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琥珀娇》 楔子 一只小老虎趴在他刚造好的坟前。 或许牠清楚已失去了亲人,此时正蜷缩着shen体伤心哭泣。 是了,应该是在哭泣。 牠不断发出小小、令人闻之会动容的声音,似是在哀悼娘亲的离世,真是只通灵性的小家伙。 他望着牠颤抖的身躯,顿时心生不忍,眼看就要入夜了,各种夜晚才会出来觅食的野兽肯定不会错过如此美味的佳肴,若他弃之不理,相信要不了多久,牠便会因为无法自保而死去,无声无息。 牠的出生,短暂;牠的死去,匆匆。 一旦他离去,无须想象,脑海中早有一幅血腥的画面呈现了。 牠──必定会死,步上牠娘亲的路,只要他不予理会,牠若不死便是神迹。 「嗷呜……嗷呜。」 低低切切的幼鸣,满是思念。 初来到这个人世间,娘亲便离牠而去,牠独自是要如何存活? 这究竟是既定的命运抑或是……神祇无心一笔? 「唉。」他叹息了。 真要他冷酷无情,实在做不到,毕竟他终究也只是个万物。 慢慢地,映在小老虎身后地上的人影逐渐变成一只成年老虎的身形,庞然、健硕。 牠俊挺优雅地缓缓靠近了小老虎,然后趴在牠身后。 小老虎剎时抬起头来,露出了一脸无辜,那模样锥疼了成虎的胸口。 「嗷嗷、嗷嗷……」 看见同类,牠显然有几分欣喜,稍微挪动小小的身子往成虎的身侧捱近,牠先是嗅了嗅,确定了味道以后,牠决定做牠一直想做的一件事──觅食。 小老虎朝成虎的肚子那里钻过去想要吸吮奶水。 成虎只能不断避开,避不掉,还得动用脚掌把小老虎推离,若他现在是人形,肯定能看见他满脸无奈又委屈。 唉,小东西,我不是你娘啊…… 第一章 他养了一只虎。 从没养过动物的他着实觉得棘手。 因为他不晓得该如何豢养虎──一只野生、幼小且刚失去娘亲保护的小老虎。 为此,他查了不少书籍才终于有一点概念,再加上他曾为兄长,也清楚该如何照料小孩,虽然这只小老虎年纪太小了。 他照顾弟弟的时候,弟弟已能跑能跳,不过眼前这只走路还会跌倒、喝奶还会呛到……当然了,奶水是他去买回来的牛奶,他并非雌虎,哪来的奶水。 除了走路会跌倒、喝奶会呛到以外,夜晚趴在牠背上都还会摔下来,对于这样子的小老虎,他真的感到万分的困扰。 「啊──」他低喊了声,垂下眼眸,发现小老虎正在啃自己的手,牠的爪子没伸出来,显然是将他的手当作玩具了。 他举高手臂,小老虎两只前脚就这么钩住他在半空中晃呀晃地,不懂害怕的牠以为是新游戏,尾巴还高兴地甩来甩去,模样煞是可爱。 回想这几天,牠夜夜不肯睡,除非自己变成老虎陪伴。 他猜小老虎八成已经将自己当作爹了……找不到奶水的肯定就是爹。 修行到一半变成爹,这真是他不曾预料到的结果。 小老虎身上黑黄相间的纹路曾是他心底的痛,不过随着时间,现在的他已经能尽量不去想了,直到牠出现在自己面前── 为何他会遇上这只虎呢? 是磨练?是考验?或是……命运? 他到底该拿牠怎么办才好? 「嗷?嗷?」小老虎看他不再陪自己玩了,忍不住叫出声音企图吸引他的注意。 他确实也注意到牠一脸期盼的模样,于是挥别脑海暂时无解的思绪,陪牠打发这无聊的午后,不过他仍一面当玩具一面想待会还得去买些牛奶,为了让小老虎长得好,得多喝一点,这点钱千万不能省。 只是,他将来该怎么教牠捕捉猎物? 他茹素,要怎么教一只小老虎猎杀? 真糟糕。 「啊……」小老虎似是又发觉他的分心,再次小小咬了他一口,他换上慈爱的笑容,说:「抱歉抱歉,爹一时分神了,咱们继续玩。」 他真是愈来愈有爹的架势了,一股欲哭无泪的感受缓缓爬上心头。 当爹……他万万没想过。 问题是──他真的能当好一只虎爹吗? 头疼。 ***************** 「你何时转行当爹了?」 天啸望着不断在好友怀里钻动,甚至还大胆地咬着好友长发的小老虎一眼。 好友说要向他请教一件事,还以为是什么有趣的事情,没想到竟是要教导一只尚未成年的幼虎猎杀,连爪子都还没长齐,提早学觅食,是想被那些吃草的家伙嘲笑,丢他们这些吃肉的脸吗? 「前一阵子。」 他这个新手爹正在学习适应孩子的胡闹。小东西还太小,打不得、骂不得,他既然身为爹,就会包容孩子的一切,无论是好是坏,当然也包括骑到他头顶上,他相信这种情况不会持续太久,应该…… 天啸双手交迭置在胸前,冷冷打量那只不知死活的小老虎。 小老虎应该刚出生没几个月,大概是向天借了胆子才敢在太岁爷头上动土,眼前这个看起来极尽温柔又一副好说话的男人,可是连自己都不敢轻易惹怒的家伙。 啧啧,该说是初生之犊,还是这个新手爹未免太宠小孩了? 好友自从离群索居以后,整个人变得更沉默,只要他不接触凡人,可以十年都不说一句话,身为他的好友还真有些担心他的未来,他向来提倡及时行乐,无奈好友并不赞同,依然过着单纯修行的日子。 这次前来,好友身边多了只宠物,这表示他总算也会觉得寂寞,希望有东西陪伴身旁,算是好事,虽然自己本就不期待看见一名美女出现在好友身边。 不过……怎会养一只老虎呢? 他百思不得其解。 「你养什么都好,为何养虎?」养虎贻患啊! 「缘分。牠娘死去,我正好经过,见牠哭得伤心,替牠埋了娘的遗体,又担心快要入夜,牠会成为其它野兽的点心,于是将牠带在身边。」他一伸手,抓住即使快要掉下来,也不想伸爪子伤害自己的小老虎,如此有灵性的小家伙,他怎能不喜爱。 天啸睨了此刻乖乖趴在好友腿上准备喝奶的小老虎,不禁挑了眉。 「你当真要养牠?」好友真的愈来愈像全身发光的圣人。 他把装有牛奶的碗放在小老虎面前,小老虎立刻跑过去喝。 这是他们经过五天训练所得到的结果,从此小老虎不会再企图从他身上找那些不存在的东西了。 他淡淡反问:「不然呢?」好似本就该这么做,对此完全没有余虑。 小老虎吃饱了,嘴巴沾满牛奶,他轻轻为牠清理干净,牠也很乖地坐着让他弄。 「你的族人会接受这只?」即使是这种小家伙,大概也难逃被杀害的下场。 「我离开族里已经很久,也没有回去的打算。」因此无须担心。 「所以你真的要带着这家伙?你认为牠是能活多久?」唉,好友果真过了太久孤单日子,竟然连这点事情也没注意到。 他们都成精了,两人年纪相当都有百来岁,与这种凡物根本无法相提并论,尤其是寿命,只要他们持续修行,或许还有成仙的可能……当然了,他对成仙一直没什么兴趣,只想逍遥过日子,不过好友挺热中修行,所以这只小老虎又能陪伴他多久? 他静静凝视乖巧的小老虎,内心不由得轻叹,天啸说的话他比谁都清楚,纵然受自己保护,普通老虎又能活多久?最多二十年已是高龄,很快地,这只小老虎也会成为遥远的片段记忆,甚至是……遗忘。 倘若真是寂寞,他确实不该对这只小老虎用心,因为换来的也是伤感,只是…… 小老虎朝他眨眨眼,忽然轻咬他的手指头,早已将他当作亲人,啃咬也只是一种亲密的动作,根本不会有丝毫疼痛感。 不知何故,他就是放不下这个小东西,因为那双彷佛盛满整个穹苍颜色的眼眸似乎也网住自己,令他万般舍不得。 「除非牠不愿留在我身边,要不然我会一直照顾牠。」 「真不知你在想什么?」 「我什么也没想,随缘就好。」小老虎咬完他的手指后又舔了舔,模样十分可爱,他不禁露出有子万事足的表情。 天啸瞧好友似乎真的很投入爹这个角色之中,罢了,他高兴比较重要,反正只是一只小老虎,即使有多用心,也不过占用短暂片刻而已。 「看来你还挺喜欢当爹,刚好和这只傻虎凑成一对。」他笑笑地表示。 小老虎好像听得懂天啸的嘲笑,对他露出龇牙咧嘴的凶狠,作势要上前咬他。 天啸却一点也不将牠的凶狠放在心上,不过是一只小老虎,他还不看在眼底。 「别这样说,牠听得懂。」他其实愈来愈觉得这小东西十分聪颖,每回自己说完话,牠竟然会做出类似点头听明白的动作,他想或许是因为跟在自己身边的缘故,多少也染上了一点灵气。 天啸斜睨小老虎一眼,压根不相信这小家伙能听得懂自己说的话,于是不信邪地伸手指向小老虎。「这只傻虎怎可能听得懂,牠又没有成──啊!」最后那个字没说出口,他的指头已经被小老虎张嘴狠很咬住,丝毫不留情,痛得他喊了声,连忙用力一甩才逃离虎口。「你竟敢咬我?!」 这欠扁的傻虎!他可不像好友温柔,要宰了这只傻虎根本不费吹灰之力。 小老虎不自量力,最后摔在地上,牠好强地不闪躲,打算正面迎击。 他摇了摇头,伸手将小老虎护在怀里,阻止一场极有可能发生的幼稚斗事。「你们两个够了。天啸,尤其是你,怎么跟牠计较起来了?你可是长辈。」 长辈?! 天啸挑眉,不屑地郑重澄清道:「我是狼,不是虎。」他和这只傻虎不同挂。 「吼……」小老虎二度抗议。 「真是的!有什么爹就有什么孩子。」 小老虎三度怒瞪天啸,似是警告连他爹都不准骂。 好友一脸莫名其妙,他倒是欣喜地摸摸小老虎顺顺牠的毛,试图安抚牠的怒气。「好了,乖,天啸不是坏人,他是在同爹说笑。」 小老虎闻言这才收起爪子,又窝在他怀里享受宠溺。 「你真当自己是这傻……」那个虎字还没脱口,小老虎又瞪他。「你真的要当牠的爹?」天啸对于这傻虎竟真能听懂好友说什么而感到惊愕。 「有子万事足,你不会明白的。」他心满意足地道尽受儿子保护的得意。 天啸确实一点也不想明白。 反正这是好友自作孽,不关他的事,说完「等这只傻虎长大后再来找我」这句话便匆匆离去,留下他们继续过着逍遥惬意的隐居日子。 「小东西,我真希望你永远不要长大。」他一面摸着小老虎一面说。 只要牠不长大,他们或许就不需要分离。 小老虎似懂非懂地叫着,偎入他怀里。 「你在安慰我吗?放心,爹没事,小东西别想太多。对了,我也该想一下怎么喊你,总不能一直小东西、小东西地喊,下次天啸再过来,你有名字的话,他也比较不会欺负你,是说……该取什么名字好呢?」他思索半天没有想到什么特别的名字,最后先给了乳名。「那以后爹喊你虎儿可好?」 小老虎歪了歪头,蓦地叫了一声,似是同意。 「虎儿真乖。」 他现在的确是有子万事足矣。 ***************** 他养了虎儿三个月后的某个夜里,牠突然狂呕不止,吐出的东西十分酸臭。 他心中浮现的第一个念头:这小东西该不会吃坏肚子了吧? 卖牛奶的妇人提醒他,牛奶一刻钟后就不能再饮用,偏偏虎儿喝了一半贪玩,结果趁他不注意,不知过了多久又把剩下的牛奶喝光,难怪要闹肚子。 他本来就没有修行医术,牠又是只虎,这会儿是要带去哪儿看病? 「嗷……呜呜……」小老虎吐完以后虚弱地躺在地上,全身软得彷若抽走了所有的骨头,只剩下小小的肚子轻轻地上下起伏显示牠仍有气息。 见状,他心头万分不舍,小心翼翼将一动也不动的牠抱在怀里,让牠贴着自己跳动急遽的胸口,他记得自己有一回染病,娘亲便是这样把他抱在怀里摇了一整夜,他聆听娘亲的心跳声,最后逐渐安稳入睡。 他如法炮制,希望有用。 「虎儿,你要加油,爹会一直陪着你,别怕,爹会保护你,要加油,知道吗?千万千万别放弃了……爹不会离开你。」他在小老虎的耳畔边呢喃。 三个月前,他会认为小老虎是烫手山芋,此时此刻,牠竟成了自己心头上一块无法割舍的肉;之后,无论走到哪儿都少不了黑黄相间的小小身影跟随身后,牠可爱厚实的脚掌捶呀捶地终于也捶入他心坎深处。 他更无法忽略那一双始终对自己充满信任的湛蓝眸子。 唉。他深深叹了口气。 曾经拒绝任何情感的他,没想到才与虎儿相遇不过三个月便对牠有了感情,果真事事无绝对;这些日子有牠陪伴,虽然手忙脚乱却又非常充实,或许修行的时间顿时少了一半,然而他却一点也不觉得浪费时间,更甚还非常高兴有牠作伴。 他思索的时候,牠即使听不懂也会乖乖聆听;他寂寞的时候,牠彷佛明白似的会静静趴在他腿上,以最无辜、最可爱的表情来分散他过多的落寞;他欣喜的时刻,这也是牠最开心的时候,因为牠可以毫不在乎地玩耍,即便爬到他头顶,也不会惹来一顿骂。 他宠牠,牠黏他。 他一点都不愿失去虎儿──这是百年以后他再次骤生的执念。 「呜呜……」小老虎睁开眸子,伸出舌头舔了舔他,似是要他不要为自己难过。 他怎可能不难受?这小东西还小,怎能要牠承受这般痛苦的折磨? 「虎儿,你一定要撑下去,千万别留下我,懂吗?」 小老虎似懂非懂地又舔了舔他,不过肚子突然窜上一阵痛,牠吃疼地叫喊着。 「嗷呜!嗷呜……」牠疼得咬住了他的虎口。 他却一点也不觉得疼,因为光看牠小小身躯独自忍耐的模样就已经够让他难受,他恨不得能替牠承受一切,无奈他没这本事。 腥味慢慢飘散开来,他这时才注意到虎口渗出殷红的血液,小老虎也发现自己闯了祸,连忙收起尖锐的牙齿,改以舌头舔了舔他的血,彷佛想弥补。 他明白牠的意思,连忙轻抚牠的小脑袋,柔声安慰道:「放心,虎儿,我一点都不疼,倒是你……」他完全感觉得到这小东西正在拼命忍耐。「真勇敢。」他不禁出声赞许。 小老虎像是听明白牠的称赞,歪头咧嘴,模样似是微笑。 虎儿这忍耐的样子剎时揪得他心疼不已,因为他明白小东西已经到极限了。 这是牠的命。 命该绝。 「嗷呜、嗷呜……」小老虎软软的脚掌抬了起来贴着他的脸颊。 那感觉就像是一个小小的手掌心试图努力安慰他。 虎儿自身难保了还在乎他的心情,真是个孝顺的傻孩子。 「唉~」他再次深深叹气。 他让小老虎的脸面对自己,然后闭上双眸暗自使劲,没一会儿,一颗透明散发淡淡白色光芒的珠子自胸口浮出。 这是他修练七百年而得的魂珠,吸收天地精华,经过他的修行让他成精,魂珠对他来说便是一切,一旦失去魂珠,他就如同风中残烛,随时会死。 正因为魂珠拥有他的能力,一旦遭夺走,修行便功亏一篑,因此对于成精的他们而言,魂珠万万不能轻易离开身躯,但为了延续虎儿的性命,他愿意涉险。 只求救牠一命。 「虎儿,爹实在不知道该不该擅自改变你的命运,毕竟……唉,可是要爹视若无睹,爹也做不到,倘若你要恨爹,那就等你长大吧。这会儿确实是我自私地为了自己,我希望你陪在我身旁,别走……」 他动用自己的魂珠延续一条命是他从未做过的事情,然而他轻易为了一只小老虎破戒,若是天啸晓得,肯定会说他傻了。 或许吧,毕竟独自生活确实孤独,他想找个伴。 他啊……终究有私心了。 ***************** 一晃眼,时间就这么消逝在匆匆的脚步之下。 来时无痕,去时无踪。 时间对他根本没有任何意义,因为他已成精,绵绵寿命几乎无尽,时间不过是眼前的四季更迭罢了。 「吼。」 他又失神了,小老虎不太开心。 嗯……更正,应该是大老虎了。 这只黑黄相间的大老虎此时此刻正枕在他腿上,享受他抚顺牠 shen体的伺候,霸占得理所当然,恣意地正大光明,彷佛生来就是为了枕他的腿;因为宠溺的缘故,自小到大,他从不曾喝阻,久而久之,连他也习惯虎儿这种亲密的动作。 他继续顺牠的毛,这是每日必做的事情,早午晚各一回,要是少了一次,这小东西肯定不会善罢干休。 「虎儿,抱歉,爹刚才又想得神游太虚去了。」他最近走神频繁。 大老虎这才满意地闭上眸子。 他这些日子不曾继续四处云游的原因就是因为有这个小东西,本以为不会持续太久,没想到之前的一念转折因而更离不开了,毕竟身边带着一只成年的大老虎,若遇上凡人,恐怕会吓着他们。 只是……同一个地方困久了,他终究有了离开的念头,或许他们尽可能离开人群,这样应该不会有太大的麻烦,倘若虎儿能够化***形就好了…… 人形…… 他不由得专注凝视刚吃饱,准备睡午觉的大老虎认真思索。 半晌后。 「虎儿,看着我……」这小东西吸了他魂珠的一点灵气,所以才保住一命且安然度过这些日子,那有没有可能因为这点灵气也能让牠成精化为人形。「看着我,先别睡,对,像这样看着爹,你看着爹……爹原本跟你同样,后来成精才能变***形,你要不要试试看,能不能变***形?」 大老虎歪了头,显然不知如何是好? 他专注凝视牠那双已经变了色的眸子,如同琥珀。 「虎儿,虽然爹不曾想过你变***,但如果你能为人,爹便能带你一同游历大江南北,到时候你还能吃到各地美食,你不是最爱吃东西了,为了爹试试看,好吗?」 大老虎眨了眨眼睛,打了个呵欠后点头。 他满意一笑,又想到虎儿未曾修行,因此慢慢传授他如何「成精」。 成精这条路并非需要修行的累积,而是一个契机,有的快则十年,有的慢则几百年后才有可能成精,所以他也仅是抱持试试看的心态,没有过分期待,不过有期待也不是坏事。 ***************** 一年后的某一日,他早上醒来,本来该睡在他身旁的大老虎不见了,取而代之是一名荳蔻少女。 他一时怔住,不知如何言语。 这少女是谁?他的虎儿呢? 他伸手握住少女的手,这一握才确认了她的身分,她体内有自己的灵气,眼前的少女是他的虎儿,可怎么会是个姑娘?! 太出人意表了,他深深感到不解。 少女经他这么一握,揉揉眼终于清醒过来,看见他便露出迷糊一笑。 她──发如丝、肤凝雪,脸蛋艳丽之中透着一股傻傻的清纯,微弯的唇又添一丝丝的魅,教人无法移开视线,连他都有轻微动摇,不只为了她的美,更为了她那双琥珀色满是对自己信任的瞳眸。 她的眼底只有他。 这眼神确确实实是他的虎儿。 「虎儿。」 「爹,早。」少女第一次听见自己的声音,显然也吓了一跳。「咦?啊?嗄?我说话了耶,爹!」 她一面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一面望着自己的模样,目光在爹和自己之间再三来回,她发现有相似处,也有不同处,那个不同处还非常非常非常不、一、样。 她好奇地摸着胸口凸出来、小小的两团,软软的,好好摸,可是爹好像没有,她摸完自己,顺手又去摸了爹一把,嗯,硬的,果真没有,怪。 罢了,怪就怪,反正能变***形就好,应该是她修行不及爹,才无法变成跟爹一模一样,她会继续努力,不会让爹失望。 假以时日,她必定能变成爹。 「是啊,妳说话了。」他不免脸色一红。幸好虎儿有牢记他的教导,变***形之时务必要给自己添上遮蔽的外衣。 「太好了,往后我就能跟爹说话,爹不会再寂寞了。」她始终注视着爹寂寞的背影,因为不懂说话,仅能静静陪伴,从今以后她可以畅所欲言,不再让爹感到落寞,她会一直一直一直陪着爹、保护爹,绝不让任何人欺负她最爱的爹。 「虎儿真乖。」他很自然地抚摸少女的头,即使不是想象中那样,依旧是他喜爱的虎儿。「不过……虎儿有没有用力想着要变得跟爹一样呢?」难保小东西走错了哪一步,他问这问题是要确认她有按部就班,即使不小心错了其中一环,他也能趁早挽救。 少女反握住他的手用力点头,并肯定地说:「有!虎儿有乖乖照着爹说的话一步一步做,一面运动全身的灵气,一面想着爹的模样……是虎儿做错了吗?」 「不不,妳没做错,爹只是想确认而已,放心,虎儿做得很棒,完全没错。」既然他教得没错,虎儿又那么聪明,肯定不会做错。 少女听了开心不已,笑靥如花,身子因为喜悦自然地左右轻轻摆动,而她的手仍舍不得松开温暖厚实的掌心。 她喜欢爹,喜欢握着爹的感觉。 以前就想着能握住爹的手,现在总算如愿以偿,这简直比吃到好吃的肉还要喜悦。 「为了庆祝虎儿成精,爹要给妳一个名字──以后『琥珀』便是妳真正的名字,虎儿是爹私下喊的,知道吗?」虎儿是个乳名,是他对这小东西的昵称,如今她已是人,应该有个象样的名字了,正好,她的眸色也给了他灵感。 琥珀、琥珀……她默念了几回自己的名字,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那爹叫什么名字?」她急着问自己最想知道的事情。 「扬夜。」 琥珀顿时咧嘴灿笑,毫不掩饰心底翻腾的愉悦。 他望着琥珀,眼神满是温柔。以前她是虎,他便能轻易看穿她的喜怒哀乐,现在她为人,要看透更是轻而易举。 本以为好动活泼的她是个儿子,原来……他养的是女儿啊! 这错可真是有够久了。 第二章 扬夜养了一个姑娘。 吾家有女初长成──这是他的感触。 一眨眼的工夫,他养的小老虎成了精,变成了姑娘,其实说是一眨眼,也五十年过去了。 不知该说好还是不好?他就是觉得有几分怪异,但哪儿怪也谈不上,她依然是虎儿,是他的孩子,只是从儿子变成女儿罢了,其实倒也还成,他并不会重男轻女;再说,他的虎儿极为聪明,以前教过一次的事情她完全都记住了,让他深感欣慰,大有当爹的喜悦,不过他还有一件事尚未教导──男女授受不亲。 「虎儿,既然妳变***了,已经是个美丽的小姑娘,往后就不能随便枕在爹的腿上,这样不太妥当,懂吗?」毕竟他们没有血缘关系,不是真父女,他得为琥珀的名声着想。 「为什么?」琥珀歪着头,显然不解为何如此麻烦。 「因为妳已经变***类的姑娘了,便要学着一些礼节,不能随便靠近陌生男人,嗯……认识的也不成,外面的男人不全是坏,但好人也没几个,妳已经长大了,和小时候不同,得学着保护自己,懂吗?」幸好她认识的男人只有天啸一个,这样也无须太过防范,他们两只根本是相看两厌。 「可是扬夜是爹,虎儿不能靠近爹吗?」太复杂的问题,她有她应付的方式,二分法,一个是爹,另一个是爹以外的。 「呃……」他明显词穷。「妳当然能靠近爹。」话语方落,琥珀又大方地枕在他腿上,他也自然地抚摸她的背部。 直到一会儿过去,察觉这样当然不对,连忙又让她坐起来听训。 「虎儿,不对,虽然我是爹,妳是女儿,但是妳现在是人,就不能再做和老虎相同的事情,因为妳是人。」 琥珀嘟了嘟嘴,本来很开心变***可以和爹闲聊,但她没想到的是变***以后竟然得受那么多规矩束缚,她非常非常不喜欢。 她喜欢爹,就是想靠近爹,想闻爹身上的气息,喜欢让爹抚顺自己的毛……变***后没毛了,那也没关系,反正她就是喜欢爹碰自己,爹的手十分轻柔,每当碰触就会让她感到相当舒服,为什么现在不能这样做了? 「当人真不好,既然我们本来是老虎,为何要遵守人的礼数?」