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抢亲武将》 楔子 「咳咳!咳咳咳……」剧烈的咳嗽声不断的响起,激烈又急促。 充斥满房的药味熏得令人忍不住掩鼻,一名白发苍苍的老人正半倚在床旁,而一名少女忧心忡忡地站在床畔,轻揉着老人的胸口。 「爷爷,喝点水吧。」少女端起一旁的茶杯,放到老人嘴边。 老人喘着气,啜饮了一口后,抬起微微发颤的手将杯子推开。「不用了……耧荳……爷爷,想拜托妳一件事……咳咳……」转头看着孙女,他还有一件未了的心愿。 沈耧荳秀眉蹙紧着,「爷爷,您先休息吧,有什么话等shen体好些再来说也不迟啊。」爷爷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再这样下去…… 老人摇着头,眼神有些涣散,轻颤的手放到她手背上,微微哽咽道:「耧荳,就当帮爷爷完成最后的……的心愿吧。」 微微红了眼眶,她强忍着将要夺眶而出的泪珠,「爷爷……您别这样,您说,耧荳听着。」 老人闻言含泪笑开。「妳该知道,妳……本来有一个姑姑的。」想起了往事,他悔不当初,每天都在悔恨之中度过,折磨着他的心智……他苦命的女儿啊,如今到底是过得好不好?到他死之前,能不能再见到她一面啊…… 「我知道。」沈耧荳缓缓的点头应声。 自她有记忆以来,就知道有这个人的存在,在家里,这个姑姑是个禁忌,绝对不能提起,因为姑姑在年少时就已经跟人私奔了,而且还跟家里都断了关系。 「妳姑姑当年不顾我的阻挠,还是跟人私奔了……我一气之下,就跟她切断了父女之情,也不准她回来,从那天之后……我就再也没见过她了。」想起以往,老人泪眼蒙眬,低垂眸子,看着自己如今已苍老而枯瘦的手掌,上头彷佛还有当年打了女儿一巴掌的余温。 「爷爷……」沈耧荳低下头,对于这种事,她这个晚辈也不能说什么。 老人沧桑的脸庞上尽是浓浓的悔意,「帮爷爷一个忙,去找回妳姑姑吧。」他只希望自己这衰败的臭皮囊,能够再撑上一阵子。「咳咳!咳咳咳……」胸中一股气冲出口,他再度抑制不住的狂咳,咳得整个身子都发抖紧绷着。 「爷爷!」她不停的拍抚着他的背脊,但他这阵剧咳一直未停。 突然,老人觉得喉中一甜,有股腥味冒出,一张嘴——「咳!」最后一个咳嗽声,他顺道咳出了卡在喉中的东西,微颤的手缓缓从嘴上移开,掌心上果然有一摊刺目的血红。 「爷爷」沈耧荳吓了一跳,从床旁起身,急忙就想冲出去找大夫。 「耧、耧荳……」老人气虚的轻唤。 她赶紧又回到床边,「爷爷,我去找大夫过来,您别再说话了!」 老人摇摇头,「耧荳……妳答应爷爷……带妳姑姑回来……让爷爷死而无憾吧……」自个儿的身子能够拖多久,他心底也有数。 况且,他可怜的孙女,若是不走的话,只怕……趁着他还有力气说话,他怎么样也要让她离开这里。 沈耧荳忍了许久的泪水终究还是滑出了眼眶,「耧荳答应您!您别这样了!」她怎能眼睁睁看着爷爷这么哀求着呢? 听到她的承诺之后,老人才缓缓的闭上眼,任由自己的思绪沉入黑暗之中,隐隐约约,好似听见了耳旁传来女儿轻柔的叫唤声—— 第一章 唐高宗.龙朔二年.长安 一辆精致小巧的马车缓缓驶进长安城里,长安东大门的街道,宽广得足以容纳四辆马车并行还绰绰有余。 时至近午,东大街上车水马龙、人声鼎沸,什么样肤色的人种都有,各种语言在街道上交织响起,令初来长安的外地游子开足了眼界。 马车缓缓停在一间酒楼前,马夫利落地跳下车,跑到后方掀开车厢的帘幕。「小姐,我们已经到了。」 马车里,一对少女相偕而坐。穿着鹅***衣衫的少女头上绑着丫鬟的双髻,伸手轻摇摇闭目养神的主子。 「小姐,该下车了。」 假寐中的少女缓缓地睁开迷蒙的双眼,掩唇秀气地打个呵欠,揉揉困顿的眸子,眨眨眼,「嗯。」娇柔的嗓音略带点沙哑,显得十分可爱。 丫鬟微微一笑,率先下了车子,再回过身伸手轻扶着主子下车。 马夫跟着酒楼的小厮先去将马车以及其他物品安顿好,少女则跟着丫鬟随店小二的带领来到二楼的雅座休息。 「小姐,喝杯热茶吧。」丫鬟递上店小二甫端上来的热茶。 两人的一举一动颇受瞩目,大唐豪放之风普遍,女子所穿衣物多半暴露且色彩鲜艳,发上的簪花流苏无不精致华美,但少女却穿着不同于现下仕女的朴素月牙色衣衫,一头垂腰如绸缎的长发也未盘起,仅是披泻在脑后,任由轻风吹拂飘动。 艳丽的牡丹虽是花中之冠,但散发着清香的雏菊,却也不亚于牡丹的美,少女脱俗的气质及装扮,让人忍不住将目光移向她。 一张洁白姣美的脸蛋上,镶嵌着一双盈盈水眸,小巧的鼻,一张红嫩的唇,虽不是国色天香,也秀美可人。 「小姐,这京城这么大,咱们上哪找人呢?」丫鬟叹了口气,不舍地看着自家的主子。小姐身子骨一向不强健,老爷子让小姐出来寻人,这不是折磨小姐吗? 沈耧荳无声地轻叹口气,转头看向繁华的街景,「尽人事、听天命吧。」此趟出来,寻找姑姑虽然很重要,但她心底多半明白,爷爷是在替她安排后路了。 丫鬟还想说些什么,但沈耧荳眼角瞧见马夫上楼了,马上对她摇首。丫鬟看了马夫一眼,眼中闪过一抹厌恶的光芒,瞥开视线。 「阿福,都弄好了吗?」 他露出憨厚的笑,搔搔头,「是的,小姐。」 店小二正好也将菜肴端上楼来,沈耧荳示意他坐下后,三人就安静地用餐,偶尔只有她跟丫鬟的交谈。 如此显目的一个小美人,想当然一定会引起一些登徒子的骚扰。 「姑娘有礼。」一个穿着黄衫的男子不知何时冒了出来。 沈耧荳抬眸看了他一眼,秀气的柳眉轻拧后松开,「公子有礼。」声音平稳,秀美的脸庞上虽有一丝笑意,但那也只是基于她礼貌的教养。 「小生黄义,不知姑娘打哪儿来啊?」黄衫男子露出一抹自认潇洒的笑。 瞥见他咧出的牙齿黄橙橙的,配上他那一张老成的脸,听见他还自称小生,她忍不住噗哧一笑。 京城的人还真奇怪,明明老得都快可以当她爹了,还自称是小生? 佳人这么一笑,那姓黄的可看傻了,她的笑靥柔美动人,看得他口水都快滴下来,恨不得扑上去亲亲她那张笑开的小嘴哩。 「黄公子,我们打哪来,似乎不关您的事吧?」丫鬟防备心十足,瞪着那个脸上涎着口水的家伙。 愣了一瞬,黄公子眼角抽搐了下,继续笑着道:「小丫头怎么这么说呢?相逢自是有缘啊,今儿个能遇见,不知是黄某几世修来的福气呢!」 丫鬟扬起嘴角,露起一抹假笑,用着全二楼都听得见的声音说:「是啊,那刚才收垃圾走的那个老伯,跟你也算有缘啊。」癞虾蟆想吃天鹅肉!呸,也不照照镜子,长成这模样就算了,人还这么流里流气的惹人厌。 二楼里,几道闷笑声传出,更有许多不客气的耻笑声。 被人这么明显地讽刺,姓黄的当然不爽了,脸色一沉,「妳说什么?贱丫头!我同妳主子说话,妳这贱婢插什么嘴?」 丫鬟气圆了眼,拍了桌子站起来,正想不客气的损他几句难听话,但才一张口,就让人给打断了。 「黄公子,请原谅小绿的无礼。」沈耧荳先一步开口,同时看了丫鬟一眼,不让她再多嘴。 她只想不引人注目的进城,可不想在进城的第一天就进衙门,跟那些捕快喝茶聊天。 「不打紧、不打紧。」舔舔唇,黄公子看着小美人,真是越看越有味道。 「黄公子,我们还在用餐,我身子不好,吃饭不便聊天。」沈耧荳垂下眼,很客气地暗示他。 「没关系!我陪你们吃!爱吃什么尽量点,都算在大爷的头上就好!」黄公子很豪气的拍拍胸口,一点也听不出人家在赶他。 自顾自的说完话,他一屁股就要往阿福身边的空位坐下,顺手还想摸一把小美人的嫩手,哪料得到手上倏地一痛! 一旁的马夫马上站起,同时握住他的手腕。 一个黑色的瓜子壳滑落地面,没半个人注意到。 「公子,这似乎不太妥当,别这样好吗?」阿福憨厚的脸上充满歉意,一边低头请求着。 外人看不见,但他那只握住黄义的手,却让那姓黄的脸色都变了。 「呃……」手腕上传来的剧痛让他忍不住低吟一声,脸色渐渐发白,「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他马上知道这个下人不是简单的人物。 「够了,放手。」沈耧荳蹙起眉,不悦地低喝一声。 「是,小姐,阿福失礼了。」阿福松开了手,一抹精光闪过眼底,唇角微微勾起。 小绿看着他装模作样,受不了的撇过头去。 「对不住、对不住,打扰了!」黄义捂着手腕,脸色又青又白,慌慌张张地说完话之后,急忙离开了。 在二楼里等着看戏的众人,纳闷地看着他慌张的跑掉,不懂那黄公子怎么不继续调戏美人,还像火烧屁股似的跑了? 沈耧荳垂下眼眸看着坐回位子上的阿福,吐了口气,默默的坐回椅子上,顺手拉着贴身丫鬟一起坐下来继续吃饭。 酒楼里,二楼虽说是雅座,但也只是在每个桌子之间加上竹帘隔开而已,就在沈耧荳斜对面的位子上,正坐着一对男子。 两人面对面而坐,一个穿着黑色劲衫,而另一个则身着白色儒衫,桌上放了一壶正飘着馨香的热茶。 黑色劲衫的男子微微一笑,粗犷的面容上竟有一丝丝斯文气息,与他身上的武衣一点也不相配。「没想到你会出手帮忙。」他举杯对前方的男子说道。 穿着白色儒衫的男子面貌儒雅清俊,气质沉稳,给人的感觉彷佛明月般皎洁温煦,俊容上的薄唇微微扬高。 那一抹笑,在他俊秀的脸庞上显得十分突兀,笑容里隐隐有股霸气,搭上他那一身文人的装扮,十分诡异。 眸中流光转动,黝黑深邃的眼瞳转向不远处的三人,目光在那男仆的身上停留了一瞬间,而后凝视着一旁另一张秀美的脸蛋,黑眸里的光芒闪烁了下。 「艳丽的美人你还少见吗?怎么肯出手帮忙?」黑衣男子不禁好奇地问着。 说到他眼前这个人,一天到晚在皇宫里走动,再怎么漂亮的美人都已经看到麻木了,何况是一朵小花而已。 「有吗?」白衫男子微抿唇,目光不转,颇有深意的眸子仍直视着前方。 黑衣男子摆摆手,轻嗤一声,「少来了。」 论武功,他是没他好,但他眼睛可没瞎掉,方才在那男仆出手抓住登徒子的时候,身边的人,明明就先一步拿了桌上的瓜子壳射向那咸猪手。 白衫男子没有回话,只是看着那三个主仆其中的那位男仆站起身子,对着主子低声说了几句话后,转身离去,留在原地的另外两个姑娘,等到他消失在视线后,脸上都明显有着松了口气的感觉,秀美人儿的脸上,更漾出一抹真心的笑意。 她正好奇地睁大眸子,一脸稀奇地看着街外的景色,圆眸灵活有神,红嫩的唇畔噙着一抹微笑,笑容十分轻浅,却也十足的可爱。 黑衣男子顺着他的目光往前望去,打量了会儿,才又道:「清粥小菜?」不过奇怪了,这道清粥小菜的容貌怎么有点眼熟? 对于他的形容,白衫男子没多说什么,执杯将热茶放在嘴边啜饮一口,「宁茹不也是道清粥小菜?」他笑笑地反问。 黑衣男子一愣,而后笑着摇头,「但不合你的味吧。」宁茹正是他的妻子,前些日子两人才拜堂完婚。 「那我该适合什么样的味?」白衫男子这才正眼看向他。 黑衣男子想了会儿,「我记得……尉迟大人中意的都是些才貌双全的女子,个个丰腴艳美。」 白衫男子——尉迟秀闻言冷冷地看了好友一眼,「宋曜文,你是故意的吗?」语气冷冰冰。 宋曜文耸耸肩,两手一摊,「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他也不是自愿提起尉迟大人的啊,只是同在翰林当官,时常碰见他,每回一见着了面,尉迟大人就要他向阿秀劝说成亲的事,他也十分为难。 尉迟秀不为所动,依旧冷冷地瞪着他,「少装傻,你是等着看好戏吧?」他一语戳破好友的心思。 一点也不客气的点头,宋曜文大剌剌地笑开来,「是挺有趣的。」 瞧他这副模样,尉迟秀忍不住笑着摇头,「我爹又同你说了些什么?」对这好友的性子,他已经很习惯了。 「还不是就说些让我劝你成婚的话,说你老大不小了,十六卫将军中就剩你还没成亲生子,尉迟家就剩你这个血脉,希望你快点让他老人家含饴弄孙。」宋曜文说完喝了口茶。尉迟大人不敢直接同阿秀说这些,老对着他念,念到他耳朵都快长茧了。 身为开国功臣尉迟恭大人的后代,阿秀实在长得不像一名武将,明明是十六卫将军之一,但一身尔雅俊逸的气质,硬生生将他这位翰林学士给比了下去。 若是不知情的人看见他俩站在一起,十之八九都对着他喊将军,对着阿秀喊大人,真是本末倒置了。 不过,尉迟大人长得方头大耳,体格也是高壮威猛,十足十的武将模样,怎么阿秀就是跟尉迟家的人都不一样? 「因为我长得像我娘。」尉迟秀突然冒出这句话来。 宋曜文愣了一下,「我什么都没说。」太厉害了吧?在心底想想他也知道? 丢了记白眼给他,尉迟秀轻哼一声,「你的想法都写在脸上了。」还说什么翰林学士?想什么都刻在脸上给人看到了,日后这****要怎么玩得下去? 「还在看?说真格的,你觉不觉得这姑娘长得有些眼熟?」宋曜文忍不住问。 「不觉得。」他想也不想地回道。他只能猜得出来这姑娘应该不是长安人士,瞧她身上的穿著打扮,都比长安女子保守许多,仅是露出嫩白的颈子,并没穿着时下姑娘喜欢的薄纱,和惯缠在手臂上的披巾。 「喔。」皱了皱鼻,宋曜文接受他的回答,但心里总觉得不对劲。「方才那抓着黄公子的男仆,身手可不简单。」 虽然刚刚阿秀先一步出了手,但那看似憨厚老实的男子一把抓住对方的手时,手上青筋竟微微浮现,再加上对方突然惨白的脸色,就知道他被握住的手有多痛了。 「嗯。」身为武将的尉迟秀自然知道那男子身手有多好,凭方才出现时的步伐和走路的动作,以及吐纳之间的次数,都能看得出那男子是个高手。 普通人家的子女,不太可能聘请如此特殊的人物护送才是,莫非他们来长安有要事要办? 尉迟秀突然对自己的想法感到好笑。没想到他也会去猜测一个第一次见面的姑娘家想做什么? 「对了,我娘要你有空的时候也去看看她,她很想你。」宋曜文低头嗑瓜子,想起家里母亲大人的嘱咐。 尉迟秀想起了宋夫人,目光微微泛暖,有些思念闪过眼底,「芸姨的身子还好吗?」小时候,父亲忙于朝政,对他可以说是不闻不问,再加上亲娘早逝,他就像个没人要的孩子,感受不到任何的温暖,直到芸姨的出现。 芸姨是父亲麾下参军的妻子,当时借住在尉迟府里,对于他是心疼又呵护,可以说是自小带大他的奶娘,他所欠缺的亲情,都在芸姨身上得到了。 也多亏如此,不然他今日恐怕也不会是十六卫将军之一。 「壮得跟头牛似的,她要我告诉你,别老待在宫里,叫你快点讨个老婆。」宋曜文可有点受不了娘亲的啰唆,再加上刚成婚的妻子,婆媳俩连成一气,就专门对付他这个儿子兼丈夫。 「……」尉迟秀微微无奈的吐口气,怎么个个长辈都要他成亲?难道不成亲,他就不是尉迟秀了吗? 「习惯就好。」宋曜文安慰地拍拍好友的肩膀,在还没娶妻前,他所过的日子就跟阿秀差不多,一天到晚都有人念着他成婚,还好现在解脱了。 缓缓拨开肩上那只熊掌,尉迟秀不想理会他的幸灾乐祸,视线不由得又飘回去那纤瘦的人儿身上。 他瞧见她先是转头看了下四周,而后拿起桌上的瓜子,一双水眸瞧着街外,纤指捻着瓜子,衡量了一下,突然扔了出去。 扔了几次,似是扔不中她想要丢的目标,她不开心的嘟起嘴,气鼓了双颊,不服气地咬咬唇,继续拿起瓜子往外头丢。 她身边的丫鬟先是制止地说了几句话,而她也气嘟嘟地回了几句,然后伸出一指,指着楼下的一隅。