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你咬一口》 楔子 赫密不曾见过日落,但他总在日落后立即醒来。 他睁眼,酒红色瞳眸略带慵懒,屋里虽有空调,他仍能感觉到空气中的窒闷,浓密的眉微微揪起。 来到这个叫tw的海岛数日,他还是不喜欢这里,太热太潮湿,人类太多,过于拥挤,今晚的空气格外黏滞,晚点应该会下场大雨吧…… 他起身离开丝质床褥。他身躯修长,赤裸的肌肤雪白若石膏,肌肉结实却灵敏轻盈,如猫科动物。他习惯裸睡,除了从不离身的首饰 ——左上臂三圈精致金环,双手各有两只他自己设计的黄金戒环,别无他物。 他走进衣物间,穿上黑色丝质衬衫与长裤,镜子映出他一头乌云般的深色鬈发,五官英俊分明,纤细似线的长睫毛,环绕美丽淡漠的深红瞳仁,鼻梁直挺,薄而优美的唇型,曾有宫廷画师如此形容他冷峻的气质——一朵冰封的盛开玫瑰。 他沈思片刻,想着今晚预定的会议,低唤:「耶格尔。」 早就恭候在外的管家立即进来,他端着托盘,盘上站立一只盛装八分满鲜血的水晶杯。 「都准备好了?」他改说中文。语言是他的兴趣之一,虽然长住欧陆,他学了不少语言,甚至能写正体字,他喜欢这些繁复的字体。 「是的,依您的吩咐,都准备好了。」耶格尔也以中文回答。他面目俊美,碧绿眼睛如翡翠,沈稳宁静。「另外,收到几个希望和您见面的讯息,那位订制红宝石项链的女高音,还有银行家的夫人,以及……」 「都推掉,不见。」作为珠宝设计师,他只接受电话和传真下单,讨论作品细节,拒绝面对面的接触。和外人见面总有风险,要是哪天有人发现他这位设计师「h。m。」的作品竟能追溯到一千多年前,麻烦就大了。 他拿起酒杯,饮尽鲜血。「你挑了什么片子?」今晨睡前,他要管家挑个影片让他睡醒后观赏。 「『实习医师的诊间性幻想』。」 「够激烈吗?」前几天看的片子都太无聊了,让他打瞌睡。 「是三男四女的大战,长达六十八分钟,应该很激烈。」 「你把那称为『大战』?」赫密兴味地挑眉。 「我觉得人类一***起来,做什么事都hunluan得像战争。」 你不也有一半是人类?但赫密没说出口,只是瞧着管家,唇角微勾,走出房间。 他的日间管家是吸血族与人类的混血种,他则是纯种,父母都是出身高贵的吸血鬼。辨别纯种与混血的方法很简单,唯有纯种吸血鬼的双眼是红酒般的色泽,混血种的眼珠可能是任何颜色。 如无意外,吸血鬼永生不死,他已活了两千年,还会继续活过无数个两千年。 在长廊上,赫密边走边吩咐。「我先去起居室看片子。距离今晚会议还有多久?」 「还有一个小时。」 「嗯,等他们都到齐了,再来叫我。」察觉管家欲言又止,赫密淡道:「你想说什么?」 「我不该问,但……我不明白您为何要看这些***影片?」 「当然是为了神圣崇高的目的。」 「是……」 赫密严肃,沈声道:「这是为了挽救吸血族的未来。」 「是,原来如此。」原来a片连结着吸血鬼的未来?耶格尔听得很茫然。 「等确认影片的效果后,我想盖一间大型视听室,每晚太阳下山后开始播放***影片,让想看的人随时来看。」 「呃,您不觉得一起看这种影片,似乎……有点奇怪?」 「会吗?不然我大量订购分送给大家,让他们各自看,或者我们自己出资拍摄,剧本自己设计,还可以卖给人类。」 为了避免主子变成a片发行商,看a片变成吸血族的全***动,耶格尔决定缄默,不要鼓励主人在这方面的兴趣。 「总之,有效的话,我打算推广。不过这先搁一边,眼前还有更重要的事。今晚来开会的,除了『瓦什会』的会长,还有人类术师的官方组织。瓦什会原本就站在我们这边,那位官方组织的代表才是会议的关键。你和伊凡好好准备,今晚很重要。」 「是。」 今晚会议的结果足以改变吸血族的命运,而他从a片中领悟的道理,也足以左右族人的未来——如果他领悟得出来的话。 赫密踱进起居室。起居室铺有厚地毯,墙上挂有液晶屏幕,配备全套高级音响,「实习医师的诊间性幻想」静静躺在茶几上。 他把光盘放入机器内,瞥了窗外一眼。 天色还未全黑,浓重的云在天际奔驰,云层间电光隐隐,他坐进柔软沙发,按下播放键。 第一章 天昏地暗,大雨滂沱,山路陡峭,此情此景,一言以蔽之——衰、毙、啦! 贝苹好想哭。雨下得夭寿大,她骑着小绵羊机车龟速爬行于山路上,好像在瀑布里骑车,全身湿透,一遇到下山的车就猛按喇叭,唯恐雨夜昏暗,人家没看见她,把她撞下山去。 呜……要不是先去参加好友的庆生会,今晚她就能搭会长的车上山,根本不用受这种罪。 为了参加庆生会,她冒雨骑车去ktv,结果出来时,外面哗啦啦下起大雨,她晾在机车上的雨衣竟然不翼而飞,她冲去买轻便雨衣,然后悲惨地骑车上山。 她照着会长给的地址,在山里绕来绕去半天,早该到了,可是半幢屋子也瞧不见,她不得不承认——她迷路了! 她停下机车,想dashou机给会长,偏偏山上收不到讯号。 好极了,她迷路,困在山里,无处求助,分不清东西南北,才二十岁的她很沮丧、很挫折,四周这么黑,她很害怕,无助地哭了……才怪! 她握拳对夜空咆哮:「就算要翻遍整座山,我爬也要爬去!给我等着!」 她在「瓦什会」工作,瓦什会是一个神秘组织,由一批具有特异能力的术师组成,会长住在她家隔壁,从国中起她就在那打工,高职毕业后,她换了几个工作,会长问她要不要当他秘书,她一口答应,并不是因为薪水特别优渥,而是她向来热中灵异事物,举凡通灵、驱邪、捉鬼她都看多了,而今晚,会长要去见的是传说中的生物——吸血鬼! 「瓦什」便是吸血族古语,意即「守门人」。从前吸血鬼在白昼入眠时,由人类警戒守护,这项重任后来由不畏日光的混种吸血鬼负责,曾服侍吸血鬼的人类离开了,组成团体瓦什会,仍和吸血族有联系——以上是会长向她解释的瓦什会起源。 她是将信将疑,吸血鬼的电影小说她看多了,可从来没亲眼看过,也没听谁见过,这生物是不是真的存在,还是个谜。 但今晚,她就要亲眼目睹——会长要和祖先侍奉过的主子见面,据说对方是族中要角,足足有两千岁的古老吸血鬼。 因此,她怀抱着参观博物馆木乃伊——不对,是朝圣的心,去见这棵阿里山神木。 两千年耶!很难想象活了两千岁的人是什么模样,就算永生不死,活了这么久,也该有哪部位的「零件」老旧了吧?可能不良于行,可能齿摇发苍,可能记忆退化……反正她要去看,什么法术排场她见多了,活生生的传说生物怎能不见识一下? 不过,对方是吸血鬼,她还是有点怕,希望对方不会看中她才二十岁的脖子,她发育不佳,前不凸后不翘,体重轻得无法捐血,绝对绝对不好吃…… 她继续上路,一面找路一面胡思乱想,骑着骑着,忽然眼前一亮,左前方不远处好像有个光点,隐约可看出房屋的轮廓,似乎是一幢xp房,是她今晚的目的地吗?唉,她连自己身在何处都不知道。 不管是不是她的目的地,有光线的房屋就代表有人,有人就可以问路,她二话不说,对准方向骑过去。 * 赫密坐在沙发里,屋外大雨倾盆,屋里都是女人的娇吟、男人的喘息,如火如荼、欲仙欲死……他眼皮半合,只觉得很催眠。 激烈是够激烈,几种奇怪的姿势让他开了眼界,女人叫声大得好像在比赛谁的分贝高,但哪里性感?哪里火辣?为什么人类看这种片子就可以high到做个没完,繁殖了几十亿人口? 他以为吸血鬼和人类很相似,能让人类「性起」的也对吸血鬼有效,可惜没有,至少他看了毫无反应。唯一感想是东方女人看起来都很稚嫩,个个都像未成年。 也许该问问二弟的看法?不过,那家伙也只是爱和人类厮混,在欲望方面同样冷感。 吸血族天生欲望低落,这或许是大自然对生物的控管机制,以免他们长生不死又过度繁衍,其它生物恐怕都要灭绝。但也因欲望冷淡,族中许久没有新生儿诞生,最后出生的纯种吸血鬼在五十年前,是他的管家伊凡,在伊凡之前的五百年间,只有两个纯种出世。 长此以往,吸血族恐怕面临灭亡危机,他不能坐视不管。 他正凝思,大雨声中,忽然听见一个声音接近。他灵敏的感官立刻警觉。 这屋子施了法术,除了被允许进入的人之外,一般人看不见它,来者可能是人类术师,或是那些反对召开此次会议的族人。 但那人的行动毫不轻盈,急急忙忙又跌跌撞撞,笔直朝屋子而来,顷刻间已到屋外,砰砰的敲门声随即响起。 赫密皱眉。对方若来意不善,行动应该更隐密,若是今晚的客人,会从大门进来,这位不速之客敲的却是后门,想必是与会议无关的人吧? 他决定忽视,继续坐在舒适的沙发里,看着乏味的交欢画面,思索吸血族困境的出路…… * 贝苹用力搥门,搥得手都痛了。屋子二楼明明有灯光啊,怎么没人应门?是雨声太大,听不见敲门声吗? 她对门大喊:「喂~~有没有人在家?拜托开门好吗?很抱歉打扰你们,但是我迷路了,我想借个电话可以吗?有没有人在?」 门内依然无响应,她无计可施,只得不死心继续敲门,猛地一道闪电灿亮,亮得像近在身边,她吓一跳,回头望,猛敲的拳头忽然落空,她反应不及地往前冲,额头磕上门—— 不对,不是门,否则这一下会让她额头肿起大包。 她抬头,发现门开了,她撞上的是个男人的胸膛,男人穿得一身黑,背光站着,她看不清他的脸庞,只觉他浑身散发不悦气息。 「对不起、对不起……」她连连道歉。这男人真高,她得抬头望他,四周昏暗,他双眸却似隐隐发亮,皮肤似乎异常的白。 「有事吗?」赫密即使不耐,口吻仍冷静有礼,因为敲门声锲而不舍地持续了十分钟,他不得不来打发这烦人的家伙,没料到门外却是个娇小女性,瞧她一脸生嫩,似乎还未成年。 「我迷路了,请问你知道山村路四百三十号在哪里吗?」 「……就是这里。」赫密更诧异,今晚的访客名单上确实有位女性,却是人类术师的官方组织「异术署」署长,难道就是这个湿得像现捞海带的小不点? 「喔?太好了!」贝苹松口气。「你好,我是瓦什会长的秘书,抱歉我这么狼狈,我没想到雨下得这么大,又迷路,在山上绕了好久,还以为会赶不上会议……啊,我们会长到了吗?」 「我不知道他到了没有。」原来不是女署长,他是听会长说过有个能干的秘书,还说他在tw若有什么需要,这位秘书可以协助办妥,但现在看她浑身湿答答像溺水……他想,会长对于用人大概不太挑。 他返身进屋,贝苹脱掉雨衣,跟着进去。「他应该到了吧?时间差不多了……」屋里没开灯,空调温度很低,她打个哆嗦。「好暗,怎么没开灯?」 「我喜欢暗一点。」 「是喔?可是这样对眼睛不好耶。」屋里有声音,听起来像是电视,她没留意,忙着不让自己满身的雨水滴到地毯。 赫密想说,他在黑暗中视物一清二楚,转念又想,他没必要向她解释吧? 「其实我原本要和会长一起来,但因为参加朋友的庆生会,所以才自己骑车上山。我以为这地址很好找,结果却迷路了,还好没迟到,呼!你知道雨有多大吗?再大一点我就会被冲下山去了,好可怕……」 赫密沉默,因为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想dashou机问路,结果竟然收不到讯号,真奇怪,我以为tw基地台这么多,应该没什么地方收不到讯号了……还好,总算让我找到这里。」 这些事与他何干?赫密继续沉默。这个自来熟的小丫头真吵。 「对了,请问能不能借用浴室让我梳理一下?我得赶快整理好,不然等等开会就糟糕了,真对不起,我一直滴水,地毯都湿了——」 「从那边出去,走到底就是浴室。」他指向房间另一端的门。 「好,谢谢你。」这位先生惜字如金,嗓音倒是低沈如大提琴,很有磁性。贝苹瞧着前头男人挺拔的背影。「还没请教你怎么称呼——」她停步,被右方墙上大到看不出几吋的屏幕吸引。 因为影像太大,她看了三秒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她视线对着的是一对全裸的男女! 她瞬间瞠圆杏眼,这才发现屋里绕梁不绝的并不是电视剧的声响,而是暧昧的呻吟,男女的呻吟声,声声不绝。她错愕得张口结舌,傻在原地。原来这男人来应门之前正在看a片?! 男人正好停下脚步,回眸瞧她,她头皮发麻,喔,好一位美男子,体格挺拔,五官英俊深刻,神色孤傲冷漠,屏幕投射的光影在他脸庞上变幻,更添神秘魔魅的气质,不过最教她敬佩的是他的从容不迫、面不改色,以及用超大屏幕看a片的气魄,辅以全套豪华音响的气势,都教她敬佩得想流泪啊! 正常男人不是应该尴尬得赶快关屏幕吗?这位先生这么堂而皇之,反而是她不好意思,眼睛不知往哪看才好,勉强挤出笑。「这、这是……」 「打发时间看的。」他没料到来人会进屋,便没关影片,看她现在的表情活像刚吞下一只青蛙,他才想到东方人在这方面很保守,过去把影片暂停。 「喔,是喔……」她尴尬陪笑,偷瞄屏幕一眼,正好画面定格在全景,一数竟有七个人……妈妈呀,帅哥的口味都这么重咸的吗? 不知哪根神经不对,她呆呆补充一句。「人好多喔。」 「嗯。」他淡淡道:「人多热闹。」 热闹什么?!又不是演唱会在拚人气!「那,那我去浴室了……」这时候提到浴室好像怪怪的,她脸颊发烫,低头匆匆往墙边的门奔去。 「等一下。」 她止步,一滴冷汗自额角淌下。深山夜晚、孤男寡女,该不会他看a片看到太兴奋,想对她怎么样吧? 「妳走出那扇门后,找个绿色眼睛的男人,他是我的管家耶格尔,妳需要什么,尽管跟他讲。」 「喔,谢谢。」快溜!唯恐他兽性大发,她直奔向门。 她跑得飞快,赫密的另一个问题滚到口边,也只好吞回去。 她似乎很怕他,但他做了什么?也许因为他是吸血鬼,她出于本能地畏惧吧? 可惜,他原本想请教她的意见。他瞥向屏幕,忽然好奇,瞧她一脸生嫩,究竟是几岁? * 片刻后,与会者都到齐了,***在地下室的小会议室内。 参与的吸血族人只有三位,赫密与他的双胞胎管家。 人类这方也是三人,异术署的署长、瓦什会的会长与秘书。 透过管家的协助,贝苹此刻得以清爽整洁地站在会长背后,也才知道那个看a片的家伙,竟然就是她好奇老半天的两千岁吸血鬼。 唉,无知总是最美,真相总是幻灭,两千岁的人瑞还看什么a片?老不修! 她暗暗腹诽,但不得不承认坐在长桌一端的他,实在是个英俊的人瑞,完全不如她所想象的衰老干朽,彷佛摆脱时间咒语的魔王,俊美的双胞胎管家则是随侍的黑暗天使。他温润深邃的暗红眼眸幽美醉人,一举一动优雅内敛,显现某种古老贵族阶级的矜持教养,可即使是像她这样的普通人,也感觉得出他温雅的外表下蕴藏不可忽视的力量。 但不管他怎样帅到掉渣或强到破表,一想到他看*****,她对他的印象就差到海沟里去了。 她好奇地猛偷看吸血族三人,冷不防魔王抬头对上她视线,她立刻掉开头,佯装若无其事。 赫密打量她几眼,沈声开口:「今晚会面的重点,我们双方都很清楚。吸血族的出生率不断下降,我们族中无论纯种或混血种的女性,都难以孕育后代,人类在生殖方面的技术很先进,我希望能得到你们的协助,包括人工授精和daiyun。」 「我们可以提供医疗技术改善你们的产妇健康。」异术署的署长温叆嗓音温柔,但避过赫密提出的两个重点,显然不同意提供协助。 赫密摇头。「这方面我们做过研究,吸血族的女性不适合生育,生产往往让她们送命,这不是一般的医疗照护能改善的。」 他顿了下。「如妳所见,我的双胞胎管家,他们的母亲是人类,但耶格尔是混血种,伊凡却是纯种,我希望能孕育纯种的吸血鬼,这点透过你们的技术应该可以做到——」 「反正都是吸血鬼,混血种和纯种有差吗?」贝苹忍不住问。 赫密瞧她一眼。「混血种的寿命只有两百年,纯种才能永生。」 「好吧,可是你们咬了人,那人就变成吸血鬼,还需要生育吗?」 叶会长扯扯她,低声解释:「那是电影演的,一般人类要变成吸血鬼没那么容易。妳别多话,会惹主人不高兴。」 贝苹悻悻地闭嘴。就是不懂才想问啊! 一旁的温叆摇头。「您的要求恐怕有困难,吸血鬼大量繁衍对人类没有好处。」 署长英明!贝苹听得猛点头,养一堆吸血鬼简直是自找死路。 「假如妳是怕培养出一堆嗜血的猛兽,大可放心,我们奉行菁英教育,不喜欢生育太多。况且我们也很久没有抓人咬脖子了,吸血族大部分成员都从已建立的血库中取食,还可以依照他们的喜好挑选不同的血液。」 「你是说你建立了吸血鬼的buffet?」贝苹忍不住又插嘴。 赫密瞟她一眼。「可以这么说。提供血液的人类都经过健康检查,还有药物使用纪录,以确保血源干净。毕竟人类有太多奇怪的病,有些对我们也有伤害,不得不防。」 贝苹无法不露出嫌恶的表情。 她的表情逗笑了温叆,她柔声道:「其实,那和捐血差不多,参与计划的都是志愿者,他们定期捐出少量血液,对shen体无碍,只是不知道自己的血液用途。这套措施对人类和吸血鬼都有保护,吸血鬼得到他们需要的,一般民众则免于恐慌,但是……」 话锋一转,温叆瞧向赫密。「就我所知,您的二弟似乎还是比较喜欢咬人。」 「那是他的个人行为,我正在严厉地纠正他。」赫密皱眉。「总之,改善我们的生育状况不会害人类灭种,我可以保证。」 「好吧,即使对我们无害,但也没有好处。」 「当然有。人类可以和吸血鬼混血,代表基因兼容,你们渴望长生不老吧?永生的秘密就在我们身上,你们不想解开这个谜吗?」 「您愿意提供我们研究资料?」 赫密颔首。「我的三弟是我们族人中少有的科学家,他可以提供你们研究数据,也可以协助研究。」他有他的盘算,对方也有,没有重大好处,对方不会轻易点头,他猜这就是对方想要的条件。 贝苹暗暗咋舌,这人说的可是自己的亲弟弟吗?拿亲人作利益交换,居然眼都不眨,真是冷血。 「您这么有诚意,我代表zf感谢您。」果然,温叆微笑,显得相当满意。「但无论是尝试培育或破解基因密码,都是没有人碰触过的领域,无法保证成功。」 「我知道,就像你们的俗谚所说:『尽人事,听天命』。」 「好吧,那么我们达成共识了——」 「等一下,」贝苹又有意见。「既然吸血鬼在生产方面有困难,即使培育出纯种的也没用啊,也没办法继续生育。」 这小丫头意见真多。赫密蹙眉,望向叶会长,眼神传递无声的暗示:你带来的人,你处理一下。 叶会长马上解释:「所以刚才主人提到『daiyun』,如果培育计划顺利的话,希望由人类女性生育孩子。」 贝苹错愕。「你是说代理孕母?怎么可以?!这是违法的!要是传出去,一定会引起大众恐慌,还会被警方逮捕调查——」 赫密道:「那么,讨论到此为止,散会。」 他和温叆还有些细节要讨论,贝苹也有很多意见想参与讨论,却被会长硬拉出会议室。 「妳只是秘书,上头吩咐什么妳照办就是了,话不要太多。」会长阻止她进会议室。 贝苹扠腰。「好,我是小秘书,没发言权,你是会长,你进去跟他们讨论总可以吧?」 「唉,我活到这把年纪,没想到有亲眼见到吸血族的一天,而且是我的祖先侍奉过的贵族,我还能完成他交代的事情,我这辈子值得了,死后也有脸见列祖列宗……」会长激动得老泪纵横,有如信徒见到妈祖显灵,什么都听不进去了。 简直鸡同鸭讲,贝苹很头痛。「会长,你不觉得整件事有很大的问题吗?那家伙讲得那么理所当然,又是血库又是做什么基因改造,他有没有把人当人看啊?!」她义愤填膺。 「他是吸血鬼,不建血库难道盖水库吗?他算是很有人道意识了,盖血库让吸血鬼不需要为了生存而吸血,减少无辜的牺牲,两方不起冲突,可以和平共处,妳不觉得他非常英明、非常有远见吗?」会长一脸崇拜。 贝苹冷冷道:「想象我会变成buffet的一道菜,我只想拿刀叉盘子塞进他嘴里,噎死他。」 「欸,妳本来不是很期待来见他吗?」 「那是在我发现你们的恐怖计划之前!」她跳脚。「他拿人当食物、当实验品,你还替他辩护?你不要忘记你也是人类的一分子!」 「唉,小苹,妳看我外表是亚洲人,但我的远祖来自欧洲,我们家代代相传的祖训,就是希望能再服侍我们的主人,瓦什会的成员很多也是抱着这种想法,这些我不都跟妳说过?」 「我以为那是你夸大的!」毕竟祖先是吸血族的仆人,经过几百年仍死心塌地效忠主人云云,太匪夷所思,她听过就算,没有当真。 她瞧着老会长。「会长,你到底是来做什么的?我看他根本不问你意见,事情都他说了算。」 「我是来见证历史的。」老会长一脸严肃。「见证瓦什会和主人重逢,重新连结的这一刻——」 话没说完,赫密走出会议室,会长马上迎上前。 赫密先吩咐耶格尔送温叆出去,才向会长道:「这次辛苦你了。我让管家泡茶、准备点心,你歇一下再下山吧,外头还在下雨。」 「不不,这是我应该做的,能办妥您交代的事,是我无上的光荣……」 有没有这么狗腿啊?贝苹不屑,察觉赫密眼光向她投来,她转开头。 赫密想,她对他的厌恶还真是毫不掩饰。整理干净的她束起潮湿黑发,露出整张小巧白净的瓜子脸,她眸子清亮灵活,唇色红润,话声清脆,如碎冰撞击玻璃杯,娇小玲珑的模样像个可爱的精灵,唯独对他没好脸色。 他告诉自己,毋需与她莫名其妙的敌意计较,但还是有些不悦。他没得罪她什么吧? 「主人有任何需要,请尽管吩咐。」会长拍拍贝苹肩头。「我这个秘书很能干,您在这边停留的期间有任何杂事,都可以让她帮忙。事实上,我打算把她留在这边供您使唤。」 什么?!贝苹黑眸瞠圆。「等等,你没说要我留下——」 「不需要。」赫密立即拒绝。「一个拿着地址还找不到路的人,只会给我添麻烦。」 他把她看得很扁喔?贝苹辩解。「那是因为下雨天,很黑,这边我又没来过才会迷路。」 会长帮腔。「是啊,小苹其实方向感很好,而且她聪明伶俐,办事妥贴,我相信她会是您的好帮手。」 「这就太好了,主人要在tw住一阵子,我们想另找住所,单靠我和耶格尔恐怕忙不过来,贝小姐留下的话,真是帮我们很大的忙。」一旁的伊凡插口,他面貌与双胞兄长相似,但眸色深红,表情活泼,此刻他觑着主人与贝小姐,暗觉有趣。很少看到遇事不动喜怒的主子,屡屡对人皱眉。 「主人,请务必让瓦什会尽一份心力!」会长几乎要跪在赫密脚边哀求。「瓦什会一直等待机会效忠,我们愿意为您奉献所有,您的接纳是我们无上的荣耀,既然已经决定要找代理孕母,如果您愿意,也可以把小苹拿去用——」 「等一下!」贝苹怀疑自己听错。「『拿去用』是什么意思?」 「啊,我是说,」会长拉住她,殷殷解释。「妳年纪轻、shen体健康,怀孕应该没问题,不是吗?」 咚咚咚,贝苹惊得连退三大步,惊咆:「你叫我当代理孕母?!」 「当然这要看妳的意思,妳自己愿意才行。小苹,我们会里的女性,都是四、五十岁的妈妈,只有妳适合奉xiangei主人。」 「这、这……」情况太荒谬,贝苹头昏脑胀。「难道你一开始聘我当秘书,就是想把我当『伴手礼』,送给你亲爱的主人?!」 「不是,和主人的重逢是意外,我也是刚刚才有这念头。我绝不勉强妳,但我很希望妳能帮忙,这具有历史意义,瓦什会的每个人都会感激妳的。」 