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君怜》 楔子 夜晚,银白色的月光流转过朱红的大门,照映在大门上方几个气势磅礴的泥金大字上。 镇国将军府。 金光灿灿的几个大字,此刻看在一对冷峻的眸底,显得格外刺眼、讽刺。 整整六年了…… 当他身披战袍,戎马倥惚,厮杀疆场之际,金銮殿上威仪无比的皇帝却是日日笙歌,骄奢淫逸,夜夜与后嫔宫妃饮酒享乐,毫不体恤天下百姓疾苦。 而他,这个苦等不到援军抵达,最终被朝廷无情牺牲的边关守将,只能一动也不动躺在哀鸿遍野、死伤无数的荒凉大漠上,与众多身负重伤、奄奄待毙的同袍们一块慢慢等死。 战后的沙场腥风遍布,随着痛楚哀鸣的呻吟声渐缓,四周也渐渐趋于一片骇人的死寂。 尽管是白昼,刺眼的艳阳也显得如此惨淡,当夜晚寒月升起时,四野更是萧瑟阴寒。 当冰冷的夜风袭来,那尖锐的风声仿佛一条条亡命的战魂,自知再也无法归返故里,因而纷纷聚结不散,心有不甘的齐向苍天凄凉的悲鸣。 心如死灰的他,绝望地看着似被鲜血染红的天际,一心等死的当儿,一声声悲怆的呼唤自远方逐渐接近。 “将军!将军!您在哪儿——”来人声嘶力竭地呼喊着。 他想发出一点声音,但一张口,却只是呕出更多鲜血。 终于,有人在凌乱的尸堆中发现了他。 “找着了!我找着将军了,将军在这儿呢!他……”一名壮汉喊着,拼命地想将他从尸堆中拉出来,却在看见他的伤势之后,顿时没了声息。 在他的身上,几乎看不见一处完好的地方,长枪射穿了他的腰腹,左脸也让刀剑削出一长道血痕,一张原本英武绝伦的俊美面容,此刻染满了鲜血,极为骇人。 “格,格达……”他气若游丝地朝壮汉伸出一只手。 “是,将军。”紧紧握住迎面而来的大掌,格达瞠着一双泛红的大眼,缓缓在主将身边跪下。 “战况……如何?”他几乎是用尽最后一丝力量询问战况。 闻言,格达脸色一沉,不敢如实禀报。 “说话!”他硬是用力抓住格达的衣襟,一森冷的口气,一字一顿,恼怒的质问道:“我军战况……究竟如何?” 事已至此,格达不敢再隐瞒,咬着牙哽咽以回,“将军,我军……已全军覆没了。” 闻言,他崩溃了,心痛苦的纠结,悲伤爬满他的脸皮,倏地松开了格达的衣襟,悲哀的又哭又笑。 “完了……全完了……一切都完了!” 城门被破,贼寇入关,百姓们必定难逃鞑子屠杀,届时奸淫掳掠,烧城杀戮,无恶不作。 面对如此残酷的结局,他这个边关守将,还有何颜面存活于世? “杀了我吧……”蓦地,他冷声命道。 “将军!” “我命令你,现在就杀了我!”扬起一对冷峻的眸,此刻他的脸庞痛苦地绷着,嘶哑地道:“取下我的首级,带回京城,以慰成千上万……惨遭贼寇屠城灭门的百姓们……” “不!”格达沉声拒绝,劝慰道:“将军,此役战败,并非我军将士不如敌军勇猛,而是朝廷迟迟不愿派出援军相助,导致两方兵力过于悬殊,这与您领军作战的能力是毫不相干的呀!您又要属下……如何下得了手?” 说到最后,格达黝黑的脸庞不禁流下一串热烫的泪水,痛哭失声。 “将军,您绝不能心死呀!一旦心死了……咱们就真的什么都完了……” 说着,格达不顾他的声声斥责与怒骂,兀自将身负重伤的他一把扛上肩头,他带离战后一片萧瑟死寂的大地。 就这样,在忠贞下属的坚持之下,他一条残命得意苟活了下来。 然而在这场惨烈的战役中,救回的仅仅是他的身躯,他的心、他的魂魄,早已随着那一场以寡击众、可悲又可叹的战役一起葬送。 现在,他又活着回来了。 而他这次回来,将带走长安城里一样原本就该属于他的东西。 第一章 长安城中。 镇国将军府邸红灯高悬,鞭炮齐鸣,喜庆的乐声不绝于耳,为处处张灯结彩的府邸增添欢乐的气氛。 只见府内摆满了一桌桌精致的酒席,出席这场喜筵的数百名宾客更是赫赫有名的人物,个个不是皇族贵胄,便是高官巨贾,全是冲着当朝元老镇国大将军易飞为其爱子娶媳,纷纷前来祝贺。 金乌西坠,玉兔东升,府内仍灯火通明,高朋满座,吃不尽的山珍海味如流水般送上桌,席间觥筹交错,谈笑之声几乎半里外皆可闻。那靠着一张与新嫁娘酷似的脸,匆匆忙忙的出阁,拜过礼仪繁复的花堂,并在一群丫鬟的搀扶下,冒名顶替姐姐嫁入镇国将军府的柳家次女柳段儿,终于有惊无险、战战兢兢的踏入新房。 虽然成功的掩人耳目,顺利嫁入了镇国将军府,可是柳段儿知道现下还不是松懈的时候。 想起今早家里那骇人心魄的紊乱场面,她心中依然充斥着无比悲痛与深深的不解。 直到现在,她仍然无法置信,一向目空一切的大姐,竟会为了不满婚姻受人摆弄,而任性的选择自尽一途。 然而憾事已然铸成,为了设法弥补这场足以酿成杀头大罪的错误,柳家只有极力掩盖事实,并企图以李代桃僵之计,由她这个孪生妹妹假扮成新嫁娘,如期代姐出嫁。 现在,她只期望这一切不会被看出破绽,就这么弄假成真,让她能顺利扮演镇国将军府的媳妇。 幸好这桩婚姻是有期限的,只要传闻中那已病入膏肓、药石罔效的易家公子最终因病重而不幸撒手人寰,魂归九重天时,就是她重返自由之日。 这是当初易府与柳家私下的约定,未来一年内,一旦冲喜无效,易府也绝不为难新妇,必定让其返家,绝无二话。 当柳段儿的思绪游走于此,始终静寂无声的新房外终于有了动静。 “少爷,当心点儿,小心让门槛给绊着了。”说话的是一名年轻的女子,声音轻缓,语调十分温柔。 而回应这道温润嗓音的,却是一连串令人心焦的呕咳,那仿佛要把五脏六腑统统都咳出来似的,令闻着无一不深深蹙起眉头。 “咳咳……咳咳……” 随着痛苦的咳嗽声,贴着双喜红字的门板轻轻被推了开来,只见一左一右让丫头们搀扶着进屋的少年,一副病体恹恹、虚弱无力的模样,仿佛没了丫头们的扶助,他就连站都成问题。 少年莫约十一、二岁,一张眉清目秀的脸庞如春雪般白皙,毫无瑕疵,乍看之下俨然像个小姑娘,显得弱不禁风。 一旁随侍柳段儿嫁入镇国将军府的丫鬟小翠,不禁暗暗心付,看样子用不着一年……不,半年……咳咳,顶多三个月,她与小姐就可以轻轻松松提前打道回府了。 察觉小翠站在一旁毫无动静,柳段儿不禁蹙起柳眉轻斥了句,“你这丫头,怎么愣在那儿?还不赶紧过去扶着姑爷?” “呃,是、是。”俗话说得好,当一天和尚敲一天钟,看在这位短命小姑爷都半躺进棺材里了,再伺候也没有几天,就当是积德吧! 小翠正要上前,只见少年虚弱地摆了摆手。 “不用了……秋菊姐姐,你们都出去吧,用不着伺候了,房里有少奶奶行了。咳咳咳……”话落, 他又是一连串痛苦的干咳。 秋菊不放心,一脸担忧地望着小主子,道:“可是少爷,少奶奶初来乍到,对府里的一切都还生疏,万一夜里要是少爷身子不舒服了,您让少奶奶上哪儿找人去?” “不怕、不怕,夜里我就睡在外头,要是有啥状况,我马上通报!”小翠自告奋勇的说。 “这……”负责伺候小主子的大丫头秋菊仍显得有些不放心。 “就这样吧。”少年微蹙着眉,不让她多言,旋即又道:“夜里没有我的吩咐,谁都不许进来,知道吗?” “是,奴婢知道了。” 待秋菊、小翠等人退出新房后,始终坐于喜床上的柳段儿,感觉屋内静了一会儿,接着,她听见一道稳健的脚步声朝她接近,还没反应过来,又听见刷地一声,她头上的喜帕就让人揭了。讶然地抬起眸,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白净稚嫩的脸庞,那双微眯的眸子带着一丝善意的微笑,可是细看之下,眸光又显得十分锐利,仿佛能看透人的灵魂,洞悉人的思绪似的。 “柳姐姐一路辛苦了。” 细嫩的唇绽开一抹浅浅的笑容,眼前的男孩模样很是清秀,虽是清瘦了点儿,但看起来颇有精神。 除此之外,他吐字清晰,双颊红润有光泽,完全不同于最初柳段儿所想像的那样,是个病恹恹、瘦骨嶙峋的孩子。 “相公?”不会吧?这个漂亮的男孩,会是那传言中已病入膏肓、命在旦夕的易府小儿吗? “别别别……”乍听这别扭的称呼,易皓骞猛挥着手,感到相当不自在,连忙与刚过门的媳妇儿打起商量来,“往后私底下咱们就以姐弟相称即可。” “这是为什么呢?”她不解。 “还问为什么?难不成姐姐真想把大好青春都浪费在骞儿身上?” 只见易皓骞脸上露出可爱的笑容,眼神却十分坚毅,从嘴里吐出的每一个字更是充满了嘲讽的意味。 “柳姐姐,咱们就明人不说暗话,想必我娘亲也与姐姐的家人谈过了,易府与柳家这桩婚事顶多以一年为期,只消明年这个时候骞儿不小心断了气,这场荒谬的婚配戏码也就算两清了。”他神色泰然地说着,仿佛他们之间谈论的不说他的生死,不过是天气好坏与否。 很快地,柳段儿即又察觉到,打从丫头们离开之后,这位易少爷顿时变得口不咳、手不抖、脚不颤,尽管神情略显疲惫,仍难掩他身上由内而外散发出的勃勃英气。 喔,不,应该说是霸气,一种完全不同于他这个年纪的男孩身上该有的傲然与漠视一切的冷峻。 这……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就在柳段儿心中满是惊愕,百思不得其解的当儿,她那小小的新婚夫婿又说了下去。 “柳姐姐但请宽心,一年之后,不管骞儿如何,都会让姐姐恢复自由之身的。” 只见他一边与她交谈,一边闲适的从桌案上取来一碟核果,单手轻轻一捏,就崩碎了两颗坚硬的核果,吃了起来。 “可是咱们得先把话说在前头,这一年之内,无论如何,你都得听从我的安排,绝不可泄露今日之事,知道吗?” 这一幕大大不同于坊间流传的惊人画面,让柳段儿看得一愣一愣的,连眼珠子都瞠得极大。她怎么也料想不到,这个看起来斯文又俊秀的易家男孩,竟会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 这还没完,那传说中病重得几度将归天,经常连一口气都喘不过来的易家小主子,在气定神闲的吃完那盘核果后,又从容取来笔墨,洋洋洒洒的写下一纸契约,之后微笑递给她。 “喏,口说无凭。只要咱俩签了约,就算是说定了,这段期间内谁都不许赖皮喔!” 人小鬼大的他,竟要求她在那份契约书上签字捺印。 半张着嘴,愣愣地接过契约书,又看了看眼前的鬼灵精,柳段儿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额上的冷汗也冒得更凶了。 天啦!她、她究竟是嫁到什么样的地方来啦? *** *** *** 转眼冬季即将来临。 两名男子悄然跃入镇国将军府,园中如仙境般的美景旋即映入眼帘。 尚不及细赏,回廊转角处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两人互看一眼,随即提气一跃,无声无息的跃上屋顶。 不多时,两道女子的纤影缓缓由回廊另一头走来,只见走在后头的丫鬟怀中捧抱着一大叠衣裳,小嘴里嘀嘀咕咕,直发牢骚。 “小姐,才一个冬天,您就给姑爷做了这么多衣裳,光是这叠冬衣,足够让姑爷穿到二十岁了。” 唉!真不知道该说是二小姐心细手巧好,还是说她这个易家少奶奶当得有点闲,成天除了缝缝补补,就是伺候那每每说不到五句话就虚弱得必须回房休息的病少爷。 不过说也奇怪,自从成亲之后,姑爷的状况明显好转,下床行走的次数也增多了,这让易夫人更加坚信,自己千方百计娶进门的媳妇儿绝对是个十足十的大福星。 也因为如此,这段日子以来,易夫人很放心将宝贝儿子全权交由媳妇儿一手照顾。 而这位易家新媳,似乎也很乐于担此重任。 “那就穿到二十岁吧!等皓骞到了二十,我再接着给他做。” 走在前头的女子,身着一袭淡雅的衣衫,身子骨虽然纤细,但容貌相当美艳,像是盛开的桃花,一颦一笑都是如此惹人怜爱。 “啥?还做呀,小姐也不嫌累?”撇撇嘴,小翠不置可否的道:“我瞧将军夫人对自己的儿子都没有小姐这般用心呢!” “这是什么话!替夫君裁衣,本是我这个媳妇儿份内之事,与婆婆又有何干?” 媳妇儿?“我倒觉得小姐像个奶娘!” 成天叨叨絮絮、啰啰嗦嗦的,不但管吃、管睡,还管穿衣、喝水,当两夫妻站在一块儿时,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是一对母子呢! “你呀!别又乱嚼舌根了,这话要是让少爷听见,当心他给你一顿罚。”睨了口无遮拦的小丫头一眼,柳段儿接过衣裳,吩咐道:“夜深了,你也赶紧回房里休息去吧。” “是。” 待小翠走远,柳段儿的小脸这才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 确定廊上没有任何人以后,她像是打暗号似的,轻轻在门框上敲了两下,停顿了半晌,又敲了一下,这才开门进屋。 这诡异的一幕,让藏身于树上的两名男子全数看去,心知有异的两人也不作声,决心上前一探究竟。 进屋之后,柳段儿点亮纱灯,照亮一室幽暗。 尔后,她莲步轻移,缓缓走近床沿,自然而熟练地将垂地的床帐往两旁拉起。 这时的易皓骞并不是气若游丝地躺在床上唉唉哼哼地装病,而是闭目盘腿练功。 就在柳段儿靠近时,易皓骞已从调息中回复,将内力收回,缓缓睁开睁开双眸。 “今天练功还顺利吧?”她微笑问道。 “顺利,通体舒畅极了!”「群聊社区」 易皓骞大大舒展了一下筋骨,猛地一个腾空翻身,瞬间双腿已落地。 “早知道练功好处这么多,当初我真不应该答应让师傅离开的。”他调皮地转着眼珠子,一边说着,一边为自己倒了杯茶水,咕噜咕噜喝得杯底朝天后又接着道:“只可惜他老人家闲不住,喜兴云游四海,访遍名山,现下也不晓得游历到哪处高山名胜去了。” 约四年前,一个拄着拐杖,弓着背,衣衫褴褛,手中托着个破钵的老者忽然出现在镇国将军府前。 老者深红的面庞布满皱纹,须发皓白,年纪极大,他向易夫人要了些斋饭之后,便在门前吃了起来,待吃饱喝足之后,他向易夫人请求探视病重的少爷,说是为了报答夫人的恩情,欲为其子诵经祈福。 易夫人不疑有他,让其进屋为爱而诵经。 不多时,奇迹出现了,那原本虚弱得连喝水都成问题的易皓骞在他诵经祈福之后,不但能自行下床喝水,双颊也较往昔红润许多。 原来那名老者是个世外高人,名号天问,在偶然的机缘之下早就看出易皓骞是个练武奇才,只可惜他体内气息紊乱无序,亦未曾习武,才导致一副病恹恹的模样。 因此,他决定破例收易皓骞为徒,并传授一套独创的心法。 易皓骞悟性极高,心法一学就会,不但能融会贯通,更能将内力真气练到收放自如的程度。 三个月后,天问老人决定离去,临去之前,师徒之间有个约定,在易皓骞成年之前,绝不能向任何人透露这个秘密。 因此,尽管易皓骞已身强体健,百病不侵,为了遵守诺言,依旧装出一副体弱多病的模样。 可是终年装病的结果,是让娘亲更加忧心爱子,竟异想天开的找来江湖术士,替他算出一个阳年、阳日、阳时出世的姑娘,硬是与之凑对成婚。 所幸,他这位娘子虽说年纪比他大了许多,倒也正值双十年华,妙龄之姿,不但模样生得美,还相当贤淑,大至穿衣吃饭,小至喝水休憩,可说是处处周到,样样体贴,最难能可贵的是,这段日子以来,她已成为他在这样日复一日沉闷的生活中唯一可以谈心的好友了。 没错,名义上他们虽是夫妻,但实际上,他们之间的相处却更胜朋友,像一对感情极好的姐弟。 好比现在—— “瞧你,出了一身汗,都不觉得难受吗?赶紧将衣裳换下,试试我给你新裁的衣裳。”柳段儿毫不避讳,亲自为小夫婿脱衣换裳,小脸上也毫无新妇羞怯的模样。 末了,她还极满意的自我吹嘘一番。 “嗯,看来我裁缝的功力丝毫未减,很合身呢!” “我很喜欢,谢谢你了,柳姐姐。” 忽地,门外传来一道陌生的男子嗓音,打断了两人的交谈,且语气充满嘲讽。 “原来,镇国将军府的少爷,管自个儿的媳妇儿叫姐姐?” 须臾,两名男子一前一后进屋,走在后头的那个,脸上罩了一幅铁面具,面具下则是一对幽黑而冷峻的瞳眸,在烛光照映之下,泛着一抹冷冽的银光。 乍见屋中忽遭陌生男子闯入,柳段儿先是微微一惊,随即将眸子一瞪,上前质问道:“你们是何人?怎可擅闯私宅?要知道,镇国将军府可不是任由外人来来去去的地方!” 乍听她那声“外人”,戴着铁面具的男子一双浓眉缓慢地扬起,将锐利的视线转向她。 他无语的觑了她一眼,给了她一抹戏谑的笑,眼神却极为冷漠,教人看了忍不住直发颤。 至于另外一名不速之客,除了样貌俊美之外,神情也较铁面男子和善许多,虽不至于令人感到心惧,可是两人的身形几乎同样挺拔魁梧,有些骇人。 除此之外,他们还有一项共同的特点,就是都带着一种强烈的压迫感,一股看不见的逼人气息。 儿时的记忆在脑海中翻腾,易皓骞的眸子闪烁了一下,记起了什么,愣愣的走向戴着面具的男子,有些不确定的问。 “你是……大哥?”尽管多年不见,他还是将人认了出来。 他记得的,记得那道嗓音,记得那抹笑容,还有那双曾经抱过他的厚实大掌,以及…… “别碰我。”铁面男子的声音很轻、很缓慢,却如冰刀一般刺骨。 陡然,易皓骞的双手因他冷硬而严酷的口吻而停在半空中。 “大哥?” 大哥的性情变了,往昔和煦的笑容不再,连举止谈吐也迥异于从前的爽朗,伫立时的身形看上去还有些倾斜,行走时也有些跛,身上更有着无数结痂的伤痕,虽然不清楚那些伤痕是由何种兵器所造成,但他的双掌、手臂、锁骨,凡是裸露于外的皮肤几乎无一幸免。 最骇人的是,从他的左前额处开始,有道狰狞的刀口狠狠划过,然后消失在面具之下。 “易少爷可真是贵人多忘事。”另一名显得较为和善的男子终于开口,可是说出口的话却明显透着一丝嘲讽,“你忘了,六年前令兄早已战死于边关……” “不,他没死!”易皓骞打断男子的话,斥道:“我从不相信他会死,当年从关外送回的不过是一袭战袍。” “既然如此,你们为何对他的死讯不闻不问,还荒谬地为他筑坟立碑,当成死人埋了?” 男子咄咄逼人的追问,令年幼的易皓骞难以招架,最后,他只能低垂着头,试着解释,“我娘说过,那是……朝廷的安排。” “那是镇国将军与夫人的安排!”那始终寡言的铁面男子那几乎要将空气冻结的声音冷冷地驳斥,任谁都听得出来,那短短的一句话里还含着无尽的恨意。 那是一个贪恋富贵的女子,先是活活逼死自己的主子,进而献媚争宠,夜夜在镇国将军的枕边,唆使他将年仅十四岁的长子远送,长年驻守边关。 就连儿子的死讯传回京师的那一年,镇国将军依旧欢欢喜喜的举办盛宴,正式将小妾立为正室,对于长子不幸战死关外的噩耗不但毫无悲痛,甚至不求问事实,只凭关外送回的一袭破损的战袍,便信了长子的死讯。 可笑至极的是,他们还煞有介事的为他立了衣冠冢,就这么草率将他“葬”了。 正月初八,他永远记得那一天,大雪纷飞,家家户户沉浸在过年的团圆气氛中,徒留他一人被遗忘在冰天雪地的荒野上,看着刻有自己名字的坟冢缓缓被风雪所掩盖。 那一夜,寒雪封住了他的坟,同时也封起了他对父亲的思念、回家的渴望,以及那颗被朝廷无情抛弃而逐渐冰冻的心。 既然他们如此绝情,他便遂其所愿,从此隐姓埋名,亲手埋葬了自己的过去,更誓言终其一生不再踏入大唐国境。 直到他意外得知,当年他不顾危险独自回到京城,失魂落魄的呆立在皇榜前,目睹自己的死讯以及那抹黑的罪名之后倏然崩溃之际,一名执意为他包裹伤口的温柔女子,即是不久前嫁入镇国将军府的新媳时,才毅然决然的重回故土,进行夺婚计划。 “大哥……” “别喊我,我不是你大哥。”现在的他,不过是个活死人,回来,只想带走原本属于他的东西,别无其他! 话落,铁面男子将冷戾的眸光落在柳段儿身上,她无法闪躲,牢牢被他锁困在冷厉的视线中。 “我只给你一刻钟的时间。”他言简意赅地道。 “做、做什么?”气息忽然卡在胸口,他的眼神令她有种强烈的危机感,令她双腿发软,吞咽困难。 她这模样令他笑了,在她似乎准备晕过去或是被他摄人的视线冻成冰柱之前,他施恩般又向她抛下冷冷的四个字。 “收拾行囊。” 第二章 这、这还有王法吗? “你们凭什么如此胡作非为?”这根本是公然强抢民女! 最令人发指的是,贼人竟还如此明目张胆,目无法纪,哪儿不好抢,直接抢到镇国将军府邸来了! “我凭什么听你的?”柳眉微扬,柳缎儿板着脸问。 “因为我有权利带走你。” “这倒有趣极了!”她抬起下颚,挑衅地看着他,问:“什么权力?” “你看过太后懿旨了?” 铁面男子不答反问,打量着她的一对黑眸中更是写满了兴味,目光时冷时热,热的时候教她羞窘得几乎燃烧起来,冷的时候又似乎想将她再度冻成冰柱。 “看、看过了,那又如何?”柳缎儿尽量忍着不发抖,稳稳回视着他,回答时口吻里明显带着敌意,“这与你们今晚登门踏户的抢夺良家妇女又何相干?” 他沉沉的一笑,不答反问,“你只需告诉我,你接受赐婚了吗?” 闻言,她微微蹙眉,回道:“接受了。” “易家的聘礼都收了?”他依旧问着,眸中蕴含着镇静与漠然。 柳缎儿的嘴角因他这一连串审问犯人似的问话而不住微微抽动。 “收了。” “上花轿的是你?” “是我。” “拜堂的是你?” “是我。” “知道嫁的是易家长公子?” “知道。” 听到这里,他牵动了一下唇角,露出一抹得逞的笑容。 “等等……等一下!”她为什么要被他这样牵着鼻子走啊!“就算当初上花轿的人是我,拜堂的人也是我,但我还不至于蠢得没发现,迎娶我的人不是你,为我掀盖头的人不是你,与我洞房花烛的更不是你!” 当听完她最后一句,铁面男子神情倏然大变,扬眉觑向易皓骞,愠怒的质问道:“你碰过她了?“ “冤枉啊!我才刚满十一岁耶!”拜托喔! “但你的言行举止从来不像个孩子。”他脸上有着怀疑。 “喂、喂,别把话题岔远了!”柳缎儿双颊泛红,难言窘态的怒道:“不管如何,我哪儿也不去!” “很遗憾,”他完全不给她抗拒的机会。“尽管我们的婚事出了点小纰漏,但这一点都不影响我们的夫妻关系。”他眸中银光闪动,冷冷的微笑又在他嘴边扬起:“小娘子,还不赶紧收拾行囊?” “你……”好个野蛮人,简直是无法无天!“皓骞,你就任由他们这样为所欲为?” “柳姐姐,我知道这样让你感到十分为难,可是懿旨就是懿旨,无法抗拒啊!” “话虽如此,但……”事实上,她也不是该嫁过来的那个新娘呀! “你就别担忧了。”不知此刻柳缎儿心乱如麻的皓骞连忙安慰道:“好歹我大哥也是个铁铮铮的汉子,你跟着他是不会吃苦的。” “皓骞啊,你怎么还听不明白,我不是怕吃苦,而是……”原本她还想争辩,可是犹豫了半响,最后还是将到了嘴边的话统统咽回肚子里去。 