丫鬟看了之后,竟然跟着拿起桌上的瓜子往外丢? 尉迟秀轻笑着,忍不住好奇她到底在丢谁,他顺着她的手势方向往街外探去,瞧见原来她那个位子的下方,正好有一对乞儿,一大一小,看上去,大的正在欺凌小的,她扔的就是大乞儿。 只是她不会武功,扔的瓜子总是落在大乞儿脚边,怎么也丢不中他。 噙着抹笑,尉迟秀拿起自个儿桌上一粒瓜子,瞄一眼她的手,见她一扔出,他凝气于指,瓜子也疾射而出—— ! 「哎呀!」大乞儿被这蕴藏内力的瓜子打中,痛得哇哇叫。 他的视线再转回她身上,只见她果然露出沾沾自喜的笑靥,两手无声的合掌小小拍动,眉眼动人,水眸里闪烁着兴奋。 「瓜子是拿来吃的,不是拿来丢的。」宋曜文凉凉地道。从没见过阿秀会对姑娘家这么好,还笑得这么温柔,啧啧,有人春心荡漾喽。 再丢一个瓜子到他脸上,尉迟秀不理会他,转了个话题,两人谈起公事。 等到他们要离开的时候,尉迟秀回首看向方才那姑娘坐的位子,位子上的人早已换了一批,秀美的人儿早不复见。 心底突生一股淡淡的失落,但他没放在心上,转身跟着宋曜文的脚步离开,但就在步出酒楼的时候,眼角余光瞧见一抹白影。 仔细一看,正是方才他所注视着的那位姑娘,此际她身边没有任何人的陪伴,手里正拿着热腾腾的馒头放进方才被欺负的小乞儿碗中,还顺便掏了几锭碎银子给小乞儿。 「阿秀!」走在前方的宋曜文瞧他没跟上,回头唤了一声。 再看一眼那善心的姑娘,尉迟秀微微一笑,抬脚跟上好友的脚步。 第二章 “尉迟、尉迟。” 皇宫里,九曲弯桥上,一名男子扬着手,对着前方不远处叫唤着。 九曲桥上,一名穿着银色英武铠甲的男子停下脚步,回首看着那道由远而近的身影,俊逸的脸上勾起一抹笑。 那人越走越近,一张绝世风流的桃花脸也落入尉迟秀的眼底,“魏将军。”颇为稀奇地看着对方,他记得,此人若不到值班日,是绝不会进宫一步的。 魏齐给了他一记白眼,表示对他揶揄眼神的不满,“我是不想进来,但江将军身体微恙,今儿个该他巡视东宫,我只好代他的职。” 尉迟秀颔首,同时笑看着他,“那应该在东宫驻守的你,怎么会在这御花园里?”当职却擅离职守,又是何故? 魏齐尴尬一笑。其实他是在偷懒没错,这家伙明知故问嘛! 给了他一个了然的笑容后,尉迟秀举步向前,身后另外两名副将识相的离他们两人几步远。 “找我有何事?”行进中他问道。 魏齐揉揉有些僵硬的颈子,“没事就不能找你聊天?”挑起眉,他有些挑衅地说着。 “你要是给大将军撞见了,可就有得瞧,想聊天,等出了宫再聊不成?”尉迟秀睨着他。真服了他的随性,好在如今是天下太平的日子,要不以他这样当职,早就依军法处斩或卸职了。 魏齐不在意地摆摆手,“放心啦,大将军今天都不会进宫,况且我出宫哪有机会跟你聊?每次约你,你都找借口推托不到。”他有些埋怨,说到底,他跟尉迟也算从小一起长大,更是沙场上的同袍,如今升调回宫,两人见面的机会反而少之又少。 “要是你约我的地方能够换一换,我想我会很愿意跟你见面。”尉迟秀嗤笑一声,谁教他每回约见面的地方,不是花街柳巷,就是他那座宛若青楼的府邸。 “老宋不是也有约你去酒楼?”魏齐抗议。一样都是去酒楼,为什么他约,就不肯来。 白了他一眼,尉迟秀停下脚步,“因为他约的地方就只是‘酒楼’而已,而你约的酒楼,通常有一堆胭脂粉味。还有,快回东宫去,我还要巡视别的地方。” “多聊两句不成啊?”他气瞪着眼。 尉迟秀瞟他一眼,一手向不远处的两位副将挥了下,两名副将立刻跟上前。 转身离开时,他丢下一句,“不行。”而后一点也不留情地走人了。 留在原地的魏齐嘴里叨念了几句后,撇过头,气呼呼的也走了。 近秋的长安,热气仍然袭人,午后的街道上,行人锐减,多数人都不挑这个时间出来走动,大半都躲在酒楼里听曲喝茶。 不过,有些时候也有例外,就如同现在正在大街上一隅拉拉扯扯的三人。 沈耧荳一张秀美的小脸苍白如雪,唇色也染了白,一看就知道身体不适,但身体不适的人却还站在毒辣的大太阳底下曝晒着,这可不是她自愿的。 “小姐,待会儿到尉迟府询问后还是没消息,咱们就到下一位十六卫将军府去问问。”一直跟在她身边的阿福说道。 小绿极为不悦的瞪着他,“不行!这座将军府去完后,小姐一定要回去休息!”这个卑鄙的小人,难道他没看见小姐人很不舒服吗? 这近半个月来,小姐天天奔波在大街上,长安城这么大,他也没为小姐雇顶轿子,太阳又那么毒辣,流了汗又吹了风,小姐早就病了,这个小人居然还这么压迫小姐! “老爷子还等着消息,咱们自然要把握时间,小姐,妳说是吧?”阿福嘴里说得客气,但搀扶着沈耧荳的手,却用着十足的力量,硬是将脚步虚浮的她往前拖。 小绿再也忍不住了,气呼呼的冲上前,“你放开小姐!”她伸出手,跟他拉扯了起来。她要保护小姐! “妳干什么?”阿福低斥了一声,用力的推开她。 “啊!”小绿摔跌在地上,一时之间爬不起来。 “小绿!”沈耧荳挣扎的想抽回手,但那只铁臂却紧紧拽住她的手臂,她一回头,只对上一双带着恶意的眼。“放手!”她气急败坏的搥打着阿福。 “闭嘴!快点找一找,不要浪费我的时间!”眼见街上并没有其他的人,那张憨厚的脸孔一变,狰狞又恐怖。 “放开小姐!”小绿从地上蹒跚的爬起来,又冲了过去。 三人拉拉扯扯的,但由于地点在街道里的巷中,所以没有人去注意到,就算真听到了什么,那么燠热的天气,也没人想出来多管闲事。 甫巡视交接完毕出宫的尉迟秀,正想回府好好休息一下,却在穿过通往尉迟府的一个街道时,听见小巷中传来吵杂的声音,其中还夹杂着女人的尖叫声。 眉一拧,脸色微沉,他快步的往小巷奔去,一踏进巷中,他就看见了一张陌生又带点熟悉的脸庞。 是她? 微微一愣后,他也看见了一个恶仆欺主的下人,想也不想的,就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上前,同时架开恶仆的手。 阿福被突如其来的攻击得退后几步,松开了手,诧异的定眼一看,瞧见一名俊逸的男子轻扶着沈耧荳。 “放开我家小姐!”他恶声恶气的吼着。 清冷的目光缓缓移到他脸上,再低头看着身侧那张苍白的小脸,剑眉蹙紧,一股怒意不知打哪燃烧了起来。 “小姐?你有侍她为主吗?胆敢在这小巷之中欺主,是无视王法了吗?”尉迟秀跨步上前,满腔的怒火,让他无法克制地用最严厉的语气逼问对方。 阿福被他的气势吓退了几步,“不、不关你的事!快点放开她!”虽然他的武功不弱,但也能明显感觉出来,眼前这人的武功只会比他高,不会比他低。 “小姐!”小绿突然惊呼一声。 尉迟秀回头一看,正好看见沈耧荳无力地摔向地面,他手一手伸,顺手将她抱进怀里,同时感到脑后传来风声。 “啊!”小绿惊叫着,双眼圆瞪,看着那把就要戳进他脑子的匕首。 他头也没回,一手紧抱着怀中人,另一手往后一挥,凌厉的掌声硬生生逼退身后人,再回过身,将脚边的石子往对方踢去。 石子疾射而出,阿福急急闪过,同时看见那个莫名其妙出现的男人就要将沈耧荳抱走了。“等等!”一个箭步追了上去,想要抢回他怀中的人。 尉迟秀对他下手也不客气,一手翻飞,拍上他的胸膛。 “唔!噗——”阿福退了几步,一手捂着胸口,半跪下身子,口一张,吐出满口血。 “等、等……你是谁?”他痛苦地抬头瞪着越来越遥远的身影,喘息追问着。 尉迟秀没理会他,迳自抱着怀中人离开了。 小绿犹豫了一会儿,拎起裙摆追了上去,这个公子会出手帮小姐,她相信他不是坏人。 眼睁睁看着沈耧荳走出自己的手掌心,阿福脸色十分难看,这下糟了,他该怎么跟主子交代? “陈伯,她还好吗?”尉迟秀看着躺在床上的可人儿,和她那纤细的手腕上浮现一圈深紫的指痕,让他忍不住握紧了拳。 坐在床旁的老者闭着眼,仔细感受指尖的脉络,沉吟了一会儿后,松开了手。 一睁开眼,瞧见主子担忧的神情,他安抚地一笑,“少爷,您别担心,这位姑娘只是风寒入体,再加上近些日子阳光毒辣了些,她一时受不住,才会晕过去。” 真是难得,他从没见过少爷会用这种眼神看着姑娘家呢。 说起他们少爷,可是全京姑娘心目中最受欢迎的未来夫婿人选,多少名门望族都想招少爷当女婿,更别说少爷的身份特殊了。 少爷虽然身为尉迟家的后人,不但没有半点纨绔子弟的行为,相反地更为谦虚和努力,没靠着尉迟这个姓,单凭自己的实力,年纪轻轻就当上十六卫的将军之一。 尉迟秀听陈伯这么说后才放心,“那待会儿就麻烦陈伯你抓几贴药,让下人熬了送过来。” 陈伯点点头,从床畔起身,走到一旁已备好笔墨的桌子些药单,同时一双眼睛还不住偷偷地打量身后的动静—— 少爷站在床边,看着床边的人一会儿之后,居然伸手想为她盖好被子! “将军大人,奴婢来就成了。”小绿赶紧上前一步,主动护卫自家主子。 她一路跟着他,才弄懂了他的身份,原来他就是今天主子要拜访的尉迟将军,巧得吓了她一跳。 陈伯一双老眼忍不住瞄向窗外。他真想看看今天太阳是不是打西边升起来了?少爷竟会想帮人盖被子? “陈伯,你在看什么?”尉迟秀一转身,就看见他好笑的动作。陈伯是尉迟府里的大夫,府里头有谁生了病,都是他负责医治的。 他连忙把目光移回纸上,“没、没有。” 不一会儿,陈伯一边将纸上的墨汁吹干,走到主子身边,眼睛还不时瞄向床上的女子,“少爷,药单写好了。” “那你去忙吧。”尉迟秀轻声吩咐,“好好照顾你家主子。” “是。”听到他的嘱咐,小绿下意识应了声。 没办法,身为丫鬟本身习惯就已经很难改了,再听到这么有威严的命令,让她想不照做都难。 尉迟秀跟着陈伯一起离开,走出房门后,老人家这才忍不住问道:“少爷,那位姑娘是您的……”红粉知己? 他看他一眼,薄唇微弯,“陈伯,你这是替谁问的?” 今日会遇见她,只是一个偶然,不过……方才在小巷中胆敢对他无礼的人,证明了他那日在酒楼所见并没有猜错,这主仆三人之间,果然有问题。 陈伯尴尬地抓抓头发,支吾着不知怎么说,“那个……”少爷果然精明!适才,当少爷抱着一个姑娘进门时,那可是轰动全府的大事情,老爷自然也得到了消息。 没一会儿,少爷派人来找他,要让他替屋里那位姑娘看病,老爷一听,马上要他趁机向少爷打听一下,看是不是他未来的儿媳妇有底了。 “你下去吧。”尉迟秀也没真要个答案,摆摆手,转身先离去。 陈伯看着他的背影,轻叹口气,这不他要向老爷交代?烦恼地抓住头。算了,就照实说吧。 不过,这位姑娘怎么感觉很像谁?陈伯站在原地苦思许久,想到头发都掉了三根了,最后实在没有头绪,放弃!找老爷去吧。 清风徐徐拂面,熟睡中的人儿缓缓苏醒过来,身边传来一阵阵清凉的微风,舒服得令她忍不住轻吟,圆眸徐缓地张开,一时之间还以为自己仍在家乡。 在家里,每当天气炎热她无法入眠的时候,贴身的丫鬟也都会坐在床旁为她扬风,好让她能够舒服地睡一觉。 “小姐,您醒了,肚子饿吗?”小绿的问语从耳畔传来,如同以往一样。 唇边绽放一抹温柔笑意,她轻轻摇首,“我不饿,不是同你说过了,不用特意为我扬风吗?我可不想累坏你。”语毕,自然地偏头看向丫鬟。 “小姐,你总算醒了!”小绿放下手中的扇子,激动得眼泪都快掉下来。 “这里是……”这一瞬间,她想起来了,自己不在江宁沈家,而是在京城…… 但她现在是在哪儿? 小绿看出主子的疑惑,连忙开口说道:“小姐,这里是尉迟将军府。”说到这个,她想起将军大人说过,等主子醒来要马上告诉他。 “尉迟将军府?”沈耧荳半坐起身子,感受到自己体内虚弱不已,头还有些发昏,只能如绵无力地靠在床柱上。 她仔细回想,对了,想起来了,她跟小绿还有阿福在巷子里吵了起来,然后……摇摇头,后面的事情她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小绿细心地将枕头晒在她背后,手脚俐落地帮她整理一下紊乱的长发,最后为她盖上被子后才又道:“小姐,你稍等一会儿,我去端你的药过来。”顺便去通知将军大人好了。 “小绿……”还想说些什么,但她一转身就离开了。 沈耧荳叹口气,半倚在床柱旁打量着四周。尉迟将军府?这长安城中,复姓尉迟的也只有一家,细致的柳眉拧起,她努力回想自己昏倒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好像……阿福硬扯着她往前走,小绿跟他吵起来了……然后呢?模模糊糊中,好像有人抱住她? “你还好吗?” 就在她沉思的时候,一个低沉的嗓音突然从她身边冒了出来。 她整个人清震了一下,下意识捂住胸口,偏头看向床边,那里不知何时站了一个男子。她顺着对方儒衫衣摆,缓缓往上移动视线,看到了一双深沉黝黑的眸子,微微一愣。 沈耧荳怔然地看着他,那尔雅俊逸的容颜,如同墨潭般的黑眸,引得她移不开目光,心窝扑通扑通的心跳,加速跳动。 她盯着他,尉迟秀自然也看着她,莫名的对她居然有份熟悉的感觉,她那双晶灿的眸子盈盈如水,惹人心怜。 察觉到自己的想法,他半垂眸,徐缓地在一旁的木椅上坐下,“沈姑娘,你身子还好吗?” 他的声音让沈耧荳收回了心神,睫羽轻颤地垂下,避开他那双眼,“好多了,谢谢。”两颊不由自主地冒出热气。 他是谁?一副主人的模样,莫非是尉迟将军? 尉迟秀看着她滑落的袖口显露出的白皙肌肤,上头有许多深浅不一的瘀痕,黑眸紧缩了下。 “在下尉迟秀。”看出她眼底的不安,他主动出声。 抬起水眸对上他的眼,沈耧荳一点也不诧异眼前这个人的身份。他器宇轩昂,就合该有个尊荣显贵的身份才是。 “民女沈耧荳,见过将军大人。”掀开锦被,她正打算下床福身行礼,他已经先一步伸手制止她。 “沈姑娘身体微恙,不必特意起身。” 耧荳、耧荳,原来是朵花啊!看似平凡不起眼,却能坚韧地生存在恶劣的环境,真是人如其名。在他眼中她就像一朵小花,需要人用心呵护。 “沈姑娘,你知道你已经昏迷两日了吗?”尉迟秀微使巧劲,让她再倚躺回床上,同时不着痕迹的带开话题。 沈耧荳闻言一愣,两天了?难怪刚才小绿看她醒来的表情会这么激动,没想到她这一躺,竟躺了两天。 “沈姑娘,听下人说,你似乎是来长安寻亲的是吗?”他薄唇勾起,没有说她身边那个贴身丫鬟,说的可不只这些。 “呃……是啊。”她不自在地动了动脖子。他的笑容怎么让她觉得心头有点痒痒的……咦?等等,两天,那阿福呢? “沈姑娘不用担心,你那位欺主的恶仆,我已经代你将他驱离了。”仿佛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尉迟秀说道。 她倒抽了口气,一双水眸不敢置信的圆睁,“什、什么?你、你你你、你说,你把他赶走了?”这下惨了! 原本就已经苍白的神色更加难看,沈耧荳心底一沉。这下可好了,名义上,阿福虽然是爹派来陪她上京的马夫,但其实根本就是陈家派来监视她一举一动的人,他居然赶走了阿福?这下子,家里不知道会掀起什么风暴? 将她一脸惊慌害怕的神色尽收眼底,尉迟秀不动声色,装出一脸不解,“以我那日所见,那位恶仆实在太过分了点,似乎不适合再留在沈姑娘身边。怎么?会有什么事吗?” “啊?”他这一问,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摇了摇头,露出一抹僵硬的笑容,“没、没有啊。” 