她问到了一个重点。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毕竟我们现在都是『人』了,自然得做着和寻常人同样的事情,要不会惹来侧目。虎儿,当人确实不易,往后妳要学的可不少,最基本的就是从礼节学起……」 琥珀伸手直接摀住扬夜的嘴,阻止他继续说下去。 「爹,你常教导我,凡事不要受世俗成见所缚绑,只要顺心而为,不要违背自己心中的良知,不要做那些不义之事,不能为了一己之私而伤害其它人,琥珀变***,既然没有伤害人,为什么还要受到那些人的礼教绑住?我又不是真的想当人,我是为了爹才愿意变***。」她的心中只有爹一人,无论爹要她做什么,她都会乖乖照办,但这条件有个前提──不许妨碍她接近爹,不能阻止她对爹好。 扬夜怔了怔,这是他头一回如此直接感受到琥珀对自己的感情,面对她的单纯且坦率的付出,他剎时无言了。 是了,他们明明不是人,只是成精化为人形,为何还要遵循人的礼节、守着他们的道德?他们是兽,本就有属于他们的规范,纵然有着人的外型,也用不着理会人类那些繁文缛节。 他之所以会这么做是因为他离开族里有一段很长的时间,后来他比较常和人类相处,久而久之自然会学习他们的礼教,当然也会希望琥珀照着做,如今听她这么说,他反倒觉得自己似乎过分要求了。 无论他们扮得多像,终究是兽,他怎能忘了自己的根源,真是傻了。 一个眨眼,少女变回了虎。 牠眨眨眼,显然不明白怎么回事。 扬夜则是笑着抚摸牠的脸,解释:「不必担心,这是因为妳刚成精,体内的灵气还无法长时间让妳维持人形,妳尚需要一段时间才能控制这股灵气。」 控制?牠放弃了,一点也不想学习控制,牠只想成天腻在爹的怀里,至于那个什么人,她才不想要,真麻烦!反正变成虎她依然能听懂爹在说什么,除非是爹要她回答,要不然她再也不想变***了,这样就好。 变***这么麻烦,她真不懂爹为什么喜欢当人,真怪。 厚实的虎爪拍了拍扬夜的腿,扬夜乖乖放平了腿让牠开心枕下,同时大抵了解了琥珀的念头,往后除非必要,这小东西应该不会再想变***,虽然她已经五十了,远远超过一般老虎的年纪,但对成精以后的老虎来说,她其实就像是个十几岁的孩子,怎可能一下子硬性规定她得照着来,确实是他太严苛了。 不过他之所以会这般要求是有原因──倘若他们有血缘,他定不会如此要求,但因为他们并不是真正的父女,她又是让自己十分宠爱且舍不得伤害分毫的小姑娘,他并非圣人,只怕有一日会走错一步。 他绝不能爱上她,他相信自己也不会这般愚蠢才是。 罢了,她还是个孩子,得慢慢来,反正他们有的是时间。 他继续顺了顺牠的毛,这是牠最喜欢的事情之一,他喜欢满足他的小女儿,并希望她是这世上最快乐的小老虎。 ***************** 大老虎站在河边,低头看着水面上的倒影,模模糊糊,时而又有水波断了牠的影子。 水面上的牠有着大大的头、大大的身躯、大大的脚掌,嗯……脚掌可能会输给爹,不过对于其它地方可是相当自豪,更何况牠又有不输给任何同类的猎杀能力,光是伸出尖锐的爪子就会让其它野兽害怕地落荒而逃,保护爹应是绰绰有余。 下一瞬,庞大的老虎变成了一名娇小的姑娘。 她趴在河边,头一歪,水面的倒影跟着她歪头。 成精之后,她反而比爹小了,除了不能随便碰触爹以外……这真是她最最最厌恶的部分了,还有就是──往后她要如何保护爹呢? 她伸出手掌……真小,也没有尖锐的爪子,她变***之后究竟有什么用处啊?怎么也想不通这模样到底是为了什么?成精似乎没啥好处。 呃……有啦有啦,仅有的好处是她可以和爹说话。 她好喜欢听爹说话,虽然有些听不明白,可是爹的声音好好听,尤其晚上听最好了,听完刚好睡觉,听不完也能睡,反正她就是想腻在爹身边,这位置谁都不许侵占,只有她可以。 「呵呵。」翻个身,她正面望着头顶上刺眼的阳光,春分最适合晒太阳,晒完以后连身上的毛也相当温暖,很舒服。 「虎儿,该吃饭了。」扬夜走了过来,第一个动作就是轻轻抚摸琥珀的脸。 吃饭了,太好了。「我肚子正饿呢,爹果然了解虎儿。」她笑着起身,拉着扬夜的手问:「今天有什么菜?」 「红烧蹄膀、五香排骨、油炸丸子、清蒸酥鱼。」琥珀是虎,自然食肉,而他早茹素百年,碰不得荤,所以她喜欢吃的荤食都是他自饭馆买回的熟食,桌上的素菜,她是碰也不碰。 「哇,今天加菜!爹对虎儿真好。」她开心地双手抱住扬夜的腰,模样十分亲昵。 父女两人回到屋里,桌上的菜依然壁垒分明,荤素之间是一大锅白饭相隔,犹如一条明确的楚河汉界。 她真的不明白,爹明明是虎,为何要茹素。有一回她吃了素菜,就反胃地立刻吐出来,从此再也不碰素菜,爹可真厉害,竟然能百年如一日,没有一天中断,她佩服不已。 「爹,素菜真的有那么好吃吗?为何你都吃不腻?」爹那一边的菜色怎么看怎么清淡,闻起来也不会让她有食欲,一看就很不好吃。 「爹已经习惯了。」一口饭一口菜,他吃得满足。 琥珀一口排骨一口鱼,同样大快朵颐。 「为、为什么爹要吃素啊?」嘴里满是食物,她仍不忘提出疑问。 扬夜吞完嘴里的饭菜才回答:「爹在修行,吃素对shen体比较好。」 修行喔……爹说过他们若想再更上一层楼的修为就必须修行,可每回看爹盘腿坐上一整日,她就替爹感到难受,动也不动如果是修行的必经之路,那她宁愿整天跑来跑去也不想象棵树一样呆坐。 「虎儿不需要吃素吧?」她真的不喜欢吃绿绿的蔬菜。 「妳当然不需要跟着爹吃素,妳想做什么便做什么,爹不会强迫妳。」他一直是采行放任制度,只要琥珀没有做错,他都随着她自由自在地长大。 因此,他们在桌面上的饮食始终相安无事。 为虎的她,尽管熟食再香,她也吃不得,只有为人的时候才会舍弃生食。 琥珀和天啸根本水火不容,原本在她成年以后,他二度请来天啸教导琥珀该如何觅食,然而他们每见一回便斗一回,她又不敌好友的坏心,每次都败阵下来,因此气呼呼地双手抱胸嚷着再也不拜师学艺了。 于是,教导她觅食的重责大任便落在自己身上,但这种事情他也是靠自己领悟,他还真不知如何教琥珀,以至于后来是由他亲***害动物,然后让她自己去吃,至于她是怎么吃的,他从来就不看。 有一回,他修行太入神,忘记打理琥珀的午饭,等他想起这件事时,已经闻到一股血腥味,当他赶至,琥珀已经成功猎杀了一只兔子,这也证明所有生物都有与生俱来的本能,老虎亦然。 万物自有一定的规律,他不会轻易干涉。 他只想过着平凡宁静的日子,和他的……女儿。 琥珀吃饭很快,秋风扫落叶之后便是一片杯盘狼藉。 改天得找个时间再好好教她,人的规范不学尚可,但至少得学习怎么吃饭。 他的女儿必须要有家教。 ***************** 爹又闭关修行了,那将会花上一整天的时间。 琥珀其实觉得还好,反正牠当老虎的时候早就学会自得其乐。 一点点小东西就能吸引她的目光,让她玩得欲罢不能。况且爹曾说过,一旦进入修行的状态就不能让外界干扰,否则将会有走火入魔变成妖的危险,爹只说过一遍,她牢牢记住,绝对不会做任何可能危及爹性命的事情。 因此,牠很乖,很乖地在──扑蝴蝶。 眼前满是蝴蝶,有黄、有白还有粉红,牠没有翅膀,不能飞,因此格外喜欢找蝴蝶玩,大大的虎掌扑啊扑地,半只蝶也没扑到,反倒是弄得满身绿草,末了,牠还打了一个大喷嚏。 大大的喷嚏声顿时惊吓到不远处正在低头吃草的小羊。 羊耶……牠从来没吃过羊。 爹什么肉都给牠吃,只除了羊没吃过,问过爹为什么,爹仅淡淡回答羊臊味不好闻,会弄得整个屋子里满是那种味道。 因为爹不喜欢,牠也就不曾吃过羊,然而现在看见一只活生生的小羊,牠在外头吃完应该就不会弄得满屋都是羊臊味了吧? 呵呵,小小羊儿不要跑,乖乖入虎口来吧! 小羊瞧见是老虎,四条腿早就吓得忘了逃跑。 琥珀继续朝着小羊前进,似是察觉小羊没有逃跑的意图,牠故意走得很慢,一步一步拉近彼此的距离,欣赏小羊被自己吓得比身上皮毛还要白的脸色而喜孜孜笑着;牠的肚子还不太饿,不过有好吃的食物自己送上门,不猎杀太对不起自己待会儿的肚子了。 直到牠们之间的距离仅剩下五十多步的距离,小羊才似是回过神,急忙转身便跑。 这样正好,牠本就不喜欢直接面对猎物,牠喜欢从后方追赶,享受追杀的乐趣,太容易到手的猎物一点新鲜感也没有。 小羊在前方死命地跑,为了活命,牠不敢稍有半分的停歇,只能不断、不断地往前跑,企图能跑回爹娘身边寻求庇护,早知道牠就听娘的话乖乖在附近吃草,现在贪玩跑这么远,结果才会遇上这只可怕的大虎。 琥珀在牠身后且跑且停地追着,wanlong的成分大过觅食,牠现在比较想跟小羊玩,也希望小羊够强壮可以陪自己打发一阵子。 小羊继续没命地跑,忽地,身后窜上一股冷冽的气息,牠往左边一看,大虎不知何时已经追上来,牠惊地立刻拐弯往右奔跑,大虎又继续死缠着不放,完全没有自保能力的牠只能迈开步伐企图做最后的生死一搏。 琥珀紧追不放,时而拉近、时而放慢,此时此刻,她已忘了觅食,根本沉浸在猎杀的乐趣之中,玩得不亦乐乎。 小羊一会儿东、一会儿西,倒也让牠有几次差点停不住而翻出去,这可令牠有几分恼怒了,不自觉地张口露出尖锐的冷牙,就在牠再度追赶上小羊后,突然一个冲撞让小羊倒在地上,牠顺势咬了牠的后腿一口,嘴里顿时弥漫鲜甜可口的气味,大大刺激许久未吃生食的牠。 熟食固然美味,但生食的鲜血更令牠迷醉。 牠的食欲一下子窜上,与 wanlong的念头并驾齐驱。 小羊被咬一口却也激起牠更强的求生欲望,即使脚痛,牠也忍耐继续往前跑。 这会儿琥珀倒也不急了,慢慢跟在牠身后踱着,牠非常清楚小羊已经是囊中物,跑不了,玩性又起,牠忽而来到小羊的右边,在牠的右后腿又咬上一口。 小羊这次跌在地上,疼得久久无法站起来。 琥珀还用脚掌推了推牠,试图想逼牠起来继续跑。 「吼……」不跑了吗?不跑了吗?再不跑,牠就要一口咬死牠了。 小羊听见大虎的吼叫声,立即费尽所有力气撑起颤抖的shen体继续慢慢往前走,这回牠的双后腿都已受伤,根本跑不了,只能拖着受伤的步伐寻求最后一线几乎是不可能的生机,牠清楚这次非死不可,却仍想拼一拼。 迈出几个步伐,琥珀轻易追上小羊,鲜血的刺激让牠逐渐压抑不了食欲,牠的利爪突然挥了小羊一掌,剎时在牠身上留下五道深深的血痕,牠的爪子上也残留着雪白染血的毛。 「咩……咩……咩──」小羊终于忍不住疼地狂叫。 因为疼痛而发出的破碎声音令人闻之不忍,琥珀却是无动于衷,继续用爪子在牠身上留下鲜红的印子,正当玩得忘我之际,一股强大且不怀善意的气息忽然出现在牠身后,等牠察觉到时已经慢了一步,刚转身,还来不及看清楚是谁站在身后,庞大的身躯已经被重重一挥,直接撞上一旁的树干,对方的力道之重竟令牠口吐鲜血,这是牠头一次闻到自己的血。 牠不敢有半分的停顿,随即勉强站起来欲防备,不料当牠琥珀的眸子对上眼前的人之时,错愕剎时填满牠胸口,攻击牠的人竟然是爹! 爹怎会对自己下这么重的手?! 牠不明白。 扬夜慢慢走向牠,彷佛已认不得眼前的大虎是他一手养大的琥珀,他的脸色罩着一层寒霜,直逼向牠,衣袖再一甩,琥珀又彷佛毫无重量一般轻易被扔至另一根树干上,这次力道更猛,树干抵挡不住这股强劲竟应声折断,牠飞得更远才落地。 这次牠嘴里满是自己的鲜血,完全盖过小羊的气味。 牠的shen体好像也不再属于自己,完全站不起来,体内的灵气翻腾,即使到了这时候,牠仍不想出手攻击爹。 扬夜是牠爹,最爱且最不舍伤害的爹,就算会死,也绝不出手。 眼看扬夜大有要杀了自己的下一步,即便灵气已破散,琥珀仍硬拼着最后一口气化***形,大喊── 「爹,是我!我是虎儿,你不认得虎儿了吗?」她完全不懂爹怎会突然发这么大的脾气,难道是自己做错什么? 琥珀的叫声瞬间如一道惊天响雷,穿透了因为看见小羊可怜模样而一时失去理性的扬夜,剧烈跳动的胸口终于平息,他注视受重伤的琥珀,深深一个徐缓的呼吸。 「爹……」她眨着无辜的眸子,期待爹能像以前一样对自己露出温柔的笑容。 扬夜不但没有对她伸出援手,甚至还疾言厉色训斥。 「虎儿,爹平日不是对妳说上天有好生之德,不可滥杀无辜,妳怎能用如此残忍至极的方式凌虐这只小羊?妳果然是只无心无情的野兽!」最后一句颇有失望至极的意味。 猎杀是牠的本性,与生俱来,即便没有人教导也能无师自通,毕竟这是牠唯一能活下去的方式,所以压根不觉得自己这么做有什么错,然而当她听见爹以最冰冷的声调说她是野兽时,她的胸口顿时冷了。 「爹……虎儿本来就是虎啊!」她不懂,真的不懂自己到底做错什么。 琥珀的一句话剎时惊醒了扬夜。 是了,琥珀本是虎,虎吃肉是天性,wanlong猎物也是一种游戏罢了,他究竟在想什么,怎能因此伤害她? 琥珀身上的伤全是自己造成,他真不配当她的爹。 扬夜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却不知自己能说什么,只好转身离开,当他回到小羊身旁时,可怜的小羊已血流不止而死去,他重重叹息转眼便消失。 他颓丧地回到屋子里,一想到适才自己竟差点失去理智杀了琥珀便自责不已,时间对他本无意义,然而随着岁月流逝似乎也没能带走曾经停留在他心坎处的伤痛,他想彻底遗忘,无奈内心深处依然牢记着那份悲哀,他的脑海始终刻着自己疯狂的那一幕──残杀的血腥历历在目。 他的手仍记着杀过的性命,如同掌纹永不会消失。 琥珀没做错,真正错的人是他。 他怎能因为一己之私而擅自改变她的命运,尽管有多寂寞,他也不该让她陪伴自己,如今终于证实他错得离谱了。 「唉……」伴随这一声叹息,他落座角落的木椅上,静静地,动也不动。 直至日落月升,他才因为门外细微的声音而回神,是琥珀的脚步声。 许是受了重伤,才让平时灵敏的牠难以维持轻盈的脚步。 门没有关,月色斜,印在地上的庞大身影首先映入他眼帘。 下一瞬,琥珀进入屋里,牠是休息好久才终于有力气站起来,不过体内的灵气已散,外型变回老虎,牠拖着格外沉重的脚步回到他身边。 无论爹有多生气,牠还是只想回到他身边。 琥珀抬头,脸上鲜红的血已干,牠的神情除了无辜还有满满的困惑,但牠一点都不想问,总之,无论爹要牠做什么,牠绝对会照做,即便爹伤了自己也必定是牠做错,所以什么都不想再问。 牠只希望爹能再次抱抱牠,这样就够了。 只要爹一句安慰,牠便心满意足。 「唉。」冷冽夜里,扬夜的叹息却温暖如南风,他伸手抚摸琥珀,万分惭愧。「虎儿,妳会不会怪爹出手那么重?」 琥珀摇头。 「傻孩子,妳那么孝顺当然不会怪爹,但爹却相当自责,刚刚爹真的险些失了理智杀害妳,这是爹的错,因为爹想到以前曾经做错了一件事……虎儿,妳说得没错,妳是虎,本食肉,若要强逼妳吃菜便是违逆了天道,所以对妳出手是爹的错,爹在此向妳道歉,希望妳能原谅爹一时失去理智的行为。」 牠马上点头。 「倘若妳讨厌爹想离开……爹也不会阻止妳。」 「嗷呜、嗷呜……」琥珀闻言,拼命摇头又发出细小宛若哭泣的声音,右掌更抓着扬夜的衣服不放,显然一点也不想离开他。 「爹也不想和虎儿分开……」扬夜扣住牠的脚掌,神色是前所未见的哀伤。「那么,爹想请虎儿答应一件事,妳是虎,食肉本应该,但爹希望妳永远都不要杀害羊,因为爹曾亏欠了牠们,好吗?」他的内心始终因为这个罪而难受。 琥珀听得出来爹确实为了曾做过的事情而感到相当遗憾,牠本想舔爹的动作在察觉自己嘴里满是血腥后立即作罢,因为嘴里仍有小羊的鲜血。 这是爹第一次希望自己能答应的事情,纵使非常勉强,琥珀依然努力化为人形。 「爹,虎儿答应你,从今天开始,绝对不会再伤害任何一只羊。」语毕,她全身再次无力变回了虎,摊在地上又不能动了,可怜兮兮地望着爹。 扬夜淡淡一笑,显然因为琥珀的允诺而宽了心,神情也变得温柔。 「爹下手实在太重了,唉,妳一定很疼吧?」 牠终于等到爹这句安慰,什么疼痛都值得了。 「妳还有办法吞爹的魂珠吗?」 琥珀摇头,如今喝水都会痛,魂珠即使没有具体的形状,但包裹在外头的灵气依旧锐利,只怕她已经无法抵挡。 既然如此,如今也只有一计可行。 「虎儿,张嘴,爹过气给妳。」过气自然不如直接吸收魂珠来得快,不过现在仅能以这个办法帮牠疗伤。 琥珀摇摇头,不希望爹闻到牠嘴里的血腥。 扬夜起先不懂琥珀为何要拒绝自己为牠疗伤,后来看见牠不断伸舌头舔去唇角的血后突然明白,果真是个孝顺的孩子。 「放心,爹不在意,爹只希望妳快点康复。」 一会儿,琥珀才张嘴,扬夜为怕牠反悔,立刻以嘴吻上开始过气。 第一次以这种方式从爹那里得到灵气,琥珀有几分不适应,不过这种方式比较温和,慢慢地,她反而喜欢了。 爹不仅声音好听,连气息也那么香,牠好喜欢、好喜欢,好想就这么一直黏着爹。 因为这股灵气,琥珀逐渐又变回人形,她的伤势正以惊人的速度恢复。 此刻,他们的姿势有些暧昧,扬夜坐在椅子上倾身亲吻跪在面前的琥珀,而她的双手并没有闲下来,直接往他的腰间一揽,更甚,她愈吻愈深,干脆站起身来坐上他的腿,由被动改为主动,毫不懂得自制。 她真的好喜欢爹身上的味道,就好像她最爱的红烧蹄膀,爹的嘴也十分柔软,让她很想继续「吃」下去。 扬夜同时迷恋着琥珀的气味,那是离他最近的味道,融合了彼此的特殊气息,五十年了,他早已熟悉的不能再熟悉,即使失去双眸也不会忘记这个味,因为有一半是属于他,另一半则是琥珀──他最宠爱的小老虎。 她是他的琥珀,他最爱的小虎儿。 他对她的眷恋愈来愈深,愈来愈不能没有她。 两人吻得难分难舍,彷佛都遗忘最初的目的,完全沉醉在这个不应该有的亲吻之中,直到琥珀恣意伸出舌尖想探入他的嘴里,扬夜才自这个魅惑的迷梦中惊醒。 他一脸震惊注视着琥珀,心想自己原本只是过气给她,怎么会走了样?! 琥珀轻喘,氤氲的水眸带着浓浓的不解直瞅着扬夜。 差点铸下大错,扬夜连忙起身,将琥珀抱回床上,替她盖妥被子,故意不再看她。 「虎儿,妳的伤势应该稳定了,灵气会暂时维持妳的人形,妳不用刻意想变***,这段时间妳就维持老虎的姿态才好得快,懂吗?」他暂时不想再看见人形的她,因为那会使他分心。 「爹,以后你能再用这个方式给我灵气吗?」她好想再吃一回爹的唇。 蓦地,扬夜脸色整个红了,幸好是背对琥珀,要不然他还真不知该如何解释这窘况。 「那个……以后再说,晚了,妳早点休息。」 轻轻关上门,扬夜为了让脸上的滚烫消失便走到屋外吹冷风。 夜里冷了,他没什么感觉,只希望胸口的震荡能够尽速平息下来。 他是琥珀的爹,怎能对单纯的她存有如此低俗的遐想,真是一点都不配为人爹,对于提早让她成精这件事,他现在终于有一丝丝后悔了,一切都得怪他粗心大意。 他太宠琥珀,宠到付出了过多的感情,本以为能以父女的身分设下到此为止的界线,怎知不过一个亲吻而已,差点就让他万劫不复。 他的指尖抚上唇,根本尝不到琥珀嘴里的血腥,反倒是沾了浓浓的甜味……适才,若非琥珀动作太强烈引他回神,假如刚才由自己继续主导下去,他几乎有想侵犯琥珀的冲动了。 唉……这样怎么当爹啊? 惭愧惭愧。 冷风捎来,吹动了他的衣襬却吹不散萦绕心头的困扰,只因他实在不晓得该如何阻止这有可能产生的hunluan──他永远永远都不能爱上琥珀。 关上大门,他决定暂时离开这团乱。 他来到白天让自己的手险些又染血的地方,本想来替那只可怜的小羊收尸,没想到根本不见尸体,顺着血的腥味,他走入树林间一处隐蔽之处,那里已经有一个小土堆。 琥珀……他几乎可以想象得到,她必定是既伤心又困惑地造好这个坟。 这件事错不在琥珀,是他失去冷静,方式过当了,或者……又该说是因为自己始终忘不了那件事,才会没有分寸,如果那时琥珀没有喊醒他,只怕又会再错上一回,幸好,一切还能弥补…… 他真的不想再看见有人死在自己眼前,眼睁睁看着却救不了是最痛的折磨,他再也不想承受一回,再也不愿……然而每当他闭上眼睛,那一幕残忍始终提醒着他曾犯下的错──无法挽回。 这折磨大概会跟着他直到没了呼吸为止吧? 轻轻叹了气,扬夜忽然施展能力,让小羊的尸体自坟里浮上半空,下一瞬,小羊无声无息化为灰烬,骨灰落入他手中。 「抱歉,琥珀不该那样伤你,但那是她的本性,如果你有怨就来怨我,有仇也来找我,我愿意代替她偿还她的错……这是我们族里对死者最后送行的方式,希望你一路好走,早日投胎。」语毕,他扬手,骨灰顺风而逝。 风带走了一切,他的叹息却停留在原地。 第三章 爹对羊有愧,因此她要替爹弥补。 早晨,琥珀变回虎形,飞快地穿越树林,来到一大片绿茵中。 前几日,牠就是在这儿看见小羊,既然牠杀了人家的孩子,当然该好好跟对方的爹娘道歉,小羊的爹娘必定会很伤心,牠得好生安慰。 琥珀往前又奔跑了一会儿,终于看见羊群,少说有五六十只,也就是有两百多只的羊腿在那里…… 咦?等等,牠不是来吃羊的,牠已经戒掉羊肉,今生今世不仅不会再碰羊的一根羊毛,牠还会努力保护牠们不受其它野兽的猎杀。 那群羊正低头吃草,全都是白色,一眼望去好像天上掉下来的一大片云,琥珀还真不知道谁才是小羊的爹娘,怎么办呢? 罢了罢了,反正牠是要保护所有的羊,包括小羊的爹娘,还有为数庞大的亲朋好友。 牠张嘴,一把翠绿嫩草顿时落在地上。 琥珀变***形,拾起地上的嫩草,这是她清晨就跑上山腰处特意拔来当作道歉的礼物,她很有诚意还洗了个澡,想冲淡身上的虎味,嗅了嗅,确定身上的味道有比较淡以后才迈开步子走向那群肥美的羊腿。 羊群一察觉有陌生人靠近,立刻停下吃草的动作,警戒地抬头,琥珀也发现自己的出现令牠们相当紧张,于是停下步伐,离牠们尚有一段距离,只要声音大一点应该能让牠们听见。 「你们好──」五十几步开外的距离让她卯足力大喊。「我是昨天不小心杀了你们同伴的……」说虎不知道他们听不听得懂,琥珀想了一下改个词。