「你自己帮他生不是更有意义?!」 「唉,我生得出来还需要拜托妳吗?」 「会长,你老实说,你的脑浆是不是被……」她迅速瞥了两个吸血鬼一眼。「吸光了?」这种要求已经超越脑袋秀逗的境界,不得不考虑大脑不存在的可能性。 「小苹,这件事对我们瓦什会意义非凡,只要妳答应,我给妳加薪,两倍?三倍?」 「三十倍我也不要!」她打算存钱念大学,真的加薪三十倍,可不是小数目……不对,人要有原则,怎能被金钱收买! 「要是妳怀孕,绝对会得到妥善的照顾,主人也不会亏待妳,他们给的报酬比起我只会更多。」 那会是多少?呃,她不是愿意当孕母喔,她只是好奇他们打算付多少钱。 她瞧向赫密,他连眉毛都不动一下,对会长这份热情的「大礼」显得无动于衷,然后,他缓缓开口。 「叶会长,你以为我们不挑的吗?」他眼光若有似无地扫过贝苹。「我们是很需要代理孕母没错,但不是随便哪个双x染色体的都行。」 贝苹恼火。他看着她讲这话是什么意思? 「主人,您对小苹不满意吗?」会长也看出赫密对自家小秘书颇有微辞。 「她应该未成年吧?这种事不能找未成年的。」 「我二十岁,早就成年了!」贝苹挺胸。 赫密了然地颔首。「原来东方人是成年以后才开始发育的。」 「怎么是成年以后?当然是十几岁——」她猛然醒悟,人家为何当她未成年。贝苹粉脸胀红,默默把胸口缩回去,垂下肩膀。她好歹有一咪咪弧度好吗?又不是一「平」如洗……呜,这臭男人、猪头吸血鬼,她跟他梁子结大了! 会长没听懂两人暗潮汹涌的对话,继续鼓吹。「是啊,小苹虽然看起来像学生,其实已经二十岁了。瓦什会曾经是主人的守门人,如今更担负起血族延续的重任,如果有成员能参与这次计划,实在是非常具有历史意义——」 「是啊,原本以为我只是当个小秘书,没想到能参与这么神圣的大事,我的工作原来这么有意义,真是让我热血沸腾!」贝苹忽然满脸热情崇敬,彷佛刚刚见证了伟大的神迹。 赫密挑眉。看贝小姐翻脸像翻书,她在打什么主意? 「小苹,听妳口气,妳愿意当代理孕母了?」会长好惊喜。 「绝对不可能。」贝苹甜甜绽笑。「但是,主人在 tw停留期间有什么需要的话,我愿意帮忙。」 「我说了不需要。」突然改口称「主人」,更显得可疑。 「为什么?虽然我给您的第一印象不好,但那是意外,不表示我的工作能力有问题。我是本地人,在这里熟门熟路,办事方便,请您务必给我这次机会,我非常渴望为您效劳。」反正是会长的要求,她听命也无妨,重点是人争一口气,让这个以貌取人的家伙见识一下,会长为何对她赞不绝口! 而且她想通了,与其对这些人的作为气愤跳脚,不如积极参与,也许有机会改变这些荒唐事。 「为什么?妳刚刚不是还非常排斥,加薪也不愿留下?」 「是没错,但是听了会长的话,我非常感动,我感觉到强烈的使命感,否则怎么不是别人来当秘书?为什么是我遇到这千载难逢的机会?既然吸血鬼的问题就是瓦什会的问题,而瓦什会的问题就是我的问题,因此吸血鬼的问题就是我的问题,我觉得我的命运已经和瓦什会相连,这都是奇妙的缘分……」 「嗯,原来如此。」他怎么觉得都是胡诌的鬼话? 「所以您愿意让我帮忙吗?」看他反应冷淡,她大胆推测。「您好像有点怕我?是因为我是人类,让您觉得不自在吗?」 怕她?赫密哑然,这个年龄只有他百分之一的小东西,居然意图挑衅他?「既然妳愿意,我的管家也确实需要援手,就留下吧。不过,希望妳明白,我完全不期待妳献身。」他很怀疑她刚到他肩膀高的扁平身材,有孕育孩子的能力。 「当然,我也不想帮吸血鬼孵蛋。」 孵蛋?他才怀疑她连一颗蛋都生不出来。「很好,显然我们有共识。」这话颇无礼,但她的笑靥甜得让人无法生气,反倒让他好奇,她这么想留下,动机是什么? 他凝视她,想从那张笑得假兮兮的灿烂小脸寻找真正意图,她杏眸含笑,象牙色脸蛋显得单纯稚嫩,不懂玩心计,她两腮泛着健康的薄红,散发人类青春正盛的活力与美,一种容易凋谢的、脆弱的美…… 脆弱但顽强。他恍惚了,错觉她乌黑瞳眸里有火焰跃动,那是吸血鬼最缺乏的,对生命的热情。 贝苹维持无懈可击的浅笑,但脸皮僵硬。和那双醇酒般的红瞳对峙不是易事,他的眼神具有穿透性,令她觉得自己是块玻璃,被看得一清二楚,没有秘密。他眼色冷淡,为何她却觉得脸发热?他沉默,她却觉心房骚动,彷佛他无声的视线向她的心倾注喧嚣,她很局促,但不肯别开视线,强装镇定地微笑。 察觉自己的目光太专注,赫密不着痕迹地撤回视线。「妳就住下吧,我的管家会安排房间给妳,往后妳就听他们的吩咐办事。不过,我有个问题……」 「主人请问。」「主人」喊得这么顺口,她开始怀疑自己天生就有奴性。 他沈吟,面色严肃,似乎遇到棘手的难题,颇伤脑筋。 「妳有什么推荐的a片吗?」 第二章 一个人要好色兼厚脸皮到何种地步,才能轻松自然地问出这种问题? 若非他问话时眼光坦率正直,贝苹会当他是在性骚扰。 她当场傻了足足五秒,找回声音时还有点结巴。“我、我对a片没研究……不过您有需要的话,我可以帮您找,要多少有多少。” 哼,丢出这种无耻问题,以为她会尴尬害羞,打退堂鼓吗?她才没在怕,那么爱a片就买给他,也不需到实体店面,就在网路上选购,反正可以报公款,她把各大成人影片网的销售前十名一网打尽,够他看到眼球爆掉! 但她有点纳闷,既然吸血族天生冷感,怎么他对a片如此热衷?也许就跟某些变态无能只好偷窥的道理一样,虽然没办法做,用看的满足心理也好。 除了主子有奇怪癖好之外,这实在是份优差,两位管家很快物色到城市郊区一处高级公寓,设有警卫保障住户隐私,且交通便利,随即又大手笔在精品店与百货公司采购家具家饰,因为主人居住的舒适不容半点折扣,买不到合意的就向国外订购,出手之阔绰教她大开眼界。 他们为她安排的房间跟她自租的小雅房相比,简直是火柴盒比珠宝盒,他们饮食“单调”,给她的伙食费可不少,还有零用金,加上会长很高兴她留下帮忙,薪水加倍给,她的普通饭碗突然镀了金——不过,她可没因为待遇优渥就忘了原本的目的。 除了协助管家采购布置,她一直很想在培育计划方面出意见,但没人要听,温署长每晚带医生与科学家来访,赫密与他们关在办公室讨论;即使温署长不来,他也是整晚关在房里,不准任何人打扰。 她猜他一定是夜夜看a片马拉松,有点后悔不该买那么多片子给他。 于是她请管家询问赫密,他满不满意她选购的片子,需不需要添购——不是她想跟他聊a片,是得争取到交谈的机会,才能表达她的意见呀! 伊凡带来他的回覆。“主人请你过去他的工作室。” “工作室?他有工作?”她讶异,看他一副养尊处优的模样,难以想像他竟然会工作。 “主人是珠宝设计师。其实主人拥有的财产不需要他工作,珠宝设计只是他的兴趣之一。他在工艺方面涉猎很广,在火药发明之前,他还打造过不少兵器。”伊凡显然对主人相当崇拜。“主人认为火药是对大自然的亵渎,所以他只经手冷兵器。” 晕,火药发明是什么时候啊?总之这男人实在老到她难以想像的地步。 贝苹走进工作室时,赫密戴着单片眼镜正在翻看设计图,一面审视工作台上一堆未琢磨的彩色石头。 伊凡退了出去。赫密翻看设计图,朝左侧的椅子轻抬下巴。“坐吧。” “我站着就好。”这男人天生具有威严,即使她对他意见很多,在他面前还是自动变得恭敬。 他也不勉强她。“住得还习惯吗?” 她愣住,没想到他会关注这种小事。“呃,还好。” “我们的视力和人类不同,我让伊凡多开了几盏灯,如果还不够亮,你告诉伊凡,他会处理。” “其实我多半待在自己房间,很少出来,灯光什么的无所谓。”她好奇道:“您为什么戴眼镜?视力有问题吗?”她以为吸血鬼百病不侵哩。 “镜片是用来修正视力。同样的物品,在吸血鬼和人类眼中看起来并不一样。宝石的光采相差很大,像这些蛋白石,它的表面有‘游彩’,我和人类看到的就截然不同,这镜片能让我用人类的眼光去看,以便挑选适合的素材。” “听伊凡说您是珠宝设计师?所以您晚上都在工作?” “嗯,有新的订单,还有几款珠宝要修改。” “您真勤奋,我还以为您……过得很悠闲。”她嘿嘿笑。 “不然你以为我在做什么?”听出她话中有话,他嗓音夹了一丝淡淡戏谑。“整晚看成人影片,看到眼球爆掉吗?” “当然没有,我知道您非常严谨认真,一定是闭门苦思,为吸血族的未来伤脑筋,小电影只是消遣娱乐,您不会沉迷——” “我让耶格尔加装器材,四个萤幕一起看,前几天全看完了。” 她张口结舌。好样的,原来他工作不忘娱乐,还装四个萤幕,多种内容,一次满足,这男人的胃口简直是黑洞。“所以您需要我再采购吗?” “暂时不必了。我觉得这些影片就算花招很多,其实大同小异。”全都让他看得昏昏欲睡。“我只有一个疑问——人类不是体外受精吧?” “当然不是啊,又不是青蛙。”她困惑,这问题未免太没常识吧? “嗯。我还以为我对人类的知识有误,女性受精的部位原来是脸或胸口,后来又怀疑可能全身都行,但这样不是很危险吗?太容易怀孕了。” “怎么可能全身——”她猛地明白他的疑惑从何而来,霎时满面通红,耳根热辣。“那、那种影片是看情趣的,不是正确知识,你看看就好,不要当真。”亏他有这么天才的想法,也难怪啦,那些“动作片”本来就充满误导,但是……体外受精?太扯了,她很尴尬,又忍不住偷笑。 “我就是不懂哪里有趣,为什么你们人类看了会兴奋?我只觉得无聊。” “既然无聊,为什么您喜欢看?”幸好他不追问,赶快顺着换话题。 “为了吸血族的未来。” “啊?” “我们和人类相似,人类一年四季都能发情,色情行业也很发达,等于是自身因素加上外界的刺激,我想这类刺激也许对我们也有用,所以亲身试验。只是很可惜,它不能引起我应有的反应。” “应有的反应是指……” “男人的生理反应,就是——” “我懂了,不必解释。”她脸红,但也很好奇。“您真的……毫无反应?” “我唯一的生理反应是很想睡。”他困扰地蹙眉。 “可是就我所知,男人对这种影片的反应都满……热烈的,有些甚至看到穿得清凉一点的女人就有感觉……” “那更奇怪了,不管是色情影片或幻想,都没有实际的肢体接触,男人不就是靠想像在发情?”他务实地道:“别说穿着清凉,你就算当着我的面脱光,我也没有任何感觉。”这几天看了上百个裸女,会有反应早就有了。 她咬牙。“我想也是,您要是对着一块铺水饺皮的砧板就能兴奋,事情会简单得多。”她就是平啦!怎样?有必要一再针对这点吗?! “我只是想说明我的感受,无意揶揄你的身材。”看得出她极力扮演恭敬,可惜藏不住情绪,那张小脸表情生动,他觉得有趣,嘴角隐隐泛笑。 “我懂,我了解您的意思。”少假了,听不出来有歉意。贝苹轻哼,忽然想到既然吸血族天生冷感,甚至连看成人影片都“一蹶不振”,莫非…… “难道您活了两千年,从来没有……”生理反应?她吞下这四个字,但他坦然的眼神证实她的猜测。 还真的是喔?!她大惊奇,怜悯油然而生。可怜的一族,纵使永生不死,永远年轻,却也永远摆脱不了性功能障碍,造就了一个男人活到两千岁,依旧是处另的悲剧——两千岁的处男!这已经超越稀有动物的层次,而是恐龙化石级的世纪大发现了。 “怎么不说话了?你在想什么?”她若着有所思,眼眸闪烁如星,他微微恍惚。那光芒……似乎比他见过的任何宝石都灿烂。 “想打电话给金氏世界纪录——啊不是,”好险,差点说溜嘴。“我是说,为什么会这样?既然吸血鬼跟人类相似,应该不难把自己带入吧?” “我也疑惑很久,想一想,大概明白了。道理其实很简单,有谁看食物的性行为会引发欲望?否则你们怎么不拍一支牛排压倒沙拉的a片?” 食——食物?原来在他眼中,她只是个装血液的容器?她没好气。“我懂,从你的角度,你只看到两个血袋做得天翻地覆、纵欲过度,可是你希望血袋帮你生小孩就不奇怪吗?” “只要生得出来,我无所谓。” 听了真不痛快。她酸溜溜地道:“你一定觉得人类很好用喔,可以吃又可以当培养皿。” 他淡笑。“动物被人类宰杀食用、拿去做实验,你们不也理所当然?你是人类,当然不喜欢我说的这些事,建议你,多从别的角度看待事情,人类的本位主义会局限你的视野。” 她就不信哪个人换个角度,就能坦然接受自己被视为盘中飧。算了,话不投机,懒得多说。“既然您不需要采购影片,那没事了,我可以回房间吗?” “嗯,退下吧。” “是,我告退了。”嗟,口气活像皇帝,贝苹暗嗤,走出工作室。 她离开了,工作室内独剩下他。 他原本打算找她来,一面工作一面简单与她聊一下观影心得,但她一开口,他完全将工作抛诸脑后,无法从谈话中分心。 她讲话速度很快,不高兴时,音调稍稍提高,像一串繁复动听的钢琴快板。她脸蛋稚气未脱,神情却坚毅,她很娇小,面对他却无畏惧,娇小身躯仿佛蕴藏顽强的意志与力量,她眼眸灿亮,视线与她交会时,他内心深处某个刻意压抑的角落似乎被点燃。 她己离去,留下一屋宁静包围他,这一向令他平静的阒寂忽然变成巨大的空洞,很久不曾感觉到的寂寞猛地打穿心房。 不,这不是寂寞,他不认为一个小小人类如她,会挑起他的孤寂感。人类夺去他太多,他的父亲也因人类而死,他早已下定决心不再受人类左右。 他很久不亲近人类,那些生命即使温暖,却太短促,他只接触永恒的宝石与矿物。永恒只能与永恒为伴,就如月亮可以与银河同缀夜空,但不能和一朵雏菊永远相守。 不,他对她没有任何感觉,她只是个小火花,有趣但转瞬即灭,就像所有人类,他对这种短暂的生命没兴趣。 可是,少了她,周遭这份静,竟静得陌生,他有些失神,忽然记不起,过去的自己如何独自度过千年岁月? 首次谈话,两人相谈不欢,贝苹很后悔。既然想说服赫密,不交流意见,怎样说服他?机会难得,实在不该冲动离开,这下她又得等他召见。 没想到隔天伊凡就来传话,主人想和她谈谈。 根据伊凡的说法,虽然计划进行顺利,各方都配合,但他的主人想听听她非常‘人类本位’的观点,也许可以激发一些更好的想法。 她求之不得,立刻随伊凡前往赫密的工作室,之后连着几个晚上,她都到工作室与赫密讨论。 “反正决定要做诫管婴儿,吸血鬼冷不冷感都不重要了,为什么你还要研究a片?” “我还是希望后代能自然生育。” “好吧,既然看a片没效果,我们有这方面的医生专门治疗问题,再不然也有药物,可以强制男人有反应。”蓝色小药丸马上就能终结他两千年的处男生涯,她在心中加注。 “为什么要强制男人有反应?” “因为有的男人可能有疾病或者太疲劳,力不从心,又或者他想一次跟好几个女人上床,就需要靠药物——” “为什么要同时跟好几个女人?器官不是只有一个吗?” “我、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男人,哪知道你们为什么喜欢这样?”她脸蛋发热。他常常有些露骨的言语和问题,偏偏表情像单纯的孩子,她知道他是真的困惑,并无邪念。 可是他眼底的揶揄藏不住,他似乎觉得她困窘的模样很有趣。 “我没说我喜欢。” “我怀疑你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毕竟他毫无经验。 “我当然知道。”他抚摩指间的戒环。“我喜欢专注一件事,在我打造一件珠宝时,在挑选阶段,我或许会经手很多宝石,但一决定采用哪些材料,我就会全神贯注。我会把它握在手中,感觉它、抚摸它每个细节、每一寸,想像它成型后的模样。我要它感觉到我,顺从我,赤裸裸地任我摆布,向我坦白所有秘密……” 他悠然轻吟,噪音似温软丝绒,抚摩过她每根神经。他在谈珠宝,她却无法不想像他如此对待女人。而他凝视着她,眼眸闪烁红酒般的醇美色泽,她忧似尝到酒的滋味,灌入身体,一股迷醉热浪将她淹没,心房轻轻颤悸…… 她撇唇,想撇掉这股怪异感觉。“宝石哪有什么秘密?” “当然有,每个宝石都有它独一无二的光彩,需要仔细观察,才能做最好的运用。” “好吧,你虽然每次只专注一个,但是经手很多个,所以你也是喜欢跟很多女人在一起。”想像那画面,不知怎地教她不快。 他淡笑,没说什么。他们的谈话很容易离题,聊些无关紧要的闲话,他不爱闲扯淡,但与她聊,他不知不觉放松,自然惬意,仿佛他们已经这么聊了许多年…… 一察觉到自己太快乐时,他立即凛起脸,切断那些松懈的感觉。 “就算克服男性的问题,你们的女性依旧有生产困难的状况,吸血鬼还是很难自然诞生。” “所以终究是需要孕母。” 贝苹最不喜欢的就是这部分,怎么把女人当作工具,但她转念一想。“可是你有两个兄弟,如果怀孕很危险,你母亲怎么会——” “是异母兄弟。我母亲只生了我,我两个弟弟的母亲都不同。” “喔。”提起弟弟的母亲时,他眼神明显变了,她暗忖,他似乎不喜欢提到她们。“但人类怀着吸血鬼的小孩感觉很危险,母体可能会被伤害。” “不会,我弟弟的母亲都是人类,他们的母亲平安生下他们,怀孕生产的过程和生育人类的孩子没有不同。” 总之,谈话没什么共识。赫密意志坚定,不改变计划,贝苹转而提起对孕母的照顾与补偿。他早就顾虑到这一点,对孕母的保障条件比她预料的还周密。 她不可能阻止他,甚至没办法改变计划,越跟他谈,她越没劲。 这晚,她一见到他就叹气。“我觉得你根本不需要找我谈。” “为什么?” “你说想听我的观点,我也说了很多,但是你一点都没有采纳。” “你说你的,我没保证一定听进去。”她提的都不脱他的考虑范围,没什么新见解,他当然不采纳。 这傲慢的家伙!“所以啦,我觉得要讲的都讲完了,没什么可讲了,我早点回房好了。” “也好。晚安。”看她从椅子站起,他一时冲动,想留下她……留她做什么?他们不算是朋友,只因公事而有交集,谈完公事就该散会,有这念头已超出他画下的界线。他唇一掀,立即闭紧。 贝苹走了两步,又回头,见赫密翻看杂志。“不谈话的话,你要做什么?工作?看书或看电视?”他的休闲活动都在室内,没见他出过门。“你好像整天关在屋子里,很少出去。” “出去做什么?” “呃,逛街啊、到处走走啊,你没来过台湾,不想四处看一看吗?” 他摇头。“我很少出门。” “那簧是你想拜访朋友或从事一些活动,例如滑雪或打高尔夫球,总会出门吧?” “我家后院就有球场,而且我住在山区,有半年时间都积雪,随时可以滑雪。至于朋友……”他迟疑了下。“我没什么朋友。” 啧,自家后院就有球场,这家伙有钱的程度已经超出她的常识。“所以你每天睡醒除了工作就是看a片,不出门、不跟人接触,天天这样过不无聊吗?”所以他宅了两千年,堪称宅男界的祖师爷,真教她肃然起敬啊! “我是最近才开始看成人影片。”他纠正,她把他说得活像色情狂。 “总之,这样的生活太封闭了,也不健康,你应该多出门走走,很多人整天忙工作,等到退休才有空游山玩水,你有永恒的时间,老是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太可惜了。” “我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我喜欢这样的生活。” “真的吗?如果你喜欢,为什么你看起来一点都不快乐?” 他怔住。他不快乐?在旁人眼中,他是这样吗? “就我所知,吸血族没什么组织,大家各过各的,只有你,很积极想为族人做事,大部分人不反对你的主张,但也没什么人愿意帮忙,都是你一个人在筹划忙碌。”这些都是她和伊凡闲聊听来的,这不苟言笑的男人,其实处处为同胞设想,像大家长似地照顾每个人,让她渐渐钦佩他,也因此忍不住对他单调的生活和表情好奇。 “我不懂,一个对旁人的事这么热衷的人,为什么却疏忽自己?”她举起双手。“我不是想刺探你的隐私喔,如果你不高兴我问,我就不问。” “也不算疏忽,我只是喜欢生活简单清静,既然生活简单,没什么起伏,当然值得快乐的事也不多。”他不介意她问,他几乎忘了被关心的感觉,她醇黑眼瞳教他胸膛一阵温暖。 “如果你喜欢这样的生活,你应该分分秒秒都觉得快乐才对,不是吗?也许你不像你以为的那么喜欢这种生活,也许你需要发掘一点新东西,寻找乐趣,所以,想不想出门走走?我可以当导游喔!”她的鸡婆天性发作,很想给他冰冷古老的生活灌溉一些台湾热情。 “现在?现在没什么店开着吧?”他长住欧洲,那边的店家都很早打烊。 她得意。“哼哼,那你就错了,我们这里晚上才热闹,街上也很多人,整排霓虹灯闪啊闪,你可以挤在人群里,体验我们对生活的热情。如果想安静舒适地逛街,可以选百货公司,如果你不想逛街,夜店、舞厅也不少,如果想远离城市,我知道看夜景的好地方,疯狂一点的还可以杀去海钓。” 她兴致勃勃地描述。“我们台湾人——台湾血袋的夜生活是很多采多姿的,不亲眼一看,你会后悔。” 台湾血袋?他笑了。 她就是想逗他笑,第一次听见他的笑声,清朗悦耳,她发现他有可爱的酒窝,在脸颊形成迷人的阴影。 “怎样,想不想去?” 还真有点心动,但他摇头。“我不能到人多的地方,会引起注意,人们马上就知道我不是人类。” “为什么?只要不说你是,谁会知道?” “你看着我,看清楚……”他切换灯光,室内晕黄的柔和灯光换成明亮的白炽光线。“我像人类吗?” 她屏息,这些天屋里始终维持昏暗光线,只堪她辨认他的轮廓,但现在,她清楚看见他光滑无瑕的皮肤如石膏般毫无血色,酒红色瞳孔隐隐发亮,他的外表完美,像一座出自艺术家之手的美丽雕刻,突然有了生命,却没一丝人气,他的俊美充满魔性,一看就知并非人类。 “你懂了吧?我不能出门,外面的光线太强,会揭穿我的真面目。”他看着她,她杏眸睁大,他可以嗅到她微微渗汗,气息紧绷,那是恐惧的气息,他立刻切掉灯光,他不希望她怕他。 她却马上把灯光打开,还凑近他端详。“其实稍微遮掩一下应该没问题吧?”乍见他的真面目是有点怕,但相处多日,她知道可以信赖他。 “我有化妆品——” “我不化妆。” 她哄他。“我技术很好的,会把你弄得很帅。” “我不喜欢脸上涂得厚厚的。”以前就尝试过,他痛恨那种感觉。 “那……你在头上套只丝袜吧!” “我又不是非出门不可。” “真的吗?我看你很期待的样子。” “我不期待。”口是心非,出门的念头已被她挑起,他跃跃欲试。 她想了想。“如果我只涂你脸上一个地方,你可以接受吧?” 他挣扎两秒。“……不要涂太浓。” “不会啦,那好,你等着。”贝苹兴冲冲地回房去拿化妆品。 她果真只涂了他脸上一个部位,涂完,赫密对镜一照——她将他眼窝涂得黑黑的,活像刚被人赏了两拳。 她很满意。“就是这样!保证你可以安安稳稳走在路上,没人会发现你是吸血鬼。” 赫密狐疑地望着镜中的自己。就凭这两只熊猫眼?他的容貌几乎毫无遮掩,她甚至没建议他戴隐形眼镜,这样真的可行? 为了测试效果如何,贝苹就近选了一家大卖场,人多、灯光超亮,她与赫密光明正大走进去。 