咿呀——半掩的门扉突然让人推开来,进来的正是去端药的小绿。 “将军大人。”一转头就看见他俩,她先是对着尉迟秀福身行礼后,才端着药来到床旁。“小姐,该吃药了,我还有端碗白粥,你多少吃一点。”一点也没发现两人之间气氛有些怪异,她自顾自的说着。 “喔。”呐呐地颌首,沈耧荳瞄着床边的人,心里着急得很。她急着想问小绿一些昏迷后的事情,偏偏尉迟将军在一旁,她又不好开口。 “对了,小姐,我们干脆请将军大人帮忙吧,将军大人位高权重,也比咱们主仆在京城里瞎猫乱碰好多了。”小绿一边喂她喝粥,一边说出自己藏在心底很久的想法,看将军大人那一天会出手救小姐,肯定也是个好人。 “咳!”没想到她会突然说这话,沈耧荳吓了一跳,连忙使眼色要她别乱说。 “不知道沈姑娘寻的是何人?说不定尉迟能帮上点小忙。” 沈耧荳迟疑了一下。依尉迟将军的身份,若是他肯帮忙,那自然是比她这样大海捞针好多了。 这么一想,她心一定,开口道:“是我姑姑,多年前,她跟家里有些误会而失去联系,我爷爷思亲甚深,让我出来寻她回家。” “很多年前就失去了联系?”尉迟秀沉吟了下,“看样子,如今沈老爷子,身体已经不如往常活动自如了吧?” 她跟小绿两人面面相觑,愕视着他,“你、你怎么知道?”太厉害了吧?她只是说爷爷很想姑姑而已,这样他也能猜得到爷爷已经病重在床?这真是太不可思议了!莫非他学过读心术? 下意识地赶紧伸手捂住自己的胸口,怀疑地盯着他看。 她单纯的反应惹得尉迟秀轻笑出声,“这很简单。第一,你说已经失去联系许久,既然已经失联许久,又为何现在才沈姑娘你到长安寻亲?这么久的岁月来不曾找过她的原因,多半是她离家时,和家中某人闹不和,才完全了无音讯。第二,而在这么多年后有突然起了寻人之心,多半是此人身体病痛虚弱,想再看一次当年离家而去的人。”这其实是很容易理解的推论。 沈耧荳边听边点头,想想他说的也是,“爷爷当年和姑姑的确闹得很僵,甚至还说父女情断,姑姑自此离家,就再也没回来过。”轻叹口气,往事种种,她这个做小辈的也无法评断些什么,只能尽力完成爷爷的心愿。 “沈老爷子病得很重吗?”她忧愁的模样,让他心底微微一疼。 点点头,她一想起爷爷就忍不住担忧起他的身子还能撑多久,“希望能够快点找到我姑姑。” “不知她唤什么?有什么特征?你告诉我,明日起我让人多注意。”这一瞬间,有个想法窜过脑海,尉迟秀仔细看着她的面容,而后又轻轻摇头,他想起宋曜文说她长得很眼熟的原因了。 这沈姑娘居然长得跟曜文的亲娘,也就是自小帮忙照顾他长大的芸姨有几分相似!但芸姨本姓王,亲人也早就死绝了,应该不可能是沈姑娘的亲人。 物有相同,人有相似,这世上长得有几分模样相像的人不知凡几,不会有如此巧合的事情。 “我姑姑叫沈兰,兰花的兰。听我爹说,其实我的五官颇为神似姑姑年轻的模样,她今年四十岁……听说,当年姑丈投笔从戎去了。”沈耧荳很不好意思地说出这些无力的线索。 尉迟秀微微一愣,“就凭如此,沈姑娘你这些天是怎么找人的?”四十岁?那更不是了,芸姨今年不过也才三十多岁。 “每座将军府都去问啊。没办法,我只会这么笨的方法。”羞赧地红了双颊,她也知道这办法不聪明,但除了用这种笨方式,她实在不知还能怎么做。 他为她感到些微的心疼,身为十六卫之一,他当然知道长安的将军府有多少,更别说还有南衙北衙之分以及卫禁府,怪不得她会奔波到生病。 再加上一个如牢头般的仆人时时盯着,双重压力之下,她想不病也难。 “沈姑娘,此事就交给尉迟,这些天,你就好好休养身子吧。” 露出笑容,沈耧荳欣喜地看着他,“将军大人,那就麻烦您了。”太好了,终于能看见一丝希望。 “沈姑娘,你在此好好歇息。”尉迟秀直到亲眼见她喝了药后,才开口说。 “嗯,将军大人您慢走。”她点点头,舌根尚有药的苦味盘旋着,忍不住吞吞口水,秀气的眉微微蹙起。 对她轻颌首之后,他便转身离去。 小绿将瓷碗等收到桌上去放好,走了过去,“小姐,再喝杯水吧。”细心地再递上一杯蜂蜜水。 接过水慢慢喝着,沈耧荳同时也问她心底的着急,“小绿,你这两天有听见阿福来找咱们的消息吗?” 小绿摇摇头,“没听尉迟府的人提过,小姐,你问这个干么?阿福走了不是正好?”她不懂,为什么小姐这么怕阿福? “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是陈家派来的人,万一他向陈家人说了些什么,那沈府岂会平静?”这其中的厉害关系,小绿这丫鬟不懂,她这做主子的怎能不知道。 “小姐,咱们跟陈家的婚事又还没定,他们凭什么派人来监视?哼!小姐独门的盘龙织法,我想老爷是不可能轻易交给别人的。”说到这,小绿就一肚子火。 沈耧荳低头看着自己柔嫩的双手,轻轻叹息,“是啊……”想当年,奶奶教她盘龙织法这门独技,是为了确保她在沈家日子不会太难过,没想到,现在会演变成这样。 偏头看向窗外,黑纱满布的天空里,繁星闪烁,月关清明,但她的心,却无法像月儿一样宁静。 第三章 隔日清早—— 食物的香气飘散在空中,沈耧荳手里端着碗,却有点坐立不安,半垂的眸子不禁左右瞥了眼,吞吞口水,有些食不下咽。 一早她起床后,府里的下人就带她到饭厅用早膳,走进饭厅里,她一眼就看到尉迟秀,同时也看到一位非常有威严的中年男子坐在一旁,用脚趾头猜也知道,这个人应该是他的父亲。 不然一大清早的,谁会出现在尉迟家的饭桌上? 缓步来到饭桌旁,才想着要不要请安而已,尉迟秀已经跟她介绍起这位非常有威严的人正是尉迟老爷,请过安之后,三人就一起坐下用饭。 席间,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老是觉得尉迟老爷直盯着她瞧,瞧得她心里忐忑不安,着想着自己是不是做了什么失礼的事?是她身上衣服没穿整齐,还是以为她没髺发? 京城里的姑娘都是髺着发没错,可是她不喜欢后颈光秃秃的感觉,所以想只是将长发用一条缎带简单地绑在脑后而已。 沈耧荳胡思乱想着,一双疑惑的眸子不停在自己的衣服与鞋子上巡视,还抬起手来摸摸头发,秀气的柳眉微微拧了起来。 “沈姑娘?”她奇异的举止一起了尉迟秀的注目。 她抬眸看向他,那双黑眸里,流泻出淡淡的担忧,令她心底一暖,心里萦绕着一股异样的感受。 “沈姑娘,你身体不适吗?” “我没事。”她略微羞涩地低下头,避开他的目光,同时缩了缩肩膀,有点承受不起左前方传来的瞩目实现。 尉迟秀身形一顿,薄唇弯起,“多吃点,你身子无恙了吗?”他有意无意地回眸看了他爹一眼。 尉迟老爷‘正巧’低头喝粥,什么都没看见,泰然自若地夹菜,一点也不把儿子无声的警告放在心上。 “好很多了,将军大人,这几天真是麻烦你了,待会儿我就回下榻的酒楼。” 她觉得这儿的气氛真诡异,将军大人跟尉迟老爷两人之间的互动,不太像一般父子的模样。 “回酒楼?一个姑娘家住什么酒楼?尉迟府大得很,住下来!”尉迟老爷突然说道,用词十分霸道,直接帮她决定了。 方才他看了半响,这丫头长的眉清目秀,气质神韵颇像秀儿的娘,虽然身子看来瘦弱了点,但配秀儿还成。这丫头说不定是他抱孙子的希望,再怎样他都不能让她轻易地从尉迟府里脱逃,一定要把她留下来! “……”沈耧荳没回答,只能露出僵硬的笑容,大眼眨呀眨的,转头看向尉迟秀,期望他能说些什么帮她解决。 “爹,这样不妥吧?”他淡淡地说道,黑眸里流光转动,看着父亲。 尉迟老爷瞧他的目光顿了一下,“哪有什么不妥?沈姑娘怎么说也是客人,请客人住在家里有啥问题?”话说的大气,但每说一句话,他就看着儿子的脸色。尉迟秀但笑不语。 “反正咱们府里这么大,多的是房间,住咱们府里绝对比住酒楼安全多了,你说不是不是啊小荳子?”尉迟老爷转个方向,昵称起她来。先下手为强,这丫头看起来挺好糊弄的。 小荳子?沈耧荳忍住不扬唇一笑,从没听过有人这么叫她。 “但是……”若她住在这里,只怕会给尉迟府带来麻烦。 有希望!“就这么说定了!等会儿去将东西收拾收拾带过来。”尉迟老爷眉开眼笑的为她下了结语,严肃的表情再也装不下去。不用亲眼送儿子去当和尚,他开心的都想站起来跳舞了! 他十分感激地用着盈满泪水的老眼看着小荳子,自小到大,他从没见过秀儿会靠近那个女孩儿呢。儿子小时候他太少时间陪伴他,很多事情,都是宋参军的妻子后来告诉他,他才知道的。 尉迟老爷感慨地瞄一眼儿子,低头狠狠扒几口白粥入口。秀儿不喜欢靠近女孩子,甚至可以说是讨厌,原因就是……他老子把他生得太俊了嘛! 秀儿从小就清秀可爱,名门子弟上的学堂多半相同,况且唐风开放,女子上学堂的也不在少数,因此秀儿自小就饱受那些小女孩的摧残,动不动就缠着他,什么手段都使上了。 尤其长达成人后的秀儿,相貌堂堂、一表人材,再大一点,连脱衣躲到他床上的都有,弄得他烦不胜烦,以至于对女孩子都怀有分厌恶的心思,虽然平常看不太出来,但他这个当爹的,怎么可能不知道。 只不过在秀儿的好友曜文成亲之后,他这个当爹的想抱孙,就不能再任由儿子这般蹉跎姻缘下去!于是无所不用其极的想办法帮他牵红线,他的房里四处都塞着王公大臣女眷的画像,直到他受不了了大发了一次脾气,这些夸张的举止才消失。 尉迟秀仔细看着沈耧荳脸上的表情,看她对着自己的丫头投去一抹不安的眼神,他开口道:“那待会儿,我陪你一起回去吧。”他想多接近她。 他清清楚楚的知道,自己对她有份不一样的感觉,每当她一笑,他的胸口就会有股莫名的骚动。 “是啊,秀儿陪你回去收拾行李吧。”尉迟老爷一副理所当然的摸样,还不知道自己脱口说了什么。 原本还在烦恼该不该答应这件事的沈耧荳睁大了眼。她方才听到尉迟老爷叫将军大人什么?微讶地瞄向尉迟秀。没想到他爹是这样叫他的……秀儿?秀儿耶?哈哈哈,秀儿、秀儿、秀儿……哈哈! 她再也忍俊不住地掩唇轻笑。没想到一个昂藏的大男人,居然有像女人家一样的小名。 尉迟秀俊眉一扬,“爹。”语气稍沉,斯文的面容上染上一丝怒意。已经同他爹说过多少次了,不要在用秀儿来称呼他,就是不改! 尉迟老爷脸一僵,低下头把碗里剩下的粥一口气喝光,也不顾烫这了舌,拿起袖子一抹,“我吃饱了。”丢下碗,眨眼间就消失在他们眼前。 留在饭桌上的两人,你看我、我看你、彼此无言。 “小荳子,记得要回来啊——”尉迟老爷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沈耧荳很识相地不再这个时候去挑战尉迟秀有多好的忍耐力,硬是将嘴角的弧度控制住,不敢露出任何笑意。 “吃饭吧。”最后,还是他开口说道。 吃饱饭后,尉迟秀陪着她回酒楼,两人一起安步当车,徐步的走回她所下榻的地方。 一路上,沈耧荳不断感受到四周传来刺眼的目光,于是越走越慢,从本来站在他身边慢慢移到他身后,最后甚至跟着小绿并肩而行,看上去跟个丫鬟似的。 她无声地在心头苦笑,低着头打死不肯抬起。她绝对不想死在长安,而原因只是——勾引全长安姑娘心中的乘龙快婿?这个死法太丢脸了! 一前一后地走没几步,前方的尉迟秀突然停了下来。 “沈姑娘,你人不舒服吗?”他问。 “没有。”她摇摇头,不懂他怎么突然问这个。 “那你为什么越走越慢?都站在我身后了。不知情的人,说不定会以为你是我的丫鬟。”尉迟秀轻轻一笑,尔雅俊逸,街道上一旁的姑娘们抽了口气,全让他这抹笑给迷倒了。 沈耧荳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搓了搓手臂。虽然他的笑如春风怡人,可是……为什么她会觉得,他是故意这么说的? “小姐,这样太失礼了啦。”小绿推推她的腰。小姐是怎么回事呀? “嗯?”他继续用着春风般温和的笑面看着她。 左瞄瞄、右看看,沈耧荳感受到更强烈的嫉妒目光了,她害怕的吞吞口水,快步上前。“我们快走吧。”她决定还是快快回酒楼,以免在街上被一群毒火攻心的女人围起来打。 尉迟秀笑着点头,信步往前,不着痕迹地看着与他并肩而走的人,瞧见她脸上战战兢兢的神情,不禁心底一软,目光更柔、唇畔的笑意更深。 沈耧荳没有看见他这个神情,逃避地低着头,只顾看着地上走路,也没看见街道旁的姑娘们在目睹尉迟秀看她的眼神后,嫉妒的目光已经转变成想杀人的目光了。 倒是跟在两人身后的小绿瞧见着了,小脑袋转得飞快,她偷偷一笑。该不会将军大人看上小姐了?那不正好! 走了好一会儿后,三人终于来到酒楼附近,但还没靠近,就瞧见酒楼门口有几个穿着藏青色衣服的人站着。 沈耧荳微微一愣,停下脚步。那些人的装扮好眼熟哦……她迟疑了下,不知道该不该继续往前。 当她才这么想的时候,离两人几步远的小绿也看见了,连忙冲到她身边,一脸惊愕,“小、小姐,那些人……”她抓着小姐的害怕地摇晃着。 她立即明白,心底一慌,脸色一白,抓着小绿就一起躲到旁边的小巷里,倚在墙后,偷偷地打量那些人。 尉迟秀看了那些人一眼,不发一语地跟在沈耧荳身后,一起进入巷子底。 她心底害怕,身子微微轻颤地问:“他们、他们追上来了?”他果然没看错,那些穿着藏青色衣服的人,是陈府的护卫。 “小姐、那该怎么办?”小绿着急地看着她。 “我、我……”沈耧荳一时之间也不知该说什么,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真面对时,她又不知该怎么办。如果不回去的话,所有的家当都还在酒楼里,那她跟小绿是要到哪了去流浪? “有什么困难吗?那些人是谁?”尉迟秀提问。 她抬眸看着他,轻咬下唇,不知道到底该不该说,让他看见她这样子,她总觉得难堪、狼狈极了。 “将军大人,请您帮帮我们家小姐吧!”小绿看得出主子的为难,一咬牙就跪在地上、小姐要是不能开口,那就让她这个奴婢说吧。 “先回去再说。”尉迟秀看了两人一眼,淡淡地道。 看着他转身走回来时路,沈耧荳心底一沉。方才,他并没有答应…… 尉迟府的书房里,沉默无语、相望而坐的两人,一个等着,另一个却不知该怎么开口,终于,一道轻柔的叹息声率先响起—— “不知将军大人,是否曾听过江宁沈氏?” “嗯。”原来她来自江宁。“年初皇上下令举办全国的织法比赛,正是由江宁沈氏得冠,赐为贡布,而后需照年缴纳三匹盘龙织布。”莫非…… 沈耧荳微微一笑,“太过有名气,也是一种错。”水眸隐含悲伤,红唇轻启,道出这些日子以来的烦恼与忧愁。 原来,盘龙织法在沈家早已流传许久,但一直未曾问世的原因,在于江宁的织造局阻挠着,若不是如此,以盘龙织法繁复精致的图样,早该声名大噪。 沈家元就是织纺起家,江宁织造局怕沈家风头太盛,多年来一直打压沈家、 这是在江宁的百姓眼底,是众所皆知的事情,但今年也不知怎么着,往年负责比赛的高官却突然换了个人,让沈家在织法大赛上出尽了风头,但却也惹来了祸端。 “江宁织造局的织造官,同江宁另一户与沈家齐名的陈家织坊,有亲戚上的渊源,织造局一向是护着陈家,沈家自从在大赛上拔得魁首,就开始不得安宁。”不得安宁还是好听的,其实简直就是天翻地覆了。 “那些追你的人,是陈家织坊派来的?”那些人脚步沉稳,跟一般富贵人家所聘的护卫并不相同,说是官兵换上民服,还比较可信。 “嗯,陈家处心积虑想得到盘龙织法,但家父怎么可能轻易交出!所以两家关系闹得十分僵硬,后来,陈家派人同江宁太守向我们家提亲,沈家唯一尚未婚嫁的女子,就只剩下我了。”沈耧荳说着,脑海中浮现了一些画面,忍不住轻颤着。 尉迟秀发现她的异样,没说什么,“寻亲只是一个借口,你来到长安的目的,是想要摆脱陈家?”恐怕陈家私下的动作不少,能让一个姑娘这么害怕,多半是陈家也做了什么逾矩之事了。 她摇摇头,“不,来长安找姑姑是真,但你所说的躲避陈家,也是真。只可惜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她看着自己手腕上的伤,苦笑了下。 “那一天我所见到的恶仆,是陈家的人。”这就能够解释。为什么一个下人胆敢对自家主子这么蛮横了,原来是压着她上京的牢头。 江宁织造官……现任应该是陈伟,小小一个织造官,居然敢做出这些事情,是吃了雄心豹子胆吗? “将军大人,我不想……”沈耧荳看着他的眼,很想说她不想将他扯入利益恩怨中,但是……她说不出口。 她好害怕、好害怕!向她提亲的人,她曾经见过,这么样的一个人,她怎么愿意委身下嫁?她不想、她不要!可是……谁能帮助她?谁能? 眼中一片迷蒙,泪水夺眶而出,瘦弱的肩膀上承受着她无法抗衡的命运。她知道,时间一久,陈家没了耐性,她一定会被压回江宁嫁给那个人的,她到底……该怎么办? 爷爷的最后心愿,是想要见姑姑一面,她终究还是的回去一趟,不论她是否愿意,她都不会抛下随时可能撒手人寰的至亲。 尉迟秀拿了一块绢白的巾子递到她眼前,“别哭了,先暂时在尉迟府住下,不用想别的事情。”看见她的泪。他心底隐隐作痛。 “我……”她接过手,感受巾子上仍有的余温,好像暖和了她冰冷的心。 他带着自己也不知道的怜惜表情看着她,安抚地一笑,“在这京畿之地,我尉迟家好歹也有几分名气,你就安心住下吧,耧荳。” 听他直呼自己的名字,让沈耧荳愣住了,脸上还沾着泪水,有点傻乎乎地看着他。 “你我相逢便是有缘,不介意的话,就当交个朋友,如何?” “朋友?”她眨眨眼,这样好吗? “将军也是人,当然也需要朋友,耧荳,敢情你嫌弃我的身份是个武将?”尉迟秀笑问,故意将话题带开,她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不再哭泣。 沈耧荳连忙摇手,“不、不是的,只是……我只是一个平民,怎能高攀成为将军大人的朋友?”她哪敢嫌弃他,说他是武将,还真看不出来,儒雅清隽的他,分明比江宁城中所有的读书人都还要有书生味。 “那就好,这阵子你好好养病,寻人的事情就交给我。”看惯了长安城里那些丰盈的美人,他真的觉得她太过瘦弱了些。 那小巧的脸蛋,仿佛他一掌就能掐碎,也许是她心里头担着太多的是非压力,才会瘦成这样吧? 虽然感受他的视线在自个儿身上游移,但沈耧荳却没有任何不舒服的感觉,因为他的目光太过温柔,甚至可以说是不舍。 “我身体其实很好的。”好像从一见面,就常听到她跟自己说要好好休养身体。 笑着摇头,尉迟秀可不赞成她的话,“等你再胖一点,我或许就会相信。”风吹就跑的身子,能好到哪里去? 捏捏自己的腰,沈耧荳一脸无奈,“可我怎么吃,就是吃不胖。”她也知道当今的风潮,丰盈的女人才是美人,但她真的就是吃不胖啊,偶尔多吃一点还会一直跑茅厕呢。 “喔,是吗?那宫里有些娘娘可会羡慕你了。” “为什么?”她好奇地追问。宫里的事,她从没听过呢。 书房里,两人轻笑交谈着,尉迟秀有一句每一句地同她谈天说地,笑看着她越见放松的表情跟身体,很是满意。 听着他诉说一些宫里的规矩还有好笑的事情,沈耧荳不知不觉的,唇畔的笑花不停绽放,双眼闪亮亮的,听得一脸入迷。 那握在手心的巾子,让她细细地收入怀里,也将一份悸动收入她的心底。 从那天起,沈耧荳就住进尉迟府,而尉迟秀也可以吩咐了下人们不许多嘴,也不能走漏风声。 只不过,鸭蛋再密也有缝,尤其是尉迟府里突然多了一位姑娘,这怎么可能不引起一些三姑六婆的讨论。 夜里的尉迟府,变得热闹了许多。 “将军,府中又多了几个穿黑衣服的客人。” 书房内,尉迟秀正埋首于公文中,身为十六卫中难得文才能跟文官比拼的他,责任十分重大,因为公文都算在了他头上。 桌上堆积着慢慢的卷宗,尉迟秀叹了口气,长安城内军队的巡守编制,实在令他头疼。 方才向他禀报有客人的男子,真是他麾下的副将之一——季忠。 “全都扔到老地方去。”他头也不抬地交代。 季忠笑了笑,“将军,老地方已经人满为患,恐怕塞不下了。” 他们口中的老地方,就是尉迟府建在府下的地牢,里头正关着不少人,都快凑成一个小队了。 闻言,尉迟秀这才抬眼看着他,沉吟了一会儿,“来的客人身手如何?” 自从耧荳住进尉迟府后的第六天,尉迟府夜里就多了很多鸡鸣狗盗之辈,目标自然都是她。 想来他可是被小觑了!尉迟家以武起家,府里有重兵驻守,可不是任何人能来去自如的,就算是武均乐那般的高手,还不是都要尉迟府的士兵给发现了,更遑论是三脚猫功夫的黑衣人。 一位穿着一套夜行衣就是高手吗?嗤! “身手略有不同,某些武功路数,是制式的武招。”季忠道。 所谓的制式武招,就是指朝廷所编入军队的士兵货衙门中的捕快,一定要学习的武功套路,所以十分好认。 “我要你查的事情如何?” “江宁织造局,主事者是陈伟,乃是朝中兵部侍郎的亲戚,江宁城中的陈家织坊,与陈伟颇有渊源。” 尉迟秀皱眉。原来那些人能肆无忌惮一次又一次的夜袭尉迟府,靠的就是那小小的兵部侍郎吗? “将军?”季忠还在等他的下一步吩咐。 轻笑几声,尉迟秀对他挑了挑眉,“呵,显然有人忘了尉迟的威名从何而来。从明天开始,你找谢兄弟,天天去问候兵部侍郎,让他也常常夜里有客人来访的滋味吧。” 季忠忍不住一笑。将军恐怕是没耐性了,这兵部侍郎真惹火将军了,这下有好戏瞧了。 “属下遵命!” 尉迟秀嘴角扬起,笑得可开心了。他会让兵部侍郎知道,惹火他尉迟秀,会有什么下场! 几日后,有贵客主动上门了。 尉迟府的大厅里,除了尉迟秀及父亲外,还做了位颇有年岁的男子,而他身后站了不少人。 “尉迟大人,听闻你喜爱品茗,这壶铁观音,是在下特意为你带来的。”蓄着半胡的男子挥挥手,让跟在身旁的下人将手中贵重的瓷器递送出去。 尉迟老爷瞄了儿子一眼,在对站在一旁的陈伯使个眼色,陈伯快速的上前接过。“尚书大人何必如此客气,你愿意来寒舍走动,已经是尉迟的荣幸了。”尉迟老爷轻笑几声,客套话说得很好听。 来着是朝中礼部尚书,他眼一眯,伸手抚着胡子笑道:“尉迟大人客气了。” 尉迟秀嘴角一扬,“不知道尚书大人来尉迟府中,所为何事?”老鼠后头还有只大肥猫啊,莫怪一个小侍郎能调动这么多人手,原来还有个大人物在撑腰。 “是这样的,听闻府上最近有位娇客,好似我远亲的一位侄女,所以想来见见她。”礼部尚书笑着说道。 尉迟老爷一头雾水的看着儿子。他说的该不会是小荳子吧?啥时候小荳子跟这些高官扯上了关系? “侄女?”尉迟秀露出恰到好处的疑惑表情,“大人说的莫非是尉迟的朋友,但尉迟未曾听她提及有位远亲在长安城里。”远亲?这老狐狸居然说得出口。 他会做戏,礼部尚书自然也不会输给他,表情比他更为纳闷,“哎呀,该不会是我侄女贪玩,忘了正事,也忘了要问你们说一声吧。” “是吗?”冷冷一笑,尉迟秀瞟了他一眼,“我已经派人去请她过来,待会儿见着了面,就知道是不是远亲了。” 话才刚说完而已,一抹纤细的人影就已经出现在厅门口。 漾着抹甜笑,佳人如蝶,翩翩飞舞来到尉迟父子身边,“秀哥,你找我?”欣喜而娇柔的嗓音,配上那满脸笑意,看得出沈耧荳借住在尉迟府中过得有多开心。 一瞧见她,尉迟秀的目光泛柔,伸手将她颊边乱发拨到脑后,带了点宠溺跟怜惜,“傻丫头,跑得这么急做什么? 吐吐舌,她笑了笑,红扑扑的脸颊煞是可爱。她本来在后院跟小绿两人放风筝玩,一听到秀哥找,就急忙的跑来了。 她现在每天都过得很开心,这辈子她最快乐的时候,应该就是这段日子。不必忧愁,不必烦恼,不必关在密室里,织着只有她会的布,她可以像一般女孩子一样,开心地笑、开心的吃、没有压抑的日子,她变得更爱笑了。 第四章 两人间眼波流动,那股淡淡缭绕的情愫,只要是人都瞧见了。 尉迟老爷看的频频点头,很满意两人之间的气氛。 但另一个就看的不是很开心了,“咳咳!”还故意出声打断两人交缠的目光。 沈耧荳脸一红,这时才发现厅里还有其他人,连忙退开几步。再一抬眸,原本红润的双颊却血色尽褪,红唇微微发颤。 “小、小姐。”慢一步追上来的小绿,脸色跟她差不多。 她看过这人……沈耧荳心底一紧,原本满脸的笑意已经消失无踪,又退几步,惊慌地看着眼前人。 他们主仆两人的表情,明显表现出看到礼部尚书像看到鬼似的。 “尚书大人,我想……你可能是认错人了,沈姑娘并不是你所想的那位远亲侄女。”尉迟秀剑眉一蹙,瞥了脸色一样不是挺好看的礼部尚书一眼。 “怎么会?你忘了吗?我们曾见过一面的,耧荳。”他站起身,缓缓靠近她。 沈耧荳一震,不自禁的靠到尉迟秀身边,“我、我们的确见过一面。”语气轻颤,足见她害怕的程度。 她怎么可能会忘记这个人,就是他压着太守到沈府,硬是要太守将她婚配给陈家长子,那令她不舒服的目光跟太过明显的企图,都让她难忘至极。 就是因为他的出现,太守才不得不请沈家考虑这门亲事,几乎都快成定局了,若不是爷爷派她出门来长安…… 尉迟秀起身,一个跨步将礼部尚书挡在身前,“耧荳,尚书大人是你远亲伯父,你怎么没同我说起呢?”问语虽有责备,但语气却全然不是那回事。 “不是,他不是我的远亲伯父,我们只是见过一个面而已。”快速的摇头,轻颤的小手拉住他身后的衣服,将自个的身形躲在他背后。 “尚书大人,既然沈姑娘说不是,那为何您老又这么说呢?”尉迟秀凌厉的目光直视对方,暗暗较劲着。 礼部尚书虽是老狐狸一个,但也只是个文人,哪斗得过他威慑十足的精湛目光,于是吞了吞口水,“……我说错了,她是我一位朋友的远亲侄女,所以我理当有责任为那位朋友照顾她才是。耧荳,你在这里打扰尉迟大人跟尉迟将军总是不妥,还是跟伯父回去,让伯父照顾你就好了。”礼部尚书语毕,伸手就想将她自尉迟将军身后拉出来。 尉迟秀肩一挺,不客气的将他撞退几步,“尚书大人,请自重。”冷凝的目光瞪着对方。敢在他眼前带走他的人,这礼部尚书是当官当到脑子打结了是吗? “你!”礼部尚书狼狈的踉跄退后,带来的人马上伸手扶稳他。他气怒的瞪着尉迟秀,“尉迟将军,凡事适可而止就好,莫要得寸进尺。”到这地步,他也懒得再装模作样了,摆明地说。 “哼,是何人得寸进尺还不知晓,这里是尉迟府,容不得他人放肆。” “尚书大人,你这是在挑衅我们尉迟家吗?”尉迟老爷也不高兴地站了起来。 这老家伙,打狗也得看主人吧?敢在他的地盘上撒野,敢情是他太久没拿刀吓唬人了,才让一个尚书也敢在他家大声嚷嚷? 礼部尚书难堪地青了脸,“尉迟大人,我不是这意思……”话还没说完,又让尉迟老爷给打断。 “没那意思就好,我看你跟我家风水不合,咱们两家还是少来往好了。”陈伯,送客!他臭着一张脸,挥手赶人了。 “你们!”礼部尚书气急败坏的咬牙,瞪着明显护着沈耧荳的父子俩。 还不走?尉迟秀冷傲地挑高一眉,这回换他挥手。 方才尉迟老爷挥手,只是出现一个拿扫把的陈伯,而尉迟秀一挥手,则是出现了好几个腰系长刀的士兵,都是尉迟府的驻兵。 “哼!大家走着瞧!”情势逼人,礼部尚书一甩袖,怒火冲天的走了。 等到来人都走远了,紧绷着一颗心的沈耧荳才送了口气,脚都有些软了。 “没事了。”尉迟秀轻扶着她,柔声安抚着。 看了他一眼,沈耧荳点点头。总算暂时逃过一劫了……但是,她的心不知为何像绑了一颗大石子,一直向下沉坠,有股不好的预感隐约在心里浮动着。 希望只是她自己多心了。 “该死的!现在怎么办?沈耧荳躲在尉迟府中不肯出来,我们要怎么将她抓回来?” 装饰地富丽堂皇的厅堂中,几个男人或坐或站,其中一名急躁的男人左右走动着,嘴里同时念念有词,不停地低语咒骂。 “姓沈的!你答应要把沈耧荳交给我的,现下你是想反悔吗?”男子脚步一停,怒不可揭的冲着坐在厅上一直沉默不语的中年男子大吼。 沈东青睨了他一眼,举杯喝口茶,“你急什么?时间又还没到。”哼!蠢才一个,要不是看在有利可图,他连话都不想跟他说。 “喂!你这是想赖账吗?”刚才咒骂的男子身后一位体型壮硕较为年轻的男子,不高兴地往前站一步。 不屑地瞟他一眼,沈东青缓缓起身,“有本事你进去带人出来啊?手下一堆废物,还敢对着我大吼大叫!哼,你们陈家在朝廷里不是很吃得开吗?怎么?没本事了啊!” “你!”壮硕男子一听,气呼呼的抡起袖子,打算不客气了。 “雄儿!”陈雅大喝一声,制止儿子莽撞的行为,脸色阴郁地瞪着沈家父子。 “沈东青,你真想要耍花样是吗?你可别忘了,在江宁,我们陈家要毁掉你沈家织坊是件轻而易举的事情。”对方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彻底惹火了他。 哼!说难听点,沈家不过靠那盘龙织法撑着而已,要不是想知道织法,他哪会让沈家有立足之地,早早就毁了沈家! 沈东青脸一沉,“你什么意思?别忘了我们之前谈好的交易!我们沈家都已经准备好八人大轿,要把你女儿给迎进门了,你现在要悔婚?” 陈雅更是不高兴,“哼!那你答应要将沈耧荳嫁进陈家,事到如今,你有在准备吗?只打算要我们陈家守诺,那你呢?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撕破了脸,两家都不好过!还是,连你也没办法将女儿带回来?没本事就说啊!” 他气得咬牙,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事实上,他还真给陈雅说对了,曾经派人多次去长安,想要将女儿给带回来,但是每次都被挡在尉迟府外头。 “够了!就只会吵吵闹闹,不会想点办法,光是在这里吵就能改变什么吗?” “沈育然,要是有本事你想啊!”陈雄嚷嚷着。 厌恶地看着眼前痴肥的他,一想到自己要娶这种人的妹妹,沈育然心底更是一股火气狂冒上来,“闭嘴!你这死胖子!”人肥貌丑就算了,偏偏还长了一颗猪脑袋! “你说什么?”陈雄气疯了,冲上前起就要跟他扭打起来。 沈东青跟陈雅急忙上前,各自拉开各自的儿子。 吵吵闹闹了好一会儿,沈育然才开口,“我有办法。” “什么办法?”陈雅问得咬牙切齿。这沈家小子分明是故意的,方才不说,非得气得雄儿气急败坏后才肯讲。 “我去一趟长安。”他心底对父亲还有陈家父子都很不以为然,早在接到消息的时候,他就已经想好办法要怎么将小妹给骗回来了。 “你去长安有什么用?还不是被挡在门外?”陈雅撇撇嘴。有说跟没说一样! 