子被抓住,然后整个人被拉往床铺。她重心不稳地跌坐在床沿,等她回过神来,林想歌已经一手揽着她的后颈,将她的头按住在他的肩上。 “是你的存在让我很安心的意思。因为有你在身边而安心,所以才熟睡。”他的声音极低。就贴着她的耳朵说,说完之后立刻放开她,很快起身定进浴室,她则是傻傻地愣在床上好一会儿,然后忍不住抓起棉被盖住自己红透的双颊。 天哪! 怎么会这么这么这么这么地教人害羞! 那日,她一整天都挂着笑意,还渐渐知道当恋人奇怪地别开脸或撇开视线的时候,就是他感到难为情的意思。 所以,当天说出这些话的她的恋人,一整天都无法直视她的脸。 昨天吃早餐的时候,她一直笑,因为他所说的话,整天都很开心。 但是因为这样,讲出那些话的自己,反而变得不知该如何面对她;她的感情表达太直接了,而他没有办法像她一样。林想歌穿好衣服,开门步出卧房,下楼的时候,他想,她应该不会像昨天那样了。 结果走到厨房,迎上的,就是她大大的笑颜。 “早安!”郭凝纯穿着围裙,开朗地和他道早安。 “……早。”只要看见她那样笑,他就会想起自己讲的话,忍不住别开眼。他难以面对的不是她,而是自己。 他实在很不习惯讲好听的话,所以只说真实的心情,然而,他的性格又不是那么容易能够敞开心扉。 这一点,她就完全没有困难。 他在餐桌前坐下。 “今天吃火腿起士蛋饼。”她将刚煎好、热腾腾的盘子端到他面前。 明明之前他还因为她把厨房弄乱而禁止她使用,现在却又觉得厨房不干净他再清理就好。他知道这种情形代表着什么,他相当确定。 ……不行,好像会越来越没办法直视她。 “怎么了?”听见她的问话,就算不看她的脸,也能感觉她是什么样的快乐表情。只是几句话而已,居然能让她高兴这么久!虽然希望她赶快忘记,但一定不可能,而且可能还会在十年甚至二十年后拿出来跟他讲……他已经想到十年二十年后的事了?林想歌忍不住低头,抚住自己额面,这种思绪如此教人尴尬,心里却又有种非常柔软的感觉,他真的十分清楚这是什么。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但是又不能要她别这么直率没有保留。果然,即使在一起了,他还是感觉她很棘手。 “你怎么啦?”她忽然弯腰将脸凑到他面前,再次关心地问。他终于对上她充满情意的眼睛,于是伸手拉了她一把,她顿时跌坐在他腿上。 “哇!”她似乎吓了一跳。 “……没事。”只是需要调适。他不让她见到他的表情,将脸靠在她颈边沉声道,不想让她担心。 她的体温一下子变高,他微顿,稍稍拉开距离,只见她低垂着视线看着自己身上的围裙,然后抬起手,掩饰什么似地将颊边头发勾到耳后,道: “没事就好。我还以为我用厨房又让你伤脑筋了。” “我没有因为你做早餐给我吃而伤脑筋。”他说。是其它的事,她穿着围裙为自己忙碌的样子很好看。 他帮她把剩下的发丝拢好,手碰到她的指尖,她细微地颤了一下。他没有错过这个反应。 “那快吃吧。”她说。 感觉她想要站起来,林想歌反射性地扣住她的腰不放,于是她有点结巴地出声道: “咦、咦你、你好像常这样……”常怎么样,他没有问,因为注意到了别的事情。 “等一下。”他睇着她有些慌张的侧脸。她从刚刚就没看他。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情形反过来了,林想歌想要先弄明白这之中的原因,于是抚着她的脸颊,让她面向自己。 “欸,你再不吃要冷掉了,冷掉就不好吃了喔!”坐在他的大腿上,她整个人发热起来,一副手足无措的模样。 在终于四目相交的时候,她湿润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完全不知该如何是好似地注视着他。 他一怔。 好像变成他在欺负她了。他放在她腰上的手不觉一松,她立刻从他怀里起身。 “我去拿筷子!”她这么说,背对着他逃进厨房。 林想歌坐在餐桌前,原本难以面对的心情就这样平静下来了。虽然根本不是在比赛什么,不过…… 赢了。 她在快乐地画着图。 虽然他站在她身后,根本看不见她的表情,但他就是知道她很开心地在挥动画笔。 “锵锵,完成啦!”她举起双手,高兴欢呼,然后收拾画具和颜料,转身时看见他,立刻笑了开来。 “怎么啦?有什么事?”他睇着她的笑脸。 “没事。”他只是路过她的房间,看到她愉快的背影,停住脚步。“只是觉得,你真的很喜欢画画。” “我很喜欢啊!”她笑得眯起眼眸,脱掉作画时穿的连身围裙,挂在一旁。 她的工作不像他,固定的时间地点。像今天虽是假日,她还是要认真地画着公司突然给的案子。他问: “工作结束了?” 她点头。 “明天要拿去给公司。” 她的公司在隔壁县市有分部,给公司运送比较保险,因为画作不会这么快乾透,所以她要亲自拿过去才能安心。这是她之前和他说的。 “明天?”