赫密想,这是个馊主意。出门前,两个管家看得目不转睛,耶格尔没说什么,伊凡则是想笑又不敢笑。 “主人,您不缺钱,不需要去马戏团当小丑吧……”被他横了一眼,伊凡乖乖闭嘴。 他知道这太胡闹,自从同意她在他脸上乱涂,一切就不对劲了,他的绅士教养与矜持不容许他干这种蠢事,但他还是做了,既然结果像个小丑,他就不该出门,但他还是出门,她的积极感染他,教他兴起冒险的念头。 他确实吸引了很多目光,有人对他指指点点、窃窃私议,但没有人尖叫逃跑,几个年轻女孩投予他的视线还非常热烈。 “看吧,我就说没问题。”贝苹笑嘻嘻。 “为什么?”赫密迷惘,为何两只熊猫眼就能解决他多年的困扰? “瞧瞧你这副模样——五官英俊立体,脸白得像涂了三盒粉,搭配超夸张的眼妆,还有酷劲十足的黑衣黑裤,你觉得自己像什么?” “默剧演员。”再来根手杖,就可以演出了。 “错,是视觉系艺人!” “视觉系?那是什么?” “简单来说,视觉系就是非常注重化妆造型,所以大家看你打扮很夸张,不会觉得奇怪,还以为你是艺人,说不定在出节目外景,奇装异服也是当然的。以后你出门就打扮成这样,谁都不会看穿你的真实身分。” “你好像很得意。”瞧她眉飞色舞的。 “当然,你以为谁都想得到这么赞的点子吗?换成我们会长的话,他可能建议你戴全罩安全帽,人家还以为你来抢劫的。好啦,我帮你扩大了生活图,你不用老是困在屋子里了,举手之劳,不用太感谢我。”她帅气地一挥手。 “嗯,那就不谢了。” “欸,谢我一句很难吗?” 他笑了。“是你说不用谢的。” “这是场面话啊,我算是你的下属,帮你分忧解劳是应该的,老板不必感谢下属,至少可以称赞一下,让我有点成就感嘛。” 他颔首。”好吧,称赞就留着你发薪水时一并给,记得向耶格尔领取。” 还有这样的?她傻眼,嘀咕。“一句话也要省,吝啬鬼、铁公鸡……” ‘铁公鸡是什么意思?” 贝苹一惊,真糟糕,忘了吸血鬼的听觉非常敏锐。“唔,公鸡会在每天清晨喔喔啼,叫人们起床,有领导者的意思,铁就是形容强悍、坚强——” “我以为铁公鸡是骂人小气。”他勾唇。 她脸红。喵的,可恶的阴险男人,给她装傻,让她瞎掰一串再来戳破,太心机了。她好尴尬,接话也不是,沉默也不对,只好假装突然对旁边堆成山的洗衣精很有兴趣。 他低沉笑了,伸手揉揉她头发。“你想的办法不错,谢了。” 他语气温暖亲匿,她愣住,回头看他时,他已收回手,脸色平静。 她反应不过来,傻傻望着他侧脸。一开始,她觉得他冷漠拘谨,难以亲近,突然迸出体外受精的冷笑话,她觉得他还挺妙的,而现在,她发现他会捉弄人,遥远的两千年距离,被他一探手,全数揉去。 她想,他其实跟普通人差不多,遇事严肃认真,偶有疑惑,也会开玩笑,虽然外表冷若冰霜,其实内在温暖。他揉她头发的动作富有人性与感情,那股温柔的力道有几秒让她失了神。 她偷瞧他,他显得不自在,仿佛觉得自己刚才太唐突,有点懊恼。她微笑,觉得这个矜持的男人,有点可爱,她开始喜欢他了。 但她又困惑,他明明不是冷酷无情,为什么平日态度疏离,不愿和人亲近? 第三章 赫密确实懊恼。他不该顺从内心的渴望伸手碰她,她脸红困窘的模样太可爱,他不想承认,他是情不自禁…… 她让他发笑的次数,已经比过去十年总和还多,他很久没有这么开心,她充满生命的热情活力,一再冲击他心防,他无法再催眠自己,独自一人、没有负担的日子最好,她的甜美活泼,唤醒他刻意忽略的寂寞。 他不禁想,有她陪伴应该很快乐吧?她是个有趣的小女人,意见很多,吱吱喳喳没一刻安静,她生气勃勃,像富有朝气的小树,她的娇小柔软令他联想到松软的爆米花,散发香甜滋味,他孤寂许久的心仿佛也尝到甜蜜…… 两人在卖场晃了一圈,赫密没有引发任何骚动,于是决定到别的店去逛。两人刚走出卖场,突然两个人影闪到面前挡住他们去路,是一对打扮时髦的年轻女孩。 “你好,请问可以和你做个朋友吗?”较高的女孩问着,两个女孩都是一脸痴迷地瞧着赫密。“请问你是艺人对不对?你这种歌德风的打扮好帅喔!” 赫密还没开口,贝苹跳出来回答。“他是乐团主唱,我是他的经纪人。” 两个女孩“喔”一声。“什么乐团?好像没看过你们。” “我们是地下乐团,团名‘阿里不达”,刚成军没多久。” “哇!团名好特别喔,你演出的时候我们一定去看!” “好啊好啊,我们明年打算参加垦丁的春呐,你们一定要来喔。”贝苹暗笑,人帅真好,连这么蠢的团名都有人捧场。 “可不可以帮我们签名?”两个女孩递出口红,大方地就要赫密签在她们衣服上。 完全被动的赫密瞧贝苹一眼,她示意他照做,他接过口红,在高瘦女孩的领口签下一串英文与罗马数字,是他今天的晚餐,血袋的编号。 娇小的女孩个子虽小,但胸前波涛汹涌,还穿低胸上衣,她把领口拉高让他写字,性感的沟与蕾丝内衣若隐若现。 他淡淡瞄了那道深沟一眼。“你几岁?” “十九岁。” 那一眼,贝苹当然注意到了,很清楚他为什么问人家年纪。只差一岁,却是圣母峰和地平线的差别,他想必在纳闷她的肉都长到哪去了,哼! 跟两个女孩道别,两人往停车场走。赫密沉默,她忍不住道:“每个人体质不同,又不是我想长就长得出来。” “长什么?” 明知故问!“反正,女人的价值不是靠胸部决定的!” “不然靠什么?身高吗?”他睨向她不足一百六十的娇小身材,口吻有礼得很欠揍。“我看得见你的头顶呢,顺时针发旋。” 怒!贝苹很想踢他。“当然不是!是头、脑!一个人最重要的资产就是头脑,虽然我只有高职毕业,但我功课很好,现在在存学费,将来要回学校念书,我聪明又努力,这比我个子高还是胸部大重要多了你不觉得吗?!” “好吧,原来头脑最重要。那你念silk十遍。” “silk、silk、silk、silk……”虽然不知他要干么,还是照念十遍。 “牛喝什么?” “milk。” “牛是喝wafer吧?”他眼神戏谑。“你确定你很聪明?” 哇咧,整她啊!贝苹怒了,抬脚就踢过去,脚一抬起猛然发现不对,但已来不及收势,她穿紫色帆布鞋的脚就这么扎扎实实踹在他小腿上。 两人都傻了,赫密错愕,贝苹惊呆,等回过神发现自己的行为多失礼,她脸蛋烧红,忍不住转过身狂奔,奔进停车场。 赫密不敢相信。她踢他?她居然踢他?他低头,他的黑长裤上留下她的鞋印,她及时收力,没踹痛他,但她的鞋印盖得真清楚。 他低笑,还没谁敢如此无礼对他,看那位肇事小姐逃得像飞,可惜车钥匙在他这里,她奔到他们开来的车子旁就不知所措了。 她杵在那儿,咬着红润的唇,闪亮乌黑的眼眸楚楚可怜,像咬坏主人鞋子的小狗那么天真无辜,他要是斥责她,只觉得自己是个小心眼的可恶男人。 贝苹想哭,自己干么那么冲动啊?他是她上司的上司耶,她哪根神经不对,干么踢他?看他踱过来,她惶恐,很想就地消失。 他绝对是故意放慢脚步,他似笑非笑的表情是在享受她的狼狈。 一等他走到面前,她马上拚命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原来当你的上司想跟你开玩笑,你的反应是踢他一脚。” “我平常跟朋友打闹惯了,一时忘记你是老板,就……对不起,我不会再犯了,你是老板,不是我朋友,我以后会记住——” “如果当朋友不是一定要被你踢,我可以和你做朋友。” 她愣住。“呃,我也不是常常踢人,其实是很少……我平常不会踢人,刚才不知道怎么了,突然就……就……” “我懂,刚才是失常,就像你其实真的很聪明,只是偶尔会中计。 "她当然听得出他的揶揄,可是他含笑的眼睛让她没办法生气,伺况她自己忍不住也笑了。他们凝视彼此,她喜欢他此时温柔的眼眸,不再冷峻,眸色变得更深,像融化的焦糖,她觉得自己也在他奇异的眼眸底融化。 “我不希望你怕我,觉得我是可怕的千年恶魔。”他不曾听过自己嗓音如此柔软,陌生得不像他。 “我不怕你。”她的脸一直热热的,刚才是因为卤莽的一脚,但现在,是为了别的,她心跳加速。她对他的喜欢好像不只是一点……她的脸一定红透了,于是她掩饰地弯身,要掸掉他裤管上的脏印子。 他突然握住她手臂。“别动。” 她抬头,正好对上他深邃眼眸,上一秒还带着笑意的眼神已变得冰冷,他拉她站直,她才发现,四周无声无息地冒出十几个穿黑衣的人。 她轻抽口气。停车场的灯光很亮,映出这些人的脸色苍白若石膏,眼眸深红,全是吸血鬼,三三两两站在车辆间,隐隐将她与赫密包围,显然来者不善。 “您好,者仑佐祭师。”其中一个男子开口,语气恭敬。 “有事吗?”赫密淡淡开口。“者仑佐”是他用在祭仪中的名字,对方如此称呼,显然对他颇为尊敬,不想和他正面冲突。 “我们想请您慎重考虑您的计划,向人类求助是耻辱,我们族人虽然减少很多,但还不需要靠人类帮助。” “我以为等到那时候就太迟了。”终于来了。族里有一批人反对他的计划,他预料过他们会前来阻止,也不怀疑他们会采取激烈手段,但他们还不敢动他。吸血鬼活得越久,魔力越强,两千岁以上的吸血鬼屈指可数,他的血统纯正且古老,这些人不是他的对手。 他们以吸血族古语对话,贝苹听不懂,只是好奇地打量这群面无表情的吸血鬼。 “人类之于我们,就像他们饲养的家畜家禽,没有哪个人会求一条狗帮他们接生。我们不能求人类。” “人类拥有我们没有的技术,再说,多数族人都不反对我的做法。” “那是因为他们长期过得太散漫了,不明白事情的严重性,人类是我们的食物,不是救主,您会让我们失去尊严。”男子眉毛低垂。“我们很尊敬您,但不能认同您向人类低头的做法。” “都要灭种了,谁还想到尊严不尊严的问题?”赫密觉得这群同胞天真得可笑。“所以,你们打算如何阻止我?” “我们会反覆劝您,采取一些必要手段,宣誓我们反对到底的衷心,例如,处理掉几个协助您计划的人类——” 话声刚落,五个人影向赫密扑来。 还真敢对他动手,赫密冷笑。他双手揪住当先扑来的两人,一使力,将两人甩向之后的两人,四人撞成一堆,他再踢飞第五个,这时,贝苹忽然尖叫。 他转头,看见另一个吸血鬼拽住她,跃上车顶,跳到另一部车上。他立即明白——这五人只是要缠住他,他们真正的目标是她。 他跟着跃上车顶,又有五个吸血鬼扑上阻拦,他一掌劈昏第一个,用手肘撞开两个,将两个踢下去。这一耽搁,那吸血鬼带着贝苹又跳过两辆车。 他们想对她做什么? 愤怒使他全身绷紧,他追上去,捉住贝苹,但抓着她的吸血鬼不放,她又一次尖叫。 “啊!”两股巨大力道拉扯贝苹,她全身剧痛,随即察觉赫密松手。她惊恐地望向他,他不救她吗? 但他随即扑上,左手钳住抓住她的吸血鬼的脖子,右手握住他抓她的手臂,她听见清楚的骨骼碎裂声,吸血鬼顿时松开她而摔下地,他的头颅在空中转了几乎一圈,她忍住惊叫。这人的脖子断了…… 她没跟着摔下去,因为赫密接住她,稳稳落地。他抱着她,一身墨黑裹住娇小的她,像保护一朵娇弱花儿,他姿态强悍而优雅,眼眸变成鲜亮红色,谁都看得出他眼底燃烧的怒火,他昂藏身躯矗立在被扭断脖子的吸血鬼旁边,像无声的警告——谁敢过来,这就是下场。 他冷酷的眼神扫过每个吸血鬼,众人被他气势震慑,不敢逼近。 蓦地,一个声音悠悠飘进对峙的气氛。“唉呀,好热闹。” 赫密皱眉。这轻浮嗓音一听就知道是谁。他望向场边男子。“凯索。” 贝苹跟着望去,那男人的皮肤苍白如同吸血鬼,却是一头闪耀金发,琥珀色瞳孔,俊美面孔和赫密有几分相似,整个人像流星般璀璨抢眼。 他笑咪咪地朝赫密挥手。“哟,好久不见。”他望着其余吸血鬼,露出与肃杀气氛很不搭的灿烂笑脸。“各位这么大阵仗围堵祭师,想做什么?” 众吸血鬼见赫密有了帮手,互相使眼色,顷刻间走得干干净净。 凯索走到赫密身边,弯腰打量他怀中的贝苹。“这位小姐受伤了,最好尽快带她回去治疗。我抱她吧,你开车。” “不,我抱她,你开车。” 琥珀色的目光挪向赫密,眸底浮现兴味,他又瞧了贝苹一眼,露出看似服从的微笑。“都听你的,大哥。” 赫密请来医生诊治贝苹。她被吸血鬼拖走时扭伤脚踝,又被两股力量拉扯,让她右肩脱臼,所幸无大碍,医生处理过后开了消炎镇定的药,吩咐她静养。 贝苹隔天醒来,只觉得像被坦克来回碾过,全身疼痛,一走路骨头像要散掉,接下来的两天过得浑浑噩噩,时睡时醒。 这天,夜色刚降临,她总算清醒了点,坐在床上吃管家送来的炒饭,突然有人敲门。 是凯索。 “你好点了吗?” 他泰然自若地走进房里。 “好多了,谢谢你。真不好意思,我是员工,却要你们照顾。”这男人是赫密的二弟,他似乎对她很有兴趣,不时来关心她。 他是昼伏夜出的纯种吸血鬼,眼睛却是琥珀色,眼神灵活狡黠,说得一口流利中文,比起冷淡的赫密,他亲切热情,就像一股的人类。 “没关系,付你薪水的是赫密,他只希望你好好休养。” “他在忙吗?”她这两天都在昏睡,隐约感觉赫密来看过她。 “他关在办公室里,想办法追查那天袭击你们的人,可惜没什么头绪,找不到他们的藏身处。” “喔。”他应该很不高兴吧,因为她坚持外出才惹出事端……察觉凯索定定注视着她,她疑惑地扬眉。 他嘴角微弯。“大概有七、八百年了吧……没见到赫密跟人类这么亲近。” 她茫然,不懂他的意思。 “赫密没告诉你吗?啊,当然他不会对你说,他很久不和人类来往了,只和族人一起生活。”凯索感叹。“他从前不是这样,他曾有过很多人类朋友,多半是工匠和艺术家,那时候的他感情丰富,对生活充满积极的想法,不像现在这么沉默。” “他为什么变成现在这样?”感情丰富的赫密?她难以想像…… “正因为他感情丰富,所以失去每个挚友,都是沉重的打击。感情越深,分别时越痛苦。他两千岁了,你知道他参加过多少朋友的葬礼吗?人类的伤痛会在你们入土时结束,但吸血鬼不会,赫密活了多久,这些伤痛就跟着他多久。” 她默默听着,一颗心拧起。失去父母时,她觉得世界要毁灭了,赫密呢?他不断看身边的人离开人世,伤恸侵蚀他,心会痛、会疲惫,终于遍体鳞伤,但他脸上没有悲伤或忧郁,唯有冷漠,仿佛对一切漠不关心,什么也不在乎——是不愿在乎吧?不再接受任何人,就不会失去任何人,感情丰沛的他放弃感情,那样的孤独是不是更孤独?她不忍再想,深深为他难过。 “最打击他的应该是那个女人吧……他曾经爱过一个女人,一个有夫之妇,那女人死后,我就没看他再和哪个人类往来,完全封闭自己。” “喔?”贝苹吃惊,他不像会和已婚女子纠缠不清啊?她一时五味杂陈,英非那女人特别美丽,把他迷得不顾世俗眼光,也要和她在一起? “所以,看他跟你处得不错,我有点担心。我希望他过得快乐,但你也是个短命的人类……” “等一下,你以为我跟他是那种关系?”因为脖子僵硬,她只能魁强摇一下头。“我们不是那样啦。” “不是吗?听伊凡说,你们常常聊天,那天赫密也是被你说服,被你拉出门,能说服他的人可不多,我想他对你是有一定好感的。你呢?觉得他如何?” “呃,他人是不错,可是我没想到那方面,毕竟他是我上司,而且我们年龄差太多了,他还有那个……功能障碍,根本也不用考虑……” “什么功能障碍?”凯索想了想。“喔,性功能障碍吗?” 贝苹还没回答,忽见门边矗立一道身影,是赫密。他面无表情,站在那儿不知多久了。她立刻闭嘴。 凯索跟着回头,发现兄长,倒是很镇定。“你也来探望贝小姐吗?” 赫密淡淡道:“你先出去,我有事和她谈。” 凯索二话不说就滚了,留下贝苹独自面对残局。 贝苹眼神乱飘,不敢看赫密。她讲得很含蓄啊,是凯索自己乱猜,虽然猜中了可也不能怪她,又不是她说的。 赫密在她床边椅子坐下,不由得皱眉。己过了两天,怎么她的伤势似乎一点都没好转?她气色差,脚踝肿胀,纤细手腕留有黑青指印,是他和另一个吸血鬼抓伤的,那触目惊心的指印仿佛掐住他胸膛,教他透不过气。 他几乎忘了人类有多脆弱,他能在几天内愈合的伤也许会要了她的命,他不断想起那一刻,要是他多一分警戒,也许她不会受伤。他不敢想像,要是他没抢回她,会有什么样可怕的事降临在她身上…… 不会有下次。他眉心揪紧,他不会让她再受伤。 他表情严厉,让贝苹很忐忑。要命,他这祥不说话盯着人,她压力很大。“不是有事拭我谈吗?” “嗯。我想你有权知道那天袭击你的人的身分。他们都是我的族人,反对我跟人类的合作计划。” “咦?我以为你得到族人的支持。” 赫密摇头。“我们没有政府,缺乏一个决策中心,平常大家各过各的,我提出这个构想,是因为我的年纪和祭师的身分,加上出发点是为了族人好,他们就随我怎么做,大部分人支持,但有一小群人坚决反对。” “可是你那天杀死他们的人,不就把事情弄得更僵?” “那人没死。吸血族除非在阳光下曝晒,或者被银制武器杀伤,不容易死亡,受伤也会很快恢复。” 就像蟑螂一样嘛,韧性很强。“但他们为什么抓我?想拿我当人质,威胁你停止计划吗?” “他们要破坏计划,但不想对我下手,所以想伤害参与的人类,迫使计划终止。” “可是,我只是个跑腿的小秘书,就算把我怎样,计划还是照样进行啊?”好冤枉,她根本是躺着也中枪嘛!她想了想。“那其他人不就有危险?那些参加研究计划的医生和科学家,还有我们会长……” “我已经通知温署长,她会派人保护他们。” “那就好——”她忽然鼻子痒,抬手想掩住喷嚏,但身体酸痛,手一时抬不起来,喷嚏就打出来,小小的“哈啾”一声,瞬间教她全身僵硬,痛得她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妈呀,现在才知打个喷嚏居然要用到这么多肌肉,她咬牙,鼻子又痒了…… “啥啾!” 赫密惊愕,看她颤抖着,泪如泉涌,赶紧扶住她。“伤口痛吗?” “不、不是,我身体在痛,这样打喷嚏,一使力就拉扯到……”忽然摸上她脸颊的大手,打断她的话。她怔愣,看他单手捧着她脸蛋,一手揩去她泪水。他的手很凉,男性皮肤光滑,手指修长而富有力量,但碰触她的时候,轻柔得像抹去花瓣的露珠。 “医生不是开药给你?怎么还痛?” “我有吃药啊,可是不会马上见效,还是要休息几天……”接下来的事更教她吃惊,他拿起她搁在枕边的那碗炒饭,舀了一匙,送到她嘴边。 她不得不张嘴,吃掉炒饭。“我可以自己吃……” “我怀疑你能。”看她像木偶似地浑身僵直,大概得花整晚来吃饭。 “可以啊,只是吃得比较慢……”他又送来一匙,她吃了,却不太自在。这样会不会太亲密?他细心地调整每口分量,慢慢喂食她,动作熟稔而自然,仿佛他己这么做过无数遍。 她见过他这双手扭断吸血鬼的脖子,迅捷凶猛,但她不害怕,这英俊的魔王纡尊降贵伺候她,仿佛宠爱她,他宽阔的胸膛倾近她,感觉安稳可靠,他的身影如绵密的网,仿佛将她捕捉,教她无处逃,也不想逃。他的气息亲匿地拥抱她,浸透她,侵入她心坎,有股奇异感觉灼烫她胸口,让心轻悸…… 赫密忽道:“要是我受了像你这样的伤,半天就能复原。” “嗯?” “我们的身体会自行修复,伤口愈合很快,耐力、体力和力量,各方面都远远超过人类。你有没有想过变成吸血鬼?” “没有。” “要是有机会,你愿意吗?” “不要。”她毫不考虑就拒绝。 “你一点都不想吗?人类不都渴望永生、逃避死亡?我们吸血族不会老,一旦你变成吸血鬼,不管再过多少年,你的外貌都是现在这模样。” 听起来是很诱人,但她还是摇头。“我不想当吸血鬼。” “为什么?” “因为,吸血鬼只喝血,变成吸血鬼就什么东西都不能吃了,很无聊啊!我最最最喜欢吃冰淇淋,就算冬天寒流来也要吃,还有各式各样的零食,我超爱吃洋芋片,还有饼干,还有布丁奶茶,我就算得糖尿病也不会放弃布丁奶茶——” “所以你认为享受美食比寿命长短重要?” “对啊,我就是很爱吃,能活几百年是不错,但要是连吃这么基本的乐趣都不能享受,我会很难过。” “说不定你变成吸血鬼之后,会发现食物以外的乐趣。” “也许吧,但要是没有呢?又不能回头做人类。而且,我一直觉得吸血鬼很像……很像……” “像什么?蚊子,还是针筒吗?”看她表情就知道她想揶揄人。 “像水管。进去的和出来的都一样。”她咬唇忍笑,进食的都是液体嘛,当然出来的也是喽。 “你看起来和水管也差不了多少。” 哼,别以为她听不出他在影射她的身材!“那是现在,我还很有发展空间,总有一天教你刮目相看。”她有在钻研丰胸秘方,还研究穴道按摩,才不会永远都这么平! “好,我等着看。”他低声笑,喂完最后一口饭,抽张面纸把她的嘴擦干净。 这动作亲密得教她晕眩,心怦怦跳,整个人也像面纸一样轻飘飘软绵绵了,只听他低沉的嗓音道:“早点休息吧。” “可是我这两天都没工作……” “工作不急,你先好好静养,等伤势复原再说。”见她发丝有点乱,他伸手替她抚平,她身子绷紧,感觉他大手温柔地抚过发丝,仿佛也抚过她狂跳的心。她呆呆望着他,他眸光正好落下,对上她,瞬间有股电流窜过她皮肤,他幽美眼睥底闪烁奇异光芒。他也感觉到了吗? “我先去忙了,你好好休息。”他收回手,端起餐盘,离开了。 房门关上,贝苹兀自傻着,两腮发烫,全身虚软。她好像对他心动了…… 刚才对凯索否认,是因为她不确定自己对赫密的感觉。两千年岁月将他磨得冷漠自制,但并非冰冷无情,他甚至具有幽默感与温柔,揉合成奇特魅力,令她着迷。 但他是吸血鬼,虽然有人类与吸血鬼结合的前例,虽然她不太在乎他是吸血鬼,有时她也忘了他是,只忙着享受和他唇枪舌剑的乐趣,当他离开,她怅然若失,埋怨快乐时光太短,迫不及待想再次见到他。 那么,他又是怎么想的?他总是凝视她,眼眸饱含笑意,应该不只当她是个很聒噪的血袋吧?他有没有和她相同的、怦然心动的感觉呢? 赫密难以相信,他居然得费力强迫自己从贝苹身边离开。 最初,他觉得她有点卤莽,但欣赏她的旺盛活力,虽然偶尔旺盛过头,教他不敢恭维,他喜欢事情井井有条,一切都在控制中,她却像一颗闪亮的弹珠,难以预料她要往哪边滚动,她时时出乎他意料,可他乐在其中。 单是欣赏她的活力也没坏处,但她受了伤,因为疼痛而落泪,他发现他的理智与自制像枯叶一样脆弱,他无法相信自己竟然喂她吃饭,像忙碌的蜂鸟在她旁边团团转。 陌生的感觉来得太突然,他沉沦太快,她破坏他的防线,步步进逼,他该断然划下界线,却踌躇着,她教他打从心底欢悦,他恋恋不舍。 不,还是该抽身,到此为止,她越让他快乐,就越危险。他必须果断,遗忘她的言笑晏晏,拒绝与她再有公事外的接触,他也不会再回想将她抱在怀中,她轻盈但踏实的重量…… 想着她终究会凋零,化为尘土,心便隐隐作痛。 不论怎样抗拒,他都已尝到为了一个人时而欢喜、时而失落的矛盾感受,她搅乱他如古井般沉寂的心,他或许再也回不去昔日的平静。 赫密一踏出贝苹房门,就见弟弟凯索双臂环抱胸口倚在墙边,那表情透露他显然将房里的动静听得一清二楚。 “你和贝小姐似乎处得很愉快。” 