沈育然白了他一眼,“先前去长安的都只是下人,而我是耧荳的哥哥,我亲自去一趟,告诉她我爷爷快断气了,她肯定会跟我回江宁,再来,你们只要用最短的时间将婚礼准备妥当,等着迎娶我妹妹过门就成了。”真是一群猪脑袋!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出发?”沈东青问。后天儿子就要迎娶陈家女儿过门了,去长安一趟,少说也要十天以上的路程。 他眼里精光闪烁,邪邪一笑,“我自有打算。” 看着儿子露出的那抹笑,沈东青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突然之间,他觉得儿子怎么会那么可怕? 但这想法也只是一闪而过而已,下一刻,他就抛去了这个念头,想着:是自己的儿子嘛,还能坏到哪去? 风吹树影摇,花香满盈,彩蝶成群飞舞着,好一片诗情画意的景色,只是不知身在其中的人,是不是也是如此认为? 花香处处的庭院中一隅,有抹纤瘦的人影正蹲在地上,很认真的在拔杂草。 尉迟秀一踏进园子里就是看见一幕,他微微愣了一下,瞧她低头拔得十分认真,不禁微微一笑。 目光不停地追逐着伊人身影,他远远地看着她,在她身上仿佛看到了另一个人的影子,是他十分思念的一个人。 是了,原来自己会忍不住想要关心她、照顾她,是因为她很像……他已经逝世的母亲,两人身上都有股令人难以言喻的气质,像是温柔的水,又像和煦的暖阳,总是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他也是。 这一刻,他很清楚地知道,他对她动了心,不论是她温柔的笑,调皮时可爱的模样,他都想收藏,想要看见更多的她。 无声地来到她身后,又站在一旁看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不累吗?” 正非常认真的在跟其中一株“坚强”杂草拔河的沈耧荳,被身后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一跳,原本蹲低的身子倏地弹直站起,瞬间一阵黑暗袭来,让她晕眩地站不住脚。 尉迟秀连忙伸手扶住她,“小心!” 过了片刻,沈耧荳头晕的症状才好些,“我没事了。”每当她起身太急促,总是会这样头晕,小毛病而已。 剑眉轻蹙,他并不因为她这么说而放心,依旧扶着她的手臂,带着她往几步远的凉亭中走去。 “在府中待得无趣吗?”算一算,她在尉迟府也住了个把月的时间了,都窝在府里没有出去,难怪会感到无聊,无聊到蹲在这儿拔草。 “不是,是我觉得很浪费。”知道他误会了,她连忙摇手。 “浪费?”他不解。 沈耧荳一笑,转头看向四周,“这花园很美,种了很多稀奇的花草,只是好像都没有人整理,长了许多杂草,好浪费喔,所以我才想把杂草拔一拔,这园子会更加美丽。” 住在这里好些日子了,她每看到花园一次就想动手一次,今天终于忍不住了,趁着小似不在,偷偷地着手进行除草动作。 小似是陈伯的孙女,也是从她住进府里那一刻开始,秀哥派给她的贴身丫鬟,打死也不可能让她亲自动手做事,就怕她伤了分毫。 听她这么说,尉迟秀顺着她目光凝望园内的花草,心底浮出淡淡的思念。“这片花园……是我娘一手打造的。” 尉迟夫人?偏过头,圆亮的眸子瞧着他,沈耧荳这才想到,她似乎从没听他还有尉迟府中的奴仆提起过尉迟夫人的事情。 她好奇的神情太过明显,歪着头瞧着他的模样有几分可爱俏皮,尉迟秀嘴角缓缓扬起,“我娘……跟你一样,是个织布巧手,但在我八岁那年,她就离开了。这片园子是她一手打造的,里面的一花一草都是她一手栽种,为的就是想要……”他止住了接下来的话。 他无法对她说,母亲打理这片园子,是想借此忘掉投身于朝廷而忽略妻子的父亲,是想要借着忙碌的生活,让自己不再一直沉浸于悲伤中。 只是,这似乎没有用,母亲最后,终究还是抑郁而终,而父亲却永远地慢了一步。 奉皇命远去外地的父亲,甚至不知道自己的妻子已经与世长辞,直至两年后回到长安,才知道这件事情。 小时候的他,对父亲是有恨的,恨他无情无义,抛弃妻子只为了自己的官位,气他的寡情害死了母亲,所以,他刚回京的那几年,父子两人之间的关系,简直就是冰与火,完全无法相融。 直到有一天夜里,他练剑超过了时间,将近半夜才从武场回到自己的房间,在经过母亲逝世前所住的房间里听到了哭声,他疑惑的上前一看,竟然是父亲在哭泣,而且哭得十分伤心。 父亲抚着母亲的衣物流下泪水,脸上都是悔恨,还不断喃喃自语着。 那一瞬间,他才知道父亲有多爱母亲,只是一切都晚了。 渐渐地,父亲慢慢淡出朝廷,只当一个卫尉卿,专心拉近他们父子间的距离,而他才从一开始的抗拒到日后愿意慢慢的接受,因为他知道,那是父亲对他的歉疚,也是对母亲的悔恨。 沈耧荳望着他,“你一定很想她。”他脸上的表情太过复杂,未竟的话语,她并不想追问,只是走到他身边,碰一碰他的肩膀。 “嗯。”尉迟秀不否认,低头看着她的脸。 “真好,你跟家里人的感情都很深厚。”她很羡慕他,这种亲情的羁绊,令她怀念却又怅然。 “整个尉迟家就剩下我爹跟我,感情还能怎么不好?”就两个人而已,想打架也没有其他的兄弟姐妹。 “说的也是,太多的兄弟姐妹,也不见得是福气。”沈耧荳垂下眼睫,话语里有丝苦涩。 尉迟秀看着她,没说什么。这时候并不适合追问,每个人都有想保留密事,等到她想主动对他说时,那就代表给予了他全心的信任。 “若是你在府里感到无趣,我能带你出门走一走。”他转了个话题。 一听到可以出府,沈耧荳先是开心地睁大了眼,而后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向上弯起的唇角又垂了下来。 “可是……我其实不想离开这里这座府邸。”想起那些讨厌的人,还是算了,她宁可乖乖在尉迟府里玩杂草,也不愿再碰到那些人。 他想了会儿,“要不,跟我一起上书房可好?我娘她一向有收集织造书籍的习惯,那些书都摆在书房里,其中还有一些是她的手稿。” 沈耧荳点点头,突地又想起,“原来是因为夫人的关系,你对织布也跟着略有涉及,所以才会知道我们织布世家的这些事情。”怪不得呢,她本来还想,他堂堂一个将军,怎么会知道这些织布的事情?原来是从小耳濡目染的关系。 “走吧。”尉迟秀对她一笑,转身正打算带她到书房去。 “等等。”她喊住了他。 他回过头,略带疑惑地看着她,“你不想去?” 沈耧荳不好意思的伸出两手,“我想……我需要先洗个手才能去。”她刚刚拔草,手上早沾满了泥灰,脏兮兮的。 淡然一笑,尉迟秀轻颔首,“走吧。” 一进了书房,沈耧荳就像来到宝库一样,书房中的藏书量大得惊人,仔细瞧了瞧,多半是一些兵法、军法的兵书,占满了大部分的位置,而与织这相关的书籍则是另外摆满了一柜子。 兴匆匆的取下其中一本书籍,她讶异地看着书中内容,发现这应该是尉迟夫人亲自写的,书皮上写着《织造巧法四》。 “咦……”纳闷地看着书皮,再对照一下书中的内容。这根本是…… “怎么了?”坐在书桌后的尉迟秀,听到她的声音抬头问。 她合上书皮,摆摆手,“没事。”乌溜溜的黑眼珠转了圈,选了一个离他最远的椅子坐下来,小心翼翼地打开书看着—— 三月初一·晴 今天天气晴朗,带着秀儿至湖边戏水,看着他清秀的脸庞上,单纯的愉悦,我心亦感到满足。 三月十五·晴 昨夜我同相公提及,他似乎太忽略了秀儿,争吵未果。相公所努力的一切,我知道是为了不负尉迟家的声望,同时想给秀儿的一个强而有力的后盾,但我想……秀儿宁可要一个能够日夜陪伴在他身边的爹爹吧? 六月二十·雨 吾儿秀儿,一眨眼已经四岁了,看着他那双眼,总令我想起相公,呵……今儿个,秀儿居然尿床了,哭得惨兮兮的,还将染湿的被子藏起,怎么也不肯让我知道呢。多么可爱的人儿…… 沈耧荳津津有味地瞧着。原来这些根本就不是什么织布的心得,而是尉迟夫人的日志,记录着那时每日的点点滴滴,还写满了秀哥喜欢或讨厌的人、事、物。 尉迟夫人真的很爱秀哥吧?这些日志里,文字虽然都是寥寥数句,有甚至只有几个字,但记录的多半都是跟秀哥有关的事情…… 此时她没发现,原本专心看公文的尉迟秀,早已放下了手中的笔,坐在桌后,噙着笑,看着她的一举一动,每当听见她的娇笑声,他眸子的温柔就更浓,仿佛舍不得移开目光,就这么一直看着她。 再翻了翻书本,她发现这本是“四”,于是起身走到书柜前找了下。果然还有!《织造巧法》的集数从一到六,六之后就没有了,她稍微想了下。依照这本书记录的时间看来,六之后应该就是夫人逝世之后了。 她取下《织造巧法六》,打开来一看—— 七月十日·雨 远去他方的相公,何时你才会忆起,家中尚有幼子稚妻在等着你? 七月十一·雨 细雨纷飞着,如同我的心一样,阴郁没有半丝光明。 七月十二·雨 我似乎是病了……病得不轻,我要为秀儿撑下去,秀儿…… 七月二十五·阴 我这衰败的身子……能撑得了相公回来吗?秀儿还这么的小,我怎么能自私的丢下他? 沈耧荳秀气的柳眉轻拧了起来。这第六本日志,一开始记录的十分密麻,到了后来却断断续续的,可见,那时尉迟夫人也许病弱得连笔也无法拾起了…… 轻轻合上这本书,她觉得这一本似乎已经触及了尉迟家的私事,她不能再如同前几本一样,当作趣味似的观看了。 想了想,她轻叹口气,将此书放回书柜中,继续随意地在柜中浏览,她发现一本特别破旧的书,倏地瞪大了眼——是《平氏织法》! 她瞧着放在书柜中最上层的一本旧书籍,伸长了手臂,怎么捞也捞不到,踮着脚尖,还是拿不到。 正当她努力向上攀的时候,一具散发热意的胸膛从她身后覆上,一只欣长的手臂轻易地取下书籍,而后放到她眼前。 两人的身体互相碰触,她能够感受到从他身上传来的温度。白皙的双颊染上红晕,心里头小鹿乱撞,她垂眸看着眼前的书本,眼睫轻颤,仿佛就连双手也无力抬起。 “耧荳……”低沉的嗓音从她耳畔传来,一道濡湿温热的气息拂上她的颊。 她惊慌地捂着脸,倏地回头,看到他的脸就近在眼前,羞红了脸,慌乱的想从他怀中逃开。 尉迟秀伸长两只手臂,将她圈在他的身子跟书柜间,凝睇着她羞涩娇红的脸蛋,那红艳艳的唇就像在诱惑他般。 “秀、秀哥……”沈耧荳一手贴在他胸前,垂下双眼不敢直视他,正想抬头说些什么,下一刻,唇上已经覆上了一个温暖的触感。 她愕然地瞪大了眼,红唇上传来的湿热触感,让她两手紧握成拳,慌乱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一覆上她的唇,尉迟秀脑海中只剩下她,他贪婪地吸吮着她香甜的小嘴,舌尖轻巧逗弄着她口中的丁香小舌,他一手环上她的腰,让她更紧贴着自己,感受到她身上柔软凸起的雪丘,一股兴奋窜向他四肢,令他更想要不顾一切的拥紧她。 沈耧荳从一开始的羞怯慌乱,渐渐在他的引导下,慢慢沉浸在他醉人的吻里,小手不自觉环上他颈后,随着他起舞。 书房里头炽热得快烧起来了,书房外,小绿睁大眼睛,一眨也不眨的贴在窗户外头,看着这一幕。 在她身边还有几个小丫鬟,也都紧贴在窗框外偷看着,个个瞧着津津有味,双颊红扑扑的。 “哇……没想到少爷这么的热情啊!”其中一名小丫鬟压低着嗓音说。 “对啊,少爷上啊!”一群丫鬟热烈的支持她们家少爷的行动。 都已经看那么多天了,她们早就发现少爷对沈姑娘的态度很不寻常,现在终于动手了——真是太棒了! “哇,少爷的手……嘶……”小丫鬟们倒抽了一口气,一起瞪大眼睛,瞧着自家少爷的手不规矩的摸进沈姑娘的衣领里。 “嘘,小声一点,被他发现就惨了。”一堆娇滴滴的呼声里,一个低沉苍老的声音紧张地说着。 小丫鬟们先是一起点头,而后同时一愣,再同时转头——喝!不知道什么时候,老爷居然也来凑热闹了? 只见尉迟老爷一双老眼还是紧盯着书房里的发展,一边满意地点头,笑得嘴巴都快咧到耳后了。 “老爷!”一群丫鬟惊呼着。 “嘘!”他一惊,两手急忙的摆动。这群死丫头!叫那么大声,是怕她们的少爷听不到啊? “是谁?”果然,书房里传出尉迟秀的怒喝。 “哇!” “快跑……”一群丫鬟连同尉迟老爷马上做鸟兽散,跑得飞快。 等到尉迟秀打开房门,一堆人早就已经跑光了,不过…… 轻笑着捡起地上的一只鞋,他摇摇头。这鞋他眼熟得很,正是他那个热心偷看的爹留下的。 转回身,尉迟秀瞧见红晕已从脸颊扩散到颈肩的可人儿,羞得头都抬不起来了,他双眸一黯,徐缓地走回书房里。进门前,他将手中的鞋子轻放到一旁的梁柱上,看似无意,实则蕴含了深厚的内力,鞋子就这么硬生生的被嵌进梁柱里。 原本应该四下无人的庭院,响起几个倒吸一大口气的声音。 书房门再次关上,这次所有人都收到某人无声的威胁,没人敢再上前偷窥了。 回到书房中,尉迟秀笑着来到沈耧荳身边。 她傻傻地抬头看他,而后想起了好友万丝丝曾跟她提过,京城里的名门贵族,都很喜欢去沾惹她们这些小姑娘,只是玩弄她们的感情。 秀哥虽然不像丝丝口中的那种人,但他方才的举止……是将她当成了什么? 看着她的脸色由红转白,眉梢因他而染上的春意渐褪,尉迟秀上前一步,伸手握住她的肩,定定看着她。 “你在想什么?是不是想着,为什么我要吻你?我是否在玩弄你?” 沈耧荳眨眨眼。她真的觉得他会读心术啊,这样他也猜得出来? “不是任何人,我都愿意亲吻。” 她抬眸对上他的眼,“也不是任何人,都可以吻我的唇。”她可不是随随便便的姑娘。 尉迟秀深凝着她的眼,淡淡一笑。“我知道,我对你动了心,难道你看不出来吗?” 沈耧荳怔怔地看着她的眼,一颗心因为他方才的话正激烈跳动着,“我……”红唇轻颤,一颗心却揪紧得无法说出话来,只好逃避的低下头去。 他抬起她的脸,不让她有丝毫的退缩。 “耧荳,你呢?对我是否也同样动了心?”他要一个答案。 他深邃的黑眸直视她的眼,仿佛要看透她整个心魂般,她轻轻喘息,急速怦跳的心一刻也没停止躁动。承认吧,沈耧荳,你的心正为了眼前这个男人而鼓动着,早在看见他的第一眼,你就已经为他动心了…… 尉迟秀屏息等待着她的回答,却久久等不到她的回覆,顿时一股失落的感觉就像根针一样,直直的刺入他心底,直到—— “嗯。”她终于害羞的点头应声。 原本已经打算松开手的他,听到她细若蚊声的回答后喜不自禁,猛地用力将她抱到怀里,再次轻柔地吻上她的唇。 书房里再次充盈了满满的情意,和两颗心交织在一起的心跳声。 许久,等到所有人都离开书房附近后,只剩下一名穿着锦衣玉服的老人家,一脚还踩在柱子上,双手使劲的拔呀拔的,满头大汗想拔下那只嵌在柱子里的鞋呢! 第五章 自那一日后,府里不时可看见尉迟秀跟沈耧荳两人相伴的身影,府中人多半都欣然等着接受沈姑娘成为女主子。 住在尉迟府里一段时日了,沈耧荳当然没忘记她来长安的目的,她还是不停的打探有没有姑姑沈兰的消息。 那次在尉迟秀的书房中瞧见那些织造书籍之后,她也想起了另一个或许能够找到姑姑的方法,那就是由织布坊下手。姑姑出自织布世家,离开江宁后,说不定会有些织布坊听过她的名字或知道这个人。 “小姐,你的手艺真好。”小似双手捧着几匹布,双眼闪闪发亮地瞧着。