反覆思量,易南天死而复生,已经够不可思议了,倘若这会儿她再把自己真实的身份说出来……这、这不岂不是罪加一等,天下大乱了吗? 此刻她真是无语问苍天啦! “不,我不能跟你们走!”无论如何,死咬住真相很重要,死赖在镇国将军府更重要!“我、我更不能就这么离开,这太荒谬了!”我这就去找婆婆讨个说法,我就不相信她会允许你们这么做!“ 结果,柳缎儿才踏出一步,忽觉颈间一阵刺痛,旋即眼前一暗,当场厥了过去。 “大哥!”易皓骞错愕地喊道。 “没有人可以威胁我。”将昏厥的柳缎儿扛上肩头,易南天极其冷酷的眼眸一瞬也不瞬的看着易皓骞,冷声道:“包括你。” 就在这当儿,屋外传来了敲门声。 “小姐,姑爷,你们还没睡下吧?这几天天冷,我给你们抱来一床被子,是我刚用炭炉烘过的……” 才刚将房门推开,为主子们贴心带来一床暖被的小翠随即撞见这令人惊愕的一幕。 “呃,你、你们……你们是什么人?” 惊愕的目光逡巡着,她发现其中一名陌生男子的肩头上还扛了个人,那是…… “小、小姐?”这下可把小翠吓坏了。「群聊社区」qunliao 她抛下双臂中的被子,立刻就要冲上前能救人。 “你们究竟是什么人?想把我家小姐带到哪儿去?还不赶紧把她放下来!我可要喊人了啊!”小翠既惊恐又气急败坏地叫道。 “小姑娘,如果我是你,我会装作什么都没看见。”这时,另一名男子微倾身子笑看着她,目光却是森寒的,仿佛她只要胆敢喊一声,他立刻就会出手拧断她的颈子。 “小翠,你别嚷嚷,先听我解释……”为了不伤及无辜,易皓骞打算为这混乱的情况好好解释一番。 但小翠仍心急的直嚷道:“眼下都火烧眉毛了,姑爷还考虑个啥呀!等姑爷解释完,小姐就要让贼人掳走啦!” 说完,她嗓子一扯,旋即朝屋外大声喊了起来。 “来人啊!不得了啦!府里闹贼啦!快来人呀——” 但不知为何,她喊了老半天,整座府邸的人却像是睡死了一般,丝毫无动静。 正觉诡奇的当儿,又见两道黑影倏地腾空而至,恰恰与她打了个照面。 “好哇!又来两个帮凶的?”这还了得! 不过,她还来不及发出半点声响就叫人点住了哑穴,然而这还不是令她感到最心惧的,因为下一瞬间,她看见姑爷竟向扛着小姐的男子说了一句相当令人匪夷所思的话。 “大哥,你们赶快离开吧!府内一切我会善后。” 就这样,数名男子带着柳缎儿,一阵风似的便跃上屋顶,转眼间消失在黑夜中。 寂静的夜里,除了几声被惊醒的野鸟振翅飞去以外,只有达达的马蹄声不断撼动着柳缎儿一刻剧烈跳动的心。 约一个时辰之前,她在迷迷糊糊中醒来,让她发现自己正置身在一辆疾驶的马车里,并已被带往一处人迹罕至的林野中。 幽静的林中诡秘难测,远处各种野兽的叫声此起彼落,车窗外的树枝像是满天乱舞,在月色的映照下,犹如一个个大张着十指不断向她飞扑而来的妖魔鬼怪。 陡然,一阵由远而近的恐怖狼嗥,就在车窗外不远处扬起,那叫人寒到骨子里的声音,令她也跟着在心底害怕的尖叫着。 就这样独自被困在马车内,柳缎儿不用确认也能够明白,那繁华的长安城已经离她好远、好远。 正当她神色惨然的心忖,不知自己未来的命运将如何,充满恐惧与不安时,车窗外传来几道交谈声。 “头儿,前面就是狼嗥谷了,咱们还继续往前吗?” 不待易南天回应,一名壮汉抢着说:“还是改道吧!那姓嵇的小子与咱们八字不合,平常时候也就罢了,要是让他发现了咱们这会儿人单势孤,弄不好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听到这儿,柳缎儿心中顿时燃起一丝希望。 前方有村落就表示有人,既然有人,一定就有正义之士愿意对她伸出援手,想到这儿,柳缎儿再也按捺不住,趁马车渐渐缓下的瞬间钻出车窗,不顾危险地跳下马车,就这么头也不回,拔腿就向前跑。 她就像受了惊吓的小鹿般,只管没命的往前奔逃,不小心跌倒了,她努力地爬起来,再跌倒、再爬起,如此反反复复奔逃了十来步,却意外发现身后完全毫无动静,甚至没有人出声呵斥。 这让她心中惴惴不安,不由得停下脚步,愣愣的回头看去。 几名男子依旧驻足原地,脸上都带着一抹从容的笑,除了戴着面具的易南天,其余的人皆像等着看好戏似的盯着她,纷纷猜测她会在第几步时跌破额头、摔断脖子或扭伤了脚。 “再跑啊,怎么不跑了?”其中一名身高超过六尺的大汉狞笑着问,长相之凶恶,是她前所未见。 “柳姑娘,前面是个山贼窝,那儿的凶神恶煞平日抢男霸女,无恶不作,是不懂得怜香惜玉的。”先前与易南天一同闯入府邸的男子语气温和地向她示警,但说出的话却跟恫喝差不多。 “易当家,你跟她废话这么多做什么?就凭她那一点儿脚力,还不到狼嗥谷就让林中的狼群给撕了!”而且血肉模糊。 “狼?” “前方便是狼嗥谷。”易南天冷酷的看着她,朝她伸出一只手,沉声命令道:“过来。” “我不要!” “这里漫山遍野都是狼。”他没有发怒,但眸光已转为冰冷。 “那又如何?”柳缎儿故意向他挑战,一步一步往林子里走去,边说边嘲讽道:“我眼前就是一群恶……” 怎知“狼”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一群野狼即在远处嘶鸣,呜呜的长啸听来令人毛骨悚然,胆战心惊。 就在她窝囊地心忖,要不要就这么抛开面子乖乖认输回去算了,一道黑影忽地从她眼前窜过,吓得她当场尖叫,一转身便直扑易南天怀中。 猛然被撞了一下,易南天痛楚地闷哼了声,望了望怀中浑身哆嗦的她,发现她一张小脸被吓得惨白,小嘴更抖呀抖的直打颤,一双眼睛又大又圆,惊恐地瞪着他。 “这,这片荒山野岭真……真的到处都是狼?” “你不是不怕吗?”唇角轻扬,易南天似笑非笑的揶揄眼神道。 “我又没说我怕,我只是……” 她正否认着,他已经横抱起她,将她稳稳安放在他的坐骑上,接着身手俐落的翻身上马,紧贴在她身后坐下。 一股莫名的恐惧感使她略微瑟缩了一下,而她这细微的动作让他倏然扬起浓眉,轻声笑了起来。 “可是你怕我。”而且还不止一丁点。“打从在镇国将军府邸起,你就没敢瞧过我一眼,是不是怕我把你给生吞活剥?”他点出一个事实。 忽然被他道出“心声”,柳缎儿不禁羞得脸上发热,口齿不清地反驳,“谁、谁说的?我才不怕你咧!我只怕有一天,你会后悔今日所作的一切决定。”姐夫绑架小姨子,怎么想都很荒谬! “是吗?”一抹慵懒且富魅力的微笑在他迷人的嘴角漾开,他语气相当和缓,却略显讽刺的又道:“不妨告诉你吧,我从不做后悔的事,将你从镇国将军府中带走,更是我这一生中所作最正确的抉择。” 说到最后,易南天的语意已颇为冷峻,接下来甚至对她丢下一句极具威胁力的恐吓。 “记住,下次若再胆敢企图逃跑,我不会就这么算了,听明白了吗?” 闻言,柳缎儿仅感觉身上流动的血液似乎凝固了。 血色自她脸上褪去,她的神情多了恐惧,原本获得的安全感顿时像轻烟般消逝,纤细的双肩也乏力地一垂,看来就像是被敌军俘虏的战俘一般,满是沮丧与绝望。 经过昼夜兼程赶路,一行人翻过一座又一座的山头,穿过一片又一片的野林,终于在一处重峦叠嶂的清幽之地停下。 这里山岭高峻秀拔,湖水澄澈广阔,林木丰蔚茂盛,各种飞禽走兽生长其中,到处是鲜嫩的芳草,不远处流水潺潺,耳边可以听到流水声和松涛声,显得十分幽静。 在这人迹罕至之处,有座相当古朴的村寨,一间间的石屋鳞次栉比,周遭是苍翠挺立的古柏,远处有座湍飞的瀑布,眼中所及之处,是泼墨山水画般的美景。 而这仙境般的地方,却有一个相当阳刚的名字——雷风寨。 经过一座仅容两人错身而过的吊桥,进入村寨,柳缎儿发现这里俨然是个迷人的世外桃源,寨中除了一个个孔武有力的汉子们外,也有像她一样的女眷们,在这里,人人各司其职,无论是劈材挑水、纺织耕种、修桥筑堤,每个人脸上都是这么的平静和乐,好似几百年前他们就已在这儿安逸而平稳地生活着。 突地,一阵野兽般的咆哮声扬起,骇得柳缎儿差一点就从马背上摔下来。 待定睛一瞧,她赫然发现那声惊天动地的咆哮是从一头庞然大物的嘴里发出的。 而那头庞然大物,竟是…… “太吓人了,那是一头熊吗?”柳缎儿目瞪口呆的盯着那大张着一口白森森的利牙,不断朝他们一行人吠叫的野兽,惊心胆战的道:“我从来没有看过活生生的大黑熊!” “你确实是没看过。”易南天沙哑的低笑。“那是一头獒犬。” “犬?”光那个块头,少说也有百来斤,谁家的狗长那么大的个儿!“它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是家犬。” “它的确还不算是家犬。”他同意她说的,接着警告道:“格达还没有完全驯服那个丑陋的大家伙,你最好先别接近它,它还有着野性。” “老实说,我不喜欢狗,而且我认为那条圈着它的铁链看起来相当不牢靠。”它几乎和她小指一般细,只怕用力一扯就会断了。 “我会向格达转达你的建议。”「群聊小宛校对」 虽然有他护着,但当他们经过那头庞然大物时,她仍几乎将整个身子贴上他的,两只手臂紧紧攀着他的肩膀,唯恐獒犬见了生人,野性一发,恶狠狠的扑过来,一口将她给撕了。 果不其然,狗儿见了生人,马上奔了过来,若不是身上系着铁链,可能已经热情地扑拥上去了。 “啊!别过来、别过来呀——” 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吓坏了一向胆小的柳缎儿,她想也不想,双腿一蹬,转眼间便跳进易南天的怀中。 “千、千万别让我给咬了!”她将小脸埋进他的颈窝,害怕地紧搂着他,边说边颤抖,双眸更是恐惧的紧闭。 除此之外,她生怕自己的双腿让大狗叼去,夸张地夹紧易南天的身躯,但因体力不支逐渐往下滑,使得他不得不伸手托住她。 “别怕。”这既夸张又滑稽的可爱模样,令易南天暗暗觉得好笑,不禁想起当年第一次遇到她时,她对他就是这么毫无防备,一点也不知道该注意自己的安危。 相较于那头张牙舞爪的獒犬。她真正该担心的是眼前的他吧? 惊魂刚定之后,柳缎儿愣愣看向被她紧抱在怀的易南天,发现他此刻凝视她的目光如此奇怪,仿佛脑海中正盘算着什么似的。 她感到很不自在,然而一颗心却又跳得飞快,迎视他的目光越久,就越无法呼吸。 她的双颊蓦地微微发热,也为自己夸张的举动感到羞窘,这时,易南天忽然给了她一句充满暗示的承诺。 “我会保护你。”他悄悄地在她耳畔低语,声音低得只有他俩才能听见,“今夜以后,我永远都不会让你再受到任何伤害……” 在听出他暧昧的语意之后,柳缎儿呆了一下,霎时粉面涨红,仿佛抹上千层胭脂般,心中又羞又窘,神情顿时变得甚为扭捏,只觉一颗心都快要从胸口跳出来。 她几乎忘了,自己是个被抢来的新娘,而他更是个心智正常,又相当强壮的男子,最重要的是,他不是易皓骞。 所以,他绝不会在今晚的新婚之夜跟她谈条件,也不会安安分分躺在床的另一侧睡觉,更不会规矩得连她一根指头都不碰。 她有预感,只要跟这个男人待在同一间屋子里一晚,她绝对会被他一口吃掉。 易南天并不知此时柳缎儿满怀忐忑不安的心情,将她交给一群仆妇之后,便与其他同伴一起转往一间大石屋,直到接近傍晚时分才又现身。 第三章 柳缎儿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相当严重,也相当棘手的问题。 既然得知易南天未死,那么她就不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就这么弄假成真,嫁给自己的“姐夫”。 在一片烟雾缭绕的水气中,柳缎儿一边苦思着脱困之法,一边打量着这间宽敞的石屋。 这间石屋里的摆设十分俭朴,有张大床,除此之外,四面墙上都挂满了刀枪剑斧等各类兵器,虽说是居住的地方,看来却更像是兵器坊。 自从离开长安城后,他们便日夜兼程,柳缎儿本就娇弱的身子骨实在难以负荷如此舟车劳顿之苦,全身酸痛得让她觉得整个人就快散了。 所幸在仆妇们的协助下,她得以泡在浴桶中享受片刻的宁静,将一身的疲累洗尽。由于水温适中,她感到十分舒适,浑身放松后不禁有些昏昏沉沉,便闭上眼睛。 就在她渐渐无力的垂下脸,忍不住打起盹儿来,看似预备将自己溺毙在浴桶之际,一只大掌扶住了她。 “以后别在浴桶里睡觉。”一道饱满的男子嗓音陡然在她耳边扬起,并带着一丝苛责意味,“屋里有床。” “喔……”迷蒙的抬起眸来,觑着眼前那张充满阳刚气息的男性脸庞好半响,柳缎儿先是一脸迷惑,之后像是想起了什么,猛地惊声尖叫喊。“哇——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是我的屋子,”易南天微笑凝视着她,回得理所当然,“我出现在自己的屋里有什么不对?” “但我没有穿衣裳!”她顿时尴尬得颊生红晕,难掩羞态,只能徒劳地将双臂交叠在胸前,深入水中,仅在水面上露出一双不知所措的眸子。 “不要紧。”他眼中闪烁着一抹邪气的光芒,温和的嗓音里透露着些许笑意,故意道:“我刚刚都看见了。” “都、都看见了?”柳缎儿惊喘了声。“你都看见什么了?” “还能有什么?”易南天不厌其烦的重复她刚刚说过的话,“你没有穿……” “住嘴!”他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她一张俏脸早已烧得比炭火还要红热,气急败坏地从浴桶里站了起来,直指着他的鼻子怒责道:“你这个人……你……你怎么可以偷看我!” 柳缎儿一脸怒气冲冲的窘怒表情,全然没发觉兴师问罪的当儿,一身吹弹可破、白里透红的肌肤早已让人看个精光了。 微眯着眸子,易南天不动声色的欣赏着眼前那副近乎完美的迷人胴体,火热的视线由上缓缓而下,细细浏览那足以令天下男子欲火中烧,只愿为她一人而癫狂的娇躯。 她白嫩的肌肤沐浴在弥漫的水气中,覆着一层薄薄的水珠,而一头丝缎般的长发轻柔的贴在她的香肩上,显得极为美丽。 易南天站在那儿好半响,贪婪地饱临览着她的美,直到胯间的欲望汹涌而起,让他感到疼痛,才不得不将视线调回那张充满怨怒的小脸上。 “我用不着偷看。”他的声音中有笑意,也有欲望。“过了今晚,我们就会是名副其实的夫妻了。” 乍听见他这句话,她先是愣了愣,瞪着他好半响,最后才在他那对直接而近乎赤裸的注目下,赫然发觉自己愚蠢的举措,连忙蹲回水中,尴尬得满脸通红,懊恼的不断低呼。 看着她时而娇怒,时而羞涩,时而又懊恼不已的表情,教易南天在这一刻不禁放声朗笑。 他已经好久没有如此开怀畅笑了,而他未来的小妻子,竟可以在一天之内连续为他带来那么多的乐趣,这一点着实令他意外。 他竟然还敢笑! “你的脸皮向来这么厚吗?”柳缎儿忿忿的问道,语气中透着恼怒。 听出她声音里的尴尬,他非常努力控制住不再大笑出声,并且俯下身来,双臂撑在浴桶边缘,低头在她的粉额上温柔地轻啄了一下。 “我很抱歉,以后我不会再那么笑你了,娘子。” 他充满柔情地凝视她,笑容极为迷人,完全有别于昨日以前那个她所认识的孤傲而冷漠的易南天。 他所有的防备在进入雷风寨之后似乎全都瓦解了,像变了个人似的,以至于她难以认定,自己是该继续与他维持距离,还是试着了解眼前这个仍然如谜一般的男人。 柳缎儿对他的认识,仅仅存在于传闻中。 一个年仅十四岁的少年郎,奉命随军驻守边关,短短数年间,凭借着出色的才干以及勇猛剽悍的胆识和武艺,为朝廷立下不少汗马功劳。 可是这样一位智勇双全的年轻将军,一生却是如此短暂,当他的死讯传遍京城时,实际上的年龄还不满二十足岁。 当时,她曾经一度为大唐失去这样一位神勇威武的将军而掬一把伤心泪,感慨极深的道出“乘龙快婿何处找?嫁夫当嫁易家郎”这样一句充满敬佩又满怀着爱慕之意的喟叹。 岂知,这样有感而发的一句话如今竟然言中,除了教她哭笑不得外,也忍不住忆起多年前,她心中那份对早逝的易家郎莫名的悸动。 回想到这儿,柳缎儿的神情顿时变得颇为不自然,羞窘的低语,“别那么喊我,我不喜欢……” “喔?”易南天以指关节轻触着她红润的脸颊,低头凑近她的耳畔,爱怜地问:“那么,你希望我怎么唤你?” 他以少见的温柔嗓音以及无比的耐性与她轻声交谈,就像一对恩爱夫妻闺房私语那般,教她很不自在,不禁舔了舔干涩的唇。 看着她这羞怯的模样,他一顿,完全移不开目光。 就在她正想为自己找一个适当的称呼时,他忽然温柔地抬起她的下巴,唇缓缓落下,在看出他的企图之后,她脑海中顿时掠过危险的警讯。 “不!”柳缎儿想逃,却无处闪躲,只能以无助的眼神乞求着他,几乎要哭出来。“不可以,我们绝不能这样!” “我们当然可以。”易南天坚定地凝视着她,温柔的低语,“别怕,只是一个吻。”他缓缓俯下头,最后一个字消失在那两瓣樱花般的粉唇前。 他的吻有着教人意外的温柔,在她微启的唇瓣上,他无比爱怜的轻啄、浅尝,缓缓的游移,让她逐渐感到一阵虚软与迷醉。 柳缎儿不得不承认,他的吻极具安抚的能力,半响后,一道足以教她沉沦的力量渐渐迷乱了她的思绪,她感到体内一阵躁动,已无法再去想刚才那令人烦心的事,一心只想感受这个吻,以及她体内一簇正跳动着的莫名火焰。 当他看着她时,眼神总是那么认真,让她全身发烫,当他对她说出倾心相爱的话语时,她灵魂深处更有着莫名的欣喜和幻想。 或许,她可以将错就错,成为她的妻? 然而,这瑰丽的幻想仅仅维持片刻,便瞬间在他充满爱意的低唤了她一声后破灭。 “锦儿……” -------------------------------------------------- 晚膳丰富而美味,长长的木桌上摆着令人垂涎三尺的烤羊蹄、鹅鸭炙、肉馅炉饼、各类糕点以及新鲜菜蔬,还有百岁羹、杏酪等汤品。 美中不足之处,是空气中也漫弥着汗臭、灰尘与铁灰的刺鼻气味。 而最教柳缎儿难为情的是,在见她出现之后,众人不约而同的停下手边的动作,纷纷看着即将成为雷风寨妇女主人的她。 这一张张陌生的面孔,多数是对她投以好奇的目光,但也有少部分例外。 好比她左手边不远处就有几张寒着脸不作声,明显对她有着深深敌意的脸庞,虽不明白那几位姑娘为何用那样鄙夷的眼神看她,但她能确定一点,往后她在这里的生活肯定不会太好过。 果不其然,这顿饭柳缎儿吃得痛苦万分,几乎咽不下什么东西,她原该已经饿了,可是一口饭嚼了又嚼,还是难以下肚。 原因无他,因为饭桌上实在太过安静,安静到仅有咀嚼和吞咽的声音,几乎没有人交谈。 正当她以为“食不语”是寨中的规矩时,一抹童稚的软嗓蓦地在她身旁扬起。 “姨姨,这个给你吃。” 那是一个相当可爱的小女娃,约莫五、六岁,有张红扑扑的小脸,小嘴里还缺了一颗门牙,说话时有点漏风。她捧着一个看似馒头的东西,给柳缎儿一抹大大的甜笑。 “谢谢。”眼前的小女娃是在这有如在无声的坟场中用膳时唯一愿意主动开口跟她交谈的人,这让她很感动,忍不住多攀谈了几句。“小妹妹,你几岁啦?唤什么名儿呢?” 只见小女娃毫不怕生,大声报上自己的名字。 “我六岁了,叫丫头。”末了,她又笑开了小嘴,再一次露出她那少了颗门牙的乳齿。 “丫头?”这算什么名字呀?“姨是问,你的名字。” “就叫丫头。”小女娃娇憨地又说了一遍,边说还边弯起小小的指头,一一数道:“白朗大叔、格达伯伯、阿力哥哥、佟姥姥,还有燕大叔、小梅姐姐都是这么喊我的。” “没有姓氏吗?”柳缎儿纳闷地问:“你的爹……” “丫头没有爹。” 蓦地,一道慈祥的嗓音打断了她,她愣愣地回眸,发现说话的是一位年过六旬,双颊丰润,显得十分福态的大婶。 那位大婶轻轻叹了口气,在柳缎儿身边的空位上落坐。 “丫头与村寨中大多数的孩子一样,都是战后遗孤。”她回忆着道:“那一年边关战况吃紧,又苦等不到朝廷派遣前来,当战鼓隆隆,两国交战之际,边境的村落往往也遭受战火波及。” 说到这里,大婶又是一叹。 “当时还在襁褓中的丫头就这么没了爹娘,幸好大当家的可怜她,便将她带在身边照顾着。” 大当家?“大婶指的可是易南天?” “在雷风寨中,我们不这么唤他。”大婶神情略显不自在的说:“那是禁忌,我们只称呼他为大当家的,或者喊他一声头儿。” “我明白了。”柳缎儿点点头,大概能了解寨中为何会有这样的规矩。 实际而言,易南天这个人已死了足足有六年,在世人的眼中,那守疆报国、大义凛然的云麾将军早已战死沙场。 战争是残酷的,为了两国的和平,她也曾经失去一位被迫顶替公主远嫁异邦的妹妹。 那种与亲人生离死别的痛楚,她懂的…… 看着眼前孤苦伶仃的小女娃,柳缎儿不禁想起至今还飘泊在外的三妹,或许是心有所感,或许是移情作用,她忍不住怜爱地将女娃儿搂进怀中,温柔的笑问:“那么从今以后就让姨当丫头的娘,好不好?” 她这么一问,让小女娃大大吃了一惊,瞠着一双又圆又大眼睛,不敢相信的问:“这是真的吗?姨要当丫头的娘?没骗丫头吗?” “是真的。”柳缎儿的声音是愉悦的。“丫头不喜欢吗?” “当然喜欢!”小女娃笑开了脸,撒娇地钻进她的怀中,直呼道:“太好了、太好了!漂亮的姨姨是丫头的娘了,丫头有娘罗!” 微笑着将小女娃安放在双腿上,亲昵地抱着刚认的女儿,柳缎儿一点也不介意自己瞬间多了娘亲的身份。 她将腰间一块蝴蝶紫玉佩饰取下,然后郑重的将它戴在小女娃的脖子上,微笑看着小女娃。 “那么,从今尔后,丫头就是娘的孩子了,以后别人问起你的名字,可别再说自己是丫头了。”宠爱地搂着女儿,她温柔的说:“听清楚了,你姓易,叫紫蝶,爹是易南天,娘是柳……”倏然,她的声音像是被梗在喉间,恍然想起自己相当尴尬的身份。 真该糟!她怎么忘了,自己现在是柳锦儿,是奉旨成婚的易家儿媳,不是那个让世人欷吁喟叹,可怜正值双十年华却不幸得了急病,已然香消玉殒的柳家二小姐。 正踌躇着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柳缎儿,脸上犹豫的神情让一旁的小紫蝶也看出她的不对劲。 “咦,娘忘了自己的名字了吗?”怕是给饿的!“喏,娘快吃吧。” “这是什么?”柳缎儿从没吃过这种北方的食物,看了一眼娃儿手中类似馒头的东西,好奇地问。 “面囊饽饽。”小紫蝶竖起拇指,大为称赞道:“是燕大叔做的,很好吃喔!” “真的呀?