「凶手。我已经反省好几天了,也深深对你们感到抱歉,所以今天特地带礼物登门道歉。」 虎的习性是单打独斗,她以为所有的动物皆然,所以仅准备少量的嫩草。 「这礼物有点少,日后我会再补齐。我今天过来最主要是道歉,同时还要向你们保证,我琥珀从今天开始不会再伤害你们,我会保护你们的安全。」 羊儿们全盯着她。 琥珀换上最亲切和善的笑容,她对着镜子练习了好几晚。 「我是诚心诚意要保护你们,绝无半句虚假,不过你们住得实在太远,万一你们有危险,我很怕会来不及赶过来保护,所以能不能商量一下请你们随我回家,我住的地方外面也有一大片草地,应该够你们吃了,不知意下如何?」 一阵强风吹拂了草地,琥珀站在上风处,羊群在下风处,下一瞬,羊群惊恐地转头落荒而逃,她完全不懂,她是真心诚意的来道歉,为什么牠们还这么怕自己? 难道猎人和猎物永远不能和平相处吗? 唉……咦?不远处还有一个小白点,琥珀欣喜地跑过去,果真看见一只正在低头吃草的小白羊,年纪似乎比自己还小。 牠蹲下来望着八方吹不动的小白羊,非常佩服牠小小年纪却有着如长者一般的气定神闲,因此拍拍牠的头,露出开心的微笑。 「你不怕我吗?真好,总算有只羊愿意相信我了,你放心,我一定会保护你,绝不让任何野兽伤害你,所以你愿意搬去我家住吗?」 小白羊抬起头,歪了歪,张嘴咬住她手中的草,慢慢咀嚼起来。 ***************** 「这只羊是怎么回事?」 琥珀身后跟着一只小白羊,牠不停吃着握在她手中的草。 这画面……有些怪。 「爹,这只小羊是我的食……,呃不是,牠是我的朋友。」琥珀笑咪咪地说,这可是她花费好大功夫才带回的朋友。「我去跟小羊的爹娘道歉,不过不晓得为什么牠们最后都跑走了,只剩下这只小羊,我就陪小羊一直等一直等,过了很久羊群都不回来,我觉得小羊很可怜就把牠带回家了,如果牠爹娘回来,我再把小羊还给牠们。爹,虎儿这样做对不对?」她自觉自己做了好事,等着爹的称赞。 傻虎儿,小羊的爹娘不可能回来了。 扬夜摸摸她的头,微笑赞许。「虎儿很乖,做得很好,那妳打算把小羊养在哪儿?」 「那里。」琥珀指着屋前的方向。「小羊最后也会成精然后一直陪着我,就像我陪着爹一样,对吧?」 「嗯,妳也可以帮小羊取名字,有了名字,你们会更亲近。」 不忍这么早就戳破她的梦,他没有说出她已不再是普通老虎的真相。 琥珀从没和其它老虎接触,始终跟在他身旁,对于老虎真正的寿命自然不清楚,以为成精是必经之路,相信等小羊死去那一刻,她就会明白自己的特别之处,她还有很多事情没学,一切都可以慢慢来,不急。 琥珀愿意为了自己终生不伤害羊是她的承诺,她也很努力做到,他十分感动,不过养一只食物在身边,她究竟有多大的忍耐力?毕竟连他都不得不承认可爱的小羊其实非常可口,很适合摆在桌上。 「取什么名字好呢?」琥珀盯着小羊的脸,认真思索起来,一会儿后有了定案。「好,我决定了,以后牠就叫小黑。」 小白羊咩了一声。 「为什么?」 「因为牠的眼睛是墨色。」她愉快地搂着新朋友,欢迎牠加入。 小白羊……小黑直视前方无动于衷地继续咀嚼。 一阵狂风骤然吹来,一抹黑色的影子瞬间出现在他们眼前。 天啸向来是这么突然出现。 「扬夜,你终于开窍了,懂得找一个姑……咦?!」他仔细看了看少女,好一会儿终于看明白。「她是那只傻虎?!」 真是纠缠不清的孽缘啊。 天啸再盯着眼前两人一羊的画面,顿时觉得十分有趣,因此指着小白羊问:「这是今天的晚饭吗?」他好久没吃烤羊腿了。 小黑咩了一声,完全不知自己是强敌环伺,险险要成为盘中飧。 ***************** 今天是琥珀的生辰。 扬夜每年都会帮她庆生,主角倒是从来没放在心上。 天啸来得正是时候,刚好能赶上今晚的丰盛菜色,当然,不包括外面那只已经入睡的小白羊。 琥珀其实不喜欢食物被瓜分,不过爹很开心有朋自远方来,她也会努力接受这个无缘的师父,不过能不能不要一直啃蹄膀啊?她的蹄膀啊…… 「傻虎,真没想到妳居然会成精,本来还以为妳活不了多久就会去见阎王了,妳爹对妳真好,以后要好好孝顺他老人家懂不懂?」天啸一边咬蹄膀的肉,一边善尽师父的责任。 琥珀含泪看着最后一只蹄膀没了。「虎儿当然会好好照顾爹,这用不着你说。」爹是她的命,她一定会用尽所有力量保护他,即使会死也在所不辞。 「不错不错,真是个孝顺乖巧的好女儿。」他拍拍琥珀的头,无视她含怨盯着自己手上蹄膀的凶狠目光。 来者是客,他最大,当然要以客为尊啰! 扬夜含笑以对,同时出声替女儿抱屈。「天啸,这是我为虎儿准备的晚饭,你吃太多了。」 爹为她说话,琥珀开心地立刻扬高下巴得意地看着不请自来的天啸。 「那还给妳。」他乐意之至。 琥珀随即垮下脸,她才不要吃他吃过的。「不要,我宁可吃菜。」 「傻虎,菜不好吃吧?何必这么委屈呢,这只蹄膀很好吃,难道妳不想要?」 她说到做到,立刻夹起另一边的青菜,学着小黑忿忿咀嚼起来,恶……真的好难吃,可是她宁愿吃。 天啸哈哈朗笑,继续咬蹄膀。 「爹,你看他啦!」她真的不喜欢天啸,讨厌他每次都只会欺负自己。 扬夜摸摸琥珀的头,安抚道:「乖,天啸叔叔是在跟妳玩,妳生气就上了他的当,明天爹再补偿妳。」他瞥了天啸一眼,似是也责怪他玩过头。 「爹对虎儿最好了……才不像某人!」小巧的下颚扬高几分,对着某人吐吐舌头,得意洋洋地挑衅。「那爹待会可以帮虎儿洗澡吗?」她自己不太会洗,还是爹手巧才能帮她洗得干干净净,她也要学好爹的技术改天帮小黑清理。 「噗──」醇酒刚入喉,天啸又冷不防吐了出来,幸好坐在他对面的扬夜闪得极快。「她这样……你还要帮她洗澡?!」他目光燃火地直视若无其事的好友质问。 「是,从小都是我帮她洗到大。」 天啸含恨不已。 虽然傻虎傻了点,不过容貌挺不错……突然,他收到两道冰冷的眸光,随即敛回在琥珀身上徘徊的注视,他可不想惹怒这位年轻的爹。 「傻虎,妳真幸福,有爹帮妳洗澡。」他也好想当爹,好想养个女儿帮她洗澡。 「当然。」琥珀可骄傲了。 ***************** 夜空星缀。 扬夜走到屋外,天啸站在外头已多时。 「真没想到你真的让傻虎成精了,真觉得寂寞怎么不去找别的家伙,为何偏偏是那只傻虎?我真不懂你究竟在想什么?」 时间对他们来说确实没有特别的意义,他也不记得他们上一回见面是几年前的事情,他只是突然想到似乎过了很久,想起那只老对自己张牙舞爪的傻虎,普通的老虎寿命有限,他是猜想傻虎可能已经死了,所以才想来安慰好友,怎知傻虎没死还变成一个可爱的小姑娘,即使他对「女儿」有非分之想也不关他的事,只是……怎么会是傻虎? 「我们有缘。」扬夜的答复始终如一。 天啸睨了好友一眼,压根不信只是有缘如此简单,他们两人更有缘,怎就不见他分一点灵气给自己,根本是偏心。 「总有一天,事情会baoguang,到时你该怎么办?」 「不怎么办,一切顺其自然,该走该留,冥冥之中自有注定。」这种事不是他能决定,他仅是不希望愧对良心罢了。 「你啊,我看是太久没付出,才会一下子陷得太深,弄不清自己的感觉,你谁都能爱,可千万别对这只小傻虎存有不该的念头,那样只会替你带来麻烦。」 「我是她爹。」他反驳。 爹?天啸好整以暇打量好友那副神态自若的模样摇了摇头。 「不太像……你看傻虎的温柔眼神、细心为她布菜的亲密动作,以及嘴角边始终不曾消失的宠溺笑容,我怎么看怎么都不像是爹在宠女儿,倒像是你在宠自己的女人。」说他们是父女,打死他都不信。 「……别胡说,我确实把虎儿当作亲生女儿照顾。」蓦地,想起前几日两人亲吻的那一幕,他的神色有几分不自然。 天啸看穿好友,挑眉一笑。「你迟疑了,是心虚了吧?反正她又不是你亲生女儿,又何必非要把自己困死,你要爱便爱,谁也管不着……」 「我没有,我确实……」扬夜打断他。 天啸又打断回来。「少跟我解释了!喜欢或不喜欢都是你的问题。」 「我与她不可能,虎儿是我女儿。」他再次强调。 「最好你生得出来啦!」天啸呛他这一句。「总之,我唯一担心的,是你说不定有可能会因为她从此不能再回族里,这点你可考虑过了?」 「回去……我根本不敢想。」他的目光逐渐放远、飘忽。 即使离开了,心也始终留在族里,无奈那里有他的痛,他回不去了。 「你本来就属于那里,怎不能回去?」 「没有我,他们或许更自在些。」族人对他的不谅解、不信任宛如尖锐的刀,深深刻入他心底,他怎么也无法遗忘,所以离开对彼此都好。 「那是你太好说话。」天啸不屑地吭声。「换做是我,谁敢反抗就给我滚出去!我会让所有人明白我才是老大!」 扬夜垂下眼眸,冷讽:「所以你永远不可能成为一族之长。」 他不甘示弱回应:「至少也强过你这个有家归不得的蠢蛋好吧?蠢蛋配傻虎,你们还真绝配。」语末,天啸不由得敛下玩笑的意味,变得正经许多。「好了,我跟你说真的,如果你想要那只傻虎,就别想太多,做了再说,如果不想要最好别对她太好,免得她过分依赖你,到时候想分开可就麻烦了。」 他看得出来傻虎对好友只差没有掏心挖肺来证明自己的忠心耿耿,不过如果有这样的女儿,他也想养一只。 「我明白。」 他对琥珀好,是单纯想对她好,因为喜欢所以分外照顾她,然而在他无心的宠溺之下,她自然一心向着自己,天啸不说,他也清楚假使一旦他要琥珀死在眼前,她大概也不会拒绝,她对他就是这般死心眼。 真是一只傻虎。 天啸瞥了瞥发怔的好友,忍不住调侃:「我看你干脆『吃』了她吧,反正你最后肯定会走上该走的那条路,如此一劳永逸也省得在这里胡思乱想。」 「胡扯。」扬夜不禁斥责好友的胡闹,不过他的神色已经藏不住内心纷乱的思绪。「虎儿是我女儿,你也不许对她说这个秘密,否则我定不饶你。」 「傻虎是不是你女儿,仅有你心知肚明,你可以骗我却骗不了你自己。」天啸说完,在好友还没出手之前逃走了。 留下扬夜望着孤月,重重一叹。 那一个吻犹如一颗投水的石子,早已彻底打乱他心底岌岌可危的平衡,他早就无法单纯视琥珀为女儿。 虽然,他尚有自制力,然而他怕的是琥珀主动走向自己,所以琥珀不是他女儿的这件事,他永远都不能让她知情。 这是一个绝不可说的秘密。 眼前又浮现那一日琥珀露出的娇媚神态,他竟然有一丝迷惑了…… ***************** 原来那是秘密。 既然是爹的秘密,那她也不能说了,她会替爹保守。 没想到她真的不是爹的女儿,那爹为什么要照顾自己? 记得自己还是小老虎的时候,不知怎地就能听得懂爹说的话,有一晚,爹抱着她,以为她已入睡便说了很多很多话,绝大多数她都听不明白,只记得爹说他并非自己的亲爹,所以不太懂得照顾她,希望自己能多多包容。 她听见了,虽然有些模模糊糊,仍藏在心底,一直不敢问,直到今天才总算真相大白──她确确实实不是爹的女儿。 「小黑,你觉得呢?」她蹲在小白羊面前,歪头望着牠,希望唯一的好朋友能给她意见,不过当然是缘木求鱼。 小白羊抬起头,嘴里仍在咀嚼翠绿嫩草,对琥珀的问题明显置若罔闻。 昨夜,爹刚离开不久,她觉得口渴爬起来想找水喝,结果就听见这个天大的秘密,便再也睡不着了。 其实爹是不是她真的爹都无所谓,她最爱的人永远都是爹,她的心底也只有爹一个,只是不知怎地确定爹不是爹,心中竟有一丝丝的喜悦……这样似乎有点奇怪,照道理来说,爹不再是爹了,她应该会感到沮丧才是,怎么竟然会觉得喜悦? 这是怎么回事? 「小黑,我竟为了爹不是我爹而感到开心,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我病了?」她煞有其事地探探前额,确定没有发烫。 小白羊当然不会理她,琥珀叹了口气,往草地一躺,望着遥远的白云,心头乱得很,然而她也不晓得该问谁,因为身旁除了小黑以外就剩下爹了,她总不能去问爹吧! 「唉。」一个鹞子翻身,琥珀蹲了起来,双手托着脸,神情无比烦恼。 罢了罢了,她不想了,反正再想也想不出所以然,那就干脆别想了,说不定会像「成精」那样,需要一个契机才有可能领悟如此艰深的困扰。 她决定不再思考,等待契机或许还比较快一点。 「虎儿。」 「爹。」琥珀听见扬夜叫唤,三步并两步来到他跟前,活像是个小跟班。 「爹要上街买午饭。」琥珀喜欢吃新鲜的食物,每回开饭前,他才会出门采买。「妳好好看家,别乱跑,知道吗?」 琥珀突然很想跟着上街,双手正想抓住扬夜的手臂,一如往常那样撒娇时,却突然想起那个秘密,伸出去的手顿时缩了回来。 扬夜不是她亲爹,即使是秘密,但她终究知道了,就不该像以前那样任性,爹肯照顾自己已经是天大的恩惠,她不能逾越本分。 「怎了?」琥珀的模样很奇怪,他同时注意到她的神情似乎在压抑。 「虎儿能不能跟爹一块上街?」 「当然可以,走吧,在街上看到想吃的东西就告诉爹。」以往琥珀总是嫌麻烦,宁可变成虎在山里奔跑,没想到今天却愿意跟着自己接近人群,他其实感到很欣慰,因为他也想和女儿一同上街。「来!」 琥珀看见扬夜伸出大手,她很想握住,却又想起两人的身分而怯怯缩了回来。她晓得爹或许会起疑,但她总觉得自己即使真的是爹的女儿也该学着长大,不该事事都想依赖爹,她往后还想保护爹呢! 「怎么了?」 「爹,虎儿自己走就好。」她将双手负在身后,就怕又会不小心握住爹,就算爹的手很厚实、很温暖,她都必须忍耐这个矛盾的心情。 她说「自己走就好」,怎会突然这么说? 平时最爱缠着他、昵着他的女儿,居然会说出这么成熟的话,令他想不通,不过她既然如此坚持,他总不好强迫。 两人便一前一后下山入镇,来到最热闹的一条街。 街上左右两边贩售各式各样的东西,琥珀第一回看,眼花撩乱地不知该将目光放在哪个点上,走路也会因为受到吸引而歪斜,这时扬夜理所当然地牵起她的手,分心的琥珀完全没注意到,还自然地加重力道反握,他十分满意。 「爹,那一串红红的是什么?」 「爹,那个包子好香喔!」 「爹,那里围了很多人,我们过去瞧瞧!」 琥珀就像是静不下来的孩子,拉着扬夜东走西逛,她的好奇心完全反映在她专心的表情上,每看到一件新奇的事物就会盯得很久,直到再次发现更新鲜的小玩意,于是一条街,他们花了一个时辰才走到尽头,她露出心满意足的表情,同时肚子也撑得饱饱的,根本不必再吃午饭。 扬夜瞧她那副笑脸就晓得她吃得很愉快,自然地摸摸她的下巴,这动作是打从她还是幼虎的时候就养成的习惯,一旦她吃饱就会喜欢让人抚摸她的下巴处,往往他摸几下就会让她想睡了。 琥珀自然地稍微抬高下颚任由扬夜抚摸,这是五十年的习惯,果真让人一下难以根除,等她察觉自己快要入睡之际方醒悟这样似乎不对,她怎么又贪恋起爹的温柔? 糟糕!她长大了,万万不可再依赖爹。 抗拒的念头乍起,她整个人迅速逃离扬夜的抚摸。 这动作太迅雷不及,扬夜的手一下子停在半空中,神情木然──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收回手,神情不禁严肃地问:「虎儿,好好跟爹说,今天妳是怎么了?」 「虎儿没事……只是、只是觉得自己应该长大了,要学着独立,就像小黑那样,凡事要靠自己,虎儿要保护爹,所以不能继续躲在爹的身后。」 原来如此……扬夜听完慢慢松开眉心,还好不是听见她说讨厌自己。 「虎儿,无论妳将来长得多大,永远都是爹的女儿,爹心头的一块肉,爹也会保护妳,而且爹也比较喜欢妳撒娇的模样,那样比较像个……女儿。」是了,他已决定要将琥珀视为女儿,她便永远是他的女儿。 「可是虎儿比爹强壮,应该是虎儿保护爹。」她此生最大的心愿就是等爹老了以后可以驮着他继续游山玩水,她要一直照顾爹到死,再为爹造一个坟,死后继续陪着爹直到自己也入黄泉。 「傻孩子,妳有这份孝心,爹就满足了。妳还想吃什么吗?」 琥珀摇头,「虎儿吃得很饱了。」突然,她发现有好多人盯着他们看,眼神似乎都不怀好意,她不喜欢。「爹,我们快回去吧。」 扬夜自然是顺着女儿的要求。 由于街上依旧热闹无比,他们准备走比较偏僻的小路,行至中途,忽闻女子的求救声,琥珀寻声而去,扬夜随即跟上她的脚步。 一条死巷子里,有四名恶汉正在调戏一名姑娘。 琥珀路见不平想拔刀相助,扬夜竟伸手一挡,「爹去。」他不想让空有蛮力却不懂拳脚功夫的她受伤。 从没看过扬夜展露实力,琥珀总以为爹弱不禁风,结果以一敌四,爹的身形几乎没什么动作,一会儿工夫便让四名恶汉落荒而逃,她对爹更敬佩了。 扬夜回头看了琥珀一眼,才上前询问似是受到惊吓的女子。「姑娘,没事吧?」 「多、多谢公子……若非公子搭救,我恐怕、恐怕……」女子惊魂未定,一看见扬夜走近,立刻泪流满面,连话也说不清楚。 扬夜基于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始终与女子保持一点距离。「放心,没事了,姑娘怎会只身来到这么偏僻的地方?这种地方多恶徒,妳一个人会有危险。」 「我正要回府,察觉身后有人跟踪,想甩开那些人,没想到最后走入死巷子……」眼前的恩人挺拔俊美,她一颗芳心跳得好快。 「安心,没事了。」 「那个……」女子抬眼望着扬夜,稍后又似是怕被发现心情一般地垂下眼眸。「不知是否可以劳烦公子送我回府,我一个人不敢继续走了,拜托公子!」许是真的怕了,她为了回家,竟大胆抓着陌生男子的手。 扬夜也没有立刻拒绝,任由她抓住。 眼前这一幕英雄救美落在琥珀眼里,她的心底竟浮现一股深深的不愉快。 最后,扬夜拒绝不了,便答应女子护送她回府。 「爹……」 「小女子柳湘柔,请问公子尊姓大名?」女子离扬夜比较近,自然盖过琥珀的轻唤。 「孙。」扬夜随便说了一个姓氏。 「原来是孙公子,湘柔真是幸运,今日能遇上孙公子搭救,要不然湘柔真不敢想象他们会如何对我。」 「姑娘赞谬了,在下也只是碰巧经过,姑娘往后出门需多加小心。」扬夜客气地表示,不居功。 「是,湘柔记住了。敢问公子,那位小姑娘是公子的亲戚吗?」 「她……是舍妹。」他回头看了一眼始终静静走在后头的琥珀,他想应该是耽误回家的时间才让她一脸不愉快。 「原来是令妹,长得很可爱,真好……湘柔是独生女,一直想有个妹妹能够分享心事。」柳湘柔对扬夜露出了渴望的表情。 扬夜对此却不再有回应,因为他始终挂心的是身后默无一言的琥珀,她似乎太安静了,若是平日的她肯定会插上一两句。 她的安静教他忧心,或者该说今天的她与往常有极大的不同,究竟是什么让她在一夜之间竟有如此剧烈的转折? 莫非是昨夜天啸的造访让她不开心? 「孙公子、孙公子?」柳湘柔连唤好几声才将扬夜唤回神,同时她也吓了一跳,怎么站在身后的姑娘眸子竟染着琥珀的颜色……她又多看一眼,猜想应是阳光刺眼的缘故。 「什么事?」 「我家到了,不知公子有无时间可以入内一坐,让湘柔好生招待以答谢救命之恩?」柳湘柔殷勤邀约。 扬夜尚未开口,一股力量自身后汹涌而来,随即牵制住他。 无须回头,他不自觉露出微笑。 「抱歉,舍妹累了,我得回去。」 「孙公子……」她再喊,不希望良缘就此结束,然而当她再次接触到那名姑娘的双眸后立刻噤声不语──那是一双着火的眸子,令人不敢再放肆。 「姑娘,路见不平罢了,无须挂在心上,告辞。」 两人转身离开,柳湘柔站在门口望着,见他们如此亲密,恐怕不是兄妹,毕竟那双眼透出来的绝不是单纯血缘之情,看来她只能徒增遗憾了。 ***************** 琥珀牢牢地抓着扬夜的手臂。 她不喜欢那姑娘看爹的眼神、不喜欢她抓着爹的手、不喜欢她看着爹微笑,她也不喜欢爹温柔响应,爹的温柔只能给自己,谁都不许来抢── 「爹本来还以为妳讨厌爹了。」幸好不是。 琥珀抬起头回答:「虎儿才不会讨厌爹,永远永远都不会。」 此时,扬夜才注意到她的眸色露了出来。 「虎儿,妳的眼睛……」希望刚才那名姑娘没注意琥珀的粗心大意,出门前,他便叮咛她得收敛情绪时时注意,以免身分baoguang。「不要再说谎,妳今天究竟怎么了?是不是有哪儿不舒服?」 不舒服……本来没有,一看见那名姑娘之后就非常不舒服。 整个人不晓得怎么回事,总觉得胸口有股怒火急着想宣泄,却又不知怎么处理,但说也奇怪,离开之后,她的不悦也渐渐恢复平静,不过她的双手始终缠着他,不肯松开,她必须要这样做方能确定爹就在身边不会离开。 「虎儿,回答爹。」 回答──她自己都不知该怎么描述,要她如何回答? 况且,这是她小小的个人问题,她都认为自己已长大,当然不能因为这小事情而麻烦爹,她必须学着自己解决。 「爹,虎儿没事,可能是走了太远的路觉得累了,我们快回去。」适才的不舒服,必定是走太多路所致,她决定抛下。 琥珀从不说谎,他自然信了。 「那我们快些回去。」 第四章 即便琥珀决定抛下不再想,那一幕始终萦绕在她脑海里——白天想到失神、晚上想到失眠,依然理不出个清晰的头绪,只觉得脑子一团乱,怎么也理不清。 真的好怪,心头好像有什么梗住了,闷闷的不舒服,却又不像吃坏肚子,这情况似乎从那一日开始……不希望爹担心,她没有说,默默将难受放在心底,不过这也不是那样痛苦,因为只要她一看见爹便什么都忘了,说起来爹还真是最好的特效药。 她想这应该就像是风寒那样,过一阵子就会痊愈。 只要爹在自己身边,一切都不碍事。 “虎儿,爹要去街上,你和小黑好好看家。”上回琥珀下山似乎适应不良,因此隔日他并没有特意邀她。 “好……”琥珀欣喜答应,蓦地,她想到那名姑娘,说不定爹又会在街上遇见她,她非常不喜欢,于是马上改变心意。“爹,虎儿想跟你一块去。” 扬夜含笑凝望,伸手摸摸她的脸。“上回你不是走太多路不舒服?”他不清楚琥珀的心思,完全为她着想。 “没关系,有爹陪着,虎儿就不累了。”欣喜之际,想伸手出去的手在差点碰触到扬夜之前便火速缩了回来。 