他本来想跟她一起去,认识一下关于她工作方面的事情,但明天不是假日,要上班。 “嗯,他们好像急着要的样子。”她单手插腰,歪着头笑。 第十章 她每次作画,总是会染上颜料。看见她颊边沾到的色彩,他不禁抬手触碰,她瞬间脸红了,因此缩起肩膀,闭上了眼睛。她总是对他的接近手足无措。 明明大剌剌地说着喜欢他,却又因为他的碰触而害羞。 他放下手。 “明天我不能陪你去。” 她重新抬起脸看着他。 “嗄?你本来要陪我啊?” 如果可以,以后若有要去远处的工作,他都想跟她一起去,只是时间上不好配合。他没打算干涉她这么喜欢的工作,所以该想办法的是自己这方。 思考着各种可行的方法,他忽然发现这种感觉他很熟悉|!一旦认定某个人、谈起恋爱,他就会变得异常维护对方。像是要掩饰内心里那种再次让他尴尬的心思,他比平常更冷静地应声: “嗯。” 她一脸开心,道: “没关系。我自己去就好啦。” 她正用手摸着自己的颊侧,他刚才碰触过的地方。不知道她有没有发现,但他倒是看得一清二楚。 “有什么事打电话,早点回来。”他说。 “好!”她答应。 翌日,他上班前,先送她去车站。她在月台跟他大大地挥手道别。 因为分公司并不是在很远的地方,所以他以为她会快去快回,岂料等他傍晚下班回到家厂,整间屋子还是空荡荡的没有人在。 他先打了她的手机,却直接转到语音信箱。他皱眉,再拨两通,都是同样的结果。他并不知晓那间分公司确切的地址,考虑到如果去找人可能会彼此错过,于是只好等待。 为什么给她手机了,却还是这样? 坐在一楼外面的长板凳上,他想着,自己不是第一次这么做了。 那个时候,也是因为担心她而等她。 而他当时完全没想到自己会喜欢上她。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对她的想法改变了? 林想歌从她站在门口对他露出笑容开始回忆。和她在一起的这段日子,绵绵密密的,一想起,就有许多小细节浮现。她拆开了他冰封起来的空间闯进来,粗鲁又不得要领;然后,她扰乱了他的一切,跌跌撞撞地把她所有的爱情毫不保留地呈现在他面前。 也许他无法解释自己这份感情是何时产生的,但是胸腔里那烧灼的热度绝对是真实的。 那时候,他循着她的足迹到各个地方去寻找,就只是为了见她一面。在终于找到她的那一刻,他清楚地理解了,这么不知不觉的,这么毫无疑问的。 就在看见她的那一瞬间,如此无庸置疑。 一抹人影从河堤那边跑了过来,他只是注视着。 “我回来啦!”背着大包包的郭凝纯一脸笑容的朝他跑来。 他不自觉地站了起来。直到她停在他面前,他发现自己在忍耐着拥抱她的冲动。 “……你的手机呢?”他低声问。 “嗄?”她眨眼,随即从包包里翻出来,打开一看,她道:“哇!没电了!” 虽然应该要责怪她粗心,但他却只是伸手将她拉入怀中。搂住她的腰,环抱着她整个人,他才有安心踏实的感觉。 “为什么会到这么晚?”他垂首在她颈侧问道。 她因为他突如其来的举动而吓了一跳,忙对他道: “因为突然有别的事情要我帮忙,我就留在那边了。我还不大习惯用手机,所以没发现没电了,你打电话找我吗?对不起。” “……我生气了。”可恶!为什么……只是半天联络不到她而已,他就这么心神不定。 她曾经离开过他一次。即使她总是率直地对他倾诉她的那份感情,也如同她所言地这么喜欢他,可是她却可以说走就走;他并不是个擅长表达的人,不会像她这么外放热情,却完全无法忍受她不在自己的身边。 虽然个性完全不同,相处起来也不怎么合,甚至老是让他感到棘手,但他终究仍是爱上了她。即使难以应付,也只想和她在一起。 他比她所想像的,甚至比他自己所想像的,还要在意她。 她对他的爱情是浓郁坦率的,他对她则是无法割舍的。 明明认识了这么久,却到现在才…… 林想歌暂时不想抬脸面对她。 她却因为他的话而紧张起来。 “咦?不要生气啦,拜托!” 他发现自己意外地喜欢她因他而失措的模样,而且他弄懂了一件事。 她好像很大胆,但其实意外胆小。她自己主动的,她不会害羞:但一旦让她落入被动状态,她就会不知所措。 就像那天吃早餐,她坐住他的腿上,只能满脸通红地看着他。面颊贴着她的发,他低声道: “你身上有甜味。”她昂起头,差点撞到他。 “有吗?”她闻着自己的衣领。 “你刚又吃甜点了。”他语气肯定。 “喔,对。我有买回来喔,泡芙,在包包里,也有你的份喔,虽然你不喜欢吃。”她在他胸怀里说着,笑了。 他垂眸,看着她好一会儿,直到她双颊泛红。 “……你知道现在和我住在一起是什么意思?” 她回望他,目不转睛。 “我知道。” 他沉默了一下。 “不……你不知道。” 郭凝纯似乎停顿住,然后认真道: “我知道。” 他的眼眸又黑又深。 “不,你不知道。” 他说。声音好低。 她却是一脸不明白他为何这么坚决反驳她的表情。 一个月后,他才终于让她搞懂这些“知道不知道”的事情。 