看起来好好吃喔!我一定得尝尝。”取过面囊饽饽,柳缎儿张口便咬下去,却发现那面团硬得可以嗑掉她的门牙。 现在,她终于知道小紫蝶的门牙是怎么掉的了。 在踏进大厅之前,易南天便将这幅“母慈女孝”的画面全数看入眼底,他一直靠在厅门边上笑看着他那个小新娘,直到她决定把自己的门牙嗑断为止。 “这东西不是这样吃的。”他向她走去,戴着铁面具的黝黑脸庞上带着温柔的表情。 当他紧贴着她坐下来时,她的心跳顿时像击鼓般咚咚咚响个不停。 偷偷觑了一眼他此刻微扬的唇角,她不禁想起稍早之前两人那缠绵悱恻的一吻,忍不住脸红。 “我来帮你吧。”易南天取定她手上的面囊饽饽,亲自示范区一遍正确的食用方法。 原来面囊饽饽在炭火烤过之后,需要一小块、一小块撕开,然后沾着肉酱或杏酪等汤品吃。 “来,尝尝。”他将一块已沾了肉酱的饽饽凑近她的嘴边,示意她吃下。 原本柳缎儿是想婉谢他此番好意,可是在他灼灼的目光盯视之下,只有臊红着一张粉脸默默的接受。 由于易南天少见的温柔与贴心,此举间接也向所有在座的人宣告,眼前柔媚的南方佳人,不管将来她是贤慧还是愚笨,都是他们的当家主母,雷风寨唯一的女主人。 幸好这份尴尬并没有维持太久,在他喂她吃了近半个面囊饽饽之后,在她的坚持之下,他便让她自行食用,并与众人一块用膳。 席间,她隐隐约约的听见易南天与几位同桌的男人们谈论寨内的状况,如东边的堤防该修缮了、存粮可能不够供应寨中严冬时所需要等等大小小的事。 看着他瘦削却不失刚毅的脸庞,柳缎儿又想起多年前从柳家庄的大叔那儿听来的有关于云麾将军的故事。 传说当年的云麾将军在一场猛烈的战役中,领着一支与敌人数量差异甚巨的将士浴血奋战了三天三夜,最终因战力过于悬殊,被敌军层层围剿击毙。 记得当年她听着大叔绘声绘影的叙述,易南天不幸战亡之时,还被敌将残酷的取下首级悬于营外,死状极其惨烈之时,她还被吓哭了。 可是传闻毕竟是传闻,当年送回来的不过是一袭沾着血迹的破损战袍,易南天的尸骸从头到尾都不曾被送回京城过。 因此,又有一个传闻,易南天还活着。 非但如此,他还带领着一群袍泽,隐居于北疆一带的深山中,如今看来,这样的传闻是确有其事了。 只是她尚不明白,既然当初并未战死,他为何不表明身份,反而选择抛弃过去、抛弃身份,宁为山野村夫,也不愿再报效朝廷呢? 吃完饽饽,又喝了半碗肉汤之后,全身暖呼呼的柳缎儿渐渐有了睡意。 尽管脑中还不断盘旋着对于易南天的种种疑问,但打从今早抵达雷风寨后,她还没能好好的休息一番,此刻,她的眼皮就像是加了铅块般,沉重得就快睁不开了。 唔,好想睡喔。睡意渐浓的她,就这么打起盹儿来,不多时,她身子一斜,撞上了一旁厚实的臂膀,连带惊动了臂膀的主人。 易南天中断了谈话,眉头微挑的转过脸来,在看见眼前的景象之后,缓缓扬起唇,将注意力转移到那张小巧而细致的可爱美颜上。 她倾身靠着他,就像是小船偎靠着港湾,睡得很是香甜,他着迷地注视着她,发现他的小新娘一对细细弯弯的秀眉下有着两扇又浓又长的睫毛,可爱的鼻子上还有些淡淡的小雀斑,但那一点也不影响她那脱俗的美貌。 而最引他遐思的,还是她那一再教他渴望细细品尝的丰润唇瓣。 伸出厚掌,易南天轻触着她滑嫩的脸颊,指关节轻轻往下移,滑落至她右眼尾处那点缀得恰到好处的美人痣,那使得看起来仍显稚气未脱的她多了一份小女人的娇柔与妩媚。 当年,从他第一眼见到这张秀美绝伦的脸蛋开始,便好奇这个小女人一旦成长之后,是否会生得越发娇艳而迷倒众生。 事实证明,成长之后的她,美得几乎无懈可击,无瑕的肌肤、挺俏的鼻梁、美好细致的嘴唇以及那一对惑人的美眸,每一处都给人一种美而不艳、娇而不俗的感觉。 与六年前相较,她让他又更加心动了…… 第四章 六年前,长安。 北风凛冽,雪花纷飞,霜雪覆盖了一切。 在这寒冬的夜里,大街上尽是一片萧条,少有人迹。 一名衣衫褴褛的男子,就像一尊石雕,一动也不动的停驻在贴有皇榜的城墙前已经好些时候。 由于男子一身单薄却不畏风寒的模样,让紧紧蜷缩着身子、冷得直哆嗦的人们好奇地停下脚步,忍不住多看他几眼。 雪依然不断落下,寒风袭面,融化的雪濡湿了男子的面庞,他却没有心思抹去,一双空洞的眸子仍一瞬也不瞬盯着眼前的榜文,视线虽然停留在上头,却已经失去了焦距。 忽而,砰一声巨响,男子无预警地将一记铁拳狠狠击向那张盖有玉玺的皇榜,铁锤般的拳头紧握,骨节作响,浑身不住地颤抖着。 为什么?这是为什么…… 男子的神情是如此的哀伤,泛红的眸眶里盛满了泪水,但他始终咬着牙不哭出来,握紧的双拳格格作响,缓缓在皇榜前跪了下来,双眸充盈着挫败与痛苦,更有着愤怒与怀疑。 四周的空气,随着风雪持续肆虐而益发冰寒,然而这样的寒冷仍远远不及此刻他心中那刺骨的绝望。 在暗无天日、血战了三天三夜,几乎全军覆没的惨烈战役中,身负重伤的他在被救醒之后,才得知那场以寡击众的战役其实是被他一心所报效的朝廷恶意愚弄,皇帝听信小人谗言,任凭他们以血肉之躯诱骗敌军,朝廷所谓的欺敌之计。 想当然了,在如此被朝廷背弃之下,战况极为惨烈,死伤无数。 痛心疾首的他不顾身上重伤未愈以及袍泽们的纷纷劝阻,独自回到京城来,为的只是想亲自确认,他那一心一意效忠的皇帝,是否真如部属们所采知的那般,已经永远离弃了他。 然而,当他在皇榜上看见自己竟被扣上莫须有的罪名,除去功勋,贬为庶民之后,他最后一丝对朝廷的冀望也随之崩溃了。 那个昏庸的皇帝先是听信佞臣的谗言,后又百般苛扣军粮,悍然拒绝调派援军,导致长期驻军于寒冷北疆的将士们因粮尽援绝,活活饿死、冻死的就多达数千人! 纵然如此不堪,他还是像条狗一样忠心耿耿,直到那个妒贤嫉能的奸相竟在皇帝耳边怂恿献计,迫使他们这群早已面黄肌瘦、筋疲力尽的残军弱兵,在北方寒冷恶劣的气候下,再度冒死发兵征战边陲。 以卵击石的结果,他痛失了至少半数以上的兵士,原以为这样壮烈牺牲为国,至少可以换来忠义二字,想不到那无情无义的狗皇帝,竟为掩饰自己的昏庸无能,硬给他扣上一条错判军情,导致出师不利、功败垂成的辱人罪名。 朝廷的背弃和奸臣的构陷如同一把双面利刃,狠狠刺穿了他的胸膛,粉碎了他的信念,他内心所受的创伤无可比拟。 “这位壮士,你听得见我说话吗?” 就在这个时候,一道低柔的女子嗓音唤醒了跪在皇榜前陷入失神状态的男子。 像是受到震撼般,男子面无表情的微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嫣红的俏脸。来人容貌娇美,双眸清亮,看上去虽然不过十四、五岁,但端庄秀丽,仪态高雅,俨然是大户人家的闺秀。 打从三个时辰前,她坐着轿子从这儿经过时,便已经从轿窗注意到这个浑身是伤的男人。 他一动不动地待在皇榜前,虽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但从他僵硬的背影来判断,皇榜上的消息显然给他极大的打击,否则他不会像是被人点了穴似的,在雪地上一待就是那么长的时间。 她原在对街默默看着他,直到他突然发狂似的猛地捶打那面贴有皇榜的石墙,鲜血自他受伤的手掌流下,瞬间染红了一地的白雪,也震撼了她。 由于担忧男子的伤势,她匆匆越过街道,走到他身边,这才赫然发觉,这个驻足在雪地里许久的陌生男子,左半边的脸庞缠着一圈一圈的布条,看起来极为骇人。 她倒抽了一口凉气,让自己镇定下来,并且努力以温和的眸光化解两个陌生人之间紧张的氛围。 “以前我从没见过你,你是从外地来的吧?是来寻亲的吗?你脸上的伤……” 骤然,男子眼中充满警戒,一脸寒霜地瞪着她,“滚开。” 一名紧跟在女子身后的老仆人,见对方语意不善,赶紧上前一把将小主子拉至身后,护卫着她。 “小姐,我看你就甭理这小子了!谁知道这家伙是打哪儿来的煞星呀?万一要是发起狂来,误伤了小姐,这怎么得了?” 老仆人不放心,拽起小主子的手就要往回带。 “小姐还是赶紧上轿吧!雪已经越下越大,咱们要是回去晚了,老爷会担心的!” “可是……” 她看着那道缓缓从雪地上摇摇晃晃地站起,并且渐行渐远的背影,觉得他看起来是如此的孤寂,身上的衣服又是如此的单薄,除此之外,他的右掌似乎还受了伤,殷红的血不断从他的指缝间沁出,在银白的雪地上落下一朵又一朵刺眼的血花。 这令她同情心又再度泛滥,轻轻挣脱了老仆人,一股力量驱策她再次上前,急急地喊住了他。 “请等一等!”她奔向他,感受到他如刀锋般的目光,但她无所畏惧,靠近他的同时,也将眸光定在他幽暗深沉的眸底。 男子灰色的眸子绽放短暂的光亮,但马上又被冷漠所取代,眼中更蕴藏着一丝危险的讯息。 原以为她会被他冷厉的眸光所逼退,结果她的胆量与固执远远比他所想象的还要大得多。 她以眼神示意他接过她手中的伞,但他只是看着她,一动也不动,完全无意接受她的好意。 尤其她那把花花绿绿的油纸伞,他更是半点接过的兴趣也没有。 “不是要给你的。”看出他眼中的疑惑,她脸颊微微泛红,解释道:“我只是想请你帮我拿一下。” 说罢,她也不管他是否同意,一把将伞硬是塞入他宽大的手中,他反应不及,只有愣愣的接过。 接着,她从袖子里取出一条绣有花卉和彩蝶的绢帕,小心翼翼地系在他受伤的右掌上,小嘴则开始嘀嘀咕咕的叨念着。 “天寒地冻的,伤口若不赶紧止血包扎,怕是永远也愈合不了了。” 由于是第一次如此毫不避讳地拉着一个男人的手,还是在大街上这么做,她白皙的脸颊因不安而略微染红,羞涩而娇艳,像一朵美丽的芙蓉。 “虽然我不知道壮士是打哪儿来,又为何流落于此,但希望你能一路平安,早日与家人相聚。”她含羞带怯地说着,不时垂下眼眸,不敢与他的目光相对。 待她为他包扎好伤口之后,只见她伞也没拿,提起裙摆便一溜烟跑向等待着她的暖轿,坐入轿中。 随着老仆人吆喝一声,轿子缓缓离去,直至消失在街尾的转角处,男子才低头望向右掌上那还飘着一缕淡淡兰花香气的手绢。 在承受了多重的打击之后,易南天干裂的唇角上,这时终于浅浅地扬起一抹久违的笑。 那一夜,他那颗原本早已残存不堪的心,终于被拯救了…… 深夜,月光从窗外照进屋内,映照着柳缎儿一身白皙的雪肌,仿佛撒了一层耀眼的金粉。 她就像只慵懒的猫儿,蜷着身子在大床上的一角熟睡。由于她是侧卧,裹着娇躯的雪白绸衣在几度翻身之后,不知不觉撩至她臀际,露出一双白皙纤细的美腿。 万籁俱寂,夜晚的空气带着刺骨的寒意,她开始因周身太过寒冷而不断翻来覆去,睡得极不安稳。直到一道灼热的男性气息扑面而来,温柔地将她揽入怀中,她这才安静了下来。 黑暗中,易南天的手轻轻梳着她的发,并沿着她柔滑的发丝向下移,这温柔的抚触令她慵懒的伸展了一下身子,并在睡梦中叹了口气,仍然未醒。 偎着她的背,他的双臂自后方环抱住她。他从未见过这样美丽的娇躯,纤纤合度,相当匀称,肌肤如丝一般滑嫩,腰肢纤细,臀部挺俏,双峰更是饱满得让他几乎无法一掌捧住。 微倾着身子,易南天在她雪白的粉颈上落下一串啄吻,每一下都饱含着爱意,双手同时也捧起那儿轻柔地爱抚。 柳缎儿再次娇柔地叹了口气,偎着他蠕动身子,虽未转醒,但一对迷蒙微启的媚眸像是带着宿醉,十分诱人。 如此艳容,如此媚态,万般引人遐思,教易南天忍不住翻了个身,小心翼翼地将她压在身下,低头恣意吻上她娇艳的红唇。 当他一双大掌顺着她曼妙的曲线无比火热地抚摸的当儿,似乎能隐约听到她鼻息间充满诱人的低吟。 不知过了多久,柳锻儿幽幽地醒来,微仰着小脸,缓缓张开充满情欲的双眸,小脸上更带着一抹淡淡的红晕。 然而易南天的热吻仍然持续着,不一会儿,唇上强烈的酥麻感令她完全清醒过来。 她发现他正在吻她,四周则是一片幽暗,尽管看不清他的脸庞,但他粗重的气息夹杂着她剧烈的心跳,一声大过一声,教她羞怯不已,不安地试图挣扎。 但她没有办法挣脱,他强壮的手臂及结实的胸膛牢牢困住了她,几乎令她动弹不得,她甚至可以感觉到一种野蛮的紧绷与热力紧紧压抵在她腿间柔软的地方,让她仿佛落入某种晕眩的漩涡中,一度忘了怎么呼吸。 他的吻充满了火热、饥渴及无尽的需索,他是如此靠近,她可以清楚的感觉到他浅促而灼烫的气息就喷拂在她的脸颊上。 “不要。”理智与欲望不断在柳缎儿心中交战,为了不使两人铸成大错,情急之下,她只好狠狠咬他一口。 易南天感觉到唇角传来一阵刺痛,嘴边立即尝到一丝血腥味。 他错愕的松开她,“你疯了吗?”竟然咬人! “疯的人是你!” 紧紧抓拢胸口松开的衣襟,柳缎儿心慌地拉开两人的距离,并以冰冷的声调将他拉回现实。 “你听着,我不是你的新娘!”事到如今,为了明哲保身,她只好全盘托出,“我不是柳锦儿,不是赐婚的新娘,更不是你的妻子。” 只见他轻笑一声,并未被她的话所震撼,仍是一副心平气和的模样,淡淡地问:“就这样?” 就这样?“老天,如果我是你,就不会有这种反应。”她蹙起一对柳眉,再次强调,“你抢错新娘了。” 然而,易南天却当着她的面仰头大笑。 他的胸膛随着笑声剧烈的起伏,让柳锻儿觉得自己刚刚仿佛说了一个天大的笑话,教他必须努力控制住,才不至于笑得滚落到床下去。 他醇厚的朗笑声回荡在屋内,尽管他笑得像个疯子,但他低沉而沙哑的笑声却使她心跳加快,心中像是揣了只小兔子,卜通直乱跳。 喔,老天爷呀,真是太可怕了!她不但被他吻过两次,现在连他的笑声都能使她开始想入非非…… 这、这实在太不像话了! “你笑什么?”柳缎儿红着脸,眯起眸子用力地瞪着他。 易南天的笑声总算停下,一对灰色的眸子徐徐的看向她,嗓音虽是那么的徐缓,其中却盛满了揶揄。 “为了逃避我,你开始编起故事了吗?”他将脸庞逼近,凝视她的黑眸极为深幽,唇角轻蔑地抿起。“这样荒腔走板的内容是骗不倒我的,你应该更加深思熟虑些。” “你比我想象中还要不可理喻!”她话里含着刺,又补上一句,“还有自以为是。” “你却比我想象中更加美丽。”他轻叹,视线拂过她的脸庞,滑过她小巧可爱的鼻子,最后停驻在她红艳艳的粉唇上,“而且诱人。” 话犹未了,他的脸庞又再度靠近,灼烫的呼吸在她的唇上。 从他充满情欲的眸光中,她轻易的读出他此刻的心思——他想要占有她,与她成为名副其实的夫妻。 柳缎儿伸出双手捂住他的唇,双膝顶着他厚实的胸膛,预防他进一步的“攻击”。 “等一下!你又想要对我做什么?”她柳眉倒竖,杏眼圆睁,一张粉脸儿涨得通红。 “你知道我想对你做什么。”易南天回道,眼中闪烁着邪气的光芒。 脸颊蓦地一热,她窘怒的反驳,“我拒绝。” “拒绝无效。”他冷声道,朝她出双臂,略施蛮劲,便将她重新拥入怀中。 这样蛮横的举动令她心惊,正想扯开嗓子大叫,他已低下头来,霸道地吻住她。 “不——”她内心尖叫着,无法不注意他的吻有多么炽烈、多么充满浓浓的情欲,她想要大声呼救,可是从她口中逸出的,却是一声声撩人的娇吟。 当他往下吻去,那份美妙的感觉几乎令她惊喘出声。 “不行啊!”柳缎儿小腿轻踢,不断挣扎,却无法撼动他分毫,反而更加清楚感觉到他那充满威胁性的男性躯体就犹如一块烧烫的铁,一再灼烧着她所有的感官。 她知道自己已经渐渐失去了分辨的能力,只是一张小嘴仍是作着无谓的抵抗,拼命想抗拒眼前这团火焰。 倏地,她感觉到一只大掌慢慢滑至她的大腿,一股说不出来的酥麻快感瞬间在他碰触的部位蔓延开来。 不多时,空气中散发着情欲的气息。 正当易南天欲进一步占有她时,她突然嘶哑的在他耳边低泣出声。 “求你饶过我吧。” 闻方,他整个人僵住了,身子瞬然变得跟岩石一般冷硬。 好半晌后,他的视线缓缓移向她,只见她娇嫩的身子仍止不住地微微颤抖着,他所带来的快感仍在她体内尚未消散,明明身子已经感受到欢愉,她的理智却依然不肯轻易妥协。 这个小女人根本是千方百计地拒绝他! “我不能嫁给你。”柳缎儿哀泣着央求道:“拜托,至少现在还不可以。” “可是我已经娶你了!”从他把她带入雷风寨的那一刻起,所有人都知道,她已经是他的新娘。 “呜,可是我怕……我怕……” 易南天看着她瑟缩在他怀中,哭得五官全皱在一起,有些于心不忍,不禁纠紧眉头,长叹了一口气。 最后,他认为她可能是因为太过青涩,对于夫妻床弟之间的事过于恐惧,才会一再抗拒他。 “我说过,我永远不会伤害你。”他提醒道,“还记得吗?” 但此时柳缎儿因为哭得太过激动而开始打嗝,已无法回答他任何一句话。 “呜呜呜……呜呜呜……” 缓缓闭上双眼,此刻易南天必须咬紧牙关,努力想些恼人琐事,才能将体内的情欲压下去。 这个折磨人的臭丫头! 但他不会就这么算了的,只要她还在他身边一天,她永远都该死的欠他火热的新婚之夜! “别哭了。”待身体已不再感到那么紧绷与燥热之后,易南天妥协的在她身边躺了下来,无奈的承诺道:“今晚我不会碰你,睡吧。” 在一番折腾之后,他只觉得筋疲力尽,什么也不再想,只想让身体尽速得到放松与休息。 很快的,他安然的沉沉睡去,而柳缎儿只能瞠着一双眸子,睡也不敢睡,逃也不敢逃,就这么死撑着捱到天方露出鱼肚白,才抵挡不住瞌睡虫的侵袭,终于体力不支的睡着。 原以为两人的抗争到此落幕,怎知翌日他们之间又出现了新的战局。 “为什么不喝?” 为了让她更能快速适应寒冷的北方,易南天要她学会喝点酒,不料她居然回了句恕难从命,悍然的拒绝。 “我向来是滴酒不沾的。”柳缎儿如此道,并重复一个时辰以前她一再警告他的话,“酒会令我失控。” “昨夜你没喝酒也一样失控。”他严肃的低沉嗓音里有着霸道。“你必须喝一点,这是佟大娘亲自为当家的夫人所酿的蜜酒,不灼人,很适合姑娘家饮用。” “我就说了我不要!”她不悦的顶了一句,“为什么一定要逼我喝酒呢?” “这是喜酒。”易南天捺着性子提醒她,“昨晚你就该喝了。” “如果是喜酒,那我更不能喝。”柳缎儿刻意向他挑衅,“你应该知道,我根本不想嫁给你。” 她的挑衅果然激起他的火气,只见他脸色蓦地一沉,怒气开始慢慢扩散至他的声音里。 “我的耐性有限。”他瞪着她,并且冷冷地暗示昨夜他对她的宽容。“如果你够聪明,就别再试图挑战我的脾气,你不是每一次都能得逞的。” 想起昨夜的惊魂记,柳缎儿涨红了脸,神情顿时变得有些畏缩,但坚持的口吻依然不减。 “我是真的不能喝。”他怎么就是听不懂人话啊?“你就算强迫我也不成,我说不喝就是不能喝!” 耐性用罄,易南天懒得再跟她罗唆,拿起她的酒杯放在唇上浅饮了一口,然后勾起她的脸,身子微倾,欲亲自“伺候”她喝下。 见状,她故意紧闭着唇,不让他得逞,他的手掌索性在她的下颚上施力,强迫她的唇为他张开。 两人僵持了一会儿,在她屈服的瞬间,他迅速喂她一口甜中带辣、后劲颇强的酒,而他的触碰就和酒一亲样灼热,似乎立刻让她浑身燃烧。 她真的不敢相信,他竟然真的这么做了! “你这个笨蛋!”柳缎儿急忙推开他,仿佛被烈火灼伤一般。“你不该这么做的!” “我怎么了吗?”易南天好整以暇地问,眉宇间略带笑意,黑眸中更藏着一丝得逞后的得意光芒。 “怎么了?”窘怒的拍开她正暧昧的柔捏着她下巴的掌,她怒不可遏地道:“你竟然……你竟然让我喝了酒?” 看她眉目含嗔的模样,他晓得自己已让她心慌意乱,脸上扬起微笑,而且神情充满自负。 “这只是个开始。”一对浓眉嘲弄地扬起,他故意以愉悦的语气说:“往后你对于我所说的每一个字再有任何疑问,还会有第二次、第三次,甚至是上百次,我会以你所想象不到的方法对付你。” 他威胁的话像是深深钻入柳缎儿的体内,让她的肠胃严重扭绞成一团。 此刻再慌乱已经无济于事,随着脑袋逐渐发昏,身子发热,喉咙发痒,唇齿发颤,她那隐藏多年、一再压抑、十足黑暗的另一个灵魂,就要从她体内迸发出来了。 终于,就在易南天准备带着柳缎儿在雷风寨内四处走走,展开他们新婚后第一天的生活时,那深埋于她体内的火药瞬间被点燃,一举爆发。 第五章 “凭什么我得跟你同乘一骑?” 柳缎儿像是变了个人似的,双臂交叠于胸前,一只脚还相当不悦地在地上打着拍子,并且一脸兴师问罪的瞪着马背上的易南天。 “你会骑马?”他颇为讶异的看着她,并且不着痕迹的藏起笑意,因为他知道要是在这个时候真的笑了出来,她一定会以为他又故意嘲笑她。 “我有告诉过你我不会吗?”她不但当着众人的面反驳他的话,未了还相当大言不惭,大大的吹嘘一番,“我的骑术在长安可是一等一的!” “真的?”易南天发出一阵低沉的轻笑,慵懒的反问了一句,“可是据我判断,你可能连马蹬都勾不着……” 柳缎儿不让他说完,狠狠睨了他一眼,不悦的质问道:“你这是怀疑我?” 他缓慢的一扬眉,不动声色,双手随意搁在鞍头上,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好半晌,最后才像是退让一般,浅叹口气,轻轻弹指,教马僮为她另备一匹马。 不一会儿,一匹漂亮的棕色母马被牵进来。 马儿相当温驯,但柳缎儿还是一副相当不满意的模样,直到马僮再为她牵来一匹与易南天的坐骑几乎一样高大的骏马后,她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不过,美中不足的是,她大姑娘还是得在旁人的扶助之下,才能坐上马鞍。 “咻咻……” 看着柳缎儿笨拙的上马动作,易南天不免感到紧张,无法料想等会儿她究竟要如何驾驭那匹大苑驹。 跟它谈条件吗? “听着。”他睇视着她,严厉的板起脸警告道:“如果你摔下马,我会非常、非常生气!” “放心,我不会让你有那个机会生气的。”话落,柳缎儿夹紧了马腹,一阵风似的率先往前奔驰。 结果大大的出乎易南天意料之外。 这小妮子果然骑术精湛,除了上马英姿还有待加强,她那矫健的伸手堪称一绝,甚至不输给寨中任何一个善骑术的男儿。 直到她看似要连人带马冲出寨外,他立即策马赶到她的身边,并伸臂拉住她坐骑的缰绳,让奔驰的马儿停下,之后将她抱下马背。 “你想去哪里?”易南天下颚绷得极紧,板起的脸上满是阴霾。 “咦?”柳缎儿不解地望着他,反问道:“刚刚你不是说,要去看正在修筑的河堤?” “那是出寨的方向!”他忍不住大吼,“你根本连东南西北都还搞不清楚!” “用不着那么大声跟我说话,我又没聋!”