扬夜同样注意到了,不动声色。虽然他不喜欢琥珀突然长大,但孩子总有长大的一天,他作爹的也无法绑她一辈子。五十年而已,宛若一眨眼,他早习惯有她作伴,目光也总是跟着她。 琥珀将来会离开自己吗? 她年纪还那么小,个性单纯不说,又没有能力自保,万一她哪一天真的想离开了,他该用什么理由留住她? 终究只是爹而已……根本不能绑她一生一世,他们的缘分总会结束,真希望那一日别来,他想一辈子陪着琥珀。 “爹,走了。” 琥珀轻唤,扬夜这才回神,微笑朝着她走近。五十年了,转眼间日子就这么过了。 分离……近了。 这趟他们下山,扬夜带着她去另一条大街。 这条街比较安静,一旁贩卖的南家也不多,不过仍可看得出整条街朝气蓬勃,这也是他喜欢逗留人间的原因,他喜欢感受这里的活力,方能消除些许的孤独,他向来习惯群众,不喜欢独自生活,无奈他只能一个人。 街上不拥挤,琥珀便努力与爹保持距离,以免一个不注意又依赖他。 她得学着长大——心底始终牢记这一点。 这趟并没有先带琥珀去找食物,反而是带她到一间屋子里。 “大爷,您好,有什么需要?”老板立刻走出来热情招呼。 扬夜轻轻颔首,目光缓缓转过一周,落在他前日便选定好的布料上。那是雪白由近乎粉色的布料,上头有梅花点缀,他觉得十分适合琥珀。 “虎儿,好看吗?” 琥珀点了点头,只要爹喜欢,她便喜欢。 “我要用这块布料替这位姑娘量身订做一套衣服,就照她身上穿的样式,不必变更。”他清楚琥珀一旦习惯就不会改变,因此衣服样式完全不变就是希望她换穿不同的衣服,虽然只是虎但终究也是一名姑娘啊。 最上等的布料,老板笑呵呵,连忙叫女儿出来替琥珀量身。 老板的女儿一走出布帘,琥珀立刻揪住眉心。 “孙公子?”柳湘柔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湘柔,你认识这位公子?” 柳湘柔没想到居然能再见恩人,昨日的记忆她始终收在心底。 “爹,这位孙公子便是昨日女儿遇险时及时伸出援手的恩人,那位是孙公子的……” 她顿了一顿才继续说:“妹妹。” 柳老板一听,连忙道谢。“原来孙公子就是救了小女的大恩人,孙某无以回报,这套衣服就当是答谢之礼,还希望恩公别拒绝。” “老板客气了,举手之劳,何足挂齿?孙某向来不喜欠人,请老板照算。”他客气婉拒柳老板的好意,他本非寻常人,伸出援手只是小事,并不需要接受谢礼。 柳老板听得出来扬夜确实不愿接受,只好口头答应,不过他已决定给予折扣。 “湘柔,快带孙姑娘进去量一下。” 柳湘柔点头,领着琥珀进入,她请婢女替琥珀量身,自己则走了出来。 当婢女完成交代后,琥珀也走出来,就看见爹和柳湘柔相谈甚欢,爹脸上永远维持那样淡淡的笑痕,柳湘柔倒是笑得十分好看。 柳老板抄好琥珀身材尺寸后,又请琥珀站在自己面前,说是要仔细观看她衣服的样式,实则是要替女儿安排机会。 “你大哥与湘柔还挺登对,孙姑娘,你觉得呢?”柳老板笑眯眯地表示。女儿眼光向来高,难得有让她看得上眼的公子出现,做爹的总是会心急。 她觉得呢?当然觉得不好。 琥珀转头一看,又看见两人的亲密互动,胸口霎时燃起一股火,为什么爹要对她这么好? 爹只能属于她—— 她真的不明白自己怎么了,胸口闷得好似让整座山的土给埋了,她握拳忍耐,最后无法忍受,终于迈开步伐走近扬夜,勾住他的手臂。 “我累了,想回去。”她清楚爹向来以自己为优先,这手段很卑鄙却也最有效。 扬夜一察觉琥珀靠近便转头看她,察觉她脸色真的不太好,心头忧虑又升。“又不舒服了吗?好吧,我们先回去。柳老板,不好意思,舍妹人不舒服,这是订金,改天我再带她过来。” 柳老板没多想,笑呵呵地说:“没关系,衣服我都看仔细了,不难,十天后有劳孙公子带着令妹过来试穿看看有无需要修改的地方。” 扬夜一口允诺,同他们告辞后,随即带着琥珀离开。 行至半路,他便要琥珀面对自己。“虎儿,你究竟哪儿不舒服,快点告诉爹。”他握住琥珀的手确定她气脉正常,难以探查到她哪里病了。 “我、我……”怎么一离开后,她的胸闷又没了,真怪。“不知道,刚刚就突然觉得很难受,这里……”她比了比胸口处。“好像快要爆开了,可是现在又没事。”她据实以对。 “真的?” 琥珀用力点头。“虎儿不敢骗爹。” 她说得模糊,他则听得担心不已。“下次若再如此,一定要告诉爹,懂吗?” “是,爹。” “今日我们在外头吃好了,免得你饿过头,想吃什么?”他终究没当过爹,对于琥珀的状况全然没头绪。 “虎儿想吃素面。”琥珀顺手指着对面素面摊子。 “你不是不吃菜?” “虎儿是不喜欢可没说不能。每回都是爹迁就虎儿,总该有次虎儿顺着爹吧?”只要爹喜欢,她的喜好便是次之。 “不要勉强,你有心就好了。” “有心还要做到,爹不是这样对虎儿说吗?”她鼓着腮颊说。 扬夜最后不敌她的坚持,便与她一同坐在素面摊子上。 坦白说,琥珀突然对自己体贴,虽然甚感意外不过却也令他喜欢,只要是她为自己好的,他没有不喜欢。 为了不让爹再有机会在街上遇到那名姑娘,这几日她天天吃菜,快跟小黑一个样了,结果肚子不舒服,心底依然闷闷。 “唉……”她吐了一口绵长的哀怨,歪着头盯着小白羊。 “小黑,我到底是怎么了?本来以为只是身体不太舒服而已,可是都过了那么久,为什么我的胸口还是这么闷,就算想着红烧蹄髈也开心不起来……发呆或是闭上眼睛就会想到那个姑娘抓住爹的画面……”一股不愉快顿时又翻涌而上。“我真的不喜欢那个姑娘跟爹那么亲近,讨厌啊……”她根本不懂怎么回事,自然无法解决。 小白羊继续吃着琥珀抓在手上的嫩草,不过她抓得有些用力,害它得多费力方能抢到,抢到后继续咀嚼,对它而言,吃饭睡觉最重要。其他一概不用理会。 “可伤脑筋的是,我也不晓得该问谁好,我已经决定不再麻烦爹了,我要当个贴心又孝顺的女儿,我要让爹以我为傲,所以不能问爹,那……我还能问谁呢?”眸子瞅着看也不看自己的小白羊,她在心底大叹无奈,为什么小黑不能说话呢?如果小黑会说话,她就有伴了。 正当琥珀万分困扰之时,一句无奈的话打断她的思绪。 “傻虎,算我拜托你,别再对着羊说话,这样实在太丢老虎的脸了。”连他都看不下去,替她爹娘觉得汗颜。 “天啸叔叔。”原来是爹的好友天啸,她无缘的师父,虽然他每回都欺负自己,不过她仍然维持应有的礼貌。“爹在闭关。” “无妨,我是来找你的。看看,这是我烤好的羊腿,趁你爹不在,我们一块享用吧。”因为好友的缘故,他也很久没吃羊了。 羊腿香味四溢,还滴了几滴金黄的油,琥珀顿时吞了口水;眼睛瞪得很大。 天啸递出一只羊腿,本以为这傻虎肯定受不了诱惑,怎知她竟是吞完口水后立刻往后退了一大步,显现她坚定的拒绝意志。 小白羊同时也躲在琥珀身后,似是想寻求保护。 “谢谢天啸叔叔的美意,我答应过爹,绝对不再伤害任何一只羊。” “你只是吃又不算是伤害,这是我买来的,是别人伤害羊,不是你。”他继续引诱。 “不行!即使如此,虎儿还是不会吃,请天啸叔叔自行享用。”她清楚爹的用意不单单只是不能伤害,肯定也包括不能吃羊。 天啸晃了晃羊腿,问:“真不吃?” 琥珀摇头再次回绝。 “好吧,看来今天只有我一人能大饱口福了。”真无趣。 琥珀望着他大啖美食,内心没有羡慕,因为她正在思索一件事——天啸叔叔既然是爹的好友,肯定也懂不少事情,如果她把心底的疑问提出来,不知道能不能得到答案。 “怎么一直看着我,想吃?” “不是……天啸叔叔,虎儿想问一件事。” “问吧。” “上一回,虎儿和爹下山到街上,原本没什么,直到爹救了一名姑娘开始,我就觉得很不舒服,看见姑娘亲密地抓着爹的手,我好想上前分开他们……可是等我们回来以后,那种不愉快淡了许多,不过我还是会想起来,一想到胸口便闷,这是为什么?是不是我病了?” 原本好吃的羊腿在琥珀说完这段话后,顿时索然无味了。 天啸贼贼地笑。好友想当圣人爹,没想到他的乖女儿已经动了心,呵呵。 “病了?你不是病了,而是……” “而是什么?”琥珀顿时睁大眼睛,期盼天啸能解开心中的疑惑。 “因为你喜欢上你爹了啊,傻虎。”啧啧,终于有点意思了。 她喜欢上爹? “这……不对啊,我本来就喜欢爹。”她从小就喜欢爹。 天啸摇了摇手指,解释:“这是不同的喜欢,一者是你对爹的喜欢,一者是你对一个心仪男人的喜欢,我说的喜欢正是后者,你将你爹当成了男人。” “这样是不是错了?”她的神情满是落寞。 “如果他真是你爹当然错了,可是偏偏他不是你爹。”他说出惊人的真相却不见琥珀有惊愕的表情,他立刻猜到另一个可能性。“傻虎,你是不是知道他不是你爹的事情了?”倘若是,好友也没资格找自己算账,他还能看免费的好戏,呵呵。 琥珀轻轻点头。 “那你又是怎么想的?希望他是你爹还是不希望?假使他是你爹,你就得一辈子喊他爹,啥也不能做了,自己好好想想。”手中的羊腿又好吃起来,他两三口啃得只剩下骨头,然后准备好开导这只傻虎,让她明白何谓情爱,相信好友必定会感激自己。 “可是爹如果不是虎儿的爹了,虎儿还能留在爹的身边吗?”她最怕的就是爹想赶她走,而她也没有借口可以留在爹身旁。 “我们先来厘清一件事,那就是你对扬夜究竟是什么感觉?” 琥珀低头思考、抬头思索、歪头困惑,对于爹,她只有一个答覆—— “我想永远和爹在一起。” “喔,是哪一种在一起?爹和女儿,抑或是男人和女人?”见琥珀不懂其中的不同,他进一步解释。“好比你看见有姑娘靠近你爹,你就会感到不舒服,那并非真的不舒服,而是你在嫉妒,你嫉妒有人靠近你爹,得到你爹的宠爱,这种情感绝对不会出现在你这年纪的女儿对爹的方式,那是女人对男人才会有……你对你爹开始有了女人的心思。”他做出结论。 她对爹有了女人的心思? 男人、女人……她其实还是不太懂,她一直都是女的、爹一直都是男的,不是如此吗? “不明白是吧?那我再举一个例子,你爹对我好,你会不会嫉妒?”他可是难得当好人指导晚辈。 琥珀摇头。 看见爹对天啸叔叔好,她一点感觉也没有,他们是朋友,本来就该对彼此好。 “那如果换做姑娘呢?一个美丽甜美的姑娘接近你爹,你会……” 天啸话未竟,琥珀已经出声抗拒。“我不喜欢!爹是我一个人的,我不喜欢他跟那姑娘太亲近。” “这就是你对他有了女人的心思——嫉妒。傻虎,你喜欢上你爹了,如果你想得到你爹,可要主动出击,要不然他说不定会被其他姑娘抢走。”煽动是他最擅长的本事。 “如果爹知道我知道这个秘密,他会不会离开我?”这是她最担心的事。 “即使他不是你爹,你们也有能永远在一块的方式,想不想知道?” “什么?” “成亲。” 扬夜脸上成天挂着即使天塌下也无动于衷的气定神闲,他老早就看不顺眼,如今有机会能让好友脸上的冷静彻底崩毁,他还真想瞧瞧会是啥结果,他万分期待啊! “成亲是什么?” 好样的!扬夜竟然连这点小事情都没教傻虎,根本是存心隐瞒。 “成亲就是两个相爱的男女透过人间的仪式成为夫妻,一辈子不会分离。” 一辈子不分离——原来不是爹的女儿也能永远不离开爹。 成亲……她和爹吗? 夜幕初上。 扬夜站在门口,门未关,一抹光透过门缝打在他背上,拖曳出一抹孤独的身影。 他在等琥珀。她未曾那么晚回来,他有多担心,本来想去找她,无奈她竟隐了气息让他无法察觉。 她是在躲他吗? 自从那日自街上返回后,他察觉琥珀似是有意疏远自己,尽管嘴上说没事,还是能感觉到她的刻意躲避,而且最近更严重了,仅有吃饭时间他方能看见她,其余时间根本别想找到她的踪影,书上说孩子都会有一段时间的叛逆,会故不听话反抗长辈,莫非琥珀也到了叛逆的时候? 这不太可能,她向来贴心乖巧,怎会说变就变,莫非是交了坏朋友? 扬夜眼角余光自然瞥往一旁趴着休息的小白羊。 “唉。”他忍不住叹气了,一切皆因他实在弄不懂琥珀究竟是什么心思。 每当他想问清楚,她便一再闪躲,始终不肯回答,这令他十分受挫,难道是他还不够资格当爹? 乍忽,一道念头闪过脑际——她有喜欢的人了? 思及有这可能性,他的神情立刻沉下。 回想这段时间琥珀的变化,最有可能就是这个答案,可是每次她回来,并未在她身上察觉其他人的气息,她究竟喜欢谁?假使她真的有喜欢的人,他又该不该放手?琥珀毕竟还小,很可能受骗,身为她的爹,绝不轻易放行。 熟悉的气息飘来,是琥珀,他马上收敛思绪迎接。 “虎儿,今天比较晚。一定饿了吧,快进来用饭。”同时,自她身上飘出一股浓烈的花香,似是想掩盖什么,不过他没有问,他打算找个恰当的时机来个促膝长谈,再次拉近彼此的距离。 扬夜将门关上,替琥珀添了一碗白饭,桌上永远都是她最爱的菜色。 “爹,你还没吃?” “爹在等你,爹喜欢和你一块用饭,吃完饭后,爹再帮你洗澡。”他喜欢她身上沾着自己的味道。 习惯真是一件最不好的事情,偏偏一旦养成,欲威之,难矣。 假如有天琥珀离开自己,他恐怕会无法接受。 “爹……为什么你要对虎儿这么好?” 天啸说,若要永远留在爹身边又能独占爹的温柔,就必须让爹娶自己,但这件事何其难,毕竟她根本不晓得爹对自己的感觉究竟如何,万一爹不可能以男人的方式爱自己,那她怎能强求和爹成亲? “你是爹的女儿,爹不对你好要对谁好?” “虎儿也想对爹好,希望爹开心。” “只要你开心,爹便高兴了,你是爹的一切。” “假如虎儿不是、不是你……”话到嘴边,她迟疑了,不知该不该问,因为她怕最后换来是失望。 “不是什么?”他非常期待琥珀主动和自己谈。 她欲言又止的神情蓦地别开。“没事。”说完,她低头吃饭。 唉,又说没事。 琥珀愈是说没事就愈代表有事,只是现在似乎也不是好时机,不如等一会儿帮她洗澡的时候,再慢慢开导,他实在不希望她太早离开自己,她的年纪实在是太小了,只能留在自己身边,也只有他能保护得了她。 吃过饭,休息约莫半时辰,琥珀率先走出屋外,扬夜晓得这是她想洗澡的意思,于是放下书本跟上,琥珀已经变回老虎趴在澡盆一旁等候。 扬夜先舀热水浇在琥珀身上,湿了它的毛后,拿起皂角开始搓揉它全身的毛,然后细心帮它清理爪子上的脏污,右脚掌结束,换左脚掌,见它闭上眼睛,似是放松,明白此时是好时机,于是他开口—— “虎儿,爹终究不是你,不懂你心头究竟藏着什么秘密,倘若你有无法解决的事情必定要告诉爹,所有的麻烦爹都会帮你解决,然后……倘若你有了喜欢的人……”他顿了一下,才续道:“其实现在对你;来说,言之过早,你还小,根本不适合在这时候去喜欢人,你还是孩子,应该是快乐的享乐,情爱太困难了,你还没办法应付,所以别那么早喜欢人,懂吗?” 可是,她就是喜欢了…… “爹,虎儿确实有喜欢的人了。”或许从很久很久以前,她对爹便有了不同的心思,只是碍于爹的身份而不能说出口。 虎掌骤然变成纤细的手掌,他抬头,眼前的庞然大虎早已消逝,白皙娇弱的女体就在他眼前,他一惊,手上的皂角顿时滚到一旁的角落。 “虎儿,你……先变回老虎。” 他别过脸,不能看,怎知琥珀的话却令他不得不正视她。 “爹,虎儿喜欢的人……是你。” “虎儿,你说什么?” “我喜欢你。” 错愕占满扬夜的脸,他根本来不及反应这个令他措手不及的结果,他们之间不该产生亲情以外的牵绊。 “虎儿,我是你爹……” “你不是我爹。”琥珀打断他,坦承表示:“我生辰那一晚你和天啸叔叔在屋外说的话,我听得一清二楚,你不想让我知道的秘密,我已晓得了……不对,其实更早,我还是只幼虎的时候就知道这件事了。本来以为尽管如此,我依然能将你视为亲爹,因为我很喜欢你,加上我们之间除了天啸叔叔以外再无其他人,我根本不怕有人抢走你,直到那次在街上,那姑娘看你的眼神、碰触你的动作才让我意识到自己的心情,我非常不高兴,虎儿其实很自私,一点都不想让其他姑娘霸占你……”她揽住扬夜,一点也不觉得需要羞赧,亲近自己喜欢的人,她乐意之至。 这副温暖的胸膛,她最喜欢了,舍不得离开。 “虎儿……” “我想永远和你在一起。”她的心愿一直都只有这一个,此生不变。 她知道了——扬夜怔了好半响,因为他一下子没了思考的能力。 天底下果真没有绝对的秘密,只是她怎会突然说喜欢自己? 怀里的她似在颤抖,他褪下外衣为她披上,柔声道:“虎儿,我们已经当了五十年的父女,你不可能突然改变亲情感觉。”他刻意抹去她早就知情的事实,毕竟当时她还太小,无法分辨事情。“你是因为刚知道秘密才会一时混乱,是你误会了,过阵子便能接受事实了,再者,无论我们有没有血缘,爹永远是你的爹,你不必怀疑,爹会永远照顾你。” 一时混乱? 爹说她误会了,只是一时的感情混乱? 天啸叔叔对她说的时候,她确实有一时的混乱,因为她还无法理清自己的感情,只是她想了好几天,一旦想起有别的女人亲近爹,她便会十分难受,直到确定自己想通了,终于鼓起勇气想要坦白。 琥珀摇了摇头。“我嫉妒任何一个接近你的姑娘,那样也是误会?” 扬夜重重在内心叹气,轻抚她披在肩上的一袭乌黑,一会儿后强势推开她。 “你说喜欢,难道喊了五十年的爹都是假的?”为了她,他决不能接受这份不该滋生的感情。“爹始终当你是亲生女儿,其他的,就不必想了。” 爹只当她是女儿,她只是女儿…… 天啸教她要单刀直入,却没告诉她,爹若不接受又该如何? 一旦走到这里,连她都清楚想回到过去单纯的父女关系已是不可能,既然无法走下去,那往后她是否能留在他身边? 他们能毫无芥蒂继续相处吗?她真的有办法收回对爹已走偏的感情吗? “我是真的喜欢你……一直一直很喜欢你,倘若你要我去死,我也不会迟疑。”尽管当时年纪小,不太明白,心头依然喊他一声爹,不过对他的感情恐怕早已变质。 扬夜拧了眉心,冷硬怒斥道:“爹不要你死,爹只要你继续当个乖巧听话的女儿。” 说完,他别过头,因为他不敢看,此刻的琥珀异常美艳,稍有不注意必定会深陷她的双眸里无法自拔,到了这地步,他更不能退让。 “爹只要女儿?”原来只有她单方喜欢是不够的,爹不喜欢,她根本不能强求。 “是,我只要女儿。” 如果想永远留在他身边,她只能当女儿,无法当一个女人,可是她已经开始动了贪念,她不再单纯想要一辈子在一起,她还渴求他对女人的感情——爱。 无奈…… 她明白了。 扬夜仅是推开并未放掉她的手,这会儿琥珀终于主动离开他的温暖,她的神情似在强忍心底的痛楚。 “爹,是虎儿错了,虎儿不该说这些无聊的事情来烦你,对不起,不会再有下次了。”她最不希望的就是看见爹烦恼,结果她还是做了令爹为难的事。 “虎儿……”她的后退令他不安,他怕她会就此离开,不再回头。 琥珀露出心碎的一抹苦笑,说:“爹,虎儿没事……只是突然很想去外头透透气,虎儿真的没事……所以请你别追来,明天,明天就会回来了,到时候,虎儿必定会还给你一个乖巧听话的女儿。”她需要时间修补心碎的痛。 她轻轻闭上双眸,形随心动,人形转虎。 “虎儿……” 大虎看了扬夜最后一眼,随即狂奔,将身后的呼唤扔至天际。 今夜就让她一个人孤独,她不需要任何安慰。 月色映照在它身上,在大地上再添一抹如墨的影子。 它第一次让自己被这样的冷冷暗夜笼罩,那份孤独感根本比不上烙印在心底的痛,原来喜欢上一个不喜欢自己的人竟然这般难受,甚至比嫉妒还要疼上百倍。 风融入了她深深的叹息,自耳畔呼啸而过。 明日,一切都会回归本位,爹仍是她心底最重要的人。 她的心,终将尘封。 第五章 琥珀不再跟小黑说话了,因为她明白无论她怎么问,小黑都不可能给她答案,而爹……也不会试着接受自己。 她只能是爹的女儿,其他不能再妄想,否则他们的关系将会被她亲手破坏,她呆望小黑,小白羊似乎也感受她的难受,主动亲近她,咩咩叫,多少安慰了她受伤的心。 “小黑,谢谢你,会安慰我的也只有你了,你真好。”这时她也庆幸有小黑作伴。 “哎呀,傻虎,有男人不抱去抱一只小呆羊,你真傻了。”每回他过来就看见他们这对傻虎呆羊相处融洽,说给朋友听,个个都笑得不支倒地。 琥珀抬起受创的眸子,幽幽地喊:“天啸叔叔,我、我……” “怎了,慢慢说,叔叔再帮你开导。”嘿嘿,看来好友应该是让这傻虎吃了闭门羹。 “爹说只要女儿,他不要琥珀爱上他,所以只能当女儿……琥珀和爹不可能了,要是爹有了喜欢的人,是不是就会把琥珀赶走,到时候该怎么办?” 他若会赶,早在你成精时就可以赶走啦,傻虎。 天啸摸摸她的头,安抚地说:“乖,你爹不可能赶你走,他那么疼你。” “可是爹只要女儿……如果要待在爹身边就只能是女儿。” “喔,他怎么回答你?一五一十跟叔叔说。” 琥珀果真将那一日的对话完全告诉他,对她来说,天啸已是最后的希望了。 听完之后,天啸摸摸下巴,思索一会儿露出似有好计的笑容,一手搭上琥珀的肩膀,在她耳畔低语:“傻虎,叔叔有一个好点子……不如由叔叔去帮你劝劝你爹如何?” “会成功吗?” 天啸贼贼地笑。“笑话!有我出马怎可能失败,你等着看吧!” 琥珀太开心,开心地一把抱住天啸。“叔叔,谢谢你!”叔叔果然是好人。 “傻虎,你果然不该少个娘。”他颇感叹表示。 “什么意思?”她歪头不解。 没有娘照料的孩子,身材真不好,一言以蔽之——平。 琥珀说到做到,真的将虎儿还给他。 她依然会笑、会闹,会任性、会黏着自己,然而那双琥珀色的水眸却丧失了光芒,他仍旧能在她的眸底看见自己的身影,无奈似乎少了什么。 他清楚自己必定伤了琥珀的心,然而,这是必然,因为他不能爱她,他与她永远都不可能,就像日与夜无法融合。 “唉。” 无法在一起的两人却得一生一世绑住,这对彼此都是折磨吧…… 这个结,恐怕只有他才能解…… 无奈他不愿放她走,他不曾拥有那么强烈的占有欲,琥珀是他生命中的意外,一个教他牵肠挂肚放不下的人。 “一个人忙啥?”安抚了外头的傻虎,天啸带着她的期待走入屋内。 扬夜望着好友,无奈摇头。 “为了傻虎的事情吗?