【知道不知道】 恋人一起住是什么意思? 她当然知道。 她二十八岁了,又不是八岁。和恋人住在同一个屋檐下,这种事情她怎会不懂。 她曾想过,自己的长相和身材都不突出,且没什么魅力,好像对恋人有些抱歉。她没谈过恋爱,也不知道要达到什么样的标准才会有那种气氛,更没办法想像个性冷静谨慎的恋人会做出何种举动。 对她有所需求的恋人的脸和表情……不行,怎么样也无法拼凑起来。 刚洗完澡,郭凝纯站在镜子前面。以往颜料什么的沾在身上她也无所谓,最近工作完成她就赶快洗澡,希望自己看起来整齐清洁一些。 不过……她拿起梳子,梳着半湿时头发;因为很少仔细整理,结果连刘海分哪边都搞不清楚。从镜子里看见自己穿着家居服和短裤的模样,她拉开领口,低头望着自己的胸部。 虽然不完全是平的,但绝不能称得上丰满。 这种身材根本没有诱惑的本钱吧。 别说什么很难想像恋人会对她怎样了,她根本觉得自己即使脱光被他看到,他也会无动于衷啊!因为她真的没什么吸引力,至少她还有这种自知之明。 喜欢的人也喜欢她,而且还和喜欢的人住在一起,这么幸福美满了,她还想要什么? 把梳子放回桌面,她拿起浴巾,一边擦着头发一边走出房间。她完全没发觉到自己刚才梳发的行为毫无意义。 下楼见到恋人坐在客厅里看书,她微笑,小跳步地走过去,坐到他身边。 “这什么?”她歪着头稍微看了一下书的封面。图书馆什么什么的。 “工作上的书。”他说。 “喔。”她知道喔,他很能干的,把图书馆的儿童图书区改造得超棒,大家都很喜欢呢。他之前还问过她是不是只想待在这里,也许以后他的工作会改变,她只是回答和他在一起就好,不管哪里都没问题。他心里对未来有想法,而且跟她讨论、问她意见,她好高兴。 将浴巾披在旁边,她倚着他的手臂。 她喜欢这样。只要两人在一起,就算什么都不会发生也没关系。 他翻了一页。 “你怎么不把头发吹干?” “吹头发很麻烦啊……我懒。”吹干要多久啊,她没耐心。 她抬起脸,发现他的视线已不在书本上,而是垂眸注视着她。 “有件事我还没跟你说。” “是什么事?” 因为他很严肃,所以她也就很认真地看着他。 他缓慢道: “关于那个人,我没有打算跟她联络。因为那已经不重要了,所以不会有面对不面对的问题。” 她原本还有些迷糊,睁眸想了半晌,才知道他说的是谁。 “是吗?”对她而言,那也不重要啊。 “我想让你知道,那已经彻底结束了。”他凝睇着她说道。 她回望住他。 “就算没有结束,你在意她,但你愿意跟我在一起,这样我已经很高兴啦。”她真的这么认为。虽然他表面上一点都不热情,但她十分明白他是一个心思坚定的人,那是他过去想生活一辈子的对象,对他而言就一定曾经相当重要:也许他不是故意的,但他可能会没办法完全忘记,即便如此,她也会接受这样的他,因为她就是如此喜欢他。 闻言,他却露出微恼的表情。 “我就知道你会这样讲,我就是不想让你这么想。” 不开心地逼视着她,他道: “如果她回来找我,而你认为我还有所留恋,你就会立刻主动退出离开我对吗?” 她的确是这么想过。郭凝纯没办法否认,只道: “我……我希望你能幸福。”只要他幸福就够了,而她只要练习怎么笑着祝福他。 他凝视着她,表情异常严肃。 “我绝对不允许你这么想。” 他这么重视,她真的相当惊讶。 “对不起,不要生气。”她说错话了。 本来,她一直都没有期待。从一开始,她就是抱着绝对会失败的心情来到他身边,但是现在,已经不一样了。 心里好感动,但是这么快乐的事情,她不要用眼泪来表达。 所以她露出笑容。 他瞪着她,未了,忍不住叹息,用指背疼爱地轻抚她的脸颊。 “下次放假,我会带你回家。带你见我的家人。”他自然地说。 她先是呆了一下,旋即笑弯了眼。 “好啊。”她也很自然地答应了。 他的长指滑到她的颈项,她觉得自己那边的肌肤烫了起来!稍微触碰之后,他停住,将手收了回去。 “记住,以后不要再那么说了,连想都不可以。” “嗯。”她点头。有一点依恋他的体温。 他不再说话,继续阅读。 好像原谅她了。注视着他看书的样子,她好心动,于是靠在他的肩膀上,道: “我喜欢你戴眼镜的样子。”多了一种斯文的感觉。 才说完而已,啪地一声,他将书本阖上。 “怎么了?”她看见他把书放到旁边茶几上,把眼镜拿了下来。 “不看了?”她问。是她吵到他了吗? “不看了。”他低声道,将书放在一旁,倾身接近她。 在嘴唇被吻上的时候,她都没有动作,因为她对他是完全不设防的。当她慢半拍,意识到他正在亲吻自己的时候,心脏狂跳,只能闭上眼睛。 他的舌尖探入她口中与之交缠,她不晓得该怎么做,只能跟着他接受那种灼热又柔软的感觉.就在快要不能呼吸的时候,他终于稍微离开她的唇。 她头昏脑胀,全身都在发烫,已经被放倒躺在长椅上。 只见他解开自己的上衣,露出属于成熟男性的平坦胸膛和结实腹部。