赫密淡淡道:“似乎是吧。” “真让我意外,每次看到你和她聊天,就忍不住想,这是我那过着神父般的清修生活,不和人来往的自闭大哥吗?瞧他笑得多灿烂,嘴巴都要咧到耳朵了。” “你想说什么?” “为什么问她想不想变成吸血鬼?你希望她成为我们的同伴吗?” “只是随口聊一聊。”那个冲动的念头只有瞬间,即使延长她的寿命,她终究会死去,将她变成混血种只是拖延的逃避。 “喔。”凯索微笑。“我很喜欢她呢。”口吻就如人们在超市看到一块上等牛肉,宣布要将之买回家调理为美味的三分熟。 “你不准碰她。”赫密沉下脸,一听就知道弟弟在动什么脑筋。 “为什么?”凯索故作不解,但毫不意外哥哥的反应。 “她是瓦什会的人,等于是我们的人。我们不动自己人。” “错了,就因为是自己人,更方便动手。瓦什会对我们忠心耿耿,要他们献上一、两个人给主人,我想他们很乐意。” “我说了不准。” “为什么?我只是想尝尝她,很节制的,不会让她受伤,难道……”凯索琥珀色的瞳孔一闪。“你想把她留着自己享用?” “没有。” “真的?你没有想像过她尝起来的味道,一次都没有?” “……没有。”是想过一、两次,但随即打住念头。 “嗯,她的味道很干净,我敢说她没有滥用药物,也不抽烟喝酒,她的味道一定很棒,可惜有点瘦,不过,美食的重点就是量少质精——” “够了,别再说。” “难道你不想要她的血?那一定是想要别的了,像男人想要女人那样吗?”凯索的嗓音低沉魅惑。“迷惑人类是我们天生的本领,你轻而易举就能让她臣服在脚边,你可以把她剥得一丝不挂,恣意拥抱她、亲吻她、占有她,享受她的每一寸……” “不要用这种猥亵的口气谈论她,她不是你的玩物。”赫密绷紧。他从未对贝苹有过遐想,但弟弟一描述,那些画面仿佛历历在目——她如羔羊般温驯,她纤弱身子依偎着他,那饱满小巧的粉唇,抚她温暖柔软的肌肤……种种想像如烈火烧过胸膛,他心浮气躁,呼吸不稳,眼神益发冷厉。 “她马上就是了。”凯索懒洋洋地将鼻尖凑到哥哥面前,像傲慢的狼挑衅隐怒的雄狮。 “我不像你,赫密,你自律严谨,生活跟地球公转一样枯燥乏味,根本没有生活可言。而我,放荡堕落,活得多采多姿,想干么就干么,想要什么就要得到。现在我想要你的小秘书,我就要她。” “如果是为了血,你可以找别人,血库也能供应你——” “别提血库,我最讨厌喝那种处理过的血。我喜欢新鲜天然的,还带有体温和气味,口感好得多。” “你不能动她!” “为什么?给我个好理由,说服我为何不能碰她,否则你阻止不了我。” “因为……她是我们的人。”因为他喜欢她,无法忍受弟弟碰她——不,他己决心疏远她,他不该觉得恼怒,不该对她有任何感觉,他知道弟弟只是想要她的血,不会亵玩猎物,他不必担心她,也不该在意,他只是……只是…… 凯索嗤之以鼻。“这理由一点说服力都没有。就这样,我要定她了,我尝过之后,会跟你分享她的滋味。放心,我会留一点给你,好东西总是要跟兄弟分享,别说我不友爱你啊,大哥。” 凯索走了,只余一串轻佻的愉快笑声,留给脸色阴沉的赫密。 第四章 “你被开除了,贝小姐。” 贝苹错愕不己。她刚喝了一口水,杯子差点滑掉,她呆呆望着赫密,怀疑自己听错了。 “你被开除了。”赫密面无表情地重复。“去收拾你的个人物品,马上搬出去。” 原来不是听错。贝苹放下杯子,因为太震惊,她微微颤抖。“为什么突然要我走?是因为我这两天请病假吗?我立刻把工作进度补上——” “跟这件事无关。这里的事都办得差不多了,剩下的我的管家能处理,你回瓦什会吧!” 贝苹持续错愕。就这样?昨晚温言软语要她好好养伤,今天就撵她走,还一副理所当然的态度?他冷漠疏离的表情和昨晚坐在床边喂她吃饭,与她谈笑的亲切男人,简直判若两人。 “可是,应该还有需要我的地方吧?” “没有。” “你要进行的计划庞大又复杂,会有很多琐碎的杂务,我很擅长这些——” “那些事别人也能做,不是非你不可。” “但是会长很希望我留下来,他希望瓦什会在这件事上出一份力,我不能就这样回去。” “你只要告诉他,是我要你回去,他不会有意见。”赫密已决定将她逐出他的生活,这是保护她不受弟弟伤害的唯一方式,也是把她遣开,不论哪个原因,她都不能留下。 “好吧。你是老大,你说了算。”贝苹挤出笑。“那我就回去了,会长如果问我,我就照你说的告诉他。不过,我还是可以偶尔过来吧?看有没有需要帮忙的地方,或者聊聊天,我们也算是朋友,处得挺开心的……” “没必要。没有你,我一样过得很好。”看她的微笑瞬间冻结,像被甩了一耳光,他胸口一阵纠结,但他不动声色,仿佛无视她受伤的表情。 贝苹咬唇,瞪着他。“好,我知道了,我是个无足轻重的小职员,不该自以为有什么影响力。我今晚就搬。”她背脊僵直,转身走出起居室。 她一离开他的视线,赫密猛觉一股疲惫袭来。他很清楚,他是自欺欺人,没了她,他的生活会恢复原状,规规矩矩但冰冷毫无生气。 她才刚走,他已开始想念她的笑语盈盈,她的朝气蓬勃让他感觉丰盈温暖,他喜欢她的伶牙俐齿,她充实他宁静但贫乏的生活……在她身边太开怀,一个人的冷清,变得难捱。 他后悔了。也许她不是非走不可,也许他不该把话说绝,他还是希望见到她,他能保护她免于凯索的魔掌,他只需谨慎地节制,不要投入太多感情,还是能和她相处,也许可以留下她…… 他叹息,低声道:”伊凡,去帮贝小姐收拾行李,开车送她回去。” 也许他已失去判断力,因为渴望她,就找尽理由挽留她,他越是不舍,越该割舍。 一旁的伊凡脸上始终挂着不赞同,但不发一语,点点头,离开起居室。 伤势让贝苹走不快,扭伤的足踝让她没办法恨恨跺脚,运算什么?心情好就对她百般呵护,隔天翻脸就赶人,她可不是呼之即来、挥之则去的小狗。要她走?好,她走,之后加薪一百倍她也不回来! 假如他有不得不辞掉她的苦衷,她可以体谅,但他连她厚着脸皮表示想留下,都无情回绝,连她暗示当个朋友,他也不屑,最令她受伤的是她喜欢他,以为他也同样心动,却发现他根本不把她当一回事。 她沮丧地走过走廊转角,凯索迎面而来。 “贝小姐,我正好有事找你……”凯索注意到她一脸落寞。“怎么了?” “老板开除我了,叫我去打包东西,马上搬走。” “喔?”凯索立刻明白兄长的用意。“那真是好极了!” “啊?”她不明所以,愣愣看着喜上眉梢的凯索。 “我正想找你帮忙。我有个舞团想在台湾做几场表演,需要户外场地,你能帮忙找到吗?” “应该可以,但是老板开除我了,而且,我对舞蹈一窍不通……” “他开除你,我可以录用你啊!放心,我不会要你编舞或跳舞,只是一些公关之类的问题,我上一任经纪人过世后,我一直没找人代替,现在也来不及找了。你是当地人,很多问题可以立刻处理。当然,我会给你薪水,你说怎样?” 要接受吗?贝苹踌躇,赫密的语气好像希望她当场消失,如果她留下,会不会惹他不高兴? “你担心赫密不高兴吗?”凯索猜到她的想法。“他为什么开除你?” “他说这里已经不需要我了。”说着,她一阵委屈。 “就这样?没别的理由?”凯索神秘一笑。“看来你把他逼急了。” “我逼他什么?逼他开除我吗?”到底是谁逼谁啊? 凯索悠悠道:“有时候太在乎一个人,会让人进退失据,可能太急着做点什么,却变成反应过度,或者恰好相反,不敢采取行动,便被误解为冷漠无情。” “我看他神智清醒,态度冷静,讲话有条有理,好像没什么进退失据的心理障碍呢……”贝苹挖苦。 凯索大笑。“他啊,心思很深,要他坦白心里想法,不如教马跳舞还比较容易。你只需要知道一点:不论他对你做什么,他的本意不是要伤害你。” “是啊,他不会伤害我,只会开除我。” “你不相信我?你以为他会容忍哪个女人在他脸上乱画?他对身体有洁癖,他连外套都不借我穿,我跟他可是亲兄弟耶。别小看你在他心中的地位。”凯索压低声音。“你留下来,我保证一周之内,他就会把你抢回去当他的秘书。” 贝苹还未回答,伊凡走过来。凯索道:“赫密要你来留人吗?” “主人要我帮贝小姐收拾行李,送她回去。” 贝苹脸一沉。好啊,真是巴不得她赶快滚,还怕她赖着不走,派管家来盯。 凯索摇头。“她不走了,她要留下来帮我工作。” “那太好了。”伊凡松口气。“我想劝主人多考虑一下,但主人大概听不进去,幸好有您留住她。” “你也希望贝小姐留下?” “当然,贝小姐来之后,主人比较有笑容,而且,”伊凡眼眸闪烁。“我不认为主人是真心希望贝小姐离开,你能不走是最好。” “我还没决定要留下——”忽然见赫密走过来,贝苹闭嘴。 凯索抢先开口。“赫密,听说你刚开除贝小姐,要她回瓦什会?我正好缺个经纪人,就雇用她了,她会继续在这里住一阵子,你没意见吧?” 赫密错愕,望向贝苹。“你答应了?” 贝苹淡淡道:“我在考虑。” “我不建议你接受这份工作,你最好还是立刻离开。”他头痛,开除她是为了让她远离凯索,怎么反而把她推向他? “你好像无权帮我决定该为谁工作吧?”很好,她真正火大了,莫名其妙赶她走,现在连她要为谁工作都管,他以为他是谁,可以随便干涉她? “我没打算替你决定,只是强烈建议你不要接受。” “既然是建议,那我可以不听。” “如果我是你,我会认真考虑这些话,然后照做。” “如果我是你,我会闭上嘴巴,反省自己是不是管太多。” “你要相信我,这是为你好。” “喔,等我智商减少二十岁,我也许会相信。” 赫密不悦。“无论如何你都得搬走,这里是我的住处,只提供给我的员工住宿,凯索雇用的人不能住在这里。”无论如何,要隔离她和凯索。 凯索耸肩。“那她睡我房间好了,我房间很大,加张床、多个人睡没问题。我的房间是我的地盘,还是你要把我房间收回?” 赫密冷冰冰道:“你猜对了。” “好吧,那我只好带贝小姐去住饭店,我对女性一向非常礼遇和呵护,我会订最高级的总统套房,可以欣赏夜景,有king size双人床,还有按摩浴缸,每晚要有九十九朵红玫瑰送进房间,灯光美气氛佳,在浪漫的气氛里工作,相信会事半功倍——” “她可以继续住。”赫密咬牙,不得不让步,要是弟弟带着她离开,更难监控他的行为,不如把他们留在他眼皮下。 “给我等一下,你要我滚就滚,要我住就住,我是篮球吗?随便你扔过来扔过去?”贝苹叉腰。“我、不、住、这、里!” “那你是不愿意当我的经纪人喽?”凯索可怜兮兮地问。 “我愿意。”她对凯索说话,炯炯眸光却噍向赫密。“会长希望我协助你们,但他没指定我得听谁吩咐,跟你相处很愉快,我喜欢你,不论公或私的理由,我都很愿意帮你,也很乐意。我先去收拾行李,稍后再来听你解释工作内容,好吗?”语毕,她昂首离去。 凯索懒洋洋地觑向脸色难看的兄长。“真感谢你,你知道我急需帮手,开除了她好让我录用,她犹豫不决时,你又跳出来扮演蛮不讲理的混蛋,推她一把,有你这样有义气的大哥,我真是太幸运了。” “我不会让你动她一根寒毛。”赫密沉声警告。 “别大惊小怪,我只是想咬她一口,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为什么你对贝小姐的反应这么大?”凯索步步进逼,意图逼出兄长的真心话。 “你为什么这么在意她?为什么非得阻止我碰她?你想要她吧?只要承认你想要她,我就不碰她,如何?” 赫密下颔抽紧,脸色阴郁。“我一向反对你直接吸食人类的血,跟对象是谁无关。” “好吧,既然你是为反对而反对,我一向不把你的反对当一回事,没共识就不需要再谈了。你说对象是谁无关嘛,那很好,我对贝小姐更不必客气了。”凯索咧开笑,笑靥灿烂如天使,尖锐的犬牙闪闪发亮。“总之还是感谢你,让我得到一个好帮手和一份美味宵夜,谢啦!” “凯索!”弟弟不理会他,迳自走了。 赫密的双手愠怒地紧握成拳。若非亲兄弟,他真想扭掉弟弟的脑袋。 赫密非常不高兴。 最后贝苹被凯索说服,还是留下了。接下来的三天,天一黑,凯索起床,两人就关进起居室讨论。 起居室就在赫密的工作室隔壁。 他喜欢安静,所以每个房间都做了完善的隔音处理,现在他却后悔隔音隔得太彻底,他敏锐的听力最多只听到他们的笑声。笑声像针,不时刺他一记,教他心神不宁,无心工作。 他知道弟弟不会硬来,他会引诱猎物,让对方心甘情愿献身,因此贝苹暂时安全无虞。他打算监视两人,弟弟一采取行动就阻止他,除非别无选择,他不会让贝苹知道弟弟打什么主意,他不想吓坏她。 但是,可恶……他瞪着墙,又一波笑声传未,哪来那么多好笑的事?他们究竟是在认真工作,还是聊天讲笑话? 他很清楚,弟弟富有魅力也善于运用,而贝苹活泼爽朗,他们马上就会熟稔。她充满惊奇与趣味,让人如沐春风,她让他感到快乐,仿佛没有止境。他总是感到一种澎湃,一种温暖炙热的感觉,仿佛他的感官吸收了她每个表情和嗓音,心中波涛汹涌,都因为她。 他也许爱上她了……陷入爱情,他轻蔑且不愿招惹的爱情。 是爱情吗?他不确定,他只看过别人陷入爱里。但要如何解释,为何他一直想把弟弟踢回欧陆老家,赶走他,夺回她? 这就是嫉妒吧?爱情没有理性,嫉妒也是。 又是笑声。他皱眉,到底有什么事值得他们笑不停?他走到墙边,隐约听见彼端的贝苹边笑边问:“真的吗?他真的会那样?” 凯索也在笑。“是真的,他就是那么奇怪……” 接下来的内容就听不清楚了,他们在谈他吗?他把耳朵贴在墙面,凝神细听,谈话声变得闷而模糊,他仔细听,全神贯注…… 一股被注视的感觉传来,他回头,只见虚掩的门外,伊凡瞠目结舌站在那儿。 赫密僵住,主仆两人面面相觑,一个趴在墙上,一个眼睛不知道看哪里好。 伊凡咳嗽一声。“主人,您在研究壁虎的生态吗?”请原谅他只能想到这么逊的下台阶,谁要墙角正好有只壁虎,姿势跟主人很像,他就脱口而出了。 什么见鬼的壁虎?不管了,有台阶就要赶快下。赫密强装镇定。“嗯,突然想研究一下。”他离开墙面,若无其事地理理袖口。“有事吗?” 伊凡将一叠文件放在桌上。“刚收到的传真,客户对您的设计有些意见。” “我等等处理。”他注意到管家捧着装食物的托盘。“那是什么?” “是给贝小姐的宵夜,凯索主人要我准备的,怕她饿。” “嗯。”他忽然闪过一个念头。“那里头没有下药吧?”也许二弟为了让她快快屈服,想使点小手段。 “这是我亲手准备的,绝对没有。”伊凡表情古怪,欲言又止。 “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凯索主人说,您要是问食物有没有下药,要我替他转达:‘你以为我需要靠这种肮脏伎俩?我又不是你,没有魅力,搞不定女人,活了两千年还是‘原装货’,床上没有睡过半个女人,真是男性之耻,吸血族的大笑话……’” 伊凡倒退一步,他侍奉主人四十年,没见过他脸色这么阴森。“我只是传话,这些是凯索主人说的,不是我。” “嗯,你出去吧……等等。”赫密口气严肃,俊脸微红。“不准告诉别人我在研究壁虎。” “当然,我不会说。”伊凡转身快快离去,生怕忍不住笑出来。 弟弟一再激他,他不回敬一下,他会越未越放肆。赫密找出纸笔,写下几道咒语,听见脚步声接近,他头也不抬道:“伊凡,你还要送东西给凯索吗?” 来人没回答,他抬头,看见贝苹站在门边。 她穿短袖衬衫搭长裤,刘海斜斜扎着水钻发夹,夹脚凉鞋露出白皙的脚丫子,整个人清新甜美,像刚采下的草莓。 她望着他,表情谨慎,不像前几天那么轻松自然。 她拿着文件夹。“我可以进去吗?” 赫密点头。她气色好多了,双腕的瘀青消褪了些,是因为几天没见到她,觉得她格外陌生,却更美丽?她走向他,脚步轻盈,宛如落叶飘过水面,他的心悸动着,无法移开目光。 “凯索设计了一些表演服装,但没办法决定哪一套好,他想听听你的意见。”她将文件夹交给他。 她直呼弟弟的名字,两人关系何时这么亲密了?赫密不是滋味,脸上却无动于衷,翻开文件夹。“你帮他找到场地了吗?” “有找到几个地点,还在考虑,不过因为是户外演出,我想找一天把所有的场地都看过一遍,才能确定。”她这几天都没出门,靠电话连络事情,凯索无法在白天外出,得靠她去探勘场地了。 “如果太辛苦,就多休息,不必勉强。你的伤还没完全好。”她神色平静,一副公事口吻,看不出心情好坏。 “不会,只是打几个电话而已。凯索还希望我到时候帮忙化妆,我对化妆是懂不少,但是没试过舞台妆。” “你愿意就做,不想做就拒绝他。”不,他不想谈这些,他想问别的,她伤处还痛吗?还生他的气吗?他在她镜子般明亮的瞳仁里看见自己冷谈的表情,她和他都脸色无波,内心是否也同样暗潮汹涌? “我想帮忙,只是怕搞砸……”她迟疑了下。“他一直保证舞台妆很容易,你觉得我该答应吗?” “他的舞团的事,我不懂,也从不过问。你现在是他的人,有疑问就跟他讨论,想做什么就做,不需要问我。” “也对,我应该问他……所以你觉得哪两件好?” 他随意指了两套,把写好咒语的纸放进文件夹。“这张纸转交给他。还有别的事吗?我今晚很忙,得赶工。” “没了。”她明亮眼眸瑟缩了下。“打扰了。”她收起文件夹,走开。 别走,他不是有意赶她,他只是不知如何处理,这陌生炙热的感情烫着他胸膛,教他慌了,忽然间想不顾一切拉回她、留下她,不管结局如何,不管会不会失去她,此刻除了她,什么都不重要,别的他都不想要…… 但他终究忍住冲动,望着她离开,带上门,门扉掩去她背影。 他疲惫合眸,仿佛刚打完一场仗,攻击与守备的都是自己。 几百年后回苜,也许他会嘲笑自己,在这时竟傻得被莫名的情动困住,即使心底隐隐有种感觉,他活了两千年是为了这一刻、为了她、为了相遇。 只是他什么也不会做。爱是激情,也许炽烈难挡,但短暂,他要等感情平静,它终究会平静,不会折磨他太久。 但此刻巨大的失落,又该怎么填补? 贝苹回到起居室,凯索兴冲冲地问:“怎么样?他说什么?” “他挑了这两个设计。”她打开文件夹,指出赫密的选择。 “其他的呢?他还说了什么?” “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 “没有。”她摇摇头,很气馁,因为凯索出主意,说服她两天别见赫密,再去试探他的反应,结果让她好心寒,他看她的眼神甚至比初见面时更冷,最后还赶她走。 她一开始很气他,但冷静后想想,他当然有权利要她走人,而她还跟他大小声吵,一定惹恼他了吧?他看起来就是那种不容许别人反抗的强势个性,现在大概觉得她不可理喻又很烦,还赖着不走,唉,全是她自找的。 “别沮丧,我说过要慢慢来,他封闭很久了,不是一天、两天能化解,你要有耐心。” “我觉得是你想像力太丰富了,他对我根本没那种意思。”什么假装两人一起工作,让赫密吃醋,他吃是吃啦,是吃干冰,眼神冷死人。 “他有。”凯索坚持。“你要相信我的判断,坚持下去,他早晚会屈服。” “你为什么要帮我?”这么热心帮她出主意。 “他压抑太久了,我希望他失控一次。” 她一脸茫然,不懂他意思。“你可以放火烧房子,保证他马上失控。” 凯索大笑。“不是那种失控。眼前摆着快乐的可能,为什么不追求?偏要沉溺在过去?我想逼他正视内心的感觉,不要逃避……”他边讲边翻文件夹,翻到赫密夹进去的纸。“这什么?” “他要我带回来给你的。” 凯索拿起纸张。“他要你拿白纸给我?做什么用?” “不是白纸吧?我记得上头写了很多我看不懂的字——”忽然一股浓烈臭味窜出,贝苹骇然掩鼻。“好臭!什么味道?!” “哪有?我什么都没闻到。” “有啊,好臭!这什么味道?好像是垃圾堆的臭味……”臭得她五宫皱在一起,她奔去打开窗子,但还没走到窗边,味道就消失了。她走回来,离凯索还有几步,臭味又出现了。“味道好像是你身上来的。” “没有啊?哪有什么味道?”凯索嗅嗅自己,什么味道都没有。 “有!恶~~真的好臭!”受不了,她退到窗边,呼吸新鲜空气,突然一阵天摇地晃,她脱口叫道:“地震!”立刻躲到梁柱边。 “哪有地震?” “有啊,摇好大,这个应该有五级……”贝苹紧挨着梁柱,见凯索兀自四平八稳坐着。“你还发呆?赶快躲好啊!” “根本没有地震,你是不是嗑药,产生幻觉了?” “我才没嗑药!真的在摇啊,摇这么大,你怎么会没感觉?!”明明在晃,晃得她头都晕了,怎么可能他感觉不到? 忽然凯索惊叫,一跃而起,跳到桌上,一百九十公分的身高异常敏捷。 “那、那、那……”他面色如见鬼魅,颤抖的食指指向空无一物的墙角。“有怪物……” “什么怪物?”能把一千多岁的吸血鬼吓成这样,她也慌了,瞪大眼瞧,但墙角明明就空的啊? “在那边,扁扁的、长长的,从墙角涌进来了,成群结队……喔天啊,它们过来了!它们包围我了,怎么会这么多?!这里是它们的基地吗?!”凯索已经语无伦次,陷入恐慌。 “哪有怪物?我连一只蚂蚁都没看到。” “你看不到吗?!一大堆蟑螂啊!像喷泉一样从墙角喷出来啊! “……你嗑了多少药?” “它们爬上桌脚,爬上来了!喔不,别靠近我、别靠近我……”凯索突然跃下桌子,冲出起居室,留下贝苹。 地震似乎停了,但她的头还昏昏的,她认真仔细地环顾室内,一片蟑螂翅膀都没有,房间里唯一的生物是她。 她纳闷,是这房间有古怪吗,怎么两人同时产生幻觉? 工作室里,赫密把玩着几颗宝石,听见踉跄的脚步从隔壁起居室奔出来,火速逃离,他冷凝多日的嘴角弯扬。 嗯,感觉愉快多了。 第五章 等凯索冷静下来推敲前因后果,判定臭味、地震、蟑螂海必定都是兄长的幻术。 “他是我们族里的祭师之一,对各种法术都很熟悉,特别是幻术,那是他的强项。” “他为什么要对我们下法术?” 贝苹不解。 “还用问?当然是因为你老是最我在一起,他吃醋,想搞破坏!”凯索恨恨咬牙,大哥居然来阴的,害他出丑。 赫密会吃醋,这表示他在意她吗?她暗暗欢喜。“你那么怕蟑螂吗?” “谁说我怕?”死要面子,不承认。 “你不怕?那刚才鬼哭神号的是谁?”她就算看到飞碟从窗口飞进来也没他的一半激动。 “我是发出一些声音,那不表示害怕,只是……我的声带比较容易和蟑螂起共鸣。” “真是一条恶心的声带。”还狡辩,贝苹好笑。“你是吸血鬼耶,还会怕蟑螂喔?” “我不怕!”凯索很羞恼,大哥害他丢脸,这梁子结很大,此仇不报,他就是小狗!“如果他以为这种无聊的小把戏可以打败我,他就错了!同样的招数,我不会上两次当。” 他不会上两次当,但是会上第三四五六次当。 先是他打开衣橱,里头有只蟑螂,吓得他大叫,叫了快一分钟,忽然发现蟑螂一动也不动,仔细一瞧,原来是塑胶玩具,他又怒又窘地把它扔出窗外。 第二次是在沙发上发现,这次他学聪明了,闭紧嘴,保持五公尺,观察五分钟,确认它也是玩具,一把抓起丢进垃圾桶。 