我刚才和她谈过了,她跟我说她爱上你,不过你却不接受她,只要她当好女儿的角色,我说……你会不会太严苛了?你们明明对彼此互有好感怎还要故意疏远,难道真要她落入别的男人手中才后悔莫及?” “只要她真的有喜欢的对象,我会让她出嫁。” “笑话!我看你没用爹的身份逼对方离开就不错了,还放手让她出嫁咧!扬夜,好歹我们交往三百年,难道你以为这样就能骗过我……骗过你自己?” 扬夜拂袖转身。“你明知我和琥珀不可能,别说了。” 天啸双手环胸,问:“是拘泥身份还是过去的事情?如果是身份,早在最初你就该仔细想想,若是为了过去的事情……大可不必了,毕竟如今你只剩下一个人,难道真的要为了那种小事孤老终生?” “我们当了五十年的父女,她对我只是一时混乱罢了,如果连我也胡来,还有谁能让她回到正轨上,万一她后悔了……我们的关系也不可能重来。”到时候他与琥珀就只能是陌路人了。 天啸冷冷嘲讽:“哈,我看你根本是担心傻虎变心吧,毕竟你那么闷,又不懂哄人开心,你当爹还成,若是要当丈夫,我真怕傻虎和你在一起久了就会想逃走。” 扬夜垂眸,没有反驳。 见好友严重受到打击,他也懂得适可而止,免得待会被外头那只护爹心切的傻虎追杀。 “扬夜,我给你一个忠告,你总是以爹的身份来看傻虎,其实我觉得你更应该以男人的心态来看她,她已经不是孩子,而是深爱你的女人,她究竟是不是一时迷乱,你用心去看就会明白了。” “我有我的考量。”他亦有坚持。 “既是如此,那我也不能勉强……对了,如果你不要那只傻虎,那么我接收,你应该不会介意吧?”留下最震撼的一句话,天啸溜得特快。 扬夜错愕扬眉,正当他想追问时却来不及,因为天啸已经走了出去和外头的琥珀说话,他听不见他们说什么。 不知天啸说真说假,然而他却不喜欢她靠别的男人太近。 自那日起,天啸几乎每两天就来一趟。 因为不想看见爹和其他姑娘在一起的画面,琥珀只好眼不见为净,幸好天啸来陪她,让她有个说话的对象,不会觉得太无聊。 “我让爹失望了,他原本只想要个乖巧的女儿,我却偏偏要的更多。” “怎会呢?”天啸笑得好不愉快。“我了解你爹可久了,他独身那么久也该找个伴,我确定他只是一时想不开,所以只要耐心等待,他早晚会成为你的囊中物。” 琥珀皱皱眉头说:“我希望爹是真心喜欢我,而不是靠强迫的手段。” “若你不强势一点,我敢保证,这辈子你都休想得到他了,他那家伙被动得很,而且容易安于现状。”大概是天性所致,他想。 “如果真是如此……我也只有接受了。”她默默垂下眼眸,纵使她很喜欢爹,若爹真的无心,强求又有何用?只会让爹伤心罢了。 天啸拍拍她的肩,给予鼓励。“相信叔叔我,只要坚持久了,扬夜就会属于你。” “我不想逼迫爹!”她有其坚持。 “既然这样,我也不强求。”他呵呵笑,敷衍地回应,稍后念头一转,又道:“假使你爹不要你的话,怎么样,要不要考虑我?”他以拇指比了比自己,咧嘴一笑。 “我只要爹。”其他人她谁也不要。 “傻虎,我可是比你爹好看上百倍,难道你眼睛瞎了啊?”他的后宫绵延数里,扬夜一个都没有,他们根本不能比。 琥珀看得仔细、看得认真,最后做出结论。 “天啸叔叔,坦白说,我还是觉得爹比较好看,爹肤色白一点、脸斯文一点、气质好一点、眼神柔一点、笑容甜一点。”即使天底下最好看的人站在她眼前,她心目中的第一仍然是爹,这点毋庸置疑。 “你对他可真是死心塌地。” “当然了,爹和我相处了五十年,只可惜……唉,没想到喜欢一个人会这么辛苦……” “傻虎,你该不会萌生退意了吧?”那样他可没乐趣了。 琥珀摇摇头。“不是,我还是会想要得到爹……只是不想再让爹为难,如果他真的不喜欢我,那么我情愿再次将这个心情埋藏……” “含泪祝福他吗?”天啸刚说完,琥珀的眼眶已经堆满快要溃堤的泪水,不过她也坚强,硬是把泪水吞回去。“那可不是聪明人的做法,我不是跟你说了,只要你照着我的做法,我保证时间一久,你爹就会投降。” “我知道了。”真要放弃,她恐怕也做不到,因为她怕最后会因为不想看见爹对别的姑娘好而默默伤心离开,所以她总得努力一点,免得什么都不做而后悔了。 扣除琥珀和天啸在一起的时间,他们父女能有的时间竟然只剩下晚饭能相聚。 既然是他将琥珀推开,当然没理由去介入她想和谁来往,只是他不会赞同天啸的,毕竟以他过去的辉煌情史来看,绝对不能当个好女婿。 “虎儿,最近天啸都带你去哪?”身为爹,关心女儿的行踪理所当然。 琥珀刚吞下一大口饭,回答:“天啸叔叔都带我去隐秘的地方……” “做什么?”她还没说完,他已迫不及待想弄清楚天啸在玩什么把戏。 “做……啊,天啸叔叔说不能跟爹说。”差点都忘了。“对了,爹,虎和狼会生下什么东西?” 或许分开能暂时消弭之间的尴尬,然而她仍是管不住自己的心,因此只好将话题都带到第三者身上,如此才能掩饰她的紊乱。 正在吃菜的扬夜险险噎到,干咳好几次才顺了气,他扬起眉,不悦地表示:“你这么快就变心了吗?”他脱口直接问,在看见琥珀错愕的表情后,方察觉自己失言,急忙想补救。“不是,爹的意思是……你实在不该自甘堕落。” “虎儿没有自甘堕落,只是好奇想知道而已。” “那就好,以后别再跟天啸出去了。”琥珀和他在一块的时间愈来愈少,他非常不喜欢。“有空多陪陪爹,爹很想你。” 她也很想爹,无奈天啸叔叔说,暂时离开爹,才能让爹明白孤独的滋味,否则她多想时时陪在爹身边,一刻也不想分开。 “可是天啸叔叔说明天还要带我出去,他说屋里太闷了。” “明日,爹陪你们一块去。”他要亲自看看天啸究竟在搞什么鬼,他可不许他带坏女儿。 基本上,那一回他说对琥珀有意思,他除了短暂错愕以外,之后就没放在心上了,一来因为他善变,二来是因为琥珀根本不是他喜欢的类型,他非常肯定好友只是想借此刺激自己罢了。 “好。”她非常乐意。 不过某人却是摸着下巴一脸不快。 “你这多余的爹跟来做什么?” “你究竟打什么主意?”趁着琥珀走得比较远,扬夜冷声质问好友的意图。 天啸嘿嘿一笑,双手一摊,状似无辜。“我哪敢在伟大的父亲大人面前打什么主意,不过是追求你女儿罢了。” 扬夜拧了眉心,冷斥:“虎儿不是你能玩弄的对象!” “我有说要玩弄她吗?傻虎的身材是烂了点,但脸蛋、个性可是上上之选,我对她确实有意思,虽然不清楚狼跟虎究竟会生下什么后代,我仍是跃跃欲试,你放心吧,我会好好照顾你的宝贝女儿。”天啸说完转身欲走。 扬夜强势扣住他的手,一个字一个字慢慢吐出:“我不许你碰她,更别让她爱上你。” “喔,凭什么?”天啸扬了眉,神情愉快。“难道你以为你是她爹就能一辈子将她绑在身边?扬夜,清醒一点,她是虎,你绝对拦不住她一旦想离开的心,何不趁早学着放手,反正……她只是你女儿不是吗?” 尽管内心已经激起不悦的怒火,扬夜仍旧维持神情的平和。“不必激我,我清楚你的手段。”他太清楚天啸想做什么了。 “爹,天啸叔叔……你们怎么了?”发觉他们之间似乎不太和睦,她走过来关切。 “我们只是在闲聊。”天啸背对着琥珀说完这句话后,突然靠近扬夜的耳边低喃一句,然后才转身走近琥珀,拉着她离开。 他们之间又拉出一道距离,正当扬夜想上前之时又看见琥珀笑了,看见她因天啸而笑,那灿烂如朝阳的笑容,拧疼了他的心。 “傻虎,走,只要你跑得比我快,我就请你吃大餐!” 天啸瞬间变成狼,往前头狂奔。 琥珀也反射性地变成虎,加速追上去。 遗留在原地的扬夜望着他们在草原上奔驰的身影,心头好似有什么逐渐动摇了…… 他不喜欢她对其他男人笑。 琥珀的笑容竟让他有了——嫉妒。 呜呜……她想哭了。 天啸叔叔不是说只要自己听话,照着他的话去做,就能够让爹回头看她? 本来是她特意疏远爹,怎么现在却好像不是那样了,爹已经整整十天没跟自己说上一句话,更糟的是天啸叔叔自那一日请她吃完大餐后就不再来了。 她的头真的好痛。 为什么爹也疏远自己?难道是动怒了? 爹不常生气,不过只要不高兴,就会让她相当紧张,好怕爹会抛弃自己。 “爹,今天让虎儿跟你上街好不好?”爹不用说话,她也明白他的意思,因此这十天都乖乖待在家里和小黑相依为命哪儿也不去,不过她觉得自己若再不打破这个藩篱,他们很有可能就会这样一辈子了。 扬夜捎来一记愣眸。 琥珀却是抓着他的衣袖,紧紧不放。 “放手。” 冰冷如利刃的语调刹时冻结了琥珀的心,下一瞬,她的手立刻缩回,不敢再造次。 直到扬夜离开屋子,她才软了身子跪在地上,她完全不懂爹怎么会对自己这么凶,是不是爹真的动怒了? 同时,站在屋外的扬夜,眼底蓦地闪过一抹自责。 他清楚自己不该对琥珀太冷漠,毕竟错不在她,然而终究是因为她让自己的心不再平静,这些日子以来情绪起伏过于剧烈,有时甚至连他都难以压抑不该有的嫉妒之火。 扬夜,你嫉妒了,是吧? 这是天啸那日在他耳边说的话。 本以为当时没能反驳是因为天啸走得太快,如今他方醒悟确实是自己嫉妒了。 因为嫉妒的缘故,他做出过往不曾做的事情,不仅对好友下逐客令,不许他再来,也收回对琥珀的温柔,明知不该,他依然任由情感主宰自己的理智,他真是愈活愈回去了。 “唉。”他的叹息也难以抹去心底的杂乱思绪。 倘若他没有察觉自己的嫉妒,或是琥珀收回她的感情……不过这些都是自己的奢望罢了。 果然他还不够成熟,无法将事情处理得十分圆满。 他想着出门前琥珀露出心惊的表情,他不免又一叹,这是他的错,不该连累她,回头必须要补一个道歉才行。 他不希望琥珀一看见自己就会害怕,他想重拾她的笑靥,至于天啸……他清楚自己无法假装大方,所以还是过一阵子再上门赔罪。 扬夜走入店里,不见柳老板,只见柳湘柔正在收拾。 “柳姑娘,我来拿我妹妹的衣服。” 柳湘柔朝他颔首,浅浅一笑。“孙公子,许久不见了,衣服早已做好,正等你来取,咦?怎不见姑娘?” “她有事,不便前来,我相信柳老板的技术。” “谢谢。既然姑娘没来,我与她身材相似,不如由我试穿给孙公子看?”柳湘柔好心建议。 扬夜不喜欢琥珀的身上沾染其他人气息,因此婉拒,同时他注意柳湘柔似乎以“姑娘”来称呼琥珀,莫非她察觉到什么? “柳姑娘似乎有话想说?” “虽然不清楚公子为何隐瞒那位姑娘的身份,不过湘柔看得出来那不是兄长对妹妹该有的眼神以及关怀,如果孙公子也挂心那位姑娘的话,就别让她不安。” “不安?” “是啊,难道公子没有察觉我们两次见面,姑娘对我都充满防备的神色吗?她似乎很怕我会抢走你,不过是她多虑了,湘柔自知没有那能力,因为你们之间有一道牢不可破的关系,能隔绝其他人,相信根本没人能介入其中,而且我看那姑娘十分喜欢你,目光始终离不开你。孙公子,湘柔愿你和姑娘能够幸福。”她诚挚祝福。 扬夜对于外人不便多说,仅说了谢谢。 这时乍然一声轰隆巨响,震得整间店里轻微摇晃。 “山崩啦!”外头也传来惊呼。 山崩? 扬夜第一时间便想到在山上的琥珀。 他连忙冲出去顺着众人目光的方向,神色一凛地随即转入一条没有人迹的死巷,柳湘柔拿着他忘了带走的衣服追出来,一拐弯却不见他。 她怔在原地,一脸不解。 转眼,扬夜回到住处外头。 屋子已遭大量土石掩埋成了一座小土丘,完全找不到门,也瞧不见一丝缝隙。 这一瞬间,他惊得差点忘了呼吸。 他眸子闭上,再睁开时,他全身涌现了强悍的力道将眼前的土丘震飞,扬起一片飞沙走石,原本的屋子已经压碎,难以看出原貌。 虎儿、虎儿—— 他在内心喊着,却怎么也感觉不到半点她的气息。 不、不可能……他的虎儿绝不会这样就消失了,他一定要找到她。 屋梁垮、大门裂、砖墙破,没有一处完整。 他怕再用能力会伤害到琥珀,于是改徒手挖掘,一块砖、一块瓦,不敢停歇地使劲搬移,就是为了尽速救出她。 “虎儿、虎儿,你在哪里,回答爹,爹来救你了,你一定要撑住,知不知道?”一时间,他想起五十年前也曾有这样的情况,那时他单纯想救虎儿,如今的感情复杂了,除了亲情更有一份教他说不出口又深深埋藏心底的……感情。 “虎儿,有没有听见爹的声音?如果有听见就快回答!你不要怕,爹来救你了,虎儿——” 他继续挖掘,却始终没有听到琥珀的回应,他的心万般焦急,不停搬着石块,不敢放弃。 “虎儿——” 山里只有他的回音,他急切想找的人依旧没有回应。 过了好一会儿,身后才传来虚弱的呼唤。 “……爹。” 扬夜几乎同时转过身,果真看见琥珀完好无缺地站在自己身后,她看起来没有什么大碍,只是脸上有些尘土罢了,他冲上去张开双臂牢牢抱紧她。 琥珀怔怔地不知该作何反应,因为这是她头一次感受到爹这般激动的心情,可能是担心她出事才有的反应,于是她连忙要爹安心。“爹,我没事,山崩的时候,我有早一步逃出来,只是太紧张了一时撞上树干才昏倒了。”她的头肿起来了,到现在还疼得要命。 他不语,紧闭双眸,用身体感觉她的存在。 为什么总是要在失去后才懂得后悔那种痛? 为何他不能在琥珀还站在面前时就对她坦白自己的感情? 其实他对琥珀的付出早已超过太多太多了,从不求回报到后来喜欢她专注落在他身上的目光,曾经渴望她能回应自己的感情,只是没有勇气承认,但经过这次的意外,他不想再有遗憾。 他推开有些错愕的琥珀,视线停留在她琥珀色的眸上。 “你为什么喜欢我?”他第一次不再用爹自称。 琥珀露出为难的表情,思索良久,最后回答:“这样好难回答,喜欢就喜欢,为什么还需要理由?”她只会分辨喜欢爹和喜欢天啸叔叔有什么不同,反正她就是喜欢爹。 扬夜笑了,不再追问。“往后别对其他男人笑。” “我没有。”琥珀稍稍歪了头,因为她注意到爹的笑容似乎不同了,以前总是含蓄地包含无限宠溺的笑,这次连眼眸也藏着浓浓的笑意,不太一样,难道是因为自己没有出事让爹格外高兴吗? 应该是吧……她想。 至于其他,不敢多想。 “有,你对天啸笑了。”他不会轻易遗忘这件事。 喔,她想起来了,那一回是天啸叔叔要她笑,但她笑不出来。 “那次是因为叔叔要我想象站在面前的是爹。”她诚实以对。 扬夜闻言,五官闪过一抹错愕。 果然又是天啸设下的陷阱,这旁观者真是看得太透彻了,不过他也不会单纯以为好友是为自己着想,恐怕他也是闲得发慌了。 “糟糕,小黑呢?”琥珀急忙离开他的怀抱找寻小黑,最后终于在树林的一处找到了它。 小白羊似乎没受什么影响,继续吃草,不愧是她养的羊,非常镇定,将来必能成大器。 “爹,今晚我们住哪?” 他们来到街上的一间客栈暂时住下。 小黑自然跟着她。 不知过了多久,琥珀难以成眠,不是因为饱受惊吓,而是想着扬夜那抹有些不同的笑容。 爹竟然问自己为何喜欢他?而且爹好像是用“我”这个字来代替,这是为什么? 爹是不是真的很想知道自己为何喜欢他?可是喜欢就喜欢了,还需要什么理由? 半夜,琥珀终于烦恼地爬了起来,燃起烛火,找来纸笔,伏于书案,咬着笔杆,望着空白的纸。 片刻后,她下笔了。 不知写了多久,她抹了抹脸,终于昏昏欲睡爬回床铺。 这时,一抹身影无声无息来到她房里,小白羊发现对方的身影,抬起睡眼惺忪的眸子,扬夜煞有其事朝它比了噤声的动作,小白羊果然乖乖趴回去。 他拿起桌上的纸,就着烛火阅读—— 爹: 虎儿一直在想你问虎儿为什么喜欢你的理由——虎儿真的很认真地在思考。 其实虎儿不是你亲生女儿的事情,很早就知道了,只是当时害怕你会将虎儿赶走所以不敢说,继续假装是你的女儿。 之后你问我,五十年的父女之情怎可能轻易转变,当时虎儿有说出这件事,可你不信,虎儿之所以不敢再辩驳是因为自己也不大懂什么是男人、什么是女人。 天啸叔叔说虎儿对爹已经有了女人对男人的心思,会嫉妒,这点虎儿非常肯定,那个柳姑娘看你的时候,虎儿就明白柳姑娘也是喜欢爹的,这种理由不用问,就是明白,所以虎儿会嫉妒,不是一时混乱,更非误会。 虎儿也喜欢天啸叔叔,不过肯定不会嫉妒有多少女人喜欢他,因为虎儿分辨得出,喜欢你们两个的不同,若和天啸叔叔分开或许会难过,但与爹分开,爹却会成为琥珀心底割舍不了的牵挂,这绝不可能是女儿该有的态度,对吧? 我们相处了五十年,虎儿知道你所有的一切,虽然不喜欢你爱吃素,但虎儿会包容,这也是因为喜欢。 爹……虎儿其实根本不想这样喊你,因为这表示我们永远不能成亲,坦白说虎儿还是分辨不了女儿和女人有什么不同,喜欢的是同样的人,为何不同的喜欢就得区分身份?不过天啸叔叔说女儿永远不能和爹成亲,不能嫉妒有其他姑娘喜欢爹,所以虎儿好希望能成为爹的女人。 可是你一定会很难过吧? 虎儿真的很喜欢你,喜欢到爹要虎儿只当女儿也不会违背,即使将来爹有很喜欢的人,虎儿也会忍耐,一直一直忍耐,爹不要担心,虎儿永远都不会让爹为难,虎儿保证。 最后的收笔是一滴晕开的水渍。 走近床沿,凝视入睡的她,眼角残留刚哭过的痕迹,心头顿时拧了。 他让她伤心了。 唉。 拿着她的心声,他落座窗口边的椅子。 等待。 第六章 虎儿,以后别再喊我爹了。 这不是做梦吧? 早晨醒来,看见爹在她房里,她什么都还没问,爹就对她说了这句话。 这是什么意思? 她瞧见桌上的纸不见了,莫非爹看完以后生气不要她了? 恍神的琥珀一下子清醒,跳下床,急忙冲下楼,看见就要离开客栈的熟悉身影,想也不想就牢牢抱住。 “爹,你不要虎儿了吗?”她本来是想解释自己为何喜欢爹的心情,结果却弄巧成拙了。 顿时,全客栈里的人从掌柜到店小二、客人,都纷纷望着他们这对诡异的“父女”。 好年轻的爹,好貌美的女儿啊……明明两人该是夫妻的感觉,偏偏女子竟脱口喊了声爹,说不诡异才奇特。 二十几岁的爹要生出十几岁这么大的女儿……真不简单。 掌柜忘了算账、店小二不再上菜、上楼的客人与下楼的客人正好挤在楼梯处,走进来的客人没忙着找位子,正要离开的也停下脚步,众人全等着看一场好戏。 只见男人徐徐转身,揽着女子的腰,露出迷人温柔的微笑,道:“虎儿,你又睡糊涂了吗?你爹已经不在了,我是你的夫婿。” 嘎?琥珀结舌了。 爹不在了,他、他是她的夫婿? 果然是夫妻啊——没啥看头了,瞬间,掌柜低头继续算账,店小二连忙上菜,上下楼的客人各自移动脚步,人店的人坐了下来,离开的客人早不见人影。 “你、你是我……”夫婿这两个字,由于她仍处于惊愕的状态,迟迟说不出来。 “我是你夫婿,莫非……你不要我?”琥珀吃惊的表情真可爱,莫怪天啸总爱逗她,不过以后这权利归他所有,谁都不许觊觎。 她怎可能不要爹……不是,是夫婿,她当然要啊! 琥珀立刻伸出双手搂住他。 “我当然要——”她大声宣告,随即又露出一脸无辜的表情。“可是……爹没生气吗?” “我为什么要生气?” “你不要我喊你爹,虎儿以为爹不要我了……” “你不是想当我的女人,既是如此又怎能喊我爹?除非你仍想当我女儿?” 琥珀急急摇头,她一点都不想当爹的女儿。 “我要当你的女人。”这一句话特别响亮,不过因为他们的关系已经不让人期待,自然没人注意。 他抚摸她未扎成束的头发,心头荡着无限甜蜜,原来投注的感情能得到回应是一件如此美好的事。 “我可以喊你……扬夜吗?”她喜孜孜地问,内心七上八下。 “当然可以了,我的虎儿。”以前是隐藏在爹的称谓之下才能付出,如今能坦率表达对她的占有欲,他也不再深埋了。 琥珀就是他的女人。 午后,他们回到山上,原本坍塌的屋子已完整无缺呈现在他们眼前。 琥珀清楚扬夜很厉害,所以无论他做了什么事情都不会有任何惊讶,在她心底,他便是第一,无人能及。 琥珀让小白羊在外头继续吃草,自己走入屋里,她发现这次屋子的格局有些不同,以前是有两间房,这次竟只有一间房,这是表示往后她要和他一块睡吗? 太好了,他的怀抱十分温暖,她一直很喜欢窝在他怀里。 “喜欢吗?”扬夜来到她身后问。 琥珀嗅到他身上独特的气息,自然地倚靠他的胸膛。“喜欢啊,只是我的睡相很糟糕,你要多多忍耐。”她还记得有一回自己早上醒来,脚跨在枕头上,头则是挂在床沿边。 “有我在,我保证让你睡得舒服。”他的下巴抵着她的头顶。“我不会让你有机会滚下床。” 她的眸子眨呀眨地,似是要泛出水——怎么办?怎么扬夜说的每句话都令她脸红心跳?犹如每个字都沾上了蜜糖一样。 如果继续下去,总有一天她会甜死。 她应该愈来愈女人了吧?因为她渐渐能感觉到女儿和女人之间的不同,两者都能撒娇,不过程度有极大不同,她现在的撒娇像是漂浮在水面上,很舒服但却有怕下沉的紧张,不过那种紧张又不是真的怕,而是另一种她难以言喻的感受……有种像是期待他能给予什么回应的紧张。 以前他们之间有着一道名为“父女”的大门区隔两人,如今大门开启,不再有阻隔,她发觉自己似乎愈来愈贪心了……眸子一睁开就想看见他,呼吸间想要他的气息伴随,喜欢肢体的亲密触碰,想要得到他全部的关注,就连他的心思也想一块霸占……她是不是太贪了? “我好像变得贪心了。” “怎么说?” 琥珀转过来面对他,露出一脸疑惑。“因为我想得到全部的你。” “我的一切本来就是你的,你就算不开口,我也属于你。” 糟糕……他的话又快甜死她了。 “扬夜,你会永远永远在我身边吧?” “虎儿,我们成亲吧!”她的虎儿似是仍有疑问,那就给她一个婚礼好安她的心。 琥珀没有回应,只是漾了一抹甜美的笑容。 婚礼,自然要有主婚人——这是琥珀在书上看来的。 她开心地邀请天啸来主婚顺便观礼。 “天啸叔叔算是最大功臣,当然要邀请。” 扬夜没有反对,一切以她的喜好为主。 当一切准备就绪,琥珀也正式发了请帖给天啸,由扬夜带去给他。 “天啸,天啸……” 扬夜刚踏入天啸的领地便听见娇软的呻吟,顿时清楚里头是什么情况了,因此静静站在外头,等候里面的事情结束。 似是不让他久等,没一会儿,天啸衣衫不整走出来,脸上挂着吊儿郎当的神情。 “难得来我这儿,什么事情让你大驾光临?”他还记得上次为了傻虎的事情,好友竟然对他下逐客令,因此不爽到现在。 扬夜自知理亏,率先致歉。