她忍不住咽了口口水,贪心地注视着他的性感,虽然她想过,可是其实并没想过,应该说她知道会发生,但又觉得没有发生的可能……她脑中乱七八糟的,只能在衣服被脱掉之前道: “等、等一下——”她那不能称之为好的身材要被看到了! “不要。”他拒绝,在压下身体之前,低哑道:“我不是说了你不知道吗……” 身材优劣不是重点,重要的是面对着的是心爱的人。 她知道的,是关于成人间交往的男女情事。 不知道的是,再怎么斯文冷静的男人,都有可能是只野兽。 【遇见】 双手抱着自己的画,她的心跳得好快。 她真的感觉自己的心脏就快要蹦出胸口了。 “你还站在那里发什么呆!”穿着皮背心皮裤的高大男子在不远处朝她大声呼喊,她惊跳回神。 “我、我来了。”郭凝纯定向那名衣着时髦、戴着墨镜的高大男子,也就是她的师父兼老板。 每跨出一步,她的脚步就变得更加沉重。那不是因为师父老是对她凶巴巴,也不是她抱着的画太重的缘故。 前两天,师父说她画的某幅画作相当符合一家店的气氛。平常总是一直被骂,得到难能可贵的肯定,她十分高兴,结果今天师父载着她连人带画,说要去那家店,半途中,她才从师父那里听说店主的名字。 那是,林想歌哥哥的店。 自从知道林想歌心有所属之后,她就决定再也不见他,因为她一定会哭出来,所以也就不再去同学会了。但是她的感情和思念却一分也没有减少过。有时候她不免要想,如果只要不见面就能够忘记一个人,那该有多好。 她知道自己应该找藉口下车逃跑,却又矛盾地想要见他。 反正是他哥哥的店,又不一定会遇到他。她找寻着拙劣可笑的藉口,想见他,又不想见,两种完全相反的念头,在她心里形成拉锯。 结果就这样,脑袋一片混乱地被带到目的地。 又……又不一定会遇到他。她再次这样告诉自己,低头慢吞吞地走着。 “快一点!你是乌龟啊!”高大男子本来就没什么耐性,现在又因为她的异样而横眉竖眼。 郭凝纯只好加快一点点脚步,终于走到店门前,她觉得好像瞬间跑百米那样辛苦。师父人已经进去里面了,她正要伸手拉向那复古的门把,门却从里面被推开。 她差点就“哇”地一声叫出来。在看见开门定出来的人是谁之后,她更觉得自己的心脏要停止跳动了。 是林想歌……是……林想歌啊。 明明就无处可躲,她却仍然下意识地缩起肩膀。 只是,林想歌根本没注意到她。直接越过她;在感觉他越过自己之后,郭凝纯先是看着地板,然后才抬起脸,回头望着他的背影。 “哈……哈哈。”她笑了。 即使是这么近的距离,即使都已经擦肩而过了,他却完全没有发现她。本来就是这样嘛,对他而言,她一直都不是什么需要去注意的人啊。 她怎么还会有所期待呢? 听见师父又在里头喊叫,她急急进入店内。看见师父身旁那名刘海快要盖住眼睛的男子,她有些慌张地问好。 “你、你好。” “你好。”男子对她微笑。 她略微好奇地回视对方,虽然只是在小学和高中的时候见过几次,但是,根本没有变啊。林想歌的这个哥哥,有种相当温和的气质。 心情好像安定下来了,却又听师父开口道: “她是你弟同学,巧吧?” “嗄?师、师父!”郭凝纯闻言吓了一跳,要制止,却已来不及。 “干嘛?”师父瞪她。 “没有……”她根本没打算讲这件事的啊。她好后悔当初知道师父认识林想歌的哥哥时,因为觉得巧合有趣,所以就说了自己和林想歌是同学。算了,说不定师父早在很久以前便跟林想歌的哥哥讲过了。 “我好像有一点印象呢。因为你总是叫想歌副班长。”气质温和的男子看着她,笑道:“是想歌高中的时候,在我家楼下……对吗?”是帮小狗找领养人的那阵子。 没想到他居然会记得自己,她用力点头。 “嗯。”马上觉得对方是个大好人。 “这个没用的家伙最近有幅作品还可以看,超适合这家店,你腾个位置给我放。” 师父这么跟林想歌的哥哥说,然后从她手中拿走画作,还把上面保护的纸整个撕开。 “你画得很好啊。”温和男子看着那幅画后先对她说道。 “没有啦。”很少被称赞,她有点害羞。“能够拿出来挂已经很荣幸了,我还要谢谢你。”真的,她没说谎。 “没错。哪有啊?明明就还可以看而已。” 郭凝纯看着师父边说边拿画到处比,看是要放在哪里。 “想歌刚走,下次他来,我会告诉他那幅画是你画的。”温和男子友善地道。 闻言,她停住动作。 “……咦!”一时之间,她失了方寸,慌忙摇手,连声道:“不不不,不用啦!我和他不熟的,刚刚我们有在店门口遇到,连招呼都没有打呢,所以不用讲。我们不熟,真的不用跟他讲!”她一脸慌乱和不好意思,不停加重语气。 于是,温和男子看着她,最后柔声道: “好。如果他没有问,我就不讲。”他不可能会问的。她松口气,对男子露出笑容。 那时候,她只是想着,这样就好了。 这样……最好。 身体忽然一颤!郭凝纯从梦中醒来。 望着天花板,她逐渐回到现实。这是恋人的卧房和床铺,而她正被恋人结实的手臂给抱着。 她梦到以前的事了。 “……怎么了?”感觉到她的动静而醒来的恋人,正垂眸,眉头皱皱地看着她,那是他关心的表情。 她眯起眼睛笑。 “没事。”明明关于那时的记忆还那么鲜明,此刻却感觉和作梦一样。“已经没关系了。”她没头没脑地道。 大概是因为今天恋人要带她去见家人,所以她才会作这个梦吧。 “什么?”理所当然听不懂的林想歌,用刚睡醒且略带沙哑的嗓音问她。 她摇摇头,伸手抱住恋人的腰,将耳朵贴上他的裸胸,听着心爱的人的心跳,她如释重负,呼出长长一口气。 好幸福。所以,已经……没关系了。 仿佛在回应她,恋人环着她背的手臂搂紧了一点。 于是,她也更用力地抱着他,身体和恋人贴合得一点空隙都没有。这样亲密的拥抱让她发现,原来人的肌肤是那么地温暖舒服,一不小心就会沉溺。 有过亲密行为之后,她再也没回去睡过三楼的房间,那里已经变成她的画室了。真不想起床,放假日就这样一直抱着多好,不过今天有重要的事要出门……恋人要带她去见他妈妈、大哥和三哥,好开心喔…… “哇!”原本陶醉在温暖体温之中,床垫忽然晃动,恋人一个翻身之后,撑在她上方,她不禁惊呼了一声,用手接住盖在胸脯的被单,脸红道:“副、副班长。” 恋人很细心地没有压到她,只是让她吓了一跳。 “不是说了不要再叫副班长?”恋人用好听的声音低沉警告。 她一时改不过来。 “想歌。”她唤,却由于还没习惯而有点不好意思。“……想歌。”于是她再轻声唤一遍他的名宇,满心感动与恋慕。 “……我爱你。”他忽然撇开眼,低声这么说道。 如果不是这么近的距离,她一定不会听见的,她整个人一瞬间傻住了。 “咦……欸,咦!” 因为他是一个不喜欢对方就绝不会跟对方在一起的人,所以她从来没有怀疑过他的感情;因为他的性格,她更不曾期待他会将情意说出来。 喜欢或爱这种话让她来讲就好了,她可以讲很多很多次,讲到他不想听,可是怎么——她面红耳赤、心跳加速、仓皇无措,根本无从反应,只能张着一双眼睛直望着他。 恋人的耳朵好红,垂眸回避她的视线,一副相当为难的样子。 以他的个性,要他说出这种情人的爱语,肯定让他很难以启口;可是,他还是说了。她心动不已,但是太……太狡猾了啊!这样太狡猾了。 “我、我也是。我爱你,超级爱的喔。”抱着这一生也许只会听到他讲这一次的心情,不管如何,她都想要回应。 她真心地注视着恋人,恋人漆黑的双眼转回来凝视着她。 啊!她好像知道那是什么表情。 身上的薄被一下子被扯掉,她想救却已来不及。恋人平常明明感情内敛,完全跟热情两个字扯不上一点边;虽然真的不擅长用言语表达,但是情人间的行为却是相反的积极,很会忽然搂着人,亲密起来居然还是这种样子。 原来他恋爱起来会是这样…… 头发有点乱的恋人,真的好迷人好迷人啊……啊,不对啦。 差点被迷惑,她只能急忙道: “今天不是要出门吗?” “晚一点。”性感的低沉话声随着绵密的吻同时落了下来,她毫无抵抗地深陷了。 感受着恋人的气息与味道,还有一切的一切。她抬起双臂环住恋人的颈项,在亲吻中,她着迷地望着这个自己喜欢到想哭的男人,再没有任何保留。 【恋人】 她想尝试看看。 拉拉自己身上新买的蕾丝围裙,她一直低头看着自己穿着它的模样。 自从开始谈恋爱之后,她就想了各式各样的男女朋友交往乐趣,像是早起帮恋人做早餐啦,像是每天记得对恋人说爱他,像是……裸体围裙。 可是,实在太害羞了。郭凝纯忍不住用手遮着自己的脸。 因为、因为……因为每次亲密的时候,她老觉得整个脑袋和身体都溶化了,好像自己从头到尾都是被动状态;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表现好,她也想要让恋人开心愉快舒服啊。 虽然自己的身材不是很好,但她还是想尝试一下裸体围裙。 不过,因为实在太不好意思了,即使是她也没办法立刻上手,所以她还在里面穿了细肩背心和短裤,虽然看起来好像裸体,但其实不是裸体,这样他会高兴吗? 开门声响起,她不禁立正。回家的恋人走到厨房看见她,停住动作。 “……你在做什么?”她每次都觉得恋人上班穿西装好好看。她深吸一口气。 “你……喜欢喝鸡汤吗?”她在电视上看到的,有人穿裸体围裙炖鸡汤给男友喝,大家都认为那个男友好幸福,所以她才想试试看。 恋人闭了下眼睛,表情好像遇到什么宇宙世纪难解的谜。 “……鸡汤?” 不喜欢啊?她又问道: “那你喜欢裸体穿围裙吗?” 恋人的眼神更复杂了。 “我?”他不可思议地出声。 啊,不是啦。 “不是你穿啦。”她摇手,边低头拉着裙摆边解释:“是说你喜欢女朋友裸体穿围裙吗?不过我今天没有裸体,我可能要努力一点才……哇!”突然整个人被抱到餐桌上,她吓了一跳,两手下意识地抓住恋人的肩膀。他果然喜欢这样抱人。 “……你把头发放下来了。”恋人在她耳边低语。 “对啊……”因为穿这个把头发放下来比较适合吧,而且她也已经洗过澡了,用那种闻起来香香的沐浴乳。感觉到颈项有恋人温热的气息,面对着恋人,她的心怦怦跳,不禁屏住呼吸,然后,就被恋人吻住了。 