第三次,他打开书桌抽屉,一只蟑螂趴在里头,动也不动,他随手抓起扔掉,没想到蟑螂在半空中张开翅膀,来个高难度的滑翔急转弯,差点飞进他嘴里,他落荒而逃奔去找管家,要求换房间。 第四次,他正在和舞团成员讲电话,忽见一只蟑螂爬上鞋尖。 凯索倒抽口气,又是幻术吧?他看着贝苹,她正弯腰捡起掉在他脚边的笔,神色如常。要是她看见这害虫,一定会有义气地马上提醒他,可见这又是老哥的不入流幻术。 于是他保持镇定,继续讲电话,没想到这次的幻术很嚣张,开始往他裤管上爬! 就算是假的,这生物还是非常恶心。他头皮发麻,忍着不动,反正是幻术嘛,不理它,它自然会消失。 贝苹埋头写文件,偶然抬头,忽见一只褐色小生物在凯索腿上爬行,她惊叫。“有蟑螂!” 她不但有义气,还有非凡的行动力。她拔下拖鞋咻地挥过去,这一下快狠准兼而有之,“啪”的响亮一声,歼敌于当场,小强爆浆,尸溅五步,呜呼哀哉于……凯索的大腿上。 半小时后,冲过澡换过衣服的凯索瘫坐在自己床上,俊美的面孔青白萎靡,颇有精神耗弱之虞。 贝苹坐在床边,连连致歉安抚。“对不起,我是反射动作,看到蟑螂就会打,而且你会怕,我想说赶快打死比较好,一时没想到它在你腿上,就……” “下次出手之前,请你看清楚。你这一下的恐怖后果,害我需要五百年的时间遗忘。”凯索有气无力。“经过这两天,我得到一个结论:男人的嫉妒心是非常卑鄙无耻的,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你是说,蟑螂都是……他放的?” “不然呢?” “塑胶蟑螂就算了,这种恶作剧玩具不难买,但是活的不好抓耶。” “你以为他有两个管家是做什么用的?” 她张大嘴。“他不会这么幼稚吧,要管家去抓?” “他越不择手段,就越证明他的嫉妒有多强。哼,以为这种烂招可以打败我?我只是在等个好机会还击,他知道我的弱点,难道我不知道他的?” “他的弱点是什么?”老鼠?还是毛毛虫? 凯索没回答,指指不久前曾有某生物横尸的大腿。“喂,帮我揉一揉。” 她挑眉。“你再说一次?” “帮我按摩。我这几天为了帮你,受苦受难,要你服侍一下不过分吧?” “我好像没求你帮我吧?”她笑嘻嘻,跟这男人越混越熟,知道他有时言语轻浮都是有口无心,她也就顺着说笑。 “刚才你打得不轻,我又不是石头做的,很痛耶。” “好啦好啦。“她拿起床上的小抱枕,轻敲他的腿。“满意吗?” “勉勉强强……”凯索斜了房门一眼,向她勾勾手指。“过来。” 她倾身靠近,忽被他环住颈项,拉近,两人身体差点就贴在一起,他的唇几乎触及她脸颊,她睁大眼,直觉要推开他,他以眼神示意她别动。 “……凯索,有人来找你,我让他们在客厅等。” 背后的声音让贝苹吓一跳,她回头,是赫密!他目光在她与凯索之间来回,眼底情绪复杂难辨。 “我马上过去。”凯索懒洋洋地望着大哥,那张俊脸上的表情真精彩。 赫密没再说什么,转身走了。 “你是故意的?”贝苹瞪着凯索。她在他房里已经有点暧昧,加上刚才的姿势,赫密一定误会了。 “当然,被他阴了这么多次,我怎么可以不回敬一下?高手就要像我这样,一招就让对手重伤。”凯索很得意。“我去会客,你过去找他,这是逼问他真心话的好机会,别放过。” 赫密回到工作室。这几天作弄弟弟得来的小小乐趣,因为刚才那一幕又消失殆尽,情绪荡到谷底。 他错了,他应该一开始就阻止两人亲近,他太小看弟弟的魅力,他应该担忧她就要陷入他的掌握——或许已经陷入了,他脑中充斥两人拥抱的画面,炸毁他的理智,若不是即时离开,他无法预测自己会做出什么事。 他的自制力遇上她,就变得非常脆弱。 他做个深呼吸,命令自己不要动摇。不能拥有她,就不要再想,越想会越放不下,她终究会遇到别的男人,不是凯索,也会有别人成为她的男友、丈夫,她短暂一生的倚靠。 可即使是那么短的一生,他也想占有…… 他烦躁地想,爱情肯定有毒,毒害他的思绪,令他有种种不理性的冲动,他该远离她,看不见就不会想要…… 忽然,一阵脚步声走来,停在门口,他抬头望去,是贝苹。 “我可以进去吗?”她问。 最好不要,但他情不自禁颌首,看她走进来,面带微笑,他眸色黯了。她脸色明媚可爱,踱步走来,他胸膛里纠结的情感与渴望随之燃起,他胸腔紧绷作痛。为何无法将她逐出脑海?为何情绪翻来覆去,摆脱不了她?是否因为过去活得太灰暗,格外渴望她的鲜活灿烂? 爱为何如此难缠?越是抗拒,越被吸引。 “我有打扰到你吗?”她看见桌上放着几件珠宝和设计图,以为他在工作。 “没有。其实,我正好有事找你。”他拿起黄金与黑蛋白石打造的颈圈。“这是客户订制的首饰,你跟她身材差不多,试戴看看。” “好啊。” 他为她戴上饰品,她看着镜子,赞叹:“好漂亮喔!这种宝石是什么?我好像看你拿过。” “是黑蛋白石。”其实,这件首饰是因她而有的灵感,是为她量身订做,但是找不到理由送她。 她取下饰品还给他,明眸望着他。“刚刚你是不是以为凯索吻我?”她懒得拐弯抹角,直率地问。 “那是你和他的事,不需跟我解释。”他不想听细节,刚才那一幕已经让他有股冲动,想让弟弟后悔出生在世界上。 “当然要解释,他只是闹着玩,我不想被误会我跟他有什么。” 没有吗?他暗暗松口气,脸上却无动于衷。“你们还有时间玩闹,看来舞团的事很顺利。” “哪有,这几天凯索老是为了蟑螂分心。真奇怪喔,这公寓还满新的,怎么这么多蟑螂?”她故作不解。 “现在是夏天,生物本来就比较活跃吧!” 不承认吗?她明眸闪闪。“可是凯索一口咬定是你故意放婶螂吓他。” “我会做那种无聊事吗? ”他只是想好陷阱,真假蟑螂都是伊凡去布置的。 “这么说也是,你跟他不一样,个性差很多。”她暗暗好笑,现在才发现他可以面不改色地说谎。要不是吃醋,何必大费周章整人?明明在意,却撇得一千二净,他隐藏心事的功力肯定一流。 为什么不肯承认?他的眼瞳像静止的海洋,深沉而压抑,藏着无数情绪,是什么让他不肯坦白? “你们虽然是兄弟,可是截然不同,你做事情有计划、一板一眼,凯索几乎逮到空档就想聊天,找些新鲜事来玩,虽然嚷着要弄舞团表演,也不怎么积极。我跟他挺合得来的,可是很奇怪,虽然跟他处得愉快,但我还是常常想到你,在他身边没有不好,可是在你身边更快乐,因为……” 她脸蛋红了,鼓足勇气,说:“我喜欢你。” 他愣住,毫无防备的心被她坦率真挚的眼光刺入,掀起惊涛骇浪。 她紧张地笑。“我想你也喜欢我吧,不然为什么要捉弄凯索?你宁可整他,却不肯对我承认,我想你应该有什么顾忌,所以不愿坦白,是吗?” 方才凯索留下的话让她想通了,与其暧昧不清,让凯索夹在中间当炮灰,总要有一方先把话说开。 “你喜欢我的意思是……‘爱情’吗?” 她点头,脸颊火烫,心跳飞快,他低沉的嗓音仿佛在她身体里共鸣。 他迟疑许久。“我不爱人。从来都不。” 她傻住,听他淡淡继续。“我不认为爱情是存在的,它是一种幻想的感情,即使存在,也不过是短暂的激情,危险而且不可靠。” “为什么?爱情明明就是美好珍贵的……” “为什么珍贵?” “因为,世界这么大,偏偏是这两个人相遇,彼此相爱,不是很难得吗?” “爱情到处在发生,每天至少有几万人相遇相爱,有什么难得?” “但是以个人来说,人生很短,遇到的爱情也很短,稍纵即逝——” “嗯,爱情短暂,所以珍贵,山川日月永恒不灭,难道它们就不珍贵?要是爱情能天长地久,也会被视作习以为常,因此忽视吧?”他摇头。“人们其实很现实,只珍惜容易消逝的东西,所以透过这个标准去衡量的爱情,不是也很现实吗?” “也许是吧,可是爱上一个人的时候,都是直心诚意地喜欢对方,谁会想到这感情是不是很现实?也没有人会刻意想谈现实的感情啊!” “所以爱也是盲目的,不顾后果,想爱就爱,很自私。”他眼色暗下。“曾经有个吸血鬼,他是我们族人公认的智者,我也非常仰慕他。他爱上人类的女性,但人类的寿命太短,他想将她变成吸血族,那样他们至少可以厮守两百年,但女人不愿意,为他生下一对双胞胎,没多久就过世了。他很爱那女人,爱得那么深,以至于他承受不了失去她……”他喉咙梗塞。“他自杀了。” 她震撼。“自杀?但吸血鬼不是不会死……” “他跳进喷发的火山,连遗体都找不到。他留下遗书,交代他结束生命的方式。那封遗书是留给我的。这位吸血鬼是我的父亲,我非常敬爱他,但他为了一个女人在七百年前自杀身亡。” 她倒抽口气,在他眼中看见冰冷的沉痛。 “这就是爱情,它是毁灭性的,残酷而且自私。”他一字一句,话语像结霜的岩石。“我父亲爱过三个女人,除了我母亲,另外两个都是人类,她们都过世了,他承受不了失去爱人的痛苦,决定追随她们而去,毫不在乎我会有什么感觉。” 他疲惫叹息,望向她的眸光变得温柔。“所以我不会爱你。我喜欢你,是像朋友的喜欢,我瞧不起爱惜,如果我说爱你,那是在贬低你。我喜欢你……但我不爱你。” 啊,她等的就是这么一个简单的答覆,爱或不爱,偏偏是她不想要的那个……贝苹眼眶刺痛,但佯装轻松。“被你这么一说,我忽然觉得自己很随便,爱情是怎么样的,现不现实,我其实都没想,我只是……爱就爱了,喜欢你这个人,就想让你知道。其实你不需要讲这么多,你不喜欢我也没关系,直接拒绝就好啦,不必分析这么多。” “我不想敷衍你。”因为对她的感情比喜欢更多,但不能承认,拒绝踏入自己最鄙夷的爱情,只好尽可能解释,不想让她太难过。“我很抱歉……” “停停停!”她两手在胸口交叠,比个大叉。“别说抱歉对不起,这样感觉好像告白失败,虽然真的是失败了,不过你又不欠我什么。” 他被她佯装惊恐的表情逗笑,她跟着笑,颊上的笑涡好甜,仿佛被拒绝没什么大不了。 “我觉得,世上没有把自己的心意让喜欢的人知道更幸福的事,所以我现在很开心,真的,你不接受没关系,也不需要抱歉,是我自己要喜欢你,以后也不要觉得别扭,我们还是朋友吧?” “嗯,当然。”看她笑眯眯,他却觉得难受,被拒绝怎么可能很开心?她比他以为的更乐观坚强,她有颗温暖的心,被她爱的男人一定很幸福,他嫉妒那个幸运儿。 只是她对他的想法不太服气。“你真的觉得爱情很不可靠、很现实?就没有谁的爱情,让你觉得很美好、很向往吗?” 他摇头。“不管是谁的感情都一样。” “即使是你的父母?” 他闻言愣住,她续道:“难道你父母的感情不可靠吗?虽然他们后来分开了,至少也有过甜蜜时光,也许他们非常相爱啊,要是他们始终很恩爱,你还会这么悲观吗?我觉得你是受到父亲过世的打击——” “你并不知道我父母的情况。”他有点不悦地打断她。“我的观点和他们无关。” “喔,抱歉。”她尴尬,失言了,气氛顿时冷掉,看他脸色不太高兴,该不会父母话题是更禁忌的地雷吧? “呃,我忽然想起,刚才伊凡找我有事,我该过去看看,那我走了……”她匆匆编个借口,不等他回话,快快遁逃。 是夜,下雨了,贝苹躺在床上,听深夜的雨声,翻来覆去。 好沮丧啊,告白失败,她不甘心,好像不战而败,不是他们不适合,不是他们对彼此没感觉,是他不信任爱情。 凯索说,他的哥哥以前不是这样,父亲的自杀对他打击很大吧?看了太多死亡自己父亲也逝去,终于心灰意冷,他萧索的口气、他孤寂的眼神、他眼底的沉痛,仿佛也痛着她。 听见他那样感伤的口吻,她很想拥抱他,可自己会不会太滥情?都被他拒绝了,但她就是想对他好、想安慰他,心疼他的孤独,因为看见他的脆弱,更涌生热切的爱意,想去拥抱他、抚慰他的伤,希望自己是一炉火能温暖他,希望自己是胶水,黏补他受伤的心。 她想对他说,跟她在一起会不一样,因为,她的爱情跟他见过的绝对不同,瞧瞧她,因为爱他,有很多想法,很有冲劲,爱情绝不是只有他以为的那么负面啊! 可是,她被拒绝了……她把脸埋进枕头,无声哀叹。虽然表现得很潇洒,被拒绝还是很难过,好后悔提到他父母把场面搞僵,明天要怎么面对他? 和贝苹谈过之后,赫密没心情工作,坐在窗前发怔,然后,下雨了,夏夜的雨水潮湿微凉,从夜空落下,细针般的雨与路灯光辉交织,黑夜里乍然闪现银丝,教他想起她聪慧的眼睛。 她眼底看不见惧怕,她渺小、局限的生命勇气十足,她说,她没有想很多,爱就爱了,爱就想让对方知道,被拒绝也仍旧微笑……是什么令她如此勇敢?也许是初生之犊没有跌倒过,不知道痛就不会怕,可是在她坦率的眼光下,他觉得渺小的反而是自己。 不曾和谁谈进父亲,当初收到遗书,他不相信父亲自杀,十年茫茫搜寻,终于死心。今晚将过去的痛苦倾诉,吐尽了,他觉得轻松,仿佛挖掉心上一个黑暗的脓。然后,她告白时,那认真的眼眸令他深深心悸,虽然最终还是拒绝,心动的感觉已无法逃避。 真的可以去爱吗?爱情毁灭他父亲,他质疑并排斥爱情,那晚她险些被掳走,当时愤怒恐惧的陌生感觉仍教他心惊,他无法想像若拥有她之后再失去,会有多痛? 他闭上眼,她热情执着的黑眸仿佛在眼前,他苦思,但再怎么想都没有答案,爱了之后,失去她只是时间的问题,将来的伤痛无法避免。 如果不会失去,如果相爱可以没有尽头,该有多好? 天将明时,他躺上床,淅沥雨声伴他入眠。他作了个梦,梦见一片漆黑温暖的海洋,他裸身潜入,她卧在黑暗的海洋底,身子裸裎,雪白胴体在水中发亮。他拥抱她、亲吻她,热烈求爱,他在她耳边低语,要她永远陪伴他。 “让我将你变成吸血鬼,永远和我在一起,好吗?” 她拒绝,他苦苦哀求,她笑了,笑声美丽而无情。 “我不会永远和你在一起。”她静静地说。“但你会永远记得我……”她闭上眼睛,不再言语,动也不动。 她死了。 他不愿离开,紧紧抱着她,盼望她会醒来,但她逐渐冰冷,他流下眼泪,淡红色眼泪将海染成凄艳的红。 再醒来时,赫密很不舒服,身体异常沉重,头昏目眩。雨还在下,滴滴咎咎落在窗台。 他推开丝质被单下床,走了几步,感觉不太对劲。他单手抚额,看四周,房间仍维持他睡前的情况,没有改变。 急促的敲门声响起。“赫密!你醒了没?”是凯索。 他没理会,又走几步,困惑地停下。头不昏了,但奇怪的感觉依旧在,他动动肩膀,伸展四肢。 “你醒了吧?我听到声音,快开门!” 究竟是哪里不对劲?他揉揉颈后,门砰一声地被踢开。 “你干么不开门?没听到我叫你吗?”凯索等不及了,直接闯进来。“有要紧事——”他琥珀色眼睛骤然瞠大,表情古怪,仿佛突然发现他的大哥是一只蜥蜴。 “什么事这么急?”赫密不悦,拣来睡袍穿上。他习惯裸睡,身上不着寸缕,但就算是在自己弟弟面前也不合宜。 “你——”凯索的嘴张开又闭上,闭上再张开,好像突然找不到适合的辞汇。“我刚收到消息,你的母亲回来了。” 赫密愣住。“什么时候的事?”他母亲活得随兴自在,只身到处漫游,他已几十年没见过她。 “她昨天回去,跟香缇问起你,香缇告诉她你在哪,在做什么,然后她又走了,没说要去哪里。”香缇是他们的么妹,留在欧陆老家没有同行。“你觉得她可能会来找你吗?” “我不知道。”任意而为、不受拘束,想法和动向都难以预料,是他母亲典型的作风。 凯索走进房里。“万一她来了,她会不会反对你的计划?” “有可能,她是保守派,不喜欢人类跟我们平起平坐。” “那怎么办?她是大祭师,地位比你高,她反对的话,支持你的人也会动摇,那群反对派一定会拱她出来,你的计划就推动不了了。” “她跟大部分族人一样,只对自己的事有兴趣,她要是反对,也不会太强硬,我会跟她谈,说服她。”赫密走进衣物间。“你急急忙忙的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件事?” “香缇叮咛我好几次,要我尽快告诉你,我只好硬闯。”凯索耸耸肩,暗自嘀咕:“没想到有意外的收获……”他离衣物间有段距离,探头探脑地张望。怪了,大哥自己没感觉吗? “嗯,我知道了,你可以走了。”赫密虚掩上衣物间的门,站在镜前,解开睡袍——下一秒,衣物间爆出百年难得一闻的诅咒声。 “这是什么鬼东西?!”伴随一个惊恐的抽气声。“这、这是哪来的?!” “那是原本就长你身上的,不能称为‘鬼东西’吧?”凯索好乐,大哥果真没发现。 “不是那意思,我知道它是我的……但是,它不会这样……”难怪走起路来感觉很怪,原来是……他捂住眼睛,默数五秒,睁开眼,它还是在,不是幻觉。 赫密很困惑,茫然地瞪着镜中自己的身体。“为什么?”难怪刚才弟弟进门后目瞪口呆,原来是…… “这还需要问?会产生反应,当然是因为有什么引起反应,你昨晚和贝小姐聊了,不是吗?” 是因为她? “恭喜你啊,我本来还在担心,就算是冷感,两千年都没反应也太不正常了,说不定组织坏死了,早就失去功能。幸好,现在看起来还能用,堪称历久弥坚,而且天赋异禀,可喜可贺……” “够了!”弟弟的挪揄让他很困窘。“你为什么知道我一直没有……” “兄弟嘛,互相关心也是应该的啊。需要帮忙吗?” 帮忙什么啊?“不需要。” “你确定?你知道怎么解决吗?你该不会想这样走出去吧?” “你出去,让我静一下。” “好吧,有需要的话叫我一声,这方面我绝对比你懂得多。”凯索憋着笑,走向房门,掩上门前,他想了想,诚心诚意地发表感想。 “亲爱的大哥……很荣幸参加你两千年来第一次升旗典礼。” 第六章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赫密无数次自问,可惜,这问题他是自问自答。 他不是不知道这种生理反应是什么,只是不明白为何在此刻发生?毕竟两千年来他都是“平静”地苏醒,为何今晚不同? 难道就如弟弟所言,是因为贝苹?或是因为那个梦?即使梦里两人赤裸拥抱,他没有感受到欲望,梦里只有悲伤,没道理会变成这样…… 其实,他不曾有过欲望,即使感觉到它也不会知道。 他冷静下来。有反应就有吧,没什么大不了,糟糕的是它不消褪,他等了半小时,它始终……精神很好。 他当然知道如何自行解决,但他不想做,想像自行解决的情况,他觉得非常蠢,幸好没有亢奋到他非解决不可,最后他照常穿上衣物,把衬衫拉出裤头遮掩,才来到客厅。 客厅里,伊凡和贝苹正在整理刚收到的包裹,她今晚穿一件红色无袖上衣,露出纤细白皙的手臂,气色显得甜美红润。见他走进客厅,她局促地朝他微笑,随即低头忙碌。 她很适合红色。赫密想着,想起不愉快的梦境里,她对他说,他会永远记得她……是啊,无论如何,他不会忘了她,这就是永生的悲哀,好与坏都会永恒,父亲就是忘不了爱过的女人,被累积的悲伤击垮——但至少父亲爱过,父亲明知心爱的女子难逃一死,依然选择去爱。 无法逃避失去,差别只在是他失去她,或别的男人失去她,不,他不愿别的男人拥有她,他想留住她,她笑时发亮的眼睛,她机伶有趣的反应,她被提及身材时气呼呼的辩驳……他不禁微笑。他不记得看过谁发怒还这么可爱。想到她,他就微笑,令他的心柔软,贪心地想拥有更多,他想独占她,不让给任何人。 他忽然不想再忧虑多年后的结局,他记住她的每个点滴,就是永恒。现在,他只想把握当下,他想更正昨晚的回答——他也喜欢她,他想要的不只是朋友。 贝苹努力装忙,也努力假装一切如常,一面暗自希望赫密离开。他神情没什么不同,照样从容自在,那当然,告白失败的又不是他,她却很尴尬。她不后悔将感情坦白,但她需要一点时间和空间平复心情。 她感觉他一直盯着自己,她暗自祈祷,最好他别来跟她讲话。 伊凡看见赫密,连忙起身。“主人,耶格尔出门了,我马上准备您的晚餐……” “慢慢来,不急。”赫密在沙发坐下。“这些是什么?” “是温署长寄来的资料,报告他们的研究进度和一些初步的方向。听凯索主人说您的母亲要来?” “嗯,有可能会来,帮她准备个房间吧。”弟弟坐在贝苹身边,那似笑非笑的表情让赫密很有疙瘩,他该不会想把他刚才的糗事告诉她吧? 凯索道:“不需要,把我的房间让给她就好。我差不多要离开了。”瞧哥哥和贝苹回避彼此眼光,气氛冷淡,可见昨晚没有成功。唉,非得他亲自出马不可吗? 他叹气。“小苹,刚才在我大哥房里发生了一件事,让我有感而发……” 赫密反射性地扣住沙发扶手,他还真想把这事说出来?!“凯索,你——” “看了我大哥刚才的反应,让我深深感慨,这事真的很难过。男人有这种毛病真的很尴尬,幸好昨天有你在身边,帮我处理。” “我其实有点粗鲁,弄痛你了。”贝苹想,他是在感谢她帮忙打蟑螂吧?男人会怕蟑螂,还要靠她解围,确实挺尴尬的。 赫密却听得眉间抽搐。听这对话,难道他们…… “因为是你,痛也是一种幸福。” “是喔?”这台词配上深情款款的眼神,让贝苹想笑。他在演哪出啊? “但我得离开了,得帮舞团那批家伙找地方住,很多事要处理,万一你不在我身边,我又有同样的需要,要怎么办?” 赫密暗惊,莫非,他们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他感觉血液沸腾了,怒火烧上心头,他瞪住弟弟,想杀人。 “呃,清你的团员们帮忙?” “他们不行。”凯索摇头。”我需要你,只有你能给我最大的感动和满足,你的技术太棒了,让我回味再三,我连作梦都在想你。” “是吗?”瞧他感动的,她打蟑螂的技术有这么神乎其技吗? 赫密焦躁,手指陷进沙发扶手。此刻若能将弟弟连人带椅踹到天边,他也会获得莫大的感动和满足。 “你跟我去吧,这样我需要你的时候,你马上就能帮我。” “呃,我考虑看看。”贝苹有点心动,可以藉这机会离开赫密身边,喘口气,似乎也不错。 “你真的很厉害……”凯索刻意让嗓音低缓性感。“你好像就住在我的大脑里,完全了解我的需要,清楚我每个没有说出口的念头。你让我得到前所未有的快感,你的技巧恰到好处,纾解了我的渴求,让我深深着迷,有了你之后,我对其他女人都役兴趣了,喔,我时时都需要你在身边,我不能没有你……” 赫密绷紧。他身体还亢奋着,无法不顺着弟弟嗳昧的话去想,他没经验,无从想像亲密接触,只能想像亲吻——他衔住她红润可爱的唇,吻过她的唇、她细致颈项、她纤长锁骨。他的手抚摩过她身子,从背脊往下,捧住她小巧的臀。她轻盈纤细,牛奶色的皮肤温热光滑,贴住他皮肤…… 他口千舌燥,俊脸泛红,呼吸短促,他脸色阴沉地瞪着弟弟,理智混乱,想把他掐死一百遍,再来一百遍。 贝苹却在笑,浑然不觉赫密脸色怪异,她觉得凯索将打蟑螂描述成这样实在莫名其妙,但又好笑。“你越讲越奇怪了,好啦,我跟你去——” “不行。”赫密突兀地打断她。 她瞧他。“为什么不行?我现在是他的雇员,他需要我,我当然要去。” “我说不行就是不行。他可以自己解决。” “他不会自己解决,都是我帮他的啊。” “都”?也就是不只一次?赫密瞪向两人,贝苹脸色坦然,凯索笑吟吟,眼色挑衅,像对他说……想要她的话,就抢回去啊? “如果他需要别人帮忙,他可以花钱买,想要多少就雇用多少。”赫密摸出支票簿,整本扔给弟弟。