“上回的事情是我不好,我跟你道歉,你大人有大量别跟我计较了吧!” 天啸嘴角勾了勾,双臂环胸盯着好友,锐利的目光似是在采查。“好吧,我就原谅你因为一时护火攻心才会犯下这个大错,不过你肯定不是为了道歉才亲自过来吧?”他们相交三百年,当然不会为了这点小事而撕破脸,如果他不登门拜访,几十年后,他们肯定又会和好如初了。 扬夜递出喜帖,天啸接过一看,突然朗笑,那笑声打从心底,回荡在他的领地,扬夜心知接下来的调侃肯定少不了。 “虎儿说你是最大功臣,所以邀请你来主婚,日子已定好,若你不方便就不勉强了。” “放心,我会准时到达。”嘿嘿,好友结婚他怎可不去观礼,而且他还是主婚人呢!无论如何,都要排除万难赶过去受他一拜。“不过,你这被动的家伙是怎么开窍了?”之前不论他怎么敲,就是敲不醒的笨蛋是如何清醒了?他相当好奇。 扬夜轻声一叹。“我不想万一有一天我失去她之后才后悔未曾吐露心情。” “所以你喜欢她了,是吧?” “是。”他老实坦承,不再有所隐瞒。 天啸一手立刻搭上他的肩膀,笑眯眯地说:“这样才对嘛!喜欢一个人又不是什么错事,更何况连我这粗心的家伙都看得出你有多喜欢那只傻虎,你想欺骗自己的心又怎可能成功?很好很好,坦白是好事,身为你的好友,我真诚恭喜你!” “多谢,那我先……” “哇?”这时,里头的女子走了出来,身上的薄纱根本遮不住她玲珑有致的好身材,她一双着火的眸子盯着扬夜上下打量,露出贪婪的表情。“天啸,我都不知道你竟然有这样的……朋友?”应该是朋友吧?见下面没有敌对大概就是朋友了。 天啸一眼就知道女子在打什么主意,连忙劝退她,免得一个不小心弄出狼命。“他可不是你能对付的家伙,如果不想死的话少打他主意。好了,你走吧,我还有事跟他聊。”结束欢爱,他向来不留人。 女子倒也没发脾气,只是故意捏捏他的脸,扬了红唇说:“你每次都这样,利用完了就把我赶走,小心哪天换我不理你了。”说毕,没等他回话,她迳自走近扬夜,一双勾人的眸子在他身上徘徊。“这位公子,真不知你‘尝’起来是什么味道?如果你有这意思,尽管来须靡山找我,奴家夜罂,包准伺候你……服服帖帖。” 夜罂语末的浅笑更添三分媚,无奈扬夜丝毫不受影响,目光燃不起火焰。 这女人竟然当着他的面勾引其他男人,天啸非常不爽地把人拉回怀里,忿忿地在纤细的颈上咬了一口当作警惕。 “快走!” 夜罂一手抚着发疼的颈部,想在扬夜面前维持好形象的她不想发怒,只好怒瞪天啸一眼然后火速离去。 扬夜静静地将这一幕记在心底,原来看似潇洒浪荡的好友也遇上了天敌。 “女人就是麻烦!扬夜,我这儿有春宫图,你不妨拿去参考看看,免得你们的新婚夜相看两无言,如何?”这两只实在是太有趣了,他愈来愈想知道最后的结果。 “敬谢不敏。” “好吧,我也不勉强,不过,既然傻虎说我是最大功臣,那我可以讨一份谢礼吗?” “请说。” “我想要什么,难道你还不知道吗?我那么想知道的事情,难道你就不能完成我的心愿,让我死而无憾?”他与扬夜相识那么久,熟知他的一切,却对他的修为感到万分不解,他仅活七百年,修为却有千年以上,这是他心中最大的困惑。 “那好,等你死了,我自会在你坟前吐实。” “别这么狠吧!满足我一下是会如何?修为是你的,我又偷不走。” 扬夜淡淡扬笑,叹道:“我的能力已经没了。” 天啸神情闪过一抹惊愕。随着好友释放围绕在他周身的防护,他立刻感受到眼前的他能力竟然锐减,甚至连自己也比不上。 “这是怎么回事?” “当时,我根本没有能力复仇,族里的压力又接种而更,后来我遇上一个……我不知怎么形容的男子,他不是人、不属妖魔,身上没有任何气息,冰冷犹如寒冬的水,他给我一个条件,只要我能放弃一件事,他便给我能够复仇的能力直到我死去,我因为急着复仇便与他定下契约。” “什么契约?” “只要我放弃自己的感情,不动心便能得到让人忌惮的能力。” 天啸闻言不禁怀疑。“所以你当时不肯接受傻虎就是因为这缘故?” “不是,这种能力从来就不是我想要的,我不接受琥珀是因为怕有朝一日她会厌倦我……天啸,如今我已不如你,如果你想要,随时都能杀了我。”他们还没成为朋友之前,天啸确实处心积虑想要置他于死地。 天啸随即用力拍了他的背部一掌。“我们已经是朋友,怎可能对你出手,而且你居然还将这天大的秘密告诉我,如果我还做出那种事情就禽兽不如了。对了,对方总该有个名字吧?”至高无上的能力,他跃跃欲试,况且只是放弃感情,他这人根本不可能动心,没了感情又何妨,绝对的能力才是他所追求的唯一。 扬夜看穿天啸的企图,便说:“他没有留下名字,而且从此没有出现在我眼前,我也不晓得如何找到他,所以死心吧。” “可惜了!” 一点也不,扬夜心想。 是非对天啸来说并不重要,他向来只做他想做的事情,若他得到了能力,只怕最后结果便是毁灭,因此完全不可惜。 琥珀一面哼着曲子一面布置。 再过几日便要成亲,她一想到便难掩内心的喜悦。 扬夜终于要变成她的人了,她再也不用去嫉妒其他女子,因为她是他的妻。 “咩。” 外头突然传来小黑的叫声,是看见陌生人的叫声,这儿位置偏僻,会有谁靠近呢? 完全没有警戒心的琥珀开门走出来,看见一抹白色背影,煞是熟悉。 当对方转过身时,琥珀瞬间怔住了——因为那是一张神似扬夜的脸庞。 她哑口无言,然而也十分清楚眼前的人绝非自己心底的那个人,虽然他们身材、五官相似,不过散发出来的气息却截然不同,扬夜温和如顺风,眼前陌生的男子却冷冽如深冬,即便他与扬夜都喜欢穿着白衣,她依旧能够区分。 男子动也不动,眼神乍冷,琥珀来不及提问已经让逼命的攻势吓得反射闪躲。 他是谁? 为何要攻击自己? 对方招式凌厉,似是非置她于死地不可,毫不留情。 琥珀不曾受过攻击的训练,因此面对猛烈的出招也只能尽力闪避,为了躲开招招致命的招式,她也无心思考,只能靠身体的本能来保护自己。无奈,她终究不是这男子的对手,没多久后,她的身上多出几道伤痕,逃跑的速度也逐渐慢了,伤痕因而更多。 如此恶性循环,最后琥珀终究不支倒地,此时身上已布满斑斑血迹,她气喘吁吁,目光如火炬,妄想做最后一搏。 “死了这条心,你不可能活命。”男子幽幽开口,冰冷的语调显示他有多无情。 “你为什么要杀我?”这男人出手满是恨意,她不懂他们的仇从何而来。 “因为你是虎,注定要死。” 琥珀眨眨眼,完全无法理解,不过这逼命之刻,她下一瞬想到的是扬夜的生死,扬夜也是虎,这男人既然能找上门来,肯定也会想杀了扬夜,她一定要保护他。 “咩。” “小黑……”正当她缓缓起身欲将这男人带离此地之时,小白羊突然挡在她身前,似是要保护自己,她好感动,小黑这么弱小居然还要保护她,果然没白养它。“既然你要杀我就冲着我来,别对小黑出手,它是我朋友!” 男子显然因为眼前这一幕感到困惑。“你说这只羊是你的……朋友?” “没错,小黑是我的朋友,它不是老虎,你冲着我来吧!”语毕,她一个纵身,大虎现形,朝着另一头狂奔。 男子注释小白羊的目光,呆了一下,随即追了上去,留下小白羊咩咩叫。 琥珀不敢停、不敢看,拼了全身的力气往前跑。 扬夜快回来了,必须拖延时间,不要让这男子遇上他,此时的她满脑子要保护扬夜的念头,至于自己的生死那就听天由命,只要扬夜没事,即便会死她也不在乎了。 大虎奔跑的速度飞快,惊动了树林里休憩的小动物,刹时鸟飞兽散,然而它的速度再快,依旧不及男子的脚程,一眨眼工夫已经被追上,甚至还超越挡在它面前。 比起适才的坚定杀意,这一会儿他的神情倒是显露一丝犹豫。 “那只羊怎么会是你的朋友?你不是应该吃了它吗?” 琥珀疑惑地变成人形,回答:“我爱交什么朋友,你管不着吧?”很好,她的目的就是想拖延,无论什么方式只要能拖住他就好。 “你认识扬夜吧?”琥珀顿了一下,男子见状接着问:“你与他是什么关系?” 她仍一心要护着扬夜。“不关你的事情,有事冲着我来,别找扬夜。” “很好,既然你想死,我成全你——”他的手上多出一把剑。 眼看利剑就要砍在琥珀身上,将她一分为二,突然,一股力量却从中介入包住她,替她化解这场死劫。 “扬夜!”看见是他,琥珀急忙大喊:“你快逃,他要杀你!” 男子露出一抹玩味的笑容。 “虎儿,放心,他不会伤害我。”看见她满身是伤,却仍一心想保护自己,他好不心疼。 “可是他想杀我,只要是虎都不放过,你……”即使被扬夜护在怀里,对于方才死里逃生的惊险仍心有余悸。 “大哥。”男子轻轻喊了声。 这句称谓顿时打断琥珀的焦急,她看了男子一眼,目光才移回扬夜脸上,这时蓦地想起他们确实有神似的五官、相似的气质,说是兄弟便能解开她最初的疑惑,只是男子为何要杀虎? “扬夜,他是你弟弟?”所以她不用怕了? “是的,他是我弟弟——雪泣。” “族长。” “我已经离开了,不再是族长,如今你应该才是真正的族长。”扬夜始终背对雪泣,纵然离开,他也没有停止关心他仅有的亲人。 “我只是代理族长,撑不起全族的荣耀,你回来吧,族人还在等你领导。”雪泣继续陈述,完全没有一丝嫉妒。他从小便对大哥满心崇拜,这点至今不曾改变。 “雪泣,假如你到现在还无法认同我当初的作法,我回去有什么意义?” 当年,扬夜认识了个朋友——一只修炼了五百年的虎。 这个朋友好奇他们族里的圣玉想来一采,他取得族人的同意后,带着好友回家。那一晚,他因为临时有事外出,交代族人要款待朋友,没想到等他隔天回来,族里死伤惨重,理由是他的朋友觊觎圣玉,想偷走之时不意被他爹娘发现,欲阻止却因能力相差悬殊最后死于朋友之手。 他在爹娘的坟前立誓,此仇非报不可。因缘际会下,他得到了强悍的力量也找到朋友一家子,于是也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残忍地杀害了朋友与他的妻子,却放过朋友年幼无辜的稚子。 怎知,族人无法原谅他这种近乎背叛的行为,毕竟圣玉是因他朋友而失去,他爹娘又因此丧命,他竟存有妇人之仁放过敌人之子,在种种反对声浪的逼迫之下,他终于做出决定,独自离开了。这一走便是四百年。 “我确实不能体会,毕竟对敌人留情就是让自己痛苦,那只虎一日不死,我就不会放弃追杀!”这便是他努力至今的唯一目的。 “因此你连无辜的琥珀也要杀害?” 雪泣不语。 他当然没有到这般是非不分的地步,尽管他有报仇的意图,也不会不分青红皂白,只是,当他看见琥珀从带有扬夜气息的屋子走出来,身上竟还掺有一股熟悉且让他愤恨的味道之后,煞时脑子里只剩下杀意。 “你怎么会跟她在一起?” “她娘死去的时候,我碰巧经过,因此收养了她。”他简略解释。 “然后呢?”雪泣再问,不相信他们的关系那么单纯,大哥容易藏心,但那稚嫩小老虎的表情又透露太多。 “琥珀……她将是我的妻子。” 雪泣顿时愕然无言——他大哥居然要娶那只小老虎? “你要娶她?这是犯了我们的大忌,难道你不怕永远都无法回来?”雪泣不禁质疑大哥的轻率行为。 “你以为我还能回去吗?”扬夜露出一抹苦笑。 “为何不能?”他反问,这四百年来从未放弃寻找大哥。 “他们希望我斩草除根,但我绝计不会那么做,若我一旦回去也只会造成你的困扰罢了,这样分隔两地未尝不好,我们永远是兄弟,不可能有任何改变。”纵使心中有难以弥平的恨,他却因为明白了爹时常告诫他的一句话“冤冤相报何时了”才愿意放弃,只要怀有报仇之心,那么恩怨便难以终了。 若他能早清楚朋友的意图,拒绝他进入族里也不会造成这个结果,对此,他难辞其咎,自然愿意承担这份错,却不希望自己一错再错。 雪泣对于大哥的坚持,拧了眉心。 “只要你娶了这只虎,我们兄弟的情谊立刻断绝。” 第七章 本来以为扬夜没有亲人,没想到这会儿却跑出一个弟弟! 往后他们有多了一个亲人,真好。 她摸摸低头吃草的小黑,笑得开心。“小黑,以后我也有个弟弟了,真好是不?” “蠢虎,谁是你弟弟?”雪泣刚踏出屋外便听见这句蠢话。 雪泣是扬夜的弟弟,她身为大嫂,不能计较要懂得包容。 “你是扬夜的弟弟,日后我嫁给他便是你嫂子,你自然是我弟弟。”非常合情合理的发展。 “他不可能娶你。”他直接戳破她的无知美梦。 “为何不能?”琥珀气坏了,瞪大眼睛追问。 “为什么?”雪泣咀嚼她这个问题,蓦地,他心中有了答案,该不会……“蠢虎,莫非你根本不清楚我大哥的身份?”看起来是很有这可能,要不然他们怎可能成亲? “扬夜不就是你大哥,难道还有其他身份?”这个弟弟说起话来总是少了东又缺了西,害她思考变慢了。 “我大哥决不可能娶你,因为你们之间有不共戴天之仇,你是虎,而他是——” “雪泣,别说了。”即使他与虎有仇,也不关琥珀的事情,她是无辜的。 “大哥,我最后一次提醒你,一旦你娶了她,今生今世你就当没有我这个弟弟。” 话落,雪泣瞬间消失在他们面前,留下一脸怔愣的琥珀已经别过脸的扬夜。 “是不是我做错什么了?”她不解雪泣为何这般敌视自己。 扬夜上前搂住她。“不关你的事,是雪泣太冲动了,我会再好好劝他。” 即便最初不愿追究,但事到如今,琥珀也想问清楚缘由。 “为什么雪泣那么讨厌虎?” 扬夜放开她,一脸无奈地别开头回答:“虎儿,别问。” 因为从没见过扬夜露出那种神情,琥珀心软了,不再追问,然而她心底的疑问并没有消失,只是暂时压下,她不希望扬夜为难。 “如果你很为难,那就、就别娶我了。”她并不希望因为自己的关系让他失去弟弟。 他非常清楚琥珀有多期待这场婚礼,这是他早就决定好的事情,手足是永远不可能切断的关系,即便雪泣不认他,只要自己心中有他就好。 自从离开族里后,他便有再也回不去的心理准备,对于族人来说,失去圣玉是无法原谅的错误,等同于叛族之罪,他也无脸回去,且唯有他离开才不会让雪泣难以立足。 “不,婚礼照常,虎儿,我想娶你。” 离开后,他不再信任任何人,天啸花了两百年的时间才突破他心防,尽管他们是好友的关系,却也未曾让他走入自己的心底,琥珀才是真正让他愿意再去爱人、相信人的关键,无法以言语沟通的他们反而更能以最原始的身体毫无芥蒂亲近彼此。 这或许便是他轻易卸下心防的理由,琥珀让他能够毫无保留地去爱。 扬夜并没有反对,因此婚礼照常举行。 屋子里红烛点,新房内喜帖盖,最后等到入夜依旧没等到新郎。 天啸不禁同情这只可怜的傻虎。 “我看扬夜是不会来了。”有勇气成亲,没想到更有勇气逃走,他相当佩服。 琥珀独坐在床上,喜帕下的她没有掉一滴泪,只见她用力掀开喜帕,露出比平常更美艳的五官。 天啸惊艳地说:“傻虎,不如跟了我吧!” 她没好气睨他一眼,然后走近他,天啸眼看美女自动送上门,张开手臂正等着佳人投怀送抱,岂料琥珀硬是停在离他指尖尚有一寸的距离。 可恶,抱不到。 “天啸叔叔,你知道雪泣吗?”不爱模糊不清的她决心探究真相。 雪泣……这名字稍有印象。“他是谁?” “扬夜的弟弟。” 喔……他想起来了,扬夜确实有个弟弟。“怎么无端提起他?” “前些日子,他来过了,然后还逼扬夜不许娶我,否则就当没他这个弟弟,为什么他这么讨厌我?他明明也是老虎,为何要与我自相残杀?”她怎么都弄不明白。 “这必须从四百年前说起……”这件事他听扬夜提过,因此转述给琥珀得知,对好友定下契约的事情便有保留,他相信好友也不会希望自己对她说。 琥珀听完以后不禁沉下神色,难怪她总觉得扬夜注视自己的时候始终多了一分她无法看透的情绪,原来夹杂着痛失亲人的无奈。 她是不是太为难扬夜了? “扬夜是真心想娶我吗?”她不禁想问。 “那是当然,他那么喜欢你,不娶你娶谁?我说傻虎,你可别因为这件事而有了芥蒂,要不然扬夜知情肯定不会原谅我,我之所以告诉你这件事,纯粹只是想让你明白扬夜确实有其为难之处,不过只要他想做的事情便不会轻易更改,我相信与你成亲这件事是他思考许久而做出的决定,你千万别动摇。”基本上这一对是他一手促成,他可不希望让自己毁了。 “扬夜肯定很难过。”原本不想逼他的心情顿时有了不同的转变。“无论如何我都要嫁给他。” “很好很好,这样的气势就对了,这才是我认识的那只傻虎。” “即使让他失去手足也执意要嫁给他,你这只蠢虎可真是不知好歹!” 冷冷的讽刺传来,两人回头,雪泣不知何时已站在门口。 琥珀已做出抉择了,上前反驳道:“为何不能嫁他?扬夜那么痛苦,孤独了四百年,他始终一个人,难道你都不明白那种度日如年有多痛苦吗?” 雪泣冷瞪着琥珀,天啸则是做好随时护住琥珀的准备,这只傻虎究竟知不知道眼前可不是什么乖乖小白羊,而是足以将她撕碎的野兽,她这无疑是在拔虎须,果然傻啊! “痛苦?难道被他扔下的我就不会痛苦,不会寂寞?他让我一个人孤军奋战面对族人无声的谴责,你说我又哪里好过?” “难道你能保证他带着你,就能改变一切吗?”她扬声质问。 “我们是手足,本来就不该放开。”他非常不喜欢琥珀的气势,左手开始凝聚杀气。 “你真无知。” “你说什么?”怒火乍燃。 “扬夜留下你虽然有些过分,却也是在用他的方式保护你,毕竟这一离开是生是死,无人可担保,他只是希望你在最安全的情况下继续活着,既然你是他手足,难道不清楚他心底有多痛苦吗?” 雪泣顿时无言。 琥珀再问:“你可知他心中最应该死的凶手是谁?” “不就是那只虎。”他咬牙地回答。 她叹息,摇了头。“你错了,扬夜心底认为最应该死的凶手是他自己——他自责粗心大意没有察觉朋友的贪婪造成无法挽回的结果,如果可以,我相信他宁愿杀了自己谢罪,但不知为什么,他却不能选择死亡这条路。”她仿佛熟知扬夜的心思般地说着,眼眶逐渐泛红。 雪泣,抱歉,大哥必须离开,往后你要好好照顾自己,懂吗? 大哥,为什么你不能带我走?我想跟你一块走! 不行……这是大哥的错,必须由大哥独立承担,你必须留住族里成为下一任族长带领族人,这是你的使命,大哥已经做不到的事情只好将这重担交给你,别让大哥失望。 那……大哥,可你何时会回来? 雪泣,我…… 你一定要回来,雪泣会等着大哥,我们击掌为盟,大哥,请记着,你一定要平安回来,我们有过誓言了…… 雪泣想起大哥临走前最后的话——原来大哥早就选择了另一条路,如果没有被誓言给绊住了,大哥早就结束自己的罪……,而他却没有察觉到这点。 大哥究竟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度过这漫漫四百年? 若说他痛苦,大哥恐怕比他更难受,毕竟他始终视自己为罪人。 一旁的天啸听完琥珀的话,忍不住笑了,相处那么久的他都未能真正发现好友的心思,这只傻虎果然不简单,莫怪能令扬夜心动。 “我明白你因为过去的事情讨厌我,但是那不是我做的,总不能把罪推到我身上,我也绝不认这种牵连的罪名,现在请告诉我扬夜在哪儿?”她要去找她的夫婿了。 “蠢虎,我要感谢你对我说这番话。”纠缠了四百年的结终于能解开,此刻他内心一片澄澈。“不过既是如此,我更不能容许大哥娶你,因为那代表他此生都不可能再有机会回来,因此我将以族长的身份强制带回他。” “我刚刚不是说了那不关我的事!我们也算是亲戚,为何娶我就不能再回族里,难道就不能当我是你们的远亲吗?”这个弟弟实在太固执了。 雪泣冷冷注视她,扬了唇反问:“谁说我是虎?” 琥珀怔了怔。“那你是什么?” “不如你亲自去问我大哥。” 他非常期待真相大白之后的结果。 今晚的月特别明亮。 挂在树梢上的月,圆如诗人所描绘的玉盘,光滑皎洁,又如另一种夜金乌,比起白昼,孤月更显沉稳内敛,差不多五十年了,他亦不曾这般好好欣赏夜色的美,因为身边多了只需要照顾的小老虎。 他清楚雪泣今日约自己出来的用意,不希望他再针对琥珀,因此他没有拒绝。 自己心底有多痛,雪泣的心便有多痛。 他一走了之,留下所有的责任让雪泣一肩扛起,实际上也是逃避的手段,当时他也想过带着他离开,只是这错是他一人所犯,怎能要他陪着自己受苦,因此最后他改变决定踏上他该走的路,没想到一个誓言叫他进退维谷。 四百年了……他何尝不想念故乡的一切,不想念他唯一的手足,只是无奈啊……心头始终有着放不下的自责,他始终无法释怀当年的愚蠢。 按住仍在流血的右手臂,完全不介意雪泣出手那么重,只是觉得对不起仍在等待自己的琥珀,看来今晚是无法成亲了,因为受创过重,体内灵气乱窜,再也无法维持人形,最后趴在草地上变回他最初的形体。 这是他不能对琥珀说的秘密——他与她并非同族。 今晚就让他慢慢疗伤,明早再跟琥珀解释,这会儿有天啸陪着她,相信不会出事,现在的他必须专心疗伤。 夜风徐缓地吹着,扬起阵阵草浪,远处捎来熟悉的气味。 它刚一睁开眼,琥珀的身影便映入眼底。 她哭得梨花带泪,令人万般不舍。 “他、他好过分,既然是你亲弟弟,怎么可以伤你伤得这么重?”雪泣只叫她来这地方找扬夜,并没有告知他真正的身份,然而第一眼她便认出是他了。 原来雪泣已经说了啊……其实也好,有些事确实也隐瞒不了多久。 琥珀抱起受伤的它,不舍地抚摸它白皙的毛,一会儿后,抬起它的脸,嘴对嘴过气给它,即使它欲反抗也无能为力,直到感受到它体内紊乱的气稍有平缓,她才放开,此时眼眶的泪水依然止不住地流淌。 “对不起、对不起……” 她终于明白原来扬夜不是虎,是羊。 除了过去的事情以外,虎与羊天生就是敌对关系,她实在不知道这五十年来扬夜怀着什么样的心情照顾杀害他爹娘,并造成他必须离开族内的敌人,即便凶手不是她,她似乎也找不到什么理由能够减轻心底的遗憾。 而且更可恶的是,她竟当着扬夜的面残杀了那只无辜的小羊……此时,她终于能体会那时扬夜为何会生那么大的气了,是她犯下不可饶恕的错。 “为什么不跟我说?如果我早知道这件事,绝对不会做出让你伤心的事情,我居然无知地想杀害你的同类……扬夜,对不起、对不起……”假使她能够在细心一点,应该也能找出一点蛛丝马迹,可她太愚蠢了才会什么都不知道。 