她忍不住闭上眼,全心全意感受着这个几乎要烫伤人的亲吻。很快的,她意乱情迷,围裙被解开,衣服被脱掉,直到结束之后被带回卧房里躺着,她的脑子里还是一团糊糊的。 根本和平常没两样啊。虽然很想知道恋人到底喜不喜欢,不过她实在没有力气了。 窝在恋人温热的胸怀里,她朦胧地想,下次再试试别的方式吧。 【故人】 一进入医院大厅,微凉的冷气迎面吹来,林想歌握紧了身旁恋人的手。 时节已至冬季,但气温并没有想像中的低,反而空调开太强的室内比室外还要有凉意。 被他握紧手心的郭凝纯忍不住道: “你要就这样去找他吗?”她看着两人交握的手。 “他”指的是林想歌的那位医生友人。 对于这个阴错阳差的多事者,林想歌认为对方迟早都会问自己和郭凝纯之间的事。 这并不是什么必须隐瞒的事,所以没必要回避。 相反的,他希望早点讲清楚。 “就这样。”他回答道,不会让恋人多想。 她笑了,说: “我以为你会不好意思。” ……他可以想见友人一定会故意取笑他。即使如此厌恶被人调侃,但林想歌仍旧道: “反正他总是会知道。” 他一直没有忘记,恋人和那位友人在这许多年来断续地联络。 他睇着一脸开心的恋人.虽然恋人从头到尾都是喜欢他的,虽然友人已有老婆孩子了,但是,他仍然不允许那种事情再发生。 只要一想起恋人和朋友曾经聊得那么高兴,即使内容是在聊他,即使那根本就是他和恋人还没在一起之前时的事,但光只是想像那个画面,他就觉得不悦。 因为他就是……心胸狭窄。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确是这样的男人,林想歌面无表情地伸手抚摸恋人的脸颊,藉以掩饰内心的复杂。好像还是不大习惯被他触碰的恋人昂首,脸泛红地望着他,于是他的心情轻易变好了。 两人越过宽阔的大厅。也许是季节转换的缘故,今日似乎比平常还要多人排队挂号,来来往往都是看病拿药的人。走近电扶梯,跨乘上去,铁灰色的阶梯一格一格地被吃掉而往上前进,旁边下楼的电扶梯也站着不少人,在擦身而过之际,忽然间,林想歌瞥见有个人影好眼熟,由於那是绝不可能在这里出现的人,他不禁反射性地回头望,却只来得及见着那人的背影。 那是一名穿着朴素的女子,身材圆润,没有任何特别之处。 “怎么了?”郭凝纯察觉他的异样,问道。 “不……”林想歌一直望着那女子,直到她离开电扶梯走向大门;她却始终没有回头让他可以再次确认她的容貌。“只是……好像看见一个以前认识的人。” “你的朋友?” “不是。是我二哥的朋友。”不过……他脸色凝重,相当肯定地道:“我看错了,那个人不可能会出现在这里。” 因为,她已经不在了,兄长也因此而改变了,那样彻底的、完全的摧毁自己,然后变成另外一个人。 是看错,或者长得很像而已。除此之外,再无其它可能。 他暂时不会和二哥见面,当然也不会告诉二哥这件微不足道的事。 只有在天堂或地狱这两个地方才能找到那个人了。多年前的那天,阴雨绵绵,接到电话而出门的二哥,回来后只是坐在窗边,看着同样阴沉的天空,一直到深夜。二哥仅只喃喃说出这唯一的一句话,没人知道他是什么表情。 因为觉得自己上不了天堂,所以也不会轻易地选择地狱,于是二哥就仅能那样痛苦地活下去。 “……走吧。”林想歌拉起郭凝纯的手,低声说道。他明白,自己一定要好好地珍惜眼前所有。 那只是看错而已。占据二哥心里、将二哥灵魂束缚住的那个人……以那样不能挽回的形式,从这世界上消失了。 因为不够珍惜,所以失去。 永远无法再回来。 【思之如狂】 “再见……优人。我走了。”她一如往常地温柔。 那是她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明明说了再见,却再也无法见面。 电铃声响起。 林优人打开门,门前站着的,是就要跟他弟弟订婚的、弟弟的女友。 “……什么事?”他慵懒地靠着门问。 女子几次欲言又止,之后道: “我只是……只是觉得要来见你一面。” “为什么?”他仍是问。 “因为……因为……”女子抓紧手里的皮包,神色有一抹挣扎,之后,她勇敢地抬起脸,望住面前俊美至极的男人。“我想告诉你,当初我会和你弟弟交往,是因为你的缘故。”林优人垂眼看着她。 这个女人,是他在学生时代认识的。曾经,他有过许许多多的女友、情人、伴侣!!什么称谓都好;然而,他并没有和这个女人有过一段情。 她只是他那些情人之一的朋友。因为知道他的滥情,所以像个正义使者似的,敌视他、反对他,经常在他身边出现,屡次劝阻当时和他交往的朋友,别再被他玩弄和欺骗…… 当她以弟弟女友的身分站在他面前时,他不能说完全不意外。 林优人低头笑了。 “什么?你是说因为想要接近我,所以才和我弟弟在一起吗?” 女子脸一红,咬着唇道: “原本是那样没错……可是,我现在对想歌也有感情了,所以才会想和他订婚。”她又连忙解释着。 