他那总是突如其来的火爆脾气大大惹恼了她,不甘示弱的她嘴硬的回道:“我不过是误判了方向,这种事换作任何人待在一处陌生的地方,都有可能发生的嘛!” “那我劝你最好从现在开始牢牢记住你在寨里所走过的每一条路。”易南天说着,声音中突然不带任何感情。“下一回,你若再未经我同意,骑着马往寨门外窜,我就当你是企图逃跑,听懂了吗?” “说话用不着那么夹枪带棍,我会是那种偷鸡摸狗的人吗?”要走,她也是光明正大的走! 况且她又不是神志不清了,在光天化日之下,从他眼前偷跑,她是吃饱撑着吗? 虽是如此,他还是一点也不敢大意,朝她伸出手,命令道:“过来。” “干嘛?”柳缎儿横眉竖目,声音中透着怒气。 易南天定定地回视着她,沉声道:“我要你立刻上我的马。” 他的语气相当冷硬,如冰的表面不是掩藏不住的怒意,但她还是不懂得收敛,一再与他对峙,故意激怒他。 “我凭什么听你的?”她凉凉的哼了声。 顿时,他的耐性像是一根根崩断的弦,以森冷的口气警告她,“柳锦儿,你是要自己上马,还是我亲自‘请’你上马?” 没来由的,他那声“柳锦儿”像是一支利箭般,笔直的射穿她的心,让她渐渐升起浓浓的怒意。 她两眼燃着怒火,死死盯了他好一会儿,不知哪来的胆量,竟当着他的面怒气冲天的甩头离去。 可是她才往前走没几步,就让人挡了下来。 眼前的两名男子她并不陌生,他们与易南天一同将她掳回雷风寨,一个叫格达,另一个唤白朗,全都是一群白眼狼! “夫人,别为自己找麻烦,这样对你没有好处的。”格达粗声粗气地警告道,神情严峻。 “是吗?”柳缎儿的小脸上毫无惧色,鄙夷的盯着眼前两名块头足足大她一倍的男子,怒声啐道:“这些话应该是我问你们俩吧?走开!别老挡着我的路!” 虽然很欣赏自家主母处变不惊的胆色,但白朗并不认为任性与刁蛮是个好妻子应该有的表现,于是跟着开口。 “格达说得对,你应该与你的丈夫同行。”他以眼神暗示她,除了乖乖回到她的丈夫身边去,她没有第二个选择。 “丈夫?谁说我有丈夫来着?你们这群仗势欺人的莽夫,还不快给我……”还没来得及吼完,柳缎儿已经被易南天一把拦腰拖上马背。 “你究竟在发什么疯!” 犹记昨夜以前,他眼中的她还是个性情温婉的大家闺秀,直到刚刚,她表现出这般撒泼发怒、刁钻跋扈的火爆性子,才让他真正见识到那传闻中号称“长安虎”的柳锦儿最真实的一面。 难道……这才是真正的她? 易南天正疑惑的这么想着,只见他那火爆的小妻子忽然又在众人面前做出一件相当令人心惊的事——企图摘下他脸上的面具。 幸好在她有机会碰到面具之前,一双不规矩的小手很快的被他一掌扣住。 “如果我是你,就不会如此轻举妄动。”他冷冷地道,全身散发出强烈的怒气。 “我说,云麾将军,你究竟在怕些什么?”柳缎儿大胆地唤出他过去的封号,语气轻柔,却咄咄逼人,“难道你还怕我偷偷把你的容貌记下,好反咬你一口,报官抓你吗?还是……你觉得这样装神秘很有趣?” 此话一出,四周瞬间响起一道道此起彼落的抽气声。 那个女人怕是疯了吧?从来没有人胆敢对大当家这样说话,尤其她还出言恐吓! 报官?啧啧,恐怕那个小恶女还没来得及逃出寨,就已经被人乱刀砍死,弃尸山野了! “你对我的容貌很好奇?”看着她认真的模样,易南天按捺住火气。“可是我怕会吓坏你。” “我才没那么窝囊。”她忿忿地驳斥,口气中有着不以为然。 “那好。”他以沉稳的语气与她交换条件,“我可以满足你的好奇心,但在那之前,你必须先付出一些代价。”此刻,他双眸中闪烁着异样的神采。 微抬起下巴,柳缎儿将眉一挑,无所惧地问:“什么代价?” “吻我。”他微笑着要求,并且补了句,“现在。” ************************************************************************* 原以为姑娘家脸皮薄,当众听到那样无礼的要求时,肯定会当场翻脸。 岂料,结果又再一次出乎易南天意料之外。 抚着额头,筋疲力竭的靠在桌边,微眯起一双深感无奈的眸子,看向炕床上那个满脸通红、醉醺醺的抱着床柱,还拼命向床柱磕头道歉的小醉鬼,易南天只觉得一阵头疼。 一个时辰以前,当柳缎儿大大方方、坦坦荡荡,毫不扭捏的当众狂吻了他以后,当下他随即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把这个俨然已经醉得一塌糊涂的小醉鬼抱回屋里,让她一次发酒疯发个够。 怎知,他的恶梦就此展开了。 他先是眼睁睁看着她在屋里舞了一套剑法,再练了一套拳,还一次又一次的强迫他与她比腕力,而且还不准赢她,不然她就哭,哭得惊天动地,令人心烦意乱。 最后,她把屋里所有悬挂的兵器都拿来耍了一遍之后,终于安静了下来,拖着筋疲力竭的脚步,慢慢走向炕床。 见状,他一度以为这小家伙终于知道累了,想休息了,怎知一个不留神,在她撞上床柱之后,又开始喃喃自语了起来。 “这位黑脸壮士,不小心撞上了您,小女子不是故意的!对不起啊,对不起……” 易南天再也看不下去,决定上前终止她继续“自残”的行为,在用手掌将她的小脑袋瓜与床柱隔开来之后,他忍不住低下头眯眼审视着她,问道:“你当真是滴酒不沾?” 以她那极差的酒量,他怀疑她就连一丁点儿的酒味也不能闻! “我跟你说过了,我不能喝酒的……”随着时间过去,醉意消散之后,柳缎儿的神智也逐渐清醒。 “我知道了。”易南天轻叹口气,“下次我会注意的。” 轻轻拂去散落在她额前的发丝,他那不经意的温柔举措,像是不小心触动了她泪水的闸门,她竟当着他的面又开始莫名的哭了起来。 “天啊,别又来了!”他发出一声无奈的呻吟,“锦儿,你又怎么了?” “我不喜欢你那样叫我!”柳缎儿泪眼迷蒙的瞅着他,声音中充满了怨怒,“我一点也不喜欢,很不喜欢……”说着,她身子一斜,将额头无力地抵在他厚实的胸膛上,嘤嘤低泣。 “我都怎么叫你了?”易南天不记得自己曾经用过任何不适当的字眼来称呼她。 “锦儿。”她指控道:“每当你那样唤我的时候,我的心……我的心就不知怎么着,像是让人掐住了一样,总是难受得要命,想挣又挣不开……” 拥着软绵绵的她,易南天听她这么一说,不由得蹙起眉头,百思不得其解。 “锦儿这个名字有什么不对吗?”值得她这样大发脾气,与他闹性子? “没有不对。”柳缎儿又偎近了他一些。 他的胸膛时这样的温热,为她带来一股暖意,他的双掌则是安抚地轻拍着她微颤的背,让她感受到他的关心和温情。 “但锦儿不是我的名字……”久久,她才似叹息一般,低低地道:“锦儿……是我的孪生姐姐,因为一场意外,我代她嫁入镇国将军府,成了易家媳。” 听她说到这里,易南天始终轻抚着她的温柔大掌也停了下来。 柳缎儿的喉咙也开始紧缩,心中茫然。 她终于说出口了,得知一切真相的他,将会如何处置她呢? 送她离开? 教她回柳家去? 还是…… 正当柳缎儿心慌地猜测,也许他会勃然大怒,先把她吊起来狠狠打一顿,然后再把她赶回长安,一道浅浅的嗓音中断了她满脑子血淋淋的幻想。 “那你的名字呢?” “咦?”她愣愣的抬头看向他,发现他正以温柔的眼神回望着她。 “既然是孪生姐妹,你应该也有个好听的名字吧?”易南天低头俯视着她,眼中没有犹豫,只有爱。 他……还要她,是吗? 这个可能性缓缓在她心头浮现,让她不禁开始颤抖。 “我是……缎儿”怯怯地吐出名字,她旋即羞怯的垂下眼睛,不敢再看他。 有很长的一段时间,屋内只有两人的心跳和轻微的呼吸声,然后,当她决定打破沉默,抬眸再度看向他时,发现他的眸光似乎一直停留在她身上,清澈得像无云的天空。 “很好听。”易南天以声音安抚她,“我喜欢这个名字。” 他专注而充满柔情的目光,仿佛是三月的和风,吹起她心中的涟漪,也令她悸动莫名。 “你不讨厌我吗?”柳缎儿迷惑地问。“我假扮了姐姐,蒙骗了所有的人,还……欺骗了你。”说到后来,她的声音越来越小,脸也越来越红。 易南天没有回答她的问话,只是以非常轻柔、非常缓慢的力道将他拉近,直到她深深偎靠在他的双臂中。 “无论你假扮了谁,对我而言,那一点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轻叹口气,呓语般低唤着她,“我终于还是找到你了,缎儿。” 就算记忆烧成了灰,易南天也无法忘却那张娇媚中带着一丝严肃的稚嫩小脸,以及虽然责备着他,但又为他担忧的温柔神情。 她就是他一心冀盼还能够再次相遇的女子,那个令他魂牵梦萦的姑娘,那一抹笑容,那一份温柔,他是不会认错的! 听着他轻唤着她的名字,毫无顾忌的深拥她入怀,在他的怀抱中,柳缎儿融化了,心中所有不安瞬间化为轻烟,消逝无踪。 尽管她已经将心中最大的秘密全盘托出,但他还是要她,没有为难、没有勉强、没有迟疑。 虽然不明白他为何能够如此坦然的接受,但面对这样的结果,柳缎儿知道,自己心底深处确实感到极为庆幸。 第六章 “好了,折腾了一个早上,你也累坏了。” 窸窸窣窣……窸窸窣窣…… “在午膳之前,你可以小睡片刻,我……” 窸窸窣窣…… “缎儿?”当易南天再度说话,声音是温柔而沙哑的。 “嗯?”眉儿一挑,柳缎儿笑看着他。 她突然发现,当他低声唤着她的名字时,他的声音相当温柔,低低的、缓缓的,极富阳刚气息又那么的吸引人,教她的芳心莫名的颤抖。 “告诉我,”他伸手托住她的下巴,温柔的目光和她的交缠,而他的嗓音就和他的凝视一样柔和。“你酒还没醒吗?” “咦,为什么这么问?”她已经很清醒了啊。“我看起来很不正常吗?” 突然,他的眼角再次抽搐。 “你说呢?”他看着她,目光中有询问的意味,“为什么解我的腰带?” “为你宽衣啊。”她理所当然的回道:“服侍丈夫是妻子应尽的责任吗?” 服侍丈夫?妻子应尽的责任? 她果然还没有清醒,否则她绝不可能会说出这么令人讶异的话,他记得就在不久之前,她还不断否认他们之间的婚姻。 低着头默默的系回被她胡乱拉松的腰带,易南天深深叹口气,以任命的口吻道:“我现在就去请佟大娘替你做碗解酒汤,你乖乖呆在房里……” 倏地,一连串窸窸窣窣的声响又再度引起他的注意,当他抬眸望向声音来源时,忍不住倒抽一口气。 “你为什么脱衣裳?” “我好热哦……” 柳缎儿咕哝着,之后又蹬去脚上的鞋子,她觉得屋里很闷热,尤其刚刚她又是舞刀弄剑又是和他比腕力,流了不少汗,衣裳黏黏的贴在身上,让她难受死了。 易南天已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才好。 身为男人,而且是个四肢健全、头脑正常的男人,他的男性本能已经被压抑了太多次,身为丈夫,他的权利更是一再被剥夺、忽视! 而这个没心没肺的坏丫头,竟然完全无视于他的欲望,一再挑战他的耐力极限,当真以为他是柳下惠吗? 见柳缎儿大刺刺的脱起身上的衣物,动作虽然毫不娇媚,但对一个心智正常,对她的欲望已经泛滥得快淹死自己的男人而言,也够香艳刺激的了。 外裳很快的被她脱了下来,罗裙也滑落至膝盖,只剩一件薄如蝉翼的兜衣还留在她身上,深深吸引着他的视线,让他心跳加速。 易南天已经很久不曾有过这样的悸动了,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个青涩的毛头小子,完全不知道要把视线往哪儿摆。 强迫自己移开视线,他努力地把飘远的理智一点一滴的收回来,竭力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你休息吧。”当他说话的时候,眸光仍是避开她的。 “留下。”柳缎儿拽住他的衣袖,不让他离开,撒娇道:“我要你留下陪我睡。”说完,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直瞅着他,脸上的红晕更加明显。 她一定是故意的! “我没有睡回笼觉的习惯。”易南天知道在、再不离开,他一定会盲目地顺从她,顺从她的目光、她的声音、她的…… “那就为我破例一次,可以吗?”看着这个出此让她心动的男子,她心底又羞又慌,“我不想一个人待在屋里。” “可是寨里还有其他要事需要我去张罗。”他低头看着她,眼里有些不舍。 “陪我。”她不管。 “我不可能老是待在屋里不出门。”他乎视着她,企图跟她讲道理。 “陪我。”她瘪嘴道。 “缎儿。” 他满脸无奈的看她一路从坐着直到站起身爬上炕床,像头小老虎似的对他又是威胁又是恐吓。 “总而言之,你今天哪儿也不许去,我要你一直陪着我!” “看来你一点睡意都没有,而且……”竟然还有那种精神、那种胆量对他不规矩? 柳缎儿说着话,小手也没有闲着,指尖故意在他胸膛上画圈,然后再顺着他完美的肌理滑至他腰际,身子向他逼近。 “我不会白白要求你的。”微眯着一双眸子,她俨然是一副公然挑逗的模样。 “你这是在玩火。”易南天咬着牙,忍受她煽情的挑逗,但压抑而沙哑的嗓音却意外的更加鼓励她,让她益发大胆。 “我是说真的。”柳缎儿抚摸着他,诱惑他摆脱一切禁忌。“你不认为身为一个妻子,深爱着她的夫君是天经地义的事?” 他没有回答,但注意力集中在她嘴唇上,当她的唇终于渐渐接近,她柔软的身体也顺势贴上他坚实的胸膛。正当他以为她就要吻上他时,她却意外的对他提出一个要求。 “让我看看你。” 易南天不解地看着她。 “在面具下的你。”柳缎儿可没有忘记,这是两人之间的赌注,而就在不久之前,她才刚刚赢得了这场赌注。“你答应过我的,不许赖帐。”她嘟起嘴瞪着他。 闻言,他眸光闪烁,不自然的清了清喉咙,“我……不好看。” “好不好看,由我决定。”她声音轻柔,而且具有说服力。“难道你要一辈子都在自己的妻子面前戴着面具?” 易南天能感觉出她对此事十分坚持,温柔的声音中透出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他必须承认,他的新婚妻子不但很懂得如何看透人心,还相当懂得谈判。 “那你看了之后会哭吗?” “也许,可能……”她不确定地道,“但我又还没看到!” “那你还是放弃吧。”他低哑的嗓音隐藏着一丝不安和忧虑,有些黯然的黑眸更是刻意闪躲着她。“我可不想让你每晚都恶梦连连。” 话落,他想将她还贴在他脸上的一双小掌移开,但她不肯松手。 “缎儿?”这个小女人还不死心? “我想看。”她眼眶泛红,勉强回了句,“我保证不哭出来。” 易南天一声不吭地看着她,沉默了好半晌,最后,他的肩膀因挫败而无力地垂下。 拗不过她的坚持,他同意让她动手卸下他已经戴了整整六年的面具,但在那之前,他还有个条件。 “如果等一下你哭出来了,我会非常、非常的生气。”他再度出言警告。 “这是你的口头禅吗?”柳缎儿嫣然一笑,指尖轻抚他那对深深蹙起的浓眉,小声地问:“那等会儿如果我真的哭了,你会打我吗?” “会。”易南天恐吓道。 哼,她才不信。 好奇心终究还是战胜了一切,可是,当柳缎儿目睹面具下的他,左眼几乎被一道长痕重重的划过,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虽然及时忍住了眸眶里打转的泪水,却止不住声音里的哽咽。 那狰狞的伤疤几乎毁了他左半边的脸,她难以想像,在承受了那样严重的伤害之后,他是怎么从鬼门关前逃回来的?又是如何让自己撑过这样的痛苦? 那一年,那场战役,究竟在他身上发生了多少不为人知的惨烈情状?他又是怎么看待自己被误传死讯、长达六年被世人所遗忘的遭遇? 满满的心疼和疑问,让柳缎儿目不转睛地望着他,再也无法抵挡心中激切的情绪,她向他靠近,把嘴唇轻轻贴在那道疤痕上,像是抚慰,又充满了怜惜。 易南天被她这样原始的、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呆了。 一时之间,他只能一动也不动地待在那里,直到她在他耳边说出一句令他感到无比震撼的表白。 “不管你是什么身份、什么模样,亦无论我们之间将面临着怎样的未来,我只想告诉你……”柳缎儿定定地注视着他,声音显得轻柔而刚毅,“我愿意嫁给你,今生今世绝不言悔。” 他一直认为,是自己的蛮横与霸道,迫使她只能离乡背井,毫无选择的嫁给他,因此他从不期望她还能为他付出多少感情,万万想不到,她竟然可以给他那么多…… 蓦地,易南天心中流过热烫的暖流,穿透心上的冰层,灌进那处从来无人触碰的角落,他看来也许镇定如常,但那层薄冰般的伪装正在瓦解、消融。 他原本勉强地想挤出一丝笑容,但最后还是只能收紧了双臂,选择将她紧紧纳进怀中,让她完全感受到他的力量,以及他心中最深的感激。 柳缎儿觉得自己整个人像是飘浮在他的拥抱里,她抬眼看向他,发现他正以一种令人心跳加速的眼神凝视着她。 那是一个男人凝视心中所渴望的女人时才会有的深情眼神,她着迷地回视着他,宛如两人的灵魂已经交缠在一起。 最后,她也不知道是谁先主动将唇凑上去的,因为她意识过来时,已经发觉他正温柔地吻着她。 易南天先是轻轻啄吻着她,不敢放任情潮奔腾,唯恐又吓坏了她,但不久后,他的吻便加深了,不再是浅浅的轻探舌尖,而是更加火热、更加深入的吮吻着。 在辗转吮吻之间,他可以感觉她身子轻颤,无意间向他传递着未经人事的羞怯,他不禁沿着她的颈项一直啄吻至她的耳垂。 “爱我,缎儿。”易南天呢喃着,“我需要你。” 他充满柔情的耳语,令柳缎儿浑身的血脉仿佛奔窜着火焰,她不自觉地倚向他坚实的身躯,将自己整个交给他。 在她的默允之下,易南天把她抱了起来,极为温柔地让她平躺在床上,当她一头乌亮的长发披散在雪白的被子上时,他一时竟看得着迷了。 “每一次见到你,你似乎又变得更美了。”他声音充满了赞叹,灼烫的唇亦沿着她颈部的曲线在她光裸的锁骨间恣意流连,感觉她的温暖,嗅着她肌肤上所散发的芳香气息。 在易南天温柔的对待下,柳缎儿逐渐沉迷于那令人醺醉的亲吻中。 半晌后,柳缎儿身上仅存的遮蔽布料也坠落在地上,展露出她一身玲珑有致的娇媚胴体。 易南天喘息着,两眼也燃着欲焰,饱览她迷人身子的每一处,最后将渴望的眸子锁在她的美眸中,低哑地问:“现在,你可以解救我了吗?” 闻言,柳缎儿娇媚的一笑,双臂搂着他的颈子,感受着他丰软的发,也发觉他浑身的肌肉已经绷得像石雕一般。 “我已经是你的了,夫君。”她抵着他的唇回吻着他,低喃道:“让我们合而为一。” 易南天颤抖着,喉咙深处发出一声难抑的低吟,那是被击溃的声音,也是需索与渴望解脱的声音。 他不再迟疑,低下头来,将嘴唇重重压在她微启的唇瓣上,像是惩罚这两天她对他种种禁欲的折磨。 迷茫中,柳缎儿感觉他托起了她的臀,然后一道难忍的痛楚使她忍不住呐喊出声。 “好疼。” 抬起头看向她,易南天的眼中正燃着欲火,须臾,他的目光转柔,轻柔无比的吻去她眼角的泪。 “痛楚会过去的。”他温柔的呢哺,诱哄着她,“别怕,让我爱你。” 他温柔的话语缓和了她的不适,一会儿后,她的嘴里逸出娇吟。 他将所有热情全都释放,将她带入激情的漩涡中。 当风狂雨骤过后,柳缎儿带着疲倦和满足缓缓的平复了呼吸,当她睁开双眸看向他时,亦在他的眸中看见了深深的眷恋。 易南天伸手轻抚过她的唇瓣,然后抚开她脸上一缕汗湿的发,对她绽开慵懒的笑容,“你真是个完美的妻子。” “我……是你的妻子了?” 他一笑,轻轻在她额间落下一个吻,然后拥着她,让她靠躺在他汗湿的胸前,让她环抱着他,慵懒的聆听着他渐渐驱于平缓的心跳声,满足的沉浸在缠绵过后的亲昵里。 “在想什么?”他轻声问。 “我好快乐,夫君。”柳缎儿如梦呓般呢喃,“我是在作梦吗?” 易南天又笑了,温柔的揽紧她,“这不是梦,它美得很真实。往后,无论是不是在梦中,我永远都不会松开你永远。” 柳缎儿的心霎时被他浓浓的爱意充塞得满满的,微笑地蜷在他的怀中,渐渐沉入梦乡。 --------------------------------------------------- 由于初来乍到便闹了大笑话,让人缘已经不怎么样的柳缎儿,给寨中众人的观感更是直接跌入谷底。 为了能好好做个当家夫人,这阵子她都特地起了个大早,神清气爽的四处探访,希望能尽快了解这个人间仙境。 山寨位于群山之间,地形十分险峻,经过一番打探之后,她这才知道,原来进入村寨只有一条路能抵达,村寨的大门是由两块天然岩壁做成的屏障,易守难攻,像个堡垒。 采访的过程中,柳缎儿陆陆续续见识到不少寨中的奇特之处,最令她深感讶异的是,寨里无论男女老少,甚至是小小的孩童们都会拉弓射箭,虽然并非人人皆擅长,但射击鼠兔之类的小动物,几乎是百发百中。 除此之外,寨里的房屋大多以土石筑墙,屋顶多用毛竹为瓦,外观像个大帐篷,而寨中的居民则大多是在战争后存活下来的兵士,以及经历烽火之苦,流离失所的边疆百姓。 柳缎儿还拜访了佟大娘。 佟大娘便是柳缎儿第一天来到雷风寨时,亲切地主动与她交谈的那名妇人。 她的石屋中什么都有,尤其因为她高明的酿酒术,屋内、屋外几乎让酒缸占满了,为数不少,柳缎儿才踏进石屋,就让几乎让屋内弥漫的酒香醺醉了。 佟大娘原本有一双儿女,但在战乱中不幸离散了,这位孤苦无依的老人家便跟随着易家军在寨中生活。 还好佟大娘一向知足,从不因为自身的不幸而怨天尤人,除了酿酒功夫堪称一绝,闲来无事时她还会唱唱小曲儿为寨中的大伙儿解解闷,是个聪慧慈祥又平易近人的长辈,颇受村民们敬爱。 不过,虽然佟大娘十分亲切,柳缎儿还是感到寂寞与孤单,虽然寨里未曾有人胆敢对她斜目以视,恶言相向,但愿意主动开口与她交谈的少之又少,仿佛他们之间还隔着一道无形的鸿沟,无论她如何努力、如何示好,依旧无法顺利跨越那道障碍。 最惨的是,她开始想家了。 “你想回长安?” 脚上的靴子脱到一半,易南天有些诧异的挑起浓眉,眯眼望着她,眸光中有着询问的意味。 “可以吗?”柳缎儿口吻急切,冀盼之情溢于言表。 他却以无情的语气拒绝了她,“你认为我会同意吗?” “应该不会……”平日里,他甚至不愿跟她谈论有关长安的一切。 顿时,柳缎儿的神情满是落寞,声音是那样的茫然,说话时,一双又大又圆的眸子里也已经泛起泪光。 她看起来是如此绝望,神情是如此悲伤,让他心生一股强烈的罪恶感,沉默片刻后,他叹了口气,微微蹙起眉头问道:“为什么想离开?” 