“你留下,不准去。” 凯索吹声口哨。“哇,你这么慷慨啊?”奇怪,看大哥应该按捺不住了,怎么态度还这么冷静? “我想龈凯索去。”贝苹不高兴,瞪着赫密走过来。他凭什么阻止? “你哪里也不会去。”赫密沉声宣布,按住她肩头,俯身吻住她。 凯索微笑,伊凡惊奇,讪讪地别开头,两秒后又转回头偷看。 贝苹惊愕,黑眸瞠大,想反抗,可他强势的力道让她躲不开,只看见他美丽的睫毛垂落在光滑脸庞上,仿佛很陶醉,她不知不觉跟着闭上眼。他偏凉的气息滑进她嘴里,变得灼热,他重重吻她,舌尖纠缠她,霸道但缠绵的男性气息如电流般穿透她,将大脑变成一团甜蜜的浆糊。 亲吻结束,她头昏脑胀,搞不清状况,两腮变成粉红色,傻傻恍惚着。 赫密站直身,一手仍占有性地环在她肩头,姿态傲然,俨如国王扞卫他唯一且珍爱的王后。他瞧向旁边的“闲杂人等”,伊凡就算了,他冷瞟弟弟,淡淡开口。 “你还在?既然跟你大嫂话别完了,还不走?”口气之肃杀冰冷,连北极的风也自叹不如。 凯索笑咪咪。“是,我马上就要滚了。” 大嫂……贝苹脸蛋瞬间红透,擅自给她冠上这头衔的男人倒是很从容,牵起她的手离开客厅,把所有人抛在后头。 凯索抚着下巴,目送两人离开。呼~~总算搞定。“来开个赌盘,我押全部财产,赌她真的成为我大嫂。” 伊凡也摸下巴,笑吟吟。“我也押全部财产,赌她会。” “欸,都押同一边,那还赌什么?”嗟。“换赌别的,我赌她会变成混血种,成为我们的族人之一。” “我也赌她会。” “……算了。”啧,没意思。 贝苹被赫密拉着穿过走廊,刚才被吻到作废的理智慢慢回笼。 奇怪,他怎么回事?昨天冷淡地拒绝她,今天拉着她就吻,不清不楚的是怎样? 他步伐大而坚定,毫不犹豫,带她来到安静的楼梯间,一盏小灯在墙角幽幽绽光。 贝苹开口。“等等,你——” 他指楼梯。“站上去。” 她依言站上。“你——” “再上去一阶。” 不懂他的用意,她依言站好,发现这高度刚好跟他平视,很好,可以瞪着他眼睛质问,她叉腰。 “你到底——”小嘴才张开,他的唇又贴上。 她惊呼,声音被他吞没,他捉住她细腕,将她手腕钉在壁上,强壮身体欺近她,她被堵在坚硬墙壁和强壮胸怀之间无处逃,他的唇舌覆上她,辗转吮吻,比刚才更缓、更细腻,将她从外到里细细品尝。她似着火的棉花糖,甜蜜柔炙,身体发软,他的腿适时滑进她双腿间,亲密而暧昧地撑住她。 幽暗里的吻仿佛偷情,更为激情,他啃咬她,深深吻她,他喜欢她的气味,她火热柔软的唇,她对他过度热情的细小抗议,她的一切。他喉头滚动满足地低吟,爱极娇小的她在怀里的感觉,情不自禁一遍又一遍,以唇热烈倾诉。 她已被吻得分不清东南西北,迷糊中察觉到他身体的某部位异常坚硬……咦? 熟吻暂休,两人都喘吁吁,他这才解释。“我对你的身高没意见,不过,高度还是要调整一下,比较方便吻你。” 她却质问他。“你干么在身上藏手电简?” “手电筒?”他莫名其妙。 “对啊,别想装,我发现了。你是不是很在意那晚凯索说的话?” “哪天?什么话?” “就是我受伤的时候,有一晚你来喂我吃饭,之前凯索不是在我房里吗?” “唔,那晚你们说了什么?” “我也忘记讲什么了,总之他讲到性功能障碍。我说你啊,不要这么爱面子,我知道你们吸血鬼的情况,你放个手电筒想唬谁……”她忽然觉得不太对。“咦,既然你没听到,那干么来这招?” 他花了几秒钟思考她的话,终于懂了,闷声低笑。“我没有藏手电筒。” “好吧,不然是面棍?”她凭方才的感觉猜测。 “也不是。” 她恼怒。“这不是猜猜看!重点不是你藏什么,而是你藏了它,你就承认啦!没有又要假装有,你这样的心态很不好知道吗?” “我什么也没藏。”他火热的唇含住她敏感耳垂,暧昧吹气。“你感觉到的是我身上本来就有的。” “你身上哪有什么……”活尾自动消音,她脸颊热辣辣的,忽然口吃。 “你真真真真的……没有藏什么?” “嗯,不然你要检查吗?” 才不要!妈呀,她还以为他藏什么在身上,刚才贴着他都没想要回避……她窘死了,他还故意贴近她,她不敢挣扎,唯恐又碰到敏感部位,只是瞪着他,警告他不要靠过来。 他笑了,轮到他开审。“刚才凯索说那些话是什么意思?又是纾解,又是不能没有你,你跟他有什么暧昧?”听得他很想当场扔手套给弟弟,要求决斗。 “他是在讲打蟑螂的事啦。” “打蟑螂?” “对啊,应该是吧?至少我以为是。不然你以为是什么?” “我以为他胆敢和我抢你。” “那又怎样?你说我们只是朋友啊,我跟谁在一起都不关你的事吧?” 听她语气酸溜溜,他微笑。“你在气我咋晚拒绝你?” “哪有?告白是我的自由,拒绝是你的自由,我哪敢因此生你的气?我只是不懂,既然昨天拒绝我,现在却这样对我,又是什么意恩?” “现在啊……还要问吗?”他啄吻她,她闪避,神情严肃。 “把话说清楚。” 他想了想。“就像我告诉你的,我父亲的遭遇让我很不安。除了我母亲,他还爱过两个女人,凯索的母亲变成混血种,活到两百岁,我父亲亲自埋了她,之后消沉了五十年。后来他遇到瑟斯特和香缇——我三弟和四妹的母亲,他们只相爱五年,五年,一眨眼的时间,我父亲却为此而死。” 他眼色黯下。“我父亲拥有一切,竟然为了爱情自杀,我有段时间无法谅解他,也无法理解,而且认定爱情是可怕的怪物,把人吞噬,让人失去理智,我应该避免去爱……直到遇见你。” “可是凯索说,你爱过别的女人,一个有夫之妇。” “谁?”他想了想。“喔,他说的大概是我一个朋友,她从出生就半盲,很美,但从没看清过自己的脸。她多才多艺,会作诗,有一副好歌喉,还会多种乐器,却被迫嫁给一个年纪有她两倍大的丈夫。那男人把她当生产工县,她的才华完全无法发挥,我常常去见她,她永远在带孩子,她的好歌喉只能用来为孩子唱摇篮曲。” “你爱她。”她有点酸酸的。“凯索说她死后,你再也不和任何人往来。” “我不觉得那是爱,应该是同情。她过世时,我深深觉得人类真的很脆弱,往往对环境无能为力,但这样脆弱的生命,感情却强烈得足以影响其他人。” 他叹口气。“所以对你心动之后,我很抗拒,一直想说服自己,把对你的感觉隐藏、消灭,但你老是霸占我的脑子,我很难忽视你的存在……” “因为我话很多吗?”她很有自知之明地猜测,忍不住笑了。 他也笑了。“也许吧。我无法不想看你,所以我不断警告自己,你不适合我,因为我终究会失去你。光是想像失去你就让我难受,我不想落到像父亲那样的下场。但后来,我发现……”他凝视她。“比失去你更可怕的事,是没有爱过就失去你。” 她目光闪动,心窝因他这句话热热地融化了。 “我想吻你、拥抱你,不想看见你在别的男人怀里,所以,我屈服了。”顾虑很多、分析很多,都阻挡不了爱,心仿佛冥冥中被伊人扣住,就是非她不可。 她捧住他脸庞。“你想好远,我都不会想这些耶,我谈恋爱只会先考虑对方适不适合,交往之后则想要去哪里约会、去哪边吃饭、吵架了要不要先道歉之类的,我连结婚都没想过。” “我很谨慎,任何事都经过周全考虑才去做。” “好吧,难道你没想过,也许我们交往一个礼拜,你就决定跟我分手,那也没有什么失去我的问题。” “不可能。如果能轻易把你忘记,我何必挣扎这么久?” 这话真顺耳,她甜甜地笑了。“那说不定是我想甩掉你呢?” “更不可能。” “为什么?”很有自信喔。 “你对我的吻很有反应。” “哪有?” “没有吗?”他俯近她,温热呼吸吹拂过她口鼻,她心跳立刻加速,他额头抵着她,唇若即若离地刷过她的轻啄,在她回应前立刻退开,然后吻住她,忽又退离,第三次贴住她的唇,她刚回吻他,他的吻忽然滑到她脸颊上,频频被戏弄的她终于发出抗议,他低笑,这才认真给她一个绵长热烈的深吻,吻得她两腮绯红,神智不清。 “那现在……我们到底是怎么样?”她依偎在他胸膛里,低喘着问。 “我也不知道是怎样……不如就继续这样?”看她被他吻得迷迷糊糊,他就忍不住爱怜,再次占有她的唇。 在幽静角落里,身体纠缠,动情的灼热呼吸交融,新生的爱甜蜜发酵…… 有个两千岁的吸血鬼男朋友是什么感觉? 唔,其实没她想像的复杂,撇开身分特异,赫密就是个成熟稳重的男人,除了那天“宣告主权”的举动稍嫌幼稚,跟他恋爱相处都很愉快。 比较受不了的是,把她放牛吃草多天的会长终于来探望她,发现她成了“主人”的女友,老人家居然喜极而泣,频频说她为瓦什会“光宗耀祖”。 “我觉得会长是为我高兴吧,但是讲光宗耀祖很奇怪,我才没那样想,我只想好好谈恋爱。” 送走会长,贝苹坐在书房地毯上,一面翻杂志一面嘀咕。 “我知道。”赫密坐在一旁,翻阅温叆送来的研究资料。 “他简直把你当神看,而我就是供品,拜完之后随便你处置,把我整个都送给你。” “他把我当神,对我来说,他才是神。” “喔?” “他是月老,把你送给找。” 她笑了,丢开杂志,挨到他身边。“欸,我们今晚出门好不好?”两人交往面临的第一个问题是约会时间,赫密无法在白天外出,而且必定沉睡,他们只有晚上能在一起。 她的男朋友真的很宅,因为不常外出,他发展了很多室内活动的兴趣。他喜欢阅读,是各种棋类和纸上游戏的高手,也会打牌,所以交往了三天,他们都窝在屋子里打牌下棋玩游戏,她提议出门,他都兴趣缺缺。虽然他教她的游戏很好玩,但她还是想出去走走。 果不其然,他不太热衷地问:“去哪?” “嗯——看电影怎样?” “看电影?家里就有视听设备,何必去外头?” “那不同啊,跟很多人坐在一起看电影的感觉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电影院里空气不好,旁边还有人讲话,在家里看舒服多了,声光效果也不输给电影院。” “那不然……逛街?” “你想买什么,我让店家把商品目录送来,你挑好了要他们送来。” “那样一点乐趣都没有,逛街不是一定要买什么,逛街的乐趣在于发现没有想到的东西,那种惊喜的感觉——” “万一你没发现那些东西不就漏掉了?还是看目录比较好。” 她想了想。“可是我还想带你去夜唱耶。” “那是什么?” 总算挑起他兴趣了吧?她兴冲冲地解释。“就是ktv啊,里面有包厢,包厢里面有大萤幕和音响,还有麦克风,可以选很多歌来唱……"” “嗯,你喜欢的话,在家里弄个那样的房间也行,想唱多久就唱多久。” “那你呢?” “我不会唱歌,听你唱就好。” 她不说话,诱导了半天他无动于衷,让她很泄气。 赫密看着她,她不自觉地微嘟嘴,这是她情绪低落时特有的表情。他丢开资料,搂她入怀,抚摸她发丝,柔声道:“不出门有什么关系?就待在屋子里,悠闲地消磨夜晚也不坏吧?我就算什么都不做,整晚只是看着你也不会腻。”例如,她翻书时,老是用食指指甲轻刮书页,她的耳垂后有颗小红痣,她专心听他说话时,唇会微微开启,仿佛随时准备附和他。 每天,他都多发现她身上一个令他着迷的小地方或小习惯,他喜欢每天都了解她更多一点,搜集她的一点一滴,她在他心底越来越丰盈立体。 “可是我会腻。” “嗯哼。这话真伤我的心。”他半真半假地笑叹。 “也不是腻啦,就是……反正谈恋爱就是要约会,约会就是要去很多地方,才有约会的感觉啊!老是在家里,一点都没有恋爱交往的气氛。” “我懂你的意思,但不出门,我们也有很多事可做,除了下棋打牌,还可以边聊天,我讲些吸血族的事给你听,你不也挺喜欢听?或者,聊聊昨天有没有作梦?我昨天梦到你了。” “什么样的梦?” 他神秘微笑,却道:“有个礼物送你。”他取出一个木盒,递给她。 她打开盒子,其中躺着他给她试戴过的颈圈,他拿起首饰,替她系在颈上。 “这其实是为你做的,你给了我灵感。它由黑蛋白石组成,蛋白石在欧洲传统中被认为象征天真、纯洁和希望。昨天梦里,我梦见你戴着它。” 她抚着颈上首饰。“然后呢?我只戴着这个?” “嗯,就只有它。” 好像话中有话,她眯眸。“没别的吗?衣服呢?” “没看到,不知道哪去了。” 她瞠目。“你作这什么梦啊?!” 他笑。“嗯……这算是个美梦吧?” “这是不正经的梦,不正经的人才会作这种梦。”她嘘他。 “梦到你,怎么会不正经?对喜欢的人好奇,想看她、了解她的每个部分有什么不对吗?难道你没有想像过我的身体?” “呃,没有啊……”她脸红。 “没有吗?你难道没猜想过,吸血鬼的身体和人类有没有不同?” “……是有想过几次。”是揣想过他掩藏在黑衣底下,不似常人的雪白皮肤会是怎样一副身躯,她强调。“只是好奇你跟一般人有没有不同,没有想别的。” “你想看看我吗?”他坦然自在,仿佛只是邀她研究他头发的色泽,他酒红色眼眸如宝石闪烁,变幻着奇异光彩,她被看得怦怦心跳,无法回答,因为感觉他若无其事的询问里隐含情欲的暧昧。 “看看无妨吧,嗯?”他低沉嗓音似蛊惑,替她做了决定,解开衣扣,褪落黑丝衬衫。 她屏息,他赤裸的上身布满肌肉,线条坚实流畅,左臂有几圈金环,他双臂撑在身后,身体优雅地伸展,白皙脚掌踩在毯子上,像一头放松的大猫。他纯男性的美丽体魄性感而无邪,教她目眩神迷。 “觉得怎样?和人类没什么不同吧?”他对她微笑,清澈眼光纯洁似水晶。 “好像……没什么不同。”他在挑逗她吗?可是他只脱了上衣,没有更积极的动作,所以他是单纯想让她看看而已?但是他姿态很诱惑,或是她思想不正,自己胡恩乱想?怪他魅力太强,她招架不住,想入非非,她感觉昏眩,喉咙紧缩,室温好像突然升高几度,害她身体燥热。 她朝他左臂的金环抬一下下巴。“那是什么?” “是一项武器。好吧,既然你已经看到我的身体,我也可以看看你的吧?”他语气仿佛天真的孩子,要求公平。 “不行。” “可是你已经看过我了。”他眨眨眼,似乎很惊诧她的拒绝。 “你自己要脱的,我又没逼你。”她笑,用笑声掩饰紧张。 “好吧。”他做个无奈表情。“那至少过来,吻我。” 她心跳如鼓,靠近他,唇轻轻印上他的,他手臂环住她的腰,将她拉入怀抱。她抱住他,掌心贴住他凉而光滑的皮肤,着迷于这结实的触感,让他深吻,他的舌滑入她嘴,亲热地厮摩灼热内部,密密地热切地吮吻,令她软弱,失去抗拒。 他推倒她,身躯覆上她,热情的吻从她的嘴走往肩颈,至此一切走调。 两人都是新手,以神圣纯洁的爱意怯怯地试探彼此、爱抚彼此,碰触渐渐大胆,呼吸变得急促,他抱着她到书房隔壁的卧室,倒入柔软床铺,剥除彼此衣物,裸裎着,肢体热烈纠缠。 终于结合时,她喊痛,他煞住,忍住亢奋欲望,拥着她,喃喃对她说话,柔声安抚,直到她的疼痛消失,在他身下躁动,他立即接手,掌握主控权,随她的喘息恶意地加快节奏,在她求饶时,侵犯得更深入,逼她承受快感,待他失控,迷失在她柔软炙热的身体里,只随本能,狂野地造爱,攀至高峰…… 然后,坠落在彼此怀里。 然后,还舍不得放开彼此,缠腻地拥抱,迷蒙相视,望着对方的眼睛,她微笑,略带羞怯,他也微笑,这一刻,他们在对方眼中看见浓烈爱意,言语已太多余。 他去弄了温热毛巾回来擦拭彼此。她害羞,但太倦了,没力气躲,乖乖让他清理全身,再换上他宽大的睡袍。 他关了灯,和她躺进黑暗里,身体里胀满激情的热,幸福地相拥入眠。 第七章 赫密睡到午夜,起床继续看温叆送来的资料,凌晨时分再回到床上,床上的小女人把薄毯踢掉了,抱着枕头,好梦方酣。 睡得直好啊。他微笑,替她盖好毯子,关了灯,在黑暗里躺在她身边,看着她睡颜心中充满幸福。 他对性好奇,想试试那是什么滋味,所以引诱她,他没经验,但自信有足够的知识,可她呼痛时仍教他紧张,即使他根本不痛,他只感觉到她带来的疯狂快乐。他按捺冲动抚慰她,直到她放松下来,可她信赖他的表情,又令他失控……他想着,身体又兴奋起来,蠢蠢欲动,原来性是这样教人疯狂的销魂,因为令心爱的女孩享受欢愉,这销魂有了加倍满足。 他轻轻握住她手,她的手很小,轻易被他手掌包覆。他很期待,明晚也这样看她沉睡,还有明晚之后的无数个夜晚,直到死亡将她夺走…… 不,什么也不能将她夺走。 她说不愿变成吸血鬼,想法也会改变了吧?因为相爱,她会像他一样渴望永远相守,只要她点头,他会亲自将她变成混血种。 但混血种的生命也有尽头,真的不可能永生吗?他是祭师,懂许多法术,某个法术或许隐藏永恒的可能。他过去也认为混血种寿命有限,是因为族人都这样认定,没去尝试,谁说不可能? 他开始搜索脑海里的各种咒语、法术、传说,听说某个混血种活了三百年—— 他的思绪猛地煞住。 曾是祭师的父亲难道没想过这些?如果有任何可行的法子,睿智如他会没发现吗? 他心头零时冰凉,突然明了父亲的心情,千方百计却留不住爱人,只能束手无策地绝望。活了两千年,第一次有他办不到的事,第一次感觉无助,他被恐慌袭击,身体忽地失去力气,动弹不得,不禁握紧她的手,可是握得再紧,总有一天要放开—— 且慢,他们还有人类的技术,科学不断延长人类的寿命,他们的研究刚开始,也许会找到方法。即使人类不行,还有他,他也许能创造出突破极限的咒术,她还年轻,他又是优秀的祭师,要绝望还太早。 他暂时松口气,瞧着她,她兀自熟睡,浑然不觉他在一旁烦恼,饱受煎熬。 曾经觉得父亲很傻,为爱疯狂,而他呢?一样的傻,以为错过不如抓紧契机去爱,投入去爱,就贪心地想爱得更久,想突破限制,想强求不可能,真是傻。但看着她,他内心清晰坚定,傻得笃定踏实,傻得执着无悔,他愿为她傻……傻也值得。 他睡着了,在傍晚醒来,发现身畔空了,床上只有他。 他怔了下,随即想,他在白天陷入深眠,恰好是她起床活动的时间,他们的作息颠倒,她当然早就起床了。 他起床盥洗,管家送他的晚餐进来。 “她呢?” 不必指名道姓,耶格尔知道主人在问谁。“贝小姐一早就出去了,还没回来。” “一早就出门?去什么地方?” “她没说,只说有点私事要处理。” “有说什么时候回来吗?” “她说不一定,事情办完就回来。” 这倒奇怪,没听她说有什么事急着去办,会是回瓦什会吗?或者因为等不及他陪,自己跑去逛街了?他想着,微笑了。这么爱逛街啊,等她回来,要是逛得不过瘾,他再陪她出门吧。 耶格尔又道:“刚才收到消息,昨晚有人在车站见到您母亲。” 赫密怔住。“她人呢?” “她当时似乎一个人往市中心走,没有同伴。” “嗯,我知道了。”母亲既然来到台湾,早晚会来找他,她不喜欢人类,更不会喜欢他和人类女子相恋,她若来了,最好让贝苹避开。 等管家离开,他打电话给贝苹,但她的手机关机。他打到瓦什会,会长说她一早回去过又走了,没交代去向,却提及他母亲刚去过,她在瓦什会停留了半小时,和众人小聊片刻,又离开了。 母亲去瓦什会做什么?他隐隐不安,再度打给贝苹,还是联络不上她。 奇怪,她会去哪里? 贝苹去了赫密完全料想不到的地方。 她先回瓦什会一越,处理一些杂事,独自在外用过午餐,又去添购几件衣服,终于前往今天最终也最重要的目的地。 她在一间咖啡厅等待,好不容易等到下班时间,她过街,在一栋大楼门口等待,十分钟后,就见一个端丽身影揣着公事包走出大楼。 她唤道:“温署长?” 温叆回头,看见贝苹,有些诧异。“贝小姐?” “我本来想进去找你,又怕打扰你工作,就想等你下班出未再说……” “有什么事找我?是你们会长派你来的吗?”两人只在开会那晚见过一面,温叆对这位娇小年轻的女孩有印象。 “呃,不是会长要我来的,是我有些问题想请教你。我本来应该去找我们会长问,不过你也看得出来,我们会长一心向着吸血族,很难给我什么中肯的意见,而且这事不太方便跟他谈……”惨,她好紧张,讲半天讲不出重点。“我有些关于吸血鬼的疑问想请教,可以请你吃个饭,我们坐下来谈吗?” “好啊!” 于是两人到对街的咖啡厅坐下,点餐后,贝苹道:“听赫密说,你们的研究进度还不错?” “嗯,很顺利啊。”她直呼赫密名字,令温叆感兴趣地挑眉。两人关系似乎不寻常? “所以你对吸血鬼很了解喽?” “还可以,你想问的我应该都知道。” “那……你知道‘祭师’这个头衔吗?是做什么的?” “知道啊,这是吸血族里面的古老称谓,吸血鬼天生带有魔力,随着年纪增长,魔力越强,两千岁以上的吸血鬼就会成为祭师候补,祭师有五位,最强的担任大祭师。赫密自己是祭师,他的母亲是大祭师。” “所以祭师是很重要的职位喔?” “嗯,祭师负责举行仪式,懂很多咒语和法术,加上年纪很大,都是很有智慧的长者,他们不作什么决策,但很受族人尊敬。” 糟糕,害她更紧张了,贝苹咬唇。“那,吸血鬼在……性方面冷感,是每个人都这样吗?” 温叆美眸微眯,话题从赫密和祭师跳到这个,很微妙喔?“是啊。” “所以要是有个吸血鬼,从没有……没这方面的经验,这样是正常的吗?” “正常,就我所知还不少,男性的状况又比女性严重,有伴侣之后会稍微改善,但也有限,所以赫密才会这么担心他们可能灭种。” “那如果……一位男性吸血鬼,很多年很多年都没有经验,有一天终于……呃,有经验了,会不会有什么不好的影响?”呼,终于问出来了,她耳根热呼呼的。 温叆诧异。“不会啊,为什么你会这样想?” “因为不是有人会练童子功之类的,那种功夫不是不能近女色?我在想吸血鬼祭师说不定也有类似的情况……”虽然昨晚很美妙,但她今早醒来发现可能大不妙,他是珍贵的祭师,万一因为她毁了修行怎么办? “你是在帮赫密问吗?” “没有啊,你、你怎么会这样想?”贝苹心虚,差点打翻水杯。 “因为两千岁以上的吸血鬼不多,而且你认识的只有他。”温叆噍着她火红脸颊微笑。“你和赫密恋爱了?” 看来瞒不住了,贝苹红着脸点头。 温叆笑吟吟。“恭喜。你不需要担心,吸血鬼的魔力和这个无关,只要身心健康,亲密行为有益无害。” “真的没关系吗?” “保证没有,你太多虑了。” “可是,我总觉得我好像破坏了珍贵的古迹……”两千岁的处男终结在她手上,她越想越惶恐。她对吸血族几乎一无所知,就怕触犯了什么禁忌之类的害到他。 温叆想了想。“如果你这么担心,那我教你一句话:拔踏卡玛那米拉咩。” 贝苹睁大眼。“那是什么?” “这是吸血族的语言,是一句咒语,具有保护的效力,常常向对方念,可以保护他。” “只要念就有效?可是我一点法力都没有。” “不要小看语言的力量,即使是普通人,只要存着念头,把它诉诸于口,就会有效果,即使很微弱,累积起来也很惊人,所以宗教才会劝人要心存善念,说好话做好事,因为内心抱着好或坏的念头,就会散发那种能量。” 她是署长,是专业人士,教的当然不会有错,贝苹感激万分。“可以再念一次吗?” 温叆再念了一次,拿出纸笔,把发音写给她。“念的时候,心里要想着这是为他好,为了保护他,每一次念都要诚心,随时随地都可以念,充满爱意去念,效果会更好。” “谢谢你!温署长。”贝苹很感激。 “我们年纪没差很多,叫我姊姊吧!” “好啊,温姊姊。” 温叆微笑瞧着她你无城府的小脸。