要不是她亲眼瞧着小姐一点一滴的将布给织出来,她绝对会以为这些花样是绣上去的。 小绿在江宁时,就已经常见到小姐织布的模样了,所以今儿个特意把这个机会给她,让她开开眼界。 小似低头看着自己手上最上层的这匹绯红色布匹,第一眼看像普通的布料,但仔细一瞧,上头有着十分细致的图腾,花样特殊,质感摸起来却又软又舒适,她实在觉得小姐好厉害。 沈耧荳微微一笑,“这是沈家织布特殊的花样,每个沈家女子都会。” 她会特意织出这些花样,自然也是想要拿给尉迟秀请他帮忙。前几日她向他提起,沈家女子有一些每人都会织的花样,他便说可以试着拿这些花样给长安城里织坊的人看,或许有人会有一些印象。 这些布一整理好之后,她就跟着小似捧着布匹来找尉迟秀了。 “沈耧荳,世居南京江宁,沈家自三代以前就以织坊为业,今年初,盘龙织法在织法大赛上打出风头,她则为沈家唯一会盘龙织法的人。两个月前,江宁织造局的陈伟,看中了盘龙织的庞大利益还有被赐封为贡布的恩泽,怂恿其弟陈雅,陈家织坊的主子去向沈家提亲,想要独占这个织技。 沈家人也不是笨蛋,推托不肯,但陈雅的侄子正是兵部侍郎,而兵部侍郎又是礼部尚书的女婿,这当中有利可图,礼部尚书也不傻。于是向江宁太守施压,逼得沈家不得不考虑婚事。 沈耧荳这次出门寻亲,是病重的沈家老爷子为她铺的后路,一方面是真的想找到失踪已久的沈兰,另一方面,则是希望沈耧荳能投靠沈兰,好躲避沈家那一群豺狼虎豹。 据说,当日太守和陈家人到沈府提亲的时候,礼部尚书也有去,一群恶人咄咄逼人,还硬想要带走沈耧荳,最后是太守良心过不去,才冒着生命危险硬是将人给拦下,而后,沈耧荳就来到长安了,再接下来的事,你都知道了。”书房里,一个俊美男子边说话边拨着花生吃,一边还偷打量着斜前方的人。 “嗯。”尉迟秀颔首,一指轻轻在桌面点着,脑中思绪飞快转动,他没想到一个贡布,能扯出这么多事情来。 这些日子,他跟耧荳的感情稳定发展着,一面帮忙她寻人,另一面则麻烦魏齐去查明,当初在江宁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情。 “说到这里,其实这沈家也只剩沈夫人跟沈耧荳好一点而已。听说,沈耧荳从小就过得挺悲惨的,因为会织技,沈家人对她过度保护,这是好听话,说难听点,她压根就是被软禁在沈府里,可怜喔。”魏齐摇着头,一手将花生抛得老高,大嘴一张,接在嘴里。 尉迟秀白了他一眼,不想听他对沈耧荳家人的批判,低下头,专注地看着他送来的公文。 “还以为你真的打算出家当和尚了,没想到你居然会偷藏个女人在府里啊!”魏齐也知道他的心思,换了个话题,挪揄说道。 坐在书桌后的尉迟秀闻言,缓缓抬首,再瞪他一个白眼,“我看起来像和尚吗?” “像极了。”魏齐摸摸下巴,“说真格的,要不是你一向对我这个美男子没什么企图,我还真以为你有龙阳之癖呢。”谁教尉迟从小到大,只要有女人靠近他一步,就会像被鬼碰到一样,反弹得很厉害。 也因如此,当今圣上才会放弃为他作媒,要不像尉迟这么好的货色,早让皇上给拐跑了。当然,皇上也早就怀疑尉迟喜欢男人很久了,只是一直不好意思问他。 尉迟秀冷冷地瞪着他,“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事。”龙阳之癖?这种话他居然敢当着他的面说出来? 魏齐摆摆手,“随便啦,我方才有看一下你偷藏的女人,啧啧,长得还不错嘛,原来你喜欢这种小家碧玉啊?”跟他府中那些妾室比,外貌是差了那么一点,但气质倒是胜了许多。 “她有名有姓,你可以唤她沈姑娘。”尉迟秀额际的青筋微冒,手上的毛笔发出细微的碎裂声,表达出它正在承受主人怒气的凌虐。 识相的闭上嘴,魏齐不敢再放肆。要真惹火了尉迟,那他自个儿也有得受了。 “你真喜欢沈姑娘?”安静了没一会儿,他又开始多嘴。 尉迟秀连回他话都懒,低着头处理他带来的公文。要不是看在魏齐若受伤了,他的公务会更繁重,不然他早就将魏齐给踢出门。 “说一下啦,你喜欢她什么地方?”魏齐不死心,就像个三八兮兮喜欢说长道短的长舌妇。 尉迟秀让他给惹烦了,“你问这么多干么?” “我好奇。”他非常理直气壮的回他。 忍耐的闭了闭眼,尉迟秀克制自己想杀人的欲望,深吸了口气后,才又眼睁睁看着他,“是不是我说了,你就会滚出去?” 魏齐点点头,反正他收集讯息,也只是要回去开个赌盘而已。 尉迟秀轻叹口气,视线瞧向那一柜他母亲留下的书,“她很像一个人……” 话还没说完,就让魏齐大惊小怪的打断了。“什么?你是拿她当别人的影子?我的天啊!兄弟,你这样太过分了吧!”魏齐大呼小叫,不赞同地看着他,故意这么说,就是想逗弄一下尉迟秀。 尉迟秀正考虑要回房去拿自己的配剑,将眼前的人砍成十八块,同时想着这么做还有谁能接手这家伙的职位时,书房门外却突然响起一道怪异的声音,似是有什么重物落地。 他心底一跳,闪电般起身来到门前,一打开书房的门,就看见书房廊道转弯处一抹跑远的娇小身影,地上还有几匹布,小似愕然地站在原地。 该死的!耧荳听到方才魏齐的那些话了! 毫不迟疑的,尉迟秀马上追了上去。 魏齐慢了一步走出来,也惊愕地瞪大眼看着小似,心底一凉,有股不好的预感浮上来,“小似……刚刚沈姑娘该不会也在吧?” 小似责怪地瞪着他,“魏将军!你太过分了!” 她方才跟小姐捧着布过来,才弯过回廊而已,就听到书房里传来的声音,她错愕得不知道该有什么反应,缓缓转过头一看——吓!小姐的脸色一瞬间变得十分苍白,看得让她一颗心都拧了起来。 才想说些什么安慰小姐而已,小姐已经扔下手中的布匹,转身跑走了。 魏齐倒吸了一口气,“小似!告诉你家主子,我有事先走了!”惨了!惹祸了,还是快走为妙。 “魏将军!魏……”小似还来不及阻止,喊了第二句而已,这个闯祸的家伙已经一溜烟的跑不见了。 小似气急败坏的跺脚,她无奈的蹲下身子拾起掉在地上的东西,忧心忡忡。 少爷该不会真把小姐当成什么人的影子了吧?那样小姐不是太可怜了吗? 她听到了什么?她听到了什么?影子?原来她长得很像另一个人…… 沈耧荳慌乱不停的跑着,一张小脸苍白如雪,她气喘吁吁、毫无目的地在附近尉迟府中乱闯,双手紧握成拳,不敢相信她刚刚听到了什么。 “耧荳!”一股力量蓦地从她肩上传来,止住她移动的身躯。 莫名的怒气突地从胸口冒出来,她用最快的速度转身,伸手挥开肩上的那双大掌。 “耧荳。”尉迟秀看着她,心一拧。 “我……我不是……”她颤抖着,连话语都说不完整,无法抑制那份从心底生出的寒意。 他怎么可以这样对她?怎么可以? 为什么要玩弄她的感情?要把她当成别人的影子?为什么? “耧荳,你冷静一点。”尉迟秀心疼的再次握住她的肩。方才的话对她是多大的打击,竟让她悲伤成这个模样,一向灿烂发亮的水眸,此时居然是一片死寂? 越看着他,胸口越痛,为什么……为什么她连吸一口气,都会觉得心像是要裂了? 无数个疑问在她心底环绕,她伤心地摇头,想要告诉他,她是沈耧荳,她不要成为别人! 这些话,她多么想对着他高声斥吼,但是……多可悲啊,她竟然因为悲伤得无法自拔,连话都说不出来。 “耧荳!你听我说,方才是魏齐乱说话,你不要……”再也不忍看她这样,尉迟秀一个箭步上前,紧紧抱住她。 “不、不要!”沈耧荳奋力的扭动,大声的哭叫,推开他的怀抱。“不要碰我!不要!”拼了命的用力摇头,终于将她噙在眼底许久的泪水也摇落,成串的泪珠不停滚落,纤细的娇躯哭得颤抖不已。 尉迟秀不顾她的挣扎,紧紧将她锁在怀里,“不要哭!你没将话听完,不能就这么放弃我们的感情!”他在她眼中看到了强烈的决绝,害怕失去她的慌恐击倒他所有的理智,让他也跟着大声咆哮。 “我不是任何人的影子!我不要……尉迟秀……我不要当别人的影子……”用力槌打他的胸膛,她不想再依靠在他的怀里。 “你是沈耧荳……能让我这么不舍的人,一直只有你。”尉迟秀双手捧着她的脸,让她哭红的眼看着他,用最坚定的语气轻声诉说着。 一直……只有她? 沈耧荳轻泣着,“但是……”她明明听见了,她听见了,那个声音说的话,一刹那就击倒了她,将她的心敲成了碎片。 “我说你像一个人,话还没说完。”他怜惜地抚去她眼角滑下的泪珠,心痛不舍。都是魏齐的错! 她望着他,等着他的答案。 “你像我娘……”他轻轻地靠在耳畔说,轻柔地拥着她。 他绝不会放她走!从初见面时的留意,到这些日子的朝夕相处,他早就已经将心放在她身上了,容不得她说不要。 “你、你娘?”沈耧荳茫然不解。这话是什么意思? 尉迟秀点头,看她的样子,似乎是比较冷静了,“你的气质很像我娘,方才我和魏齐的话,只说了一半,还没说完就让他给打断了。” 在酒楼里初次见面时,他就无法将双眼自她身上移开,不同的容貌,相似的气质,那份温柔中又带着坚强的韵味,就如同他记忆中的母亲一样,总是挺着瘦弱的肩膀,撑着那份不属于她的天。 一天又一天的相处,她跟娘的相似之处越见模糊,取而代之的,是她的独一无二,她甜美的笑和温婉体贴,令他深深动了心。 每当她笑着向他走来,他的心就会飞快的跳动,就像有什么紧紧抓住了他的视线,让他只能看着她。 原来是这样子,那他对她的感情……到底是算什么?移情作用吗? “我、我不是……”她想问,却又不知该怎么开口。 尉迟秀叹口气,用衣袖擦着她涕泪纵横的小脸,食指点着她的鼻尖,“耧荳,我想你陪伴着我,走过以后的风风雨雨,我想看着你笑,想陪着你哭,也想要你因为的笑而笑,”这么露骨的话,他说得也有点不好意思,俊逸的脸庞微微泛红。 这些话里,虽然没有提到任何的爱字,但那份情意却是如此的真,沈耧荳刚才的心痛,一下子就被抚平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深深的感动。 “我还想你陪着我……一起打魏齐。”他又笑着说。 感动的泪水滚落在她的衣襟上,她一边笑着一边点头,“好,我一定陪你打魏齐。”这是一定要的,谁教魏齐乱说话,惹她哭得那么伤心。 “嗯。”尉迟秀满足地抱紧她,方才因她的泪水而紧拧的心。这才缓缓的放松,他低首用额头捧着她的额,亲昵的用鼻尖磨磨她的嫩颊。“以后,话要听完再伤心。”他不想再看到她的泪,那会令他心痛得无法呼吸。 沈耧荳羞赧地笑着,用力地点点头。“嗯!”双手环住他的腰,她觉得自己很好笑,竟因为一个误会而那么伤心。 两人相视一笑。醇厚的低笑声陪伴着银铃般的娇笑声响起,在阳光的照射下,草地上的影子,一个纤细、一个颀长,两道影子紧紧相依相偎,不愿分离。 一出了宫门,尉迟秀直接回到府里,他手上拿着季忠交给他的名单,正想带着沈耧荳一起去拜访,没想到来到她住的阁楼时,发现里头没有半个人。 他不解地皱眉。她应该不可能独自出府,会是去哪儿了? 当他正疑惑的时候,负责服侍她的小似正巧端着盘子走过,瞧见自家少爷站在小姐的阁楼前,忍不住纳闷地问:“少爷,阁楼里都没人,你站在这儿等谁?” “小似,小姐呢?”尉迟秀反问她。 “小姐?跟老爷在后头的广场玩击鞠呢。”小似这才明白原来少爷是来找小姐的。没想到少爷才一回府就急着看到小姐,嘻嘻,看样子府里真要多个女主子。 他点点头,瞧见她手上的盘子里有两碗冰糖银耳,“要端给老爷吃的?” “是的,少爷要一同过去吗?”最好是一起过去,才不枉费他今日将小姐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嗯。”尉迟秀颔首,率先走向尉迟府的后院广场。 一踏进广场的草皮上,远远地,他就瞧见两抹身影,一个是他自小看到大的老爹,而另一个较纤瘦的,当然就是沈耧荳。 两人正愉悦的交谈着,笑声响亮,听得出他们有多么的开心。刹那间,他只能怔愣地看着远方那可人儿的身影。 阳光轻洒在她的身上,她身穿一袭粉色的胡服,比起唐装更为贴身帅气,半膝的裙摆不是丝质的裤子,脚上穿着短靴,长发简单的用一条红色缎带系在脑后,缎带随风飞舞,衬着她绯红的双颊,他目光泛柔,直视着她。 这一瞬间,尉迟秀明明白白地感受到胸口那跃动的心跳,一声大过一声,看见她因为击球进门而绽放的开心笑容,他的心口就顿时火热的抽紧。 远处玩得开心的两人突然发现他的存在,尉迟老爷停下来对沈耧荳说了些话,她开心地点点头,转过身,朝着他的方向而来。 “秀哥。”沈耧荳带点撒娇的喊着他,她已经有两天的时间没看到他了,没想到他会在她玩球的时候出来。 这一声呼唤,让尉迟秀原本心口那阵火热抽紧的感觉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暖意,俊眸里散发着温柔的光彩,用着自己也不知道的眷恋眼神对上她的眼。 “你身体都好了?”两日前他到皇宫值班时,她身体还微恙着,她的身子比一般女子来得纤瘦,身体似乎也比一般女子来得柔弱。 他的眼神让沈耧荳瞬间红了双颊,心跳得飞快,“嗯。”轻应了声,她羞怯地半垂着颈子,一时之间不敢直视他的眼。 两人之间的互动,让一旁站着的尉迟老爷跟小似看得笑眯了眼,非常满意。 “瞧你,汗也不擦一擦,当心风一吹又染了风寒。”她额际的汗水让他微微不满地拧起了眉,想也不想的就用自己的衣袖拭去她额上的汗,动作轻柔得像怕弄疼了她。 沈耧荳仰头承受他的疼宠,看见那张近在眼前的俊颜,眸里闪烁着担忧跟不舍,甜意又在她心底蔓延,唇畔绽开小小的幸福笑花。 “秀哥,你刚从宫里回来?”她一直以为当官很轻松,只要偶尔上朝,闲闲在家等着领月俸就成了,自从认识他之后,才知道原来当官也不简单。 “嗯,玩得开心吗?”他在皇宫值班,他爹却在府里清闲的打球?而且还占着她一起玩?尉迟秀心里突然有点不是滋味。 “嗯!我从来没玩过击鞠喔!伯父还说,以后有机会要教我骑马呢!”从小到大,她都被家里人保护得很严密,许多事情从没做过,就连马也没摸过,一听到尉迟老爷要教她骑马,让她开心得都跳起来了。 “骑马?”尉迟秀冷冷地重复,眼角余光瞥向狂冒冷汗的父亲。 尉迟老爷赶紧说:“咳!小荳子,那个……秀儿的骑术比较好,你让他教就成了……”他只是想亲近一下未来的媳妇,可不想被儿子用冰冷的目光凌迟呀。 “可是秀哥很忙的。”沈耧荳迟疑着。她看得出秀哥现在神情有些疲惫,而她舍不得让他这么劳累。 “没关系,不用进宫的日子我再教你就成了。”尉迟秀马上道。 “嗯!”他愿意教她,她更开心,笑得一双眼睛都成了弯月。 这时,一阵风吹过来,将沈耧荳的长发吹乱了,小似正想上前帮小姐梳理一下而已,没想到有个人动作比她更快。 尉迟秀伸出食指轻轻地滑过她额前,顺着眉型,将她散乱的前发轻柔地勾到她耳后,大掌顺着长发抚到发梢后才松手,最后微微一笑。 沈耧荳睫羽轻颤,额上及耳后都还有他手指抚过的余温,令她两颊的红云更艳,而他轻柔的笑容,也让她只能出神地凝视着。 “咳咳!”尉迟老爷清清喉咙,想提醒小俩口旁边还有人在,麻烦动作收敛一点。 他回眸看向父亲,“爹,若是身体不适就别玩这个,好好在屋里休养才是。” 言下之意是——她病才刚好,为什么又拖着她来吹风? 