天知道他一向极为冷静,可是只要见到她的眼泪,他就没辙了。 “不是离开这里。”柳缎儿纠正他的说法,“而是去长安。” “这两者有什么差别吗?”易南天睇视着她,眼中有着些许不安。 “当然有差别。”嘟着嘴,她心底又羞又窘,小脸泛红,低头扭绞着衣角。“我已经是你的妻子了,你在哪儿……我就会在哪儿。” 她的脸上又浮起晚霞般的红晕,那含羞又着急的样子,仿佛承认此事令她很尴尬似的。 知道她并不是想离开他,易南天脸上的神情逐渐放松,不再像先前那样紧绷着脸,但仍略显不悦。 “既是如此,那你为什么还想回去?”难道他对她还不够疼爱? “还问?”瞅了他一眼,柳缎儿没好气地埋怨道:“难道你都不曾想过,我忽然被你掳来,镇国将军府平白无故丢了个媳妇儿,还不闹得天下大乱?” 接着,她忽然一脸担忧,“最令我烦恼的,还是我爹……” 听到这里,易南天唇角弯起,恍然大悟地问:“原来你是担忧岳父大人为你失踪的事而烦心?” “也不尽然是这样啦。”她先是尴尬地笑了笑,尔后声音渐渐低沉,当她蹙紧眉头回视他时,小脸上已满是严肃,“其实真正教我深感烦忧的是,我爹正是那种会为了我失踪的事而闹得天下大乱的人。” 她太了解爹的脾性了,好不容易将女儿嫁进将军府,连一丁点儿好处都还没沾上,女儿却忽然不明不白的丢了,他还不天天上门拜访,向易老将军讨个说法? 依爹的性子,此事不闹得鸡犬不宁,他决计不会善罢甘休的。 “不管如何,我都想回长安一趟,除了报平安,也好让我爹安心,你说好不好?” 话落,柳缎儿抬眼看向易南天,发现他一对若有所思的眸中还蕴藏着深深的顾忌。 “夫君?”她柔声唤着他,一对乞求的眼神让他有些动摇了。 “会有机会的。”低头轻啄了下她微蹙的眉心,易南天将双臂圈住妻子纤细的腰肢,让她坐到他的怀中,承诺道:“再过些日子,我会亲自带你回长安一趟。” 得到他的承诺,柳缎儿皱起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温驯地偎入丈夫的怀中,让他温暖的身躯为她驱走寒冷。 为了一解妻子的思乡之愁,这一晚易南天在柳缎儿的撒娇与恳求之下,也同意了她另一个小小的要求,让她改变一下他们屋内单调的摆设。 “你没长脑子吗?” 直到这一刻,易南天仍然无法从一个时辰前眼中所惊见的震撼中恢复过来。 这个异想天开的小蠢蛋,居然想在屋里生火,差一点把屋子毁了! “你打算毁了我的屋子吗?”坐在大厅首位上,他一双厉眸狠狠瞪着她,露出仿佛要将她掐死似的眼神。 柳缎儿天真的在屋子中央设火坑,认为北方气候寒冷,在屋中高火炕可以用来御寒,可是她完全忽略了,古屋虽是以石板所建,但地面与屋中的摆设多为易燃的木制品,只要稍有不慎,极容易引燃大火。 这也就罢了,最令他感到怒不可遏的是另一件事。 “谷仓里的那群牲口是怎么一回事?”他怒火直冒的瞪视着柳缎儿,沉声质问。 “我怕它们冷……” 听到这里,易南天缩紧下巴,额角抽动,实在气极了。 为了怕屋子的牲畜们被大雪冻死,她竟然命女仆们将家畜全部赶进储藏谷粮的仓舍防寒。 结果,那些牛羊鸡鸭仅仅一个下午就几乎吃光足以供给数十户寨民度过寒冬的珍贵食粮! “你就不怕活活撑死它们吗?”易南天的声音严厉中带着怒意。 他方正的下巴紧绷着,强烈的怒气让屋内跪满了一地的女仆们都深深感受到了。 除了那个不知死活的小女人。 “我没有想到它们会吃个不停。”难道这动物们本能?“如果我早知道它们这样贪吃,我会拴住它们的。” 闻言,易南天的额角再次抽搐。 “不管如何,身为主母,你今天必须为自己错误的判断付出一些代价!” 他瞪着她,深吸一口气,冷冷地道。“这是你该负起的责任。” “你要处罚我?”看见他一副认真的模样,柳缎儿的神情充满了防备。 他点点头,并面无表情的向她勾了勾指头。 她立即直摇头,道:“我要求惩处延后。”拜托,就这么当众受罚,教她颜面何存啊? 可惜易南天不给她任何逃避的机会。 “今日事今日毕。”他恫喝道,并朝她迈开步伐。“你要我亲自动手抓你吗?” 由于他的神情如同闪电一般倏然变得慑人,让她忍不住害怕的转身想逃,却已经来不及。 “哇,你不可以……”就这样,闯下大祸的小迷糊连一点挣脱的机会都没有,便已经被怒气腾腾的易南天打横抱起。 柳缎儿的身子在他双臂上猛地被翻转,脸儿朝下,以相当羞窘的姿势趴俯在他的大腿上。 接着处罚开始。 原本她是打算忍耐着不哭的,岂知他连一点情面都不留,拍在她臀上的每一掌都是高高举起,重重落下,疼得她当场哭了出来。 “呜呜呜……”柳缎儿夺眶而出的泪水,顿然消除了易南天大半的怒气,而原本持续的惩罚也不知在何时停了下来。 “痛吗?” 回应他的,是她闷闷的啜泣声。 “舌头让猫儿叼走了吗?”刻意表现得冷然的音调显示着易南天心硬如铁,“回答我!” 尽管心中相当不舍,但他必须给她一个难忘的教训,否则她永远不会明白,在气候严寒的北方山寨中生活的艰困、环境的险恶,与她那已经过惯的安逸生活是截然不同。 惩罚她,除了因为她今日所犯下已是个无法弥补的严重错误,另一方面是要平息寨中人们心中的怒气。 因为他的愚蠢,让寨里半数以上男人在深冬来临前还得冒着风雪继续出外猎食,以维持寨中长久以来粮食普遍不足的严重问题。 然而这样的苦心,他又如何才能让她完全明白呢? 柳缎儿确实无法明白,更无法理解,明明前一晚还对她呵护倍至的郎君,怎么会在一夕之间成了冷血无情的恶霸王。 从小到大,她虽不是家中唯一的女儿,但也是爹和姐姐捧在手心里呵护疼爱的宝贝,加上她一向柔顺乖巧,别说是打她、处罚她,就是大声点儿与她说上一句话,家人都怕吓坏了她。 岂知,今日易南天不但当众责打她,更毫不怜香惜玉,大掌一落都不知道该歇手! 觉得面子尽失的柳缎儿,忍住臀上火辣辣的麻痛感,缓缓从他腿上羞愤地滑了下来。 在她即将跌坐在冷硬的地上时,他适时拉了她一把,但她拒绝他的好意,怨怒地挥开他伸来的手。 “别再碰我!”紧抿着唇,柳缎儿狠狠瞪着他,泪光在眼里闪烁,“我很抱歉我的无知给你带来麻烦,我保证以后都不会再让你那么丢脸了!” 说完,她怀着满腹的委屈,拖着又痛又麻的身躯,一口气奔回房间。 她钻进被窝里,豆大的泪珠涌出眼眶,滴滴答答全落在枕上,肩膀抖个不停,哭了许久仍难以平抚情绪。 他说过他永远不会伤害她的,他说过的! 没想到今日他竟然食言,还…… 她发誓,她柳缎儿这辈子都不会再理会那个叫易南天的冷血男人了,呜……她恨死他了! 第七章 直到今天,易南天才真正的见识到,他那一向柔顺的小妻子体内潜藏的火爆因子有那么可怕。 “缎儿,开门。” “你滚!” “我们谈谈……” “我跟你已经没什么好谈的!” 霍然,紧闭的房门被推开,人没出现,一件男衫倒是被丢了出来。 柳缎儿一边丢一边扯着喉咙忿忿的怒道:“走开,我再也不想看见你了!” 被丢出来的衣裳,是她特地为他缝制的衣衫,无论裁剪与绣工都相当细致,此刻却躺在一片泥泞的雪地上,柔软的狐毛滚边沾上了污泥。 轻叹口气,拾起地上的衣衫,易南天站在屋外,试着继续跟她将道理。 “缎儿,我很抱歉打了你,但你做事应该先跟我商量的。”犯下这样的错误,在食粮、物品都很缺乏的雷风寨中是很难被原谅的。 “所以你就打我,好让大家都知道,原来你易南天娶的是一个连基本常识都不懂的笨蛋吗?既然如此,那你还费劲儿来理会我这个笨蛋做什么?你就活活让我笨死好了!” 此刻他所说的每一个柳缎儿根本听不进去,最后,她干脆用哭声驱赶他,硬是将他拒于门外。 听着她声嘶力竭的哭声,易南天双眸中盈满心疼与悔不当初,所受的折磨并不亚于她。 此刻,他宁愿她对他大发脾气,打他、骂他、踹他、踢他,爱怎么惩罚他都可以,只要她别继续哭泣,拒绝见他。 “缎儿,你别再哭了,这样会伤身子的。” “你管不着!”不让她哭,她偏要哭!“呜……哇——” “缎儿……” “你还不走?你走啊!” 一道娇声怒喊之后,是绣枕撞上门板的声音。 看样子,这一时半刻,他想求得她的谅解,怕是比登天还难了。 “好,我走。”易南天口气悒悒,但声音仍是温柔的。“这里有一罐专治淤伤的药膏,我留在门边,等会儿你记得替自己上点药,知道吗?” 等了半晌,屋内仍然没有传来任何回应,易南天只好表示,等晚一点她心情平静多了,他会再来看她。 不知过了多久,委屈的低泣声终于渐渐消失,柳缎儿这才挪动了一下苦累了的身子,趴躺在床铺上。 这时,外头再度传来敲门声。 “走开!”她怒喊一声。他怎么还没走啊? 但敲门声仍持续着。 “我说过不想再见你!”她的气还没消呢! “夫人,是我。”蓦地,门外传来一道慈祥的嗓音,“我是佟大娘呀。” “佟大娘?”柳缎儿惊讶地眨了眨眼。 “是呀!你一整天都没有吃东西,我给你送晚膳来了。”顿了顿,门外的佟大娘又问:“我可以进去吗?” “当然,我马上给您开门。”说着,她就要下床开门,岂知脚尖还没来得及落在地上,她的臀便痛得让她脸色泛青,连一小步也迈不出去。 唔,她的屁股……整个麻了! “别别别……夫人身上有着伤呢,还是躺着吧,千万别下床。” 在柳缎儿应门前佟大娘已经准备推门走进去,怎知一推开门,便看见可怜的夫人椅在床柱边,僵着身子,龇牙咧嘴,一副痛不欲生的模样。 “对不起……”她可怜兮兮的望着迎面走来的佟大娘,露出万分歉然的神情。 “该说对不起的是若兰那群坏丫头,若不是她们跟着瞎起哄,也不会害夫人挨打。” 自柳缎儿踏入雷风寨的第一天起,佟大娘就看出若兰那个丫头欲替“某人”出头,三番两次戏弄柳缎儿不说,还处处替她出馊主意。 什么在屋内凿火坑可御寒啦、牛羊牲畜都该在屋舍里过冬啦,还鬼话连篇的硬是谌骗柳缎儿,说谷仓里的正是给那些牲口吃的草粮,害得对山寨的生活一无所知的柳缎儿莫名其妙成了罪人。 知道若兰那些丫头一直不安好心眼,她还是晚了一步,没来得及出面阻止,一群坏丫头们才会放肆至此。 轻叹了口气,佟大娘从袖中拿出药膏,慈爱的说:“对了,方才我见着门边搁着一罐药膏……” 佟大娘还没来得及把话说完,柳缎儿的小脸已蓦地一沉,冷冷地道:“把它丢了。” “为什么?”佟大娘不解,“这罐药膏看来像是从大当家的练功房拿来的。” “就因为是他的,我才不要!”柳缎儿恨恨地别开头去,声音中透着恼怒,“刚刚大娘没瞧见他是怎么对我的吗?” 那个狠心的坏夫君,下手之重,力道之足,简直是要将她往死里打! “大当家的也是一时心急,并不是故意要严惩夫人的。”佟大娘语重心长的道:“夫人不知道,您这样一直关在房里不出来,大当家的心里也不好受,跟着您不吃不喝一整晚呢!” “他还会担心我?”柳缎儿冷哼一声。“我才不信。” “是真的!瞧,这碗补汤就是大当家的刚刚吩咐灶房,特地以今天所捕猎到的鹿肉烹煮,让我替夫人送过来的呢!” 望着眼前还冒着腾腾热气的补汤,忆起他临离去之前仍不断试图向她解释,柳缎儿心中顿时也有些后悔,一时不语。 见她看似心软了,佟大娘更是加把劲儿的劝说。 “日落之前,大当家的都还一直查看屋内烧毁的状况,大概是希望能赶在大风雪来临之前尽快修好。”说到这儿,佟大娘故作不舍的一叹,又道:“看着他成天忙里忙外,又是筑堤又是巡防的,忙了一整天还是没能休息,就算是铁打的身子也承受不了呀!夫人,你说是不?” 听完,柳缎儿的喉咙抽紧了,酸涩地问:“大娘,我……我是不是真的犯下一个很大的错误?” “这……”佟大娘面有难色,支支吾吾了半晌,还是挤不出一句适当的话来。 如此为难的神情,就算是傻子也能一眼瞧出端倪。 “罢了。”柳缎儿轻叹口气,气馁地摆摆手,坦承道:“我知道这件事的确是我太不经大脑了,我应该多深思熟虑的。” 看着柳缎儿丧气的低垂着头,陷入自我嫌恶之中,着实令佟大娘心生不舍,连忙开口安慰。 “嗳、嗳,严格说起来,也不全然是夫人的错,毕竟夫人还不了解村寨里的生活。”佟大娘小心翼翼地斟酌字句,就怕又伤了她的心。“但大娘相信,再过不了多久,你一定能融入这里的。” “嗯。”柳缎儿无精打采的点点头,“但愿如此。” 易南天一直到更深夜静才回到房中。 柳缎儿正睡着,他缓缓走向她,俯下身去,只见她呼吸沉稳,看来睡得很熟。 他松了口气,正要脱衣服就寝的当儿,沉睡中的她突然动了一下,原本握着药罐的手一松,药罐便沿着床边滚落。 见状,易南天顺手接住,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这是……”他仔细一瞧,发现手中正是稍早之前他特地为她送来的消肿药膏,可是它并没有使用过的迹象,罐盖仍佺得牢牢的,完全没有被打开过。 易南天的唇角不禁泛起一丝苦笑,发现他这个小妻子的脾气还真不是普通的顽固,使起牛性子来,竟连他也招架不住。 任命地叹了口气,他轻轻扶起趴睡的柳缎儿,小心翼翼的把她抱入怀中。 她的身子很轻,让他几乎感觉不到什么重量,像羽毛似的。 这让他有些不悦地蹙起眉头,决定从明天开始每日再给她多加一顿饭,否则依她这身瘦骨头,可能捱不过这个冬天就病倒了。 轻轻撩开柳缎儿的长裙,打开那罐散发着淡淡香气的药膏,易南天动作轻缓地将冰凉的药膏涂抹在她红肿的伤处。依靠在他怀中的她,因不适而扭动了一下身子,所幸并没有醒来,依然沉睡着。 但就在他为她上完了药,预备让她躺回床上时,她两条胳臂却忽然死死缠着他的脖子,小嘴梦呓般地喃喃低语。 “别跟我抢,这是我的怀炉,我的……我的……” 他的体温就像营火一样温暖,一向对寒冷无法招架的柳缎儿,只要一入冬,暖呼呼的怀炉总是不离身。 “缎儿乖,你先松开手,这样我没办法替你盖被子。”易南天安抚着她,温柔的嗓音像阳光一样温暖。 睡得迷迷糊糊的柳缎儿紧紧搂着他,怎么都不肯松开,小脑袋更直往他怀里钻,连双腿都窝进他的臂弯里,努力想从他身上汲取温暖。 被她可爱的睡态逗得发噱,他浅笑着低下头来,啄吻了下她睡得香甜的脸,一手搂抱着她,另一手褪下靴子,一如往常般拥着她入睡。 第二天清晨,当柳缎儿醒来的时候,发现身边的被褥是暖的,上头还有个浅印,证明昨夜易南天的确回到房中与她共眠。 忆起昨夜二更以前,她明明还在大厅等着他,到了三更,大厅变成了房里,过了三更以后,她已累得爬上炕床,直接趴着等待。 模糊的记忆中,他似乎还细心地替她上药,她还记得,他的胸口就和他掌心一样火热,暖烘烘的,轻柔地贴着她的身子…… 菱花镜前,一张俏脸不断泛红,事实证明,他的确替她上了药,她手中这罐至少被用掉大半的药膏就是证据。 匆匆梳洗更衣后,柳缎儿婉谢了小厮送来的早餐,坚持到大厅去和易南天一块用膳。 到了大厅,她发现易南天穿着一件极为不合身的衣裳,上臂一块块坚实的肌肉几乎要崩裂了布料。 怪的是,他却没想到要换下。 待她定睛一瞧才又发觉,那件绣工精美,款式别致,但穿起来相当令人别扭的衣裳,正是她这号称大唐第一织手,柳家二小姐的杰作。 只见易南天一举一动皆因身上所穿的衣衫而受限,一面与寨中兄弟谈论要事,一面还得不断拉袖调领,模样看起来极为困扰。 那件过小的衣衫显然让他不便,可是那个笨男人却没想到要把衣服换下,硬是穿着。 须臾,在议事即将告一段落时,易南天发现了她,下巴略微一样,示意她上前入座。 由于心中还有疙瘩,柳缎儿故意坐得离他远些,但此举引来他不悦的蹙眉,大手一揽,随即将她拉近,要她紧贴着他温热的脚边落座。 “昨晚睡得好吗?”他低声问,柔和的嗓音充满了关怀。 但柳缎儿一句话也没有应答。 这令易南天的眸光瞬间又变得黯然,沉默了好半晌,他才叹息般的低声问:“还在生我的气?” “有一点。”她也不矫情,直话直说。 “对不起。”第一次,曾经杀敌无数、胆气豪壮的易南天,竟在一个小女子面前如此低声下气。 “我也是。”柳缎儿面有愧色,凝视了他一会儿,终于嗫嚅的开口:“我不该在犯错之后还不懂得反省,对你乱发脾气,让你为我担心。” 听她这么一说,他笑了,自从打了她之后,一直压在心头的铅块终于放下。 “不怪你。”他摇摇头,自责地道:“我也太过鲁莽了。” “那……我们算和好了?”柳缎儿躁红着脸问。 “雨过天晴了。”只要她不生气了,他哪里还敢计较些什么? “既然如此,那你脱衣服吧。” 她这天外飞来一笔,当场将易南天吓坏了。 “现在?”他不可思议地瞪着她,脸上泛起一丝红云,压低了嗓子道:“不太适合吧?” “这有什么不合适的?”她理所当然的道:“难道雷风寨还有个规矩,只许妻子替丈夫裁衣裳,却不许改衣裳?” “你是说,你想替我修改一下衣裳?” “是啊!”不然咧? 自知会意错,易南天面露窘态,不自然地清了清喉咙,顺水推舟,稍稍发了下牢骚,“这衣裳确实是有些不合身。” 接着,他告诉她,上衣有点绷,裤裆的部分也有些紧,让他有些不舒服。 柳缎儿这才发现,上衣紧,是因为他有壮硕的胸肌和粗壮的铁臂,裤裆紧,则是因为她太低估了自家相公得天独厚的“分量”。 他是个真正的男人,极强壮又勇猛……她失神地看着他裤裆前突起的部分好一会儿,倏然回神后不禁为自己心里所想的事而脸红。 “换下来吧。”虽然不是很明显,但他两边的腋下都裂开一道缝了,看起来碍眼得很。“它太紧了。” “你应该为我缝件大一点的衣裳。”一抹笑容温柔了易南天的眼睛,“可是我现在得赶着出门,晚上回来再说吧。” 之后,他当着众兄弟的面,毫不避讳的低下头给他的小妻子一记热情的拥吻,并且在她耳边小声的暗示。 “如果你到现在还不清楚我的尺寸,今晚我会一项、一项让你弄个明白。” 由于早上出门之前易南天表示,今天一整天他都会在寨外忙着堤防修补的工作,因此当过了正午,他没有如往常般回来用午膳时,柳缎儿便为他准备一些食物与水,并亲自送去给他。 不过,这也只是个借口啦! 好不容易两人和好如初,她怎么样也要试着做个好妻子,别让他真的以为她柳缎儿只是个娇蛮任性的千金女。 除此之外,她尚有一件事想和他商量。 独自走在村寨中蜿蜒崎岖的小路上,她的脑海里充满了他的身影,明明今早两人才见过面,她却在他一走开后就已经开始想念他了。 她不禁心想,是不是天下所有陷入爱恋中的女子都与她一样,总是无法抑制自己的心,时时刻刻都挂念着心上人呢? 正当柳缎儿沉浸于思绪中,一支不知从哪儿射来的疾箭,以些微的距离惊险地从她身边掠过,稳稳地刺入她手中的食箧。 忽然被袭击,她两颊顿失血色,当背后传来一道沉稳的呼唤声时,更是让她惊吓地猛转过身,手中食箧也因此掉落在地上。 “你怎么在这里?” 从背后唤住她的,是正巧经过此条小径的易南天。当他看见她脚边摔落的食箧上,竟插着一支尾端刻有条形纹的箭后,脸立刻僵住了,眼神也顿时变得犀利。 惊魂未定的柳缎儿见着来人,僵硬的小脸这才一松,连忙奔向前去,“夫君,刚刚……” 这时,远方传来一声号角声,响彻云霄,接着又传来第二声、第三声,显然是警告些什么似的。 “那是什么?”她惊讶地瞪大了眼。 易南天没有回答她,但眼神瞬间变得凌厉,一手也本能地移至腰间的匕首,顿时周遭的气氛显得充满萧杀之气。 柳缎儿也被这诡谲的氛围震慑住了,不禁手捂着胸口,紧张得几乎透不过气来。 就这样僵凝了好半晌,四周除了微风吹动树梢发出沙沙的声音之外,听不出有任何动静,而易南天眸底的杀气也逐渐散去,神情转为柔和。 “别担心,没事了。”他走向她,伸出手安抚她,但声音却是微微颤抖的,“我们已经安全了。” 柳缎儿扬起眉,疑惑的问:“那你的声音为什么在发抖?” “我没有。”他窘怒的驳斥,暗自诅咒自己发颤的声音,否认道:“你听错了。” 他的脸庞上明明清楚地写着“恐惧”二字,如果不是他在说谎,那一定就是她眼睛瞎了。 原本柳缎儿并不打算继续跟他争辩的,可是当她看见他双眸中竟渐渐浮现深深的惧意之后,只想将这一切理出一个头绪来。 “你看起来……很烦恼。”她小心翼翼地斟字酌句,不想又引来丈夫的白眼。 易南天俯身抽去食箧上的箭矢,脸上严肃的神情令人不寒而栗,下颚的肌肉一直跳动着,黝黑的皮肤显得有丝苍白,像是完全没有将她的话听进去。 “告诉我,这件事很严重吗?老天……你的样子让我感到很不安!” 她的声音里满是恐惧,他转头看着她,一动也不动,内心交战着,不知是否该把真相告诉她。 见他依然迟迟不肯透露,她秀眉微蹙,质问道:“你还是不打算回答我的疑问吗?” 回应她的仍是一片静默。 “好吧。”柳缎儿故意威胁道:“我想白朗或格达或许会知道内情……” “我说。”易南天满腹挫折的咬牙道:“如果,你真的那么有兴趣想知道的话。” “你说。”她坚定的看着丈夫,“我听着。” “你还记得来到雷风寨之前,我们曾经经过一处叫狼嗥谷的地方吗?” “当然记得。”柳段儿点点头,回忆道:“为此你们还刻意绕道,比预定的时间晚了半日才回到雷风寨。” “对。”易南天睇视着她,接着说:“而这支箭,正是属于狼嗥谷谷主嵇若龙所有。” 听到这里,柳段儿渐渐感到背脊窜起一阵凉意。 “那、那三声号角声又是怎么一回事?”她注视着他,僵硬地等待他回答。 易南天的声音突然变得嘶哑,“每年两次,那个男人会带领一群人马掠夺村寨里所有他们想要的东西。” “掠夺?”她僵住了,从他一双空洞的眼眸中,她嗅出了一丝血腥味。 “这是我与嵇若龙的协议。” 他喃喃地说着,仿佛对自己所说的话也感到相当悲哀。 “只有他不危及村寨里任何人的生命与安危,我愿意给予食粮、牲口,以及……”他看向她,声音里霎时充满了苦涩,“他想要的一切。” 第八章 他竟然同意让那个无法无天的盗匪头子掠夺雷风寨? 由于易南天的表情看起来不像是开玩笑,让柳段儿完全说不出话来。 她思索了一整个晚上,就是搔破了头,她还是无法理解,他的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我不懂,为什么你非得如此委曲求全?” 正当她努力从贫瘠的脑子里挤出追问他的话时,看见他开始动手褪去身上的衣裤,一面走向置于屋角的水盆,接着他拧干布巾擦拭着身子,浑身上下几乎一丝不挂。 易南天身上留着无数过去的伤疤,柳段儿不禁猜想,如果那些可怕的伤是出现在一般人身上的话,可能早就承受不住了吧? “多年前我便曾听闻,那英武绝伦的云麾将军曾经以一挡百、克敌制胜,多次在以寡敌众的战役中赢得胜利,这足以证明,以你的能耐对抗那些山贼绰绰有余,既然如此,又为何宁愿示弱,任凭那些乌合之众对你予取予求?”