他抚着额,轻笑道: “那,你又为什么来找我?”女子一时间有些局促。 “我、我也不知道……我还是走好了!”她转过身便想离开。 林优人从后一把拉住她的臂膀,将她带入怀中,毫不迟疑地低头吻住她的颈项。 女子先是僵住,然后战栗地抗拒,但那带着犹豫的抵抗却被他的吻迷惑,渐渐地消失无踪。 他看着女子双目轻闭的迷茫脸孔,黑眸变得深闇。 关上门,他将女子压倒在客厅的沙发椅上。在他的拥抱之下,或许她仍有些不知所措和担心而推拒,却也只是一时,最后还是抵挡不了他的勾引而没有继续坚持下去。 他并未完全褪去她的衣物,只是扯开她的衣领,撩起她的裙摆。 “我……只要你喜欢我的话……我……不订婚……”在接受他进入的时候,她轻声地这么说出口。 林优人撑臂在她上面,看着她奉献似的表情;突然间,他抖着肩膀笑了出来。 “呵……哈哈!” “……咦?”女子不懂他为何而笑。 他离开女子的身体,翻身坐到旁边的单人沙发,脸上原本的笑意完全消失,他启唇道: “滚。” “什……什么?”衣衫不整的女子坐起来,挂在脚踝上的薄裤让她看起来更加狼狈。她以为自己听错而回问。 “我叫你滚。”林优人冰冷地说道,一字一句,清清楚楚。“我不会喜欢你。而跟我做过爱的你,也不必嫁给我弟弟了。”女子傻住,神情错愕。 “以前你在我面前说我不好,明显表现出对我的反感,一副正义使者的模样,其中有多少是真话,有多少只是想引起我的注意,你以为我感觉不到吗?”林优人有趣似地勾起优美的嘴角,但那阴寒的神情却让人浑身发毛。 “你……”女子痴愣地望着他极之俊美、却也极度残酷的容颜。 “后来,你和我弟弟交往而再度出现在我眼前,若你是真心喜欢想歌,那也没什么……真是可惜。” “你这是什么意思?”女子激动道。 “意思是,像你这种嘴上说对我弟弟有感情,却还装深情找其他男人的恶心女人,根本没资格进我们家的门。”他冷淡地看着她惨无血色的面容,极其残狠道! 【后记】 郭凝纯是百分之六十的我。 对不起,我真的很羞愧,这么厚脸皮又白目的角色居然是我自己。 她的思考、她的想法、她的言行举止,话尾老有很多语助词,甚至她喜欢吃泡芙喝全糖饮料(我是蚂蚁族人啊),把肉酱挤到墙壁上去,都是我以自己为范本。 (女主角看起来是不是个怪人?因为我就是一个怪人囧。你们要是讨厌她的话,我不会伤心的,没关系囧囧囧。其实不只肉酱啊,我把很多东西喷到墙壁上或门上过xd,一开始不会剁玉米也是大乱喷,而且自己一个人都不会出包,大桃一站在我旁边我就出包了,有时不禁想漫画里画的原来是真的,还被他边清理边白眼xd) 然后我觉得心胸狭窄的副班长同学根本是个行动派,虽然感觉冷冷的,但该做的事一样也没少做。(像是这样的事,和那样的事!我是说帮找领养小狗的人和英雄救美的事xd。后面那个裸体围裙,是我以前在电视上看到某位女星说她都穿裸体围裙炖鸡汤给男友喝,我心想我也好想试看看啊!但至今仍没有勇气xdxdxd,然后我只好把想像具象化,刚好朋友送我围裙……可能看我很饥渴这样,奇怪为什么饥渴的是我xd,想尝试各种东西有什么不好!xd) 郭凝纯没有手机这点,则是参考我的一位朋友。她在手机流行之后很久都没有手机,好不容易因为别人的勉强而终于有了一支手机,十年没换过(我现在看到那支都会觉得好复古喔xd)。我问过她干嘛那么不想用,我有点忘记她回答什么了,大概是因为她觉得手机很像牛铃,让别人能够一直找到她,而她不想挂着牛铃。(我在交稿前夕和她聚餐,那位昵称集满一页就送照片的阿跳跳小姐,验证了答案xd。我跟另外一个朋友说,这次的女主角是百分之六十的我,她露出了微妙的笑容。呜呜,我的朋友xd,本来还想要将我会把电视遥控器和钥匙放在冰箱的事情写进去,想想还是算了xd)其实我也不大用手机,几乎不打,一个月响不到五次,月租换成易付卡,300元用半年xd。(就用不到啊,真的……我都用网路联络。) 至于便利商店被怪叔叔搭讪的事情啊,则是我自己遇到的xd。不过当然没有副班长来救我了,我只能一直说谢谢不用,谢谢不用,谢谢不用!(笑。不过现在想起还是会想,说不定那个人真的是个好人) 来到你(你)身边,是在说背着包包奋不顾身去找林想歌的郭凝纯,也是在说最后想要见到郭凝纯而去寻找她的林想歌。 这个故事其实我原本是打算按照时间轴顺序来写的,但是我一直想,她的爱情在过去,他的爱情则是现在,如果按时间轴写,会分离开来,于是我把时间前后穿插进去,一边诉说着她的爱恋,一边编织着他的感情,只有这样才可以同时看到他们两人那份喜欢的感情。我想你们也许会想到《谁先爱上谁》,其实我自己并不希望有人把这两本书重叠(不过重叠也没关系啦xd,我又不能控制,笑),在我心里这两个故事是完全不同的,我想要的只有如何将这段爱情尽力地描写出来。 喜欢一个人,可以喜欢多久呢?在开始写这个故事的时候,我一直在想。 