其实这句话根本不是咒语,不过,就当她是为两千年来第一次恋爱的男人送点增加情趣的小礼物吧,呵。 两人用过晚餐,温叆开车送贝苹回去。 贝苹已熟记温叆教的那句话,一路默念,一面想着赫密。 他是两千岁的吸血鬼,又是祭师,他们俩相比就像巍峨的山跟小草,她能为他做的好像不多,但这短短几个字蕴含神秘力量,当她念着,觉得自己也有了力量,能够保护他。 她专心默念,想着他,为他祝祷,这么心无旁骛她想他时,更觉得自己很爱他,想到这是为了心爱的男人,就有种幸福的感动。 回到赫密住所,她心里还在默念,一面打开大门。“我回来了——” 客厅里的人同时回头看她,他们围坐着,显然在谈话。 赫密坐在沙发上,长腿交叠,他穿炭黑色衬衫与长裤,衬着雪白肤色,英俊抢眼,想到昨晚曾和如此出色的他缠绵,她微微脸红。 两位管家站在赫密身后,他对面坐着一个女人,鄱女人和她同样娇小,晶莹的瓜子脸,五官精巧美丽,血玉似的一双美眸,眼光霸悍锐利,及腰的乌黑长发浓密光滑,是位令人惊艳的美女,她对面的三名男子毕恭毕敬,她却闲适自在,俨如女王接见臣下。 “这个看起来喝不了几口的血袋是谁?”她讲中文,发音古怪,但贝苹还听得懂,那口吻带着随意的揶揄,像人类评论摊位上的猪肉牛肉。 “她是瓦什会的秘书。”赫密淡淡解释。他过去牵住贝苹,将她带到身边坐下,让她避开女子的用意很明显。 “喔?”女子的表情微微变了。“我听他们会长说,他的秘书成了你的女朋友,原来就是她吗?” 赫密蹙眉不应,低声向贝苹介绍。“她是我母亲,艾色特。”他和母亲聊了一阵子,母亲始终没问起她,他还庆幸,母亲大概没从会长口中听说她,看来是放心得太早了。 他的母亲?贝苹惊诧,这女人看起来不比她大几岁,竟是他母亲?等等,他有两千岁,他的母亲是几岁了? 艾色特挑剔地打量她。“赫密,你的眼光只有这样吗?一个跟邮筒差不多高,跟蛀掉的木头一样干瘪的小东西?” 贝苹保持礼貌微笑,不吭声,听这尖刻语气,他母亲显然很不喜欢她。 赫密淡道:“如果你看得仔细一点,会发现她的身高体型和你差不多。” “你居然把我和这种小东西相提并论?”艾色特嗤笑。“你的眼光跟你父亲一样差,你确定你喜欢这种小毛毛虫?” “请你不要干涉我的感情生活。” “也对,她最多活一百年,要是出意外,死得更快,还轮不到我花心思。” 赫密不悦。“我不会让她出意外,我会把她变成混血种,她会活两百年,甚至更久。” 贝苹愣住,这是什么时候决定的? “混血种只有两百年寿命,最多三百,她迟早会死的,到时你要怎么办?像你父亲一样跳火山吗?” “你打算在台湾停留多久?需要我陪你到处逛逛吗?”赫密不愿继续这个让他不愉快的话题。 “算了吧,你根本不是真心想陪我,你只想把我从你的小情人旁边赶开,以免喜怒无常的我伤害她。”艾色特哼笑,深红眼眸窜过挑衅的火光,她向管家道:“我饿了,给我来一杯吧,要年轻女人的血,口感比较好。” 赫密脸色沉下。管家受过他嘱咐,绝不在有人类的场合时送上血液,他也从不当着人类的面进食,以免让人类朋友感觉不舒服。母亲明知贝苹是他很重要的人,这么说是故意挑战他的忍耐限度。 “怎么,我连一杯血都要不到吗?这就是你对母亲的态度?真让我感动。”艾色特嘲讽。“好吧,不给也没关系,那我要和她单独谈一谈。”她瞟向贝苹。 赫密正要开口反对,贝苹却泰然道:“好啊。” 赫密错愕,她竟然愿意和母亲独处?她敢,他可不放心,他以眼神示意要她拒绝。 贝苹却道:“就在这里谈吗?”她其实会怕,他的母亲显然不好惹,但她不想让赫密为难,只能硬着头皮,要谈就谈吧,赶快谈赶快结束。 艾色特横视三个男人。“既然她愿意,你们等什么?还不出去?” 赫密不想离开,又怕激怒母亲伤害贝苹,他迟疑了下,望着她,以眼神无声向她表示他不会走远,就在隔壁房间,这才带着管家离开。 客厅只有两个同样娇小的女人。艾色特望着对方。“你敢和我独处?我刚指名要年轻女人的血,你不怕我咬你?” “会怕的话,就不会跟他在一起了。”怕当然怕,贝苹强笑掩饰。“就算怕也没用,你要是想对我怎样,赫密应该也阻止不了你吧?” “所以你是豁出去,跟我坐在这里。还算挺有胆识。”艾色特嘴角浮起嘲讽微笑。“是啊,他无法阻止我,我随时能把你宰了,但那会让赫密不高兴,所以除非没别的路可走,我暂时不会动你。” 她叹口气,目光短暂柔和。“他很像他父亲,看起来冷漠,其实感情丰富,顽固又执着,很死心眼,他要跟族里哪个女人在一起,我都不管,但他偏偏选了你,跟他父亲一样,爱上短命的人类……”她脸色一沉。“我要你和他分手。” “为什么?”贝苹不竟外这要求。 “你想必听说过他父亲的事了,我不希望唯一的儿子跟他走上一样的路。” “他也不一定会和他父亲一样。” “你若不跟他分手,我也只好杀了你。毕竟你对我而言,只是个普通人类,对我毫无用处也毫无价值,要杀你,我完全不会犹豫。 喔,死定了,这女人来真的,贝苹冷汗涔涔。“你确定吗?你也说这样会惹他不高兴——” “赫密当然会伤心、会生我的气,但他能气多久?十年?一百年?我有永生的时间等他原谅。” “可是,把我杀掉的话,你就没有控制他的方法了。” 艾色特挑眉。“什么意思?” “你杀了我,只会破坏母子关系,还要花一百年等他消气,但相对地,你只要威胁他要是不听话,就要把我怎样,他就不得不听你的,不是吗?甚至你想要他做什么,我还可以帮忙劝,双管齐下,效果更好啊!” “听起来好像不错。”儿子拗起来,不好对付,有个牵制他的人是不错,这脆弱的小女孩也不难操控,艾色特沉吟。“所以你会听命于我,我要你做什么就做什么吧?” 满以为这小女孩会惶恐点头,可是她很不怕死地回答…… “不一定,我不是什么都帮你,对他好的我才帮。” “为什么?” “因为我爱他啊,对他如果没有好处,甚至有害,我为何要帮你害他?” “我为何要害自己的儿子?”艾色特嗤之以鼻。“你知道什么是为他好?” “当然,我会判断会思考啊,血袋不可以有脑袋吗?” 艾色特不觉微笑,这小女孩有点幽默感,可她故意挑毛病。“就算你说得有理,但从头到尾都是你在出主意、你主导,我不太喜欢这种感觉。” “哪是我在主导?我是弱小的人类,你随时可以把我像蚂蚁一样捻死,为了求生存,我只好努力发掘我的价值给你利用,让你因此控制我,再间接控制赫密,我们都是你的棋子,最大赢家明明是你。”贝苹卯起来谄媚,做足面子给她,这样满意了吧? “好吧,姑且算是我赢。所以你愿意为了他变成混血种?” 这问题有点为难,贝苹坦白。“我比较喜欢当人类。” “为什么?吸血鬼的寿命长,永保青春,也不容易受伤,不是比脆弱的人类好?” “吸血鬼是比较强,但人类也有人类的快乐啊!” “但赫密希望你变成混血种,我也这么希望。”既然儿子非爱不可,至少爱个长命一点的。 “我知道,可是我已经让你利用了不少,这件事留给我自己决定,好吗?”这要求有点大胆,贝苹没把握这位强势专断的女王会答应。 但艾色特没说什么,只是意味深长地看着她。“好吧,我暂时放过你,不过,事情不是到此为止——” 谈话结束,赫密吩咐管家给母亲准备房间,直接拉着贝苹回房。 “你们谈什么?”他虽然待在客厅隔壁,却什么也听不见,显然是母亲施了法术干扰。 贝苹倒上床。“呼,好累,吓死我……” “你和我母亲讲了什么?快告诉我。” “没什么啊,讲完就算了,你干么问?” “母亲刻意遣开我,一定是对你说些不好的话,我要知道。”他坐在她身边,催促她。“她说什么?” “就一些女生的悄悄话啊,婆媳之间的沟通,男人不需要听啦。”她不想说,反正不是愉快的对话,何必让他知道,导致母子关系紧张? “苹!” 生气了喔?她抬头瞧他,伸手摸摸他脸庞,柔声道:“你很担心喔?没事啦,你看我不是活蹦乱跳在这里,没少根头发也没掉片指甲。” 他握住她的手贴在脸侧,审视她。“真的没受伤?不会害怕?你别瞒我。” “没有啦。”这么担心她啊?她感动,挪揄地眨眨眼。“连第一次见面时,你问我什么a片好看,我都还是留下来,还有什么会吓倒我?” “没办法,男朋友的妈妈要找我讲话,拒绝的话很不礼貌啊。再说,吸血族的女性要生孩子不是很困难吗?她那么辛苦才生下你,我才有这么帅气聪明的你可以爱,听她念几句也是应该的。而且,我觉得她很爱你,虽然有点凶,可是为你想很多,她很怕我让你伤心。”她瞧着他。“你好像有点意外。”总觉得提到母亲,他的表情不太自然。 “是有一点。”他苦笑。“我和父亲比较亲近,跟她其实不常见面。当初她抛弃我父亲,我父亲每晚去她的屋子外等,求她回心转意,求了二十年……” “哇。你父亲真痴情。” “是啊,但我母亲就是不理他,他后来才死心。有时我会想,若不是我母亲抛弃他,也许他们至今还在一起,父亲也就不会死。其实,我母亲的个性和行事作风都很强,我父亲不强势,但很顽固,他们相处时有很多问题,很难永远相守。总之,我和我母亲不是很亲近。” 他低头,看她靠过来,趴在他大腿上。“你真的没事?” “刚才不觉得怎样,现在回想还是满可怕的。”她装委屈,乘机撒娇。 他抚摸她头发。“你实在是出乎我意料的勇敢,我们很多族人甚至不敢直视我母亲,你居然第一次见面就敢和她‘私下聊聊’。” “所以说你让她点那杯‘不拉得’就好啦,比较简单。” “怎么可能?你看到那种场面会不舒服的。” “你以为我那么脆弱吗?我早就作好心理准备了,我要幻想我是一棵椰子树。” “椰子树?”他想了想。“也对,在吸血鬼身边想像自己是树,就不怕被咬了。” “才不是。我要假装我是椰子树,她是人类,然后当她在喝那杯红红的东西时,我就想:喔天啊,是我旁边的西瓜树!她竟然把我朋友打成果汁喝掉!这个坏人!我要用椰子丢她,砰砰砰砰砰……”她装出卡通的声音,还配上音效。 他愣住,被她逗得哈哈笑。“西瓜好像不是长树上吧?” “咦?对喔,管他的,意思知道就好。”她笑盈盈。“这样很白痴喔?可是这样想我就没那么怕了。” 他微笑,他了解母亲,母亲的坏脾气让很多人退避三舍,两个女人关上门,她绝对处于劣势,可她没有受惊,没有哭哭啼蹄跟他求助,自己处理好,让他母亲满意,没让他为难。 她看似孩子气但识大体,有足够的聪颖顾全大局,她有一副缜密心恩,还有自得其乐的幽默感,外在的困境不会困住她的心,他喜爱她不受限的活泼心灵,渴望在那样海阔天空的心灵里飞翔。 越来越了解她,他就越着迷,每多发现一点的她,就更爱她一点,越来越渴望能和她相伴每一天,不想放开。他唯一要烦恼的是,聪明的她可能会越来越精,到最后完全掌握他,将他吃得死死的,但又何妨?被敌人看穿很危险,被心爱的人看穿是幸福,他期待那样不须言语的默契,多美丽。 看着她,他充满幸福的感触,可是,这样的感动可以永远吗? 第八章 两人心情很好,躺在床上聊,赫密问起她今天去了哪里。 “到处走走逛逛啊,处理一些杂事,还买了新衣。”贝苹拿下午买的衣服给他看,是整套黑衣黑裤。“这样出门就可以跟你穿情侣装了。” 果然是去逛街了,他微笑。“反正今晚没事了,要不要出去走走?刚好穿你的新衣服出门。”她和他母亲这一仗处理得漂亮,他想好好奖励她,让她开心。“不过,要是你累了,改天也可以。” “不累不累,等我一下,我化个妆,马上好。”怕他反悔,她赶快打开皮包找粉底。“你不是不喜欢出门?不要等等走到半路说你要回来喔。” “偶尔出门也不坏,其实,我前两天不想出门是有原因的。” “什么原因?” 他望向她,她一脸单纯。“前几天……走路不方便。” “为什么?你脚受伤吗?不对啊,你不会受伤。” “不是受伤,是有东西妨碍我走路。” “什么东西?”她莫名其妙。 “我想它可能是累积了两千年的精力,一醒过来就不愿休息,又不受我的意志控制,只好我去迁就它。” 她懂了,脸红。“喔,原来是面棍的问题……”她又很好奇。“难道它过去几天都……可是你讲话什么的,表情都很正常啊。” “难道我应该让你从我的表情看出我的生理反应?你想要那样?” 她的脸更红。“那现在……它……还好吗?” “你所谓的好是硬或不硬?”他故意逗她。 她瞪他,他低笑。“前几天是无法控制的生理反应,经过昨晚之后,现在是想到昨晚就会有反应,有反应之后还满难消褪的。” “那你就不要想啊。”他的眼神告诉她,他们继续这个话题的话,逛街计划可能改成滚床单,她赶快闪远去化妆。 他当然知道她为何闪避,故意靠过去。“你够漂壳了,为什么还要化妆?” “我要把脸涂白,涂黑眼圈,再跟你一样穿全身黑,扮吸血鬼情侣,走在路上一定会吸引很多人注意。” “等你变成混血种,我们就是名副其实的吸血鬼情侣。” 她表情顿时有点僵。“我知道你很希望我变成你的族人啦,可是不要急嘛,反正我还年轻,让我考虑十年……唔,不如等我活到八十岁,挂掉之前再来变?”活得够本了,要变也甘愿。 “最好不要等那么久。”他慢条斯理道:“自然诞生的吸血鬼不管纯种和棍血种,大约长到二十岁,就会固定在那模样,所以永远年轻。由人类变成混血种,则是几岁改变,就固定在几岁的样貌。你要是等到八十岁……” 她垮下脸。“好好好,我知道了,那样就要当两百年的老太婆,跟你出门,人家还以为我是你奶奶。” 他笑了,眼中满是柔情。“你就算到了八十岁,也是个可爱的小老太婆。”他拉起她手,在手背吻一记,补充。“是我最爱的小老太婆。” “就算你还爱,我自己可爱不下去。对喔,我忘记不可能返老还童,所以不能拖太久。”她烦恼。“可是我们才刚交往,还是多等一阵子再说吧!” “一阵子是多久?两个月或三个月?” “最少一年、两年……十年好了!那时候我才三十岁,也还年轻啊。” “非得等十年吗?”想到她曾险些被掳走,他就不安,他一刻也不想等,夜长梦多,说不定有什么意外,一瞬间就是天人永隔,让他后悔终生。 看她蹙眉,他柔声道:“你为什么想等那么久?是不是怕变成棍血种之后,不能再吃人类的食物,想利用这十年好好吃个够?” “那是部分原因啦,但不是全部。”她苦笑,低声道:“我们会永远吗?如果我变成吸血鬼,跟你恋爱了一百年,然后分手,那时候我的亲朋好友都不在人世了,世界上只剩下我……要怎么办?”想像那情况,让她惶恐不安。 “我不会和你分开。” “话别说太早,想想你父亲……”她摇头。 他想了想。“虽然我很怀疑我们会分手,但我向你保证,如果我们真的分开了,我们还是朋友,我不会让你孤单。不过,我是真的很怀疑我们会分手。”假如她的疑虑是一堵可见的墙,他会毫不狁豫踏平它,不令它困扰她。看着她柔美小脸,闪亮黑眸,他叹息,唯一令他担忧的是,他渴望她胜过世上一切,这种感情令他困扰也喜悦,但他无论如何不想要放开她。 她安心了点,却还故意挑毛病。“那说不定我们相处几天就有问题,因为年龄差太多,我的年纪只有你的百分之一,我们的代沟跟大峡谷差不多,你很快就会觉得我像蜜蜂一样吵,不重要又很烦人。” 他摇头。“虽然你的年龄只有我的百分之一,但你在我心中的重要性,绝不打折扣。” 她目光闪动,即使还有什么担忧,都在他充满感情的嗓音里融化了,她很感动。“拔踏卡玛那米拉咩……” 他愣住。“你说什么?谁教你这句话的?” “温署长。我今天去找她……呃,遇到她,她教我说这句话,说它是保护咒语,对你有很好的效果……”她住嘴,因为他表情有异。“我念得不对吗?” “很对。你再念一次。”这根本不是什么保护咒语,她被那女人捉弄了。听她煞有介事又虔诚地念了一次,他嗓音微微沙哑。“再念一次。” 她又念一次,再一次,因为它的效果,她用心地念了很多次,直到他制止她。“快化妆吧。” 虽然很想听她继续说,但继续下去,他会不想让她出门,唉。 两人惹眼的装扮一上街,果然引来很多注意,奇装异服的两个人,还真像艺人。他们说好不笑,要装酷,贝苹觉得有趣,想笑又得忍住,只能逮着机会偷笑,每回看她转头对着角落掩嘴,回过脸又一本正经,赫密忍不住也好笑。 夜晚,霓虹照耀,白天已经逛过的街道再走一次,会腻吗?贝苹发现,偕同心爱的人来逛,有不同感觉。她挽着他,像个导游,带他走她最喜欢的一条街道,介绍她喜欢的几家店,哪家服装店专进她喜欢的日系风格,哪个只有一坪半的小店卖精致的小物,她跟哪家的店员熟了,购物有折扣。 他们驻足银楼前,她指给他看自己发现的一条漂亮项炼,换他跟她讲解珠宝如何设计制造。 赫密预计逛街会很无聊,为了不扫兴,他打算事事装作有兴趣,没想到他不需要假装,一切都很有趣。 平凡的事物透过她的眼睛,都披上有趣的外衣,她有本事把贫乏平淡变成惊奇趣味。他不喜欢嘈杂,但听她的声音生气勃勃地穿越众多声音里,这些声响让夜晚丰富;他不喜欢拥挤,可是很平民地和她搭公车,公车里人挤人,他想,这世间有多少人啊,他们竟能相遇,在这晚共乘一辆车,他内心充满奇妙的感动。 他们决定要看电影,没想到电影院外购票人龙排了一大圈,教贝苹傻眼。她本想在对街的便利商店买点吃的,再进电影院,没想到人这么多。 “怎么办?还有十分钟开演……”人龙好长,排队和买食物只能选一个。 赫密决定。“你去买,我排队。” “你可以吗?”要尊贵的祭师挤在人群中排队?感觉实在大不敬。 “快去。”他推她。 贝苹赶快跑到对面商店,挑了零食,没想到商店里也是一堆要看电影的人来买零嘴,一样排着长队伍。等她结帐出来,更紧张。糟糕了,他一定会不高兴,他不喜欢吵,他不喜欢等待,他喜欢事情井井有条,他一定不耐烦了…… 她抓着零食赶快跑,远远就看见他矗立人群中,非常醒目,一群高中生模样的年轻孩子围在他身边,还有人对他拍照。 拍照?低调的他哪能忍受这么无礼的冒犯行为?要是惹他不高兴……她不敢想像后果,急冲到他身边,伸手挡镜头。“别拍啊!” 拍照的高中生惊哗。“哇,大哥,她是你女朋友吗?你们穿情侣装耶!好酷!” “大哥”?这熟稔语气教她错愕,赫密淡淡微笑,将她揽在身边。 “好酷啊你们,大哥你好帅,女朋友还这么可爱,来来,一起拍一张……” 他却脸一沉。“你们拍够了吧。”拉着她背对孩子们,不再理会。 她疑惑地瞧他,他解释。“他们大概是看我打扮很怪异,过来搭讪,我照你上次说的,跟他们说我是乐团主唱,他们问我能不能拍照,我觉得无妨,就让他们拍几张。” “那为什么不让他们拍我?” 他皱眉,表情有点别扭。“我不想让任何人拥有你的身影。” 她傻眼,原来他占有欲这么强啊?她心里一阵甜,又忍不住好笑。 进了电影院,他们的位子在最后一排,他先坐下,然后抱她坐在他腿上,不理旁人侧目。 她很吃惊。“你做什么?”她想坐到自己位子上,他制止她。 “我想这样抱着你,看电影。” 他的身体比座椅舒服,她好享受地赖在他怀里,吃喜欢的零嘴,看好看的电影,她笑盈盈,这是她有过最棒的约会。 他也很享受,黑暗让他舒适自在,又抱着暖呼呼的她,她戴上了他做给她的黑蛋白石饰品出门,它的游彩在黑暗中灿烂,更衬托她。她的秀发蹭着他颈窝,搔痒他心底,她和观众们跟着剧情惊呼或发笑,但他只留意她,他没办法专心看电影,老是为她的发香或笑声分神,尤其当电影进行到一个稍长的风景镜头,她回头,凑在他耳边说话。 “拔踏卡玛那米拉咩……”软绵绵的口气听得他身体焦躁,若他们在家里,在他的床上,他要把她压在身下,彻夜热情地占有她…… 他们看完电影,又到处走走逛逛,直到霓虹灭尽,剩路灯照耀夜世界,人群散去,冷冷清消,她困了,他们才回家。 贝苹卸了妆,简单泡个澡,换上睡袍,就见赫密站在洗脸台前,往下巴涂了满满的白色泡沫,取出一把闪亮的剃刀,她已经蒙胧的眼睛忽然发亮。“你要刮胡子?” “嗯,长了一点点。吸血族不像人类毛发生长得快,我们大约半个月刮一次胡子就够……” “我帮你!”她好兴奋。“让我刮好不好?我一直觉得剃刀很漂亮,用剃刀刮胡子很帅气,让我试看看好不好?” “你帮人刮过胡子吗? “没有,可是我很会削苹果,皮都削得很薄!” 他是苹果吗?他低头觑她,她满脸期待,但是,让一个爱困的女人,拿一把锋利剃刀靠近他的颈动脉,有点理智的男人都会严峻拒绝,幸好,他不是一般男人,他的颈动脉禁得起她失手几次。 他抱起她,让她坐在洗脸台上,他双手按在她身侧,倾身向她,低声指点她技巧。“顺着胡子生长的方向,慢慢刮……不要一次刮太多,抽刀的方向应该是……刮过就把刀片浸热水,洗掉泡沫,然后继续……” 困虽困,可她的手很稳,依着他的指示专心替他修面,专心得连她的光脚丫歪抵着他的腿都没知觉,他把她的脚丫扳正,以免她的脚拐着不舒服。她的温暖小手托住他颊侧,他顺着她手势仰高脸,当锐利刀锋轻巧地刮过颈部皮肤,他身体漫过一阵舒适温暖的疙瘩。 她很快便熟练,不需他指示地局部刮除胡渣,他完全放松,任她为他忙碌,他更靠近她一些,呼吸着她犹带水气的香味,这一刻,满心安适亲匿的幸福感。 刮完了,贝苹丢下剃刀,拧了条毛巾将他下巴擦干净,瞅着他笑。“刮得不错喔?” 一脸惺忪的她可爱又性感,他俯近她,鼻尖磨蹭她柔软脸蛋。“今晚开心吗?” “嗯。”她肯定地点头,打个呵欠。“以后胡子都要留给我刮喔。” “好,我去订一把剃刀,刻上你的名字,专门给你用。”他低笑,打横抱起她。“该睡了。” 他抱她上床,替她盖好毯子,躺在她身边。她眼睛都睁不开了,抱着他的腰,问:“你还没要唾吧?” “没有,但是可以陪你躺一下,直到你睡着。” “嗯,不能一起睡,真可惜……”她声音变得浓重,又在咕哝那句咒语。“拔踏卡……” 嗯,他不介意两人独处时,她这么说,但要是懂得古语的人听到了,恐怕不宜。“苹,你最好别再把这句话挂嘴边了。它的意思不是你以为的那样。” “不然是什么?” “它真正的意思是……”他清清喉咙。“我喜欢和你做爱。” 她震惊。“可、可可是,温姊姊说——” “她骗你的。” “过分!我还认真地背好久……”她倒抽口气。“你还让我整晚一直讲,都没纠正我!” “我喜欢听啊。”他低笑。“只要身边没第三人,你可以常常这么说,我不介意。” “才不要,我以为它是咒语才说的,原来根本不是,你们联合起来骗我!”可恶,她忿忿地咬他肩膀一口。“等我睡醒再跟你算帐,别以为我会放过你,太过分了,很丢脸耶,还好没别人听到……”嘀嘀咕咕没两分钟,她就睡着了。 玩得很累吧?他微笑,听着她呼吸,多躺了一阵,才起身换上衣物,离开房间,来到客厅。 他母亲与伊凡正在谈话,两人回头看他,母亲面露诧异。 母亲诧异的神色,令赫密意识到自己的脸上还带着笑意,他敛容。 艾色特道:“我问了伊凡,那个研究所的地点好像不远,我想去看看。” “嗯,明晚我陪你去。” 艾色特打量儿子。“你和那个小女孩晚上去哪了?” “出门在附近走一走。” “她还是不愿变成混血种吗?” “她有她的顾虑,我尊重她。” “顾虑?”艾色特冷笑。