她不解地望着他的背影,“是什么让你变得如此、如此……” “懦弱是吗?”易南天替她说出未竟的话,但并没有转过身来看向她。 他的背影看起来是如此哀伤,柳段儿咬着下唇,内心一阵翻搅。 “我不怨你这么想我。”他苦涩的一笑,眼眸中闪现出深沉的痛苦,思绪也回到了从前,那个还一心为国、赤胆忠心的他。 当他身披战袍,征战沙场,奋勇杀敌之际,那个昏君却在宫中整日纵情声色,日日欢宴,夜夜春宵。 当他苦无援手,兵退边境的城楼,教骑兵日夜百里加急回京,请求朝廷派遣精兵相助,结果孤军奋战至最后一兵一卒,依然没有等到朝廷派来的援军。 当他满怀着悲痛,对朝廷还抱着一丝信任回到京城,却是亲眼目睹他的死讯被贴在城墙上,他顿然发现,自己不过是个双手沾满鲜血,只懂得为朝廷杀人的傀儡,根本没有人在乎他的生死! 那一夜,他尝尽了世态炎凉、人情冷暖的滋味,自嘲如一叶飘零,内心的凄楚与悲怆,谁又能够明白? 最教他心寒的是,那个在他年满十四岁即送他上疆场,淳淳告诫他要忠心为国、保家卫民的父亲,最后竟对他的死不曾闻问,一件破损的战袍便信以为真,认为长子已经战死,匆匆为他立了衣冠冢,几乎是迫不及待。 没有多久,原为小妾的姨娘被扶正,成了镇国将军府的夫人,而他那庶出的弟弟也成为易家的长子。 而他,只能带着破碎的记忆,重回边关故地,守着一群还愿意相信他、跟随他的人们,从此与山林为伍,过着与世无争的日子。 忆起过往,易南天眼中掠过痛苦的阴影,哑着声音低喃。 “你可曾看过,那满城满地的尸骨无人收埋,一个又一个的孤儿寡妇只能坐在街边乞食,一双双眼睛里充满了对战祸的恐惧和无奈?” 缓缓转过身来,只见他的视线虽然停留在柳段儿身上,却已失去了焦距,嗓音里更透着一抹痛苦。 “为了纵横天下,多少英雄驰骋沙场、建功立业?可是如此显赫一时、威震四方,表面上是为国杀敌,保疆为民,但又有多少无辜百姓因此丧命,失去了家园?” 想起过去那些令人沉痛的往事,他唇角扭曲,扬起苦笑。 “每个人都有活着的权利,无数百姓的生死更不能由一个人或少部分的人来决定。而我……”他的声音渐渐低沉,声音里透着痛苦,“不想再当那个罪魁祸首。” “可是,难道你一点也不想找回自己过去的身份?”堂堂一名将军,却沦为草莽野夫,任凭一群山贼百般欺压,却仍一声也不吭? 易南天摇头苦笑了下,回道:“的确,要在这么多的危机下生活,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可是,他早已经厌倦过着让人操控,只能满手血腥且身不由己的日子了。 如今,不过是要他向一个山贼头子俯首称臣,那又如何? 只有村寨的百姓可以保全性命,安居乐业,就是要他将仅存的自尊扯下来丢在地上任人践踩,他也无怨。 “不管你相不相信,我很满意现在的日子,如果时间能倒转,我依然会作这样的决定。” “我不懂,你为何……” “你不需要懂。”易南天打断她的话,不让她继续问下去。“你不觉得你今晚话已经说得太多了吗?与其当个包打听,还不如好好想一下,你还有什么事是尚未向我交代的?” “我?”柳段儿一头雾水。“我还能有什么事必须向你交代?” “我的衣裳呢?”他提醒她,故意引开话题,“我们早上不是才说过,你要再替我赶制一件?” “这……”糟糕,光顾着跟他辩论,她都忘记这件事了。 “听清楚了。”易南天拉起她的手,紧紧圈着他的胸膛逐一道:“平常我不喜欢穿得太紧,胸围大约是这个宽度。”说完,他把她的小手往下拉去,又道:“我不太胖,这样刚好。” 看她一张小脸越来越红,因此他故意又拉着她的小手更往下探去。 “至于裤子,通常我喜欢合身一点的,所以这样的臀围对我来说刚好。至于裤头的部分……” “我都给你做拉绳的裤头。”柳段儿羞窘的抽回自己被他握在掌心里的小掌,面红耳赤的道:“所以这个部分我们就用不着量了。” “喔?”易南天扬了一下眉,嘴角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微笑。“那真是可惜了。” 虽是与平常一样的温柔目光,她仍被他看得双颊泛红,羞态难掩,急忙道:“我现在就给你裁衣去。” “不急。”他拉住她,不让她走。“晚一点再裁吧。” “夫,夫君?” “我想抱抱你。”他的动作非常温柔,让她的脸颊轻贴着他的颈窝,然后轻抚着她的面颊,在她耳边发出一道轻微的叹息,“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她不解地问。 “我不该让你随我入寨,陷入危险中。” “我不怕。”柳段儿双眸微湿,感觉他一双大掌正轻抚着她脑后的发,是那样的轻柔、那样的充满怜惜,教她身心都松弛了下来。“我知道,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一定会保护我的。” 他笑而不语,只是紧紧地将她拥入怀中,低下头,他的唇缓缓在她唇上游移,印上许多细碎的吻。 当柳段儿呼吸急促,被吻得浑身燥热的身子已被成功的挑逗并且充满着渴望时,猛然想起某一件很重要的事,于是打断了这样的亲昵。 “写信?”易南天疑惑的看着她。 “对啊!”柳段儿小嘴一嘟,嚷道:“要不然,你肯陪我回去一趟?” 故意不看她那张噘得可以挂上三斤猪肉的小嘴,易南天四两拨千斤的回道:“我还抽不开身,修筑堤防的工作才进行到一半,我不能丢下不管。” “这不就是了?”她很识相的,绝不会拿这种小事烦他。“所以我才提议写信,如此一来,既不会烦扰到你,也可以让我向家里的人报声平安,一举两得,你说如何?” 犹豫了片刻,他严肃地问:“你能保证不泄漏任何有关于雷风寨的事?” “当然。”她点点头,“我保证。” “那好吧。”因为不想再看见她一脸失望的神情,他只好勉强应允,“书柜里有纸墨,你可以写信。” 为了不让她失望,易南天表面上虽然妥协了,但事实上他根本不会把她所写的任何一封信送出雷风寨。 由于寨中的男子大多是流亡将士,一旦让朝廷得知原来他们一直藏匿在这片隐密的山林中,难保不会派兵前来围剿,届时寨中老老小小的安危谁能保证无虞? 因此,为了杜绝这样的危险,他就是铁了心也会阻碍这一次。 看着那个被他蒙在鼓里的小女人兴匆匆的从书柜里取来纸笔,然后开始磨墨、提笔写家书,他眼中不觉流露出一丝歉意。 易南天不禁心忖,一旦让她得知真相,他的下场绝对不是像昨晚那样,光是不准他进房去就能够平息的。 于是,他悄悄来到柳段儿的身后,弯着身子,将她困在他与书案之间,决定施以干扰战术,先发制人。 “告诉我,是什么让你老想着回家?”当易南天在她耳边低语时,唇同时也轻刷着她微露的粉颈。“是不是觉得我冷落你了,嗯?” 他呼出的气息使得她皮肤发痒,周遭的空气也突然变得燥热、潮湿,充满浓浓的情欲,她甚至可以感觉到身后的他身体的某一部分已变得坚挺。 “别这样。”他暖暖的鼻息令柳段儿一阵轻颤,很难集中思绪。“我还得写信。” “不急。”易南天极尽能事地诱惑她,喃喃地说着,“我现在比较需要你。” 在他火力全开的勾引之下,柳段儿根本坚持不了半盏茶的时间,便已兵败如山倒,举白旗投降了。 她柔若无骨地跌入他怀中,娇媚地噘起嘴仰视着他,心有不甘的娇嗔道:“你这是存心干扰我!” “我有吗?”易南天状似无辜地问,却加重了搓揉,得到她几声难以抑制的可爱喘息。 在他熟稔的调情技巧下,柳段儿早已媚眼如丝,娇喘连连了。 不多时,一张妩媚的小脸渐渐展现出屈服投降的柔媚神态,大大的眼睛露出乞怜的目光。 “你这样,我无法——”她口齿不清地道,声音模糊难辨。 “你的声音真是可爱。”易南天柔声说着,并热切凝视着她颤抖的双唇,然后缓缓俯下头。 瞬间,欲火在两人之间燃烧,吞没了所有的话语…… “这已经是第五封了……” 自从那晚之后,柳段儿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固定写好一封家书,然后在清晨丈夫出门之际郑重的交给他,请他差人传送。 可是屈指一算,就算马儿再慢,走一遍京城不过只需要数天的时间,为何到现在她仍未收到爹的回信呢? 搁下手中才刚又写好的一封家书,柳段儿微蹙着眉,觑向一旁兀自拭剑的丈夫,疑惑地问:“你想,我爹真的有收到我写的家书吗?” “别问我。”易南天避重就轻地道,“我又不是你爹。”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我爹一直没有回信,他是不是……” “我有些困了。”将剑收回剑鞘,易南天匆匆结束了谈话,“你写好了信就搁在桌上吧,明天我会把信交给格达,请他托人送信。” “咦,你不陪我把信写完吗?”好讨厌,每次只要她开始写家书,他就像是闪游着什么似的,总是不愿待在她身边,活像她突然得了瘟疫。 况且,身边少了他的陪伴,她觉得好孤单,四周的空气好像也变得冰凉。 “好冷喔!”匆匆写完了信,柳段儿浑身冷得直打哆嗦,可怜兮兮的捱近床沿,热切地望着她的专属怀炉。 “还不快过来?”拉开被窝一角,易南天如平常般朝她张开双臂,露出暖烘烘、舒适又宽敞的胸膛,等候她大驾光临。 看着那厚实的温热胸膛,她没有犹豫,连忙打算投入他的怀抱,怎知双腿不小心绊了一下,整个人就这样直接摔扑上去。 只见她整张小脸撞上他的胸口,耳边还听见他的闷哼声,教她当场羞窘得连头都不敢抬起来。 最后,柳段儿只有烧红着脸,小声的在他颈边喃喃说了声抱歉,“对不起,我实在太粗鲁了。” “不要紧。”易南天浅笑了声,轻轻环抱住她。 包裹在他温热的怀中,她不再冷得发颤,感觉他一双轻抚在她背上的厚掌是那么的温暖且充满了安全感,不禁希望,两人这样幸福的时刻永远持续下去。 一切如常的,在他的柔抚之下,她的身子逐渐放松,很快的,沉稳的呼吸声在他耳边轻扬,舒适地蜷伏在他怀中的她,已经安稳地坠入香甜的梦乡。 直到又过了好一会儿,易南天这才睁开双眸,缓缓的起身下床,悄悄来到桌案旁。 他凝视着案上那封柳段儿在就寝之前写好的家书,像是做惯了似的,眸子眨也不眨一下,拿起那封信便就着烛火一把烧个精光。 未了,他将手中即将燃尽的信丢入一旁的炭炉中,转瞬间,那封信便在炉内化为灰烬。 可是易南天万万没有料想到,一向畏寒的柳段儿,竟会在这个节骨眼醒来。 口渴的她,原本是想下床为自己倒杯水来喝,却不经意地目睹了这一切。 这一晚,她气得再也没有办法入眠。 我在哪儿,那儿就是你的家,我不会让你再回到长安去,除非我疯了。 他居然对她说出这样的话来? 他居然敢! 柳段儿怎么也想不到,那个男人在被她揭穿了秘密之后,竟然也不否认,最后干脆大大方方的坦承罪行,直接道出他心中的话。 如此蛮横不讲理的他激起了她的火气,在熊熊的怒火中,她气得直想砸东西。 整整一个早上,柳段儿极力按捺着脾气,不断在房内踱步,眉心始终纠结,决定不受易南天的要挟,执意为自己找出一条活路。 哼,办法是人想出来的,她就不信,没有他的帮忙,她便不能将信送出雷风寨! 正当柳段儿叨叨絮絮,嘀嘀咕咕,在心里把那个食言而肥的男人狠狠臭骂了几百遍,一道甜美的嗓音从门外传来。 “夫人一个人待在房里?” 一名相貌娇艳的女子款款走进屋里。她近看比远看还要更美上几分,不但容貌娇美,身上更散发着淡淡的香气,如麝似兰,很是特别。 “你是?”对望了半晌,柳段儿只觉这名女子面生得很,不记得曾在哪儿见过她。 看出柳段儿眼中的疑惑,女子也不卖关子,直接道出自己的身份。 “小女子姓白,单名梅字。”笑了笑,她又提醒道:“夫人对白朗一定不陌生吧?他正是家兄。” 听到这里,柳段儿这才一脸恍然,“原来白姑娘便是那位传言中的美人?” “夫人说笑了,怎么我竟成了传言中的人了?”闻言,白梅掩唇一笑,那羞涩的脸儿飞起朵朵红云,煞是娇艳妩媚。 连同为女子的柳段儿,也不禁为那妩媚的一笑着了迷。 “我曾听佟大娘说过,白朗有个妹子,几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长年养在屋里,只和一群鸽子为伍。” 眼前的白梅淡妆素衣,含羞带笑,像一株盛开的梅花,煞是清雅,令柳段儿不禁又是一叹。 “如今一见,白姑娘果真人如其名,比花儿还娇艳呢!” “夫人谬赞了。”白梅腼腆地笑着,道:“白梅自小身子骨就不好,一直以来都是哥哥兄兼父职细心照料,白梅才能无病无痛的平安至今。”顿了顿,她忽然问道:“适才见夫人在屋里不断踱步,是否有什么令人烦心的事吗?” “让你看见啦?”路段儿尴尬地笑了笑,红着脸说:“其实也称不上是什么太过令人烦心的事,我不过是想寄封信。” “寄信?”白梅不解地望向她。 “我想向家里的人报一声平安。”她解释道:“我被带来雷风寨也已经好一段时间了,为了让家里的人安心,只是写封家书也不为过吧?可是我所写的每一封信统统都让那个出尔反尔的男人烧了,一封不留!”每每想到这儿她就有气! “夫人是说,那些信……全被易大哥烧掉了?”白梅诧异地问。 “不是他还有谁?”柳段儿气呼呼地道:“一连烧掉我五封家书,若不是昨晚让我撞见了,恐怕直到现在我还被他蒙在鼓里呢!”也不晓得那个男人心里在想些什么,不过是寄封家书,有必要如此防范吗? “真有此事?”白梅点点头,忍不住为柳段儿抱屈,批评了易南天一句,“这未免也太不体贴了。” “可不是!”简直把她当成傻瓜一样耍弄嘛! 白梅沉吟了片刻,之后朝她嫣然一笑,道:“无妨,不过是寄封家书罢了,这又有什么困难的?” “你有办法?” “当然,难道夫人忘了,平日白鸽就是与一群鸽子为伍?”白梅笑道:“我所饲养的每一只鸽子都机灵得很,或许可以帮得上夫人。” “真的吗?”闻言,柳段儿的眸子里又重新燃起了希望。 “这件事就交给白梅吧!” 在掌握柳段儿急切与家人联系的想法之后,本就有意接近柳段儿的白梅见机不可失,又怂恿道:“往后只要是夫人想送家书,尽管交给白梅便是。” “那就劳烦白姑娘了。” “哪里。”一抹优雅的浅笑悬在红润的唇角,可是白梅一对莹亮的眸中却反映出炽烈的火焰。 长久以来,白梅心底便一直爱慕着易南天,这更是寨中早已公开的秘密,她自始至终认为,易大哥终究会迎娶她的,而且不光她这么认为,雷风寨里的人们哪一个不早已把她当成易南天未过门的媳妇儿看待? 偏偏这个女人莫名其妙的出现,不但成功掳获易南天的心,更是摧毁了她多年来的梦想。 这口窝囊气,教她如何吞咽得下! 白梅一双深幽的眼淡淡扫视了一眼那个对陌生人毫无防备的蠢女人,眸子里显现出短暂的寒芒,但在柳段儿看向她时马上敛起,被刻意佯装出的温柔笑意所取代。 就这样,柳段儿在白梅的鼓励之下,隐瞒着众人写了一封封的家书,以飞鸽送往长安。 殊不知,她此举已经一步步让自己深陷于一场精心策划、足以教她日后百口莫辩的陷阱中。 果不其然,一阵之后,一场惊心动魄的灾难就此拉开序幕。 第九章 柳段儿根本不明白,自己做了一件多么可怕的事。 此刻山寨下火光冲天,寨中的妇孺们惊恐的哭泣着,男子们则是纷纷手持刀剑,个个绷紧了心神,准备应战。 而易南天狂怒的咆哮,更是几乎将整个雷风寨都掀翻了。 “该死的,你到底做了什么?做了什么!” 当他意外得知,妻子便是引发这场浩劫的罪魁祸首时,简直是气炸了肺,怎么也想不到,这个大胆包天的丫头竟胆敢背着他偷偷与长安的家人通信,最可恨的是,她还做了一件无可饶恕之事—— 她,背叛了整个雷风寨! “易大哥,请您别责怪夫人,这一切都是白梅的错,是我太糊涂了!”眼见祸事已如燎原的大火般一发不可收拾,白梅站在众人面前哽咽着道:“发生这样的事,白梅自知难辞其咎,若白梅早些告知夫人所有信鸽都有回飞的特性,若非要事,绝不得放飞,也许就不会发生今日这样无可挽回的事了。” 但见白梅豆大的泪珠像雨滴似的纷纷滑过她苍白的面颊,一副极为自责的悔恨表情。 “原告我单纯的以为,夫人不过是向家人报平安,并无其他可疑之处,应该无碍,没想到……”说到这儿,白梅已羞愧难当,万分自责的低低啜泣了起来。 一旁的白朗因不舍妹子受委屈,沉着声帮腔,“头儿,事实已摆在眼前,小梅是无辜的,若不是遭人陷于不义,又怎会让她成为令雷风寨落入灭村危险的罪人之一?” 听完这席话,柳缎儿只觉得一阵凉意由背脊窜起,他们兄妹俩此番言语分明暗示着众人,她就是那个居心叵测,存心引来朝廷围剿雷风寨的卑鄙小人! “不,事情不是这样的!”她急忙为自己辩解,“我确实写了几封信,可是我从来未在信中提及雷风寨,更没有做出任何危及雷风寨的事情来!” “此时此刻,你真能保证,你所说的每一句话没有任何欺瞒吗?”白朗睇视着她,表情严酷,对她所说的话充满怀疑。qunliao独家制作 “这……是什么意思?” 柳缎儿惶恐地蠕动了一下双唇,声音有点颤抖,目光无措地扫视着周遭一双双冰寒而对她充满怨怒的目光,心底不禁一片冰凉。 最后,她将一双满是彷徨与无助的眸子定在易南天的身上,酸涩地问:“你也认为我在说谎?” “事实胜于雄辩。” 尽管她的眼神看起来是那么恳切、真实,但若不是已经罪证确凿,就算杀了他也不愿相信,她会做出这样危及雷风寨存亡的事来。 想到这儿,易南天的神色顿时转为阴沉,将手中紧握的一封信丢至她面前,冷声质问:“告诉我,上头可是你的笔迹?” 那是他不久前从她枕下搜出的一封信,他永远也忘不了,当他在看完那封信后,心中那种曾经被他刻意遗忘的刺痛再度袭来。 那是血淋淋的背叛,为求脱身,信中她字字句句不但让朝廷得知他并未战死,还状告他与一群流亡将士占据山头,伺机谋反。 字里行间,毫不见她念及一丝与他之间的夫妻恩情,这样决绝,这样冷情,将他的心思狠狠撕裂成一片又一片,令他痛楚莫名。 他可以接受她不爱他,可以接受她对这段婚姻从头到尾都是虚与委蛇、假情假意,但他断然无法忍受,她竟然利用他对她的宠爱、利用白梅对她的信任,让雷风寨陷入危机。 “你千方百计让你父亲密告朝廷,就是为了早日将朝廷的大军引来雷风寨吗?”易南天以深恶痛绝的眼神望着她,冷涩地问:“你当真如此痛恨我?” 这一刻,他不禁深深质疑自己当初的决定,或许他不该在没有经过深思熟虑之下,便私心把她带回雷风寨。 他错了…… 面对这一切,柳缎儿只感到前所未有的屈辱,觉得眼前的情况简直荒谬到极点。 “这分明是栽脏!”她全身因为气愤而颤抖。“就连傻子也看得出来,这封信完全是模仿我的笔迹所写,是刻意诬陷我的!” 柳缎儿上前一步,欲挽住他的臂膀,易南天却好像被螫到一般向后退。 他这样的举动深深伤害了他。 “我承认,我是瞒着你写了几封信回长安,但我发誓,我绝没有在信上提及有关于雷风寨的一切,更没有让我爹为我做出这样的事来!” 怎知,在她为自己辩驳之后,一句句对她充满敌意的质疑如排山倒海一般,不断向她袭来。 “闯下如此祸端,竟然还能够如此振振有词,企图湮灭罪行,这岂不是无法无天?” “教人起疑的是,听说柳姑娘家中原本也是以经商起家,怎会不知信鸽的习性呢?” “就是、就是,既然她会使信鸽,应该也知道经过训练的鸽子必然有回笼的习性才对!” “啧啧,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呀!这个女人的心肠就如蛇蝎一般,咱们决计不能再相信她所说的话了!” 接着,村寨里的人们开始鼓噪,更有人提议干脆将她这个女魔头凌迟处死,弃之山野,或任其自生自灭,总而言之,他们对她已恨之入骨。 如今的她对雷风寨的村民而言,不过是个既邪恶又满是心机的女子,是个欲借朝廷之手冷血灭寨的刽子手。 最教柳缎儿心寒的是,当她面临众人的指责、辱骂时,易南天不但没有出声帮她,他甚至连正眼也没有再瞧过她一眼。 难道,这就是他所谓爱的方式、保护她的方式吗? 她无助的望向他,内心的恐慌让她浑身发寒,而他随之而来的一句命令,更是令她犹如坠入千年冰窖。 “把这个女人带下去。”易南天冷冷地看着她,幽黑的眸子满是寒意,冻结了所有的温暖,“将她囚禁于地牢,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都不许擅入探望!” 众人原以为那些朝廷的兵马会一鼓作气,连夜攻山,血洗雷风寨,活逮他们这群世人眼中所谓的乱党逆贼。 可是态势的发展却大大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朝廷的军队在山寨下驻扎了三天,仅是按兵不动,毫无动静,仿佛正等待着什么,教人生疑。 易南天在大厅里踱着步,咀嚼着这些讯息,无法理解,对方在层层包围雷风寨,断了所有退路之后,为何还迟迟不肯出兵攻寨,如此故布疑阵,究竟有何用意? 紧锁着眉头,他望着疾步走进屋里的格达,问道:“探子回报了吗?” “刚来急报,说朝廷的兵马不知何故,已经陆续退去。”格达立即禀报。 “退兵了?”闻言,易南天大感讶异,神情僵凝,甚为不解,“这怎么会……” 曾经身为武将的他,太了解那个向来不达目的绝不善罢甘休的皇帝了。 那只生性多疑的老狐狸,绝对不会如此轻易放过任何一个对他怀有异心的人,何况是一群叛将? 难道……事有蹊跷? 才这么想着,厅门外又传来一声焦急的呼唤。 “大当家的,您还是赶紧去看看夫人吧!” 说话的是一向心疼柳缎儿的佟大娘,只见她一脸焦急的踏入厅里,显得忧心忡忡。 “已经整整三天了,夫人都不吃东西,身子骨怎么受得了呀!”可怜那丫头本就生得弱不禁风,再这么折腾下去,就算不被活活饿死,也早让地牢里的寒气磨出一身病来。 “她还是不愿进食吗?”易南天淡淡地问,脸上的神情十分淡漠,没有显露出任何情绪。 “可不是!别说吃东西了,就连喝水也不肯呀!”佟大娘愁苦的又道:“整整三天了,她总推说不饿,连一口饭菜都没动,就这么不言不语的窝在角落,着实教人担忧啊!” 闻言,易南天缓缓闭上眼睛,不忍想像她此刻憔悴的模样,然而就算已是事过境迁,他的脸色仍然阴沉。 在看出易南天脸上仍交织着对柳缎儿无比爱怜的神情之后,一旁的白朗冷戾的眸子略微一眯,冷声问:“头儿,您预备如何处置夫人?” 白朗言简意赅,语气中没有一丝通融的意味。 