傻丫头,这不关你的事,只是我单纯不愿说而已。 “最初决定要照顾我的时候一定让你伤透脑筋吧?一直不想让你为难,没想到从一开始我就是个烫手山芋,明知道我的身份,为何还要对我这么好?这样我该怎么回报你?”原来她所得到的付出是扬夜心底的苦,她却傻傻没有察觉,一味接受他的温柔。 真的是太笨太笨了。 扬夜再也不想听她自责,毕竟这件事是他执意,根本不关她的事情,因此费尽力气变成人形。 “虎儿,不关你的事情,当初是我决定要照顾你,我不说是因为我根本不在乎你的身份,也认为没有这必要,不管你是什么,我一定会照顾你……只是我没想到最后竟然会爱上你,这是唯一出乎我意料之外的发展,所以无论雪泣对你说了什么,你无须介意。”他捧着她的脸试图安抚她受伤的心。 他呵疼了五十年的情人,怎舍得见她落泪。 “虎儿,别哭啊……” “对不起、对不起……”她真的好愚蠢,就像雪泣一样,根本不懂他的用心。 “唉,我不喜欢听你道歉,你并没有做错什么,一切都是我自愿的,别哭了,好吗?” 她的泪似刃,又割在他身上。 琥珀闻言,吸了吸鼻子,一把抹去脸上的泪痕。 “这样才对,你是新娘,只能哭呢?抱歉,我来不及赶上今晚的婚礼,延个几日好吗?” “无妨,就是没有婚礼也无所谓,在我心底,你已是我的夫了。” 打住的泪水有缓缓滑落,琥珀抿唇,下一刻,她一扑进他怀里。 扬夜一面抚着她的头,一面笑叹:“比起老虎,白羊确实无用了些,不仅弱小还不太会自保,这样的我或许没有什么能为,但我对天起誓,只要我仍一丝犹存便有保护你,直到气尽为止。” 不、不……她不值得他这般付出,一点都不值得啊! 为何扬夜就在身旁,她会一直想哭? 为何她心痛难耐,感受不到半点幸福? 他人就在眼前,她却觉得两人离得愈来愈远…… 琥珀将再次变回原形的扬夜带回屋子里,照顾他到清晨,然后交给天啸。 “请你帮我好好照顾扬夜。” “为何要走?”他这旁观者最清楚这傻虎有多爱躺在床上的男人。 “因为我根本没有资格待在他身边。” “有没有资格可不是你判断,是他。而且你昨日不是还相当坚持要嫁个扬夜为妻,怎么没多久便改变心意?” 琥珀的眼眶依然湿润,哭了整夜的她,此时几乎快看不清楚眼前的人是谁。 “他的心受伤,我可以陪在他身边,不离不弃,陪他度过痛苦的时刻,他如果病了,我能照顾他直到他恢复健康,我更能确信只要有我在,他将不会再孤独,然而……一想到造成他必须离乡背井的凶手竟是自己的同类后,我、我……再也不敢奢望了。 死别的伤终究会随着时间慢慢淡忘,但是永远回不了自己的故乡,见不得亲人,这种生离,我不忍心让他一个人背着,纵然有苦也该和自己的手足在一块,我不想扬夜最后憎恨我……我希望他离开我的时候能记得我们过往的甜蜜。”至于孤独,她一个人可以慢慢啃噬,反正早在她失去娘的时候便有了注定。只是这个注定来得晚些。 扬夜从不说,她却清楚他的眼神明明那么哀伤,他的心明明渴望回乡,她不行也不能成为他的阻碍,让他回不了故乡。 因为如此,原本坚持要嫁他的念头顿时如风中残烛,最后一刻熄灭了。 最有资格留在他身旁的人,不是她。 “你能舍得吗?”这傻虎。 “不舍得也要舍得,这样对他最好,我平白无故接受他疼爱了五十年,我能为他做的事情只有这个,如果连让这点小心愿都无法帮他达成,我根本不算爱他。” “你这样真的太傻了。” 她苦涩地笑着,“谁叫我本来就是傻虎。” 琥珀拎着简单的行李,走出屋子,小白羊看见她,连忙跟在她身后。 “小黑,你和我本不同族,你该留住他身边。” 小白羊却执意要跟着她,最后琥珀只好带着它。“好吧,路上有你作伴,我也不会孤独了。”扬夜身边有了雪泣,小黑跟了她,正好。 往后,她真的必须学着独立了。 脚步愈来愈沉重,抹去最后一滴泪,她强压不想回去的冲动,不再回头。 不知走了多久,夜色深了,明月高挂山峰。 她在一棵大树下落脚,小黑趴在脚边,她抚摸它的毛,目光远眺着那抹昏黄的孤月。 “小黑,你说等我们走到最西边能不能摸到天顶的月呢?等我到了最西边,扬夜是不是就能回来他的故乡了?这根本不是他的错,不该由他独自承担,我跟在他身边只会成为累赘,所以我离开最好……如此一来,他便能回去故乡了。” 没错,她的选择是对的,没有她,扬夜才能找回过去的日子,她不要成为他挂念的牵绊。 即使一个人,她也能活得好好的。 即使会思念,她也会学着放在心底。 可是、可是……她现在却已经满足想念了,几乎快要溢出她的胸口。 这样的日子,她真的有办法捱下去吗? “唉。” 夜色寂静,回应她的是小白羊的叫声。 “咩咩。”小白羊叫不停,接着起身走向前方的黑暗。 “小黑、小黑?”琥珀不解它的动作,追了上去,走了十来步,她看见小黑,也发现一个不该出现在面前的身影。 她哑口,声音仿佛被夺走,说不出半个字。 “连小黑都知道该有我陪同,难道你会不清楚吗,虎儿?” 一声轻唤宛若一抹旭光,叫软了她的心,刚堆积起来的意志力顿时崩毁殆尽。 “……你怎么会?” “你带着小黑自然脚程慢,是天啸送我过来。” 她离开你了,快去找她吧,我敢保证,你若失去她,此生再也找不到一个如此了解你的伴侣了。 这是他一清醒,天啸便对自己说的话,他当然清楚琥珀有多珍贵。 “你不该来。”思念的人就在伸手可及之处,她却无法靠近。 “你是我的伴侣,我来找你有何不对?”妻子是人间的词汇,“伴侣”才是他们对另一半真正的称呼。 漫漫岁月,相知相随的是唯一的伴侣。 “我不想让你回不了故乡。” “死别的伤终究会淡忘,那么生离的痛呢?你要我一个人尝吗?”他的渴望来自想念,但在离开之后,他便断了再回去的念头。“你正做着和我相同的事情,当年我也以为这样对雪泣最好,扔下他一个人面对其他族人,现在我才明白他的心境,被留下来的人不见得好,和自己最亲近的人在一起才是正确的决定,所以……别走。” “你会后悔。” “如果会后悔,我也不会选择你了,坦白告诉你,我从没想过回去。”他朝她缓缓伸出手。“虎儿,你真舍得离开我吗?” 当然不舍得。 她好想投入他的怀抱,她想念他宠溺的微笑,他温柔的呵护,他指尖轻柔的抚触以及他足以令自己安心的拥抱。 当指尖碰触的那一刹那,一股暖意流窜全身,止不住的激动令她扑进他怀里,牢牢抱住他的腰。 “我真的可以留住你身边吗?” “当然了,我的虎儿。”他十分庆幸自己清醒得早,要不恐怕将会失去她。“别再离开我了,好吗?” “好……” 第八章 琥珀正在喂小羊吃草——十分赏心悦目的画面。 扬夜含笑凝视。 “这就是你的决定吗?”雪泣立于他身旁问,顺着大哥的目光望过去看见蠢虎,深情不以为然。 “是的。”扬夜收回视线,转过头面对四百年未见的手足。 “永远不能回去对你来说无所谓吗?”雪泣冷冷反问,没想到他千里迢迢赶来竟得到这种答复,他相当不能接受。 “不是无所谓,而是看透了……失去圣玉,他们眼中的我已经是罪人,即便回去也只会造成你的困扰,如今你已经是族长,我的存在势必会让你为难,所以我不回去,当年我做错了,不该留下你一个人,可你果然不负大哥的期望,往后你有自己该走的路,不该受我连累,何况,即使分开,我们依然是兄弟,这点永远不会改变。” “那不是你的错。”他想起蠢虎说过的话,心中的怪罪慢慢变淡了。 “你说什么?” “那件事并非你的错,最后的结果是对方的贪婪所造成而不是你……所以,不要再把责任扛在肩上了,如今你不再是族长,已经没那么伟大,那错由我来弥补。” 他懂雪泣的贴心,只是弥补……“弥补?” “那不是你该过问的事情。”他找那个凶手仅存的后代已四百年,到死都不会放弃。 “雪泣,有些事情并非执意便是最好的结果,放弃也是一种选择。我已杀了他爹娘便已足够,毕竟那孩子是无辜的,他根本什么都不清楚。” “我不想留下祸害。好了,这话题就此打住,你不必插手。既然是兄弟,以后别再让我找不到你了。” 雪泣留下这句话,离开屋子,来到外头,他站在琥珀身后好一会儿,正在和小白羊玩得不亦乐乎的她方察觉他的存在,回过头,一双琥珀色的眸子眨了眨。 其实他怎么也想不懂大哥怎么会喜欢这只蠢虎?五十年而已,根本是个孩子,而且还是个不太济事的家伙。 罢了,那是个人的喜好,他不会管那么多,他唯一介意的是,她是杀害她爹娘的同族,倘若不是,即便是一只小老鼠,他也会欣然接受对方成为他的大嫂。 无奈,她终究是虎。 一虎一羊玩得多愉快……这画面说有多诡异便有多诡异。 “你……看着我有什么事情吗?”扬夜说如今是谈笑自若,身份尊贵,她也不敢再放肆了,免得又出问题。 “你最好不要背叛我大哥,要不无论天涯海角我都会追杀你。” 琥珀听完稍微吐了一口气,微微一笑,说:“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呢!原来是这点小事,你放心吧,我永远永远都不会背叛扬夜。”她都愿意以死换取他的平安,又怎可能背叛他。 “希望你说到做到。我大哥……拜托你了。” 虽然雪泣不喊她大嫂,不过最后这句话的意思就当作是了吧,她开心不已。 “对了,你有空常来玩啊!小黑很喜欢你。”小黑就不太喜欢经常虎视眈眈的天啸。 雪泣看了一眼小白羊,对于它的名字依然不置可否。 当你的心为着他人着想时,尽管有错,出发点仍是好的,那么一点点小错为何不能包容?尽管气愤大哥当时没能带他一块走,但走了就会有什么改变吗?那样的结果谁都无法预料,他如今唯一能庆幸的是,他有留下来。 他和大哥的清心寡欲不同,既然要做便要做到最好,所以他成为族长,他的强悍以及能力教其他族人不敢存有任何质疑。 大哥选择了他的路,他亦有他的路该走,即便不同,他们永远都是兄弟,手足之情确实不会改变。 雪泣离开后,他们的日子又恢复平静。 因为扬夜带伤无法下厨,最近都是琥珀独自上街采买,每回她都要慎重交代小黑必须好好保护扬夜方能放心下山。 这日,她买了一堆菜,都是扬夜爱吃的,不谙厨艺的她,决定每一样青菜都氽烫,一来可以保有青菜的鲜甜,二来比较简单,对扬夜的身体也比较好。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警觉心一下子提得太高,最近老是觉得有人跟踪自己,可每当她转过头却什么人也没瞧到,白天她的视力不佳,也无法看得太仔细,不过她相信应该是自己多心了,她又不与人结怨,看上去也不是什么有钱人。 只是,真的有人在看她。 是谁? 琥珀装作没察觉,却出奇不意地转头,立刻捕捉到一个男子的视线。 她笔直走向他,对方也似是坦荡地站在原地等她上门。 “最近是你一直在跟踪我吗?”没有心机的她,开门见山地质问。 青衣男子也坦承不讳。“没错,正是在下。” “为什么跟踪我?”她对于这种来路不明的家伙向来不怎么喜欢,可不知怎地,青衣男子竟让她有种想念的感觉,愈看愈不讨厌,真怪。 “因为姑娘的气息与我熟悉的故人十分相似。” “谁啊?” “对方已死。” 喔,死掉了,不太好,琥珀因此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那你现在应该知道我只是相似而已,并非你口中的故人,所以请别再跟踪我,这样令我十分头痛。”害她每次返家都得多绕一些路才能放心。 他露出一脸落寞。“确实是我冒昧了,还请姑娘见谅,若有冒犯之外请多多包涵。” 琥珀总是别人敬她几分便回几分,如今对方都已道歉,自然也没有追究的必要。 “没事了,说清楚就好,请别再跟踪了。”她不喜欢多事,因为多事麻烦就会接踵而来。 “姑娘……”青衣男子喊住她,问:“难道姑娘一点都不好奇我的身份吗?” “你的身份关我什么事?”扬夜以外的,她都没什么兴趣。 “姑娘属虎,是吧?”青衣男子话中有话。 她听出来了,问:“你是谁?” “在下与姑娘是同族。” 瞬间,琥珀一脸诧异瞪着青衣男子。“你是我同族?” “是的,在下影川,来自雪沧山,姑娘呢?” 她小小后退一步,拒绝同族的亲近,虎既是扬夜心底的痛,她绝不再靠近任何同族。 “我并不属于任何一族,所以不必攀亲带故,我们各走各的路。” “姑娘说错了,我一看便知你的成精并非自然,要不然依你毫无修行怎可能存活至今,肯定有人助你一臂之力,是吧?”影川说得准确无误。 “不关你的事!” 影川笑了笑,说:“确实不关我的事,在下只是在陌生的地方遇见同族所以一时欣喜过头,抱歉了。这几日我就住在这里,若姑娘有事,尽管来找我,告辞。” “我叫琥珀。”看来似乎是自己误会对方了,为了弥补自己的鲁莽她便喊住他,说出自己的名字。 “琥珀姑娘,有缘再见。”显然,影川并不强求,潇洒转身。 相形比较之下,自己就太小气了,难得遇上同族,她应该好好招待才是,不过想到扬夜的情况,她觉得保持距离比较好,虎与羊似乎很难和平共处。 可是……扬夜怎么会和天啸成为朋友呢? 狼也吃羊啊,疑问。 琥珀近日已经习惯上街,也乐于上街,因为她上街逢人便喊英俊大哥、美人姐姐,因为嘴甜的缘故,无论她买什么,总会多出一堆额外的,买菜送葱,买肉多给好几两,买鱼又大送小,同样的花费带回来的东西比较多,当然是由她出马。 只是,连着几日,他却在她身上闻到一股不属于她的陌生气息,这股气散发着淡淡的强势,他清楚琥珀不会欺骗自己,于是直接问她,怎料却得到她迟疑又说谎的回应。 她是在保护对方吗? 琥珀自小跟着他,除了天啸以外,不熟悉其他人,莫非是这几日认识的朋友? “虎儿,我看你今天就休息,换我下山。” “不行不行!你伤势还没痊愈,不能太过劳累,下山这点小事就交给我吧。”她说不在乎,其实仍想了解同族的事情,因此背着扬夜和影川见面,她清楚他或许已经发现什么,可是不希望他为难便什么都没说,再者,影川也快要离开,又何必横生枝节。 “虎儿,你有心事吗?” 琥珀边咬青菜边摇头。自从知道扬夜是羊以后,她已经慢慢减少吃肉的量,就是为了弥补之前的错。 “那么,你最近和谁见面了?” 扬夜问得那么直接明白,琥珀这会儿可不敢昧着良心了,她放下碗筷,垂下眸子,十分心虚地回答:“前些日子,我遇见一名同族……” 她小心翼翼观察扬夜的反应,确定他没有不悦才继续说下去。“我本来也不打算亲近他,可是……最后还是止不住心底的好奇跑去见了他几次,如果你不高兴,我不会再去见他了。” “谁说我不高兴?难得你遇上同族,能多聊聊是好事,我没这么小心眼。”既然是同族,他放心了。 “可是他是虎……我不想因为虎又让你为难。” “虎儿,你一直要我淡忘,怎么反而是你记在心上?你待会儿邀请你朋友上山,我也想认识你的新朋友,可好?” 琥珀开心欢度,正午,她带着新朋友来见扬夜。 对方是一只容貌清秀、客气温和的雄虎,尤其在面对面之时,他的强势完全隐没,显然相当知分寸,又或是……刻意而为。 至少他感受不到对方的善意。 “这位是我的朋友影川,而扬夜……”她笑眯眯地挽着扬夜。“他是我的伴侣。” 她也喜欢伴侣这两个字,有相伴的意思,比起妻子更好了解。 影川吓到了,一脸错愕地望着他们,似是不敢置信。“你们并非同族,怎可成为伴侣?”显然异族通婚尚无法被接受。 “为何不行?我们互相喜欢,没什么能不能,我们是我们,你们是你们。”琥珀一下子便划清彼此的界线,她虽然不讨厌见到同族,却也不代表就得接受自古以来的教条,她是一只被白羊养大的虎,自然无须在乎其他族人的想法。 影川察觉琥珀的不快,随即敛下诧异。“既然琥珀姑娘有其认定,在下当然也不好表示意见了,只要你们觉得好便好。” 气氛虽然有点僵,倒也相安无事。 连着几日,影川带着琥珀喜欢吃的菜色主动前来。 琥珀在乎扬夜的感受,不敢太与影川亲近。 反倒是扬夜不介意,事实上,他的确也不介意,尽管他们是同族,琥珀对影川的态度就很一般,不过他渐渐发现对方有意无意似在观察自己,于是找个机会,他让琥珀下山,剩下他们独处。 “有什么话尽管直说。” “她是虎,你不该强留她。” 原来他仍介意这件事。“或者你该当面问琥珀,而不是问我。”他感觉出他对琥珀有意,若基于同族之情未免太草率,毕竟他们相识不深,更何况据他所知,虎精向来冷漠孤僻,怎会突然关心一个陌生人? “她一颗心在你身上,你若不放开,她怎能走得了?你收养她是何用意?莫非……是因为心虚?” 扬夜不禁微眯了眼,因为他竟无法窥透影川究竟在想什么? “你为何如此在意她?” “因为我不想在她面前杀了你。” 第九章 影川欲杀他? 冷冽的寒意骤凝,扬夜察觉到时已慢了,他的脸颊已残留一抹血痕。 “你变弱了。”影川轻轻吐出这几日的意外小发现。 “难道你是那个孩子?”扬夜认出对方的身份,随即也感受到他无比的杀气,以及一股熟悉的气息。 影川自他的眸底看见自己想要的错愕,他满意地露出微笑。“看来你还记着我,也是了……杀了我爹娘后,又让我记着你的名字,能让你记得真是我的荣幸。” 他犹记得四百年前的扬夜锐不可挡,宛若地府的鬼差,望着爹娘的尸体,他清楚自己根本反抗不了,肯定死路一条,没想到扬夜竟放过他,不仅如此,还要他日后想报仇可以直接找他。 扬夜当然记得他——那只虎精的稚子,只是未牢记他的名。 “你长大了。”故友之子如今长大成人,他深感欣慰。 影川冷冷一哼。“论辈分,我必须喊你一声叔叔,但你对爹娘又做了什么?所以不必再表现一副可亲的模样,那只会令我更加憎恶,你根本不配当我爹的朋友!”爹娘就死在自己面前,无奈当时他年纪小,又染重病,根本没有替爹娘复仇的能力。“说起来,我今日能站在你面前,还真多亏你当时手下留情,要不然我也报不了这仇!”此刻,他要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影川,以你现在的能力,根本赢不了我。”他的能力虽然消逝,但这四百年的修行却已弥补了不足。 “赢不了,那就死吧!”花了漫长的四百年,他只想一劳永逸。 “好,你要动手,我陪你过招,不能杀我,我希望你就此打消杀我的念头。” 影川摊开双掌,灿烂炫目的火焰立刻在他手心上跳动。“这四百年,我脑子里想的只有杀你这件事,你以为我可能就此放弃吗?你我之间只能存活一个。” “你爹娘的事情,我感到抱歉,但那是无法避免的意外,我根本不能阻止。” 轰然一响,他左手上的火焰顿时将半边的屋子烧光了。 “少说那种鬼话!无法避免的意外?你以为现在还有理由能为你脱罪吗?我娘没有招架之力,你也毫不留情杀了她,这是什么不可避免的意外?什么叫做你无法阻止,根本是借口!” 琥珀随时都有可能回来,影川不再说话,决心火速杀掉扬夜。 他招招凌厉,杀意浓厚,即使手无寸铁,幻化出来的利气依然有极大的杀伤力,扬夜闪躲之际,衣袖遭划开数道痕迹。 原本想息事宁人,不愿伤害影川的心因为他的固执终于有了改变,如今他身旁有琥珀,并不希望日后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所以打算让他明白真相。 影川的能力虽然强大,他要应付仍游刃有余,连过数招后,他随即出手,凝气于掌,顿时形成一股庞大的无形之力困住了他,这时,扬夜终于有机会解释。 “你爹娘之所以招致我的追杀,是因为你爹起了贪念欲夺取白羊族的圣玉。当时我不在,他事迹败露,为了逃走杀害我爹娘以及其他族人,一是夺圣玉,二是杀爹娘,你说我能不复仇吗?” 影川根本不清楚这件事,压根不信。“我爹娘已死,你要如何找理由也无人能拆穿。” “这是实情,信不信全由你,我唯一遗憾的是没能及早阻止这件事,倘若当时我能明白你爹的企图,或许就不会有今日的遗憾了。” “少说废话了!你要杀便杀,今日若不杀我,他日我依然会要你的命。” 扬夜深深看了他一眼,始终下不了手。“你和你娘是无辜的,无奈当时盛怒之下,我实在无法控制自己,对此我十分抱歉……” “够了!”一声大喝,影川突破了他的屏障,全身笼罩金色火焰。“我亲眼看见你杀了我爹娘,就什么都不用再说了——” 四百年了。 他流浪四百年,寂寞了四百年,能活到到今就是因为复仇这两个字支撑着他,要不然旧疾让他活得痛苦,他早想一死了之。 为了杀了这个凶手,他才活到此刻。 “影川,你来晚了。或许早些时候我会情愿死在你手里,只是如今我有想守护的人,所以我不能让她伤心。”为了琥珀,他会更加珍惜自己。 “你根本不配拥有她!” 扬夜眸底闪过一丝疑惑,不过也没有时间让他细想,因为紧接而来的又是逼命的攻击,让他根本不能喘息,此时的影川就像当初的自己,一心想复仇,然而报了仇又得到什么?他的心反而更加空虚。 影川太年轻了,无法体会他的意思。 “我们都失去了挚爱,为何就不能让这件事结束?” “唯有你死方可平息。”他的恨也才能宣泄。 一个四百年让他们有了相似却又截然不同的命运,多少他是怀着歉意,但若真的该归咎谁对谁错,他其实也不明白,只能说终究不敌无形的掌控。 扬夜叹了口气,决心暂时一举击退已经无法分辨是非的影川,但身上的伤口因为连番的招架而裂开,一阵剧烈痛楚教他使不上力。 影川眼见是好机会,使出最凶狠的招工给他致命一击。 突然,一股气息切入——猛烈又熟悉。 “琥珀……” 影川眼角余光捕捉到琥珀冰冷的身影,瞬间反应不及,遭她击倒在地,下一瞬,她再次卯足全身的力量欲杀掉他。 那一声轻唤,包含了亏欠以及不舍,就在影川身旁的扬夜听得明白,思绪还来不及判断这样做是否正确,他的身体已立刻做出最直接的反应—— 他挡在影川面前,凭他的能力,绝对有办法反弹琥珀,然而他不能这么做,因为她将会伤得更重,甚至死亡,所以他必须全都承接,当这一猛击贯穿他毫无保护的身体时,他呕出一口鲜红的血液,刹时染红身上的白衣。 