尉迟老爷无言地看着儿子一会儿,在心底哀怨地咕哝几声之后,才又开口道:“一直休养也很闷啊!人要活就要动。”他是怕小荳子无聊才找她玩球的,臭小子。 “也是,但也得看是不是每个人都适合如此。”她要是又病了,那还动什么? 尉迟老爷听出儿子话里的意思,气得吹胡子瞪眼睛,“这是大夫说的。”问过陈伯了,别找麻烦! “秀哥,陈伯说过,动一动对身体比较好呢。”一点也听不出两父子之间的暗潮汹涌,沈耧荳傻乎乎地跟着说。 她一出声,尉迟老爷马上得意扬扬地睨视着儿子,一副“你看吧!”的模样,十足十的像个小孩子。 不跟小人计较。 尉迟秀不理他,“沈兰的事已经有消息了,我手上现在有两个人名,今早季忠交给我的。晚点用过午膳后我们再一起出城拜访,看看是不是沈兰本人。” 尉迟老爷撇过头去,轻哼了一声。臭小子讲不过他就来这招,转移话题。 沈耧荳一听,高兴地睁圆了眼,“真的吗?那我们现在就去吧。”双手不自觉的攀上他臂膀。 没想到这么快就有姑姑的消息,实在太好了!她迫不及待想看见姑姑。 “不急,用过饭再出门便成。”他带着宠溺的神情,任由她缠着。 “嗯,可是……”下午出门不是问题,但以她现在的情况,不知道会不会为秀哥带来麻烦? 尉迟秀知道她在想什么,抿唇一笑,“用不着担心,名单上这两个都是住在城外附近的小镇。”抬手轻揉她的发顶,流露出的疼宠不言而喻。 “我也要去。”尉迟老爷不甘寂寞地插嘴。 “爹,方才出宫的时候,我遇见了宋参军,他同我说了件事情。”他转头,冷冷地看着父亲。 一提到宋参军三个字,尉迟老爷明显地身体一僵,马上捂着肚子,装作有些痛苦的模样。“我肚子痛!你们聊!” 尉迟秀一把抓住想脚底抹油溜走的父亲,“爹,宋参军同我说,您的公文堆积如山,烦请您快点回去处理。”正事不做,居然赖在家里打球? “……”眼看逃不了,尉迟老爷苦着脸沮丧的低下头,他整天看那些公文看得头昏眼花了,他不做啦!什么时候他才能含饴弄孙啊? “过午后,宋参军会派人来接您老人家过去,我会让府里的士兵护送您。”意思是要派人压着他去。 哀怨地瞪了他一眼,尉迟老爷心不甘情不愿地点头,“知道了。”唉,老子想喘口气都不能,儿子一点也不贴心。 “老爷,吃点甜的,心情会好一点。”小似同情的看着他,递上端在手里已经很久的冰糖银耳汤。老爷每次都斗不过少爷,唉……真是可怜喔。 尉迟老爷高兴地接过甜汤,喜孜孜地喝着,一点都没发现小似怜悯的目光,他要是知道了,恐怕再来十碗甜汤也安抚不了他受创的心灵喽。 一匹骏马快速地奔驰在长安城郊的官道上,马背上,一名男子怀里正拥着一名娇小的少女。少女双眸熠熠发亮,白皙的脸庞上红扑扑的,明眸皓齿,好不动人,她身上穿着一袭月牙色衣裳,当初秋的轻风拂过,她的长发也随风飘舞。 少女身后的男子俊逸尔雅,双眸温润有神,策马奔腾时还不时低头看着怀中的少女,唇畔勾勒出一抹柔情,他身上一样穿着月牙色的衣衫。 此情此景,美得如同一幅画,两人一骑,引起官道上许多人的注目。 一个时辰后,他们终于到了长安城郊附近的小镇,这小镇有个很美的名字,叫美满镇,由于此镇正好处于长安跟洛阳城的路途上,因此也是十分繁荣,颇具规模。 当尉迟秀驾着骏马一入镇上,马上就引起了镇民的注意,尤其他是个生面孔又长得十分俊俏,所以他的马匹走到哪,好奇探索的目光就跟到哪。 在来到这个小镇前,他就已经先看过地图,因此他问都不用问,便直接策马来到镇上唯一的一间客栈。 店小二一见有贵客上门,搓搓手迎上前来,“客倌请进,小的替您将马给牵到马厩里去。”接着伸手就要取过他手上的缰绳。 尉迟秀没有将绳子递出去,反而低头轻唤,“耧荳,我们到了,该起来了。” 店小二一直纳闷着他怪异的行径,就看见他厚重的黑色披风里露出一颗头,顿时一惊,瞪大了眼。 沈耧荳睁着困顿的眼睛,秀气地打个呵欠,伸手揉揉眼后,偏头看着他,“秀哥,我们到驿站了吗?”她疑惑地看看四周,这驿站这么大啊?简直就是座小城了嘛。 店小二喘口气。刚刚真是吓死他了!现在仔细一看,原来这客倌身前还坐了个娇滴滴的姑娘。 “我们到镇上了。”尉迟秀率先俐落地翻身下马,再回身,伸手像捧着什么宝贝似的,将她轻柔地从马背上抱下。 “到镇上了?”沈耧荳讶异地睁大眼。没想到她睡了那么久?哎呀……怪不得她全身酸痛。 刚才睡醒,她一时还没注意到自己身上硬得跟木板似的,现在双脚一落地,全身骨头都在唉唉叫的向她抗议了。 尉迟秀将缰绳递给一旁等候的店小二,“走吧,先进去吃点东西,坐在马上半天的时间了,你也需要休息。”话落,他举步往前走去,走了两步,发现她没有跟上来,于是脚跟一转,又折回她面前。“耧荳?” 沈耧荳尴尬地笑笑,“秀哥,对不起,我走不动了,你牵我走好不好?”她很羞愧地小声问着,全身酸痛的她,似乎连脚都不听使唤了,动也不肯动一步。 他伸手搂住她肩膀,支撑她身体的重量,“不打紧,第一次骑马都是这个样子的。”话虽这么说,但他心里却因她而发疼了。 看见她行走时拧起的秀眉,他很后悔,早知道她会这么不适,就算多浪费点时间,他们也应该坐马车来的。 “嗯。”这一趟出门,她才发现自己有多没用,肩不能挑,手不能提。 掌柜的热情迎接他们坐下,等尉迟秀点了几道菜后,才笑着点头离去,下一会儿,热腾腾的菜肴跟汤面就上了桌。 “吃吧,今天就好好休息,明天我们再到镇里找人。”他轻声道。她不适合再奔波走动了,反正已经到目的地,明儿个再去找也不迟。 沈耧荳点点头,不语地低头吃着面,心里头对自己这般娇弱感到有些沮丧。 尉迟秀看着她闷闷不乐的小脸,没说什么,只是不时夹菜进她碗里,督促着她多吃一些。 就在两人身后不远处的位置,几名穿灰色衣裳的男子互看一眼,其中一名较为高大的男子,仔细地观察尉迟秀的容貌、身形暗暗记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后,两人已经吃饱,起身准备让店小二带他们去休憩的房间。 高大的灰衣男子对左右两边的人使了个眼色,那两人立即起身离开。灰衣男子则继续用着诡异的眼神看着渐渐走远的两人。 就在他们的身影弯进客栈走道的回廊时,尉迟秀微微偏头,不着痕迹的瞧一眼身后,接着,他跟沈耧荳的身影同时消失在廊道尽头。 他垂眸凝视着身边的她,嘴角缓缓扬起。看样子,有老鼠跟上门了。 夜半时分,整座客栈静悄悄的,不,应该说,是整个镇上都安静无声,所有人都沉酣在睡梦中,除了一些老鼠之外…… 黑夜里,三道黑色的身影出现在客栈的后院,身上穿着最适合做坏事的夜行衣,脸上覆着做坏事必备的蒙面黑巾。 其中一名对另外两人使了个眼色,两人点点头,三人便一起毫不犹豫的往一间厢房走去。 三人合作无间,一个抽起放在靴子里的匕首预备行动,一个站在梁柱的阴影处,探头看着四周,一个从怀中掏出一根竹管,戳进纸窗里,对着房内吹气。 一会儿之后,原先那个拿匕首的,将匕首放进门缝里,轻轻挑开门闩。 无声无声地推开房门,其中两人踮着脚尖,走进房里,左边那个指着床上微微隆起的被窝,右边的点个头,拿出准备好的麻布袋,两人快速无声地来到床边,棉被一掀—— 没人? 两人暗叫不妙,脚跟一转,急忙就要冲出去通知另一个守门的,但还来不及转身,一道疾风袭向两人的穴道,他们顿时动弹不得。 黑暗中,一道黑影动了动,两人惊恐地瞪大了眼。 那黑影缓缓自房间的角落走出来,接着窗外透进来的目光,两人清楚看见了他的模样俊逸的容貌、颀长的身影,还有唇畔的那抹笑!无法出声的两人狠狠地倒吸了口气,眼神里透露出恐惧。 他们知道他是谁,那个一直陪伴着沈姑娘的男人!他是——尉迟秀将军! 看了看外头的月色,尉迟秀走到两人面前,淡淡地一笑,很享受他们的恐惧,他一根食指伸直,轻放在自己唇间,而后在他们眼前摇了摇。 他拍拍两人的头,转身走出房门,不一会儿,便轻松拖着一个看来应已昏倒的人走进来。 将手上的人抛到他们身前,尉迟秀又是一笑,接着指尖轻弹,躺在地上的人突然整个剧烈的颤抖。 被点了穴的两人吓得全身发抖,他的举动他们看得一清二楚。他居然笑着点破了躺倒在地的同伙的气海穴,直接废了他的武功! 用如此残酷的手段,但他居然还在笑!两张脸刷地惨白如纸,冷汗狂冒,生怕他也这么对付他们。 无声地指着地上的人,尉迟秀闭着眼再摇摇他那很可怕的食指,而后缓缓地睁眸,挑起眉一笑。“告诉你们主子,识相的,就别再来扰乱。” 低沉好听的嗓音,配上那无懈可击的尔雅温笑,成功的将眼前的两人给吓晕过去。 看着直挺挺昏过去的两人,他点点头,非常满意。 “该睡觉了。”转过身,他不疾不徐的离开这间厢房。 第六章 清早起床,尉迟秀连看都没看昨晚那些蒙面客离开了没,用过早膳后,他就带着耧荳出门寻人去了。 街道上的人潮不多,多数的商家虽然都已经开门迎客,但客人依然三三两两,这点就跟长安城有很大的分别,若不是因为律法规定宵禁,不然长安城也会是个不夜城,夜夜笙歌到天明。 尉迟秀先是带她往镇里一户人家走去,找到一位林兰兰,确定了她并不是沈耧荳的姑姑后,又转往镇外的小农村走去。 两人并肩而行,一路上,他的手都没放开过她,大掌一直紧紧握着她柔嫩的小手。 沈耧荳笑盈盈地感受掌中的温度,觉得心里淌过一道暖流四周的空气又这么的清新,她心情好得连嘴角的笑都停不了。 尉迟秀眸里有着动人的眷恋,就这么静静地陪在她身旁,看着她开心地说话,他心头便荡漾着柔情和满足。 两人一边聊天一边走着,路旁的景色逐渐从整洁的街道变成农村般的田园菜地,紧邻的房舍也没了,出现的是散落的民居,四周随处可见鸡棚、猪寮,几名务农的农夫三三两两的聚在大树下喝茶聊天,十分悠闲。 “这儿真清闲,以后老了过这种隐居生活似乎也不错。”感受到四周的朴实温暖,沈耧荳不由得这么说。 “你喜欢这种生活?”他没想到她看起来一个娇滴滴的姑娘,也会想住在这样的地方。 “这样也不错,很单纯,没有一些复杂的心思。”她从小在一个现实功利的环境中长大,来到长安的这段时间,其实是她最开心的日子。 尉迟秀点点头,“到了。”目光向前方一看。 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是一间小木屋,木屋前有一小片空地,上头铺满了金黄的稻谷,有一名妇人正背对着他们,蹲在地上整理这些曝晒中的稻谷。 沈耧荳心口一紧,有些慌乱地转头看着他,“是……她吗?”会是姑姑吗?上天会对她这么好,让她轻易地就找到姑姑吗?姑姑会愿意跟着她一起回去吗? “走吧。”尉迟秀微微一笑,带着她一起走近妇人的身后。 两人脚下踩着收割完后的稻草,发出的声响终于引起妇人的注意,只见她的身影动了动,缓缓地站起身子,顺手将自己头上的斗笠取下。 沈耧荳睁大了眼,一手悄悄地紧握成拳,看着对方徐缓抬起面容,而后—— “不是她。”她大大地吐了口气,失望地对着他摇头。 不用她说,尉迟秀也看得出来,眼前这名妇人虽然年纪相似,但容貌与她相差太多了……容貌? 一瞬间,有些什么闪过他脑海,但他还来不及细想的时候,眼前的妇人已经开口道:“你们是谁?来这里做啥?”妇人一开口,浓厚的北方腔调全跑出来了。 “打扰您来,请问这附近有一位名字里有兰字的夫人吗?”尉迟秀笑问。 人帅就是吃香,光凭他那张俊脸,妇人的警戒心就全飞光了,再配上他斯文有礼的举止,妇人马上红了脸。 “那不就是俺嘛!俺叫陈兰兰,这位小兄弟,你找俺啥事?” 这下两人非常确认,她不是他们要找的沈兰。 “没有,我们找错人了,兰婶真是抱歉,打扰您了。”眼见这位妇人越来越挨近尉迟秀,沈耧荳一惊,连忙将他扯过来,“很谢谢您,兰婶,那我们先离开了。”她对妇人福了身。 他叹口气地一笑,“这镇上的两位都不是,明天早上我们就起程离开……别失望,长安城里还有一个机会。”他举手轻抚她肩后的长发,带了点安抚的意味。 “嗯。”她点点头,偏着头看他,两人相视一笑,慢慢地走回暂住的客栈。 隔天,尉迟秀正接过店小二递给他的缰绳,与沈耧荳一间出客栈准备上马,有个妇人突然从对街跑了过来。 她伸手拍拍正背对着她的沈耧荳,“姑娘啊。” 突如其来的碰触让她吓了一跳,一回头,看见是昨天见过的妇人,送了口气,“兰婶,有事吗?” 兰婶一口气还喘着,深呼吸了几口气后,才道:“小姑娘,昨儿个你同俺说要找个亲人是吗?” 沈耧荳看了尉迟秀一眼,而后转过头看着兰婶,“是啊,有什么问题吗?”她不懂兰婶为什么会突然跑来找她? “小姑娘,俺昨天看你,就觉得你有点面熟,俺昨天同我家那口子想了很久,后来想起,俺很久以前曾经见过一个同你长得挺像的夫人。”就是想到了这件事,她才一早就跑来这等人。 “真的吗?兰婶,你是在哪见到的?”一听见这个好消息,沈耧荳连忙追问。 “但你昨儿个不是说,你亲人名字里有个兰字吗?” 她快速地点点头,“是啊。”沈兰这名字,她总不可能记错吧? 兰婶疑惑地盯着她瞧,一手摸着下巴,“啧,真的是挺像的,但是那个夫人,她名字里没半个兰字啊。” 沈耧荳愣了一下,“名字里没兰字?” “兰婶,你说的人是哪位?”尉迟秀一听她这么说之后,昨天一闪而逝的念头又浮起来,同时心中已经有底。 “好多年前,俺曾在尉迟将军府里见过这个夫人,她是个参军夫人,叫啥名字俺已经忘了,但可以确定没有俺名字里的字。”兰婶说道。 尉迟将军府? 沈耧荳一震,目光缓慢地对上了尉迟秀的眼,从他的眼中,她看得出来,他知道兰婶所说的人是谁了。 剑眉微蹙,他点点头,语气沉重地说:“她不叫沈兰,她叫……王芸。” 回长安的路上,一股沉闷的氛围在两人之间蔓延着。 许久之后,尉迟秀才又开口,“我并没有骗你。”他知道她现在心底会有的想法。 照样与他共乘一骑,坐在他身前的沈耧荳,一张俏脸绷得紧紧的,身子也不再像前天两人共骑时,亲昵地靠在他身上,小脸上的甜笑都没了,一看就知道她在生气。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姑姑就在你府中?”沈耧荳气怒地质问,他不开口还好,他一开口解释,她就忍不住满腔的怒火狂燃。 尉迟秀叹口气,真的是很无辜,“我并不知道她是你姑姑。没错,初见面的时候,我的确是有闪过这个念头,但事后对照你所说的名字跟年龄都不对,我才想,或许你们只是容貌正好长得有点像。” 其实他早就该发觉的,两人的容貌那么相近,是他没有考虑到一件事,那就是当初沈兰离开沈家时的心情。 想一想,当年在那种情况离开了江宁,甚至抛弃了唯一能养活自己的手艺,沈兰对沈家的不谅解,一定很深。 在这种心情下,她当然有可能隐姓埋名,从此忘掉沈姓,再也不当自己是沈家人,虽然有一部分可能也是顾忌沈老爷子会不死心地追上来,但没想到沈老爷子也是硬脾气,一直到病重的时候,才想要见女儿最后一面。 至于岁月跟沈耧荳说的不符,那也是应当的,改了名、换了姓,年龄当然也就增减一些,才不容易被人找出来。 “姑姑……她过得好吗?”沈耧荳其实也知道自己有点无理取闹。姑姑改名字并不是尉迟将军府的责任,她一定是为了躲避沈家才会这么做的。 “宋叔对她很好,他们有一对儿女,曜文……也就是你表哥,他是翰林学士,学富五车。