易南天脸上的肌肉因为这句话而紧绷。 他还能怎么办呢? 他既不能将她屈打成招,亦无法逼她认罪,一想到她可能依规矩而被处以鞭打之刑,他更是无法忍受。 一想到那些残酷的画面,他的眼神逐渐黯然,缓缓坐靠在椅子上,单手支额,显得不胜疲惫。 唯恐易南天怀有私心,对惩处柳缎儿的事会有任何软化,白朗不得不又提醒了句。 “任何人都有背叛的本能,越是美丽的女人在这方面的忠诚更是少得可怜,柳缎儿就像蛇一样狡诈,顶着一张天真单纯的脸庞,脑子里却是充满阴谋和……” “够了!”易南天不耐烦地打断白朗一连串咄咄逼人的言词,心中很是清楚,此刻这个与他出生入死多年的兄弟想要表达的意思。 白朗希望他不要存有私心,不要因一时的不忍,轻易放过任何一个想摧毁雷风寨的人,就算对方是他心爱的女人,一样不能放过。 这是他们生存的原则。 “我答应你。”抬起眸来,易南天稳稳地回视着白朗,吞下梗在喉头的苦涩,表情严峻地道:“倘若她真的跟这件事有关,我不会坐视不管。” 看出易南天态度坚决,不带私人情感,白朗吁了一口气,点点头,有些僵硬的下了个结语,“很好,但愿您能言出必行。” 时间缓缓的过去,铁窗外的日光也缓缓的更移。 日出日落,柳缎儿双臂环抱着身子,全身紧绷地蜷缩在地牢一角。 她不知道自己维持这样的姿势到底有多久了,仅能感觉到,她像个没有生命的躯壳,唯一残留的知觉就只有等待,等待他的探望、等待他的怜惜、等待他为她平反、等待他来向她释疑…… 可是过了好几日,她依然等不到易南天半点信息,仿佛她是被刻意遗忘在这处幽暗的角落,孤寂地等待着一个没有希望的希望。 倘若他已决意弃她于不顾,两人从此恩断情绝,形同陌路,她又该怎么将已付出的感情收回来呢? 失望的坐在草席上,柳缎儿不禁对自己不可知的命运感到茫然,直到这些令人烦心的思绪随着昏昏沉沉的意识一点一滴在她脑海中逐渐淡去,她顿时感到一阵强烈的疲乏袭来,令她渐渐不胜负荷,瘫软地向前倒去。 唔……怎么回事? 她的身子好热,全身像是在火焰中燃烧,连呼吸也有些吃力,四肢更是软绵绵得不像自己的。 她是怎么了?她……快死了吗? 当柳缎儿难过的以为自己这条小命即将宣告结束,意外的听见一道稳健的脚步声一步步向她这儿走来。 是谁?是他吗? 在听见牢房的门被打开时,她更是挣扎着想从地上抬起头,努力集中视线,看向前方那道颀长的黑影。 “夫君……是你吗?”她气若游丝的呢喃声,打破了牢房内的死寂。 那道身影先是缓步走至她面前,在确认她的身份之后,惊讶地在她身边单膝跪下,掌心抚上她的额头,半晌后对她柔声道:“别怕,我是来带你走的。” 由于柳缎儿已然昏昏沉沉,实在听不清楚那道听起来好温柔的男子嗓音是否就是她心中一再盼望的那个人,但对方温暖的话语与温柔的抚触驱走了她内心的惶恐,取而代之的是让人安心的暖意。 然而,也因为这样的暖意,让她一连几日满腹的委屈瞬间倾巢而出,全数爆发开来。 “我没有背叛你,也没有背叛雷风寨任何一个人……”柳缎儿忍不住泪流满面,竭尽力气地哭叫、辩解,“我没有写那些信,我是被冤枉的,为什么你就是不肯相信我?呜呜……”说到此处,她心中顿感一阵凄凉,越想越绝望,忍不住放声大哭。 “缎儿,别哭。” 那道男子嗓音以一贯温柔的声调安抚着她,但接下来说出的字句却是令人感到莫名心惊。 “知道你在此受尽不白之冤,委屈度日,你那一向没人性的姐姐是不会对这帮人善罢甘休的,尽管放心好了,那个小恶女已经言明,除了要将雷风寨闹得鸡飞狗跳之外,那个姓易的,她绝对会以十倍的代价代你还以颜色。” 除此之外,那头正在地牢外把风兼发飙的“正牌长安虎”还说了,这回若不将易南天这个负心汉整得哭爹喊娘,跪地求饶,她大小姐的名字从此就倒过来写! 柳缎儿在迷蒙中缓缓睁开双眸,一时半刻尚不明白自己身处何地,只觉四周一片幽静,耳边还能听见潺潺的流水声。 眼前所见是这么的陌生,她能确认的一点是,这幢雅致的林中小屋,绝非她记忆中的雷风寨里的建筑。 “这里是……”她挣扎着想起身,却发现浑身沉重得像块石,半点力气也使不上来。 正觉诡异的当儿,她又听见一对男女压低着嗓子,不断争执的对话声从窗外飘了进来。 “你真的这么做了?” “是啊。” “你这不是存心害死他吗?” “谁教那个家伙这么蠢呀?我跳我的,他也跟着凑热闹,傻子一个。” “你呀!下手这么重,真要把那个男人弄死了,我看你怎么跟你二妹解释去。” “这有什么好解释的?明明是那个男人薄情寡义在先,我不过是替缎儿教训、教训那个胡涂虫,又有什么错?” “可是,难道你不知道她已经……” 这时,房门被推开了,争论中的韩氏夫妻也停止了对话,同时将目光移向房门。 “缎儿,你怎么起来了?赶紧回床上躺着,你身子骨还虚弱得很……” “大姐?”天啊,她没眼花吧?“真的是你吗?你、你……” 早已香消玉殒的孪生姐姐竟然好端端的出现在面前,柳缎儿只觉脑中一片空白,半张着口,愣在那儿没法再吐出一个字。 看着妹妹一副惊讶的表情,柳锦儿一笑,解释道:“是啊,我没死,还活得好好的,没病没痛,精神得很!” 但……这是怎么一回事? 柳缎儿心头泛起凉意,隐约察觉到有些事不太对劲,询问道:“为何我会在此处?这里又是什么地方?你们又是怎么找到我的?” “你先别着急,听大姐的话,先回屋里躺下,我再慢慢跟你说。” 搀扶着身子犹虚的妹妹再度踏入房中,柳锦儿先是将自己诈死的经过约略解释一遍,接着才娓娓道出姐妹两人为何会在此相聚的始末。 约三个月前,柳锦儿从丫鬟小翠口中得知,假扮她的身份成功顶替她嫁入镇国将军府的柳缎儿,被同样“死而复生”的易南天掳走之后,便偕同夫婿韩振刚四处追查妹妹的下落。 但茫茫人海,要找到一个人谈何容易?夫妻俩寻找了许久,始终苦无头绪。 当夫妻两人往北方寻去时,一日,在一处人烟罕至的山下意外捕获一只信鸽。 教柳锦儿深感讶异的是,信鸽脚上的那封信,信末的署名者竟是…… “是我。”听到这儿,柳缎儿想也不想便接着说。 柳锦儿点点头,又道:“我们从信上得知,你人正在雷风寨中,知道你无恙,却饱受欺侮,要爹请朝廷派军前去营救。” 当时,她在看完这封信后,心都凉了。 柳锦儿知道二妹的性情一向温良,就算受到什么天大的委屈,也绝不会恶言相向,以暴力还击,可是这会儿,她竟央求爹上报朝廷,为她派军前去营救? “那绝不是我的意思!”柳缎儿猛摇着头,否认道:“我绝不会做出任何伤害我所爱的人……” 蓦地,她忽然想到一事,脸色微变,又羞又愧的看向那原本该是镇国将军府长媳的正主儿。 “大姐,我与易南天……我们……”柳缎儿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紧咬着下唇,面有愧色的道:“我对不起你!” “不。”展开双臂轻拥着许久不见的二妹,柳锦儿心底有的只是满满的不舍与歉意,“说对不起的应该是我,因为我的任性,连累你为我受苦了。” “大姐……” “告诉我。”突地,柳锦儿正色问道:“你真的爱上那个男人了吗?”那样一个自私自利、寡情至此的男人到底有什么好呀? “我……”柳缎儿欲语还休,不知该怎么说。 见妹妹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柳锦儿心中叹息,奉劝了一句。 “倘若真是如此,我劝你还是趁早把那个家伙忘了吧!”末了,她又冷冷提醒妹妹一句,“别忘了,他可是亲手推你入牢的薄情郎呀!” “他不是存心的!”柳缎儿信誓旦旦的反驳,“他只是需要一些时间理清一些事,我了解他,为了我,他甚至可以不顾性命!” “此话倒是不假。”一旁一直静默不语的韩振刚突然开口,“这一点我倒是可以作证。”为了她,易南天确实将生死置之度外,甚至…… “别多嘴。”斜睨丈夫一眼,柳锦儿又看了看为爱执着得近乎痴傻的妹子,浅叹了一口气,道:“唉,也罢!与你同年同月同日,又是同一个娘胎出生,与你当了二十年姐妹的我,还不了解你的性子吗?打小你就生性善良,就算别人待你不好,也绝不思报复,更何况是求救兵,欲将雷风寨一网打尽?” “大姐都知道了?” 此刻,柳缎儿的小脸上终于露出笑容,大姐果然是大姐,仍然像以前一样,总是思虑清明,料事如神! 柳锦儿点了点头。 “那封信虽然将你的笔迹模仿得唯妙唯肖,连我几乎也被蒙骗了,但我知道,每回你写信时总是自称柳二,而非全名柳缎儿。除此之外,那时我们还拦截了不少来自雷风寨的信鸽,越看越是起疑,总觉得那不该是你会写的内容,于是我们决定将计就计。” “将计就计?” “信中不是说了,请求朝廷派军前来收拾叛党吗?”说到这儿,柳锦儿笑开了脸,贼兮兮的道:“我们当然派兵前来了,但用的不是朝廷的人马,而是借重雷风寨的死对头,狼嗥谷的贼兄弟们。” “狼嗥谷?”闻言,柳缎儿不敢置信地问:“你的意思是,那些士兵全是狼嗥谷的人假扮的?” “场面很壮观、很逼真,对吧?”柳锦儿为自己以三寸不烂之舌说服狼嗥谷谷主“借兵”,好完成她这场以假乱真,大闹雷风寨,搞得人心惶惶的伟大杰作而自豪。 听完,柳缎儿一脸僵凝地问:“你是说,这一切都是狼嗥谷谷主助你将我救出的?”只为救她一人脱困,如此劳师动众,未免也太过了吧? “这当然是有条件的。”撇撇嘴,柳锦儿没好气地道。 “什么条件?” 只见柳锦儿有些不自在的闪躲着妹妹质问的目光,摸发拉领好半晌,这才支吾其词的回道:“其实狼嗥谷谷主也没要我做什么啦!就是事成之后得帮他一把,将某个人从雷风寨里诱骗至狼嗥谷即可。” “是谁?” “不管是谁,总而言之,这不过是场骗局,易南天没有遭到朝廷追捕,我们也把你从雷风寨中救出来了,不是吗?”柳锦儿开始顾左右而言他,不愿正面回答问题,反而丢了个问题给妹妹,“那些信确实是有人假冒你的身份所写,若不是我与你姐夫拦截得快,你想这些信最终会落入谁的手中?” “朝廷。”柳缎儿颤抖着道。 “对。”眉儿微挑,柳锦儿接着道:“依爹的性子,知道女儿被掳走,而且从将军府少夫人成了朝廷叛将首领的新娘,还不气急败坏地将这些求救信全往皇上那儿送?”届时免不了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但是,有谁会想谋害南天呢?”柳缎儿实在猜不透,寨中会有谁如此歹毒,欲置易南天于死地? “还不是雷风寨窝里反?”柳锦儿冷哼了声,“看来,那个男人在自己的地盘上人缘也不是顶好的呀!” 难道密谋策划这一切的,真的是雷风寨的自己人? 这个可能性,让柳缎儿的身子像是瞬间被冰冻,眸里盛满了惊讶与恐惧,脸色顿时变得苍白如雪。 “依我推论,对方应该是易南天身边的人,而且颇得你信任。”韩振刚略微沉吟,斟酌着字句,继续道:“你仔细想一想,平时有哪些人可以随意进出你房中?还有,可以将你的口吻、笔迹模仿得如此想像,仿佛那些信息真是你亲笔所写的,又可能会是谁呢?” 陡然,一个名字浮现在柳缎儿脑海中——白梅。 尽管凶手已呼之欲出,但真正教她心中忧虑的是,此刻在雷风寨中,究竟还有多少对易南天存有异心的人? “如此说来,他在雷风寨中还是有危险?这样不成,我得去告诉他……” “用不着。” 一把拉住还光着双脚就想冲回雷风寨救夫的傻妹子,柳锦儿犹豫了好半晌,最后决定照实说了。 “你那个冤家呀,他现下正在狼嗥谷‘作客’呢!” 第十章 这根本是动用私刑! 柳缎儿简直无法承受眼前所看到的残酷画面。 只见易南天双手背在身后,一根麻绳从他颈部绕过,又缠绕着他的双手,将他整个人紧紧绑在一张铁椅上,完全无法动弹。 非但如此,他衣襟敞开,胸膛上布满了鞭痕,在汗水与血水的交融下映照出骇人的光泽。 他满头的黑发此刻凌乱地披散在背上,唇角染血,身上多处淤伤与擦伤,脸庞无力的垂着,显然经历过一场非人折磨的他,已气若游丝,奄奄一息。 柳缎儿目睹这一幕,难以置信地捂着唇,感觉像是被人用力掐住了心脏,气息顿然卡在喉间,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几乎昏厥。 “南天,南天……”她低唤着他,全身因为恐惧而颤抖,不能确定此刻他是否还有气息。 仿佛受到震撼般,易南天的身子动了一下,循着声音的方向缓缓抬起头来。 “缎……缎儿?”他目光涣散,必须集中精神才得以看得清楚眼前的纤柔身影,“是你吗?真的……是你吗?” 当时,他听了佟大娘的话后,到地牢去探视她,可是她却先骗取了他的信任,同意以让她养病为由将她释放,没想到后来她忽然挣脱他的手,无预警地在他面前纵身跳入十余丈的山谷,当时他整个人都傻了,心中充满震惊与痛苦,于是不顾众人的劝阻,也随之跳下。 几乎陷入疯狂的他,不断在山谷中寻找她的踪迹,直到他筋疲力竭,体力不支的昏厥于溪畔。 岂知醒来后,他便发现自己被送至狼嗥谷,而那个姓嵇的小子更是劈头便向他要人,当时他被柳缎儿失踪一事惹得心烦意乱,被这么当头一问,更是心头火起,便与那个混蛋大打一架。 没料到那该死的家伙自知技不如人,竟然无耻的命人从背后偷袭他,将他击昏。 不过,见到心上人无恙,这一切都算不了什么了。 “缎儿,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我……”柳缎儿正要回应,却教一道清朗的,带着几分慵懒的声音打断。 “哎呀,真是夫妻情深、郎情妾意呀。” 只见一名身穿长袍,头戴唐巾,神采颇为俊逸潇洒的男子,闲适地摇着一把折扇,翩然而至。 待他入屋坐定,一双俊眸直勾勾地往柳缎儿睇去,颇为玩味地道:“拥有如此佳眷,易兄还不满足,偏要与我争夺美人,这不是教人气不打一处来吗?” “你是什么人?”柳缎儿目光凌厉,警戒地看向来者。 “在下姓嵇。” “你是狼嗥谷谷主?”她有些讶异。这名男子声音温和,姿态优雅,谈吐犹如文人一般,完全没有身为山贼的慑人霸气。 “正是在下。”男子缓缓露出一抹从容的笑,挑眉问:“易兄告诉你的?” “不用他告诉我。”睨了嵇若龙一眼,柳缎儿讽道:“谷主响叮当的‘威名’,雷风寨人尽皆知。” “喔?”嵇若龙对此充满兴趣,盯着柳缎儿,又问:“他们都怎么形容我呢?” “还能有什么描述?”冷哼了声,柳缎儿狠狠给了他一记回马枪,“无非是抢男霸女,无恶不作,还可耻地与我夫君订下所谓三声号角的可笑约定罗!” 如此一个山贼头子,能够做到让他的死对头对他这般听之任之、予取予求,也算是登峰造极了。 “你也知道那个约定?”嵇若龙毫不掩饰惊讶之情,“他连这个都告诉你了?” “怎么,谷主觉得意外吗?” “不。”嵇若龙摇摇头,露出似笑非笑的揶揄眼神,“在下比较好奇,易兄是不是也将那三声号角的暗示一并告知夫人了?” 暗示?“什么样的暗示?”柳缎儿问道。 嵇若龙的唇角泛起讥诮的笑意,“那自然是……” “住嘴!”易南天咬着牙,冷冷地打断他的话,怒道:“你若胆敢泄漏半字,我必定不会放过你!” “丧家之犬,还敢大话?” “嵇若龙,此乃你我私人恩怨,用不着牵扯旁人。” 旁人?柳缎儿气愤地道:“到现在你还当我是旁人?我就这么不得你信任吗?” “缎儿,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为什么不让他说?”难道有什么秘密是她不能知晓的?“我要听,在你还没有将我休离以前,我仍是雷风寨的女主人,只要是关于雷风寨的一切,我都要知道!” 见此情景,嵇若龙眸光闪烁,暗暗心忖,看来这对夫妻间似是有所误会,但不管如何,他绝不会让易南天好过。 于是,嵇若龙在心中酝酿了半晌,故意道:“其实这也不算是什么秘密,自始至终,我只是要他为我献上一美人罢了,但易兄不知何故,迟迟不愿割爱,这不是净给他自己惹麻烦?” “美人?”柳缎儿不解地问:“哪位美人?” 嵇若龙转过头来,冷冷地丢给她两个字,“白梅。” 柳缎儿一呆。原来……在易南天心中,一心一意想要维护的人,一直是白梅! “你就这么珍视她吗?” 在他的心中,白梅才是唯一?愤怒再度窜过柳缎儿全身,原来她这个妻子对他来说,顶多像是他腰间的佩剑,可有可无。 “缎儿,你别听他胡说,事情不是这样的……” 易南天想辩解,但柳缎儿不让他说完。 “你不用再隐瞒了!”她感觉心头像罩了一层寒霜,看着他,她的目光突然失去了焦距。“莫怪在雷风寨中,你只听信白梅的片面之词便将我定罪;莫怪你一听说有人要对她不利,便奋不顾身的犯险,连命都不要了!” “不是这样的!”易南天的声音充满了沮丧与怒气,“这姓嵇的家伙一向狡猾,他的目的是想挑拨你我两人,你千万别中他的计!” “那好。”努力克制着怒气,她一脸寒霜地看着他,忽然语气森冷地道:“倘若我告诉你,那些无中生有的求救信不是我写的,而是白梅刻意栽脏、诬陷,你又怎么说?” “不!这不可能……”易南天摇摇头,难以接受,“白梅自小在雷风寨长大,她所有的亲人都在那里,不会做出任何不利于雷风寨的事!” “所以你认为我就会?” “缎儿……” “因为我不过是你抢来的新娘,不过是个被你拿来报复冷漠的父亲,借以羞辱你那个异母弟弟的傀儡罢了!”愤怒的泪水刺痛了柳缎儿的双眼,但她拒绝让它们掉下来,心也已然麻木。“所以我种种的辩白才显得那么微不足道,不但不值得你信任,甚至雷风寨里的任何一个人都可以将我定罪。” “不……”不是这样的! 就是因为他深知村寨里的人多是火爆脾气,在那样的状况下,将她关入地牢虽是下下之策,却是保护她不受群情激愤的村民们所误伤的方法呀! “可笑的是我竟还一心为你担忧,生怕你会遭遇不测,让奸人所害……” 如今看来,这一切都是她多虑了。 只是,她怎么也想不到,到最后该离开的人依然是她。 “缎儿,你听我说,我绝不是有意伤害你……” “可是你已经伤害我了!”她的心就像燃尽的余灰,冰冷而毫无知觉,她退后一步,心中充满了无助与绝望。“一切再也挽救不了了……” 见她悲伤莫名,易南天的心拧紧了,想向她解释为何他会狠下心肠将她关入牢中,可是此时此刻她根本连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她看上去筋疲力竭,令他心痛如绞,却莫可奈何。 最后,见她似乎打算转身离开,易南天无比心惊,焦急地唤道:“缎儿,别走!你要去哪里?” “我累了。”她浅浅地叹口气,背对着他,双肩无力的垂下,“我不想再介入你们之间的恩恩怨怨,这一切本与我无关,不是吗?” 闻言,他眼底闪过一抹痛苦的神色,“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想离开你。”她狠下心道。“你就放过我吧!” 听她开口说要离开他,易南天的脸上充满了震惊与痛苦,仿佛心中被狠狠刺了一刀,身躯忍不住微微轻颤,拼命地想要挣脱身上的绳索,但那特制的绳索却将他越缚越紧,完全挣脱不了。 “我不是存心的!”他的脸孔因痛苦而扭曲,两眼失神地盯她头也不回的背影,突然冲着她嘶吼道:“柳缎儿,就连你也要抛下我了吗?” 他最后这句话,让她停下了脚步。 但,她也只是稍微停顿,心如死灰的她,再也不听、不看,默然半晌,最后仍决意离去。 望着柳缎儿走远的背影,易南天的眼神也逐渐空洞…… 一年后。 温暖的初春午后,阳光和煦,树木抽出了新芽,一片峥嵘的景象。 这一天,韩氏夫妻上市集采买。 这儿离京城不算远,虽然只是个山边小镇,但镇上经常熙熙攘攘,十分热闹。 “走了这么久的路,你也累了,咱们找间客栈歇歇腿儿吧。”看着身旁挺着七个月大肚子的妻子,一向疼爱娇妻的韩振刚眸里盛满了不舍。 “可是我还没给二妹买齐补品呢!”想起二妹前一阵子才经历了一场人生中的磨难——生产,可是至今身子骨还是虚弱得很,怎么也得替她好好补一下才行。 “也不急在这一时。”反正药铺就开在街角,跑不了的。韩振刚爱妻心切的又劝道:“瞧你,又喘又累,就算你不心疼自己,我还不舍自己的娘子与孩儿呢!” “姑爷说得极是。”自从与大小姐团聚之后,小翠便一路从京城跟随主子迁居于此,这会儿她两手拎着主子沿途采买来的大包小包不说,双腿也早就走得又酸又麻了,于是忍不住为姑爷说话,“小姐啊,我们就休息一会儿吧!都逛了一个上午,小翠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好,知道了!”拗不过亲亲相公与贪吃丫头的央求,柳锦儿只好照办。 一行人进了客栈,找了一处明亮的位子落坐。 “客倌们用膳还是喝茶?”店小二亲切地招呼着。 “先来一盅冰镇银耳莲子汤吧!”柳锦儿一边挥着手绢搧风,一边喳呼道:“我快渴死了!” “那就劳烦小二哥,给我们一盅冰镇银耳莲子汤,给她一碗鸡汤。”韩振刚面不改色,带着一贯亲切的笑容迳自替爱妻作决定。 “鸡汤?”柳锦儿一脸嫌恶的觑向丈夫,“今天这么热,还喝什么鸡汤啊?” “怀有身孕,忌食冷饮。” 闻言,柳锦儿先是摆出一脸“又来了”的神情,不悦的回道:“哪来那么多忌讳呀?”这个男人呵,他究竟是她的丈夫还是奶娘呀? “还敢贫嘴?”韩振刚提醒妻子,“别忘了,大夫说你身子较寒,怀胎不易,好不容易怀上这一胎,诚属上苍对咱们夫妻俩的恩赐,倘若你不听劝告,硬是给我惹出半点乱子来,看我会不会狠狠抽你一顿屁股。” 尽管他眉眼带着笑,可是从他嘴里吐出来的每一个字,却是句句饱含恫喝与威胁,听在柳锦儿的耳里,心底很是不舒坦。 “对心爱的娘子说出这么狠毒的话,所谓笑里藏刀也不过如此了。”她柳眉微扬,睨了丈夫一眼,娇声斥道:“韩振刚啊韩振刚,你好绝情喔!” “你这话我可不同意。”身为人夫、人父,又有哪个人不为自己的妻儿着想?他缓缓地反驳,那温柔的音调却比粗暴的威胁更令人害怕,“我说韩夫人,你到底听不听话?” 每当他客客气气的喊她韩夫人,便表示他的耐性即将用罄,若她够聪明的话,就别再继续捋虎须了。 “听话,我听话了成吗?”呋,这辈子呀,他真是吃定她了!“不过,人家要你陪我一块儿吃。”她甜甜的提议。 就在韩氏夫妻亲亲热热、恍若周遭无人般开始你一口、我一口相互喂食热腾腾的鸡汤,一旁的小翠已经鸡皮疙瘩掉满地,再也看不下去,于是决定起身前去向店小二多要一盘肉馅烧饼解解馋。 