几滴艳红也喷在琥珀脸上,温热的腥味刹时令她回过神——她要杀的是影川,怎么、怎么竟然是扬夜? “扬夜——”她赶紧抱住他,想止住他的血。 “虎儿、虎儿……不能杀他,他是你爹。”他终于明白影川身上的那股熟悉气息不是因为故友,而是来自琥珀体内。 影川的脸上没有丝毫诧异,显然也知道。 因为孤独,他和一只雌虎相处了几年,厌恶有牵挂的他最终仍是离开了,乍见琥珀之初,除了自己的气息以外,也从她身上感受到那只雌虎的气息,这才终于确定她是他的女儿。 “他不是我爹,他才不是我爹!”琥珀却难以接受,她忿忿注视影川,怒吼:“他想杀你,根本不是我爹!” “虎儿,别这样……影川,你走吧,咳咳……”鲜红的血又喷了出来。 “扬夜、扬夜,对不起,是我的错……你不会有事的!”虎儿双手都是他的血,本想过气给他,无奈他出多入少,气息逐渐微弱。以往她总气愤自己不够有能力,如今她竟憎恨冲动之后的莽撞,她竟然亲手杀了最爱的伴侣。 “他真的是你爹……好不容易找到你爹,要开心一点……” “你要再说话了,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你……你不是答应我要永远陪着我,不要扔下我,我只剩下你了……”她紧紧搂着他,眼泪随着每字每句落在他脸上。 “死别……永远不是最痛的,懂吗?”生离才是教人最割舍不了的遗憾,如今他再无遗憾。 “我宁愿你活着离开我,我宁愿再也见不到你也不要你死……”琥珀仰起头来,求助这个陌生的爹。“求求你救救扬夜吧……无论你们之间有什么恩怨,我都愿意代他承受,求求你救他,如果没有他,我早就死了。” 如果扬夜死了,她也没有活下去的支柱。 “虎儿,答应我,要好好照顾自己,不要让我担心……好吗?” 琥珀不敢点头也不能摇头,她的心好痛、好痛,如今她终于懂了,假如要这样活着,她宁可一死。 “好,我答应你,我一定为你好好活着。”她含笑以对。 一旁的影川望着他们,神情漠然。 影川,这是保命的封印,你千万千万不能打破,要不你非死不可,懂吗? 他仍记得自己的命是捡回来的,他牢记娘的交代,不敢忘,即使活得再苦也未曾破了封印,只是……女儿的泪让他心痛。 他们的仇恨以及他和女儿之间的感情,这究竟是怎生的缘分? 一瞬间,他感到无比困惑。 琥珀是他的女儿,他竟伤她最深,难道这份横跨四百年的恩怨情仇真能随着死去平息吗?对此,他不再有把握了。 或许,他也错了…… “琥珀,别哭,爹会救他。” 影川语毕,破了体内的封印,取出一块璀璨的玉石,然后送入扬夜体内,玉石发挥效力,顿时稳定他的出血状况。 “爹……”她眼眶全是泪水,情绪激动不已,片刻间也不明白自己对这个陌生的爹究竟是什么感觉,是恨是爱?太难懂了。 “爹很高兴能看见你长大,也许你会恨我刚才所做的一切,但……”影川想了想,也不知该怎么说下去,最后看了她一眼,转身欲走。 “爹!”琥珀再喊一声。“对不起,我……”她想为自己之前的莽撞致歉。 “傻孩子,不关你的事,好好照顾他。”留下最后这句话,影川消失在他们眼前。 “这里发生什么事?”雪泣一感受到圣玉的灵气,匆匆赶至,没想到竟看见大哥身受重伤。 琥珀不知该怎么回答。 “雪泣……”稍微恢复神智的扬夜,连忙取出体内的玉石交给他。 “扬夜?”琥珀完全不解他的行径。 “圣玉?”雪泣看见玉石,立刻惊呼。 “将圣玉交给影川,他刚走不久……你一定能追上他。”圣玉一离开他体内,他的力气又骤失,连说话都快使不上力。 “没有这东西,你会死啊!”琥珀按住他的手阻止。 “……要治好我,少说也要一段时日,不过影川只要一刻钟没了圣玉,他便会死,我就是因为明白故友想偷走圣玉是要延续儿子的性命才放弃取回来。”其实,他本来也该杀了影川,只是在出手的那一瞬间竟感受到圣玉欲保护他而显现的微薄力量因而决定放弃。 圣玉本是白羊族用来延续性命的宝物,向来不外借,或许故友就是明白才会选择偷取,此物虽有灵,但该如何使用仍然操这在他们手中,为了这块圣玉,已经死了太多人,他不希望再添一条无辜之魂。 琥珀闻言,手劲稍稍松了五分。 她才刚找到爹,但爹就快死了? “大哥,没有这圣玉,你也会死。”雪泣迟迟不肯伸手去接。 “圣玉已经选择了主人,这便属于他,我不能强占。” 雪泣眼见自己劝不了,连忙要琥珀出面阻止。“琥珀,你说话啊!难道你能眼睁睁看着我大哥死去?”影川的性命不关他的事,他只想救大哥。“只要你说话,他一定会听你的话!” 救扬夜,然后让爹死去? 为什么要给她这么困难的抉择,她根本做不出决定。 她爱扬夜,却也不能眼睁睁看着爹死去。 琥珀茫然地望着他,无言了。 扬夜淡淡一笑,道:“虎儿,别做出让你自己后悔的事情,我一时半该还死不了,影川却没有明日了。” “我也不能失去你……”她好痛苦,无论她做出什么决定,势必都会心痛。 “放心,我体内尚有残存的圣玉之气,还能多活几日,你爹已经快支撑不了。”扬夜心知雪泣不会主动接手,便将圣玉交给琥珀。 琥珀凝视掌心上的圣玉发出淡淡神圣的光芒,它足以左右两条性命,而她——是主宰。 “拜托你救我爹。”最后,她将圣玉交给了雪泣。 雪泣紧握圣玉,牙一咬,“大哥拜托你了。”终于消逝在他们面前。 风微微吹过,吹干了他脸上的血。 琥珀紧紧抱着他不放,低声轻喃:“如果你扔下我,我一定会去找你。” “我当然舍不得扔下你……” “一定有其他办法是不?”她明显感觉到他的气息逐渐弱了。 “有。” “我该如何救你?”明知是谎言,她也得配合着他。 “……我还在想。”他微笑,似是不在乎了。 “快点想。”她柔声催促。 “虎儿,认真说起来,我们之间的缘分真的很特别……若非我当年手下留情,也不会有现在的你,说不定我就得孤老终生了,所以……不要怪罪任何人,有时候命运绝非我们能掌控,我们只能正面接受罢了。” “我不想掌控命运,我只想陪着你……就算会死,我也要陪着你,让我跟你一起走,好吗?”泪水终于干了,心痛却怎么也停不下来。 “你那么年轻,不觉得可惜吗?” “我怕你喜欢上别的姑娘。”她刻意笑得灿烂。 “虎儿,你还是笑起来比较好看……我好累,先睡一会儿,雪泣回来……再叫醒我。”最后一个字随着他闭上眸子而显得模糊。 “……好,你好好睡,我一定会叫醒你。” 她的笑容终于崩毁了。 无限的歉意都不能弥补自己的私心,她想救扬夜,即使要用自己的性命交换也愿意,可是……她竟无能为力,只能傻傻陪着他。 “你想救他?” 是谁……是谁的声音? 琥珀缓缓抬起头来,看见一张好看又陌生的脸庞,她竟完全不知他几时靠近。 “你是谁?”冷冽的氛围绕着这名年轻男子,看似和煦的眼神之下竟藏有深不可测的黑暗,他究竟是谁? “我是谁不是那么重要,眼前最重要的是你真的想救他吗?” “我要救他。” “那么,你把最重要的东西给我,我便救活他。” “我最重要的……不行!”她立即拒绝。 他幽幽笑了,笑意却凝结在唇角。“这男人对你来说不是很重要吗?难道为了救他,你割舍不了最重要的东西?” “他就是我最重要的东西,我怎能交给你。”虽然他看起来很厉害,不过应该也不是什么好人,她怎能把最重要的扬夜交给他。 生离或许会痛苦一辈子,但至少她得确保扬夜能够平安活着。 他诧异一怔,似乎因为她的惊人之语而顿住。 “只要不是扬夜,我什么都愿意给你。” “包括……性命?” “你有用便拿去。” 冰冷的目光觑了几乎快没气息的扬夜一眼,他再问:“他是你此生最重要的人,所以你愿意为他而死,是吗?” “对。”琥珀斩钉截铁回答,“如果你能救他,就请你快点帮我救他,我的性命你尽管拿去。”即使扬夜会生气,也不能再骂她了。 “拜托你帮我救他好吗?”他是她此生最爱,所以值得失去性命。 他喜欢这只可爱的虎精,虽然她的答案让他不太满意,不过偶尔为之的行善也是必要的,毕竟他是众所期待的“神”。 “好。”他露出微笑。 雪泣终于赶回来了,而扬夜则变回羊形被琥珀抱在怀里。 幸好大哥尚存一息,仍有机会。 “我爹还好吗?” “暂无大碍。” “雪泣,带我回你们族里。” 雪泣一听,马上拒绝。“你不能去,族人对虎深恶痛绝,你一去非死即伤。” “我若不去,扬夜便会死。我刚才已经把自己的气送入他体内,接下来扬夜必须回到他的出生地,那里的环境最适合他了,这样他才有机会醒过来。” “那我带他回去即可。” “不,我不能离他太远,而且他也必须要日日接受我的气,要不然便功亏一篑。雪泣,我想救回扬夜,至于我是生是死,我一点都不在乎,我必须跟你们一块走。” “这样真能救我大哥?” “我相信。”她也只剩下这一丝希望了。 他很幸运,体内不仅有圣物的灵气,而且你的气还与他相近,所以由你来救他再适合不过了。等他稍微稳定后,必须带他回去他的出生之地,唯有在那里方能调养他的身体,然后你得为他修行,日日过气给他方能替他续命。我想少则数十年,慢则……我也不确定期限,总之,这是你唯一的希望了,做不做全看你。 只要有希望,她便不会放弃。 无论要花上多久的时间,她都要救活扬夜。 她此生唯一的伴侣。 第十章 白羊一族,生性崇尚自然和平。 由于他们的领地在一个几乎与世隔绝的地方,因此甚少遇上天敌杀害,然而事事无绝对,四百年前,圣玉被偷,族内伤亡惨重,那是最严重的一次,也令他们至今难忘。 琥珀是虎精,不仅是他们的天敌更是残忍凶手的后裔,碍于族长之令,他们不许杀死她来告慰已故亡者,却能尽情折磨她。 雪泣无法接受族人近乎不合理的作法,琥珀却二话不说,完全接受他们的责难以及惩罚。 “这是我应该偿还的罪,我也想替扬夜弥补。”这是她的心意。 于是,白羊族替琥珀上脚链,戴手铐,白天必须做粗重的工作,到了夜晚也没有给她就寝的地方,雪泣便直接带她去昔日大哥的寝房。 “你是大哥的伴侣,睡在这里理所当然,至于他们怎么说就不必管了,这不是为了你,而是为了大哥,假使你没有好体力便无法修行,那么大哥苏醒的日子就会延后,你自己想想。” 雪泣神色虽是冷漠,琥珀却能感受他的关怀。 之后,她白天赎罪,夜晚便在扬夜的寝房里修行,清晨是她最幸福的时刻。 淋浴净身后,她穿着干净的衣服来到白羊族的圣地,冷湖上有一个身影静静漂浮在中央,他的气息很弱,若不细察,根本感受不到他的生命。 每回看见他,琥珀总是难掩喜悦的心情。 她会先给他一个吻,将昨夜的努力全部送入他体内,然后再一一报告昨日发生什么事情,坏事轻描淡写,好事便巨细靡遗的描述,她多半会报喜不报忧,因为扬夜如今是在做梦,她希望多说一些好事让他做着美梦。 “不过,你会不会因为做了美梦而不愿清醒过来呢?扬夜我在这里,可不在你梦中,你一定要快点睁开眼睛回到我身边,我会等你,一直一直等你……好了,我还有事得去忙,明日我会再来。” 不知过了多久,她也没去算日子,因为时间对她来说早已不重要,她最在意的事情是扬夜何时会醒过来。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她的心仍旧一如最初满怀期待。 “唉。”雪泣终于走出角落。 他每日都会聆听琥珀的报告,对于她的付出,连他这外人都感受到了,就不知道大哥人清不清楚了。 “大哥,你可知她为你受多少委屈?倘若你仍在乎她,就快点醒过来带她离开吧,这里的人个个固执,根本改变不了对她的态度,你若再不醒来,我真怕她会撑不下去。” 整整五十年了,对于他们来说根本不算什么,然而整日接受折磨的她未曾有怨言,那样的痛苦若非更强大的心愿支撑,恐怕早已投降。 这只小老虎确实令他刮目相看。 “为何你不肯放弃?” 正在前往圣地途中的琥珀听见这个问题,转过头,看见一名年轻少女。 少女有一张稚嫩的脸蛋,双颊粉色,模样十分讨喜。 她是谁?虽然不见得每个族人都见过,但她确信未曾看过这名女孩在族里走动。 “你是谁?”住了那么久,她早已将白羊族当作自己的亲人。 “你居然不知道我!”少女一副惊骇的模样,好似听见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我是第五任族长之女。” 原来少女身份尊贵,难怪气势不同于其他人。 “抱歉,我不曾见过你。”她歉然一笑。 少女与她并行朝圣地走过去。 “你可真好心,我听了你的事情,他们对你这么恶劣,你居然还一心为他们着想,真的有点……”笨耶。碍于她可能听了会难过,少女好心地放弃那个字不说。 “曾经有人教我不要因为旁人的对待而改变自己的态度,该对人好的时候就不要吝啬,因为你永远都不清楚还有没有机会能弥补,与其后悔,不如一开始就付出全部。” 她乐观笑答。 少女歪了歪头,显然不甚赞同她的理论。“即使会受伤也要飞蛾扑火?” “当然不是,我是认为至少要先懂得保护自己,要不然伤痕累累也很辛苦,只要保护好自己便不会受太重的伤。” “你现在还不算伤痕累累吗?”少女看了直摇头叹气。 “我不觉得是伤,因为我还承受得住,况且和他们痛失亲人的伤相比,我这点苦根本微不足道,而且最近的工作量有减轻许多了。”她垂下眼眸说。 “五十年了,你半点怨言也没有?”少女怀疑地问,若换做是自己,肯定先闹个天翻地覆不可。 “我如今仍活着,心中有希冀,还有什么怨言?”她反问。 “你真的好傻好天真。” “凡事乐观些总是好的。” 少女察觉她的表情有着藏不了的落寞,追问:“你在想他是吗?” 琥珀但笑不语。 “唉,你被骗了难道不知道吗?扬夜根本醒不过来了,他体内的气只剩最后一口,无论你多努力修行也回他的性命了。”少女替她抱屈。 “我相信他终有一天会醒过来。”她坚信如此。 “可是……” “别说。”她摇头阻止少女继续戳破她的梦。“我知道你关心我,但有些事情不能说出口,一旦说了就有可能碎了。如今,我仅存的希望就在这里,我想守着和他最后的约定。”她之所以活着就是为了那个约定。 少女感受到她的坚毅以及痴情,不禁露出与她实际年龄完全不符的沧桑笑容。 “虽然你不是吾族一份子,我也不该帮你……不过我很喜欢你,所以希望让你高兴。琥珀,这是我送给你的礼物,好好珍惜。” 清晨的风吹倒了附近的东西发出巨大的声响,琥珀没有听见少女最后的话,当她再转头之际已不见她的踪影,她找了一会儿没找到人,猜想少女应该是离开了,于是直接步入圣地,通过卫士的检查,她来到冷湖中央。 一如往常凝视扬夜的容貌好一会儿,才给他一记长吻。 不过今日有些不同,当她结束这个吻的瞬间竟然听见一声叹息。 莫非…… “扬夜?” “……我喜欢你的吻。” 错愕到震惊最后到喜极而泣,琥珀脸上精彩丰富的变化全落入扬夜刚睁开的眸底。 “你终于醒了,我终于等到你了。” “我睡了多久?”扬夜缓缓坐起身,认出此处是族里的圣地。 “五十年了,你这一觉睡得可真久。”她又笑又哭,难掩激动的心情,又怕伤害他不敢抱得太用力。 “我让你受了不少委屈。” 琥珀连连摇头,漾着甜美的笑容。“只要你能醒过来,什么都不重要。” 是的,只要扬夜平安无事,其他什么都不重要了。 她只要他。 漫漫五十的岁月,景物依旧,人是皆非。 他们决定回到最初相遇的地方,重新整顿他们家。 最后,他们无声无息离开圣地,离开白羊族。 尽管族里有人赞同,但绝大多数仍然固执地认定他们是背叛者,既然扬夜醒了也要连他一块惩处:雪泣终于忍无可忍,一声令下不许再有人追究这件事,否则他将立刻放弃族长之位。 这番严厉的警告终于让族里的反对之声平息。 琥珀生子了—— 老虎和白羊怎可能生子? 天啸怎么想也想不透,虎和羊到底能生出什么?是羊虎还是虎羊呢? 不过既然贴子来了,有人要宴客,他自然要前往祝贺。 他是第一个抵达的客人,很有可能也是唯一。 “傻虎,你儿子呢?”他看见人劈头便问,着实好奇得很。 琥珀呵呵笑。“客人还没到齐呢,请稍安勿躁。”为了今天,她可是花了好几个月准备,自然要将惊喜留到最后。 “是男是女?”性别总能透露一下吧? 她依然是那副天机不可泄露的神秘表情,着实吊足了天啸的好奇。 “傻虎,你这里有个印子,是被蚊子咬了啊?”对于他们,他已不敢再有期待,这对傻夫妻啊。 琥珀摸了摸颈子,一脸坦率。“不是啦,这是昨晚扬夜他……”说到这里,她看见站在天啸后头的扬夜比了噤声的动作后乖乖照办,虽然活了一百年,偶尔还是分不清楚哪些事情能说哪些不能说,真笨啊。 “扬夜怎么了?”昨晚两个字顿时提起他的兴趣。 “不能说,是秘密。”扬夜这个动作便代表是秘密,不能说啊。 “傻虎,我们都这么熟了,还有什么不能说呢,乖,别吊我胃口,昨晚究竟发生什么事情呢?”他非弄清楚究竟是“饿虎扑羊”还是“小羊压虎”。 “那……麻烦请你去问扬夜,我还有事得去忙。”她指着天啸的身后,然后一溜烟地跑了。 虽然今日客人不多,她仍要准备最丰盛的一餐,毕竟他们很久不见,经过这五十年的训练,如今无论什么事情都难不倒她。 差点忘了,天啸的蹄膀还在炖,可千万不要炖坏了。 她掀起锅盖,尝了一口汤汁,十分满意。 “虎儿,他来了。” 琥珀呆了一下,随即放下东西,双手在桌上的白布上擦了擦,露出笑容问:“我这样还可以吗?” 扬夜点点头,于是她深深吸了口气随着他来到屋外,站在外头的是雪泣以及时一只大虎。 雪泣的手正在抚摸大虎的下巴,它似是非常习惯这个动作,稍微抬高,又在他掌心蹭了蹭,看起来他们相处极为融洽。 琥珀先是和雪泣打招呼,继而蹲了下来与大虎平视。 它是她的爹。 为了救爹,她甚至连扬夜也牺牲了,但不知怎地,爹平安活了下来,却变回虎形,而且似乎也遗忘她这个女儿。 雪泣的说法是可能因为内心受到的伤害过大,才会造成他此该的模样。四百年的日子都活在复仇的念头当中,最后竟发现自己根本无法报仇,反而还欠了对方太多,如此矛盾的心情莫怪影川会承受不住。 这五十年,她为了救扬夜,陪在他身边,幸好爹的身旁有雪泣照顾。 “爹,对不起,虎儿这段时日都不能陪在你身边照顾你,你一定很失望吧?对不起,虎儿不是个好女儿……” 她将手伸出,停在大虎的面前,只见大虎的眸子深深看着她,最后主动磨蹭她温热的掌心,这个小动作让她破涕为笑。 “雪泣,谢谢你将我爹照顾得那么好。” “客气了,举手之劳而已。” 其实他根本不想管影川的事情,只是最后却同情他了,毕竟他始终孤独,在那样无情岁月的折磨之下,心性走入极端也是情有可原,加上看见琥珀对自己兄长毫无保留的付出以后也慢慢改变他的想法了。 究竟何者是对、何者是错?他已看透了。 影川的爹为了救独子,不惜背叛朋友杀人抢物;大哥为了死去的爹娘,也毫不留情的报仇,最后因为没有杀害无辜的稚子,牵扯便没有因此断了,反而紧密相连,他不得不佩服暗暗操纵他们的绝妙命运。 扬夜招呼他们入屋,只吃生食的大虎不打算进去。 “你不必再挂心,她过得很幸福。”他知道它听得懂。“我一直想跟你道歉,假使当时我能早一点知道你爹的用意,我必能让伤害降到最低。” 大虎定定凝视扬夜,稍后在原地趴下,闭上了眸子,似是不愿再听。 大伙儿吃完了午饭,来到屋外等着——最后答案揭晓,琥珀的孩子们终于出现了,也确实是孩子们,因为是一百只的白羊。 儿女们上场了,她立刻变成虎走近羊群和它们相处融洽,羊群们似乎一点也不怕它恣意在她身旁打转、吃草。 它跑到东,白羊跟到东,它跑到西,白羊跟到西,俨然是它们的王。 而且琥珀还帮每一只羊都取了名字,不仅叫得出来,还不会认错! 天啸不禁摇头轻叹。 想想看,活生生的四百只烤羊腿、四百锅的涮羊肉,统统只能看不能吃、多伤感,可真是浪费食物了,唉。 果然是傻虎才会做的傻事。 入夜,璀璨的屋子点缀了无尽的黑暗。 扬夜牵着琥珀的手在草地上散步。 “虎儿,抱歉。”他突然开口。 “嗄?”她听得莫名其妙。 “我今生今世都不可能给你一个属于我们的孩子。”他们终究不同族,琥珀绝不可能有孕,这是他们的遗憾。 “这一半错在我身上,我也要负责任啊……再者,我们如今有这么多孩子要照顾,这些小白羊们全都是我们的孩子,不是吗?而且啊,我只希望我喜欢的人都在我身边那就够了。”她朝他甜甜一笑。 “嗯,你头发乱了。” 他们潇洒席地而坐,扬夜坐在她背后,解开她的发,再重新扎成一束,她的头发及腰,扎起来后,微风吹来便能看见飞扬的发丝,他觉得这种俐落最适合琥珀。 琥珀拍了拍身上的草屑,起身转头,稍稍愣了一下的她随即笑了。 一个眨眼,她变回虎形和身后的小白羊继续相偕而行。 月色下,大地上,一虎一羊成了一幅特别的画。 它们相看彼此。 最后,地上的影子缓缓靠近。 所有的爱恨恩怨,终于落幕。 一切虽然再也回不到最初,对所有人而言,却已是最好的结果。 小小番外——牧羊虎 最近出现一件怪事—— “真的很怪……”回想起来可真诡异万分。 “是啊……”他自己亲眼目睹也瞠目结舌。 “简直……太不可思议了!”没错,太怪了。 三人你看我、我看你,最后一致的反应就是——天下果真无奇不有。 “呃,三位,究竟是出了什么事?”隔壁桌的客人看见他们眉头深锁、神色凝重,摇头又叹气,以为天要塌了,连忙追问。 “这……很怪。” “对,非常怪。” “简直叹为观止。” “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三人你看我、我看你,最后推一代表出来。 “前日,我上山砍柴,看见一群羊在吃草,不远处还站着一名年轻男子。” “喔,那有什么问题?”非常正常的一个画面,他都能想像天很蓝、草很绿,小羊很白的情境了。 那人重重拍了一声桌,说:“怪就怪在这里,你晓得他用什么来牧羊吗?” 哈,如此简单的问题,有什么难。 “不就是狗。” “错,是虎。看见那只大虎绕着羊群驱赶,我真的是看傻了。” 牧羊虎——那样的确很怪。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