“多少人为了求我们赐予永生付出巨大代价,就算区区两百年寿命他们也感激涕零,你主动提供机会,她居然还有顾虑?这小女孩真不知好歹。” “不是人人都想永生,总之,我会等到她愿意。” 艾色特嘲讽:“生命是脆弱又充满变数的……最好别等太久。” 隔天晚上,赫密陪同母亲参观研究所,贝苹也想去,这划时代的研究计划开始这么久,她好歹也是相关人员,却从没机会目睹。拗不过她,赫密带她同行。 研究所位于郊区地底,位置隐密,因为频频受到吸血族反对分子的袭击,警卫佩枪都换装银子弹,出入口有赫密亲自布下的法术,安全措施相当严密。 主持研究所的科学家陪他们参观,讲解进度,半小时后,赫密收到通知,一公里外存放研究样本的医院遭到反对分子破坏,有人员受伤。 赫密决定过去了解状况。“你们留在这里,别出去,这里很安全。” 艾色特淡淡道:“我怀疑世界上还有什么能伤得了我。你要担心的是你的小女朋友。” 他当然知道,若非处理的事有危险,他会把她带在身边。 他望了贝苹一眼,她对他浅笑,眨眨眼,暗示她会乖乖的,要他放心。 于是赫密离开了。 贝苹不担心安全问题,她在意的是冷漠的艾色特。 导览结束,科学家留她们两个女人在休息室里,艾色特迳自翻看报纸,显然不打算理她。 贝苹偷偷观察她,昨晚算是达成共识,但这位冷艳辣妈显然不喜欢她,她对艾色特却很好奇,这位坚强的女性历经生死关头产子,甩掉男人就不回头,身为大祭师,堪称吸血族第一人,那双坚悍冰冷的红眸背后蕴藏多少魄力与智慧?她不由得肃然起敬,心生崇拜。 就算不是因为好奇,为了赫密,她还是该跟她打好关系。 她决定先释出善意。“呃……今晚天气不错。” 艾色特瞟她一眼。“是不错。”口吻意兴阑珊,很敷衍。 “最近都没下雨呢,我第一次和赫密见面那晚,雨下得好大。” 没反应。 贝苹再按再厉。“你习惯台湾这里的气候吗?我们这里又热又潮湿,夏天台风多,我们本地人是习惯了,但外地来的可能就不适应,赫密就很不喜欢——” “你不需要特地找话跟我聊。”艾色特淡淡道:“我过两天就要走了,不会妨碍你和赫密,把你的心思留给他吧!” “可是……我满喜欢你的啊。” 艾色特神色一动。“喜欢我?”说完,她猛然警觉,在头顶层层水泥之上的地面起了骚动,有大批吸血鬼聚集,警卫已经发现,但有赫密的法术拦阻,吸血鬼无法进入。她听觉灵敏,才会发现外头的动静,研究所内的人恐怕还毫无知觉。 “是啊,喜欢,也可以说是好奇吧!” 她不动声色,续道:“好奇?所以你当我是没看过的奇妙生物吗?” “不是那意思,我是觉得你好像经历过很多事,活得很精彩……” “我活得精不精彩,那是别人的评断,我并没有考虑过要活得精彩,只是想做什么就做,想得到什么就去拿,要是事情不顺我的意,我就不择手段去逼它,直到它服从我,如此而己。” “嗯,你和一般女人很不一样,活得自由自在,但这样容易让旁人觉得有威胁,难以相处,我想赫密是因为这样,没办法跟你很亲近。” “我们的交情没有好到可以讨论我和我儿子的亲子关系吧?还是你妄想替我们修补?”艾色特走到墙边,伸手贴住墙,迅速探知儿子布下的几个阵法。不愧是她亲手教寻的祭师,法术相当严谨。她暗暗欣慰,带着对儿子的骄傲,她沿墙将法力传递出去,打破了一个阵法。 “这怎么能说是妄想?我是很认真在想。” “你太天真。” 阵法被破坏,吸血鬼开始涌入—— “天真也没有不好吧?” 艾色特不再言语。警卫的银子弹阻挡不住,吸血鬼迅速入侵,破坏设备,杀死研究人员,攻到她们所在的楼层,只是几分钟内的事。 她不说话,贝苹又道:“呃,那可以请教你一个问题吗?” “嗯!” “你几岁了?”这大概是她最好奇的。 那双红眸诧异地瞧向她,她不好意思。“希望不是很不礼貌的问题,因为赫密两千岁己经让我很惊讶了,你是他母亲——”外面传来的骚动让她猛然住口。“那是什么?” 远处传来撞击声和惨叫,而且快速逼近,贝苹刚意识到出状况,一阵脚步声就奔到门外,门一开,两个红眼白皮肤的吸血鬼站在门外,两人满手鲜血。 她吓一跳,直觉地躲到艾色特背后。外头发生什么事了?吸血鬼不是进不来吗? 两人见到艾色特,明显大吃一惊,瞧了贝苹一眼,便欲离开。 “等等。”艾色特拉出身后的贝苹。“别漏了这一个。” 贝苹惊恐地瞠大眼。“你说什么?”手臂上的女性纤手刚硬似铁,她无法挣脱,被推向两个吸血鬼。 “你太天真了。”艾色特嗓音冷硬。“我说过,你对我毫无用处,也毫无价值,你的存在只会伤害我儿子,对我而言,你死掉还是最有利的。” “等等!不要——”贝苹被两个吸血鬼抓住,拖出去,她惊恐的尖叫声一路响过走廊。 艾色特漫步跟上,位于地底的研究所已毁,设备被砸毁,吸血鬼放了火,火光让她的眼眸变成冷艳的鲜红色。她踏过烟雾和混乱,像走过战场的战争女神,有些垂死的人类哭喊着向她求助。 她听而不闻,跟着贝苹的尖叫声,她看见小女孩被拖到角落,她惊骇的眼神望着她,仿佛还难以相信她被送入虎口。她望着她,表情绝望,还期望她会救她。 实在很天真。 她远远站着,望着她,不动,也无表情,冷眼看一个族人抓住她,森森白色獠牙刺入她脖子…… 赫密返回研究所,看到的是入口大门敞开,警卫的尸体倒在地上。 他惊愕,入口冒出黑烟,窜出火烧和人血的味道——出事了!为什么?!他的法术保护这里数日,都平安无事,怎会出问题? 贝苹呢? 他冲进去,惨叫声迎面而来,他心一抽,急奔下楼梯。他冲到贝苹与母亲所在的最底层,几个吸血鬼抓住研究人员,正要吸食他们的血。 他足尖一点,迅疾如电地飙至族人身边,左臂金环随意志瞬间化柔,滑进他掌心,化作一柄灿亮纤细的金剑,他手臂一挥,还没有人看清他,吸血鬼己被斩首,摇摇晃晃地倒下。 饱受惊吓的人类跌在地上。赫密抓住其中一个男人,厉声问:“发生什么事?我母亲和贝小姐呢?” 男人颤抖摇头。“不知道,吸血鬼突然就冲进来……我没看到您母亲和贝小姐……” “去集合还活着的人,把伤者带到地面上,联络医院那边要他们调人过来!”赫密吩咐完,提剑往内部狂奔。 火和烟雾不影响他的视力,到处惨不忍睹,让他心焦。无论吸血鬼如何进入研究所,他母亲有能力镇压这一切,为何演变成这种惨况?难道母亲出事了?要是母亲不行,贝苹——不,她不会有事,母亲不会连一个人都保护不了—— 他提剑的手微微发抖,沿路又砍倒几个吸血鬼,在浓浓的血腥味里,他绝望地嗅到贝芊的味道,血的气味。 他冲进会议室,在火光和黑烟中,满地翻倒的桌椅纸张间,他看见了倒在墙边的她。 他的灵魂一定在此时死去了几秒。 因为他的身体没有反应,他想冲到她身边,却无法动弹,他全身冰凉僵硬,像灌满水泥。他不知道自己呆了多久,直到身体本能使他大口喘息,他才发现自己忘了呼吸。 她像破娃娃似地躺在那儿,上半身染满鲜血,脸色苍白,毫无生气。 他眼眶疼痛,喉头梗塞,像游魂般蹒跚走向她,眼中只有她,连近在咫尺的母亲都没发现。 艾色特伫立不动。儿子再晚来一点,她就要出手了,既然他来了,正好。 他丢下剑,抱起她,她闭着眼,脸色平静,颈上有齿印,某个吸血鬼咬了她。吸血鬼的唾液带有麻醉和抗凝血物质,使猎物血液不会凝结并减低疼痛,减少猎物反抗,但她伤口范围较大,咬得深,失血不知多久、多少。 他茫然,心太痛,竟哭不出来,也无法反应,五脏六腑揪紧剧痛,眼前有金色光点飞舞。他紧抱着她。 痛吗?他在心底对她说话,对不起……但她不会回答他了,她受攻击的当时在想什么?想他为何没来救她吗?她有没有受太多苦?是他的错,要是他在,要是他没有离开……泪水崩溃,他的泪水落在她脸上,像沾染在她肌肤上的薄薄花瓣。 一个身影落在他身边,他抬头,是母亲。 艾色特淡淡道:“她还有点气息,还没死。” 没有吗?他茫然,此刻的大脑无法运作,无法消化任何讯息,他望着母亲。“你没有救她——”他忽地愤怒。“你就这样看她被抓住?你为什么没有救她?!” “她是你的女人,难道是我的责任吗?该保护她的不应该是你吗?” 他无言可驳,只能紧抱着她,泪水汹涌。 艾色特很冷静。“我说她还没死,如果你继续这样抱着她哭,但什么也不做,她就会真的死了。”做吧,孩子,做你该做的事…… 只剩一条路了。 他轻轻放下她,拾起剑,划开自己手腕,血液喷出,他将手腕压在她嘴上,把血灌进她嘴里。 他必须立刻将她变成混血种,这是最好且唯一的方式,否则他只能眼睁睁看她死。 前提是她真的还有一口气。死人喝下多少血也不会复活。 察觉她的唇似乎动了下,赫密深吸一口气。“没事了,喝下去就没事了……”他拥着她,在她耳边喃喃安慰,即使她根本听不见。 手腕伤口传来剧痛,失血让他晕眩,但他坚定地将手腕压在她嘴上,一股吸力让他的血液加速流失,他越来越昏沉,拚命保持神智清醒,但身体撑不住,他跪倒在地,还是紧抱着她。 他昏倒的前一秒,艾色特揪住两人,猛然分开他们。 好了。大功告成。她从满地凌乱中找到电话,还能用,她拨电话回赫密住处,马上有人接听。 “伊凡?派辆车来按我们。” 尾声 赫密只昏过去几分钟,一醒过来,他又将贝苹紧抱在怀里,不让任何人碰她。 他带她回去,亲自替她沐浴,换过衣物,将她安置在一个没有窗户的房间。人类转化的过程需要二十四小时,期间不得照到光。 她始终没有醒转,可令他安慰的是,她颈子上的伤口己经开始愈合。死人的伤口可不会愈合。 他用最快速度将研究所善后,几件非他出面不可的大事处理完,改派管家出面帮温叆收拾后续,除非遇到问题,再来请示他意见。 他母亲袖手旁观,完全不协助。 日大,他睡在贝苹身畔,即便母亲警告他转化中的吸血鬼即便昏迷,还是有可能袭击附近的生物。晚上醒来,他坐在她身边,除非必要不离开她一步,他守着,等她醒。 她的外表渐渐改变,皮肤变得冰凉,褪去了原有的红润,苍白如石膏,但仍然光滑,肌肉变得更紧实,伤口愈合,旧有的疤痕消失。 一切都依他已知道的过程进行,但他仍不安,两千年的血对她而言也许太强,但当时别无选择。他不曾转化过任何人类,也许有什么小地方他疏忽了,做错了,让她的转化不完美…… 他相信她会醒来,但还是很煎熬。 超过二十四小时,她没醒。 他握住她的手,她已经恢复呼吸和脉搏,为何还不醒?一分一秒过去,他试图说服自己安心,却又惶恐不安,不敢离开她,也不知能做什么。母亲出门了,他无法问她该怎么办,只能暗自祈祷。他没有信仰,这时只能盲目地求所有听说过的神,只要她能清醒,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什么都行…… 不知祈祷了多久,电话响了,是伊凡打回来。 他接听,一面仍握紧贝苹的手,讲了几分钟,他挂断电话,目光调回床上时,看见一双灿烂的橙金色眼睁对他缓慢眨动。 “赫密?”她的眼眸美如夕阳,声音沙哑,但确实在呼唤他。 她醒了!他狂喜,紧握她的手,激动得眼眶发热。房里没有灯光,她却看得见他,她的眼珠和肌肤颜色……转化成功了,她已变成他的族人。 “这是哪里?我好饿……”她舔舔唇,很迷惘。 “我们在家里。你昏睡好久了,多躺一下,别起来。” 她忽然颤抖。“赫密,有吸血鬼跑进研究所!他们杀了人还放火,到处都是烟,你母亲,她、她……” 她惊恐不己,颤抖得像落叶。“她把我丢给吸血鬼!她想杀我!” “没事了,都没事了,你安全了……”他抱紧她,柔声安抚。 “她没有走开,站在角落看我。她在那里看我,却不肯救我,有个吸血鬼咬我,我不记得后来发生什么事……” “忘了就好,别想了。”他隐约懂了,母亲想强迫她变成吸血鬼,是母亲告诉他,她还有一丝气息,显然母亲一直在留意她的生命迹象,假如他没有赶到,母亲大概会亲自进行转化。 他不能赞同母亲的行为,不过结果是他想要的,但对怀里的小女人而言,恐怕就难以接受了。 她的颤抖慢慢平息。“那个吸血鬼咬我,好痛……”她摸摸脖子,没摸到绷带,也没有伤口,只有小小的疤痕,她迷惑了。“他明明咬在这里,怎么不见了?” “苹,你听我说……” 他什么都还没说,她已狠狠抽一口气,推开他跳下床,冲到墙边。墙上有面镜子。 他暗叫不妙。她怔怔瞪着镜中的自己,像化石一样僵硬了半分钟,颤着手抚过自己脸庞。 “我的眼睛、我的脸……我看起来好像……好像……” “你那时失血过多,濒临死亡,我没有选择,只好把你变成……混血种。” “我变成吸血鬼了?!”她尖叫。 “苹,我真的没有选择,那时候你连呼吸都没有,我以为你死了,好不容易才救回你。”最好不要说出是母亲一手计划整件事,否则情况更难收拾。 贝苹眯眼。“等一下,你妈妈撂话要我死,她可以扭断我的脖子,我当场就会死翘翘,结果她把我丢给吸血鬼,那吸血鬼咬了我,只要她不管我,我也会死,可是,她站在那边监视我,看我半死不活的,直到你赶来救我……该不会她撂话其实是假的,她根本是想乘机会把我变成吸血鬼吧?!” 他不会说谎,只好沉默。 她美眸喷火。“艾色特呢?!臭女人,我要杀了她!” “你杀不了她的。” “那就杀你!” “苹,你听我说,不论我母亲怎么想的,如果当时我什么都不做,你会死——” “死掉还比较好!”她大吼着冲出房间。 他跟出去。“苹,你别激动,你刚转化,身体状况还不稳——” “要你管!”她气吼吼地飙过走廊,他紧跟在后。 客厅里,正在整理损失清单的耶格尔听见声音,抬头,看了一前一后的两人一眼,识相地低头继续忙。 “苹,你冷静点,听我说——” “我什么都不想听!”贝苹冲进自己房间,砰地甩上门,把他关在门外。 这扇薄薄的门当然挡不住赫密,但他不敢硬闯,只能低声下气。“苹,你出来,让我检查你,好吗?” “检查什么鬼东西?你是医生吗?!你不是医生,你是猪头,你妈也是猪头,吸血鬼都是猪头!你们这些自私的混蛋!你们是不知道尊重怎么写吗?要我写给你看吗?!嗄?!为什么要强迫我——”小妮子在房里愤怒发飙,弄得乒乒乓乓响,显然有不少东西遭殃。 看来她精神很好,体力也不错,就让她发泄情绪,他只担心她太激动,隔着门不时劝慰她,结果她连珠炮般大骂半小时,他也站了半小时。 在他站了二十分钟后,耶格尔静静飘过来,低声问:“主人,需要拿把椅子给您吗?” “不必。”他尴尬,管家于是默默退下。 吵了半小时,房里没声音了,赫密开始担心。她在做什么?他把耳朵贴上门板,听见隐微的啜泣声,他心一紧。变成吸血鬼让她这么难过吗?要是转化能逆转,他会立刻为她做,即使他希望她保持现在的模样。 该怎么让她接受事实? 突然房里砰地一声,接着贝苹大叫,他吓一跳,顾不得她不高兴,踢开门冲进去。 房里一片狼藉,贝苹两颊都是泪痕,跪在地上,嘴边还沾着点霜淇淋,最醒目的是她的小冰箱变形毁坏,撞进墙壁里,活像某种诡异的艺术创作。 他扶起她。“你做什么?” “我很饿,就想拿冰箱的东西来吃,结果不管吃什么都没味道!我很生气,把食物丢回去,关门的时候力气大了点,冰箱整个飞起来撞到墙上……”她呜咽,依依不舍地摸着冰箱。“它坏掉了……”呜,这个冰箱带给她很多美好时光,就这样呜呼哀哉了。 她哀悼冰箱的模样让他想笑,只得赶快忍住,安慰她。“吸血鬼的力量跟人类不同,以后轻一点就是了。变成吸血鬼后,你的感官知觉也会改变,以前的食物尝起来是没味道了。” “你是说我昨晚买的东西都不能吃了?!我买了爱文芒果、霜淇淋、火腿、鲜奶和鸡蛋,全都不行?!”她拉开冰箱,拿出爱文芒果就啃下去,她还记得食物的味道但吃进嘴里味同嚼蜡。 她丢下芒果,挫败地哭了。 她啜泣。“我不要当吸血鬼,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啦……”她两颊泪痕斑斑,似孩子般无助,哭得他难受。 他搂住她,低声劝哄。“如果能让你变回人类,我一定会做,但真的不可能,我不想这么说,但你只能接受。还有你刚转化,还不太习惯这身体,不要这么激动。” 骂都骂过,脾气也发过,事实无法改变,她除了哭,也没办法做什么。 他试着列举当吸血鬼的好处。“除了不能吃食物,其他并没有太大改变,你会发现,你的体能和力量都变得更强,所以冰箱才会变成那样。往后你不会生病,受伤会快速愈合,也不会留下疤痕,因为你的身体定型了,会维持转化当时的模样。” 她抹抹眼泪。“也不会长高吗?” “呃,你已经二十岁,早就不会——” “女人生育之前都可能长高的啊!等一下——”她双目烁烁。“难道我胸部也不会长了?” “你已经二十岁……”嗯,从她凶狠的目光看来,显然二十岁不是绝对的分水岭,他安慰她。“没关系,我不在意,而且你不是有a吗?” “两边加起来等于一个a。”她脸色阴沉。“我好想掐死你——” “如果掐死我能让你高兴,你掐吧。” 这话像调笑,但他表情认真,她瞪着他,这时才发现他脸色比平日苍白得多。“你怎么一点血色都没有?” “转化你的时候要输血给你,我大概给了你三分之二的血液吧?” 她惊愕不已。“可是……我一点印象都没有。” “你那时候陷入昏迷,什么也不知道,我割开手腕,把血灌进你嘴里。”他淡淡的,仿佛这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 “那不是很痛吗?” 是很痛,非常痛。“一点点。” 她傻傻地望着他。以为她死去的时候,他很痛吧?要是他死了,她除了心碎哭泣,什么也不会,如果有任何办法能使他复生,她必定毫不犹豫,他只是做了同样的选择。 若非有他,他们再也见不到彼此。 他把她带回来了,用自己的生命挽回她。 她的体内有他的血,取代她的。她环抱自己,有一股奇异的感觉涌上,她还是不高兴,但也没那么愤怒了。 他温柔地望着她。“不生气了?” “不气一点点了。”她挨近他,主动投入他怀里,感觉到他的心跳,还有自己的。“虽然你妈妈陷害我,但你救了我,我们算扯平了。” 无论如何,她已经变不回去了,不是要不要认命的问题,是她只能认命。 往好处看,先前她是柔弱的人类,只能任那女人揉圆搓扁,现在她也是不死身,与她平起平坐。大祭师、吸血族第一人又怎样?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她有两百年,就不信一次也堵不到她!此仇不报,就让她从半个a变成-a! “嗯,我会想办法让你的气一点一点消掉。” “没那么简单。”她要把气愤转为报仇的冲劲,哼。 “只要你在我身边,我总会有办法。”他下巴抵着她发顶,低哑道:“别说你要死,刚才你说宁可死掉,让我很难过。” “对不起,我气昏头了,胡说八道。”她叹气。“我本来想多点心理准备,跟你生活久一点,多认识一下吸血鬼,再来考虑,结果突然变成吸血鬼,我好慌,而且,我是想要漂亮的蓝眼睛……” 他笑了。“眼睛颜色不是你能选择的,和原本的颜色有关。现在的颜色也很漂亮,像夕阳。” “我这样不会很奇怪吗?整个外貌都不同了……” “不会,还是一样美,”他吻吻她额头。“你让我想起一幅风景画,皮肤像白色沙滩,眼睛像夕阳余晖,黑色头发则像椰子树在沙地摇曳的影子……” “我觉得比较像荷包蛋配白饭,黑色头发是一个大碗公。”她再叹一声。“我就这样活两百年?” “差不多。” 两百年,两个世纪,她已永远不同,立足点更高,看得更远,已经抓住的,可以抓得更久,这些都是他给予她。 她隐隐感觉,他执着的爱在她体内流动,潜藏力量。她从未想过爱情可以如此具体,真实存在于每一个呼吸中。他们相爱,被爱情联系,他们彼此独立,也在灵魂深处交融,她更真切地感觉到他,化作坚韧而温柔的情感丰盈她。 啊,她能想像相爱两百年的感觉了,与他并肩,爱至最终。 “那……往后的两百年,叨扰了。”她明媚的眼眸终于露出一点点笑意,“还请你多多指教,祭师先生。” 他凝视她,目光与她深深纠缠,沙哑道:“我很乐意。”然后他低下头,吻住她粉红唇瓣。 【全书完】 后记 佟蜜 很喜欢影集“lost”提到的一个小故事。米开朗基罗当年成名前,在父亲的事业底下工作,他每天到办公室,就对着一块大理石发呆,旁人问他在做什么。 米开朗基罗说:“我在工作。” 四年后,那块大理石,变成了旷世名作——大卫像。 整本书写下来很顺畅,只有最后女主角转化成吸血鬼的地方犹豫了下。人该如何变成吸血鬼?一般电影演的是被吸血鬼咬了,自然就变成吸血鬼,但这太草率了,一个吸血鬼每晚要是品尝两个人,就造出两个吸血鬼,按这速度,地球上早就没有人类了。 吃掉吸血族的肉?太恶心了。 举行仪式?又不是邪教。 想来想去,还是用交换血液的方式最适合。曾经在官网短文提到,我受到《夜访吸血鬼》一书的影响颇深,书中的吸血鬼就是用此方式将人类变成吸血鬼,先吸食人类血液,再将自己的血给人类饮用。血是重要元素,生物由此获得生命、维系生命,由血液去改变一个生命体,我认为是比较合理的。 所以……究竟为何想写这题材呢?可能和近来很想变成吸血鬼有关吧。 越来越觉得生活太紧迫,每天只能睡八小时,不时有病痛,喜欢的与擅长的往往和自己的工作无关,工作与责任义务没完没了,太多时间贡献给别人,太少时间留给自己。 想做什么?真正需要什么?为什么老是觉得累,总是在失去,想要的总是遥不可及?大家都没困惑,为何只有我在烦恼?我想逃走,向世界的尽头飞奔。 在《夜访吸血鬼》书中,当年最喜欢的是小吸血鬼克劳蒂亚,后来看了相关书籍,对另一个女性角色印象颇深——黎斯特的母亲。 她一生为家庭子女劳苦,到老病痛缠身,黎斯特将他母亲变成吸血鬼,她随即抛下所有,变成冒险家,在世界上到处漫游,探索她所欲知的一切,完全为自己而活。当时我并不喜欢这角色,觉得她任性,如今却终于懂了这角色的内在是全然的自我。 假如变成吸血鬼,我可以整晚坐在山头看月亮,一看五十年。永恒把知觉和感情都拉松拉宽,终于有空间容纳自己,构筑更完整的自己。作为人类,哪能如此悠哉? 假如我学米开朗基罗大师,四年盯着萤幕不动,会得到什么?大概是破纪录的电费帐单,以及无数“你是个不事生产的废人”的谴责眼光,没人会相信我在进行旷世钜作。这是个重视实绩的时代,你最好手上时时在忙,晚上加班、周末加班,休假还在想公事,要赚很多钱,把自己榨出很多存款数字,你才是个有用的人。这个世界的价值观就是如此,存在于体系之外的价值,便难以被承认。不脱离这个世界,就要依照世界的价值生活。 人生实在短促,压力实在不可免。虽然生命在紧迫之中依然有精彩火花,但真的,好累、好累。所以吸血鬼于我而言,是个逃遁喘息的想像,是一种反抗现实的存在,是没有光的桃花源。 我只是个渺小无用脆弱的人类,但躯壳里,有个吸血鬼的不朽灵魂。 下回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