但她才刚绕过某一桌,便一不留神教满地的空酒壶绊了一下,往前踉跄的倒去。 “啊——” 千钧一发之际,一只大掌伸来,拎住了她的后衣领,止住了她继续往前倾倒的跌势。 得救之后,小翠心有余悸地吁了一口气,赶紧仰首谢过恩人,“多谢壮士相助……呃?”然而她的眸子才对上那名男子,声音便瞬间梗在喉头,连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就算化成了灰,她永远也不会忘记那张冷酷的脸庞,以及他那副神秘又诡谲森冷的铁面具。 他、他是…… 由于她的神情太过惊慌,令男子疑惑地扬起眉,醉眼瞪着眼前这张陌生的脸,问:“你认得我?” “我……我……”小翠连忙想否认。 不远处看见这一幕的柳锦儿,以为丫头又闯祸了,于是赶紧挺着七个月大的肚子前来解围。 “我是这丫头的主子,若多有得罪之处,还请壮士海涵。” 身后熟悉的甜软嗓音,先是让男子吃惊,最后,他带着一丝不信的神情缓缓转过身。 缎儿? 他瞠大了双眼,目光炽烈地梭巡着她,一抹难以言喻的喜悦之色在他的双眸中闪烁,粗哑的嗓音更是带着欣喜,顿时醉意全消。 “我终于找着你了,我终于又找着你了……”这份欣喜,让他再也控制不住内心的激动情绪,上前紧紧拥抱住她。 柳锦儿忽然被抱个满怀,满面尽是尴尬之色,想推开他,却发现他力量大得惊人,怎么推都推不开,最教人气闷的是,这家伙居然还满身酒臭。 被易南天拥在怀中,柳锦儿暗暗发愁,心想这家伙还真是难缠,他们都躲到山野的小镇来了,怎么还会遇上呢? “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已经一年了,这一年来,他无时无刻不寻找着她,打听她的下落。 可是结果总教他失望,最后思念成狂的他,只能借酒浇愁,让自己完全麻痹,才能稍稍忘却失去她的痛楚。 见她始终闷不吭声,以为她还在生他的气,他不禁急急地解释,“缎儿,请你相信我,当时我并不是不愿信任你,而是……” “这位壮士。”蓦地,一道温和之中略带着一丝压抑的男子嗓音,在紧拥的两人旁边响起。 只见韩振刚下巴绷得紧紧的,笑脸有些僵硬,正努力控制心中的妒火,道:“这位女子是在下的发妻,阁下恐怕逾矩了。” 闻言,易南天错愕地瞪向眼前俊逸的男子。 “你、你说什么?”他的发妻? 这时,终于察觉眼前的人儿竟挺着圆滚滚的肚子,易南天仿佛见着了牛鬼蛇神,眼珠子都瞪得快掉下来。 “不,我不信。”此刻易南天板紧的脸上满是阴霾,嘴唇也因为压抑着怒气而紧抿了一下,全身散发出强烈的怒气,沉冷的回道:“除了我,我不相信你还能为别的男人生儿育女。” “啧,事实都摆在眼前了,你还不信?”柳锦儿不怕死的刺激了他一句,“你这个人还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 深觉空气中烟硝味渐浓,决定明哲保身的韩振刚连忙把又开始假冒起孪生妹妹的妻子一把拉往身后,压低了嗓子警告道:“别玩了,万一惹火了他,倒楣的可是你相公我。” “我就是要替二妹教训这个薄情郎。” 若不是当初她与那个姓嵇的山贼共谋对付易南天,她也不会知道,原来易南天早在前去镇国将军府掳走二妹之前,心底已经有着别的女人! 这样一个对爱情不忠的男人,她还能将二妹交给他吗? “此言差矣。”同样身为男人,韩振刚并不这么想。“如果他心底已经没有缎儿,现在就不会一副想冲上来把我杀了的表情。” “哼,想知道他心里到底有没有缎儿,咱们试他一试便知。” 看到妻子又眯起一对算计的眸子,韩振刚只觉一阵恶寒袭身,开始紧张起来,不知这唯恐天下不乱的小恶女又想干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来? 果不其然,只见柳锦儿双臂一张,上前勾住了亲亲相公的脖子,热情的在丈夫那张百看不腻的俊帅脸庞上落下一记记响亮的吻。 “啾啾啾啾啾……” 这一幕,易南天看得怒火中烧,暴跳如雷,由于愤慨,身子更是不住地微微颤抖。 最后,他冷冷地向韩振刚下战帖,要与情敌决一死战。 由于实力平分秋色,一场拳脚较劲之后,两人仍难分胜负,缠斗了好半晌,易南天额前的发丝都湿透了,忍不住轻喘调息,伸手把汗湿的头发爬往脑后,脸上布满了汗珠。 韩振刚也未占上风,久未与人动手的他,难得全神贯注与人比划,一番较量下来,也已是气息粗重,不住喘着气。 “放弃吧!”韩振刚重重地喘息,瞧了眼对方汗湿的衣衫,笑喘着道:“你都快成了一锅落汤鸡了。” 闻言,易南天的唇角轻蔑地抿起,回呛了一句,“你还是看顾好自己吧!瞧你,喘得连脚步都站不稳了。” 接着,两人有意无意都停下了攻击的动作,像是说好一般,结束武力缠斗,开始文攻了起来。 只见一句句似是挖苦又如嘲弄的字句,在两个大男人之间你来我往,虽然没有了浓重的烟硝味,却上演着言语厮杀,暗中较劲的程度,并不亚于真枪实弹的战场。 “你这个没担当的孬种。”韩振刚率先开炮。 易南天自然不甘示弱,回敬了一句,“你这只软脚虾,没有资格批评我!” “就算我是只软脚虾,也比你这个白面书生强。”韩振刚不慌不忙,冷冷奉上一记回马枪,“瞧你那张脸,不过才比试了几招,就变得煞白煞白,不是白面书生是什么?” “你说什么?”易南天的唇抿成一直线,咬牙道:“白面书生?”还煞白煞白?“从来没有人胆敢这么说我!” “很遗憾,你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白面书生小孬种,怎样?”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韩振刚嘴上修理人的工夫一点也不比爱妻逊色。 果然,那刻意挖苦人的话又再度激怒了易南天,余怒再起的他,双目喷火,面色铁青,再也按捺不住,抽出手中的利剑凌厉地挥向韩振刚。 “你受死吧!” 就在两人预备再度开打时,一道娇脆的女子嗓音中止了这一切。 “统统给我住手!” 闻言,易南天停下动作,抬眸一瞧,却愕然发现,眼前出现了一幕非常不可思议的画面。 “缎儿……”竟有两个? 由于易南天突然发愣,韩振刚收势不及,一记扎实又厚重的拳头就这么落在易南天的腰腹上,使得易南天来不及闪避,硬是接下这记重击。 瞬间剧烈的闷痛,让易南天双膝一跪,倒在地上。 见状,柳缎儿吓坏了,欲上前搀扶,却教姐姐一把拦住。 “别去!你又想重蹈覆辙了吗?忘了当初他是怎么辜负你的?要知道,‘妇人之仁’可不是一句褒奖。” “可是也不该任他们大打出手却不阻拦呀!”若不是小翠眼见情势不对,回家搬救兵,她也不知道有这场恶斗,“当众斗殴,要是引来官府注意,可就难以收拾了。” “要是官府来了人更好!”柳锦儿落井下石的道:“那家伙当众调戏良家妇女,罪无可恕,正好交由官差来评理。” “调戏?”良家妇女? “不就我罗!”柳锦儿指了指自己的鼻尖。 闻言,柳缎儿一脸错愕,“他怎么调戏你了?” “他当众揽抱我,不是调戏是什么?”白白被揩油,岂是她柳锦儿所能忍受的? 易南天缓缓站起身,一手捂着被韩振刚痛击一拳的腹部,表情略显痛苦的走向那对孪生姐妹。 他极力在两张完全一模一样的芙颜上,寻找往昔的记忆,最后,他的目光锁住其中一张自始至终不断闪躲着他的小脸。 “你……才是缎儿?”他伸出手想触摸那张令他思念欲狂的娇颜,她却像是闪避一条毒蛇般,躲开了他。 她的疏离让他的目光变得阴鸷,温和的模样瞬间荡然无存,他充满威胁的朝她走近一步,以粗鲁的语气命令道:“你跟我走。” 见状,柳锦儿出言阻挠,“她不能跟你走!现在缎儿已是我韩家的二夫人了,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许带走她!” 瞬间气氛凝滞,空气僵硬得仿佛可以用刀子划开,易南天的表情更是变得极为慑人。 缓缓转过头来,他脸上满是狂怒,神态可怕。 “你说什么?” 虽然如此,柳锦儿仍无所畏惧,狠狠地又往他的心窝狠刺一刀。 “你没有听错,我已经将她许配给我夫君了,而她也已经为我韩家产下子嗣,是我韩家名正言顺的二夫人。”见他一动也不动,没有任何反应,柳锦儿不厌其烦,又再三强调道:“咦,你听不懂我说的话吗?我说,她现在已经……” “无所谓!”骤然,易南天粗暴地打断那张聒噪不休的小嘴,声音却异常沉稳,“我不介意她生过别的男人的孩子,甚至是背叛过我……” 啪一声,只见他话未说完,柳缎儿已忍无可忍,上前狠狠甩了他一记耳光,一股怨气猛然从她体内统统迸发出来。 “你就那么不信任我吗?” 她怒目瞪着他,气得声音颤抖。 “你可以羞辱我、质疑我对雷风寨的忠诚,但你永远不能污辱我的人格!”他的话就像一桶冰水浇过她全身,令她难忍的对他大声嘶吼。“易南天,我不是个人尽可夫的女人,不是!” ----------------------------------------------------------------------- 豆豆小说阅读网推荐: 绮绮【柳家四艳】系列在线阅读: 柳家四艳之一《鸳鸯锦》 作者:绮绮 http://.dddbbb/html2/93508/index.html 柳家四艳之二《愿君怜》 作者:绮绮 http://.dddbbb/html2/93748/index.html 柳家四艳之三《恋东风》 作者:绮绮 http://.dddbbb/html2/95106/index.html 柳家四艳之四《美人令》 作者:绮绮 http://.dddbbb/html2/93704/index.html 尾声 这简直是一场大灾难。 原来孩子是他的,孩子的娘也是他的,他的她从未再嫁! 为此深感有愧的易南天,在韩氏夫妻位于小镇街尾所开的裁缝店前,一站就是三天三夜,未曾离开过一步。 “就算是赎罪,这样惩罚一个人也已经足够了。” 看着坊外那道颐长的身影,身为连襟的韩振刚,怎么也要帮帮那可怜的男人一把。 “听姐夫一句,千万别在愤怒之中失去了对心的判断。当你在细数对方的过失时,被爱的记忆也会跟着消失呀!”将目光从屋外移向身旁的柳缎儿,他叹口气,温言相劝道:“况且,孩子也该有个爹,不是吗?” 韩振刚一席话,让忍了三天不去理会易南天的柳缎儿终于卸下心防,微启朱唇轻叹,“那么,我又该怎么做?” “你不认为,你的心会告诉你答案吗?”给了她一个温和的微笑,他微笑着说:“选择权还是在你,不管你最后决定如何,我与锦儿都会支持你的。” 言尽于此,韩振刚像是鼓励她一般,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随后转身离开。 待韩振刚走远,柳缎儿也鼓起勇气,深深吸了一口气之后,一步步朝伫立在屋外的人走去。 此时天色将晚,风吹着屋旁的柳树,枝叶茂密的柳枝几乎掩盖住易南天落寞的身影。 “你怎么还在?” 她声音里的麻木与漠然令易南天愣然,他注视着她,所有属于男人的骄傲全部在他脸上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无比的悔恨与愧疚的神色。“我……等你。” “那你等到了。”柳缎儿转开脸,避开他赎罪般的眼神,冷冷的下逐客令,“你可以离开了。” 见她仍是如此决绝,他懊悔地垂下眼睑,痛苦显而易见,就像一头负伤的雄狮。“你还是不肯原谅我?” “原谅什么?”她轻轻笑了起来,语气柔和。“原谅你的无情?你的残忍?还是你的背叛?” “我从未负心于你。”他语气中有着深浓的感情,声调因激动而颤抖,忆起她当时的离开,仍让他深觉痛苦。 闻言,柳缎儿的笑容随即消失,冷冷地看着他,责备的斥道:“在心里有了别的女人之后,你怎能还可以把话说得如此冠冕堂皇?” 易南天眉头微拧,微愠的否认,“我从来就没有别的女人!” “那白梅……” “白梅已经嫁为人妇了。” “那还用得着说,没有了我,你们俩还不……”陡然,柳缎儿声音一顿,有些不确定的问:“你刚刚……说什么?” “那一日,你走后不久,白梅便来到狼嗥谷,她因为心中有愧,对我坦承了一切,她才是那个让雷风寨陷入危险的主谋。”说到这儿,易南天叹了口气,又道:“为了赎罪,她愿意嫁给嵇若龙,唯一的条件是必须保证我的安全。” 闻言,柳缎儿黯然半晌,说了句,“想不到白梅姑娘如此仁义。”她抬起眸来,不解地问:“可是我不懂,为何你如此忌惮那个嵇若龙?” 若论及谋略与智勇,她坚信他绝非不及那个盗匪头子。 “我不是怕他。”易南天并不想提及那些过往,但还是向她解释,“我欠过嵇家人一条命。嵇若龙与他的兄长曾经都是我麾下的将士,但在一场战役中,嵇家大哥不幸因我而被敌军误杀,从此嵇若龙对我怀恨于心,不但阵前倒戈,投身贼寇,最后更堂而皇之成了山贼头子,无时无刻不以打击我为乐。” “那他为什么不干脆杀了你,好为其兄报仇?” 易南天轻声笑了,但笑声中有着一丝苦涩。 “面对所恨的人,杀了他,其实是仁慈。”他摇头苦笑了下,眼神缥缈,像是捕捉一个遥远的记忆。“想尽办法折磨他,让仇人痛不欲生,那才是真正的残酷。” “所以他不杀你,不是因为白梅的缘故。”柳缎儿恍然道,“因为你们之间永远有打不完的仗……” “那我们呢?”他不愿再谈那些与他们之间的感情毫无关系的旁枝末节,此刻,他只想知道一件事,“我们之间也会有永远打不完的仗吗?” 望着他那双深情的眼眸,她有些软化了,当他搂着她的腰,轻轻把她揽近时,她的背脊更是传来一阵轻颤。 “当时……我是真的恨你。”双手轻抵在他厚实的胸膛上,柳缎儿的语调中仍夹着一丝深深的怨怼,“我以为,就算雷风寨所有的人都对我虎视眈眈,巴不得杀了我,你也一定会保护我的。” “我有。”易南天深深的叹了一口气,道:“将你关入地牢,是迫于无奈啊!”当时,他只能这么做,才能最快的平息众怒。“即使如此,我也从没想过要伤害你,一次都没有!” “真的?” “当然。”他充满柔情的望着她,“伤了你,我宁可死。” “所以……你还爱我?”当柳缎儿这么问时,声音是带着哽咽的。 “是。”易南天低哑地告诉她,“知道吗?远在你爱上我之前,我已经爱上你了。” 话落,他从衣襟里抽出一条绣着彩蝶的手绢,轻轻放在她摊开的掌心中,目光柔和,嘴角弯起一抹浅笑。“瞧,你还给了我定情之物。” “这、这不可能!”她脸颊一热,“在你夜闯镇国将军府将我掳走之前,我从未见过你。” “你见过的。”他的声音中有着笑意,“这条手绢就是证据。” 闻言,柳缎儿低眸仔细端详起掌中的手绢,这才赫然发觉,这正是她在十四岁那一年亲自为姐姐绵儿绣的手绢。 由于它原本是一份生辰礼,因此她特地在手绢上用金线绣了个“锦”字,她是不会记错的! “我原以为这条手绢是让我弄丢了,原来……”突然,她想起了什么,抓起他的右手掌仔细看着。 见状,易南天不动声色,只是着迷地注视着她,目光在她身上游移,心想,自己真是已经爱着她好多、好多年了。 须臾,柳缎儿猛地抬起头来,一脸惊讶。 “你是那个在雪夜里站在皇榜前的男人?” 他微笑凝视着她,“你都想起来了?” “难怪你一开始便唤我锦儿,原来……”这又是另一桩阴错阳差的误会。 “其实,无论你的名字是什么,只要看到你的脸,听着你说话,感觉你的温柔,我就能够确定,你就是那个多年来一直停驻在我心中的姑娘。” 话落,易南天低头吻住她,恣意地品尝她嫣唇的温润与甘美。 他们的舌尖热情的交缠,一点一滴撩起她的欲望,让她不自禁地踮高脚尖,把柔软的身躯压向他,忘情地回应他的吻。 一吻既毕,柳缎儿柔若无骨的偎向他,内心充满了愧疚,歉赧的低语,“对不起,我不该那么小心眼,不但生你的气,还……”浅浅叹了口气,她承诺道:“以后,我不会再这样使性子了。” “那……”易南天的声音低低的,充满了关心和企盼,柔声问:“我现在可以带着我的妻子和闺女回家了吗?” 闻言,柳缎儿呆了一下。 “你知道我们生的是女儿?”先前因为气他,她连一个字都没有说。 “是个刚认识不久的朋友告诉我的。”易南天眉宇间带着笑意,抬头觑了一眼那个驻足于窗边的伟岸身影,笑道:“一个不打不相识的好朋友。” 不远处,看见那对有情人误会冰释,和好如初,韩振刚吁了一口气,脸上担忧的神情终于放松,不禁在心中喟叹了声。 苍天保佑,他总算又为他那老爱恶作剧的坏心娘子成功的收拾了一个烂摊子。 现在,他只有衷心期望,在他那无辜的孩儿出世之前,家中那个精力忽然变得异常旺盛的孕妇,别再发挥她那惊人的破坏力,仿佛整不死人不偿命似的,成天只知道挺着大肚子四处捣蛋、闯祸! 可惜事与愿违,刚刚小翠又气喘吁吁地跑回家里向他求救,说那个女霸王又跟布坊的陈老板杠上了,这一回,据说是布料的成色与价钱谈不拢,再度惹火了那头易怒的小母狮。 且不管双方争吵的原因为何,韩振刚只求在他赶去布坊逮人之前,那间可怜的小布坊仍完好如初。 唉!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 豆豆小说阅读网推荐: 绮绮【柳家四艳】系列在线阅读: 柳家四艳之一《鸳鸯锦》 作者:绮绮 http://.dddbbb/html2/93508/index.html 柳家四艳之二《愿君怜》 作者:绮绮 http://.dddbbb/html2/93748/index.html 柳家四艳之三《恋东风》 作者:绮绮 http://.dddbbb/html2/95106/index.html 柳家四艳之四《美人令》 作者:绮绮 http://.dddbbb/html2/93704/index.html 后记 绮绮 前一阵子绮绮在奇摩与天空部落格中举办了第二次赠书活动,这次的赠书活动中,也间接评估了喜爱绮绮作品的可爱读者大大们大多喜爱绮绮笔下的哪一部作品以及男女主角们。 因此,第一届的“金绮(惊奇)奖”诞生了!(请各位自动想像金马奖颁奖实况。) 主持人:绮绮、雪琉璃。评审:全数参与这次活动的读者大大们。 绮绮:非常欢迎小雪妹妹一同参与这次的后记。 雪琉璃:不用客气(甜甜一笑),这是我的荣幸。 绮绮:那么,我们就开始颁发第一届金绮奖最高人气作品奖。入围的有,天赐情缘卷一《时空快递》、《我的爱情不打烊》、大家都爱小可怜之二《压箱宝》。 雪琉璃:哇,全城瞩目耶!(对着麦克风热情的高呼,拆开手上的信封)得奖作品的是——天赐情缘卷一《时空快递》!恭喜、恭喜(鼓掌)! 导演(由绮绮客串):谢谢大家喜爱这部作品,以后我会努力开发言情小说新题材的,谢谢! 绮绮:紧接着颁发的是第一届金绮奖最佳男主角奖。入围的有,《飞越谜城》赵子翔、《压箱宝》楚天云、《时空快递》耶律凛。 雪琉璃:三位型男都是有着超高人气的男主角,而最佳男主角奖的得奖人是——《时空快递》耶律凛!恭喜、恭喜(用力鼓掌)! 绮绮:看来深情型的男主角确实比较吃香呀! 雪琉璃:对啊,看过《时空快递》的读者们,应该对这部作品里的男主角耶律凛先生有着深刻的印象吧?他和赵子薇跨越千年的凄美爱恋,可说是令万千少女感动不已。 绮绮:是的,那么请得奖人为我们说几句话吧! 耶律凛:老实说,我没想到自己会得到这个奖……(手握着奖座,整个人激动中)首先,感谢绮绮小姐让我参与《时空快递》的演出,以及出版这部作品的禾马老板、审稿小姐、编辑大人……(眼眶泛红,哽咽中) 绮绮:哎呀,不愧是影帝,连戏外也是如此真性情呢! 雪琉璃:就是啊,果然是实至名归!看看观众席里的粉丝们,也非常高兴的替耶律凛先生加油耶! 粉丝们:耶律凛,我爱你!l、o、v、e,love! 耶律凛:谢谢你们,我也爱你们!(帅气的笑了)抱歉,我失态了……不过,最后我还要感谢一位大大,那就是庆光老师,谢谢您把我画得那么帅、那么出众,几乎与本人相差无几,一样那么的潇洒、俊俏、帅气…… 绮绮:……(傻眼) 雪琉璃:呵呵。(偷笑) 绮绮:好的,我们再一次谢谢耶律先生的得奖感言。接下来要颁发的是第一届金绮奖最佳女主角奖。 雪琉璃:哎呀!我开始有些紧张呢!到底会是谁得奖呢?绮绮姐快点说出入围名单吧! 绮绮:入围的有,《我的爱情不打烊》颜静绘、《时空快递》赵子薇、《我的爱情不打折》王茉希。 雪琉璃:(深吸了一口气)而打倒众位候选人,荣获最佳女主角奖的得奖人是——《我的爱情不打折》王茉希!(再次用力鼓掌)恭喜、恭喜! 绮绮:真是太开心、太意外了!第一届金绮奖最佳女主角奖,是由《我的爱情不打折》里“帅气”的王茉希小姐获得!现在就请最佳女主角为我们说几句话吧! 王茉希:谢谢评审,以及两位美丽的女主持人(王小姐在后台被绮绮威逼利诱必须加上这一句)我只能说,评审的眼睛是雪亮的,这是今年我所得到的最好的礼物,谢谢大家! (镜头转到台下王茉希的老公吕泰扬先生,他以唇语向台上得奖的老婆说了一句“我爱你”。) 绮绮:好的,第一届金绮奖到此热闹的结束,让我们一同期待来年更精彩热闹的第二届金绮奖吧! 雪琉璃:大家第二届金绮奖再见罗! (绮绮、雪琉璃下台一鞠躬。) p.s:新消息,绮绮在天空部落格又新开了一个家,期待喜爱绮绮作品的亲亲读者们经常来逛逛喔! 绮绮的天空部落格网址:http://blog.yam/user/gigi-book.html —完— ----------------------------------------------------------------------- 豆豆小说阅读网推荐: 绮绮【柳家四艳】系列在线阅读: 柳家四艳之一《鸳鸯锦》 作者:绮绮 http://.dddbbb/html2/93508/index.html 柳家四艳之二《愿君怜》 作者:绮绮 http://.dddbbb/html2/93748/index.html 柳家四艳之三《恋东风》 作者:绮绮 http://.dddbbb/html2/95106/index.html 柳家四艳之四《美人令》 作者:绮绮 http://.dddbbb/html2/93704/index.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