可能几天,几个月,几年,也许一辈子都只喜欢一个人。 郭凝纯什么也不想要,她只想把自己的感情说出来,不要留有遗慨。或许,她也想安慰喜欢的人,所以她做出了决定。(比起做了之后后悔,我个人始终认为多年之后后悔没做是会更遗憾的;做了,至少能得到一个确定的答案;没去做,却永远无解。如果当时做了就或许会怎样怎样,也许会有更好的结果,但是时光却已经无法倒流了,天哪,光用想像的我就会悔恨) 为什么会这样喜欢对方?为什么会一直忘下了对方?像是这样的事情,或许完全没有道理或理由,有时候连自己也无法明白和解释;但是,我觉得喜欢一个人是一件美好的事情。 想要和对方在一起,对自己诚实,就算过程辛酸,就算会失败,就算会流下泪水,也一定能够得到些什么。 如果每个人都可以幸福就好了。 书中那只小狗的事情,是真实事件。我国中时的班长是一个很爱动物的人,有次就在便利商店买了一个肉包喂了一只流浪狗,然后到处帮它找主人,我陪她找过一两次,最后答应领养的是一个同班同学。后来我跟班长有去她家探望那只狗狗哟。 我另外有个同学,上次看到她的时候,她告诉我,她现在和她的小学同学在一起。她说:“以前虽然也有联络,但就是没感觉,后来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就是喜欢上他了。”每个人都有应该遇见的那个人,可能不是相识的现在,可能要等好多好多年以后,什么时候会喜欢上一个人,谁也不会知道。 我每次在写一个故事的时候,光是想那个人要怎么喜欢上那个人,就要想很久很多。(因为我脑容量太小了,真糟糕)要如何才能够遇见那个唯一的人,要怎么知道对方就是那个唯一的人?想要恋爱,可以很简单,也可以很困难,喜欢或爱上一个人这件事,对我而言,是一个永远也没有答案的奇迹。 另外就是,这个故事,是我脑海里那张网中的一个重要的点(郭凝纯是某人的妹妹呢,其实她会跑去看她哥,但我完全写不进去xd,他们依然是感情很好的兄妹喔)。我一直非常想要写出来。我终于把点连接起来了。(也是眼睛有痣系列的第三本,噗xd) 那么,还是谢谢总是照顾我的出版社,谢谢愿意翻开这本书的每一个人,非常感谢!(鞠躬) p.s.1非闹区的乡镇中古透天厝没有想像中贵呢,我查房产,大概一桶到两桶金就可以买到了。(副班长原本的公务职位薪资还不错,他是自己降职,跟照顾他的长官请调,加上偏远地方的确缺人,所以便成功了。我们台湾推行“乡镇一图书馆”,但专业的图书馆员并不够,所以也有以乡镇公所人员去充当图书馆人员的状况。书里提到镇公所也是因为有往来,我本想详细写出来,却又觉得这些罗唆到不行,所以就写在这里好了xd。 p.s.2那个教画画的爆炸头大叔不晓得有没有人也想知道?我喜欢看他画图!总是很轻松很快乐,不过我觉得他根本是魔法师啊!(开始绝对不知道他是要画什么,即使明明亲眼看着他怎么画,也不知道那东西到底是怎么出现的xd,每次都跟观众说很简单吧,只想吐嘈他怎么可能简单啊啊啊!) p.s.3说到狗狗,以前我家这边的便利商店也在行道树下养了一只狗;再之前,我家大桃青年打工,我去探班,他们也在店外养了一只狗,我不禁觉得这是常态吗?(笑,真的很有趣呢!这些狗狗们的共通点就是都很乖喔!) p.s.4我之前提过,要写谁我自己也无法预期或控制,所以我不会去承诺,不然我就大对不起大家了。我要等角色们愿意让我写了,我才能写,真的恳请大家多多包涵!如果真的不想包涵,要恨我也可以,不勉强大家囧。对不起,我能力不足,没办法确实告诉大家我会不会写那谁和谁。 问我什么时候会写什么,我真的无法回答;但是我是真的有打算要交代的,真的非常对不起。(这本书的附篇是我在写那个人之前一定要写出来的东西,交代了新的状况……我真的没有在吊人胃口,真的啦。不过就是跟朋友讲说那个人的故事说不定会很像花系列xd,我说过他真的是个烂人)其实心胸狭窄副班长xd这个故事从开始发想到写完,我也拖了两三年呢,真的是要等他愿意让我写啊。 注:林大哥的故事,请看《我的金刚芭比》,三哥的故事,请看《谁先爱土谁》。(打广告xd) p.s.5最后要告诉大家的是,我已经跟曾先生大桃结婚了。已经变成人妻了。(色色的意味,笑) p.s.6总觉得一定要说一下,不然好像很不够意思。虽然变成色色的人妻,但好像也没什么改变(因为本来就很色xd),因为我跟他交往十三年了,去蜜月的时候啊,机场甜美的柜台小姐问我们是不是夫妻,我还摇头呢!xd(因为当情侣十三年,当夫妻才几天,还没什么认知,所以现在跟大桃说好每天早晚问候的时候都要使用老公和老婆这个称呼,赶快习惯这个身分!跟新朋友介绍的时候还要说这是我老公,真的老公!不是男朋友那种爱称xd) 真的很谢谢大家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