芸姨虽然苦过,但现在却过得很好。”尉迟秀在心底微微苦笑了下。 他真没想到,一向粗枝大叶的曜文,居然会有比他还敏锐的时候。 想想,当初他们在酒楼初次看见她的时候,曜文就已感受到那份血缘的羁绊了,才会直说她长得很像一个人。 当初是他没将曜文的话放在心上,要是再细心一点,他们就不用绕这么大的圈子,还跑到美满镇去找人,原来他们要找的人,一直就住在离尉迟府没几条街远的参军府而已。 “等我回府之后,我再带你去见她吧。” 沈耧荳点点头,幽幽长叹。这份纠结了几十年的心结,到底能不能善了?她实在没把握能劝一个已经抛弃自己所有过去的人,再回去面对那以往的种种。 这份沉重的亲情,对姑姑来说,真的是太痛了吧?所以姑姑才会什么都不要了,选择一走了之……那她自己呢? 想起家里那些功利至上的亲人,她的心更沉了,看了尉迟秀一眼。 万一,秀哥知道了她家有那么一堆令人厌恶的亲人,还会想要她陪着他一辈子吗? 尉迟秀一回到长安之后,就被临时召进宫了。 沈耧荳原本想向他问些事情,但小绿却告诉他,说有朋友自江宁来见她。 于是,她所借住的阁楼花厅里,现在除了她之外,还坐着一对男女,女的正是她在江宁的闺中好友万丝丝,而陪伴万丝丝来的,是万家镖局中的其中一名武师。 “什么?”沈耧荳怔然地看着眼前人。 小绿静静地站在一旁,对他们所带来的消息,也是一脸震惊。 三人一起坐在花厅里谈事情,说没几句,她就听到了她最不想听到的消息。 万丝丝跟武均乐两人脸色都十分凝重。 “你说我哥娶了谁?”沈耧荳怔怔地看着她,一脸不可置信,一时间不能接受她所说的话。 她杏眼一眯,“陈家的女儿。”事情已经发展到她也无法帮忙的地步。 “到底是怎么回事?”一股寒意侵入心底,一个想法渐渐地在脑中成形,沈耧荳轻颤着身子,一想到那份可能性,她就无法抑制心中的恐惧。 万丝丝轻叹口气,缓缓地道出沈家在她离开江宁之后所发生的事情。 原来,在她离开江宁不久后,陈家也明白沈家有多么不愿应允亲事,便换个方法跟沈家谈条件,那就是两家联姻,互相嫁娶对方的儿女。 联姻后,织法一样由沈家保管,但两家在生意上一旦有了合作,就等于是擅自将她卖了出去一样,原本她应该早就被押回去江宁成婚,但是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尉迟秀,破坏了两家人的计划。 “耧荳,你千万要记得,不要独自一人回江宁。”万丝丝沉重地交代。她爹原先颇不乐意让她去干涉沈陈两家的事情,但是她怎能眼睁睁看着好友嫁给陈雄那种人渣呢?于是咬着牙,她带着武均乐一个武师,两人一路自江宁快马加鞭赶来。 耧荳借住在长安尉迟府里的事情,已经闹得江宁人人皆知,她担心陈家会出暗招对耧荳不利。 “爷爷呢?”连伤心都不知道该怎么伤心了,沈耧荳轻声地问着。 万丝丝摇摇头,“沈老爷子的状况很差。耧荳,姑姑的消息你打听到了没?” 她实在不忍心说实话,沈老爷子现在的情况,简直就是吊着最后一口气,撑着等离家已久的女儿归来而已。 突地,一阵昏眩袭来,沈耧荳轻晃了一下。 万丝丝赶紧伸手扶住她,“耧荳!” 她看着她,眼眶微微泛红,“是有些消息了,但还要等两天,秀哥回来之后才能带我去见她。”用不着好友明说,光看她眼底隐含的忧伤,她也能猜到爷爷的身体……恐怕是真的撑不住了。 武均乐看了沈耧荳一眼。方才他听见了耧荳唤尉迟大人“秀哥”,这两人朝夕相处,她终究还是动了情? “那你姑姑现在人在哪?”找到了人,那真是太好了。 沈耧荳轻轻地叹口气,“姑姑……恐怕对家里的怨念很深。秀哥说,姑姑并不是用沈兰这个名字,而是已经改名换姓。”就连名字都能舍弃,可见她脱离沈家的决心有多么坚定。 “嗯。”万丝丝点头,并没有太过讶异她姑姑会这么做。当年沈兰私奔的事情,她也从爹娘口中了解前因后果,所以很能体谅沈兰的处境,要是她是沈兰,她也会跑。 “耧荳,我们能在尉迟府住下吗?”武均乐突然出声道。 万丝丝不解地看向他,正要开口说些什么,但桌底下,他却伸手轻扯了她衣袖一下。 沈耧荳先是一愣,“我不知道,这要问一下尉迟伯父。” “嗯,那就麻烦你了,我跟丝丝日夜赶路来此,想先稍事歇息。”还是先看看尉迟秀跟耧荳相处的情况后,再决定要不要请尉迟秀帮忙好了。 万丝丝听完他的话,也知道他心底想些什么了。“嗯,我真的有些累了。”她很配合的跟着槌打自己的肩膀,一副真的累坏了的模样。 “等我一下。”沈耧荳赶忙起身走到花厅外,一眼就瞧见在阁楼底下的庭园池塘边逗鱼玩的丫鬟。“小似。” 正拿着小石子丢池中锦鲤的小丫头,一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吓得赶紧将手中的石子往旁边一扔,慌乱地回头看。 “小姐。”原来是小姐在叫她,吓死人了。小似吐吐舌,快步由庭园来到沈耧荳面前。“小姐,有什么事吗?” “小似,你帮我找两间客房,让我两位朋友住下。” 她迟疑了一下,“小姐,这样好吗?老爷跟少爷都不在府里呢。”虽然小姐很有可能是未来的少夫人,但擅自让外人住进府里,万一少爷回来生气的话,她皮就要绷紧了。 沈耧荳纵使心里已经郁闷得快掉泪,但还是扯出一抹笑,拍拍小似的手,“不用担心,伯父那里我自然会去向他说一声。” 就在她们于花厅外头谈话的同时,万丝丝跟武均乐也在里头谈事。 “武哥……”万丝丝迟疑地看着他,刚才他的话其实还没有说完,陈家已经将迎娶耧荳的婚期定下了,她并没有告诉耧荳这个消息。 “等尉迟将军回府之后,再看看要不要说。”他心想,如果尉迟秀真对耧荳有情,就不可能袖手旁观。 她讶异的眨眨眼,“你是说……尉迟将军跟耧荳?有可能吗?他会不会只是想玩弄耧荳?那些名门望族的子弟,真的会对平民女子动了真情?” “尉迟将军做事一向光明磊落,是一个正人君子,他不是那种人。”武均乐多年前曾见过尉迟秀一面,那样的人,不可能会是一个玩弄女子感情的人。 “一切等尉迟将军回来再说吧。”他听见沈耧荳逐渐靠近的脚步声,举起手制止,不让万丝丝再说下去。 过没一会儿,他们两人就离开了,只留下沈耧荳一人待在阁楼里,看着窗外繁花盛开的庭园,傻愣愣地出神。 尉迟秀将军将事情交代给季忠跟苏岳阳两名副将后,来到宫内文官当值的地方,一路许多人瞧见他出现,都对他恭敬的拱手作揖。 他转个身,走进文官当差的书房里,低声向一旁的人询问几句后,又走到书房后的小房间,推开门,看见了他想找的人。 正埋首在文案中的宋曜文,听见推门声抬起头来,一瞧见是他,有些纳闷。 “你怎么来了?”虽然两人交情深厚,但是在宫里却从没找过彼此。 尉迟秀转身带上门,来到他桌前的椅子坐下,“有事找你帮忙。” “什么事?”好奇地睁大眼,真难得阿秀会有事找他帮忙。 他定定地看着宋曜文,而后唇线缓缓扬起,慢慢地说出他想要他帮忙的事。 越听他脸色越难看,听完之后,整个人都有点半傻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宋曜文坐在桌后,放下手中的笔,表情有些复杂。 “怎么说?”尉迟秀看他一副为难的模样。难不成……连他也帮不上忙? 他起身走到窗边,叹了口气,“这忙……帮不帮都不成,当年我爹娘的事,我也是一知半解,只知道我娘受了很多苦。而且当初外祖父为了要娘回去认错,还动用了沈家的势力,硬是将他们夫妻给赶出江宁,自此,我娘对外祖父一直很不谅解,而且连提也不想提。” 尉迟秀点点头。关于这一点,他光看芸姨将名字改掉就知道了。 “宋叔一个文人,当初会到我爹身边当参军,应该是被赶出了江宁后,为了养家糊口,所以才只好弃笔从戎。” 当年他的父亲已经是卫尉卿,而宋叔是突然加入父亲麾下当参军的,他跟随父亲南征北讨,直到父亲在长安定居,宋叔也才跟着定居长安。如今宋叔亦被重新分配到他麾下当参军。 “唉……”宋曜文真觉得一个头两个大。他不敢开口劝说娘。但是他敢肯定,娘要是没有回江宁,万一外祖父真的怎么了,娘一定会后悔终生。 “我直接带耧荳去见芸姨吧,若她真的不肯原谅沈老爷子,不愿意回去见他一面,那也该是芸姨自己亲自跟来到说,而非透过你我。”尉迟秀想了想,这是最好的办法了。清官难断家务事,芸姨的心结还是还是得由她自己去面对。 “只好如此了。”宋曜文点头附和。除了这样,他也没立场多说些什么,不过……“你说的耧荳,是我的表妹对吧?” 他挑眉望着好友,一手搓着下巴。阿秀居然会直接叫姑娘家的名字?这点太不寻常了吧? 等等!“最近谣传你府里多了个女眷,该不会就是我表妹吧?” “是她没错。”尉迟秀点头承认。 宋曜文双手捧颊,嘴巴吃惊地张成了大圆。阿秀手脚这么快? 尉迟秀白了他一眼,拿笔往他身上扔,“收起你荒淫的念头,不要摆出这么下流的模样。”一看就知道他脑子里转的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抹去颊边的墨水。宋曜文表情暧昧地扬了扬眉。“阿秀,你哪时跟我表妹勾搭上啦?” 砰——这句话换来一本厚重的书籍砸向他。 敏捷地偏过头闪过,他拍拍胸口,“还好!我问问而已嘛。”他又没恶意,反应这么大干啥? “耧荳你也见过。”尉迟秀冷着俊脸斜睨他,手里已经拿着一个花瓶,看他会不会这么想要找死。 “我见过?”奇了?自己什么时候见过表妹的,他怎么不知道?宋曜文苦苦思索,想破了头,就是没有印象。 “上一回我们在酒楼里,不是遇见一位黄公子与一位姑娘主仆三人吗?”尉迟秀在一旁提醒他。 这一讲,他就回想起来了,一拍掌,惊讶地站起身来,“你是说那个姑娘?” 是了!他现在想起来了,原来他当初觉得人家眼熟不是没有理由的,那位姑娘长得多么像娘年轻的时候啊! “就是她。”他自己也曾有想过,耧荳与芸姨的模样有些相似,但因为芸姨的姓氏不同,他才否决了这个想法。 “事情可真是巧啊。”宋曜文喃喃地低语。 “明天我会带耧荳去宋府,芸姨跟宋叔明儿个会在府里吗?” 点点头,他开口道:“你真的要直接带她去见我娘?”眉头紧锁,他无法确定娘是不是想见沈家的人。 “明天见。”尉迟秀起身打开房门,回了这句话就跨步离开。 宋曜文吐了口气,缓缓坐回椅上,烦恼地抓抓头发。 看样子,阿秀打定主意要带沈耧荳去见娘了,这下事情不知道会变成怎样? 白皙柔嫩的小手不住轻颤,红唇重重地吸气、吐息重复了无数次,秀气的脸庞微微泛红,瘦削的肩膀因为不安而紧绷着,这正是沈耧荳目前的情况。 站在她身后的尉迟秀盯着她的一举一动,仿佛她是什么稀有的动物般,等到瞧够了,唇角扬起一抹高高的笑,眼儿眯成弯月,他才出声唤她。 “耧荳。” 一直沉浸在自己想法中的沈耧荳被他低沉的呼唤声给吓了一跳,肩膀缩了缩,缓缓的转头看向他。 她一转头,尉迟秀就收回脸上的笑,换成一张略带担忧的表情,“耧荳,你没事吧?”她已经不只是脸色差了,整个神情更是惶惶不安。 沈耧荳轻颤的手擦了擦额上的汗水,“我没事。”声音虚弱无力。 昨天一得知要亲自来见姑姑后,她一整晚都睡不着,倚着窗户吹凉风,一整晚这样下来,果真染了点风寒,再加上等一下不就要看见姑姑了,她紧张得胃都快拧成一团了。 而且武哥跟丝丝的到来,带来了不是很好的消息,让她更坐立难安。 “耧荳,别想太多。”尉迟秀不放心她。就算是害怕也不该是这个模样,她汗水盗得厉害,唇色还整个铁青。 沈耧荳勉强露出笑容,摇了摇头,尽管觉得自己脚下轻飘飘的,她还是不停地深深吐纳,不想待会儿晕在第一次见面的姑姑面前。 尉迟秀见她的表情坚决,心想,还是快点带她去见过芸姨后,再送她回府休息好了。这么一想,他便直接领着她走进宋家的大门。 两人一路走来,见到了不少奴仆佣人,他们时常看见尉迟将军,所以并不意外,但当他们看他身旁的人儿时,个个都睁大了眼睛,傻住了。 渐渐地,两人身后跟了不少的人,一路上都在议论纷纷,尉迟秀视若无睹的直接领着沈耧荳往书房走去。这样的目光,自从住在尉迟府之后,她常常感受到,一开始还会不自在,现在已经习惯了。 两人走了一会儿,来到一间书房门前,尉迟秀抬起手轻叩门扉。 叩叩—— “谁?”门里头传来中年男人的问话声。 “宋叔,我是尉迟。” “原来是秀儿啊,快点进来吧。”另一道女声回应,声音里充满愉悦。尉迟秀伸手推开书房的门,带着沈耧荳进门后将之关上,杜绝掉后面那一长串粽子似的好奇视线。 等到他们两人消失在门后,一堆丫鬟才开口谈论—— “方才那位姑娘长得好像夫人啊。”丫鬟甲说道。 “是啊是啊!”好几名丫鬟一起跟着附和。 “该不会是夫人的女儿吧?” “怎么可能?咱们老爷、夫人没生过小姐。” “那为什么长得那么像啊?” “啊!难不成是夫人在外头的私生女?”丫鬟乙惊讶地说出她的猜测。 “不可能啦!夫人那么爱老爷,怎么可能背着老爷乱来。”丫鬟丙挥挥手。 丫鬟们努力的再想想,丫鬟乙又推出一个猜测,“那……是老爷的私生女!” 她击掌道。 丫鬟们这次一起丢给她一道白眼,“她长得像夫人,不是老爷!” “喔……”丫鬟乙感到非常羞愧地低下头。 “你们这群死丫头!通通不用干活啦?”掌事的林大娘正忙着团团转,一走出回廊,就瞧见一群丫鬟们站在书房前东拉西扯的,气得她扯开嗓子大吼。 这一声河东狮吼,马上将这群小丫头全吓得四处逃窜了。 第七章 书房里,一对夫妇正相对而坐,男子手上捧着些许卷宗好似在整理,女子则是腿上放着个绣篮,手上拿了只鞋,正穿针缝着。 一见他们进来,王芸放下手中的活儿,笑盈盈的起身,“秀儿。”她好奇地打量他身边的姑娘。 嗯,还可以,长得白白净净的,虽然不是什么绝世美人,但气质不错,站在秀儿身边,两人有如一对璧人。 “芸姨,好久不见。”尉迟秀淡笑寒暄。 她略带责怪的看着他,“还说呢,前阵子文儿同你提过几次芸姨想你了,你也都没来让芸姨瞧瞧,你这孩子,真是的。”她对他丢了个眼色,像是在怪他身边有人了也不跟她说一声。 尉迟秀看着她好一会儿,许久才道:“前阵子,我正在帮忙耧荳寻人。” 王芸跟丈夫宋启两人对看一眼,同时露出好奇的表情,“寻谁啊?”夫妇俩异口同声地问。 沈耧荳心底一紧,轻喘口气,紧张得手心狂冒冷汗,屏息等带着。 “耧荳……本性沈,来自江宁织布世家,她来寻找一位亲人,一位……很久不见的亲人。”尉迟秀轻声回道。 王芸原本扬起的嘴角缓缓垂下,目光瞬间变得冰冷,她徐缓地转头对上沈耧荳的眼。 她怎么会没有注意到,这姑娘的面容与少女时期的她,有七分神似,而且很像她已过世很久的娘…… “出去,这里没有沈家人。”王芸冷冷地下起逐客令。 宋启放下手中的卷宗,来到妻子身边,轻搂着她的腰,给予她无声的支持。 “姑姑……”沈耧荳苦笑了下,这声“姑姑”唤得有些软弱无力。 王芸扭过头,不肯再见到她的面容,“出去!”语气凌厉又急促。 心底泛起又酸又涩的感受,她眼眶渐渐红了起来,“姑姑……”她一直对姑姑有着憧憬,即使姑姑是她从未见过的亲人。却仿佛是她除了爷爷奶奶外最亲的亲人了。 纵使在沈家长大,但一家子朝夕相处的人与她并没有多浓厚的亲情,反而是从老仆人口中听来的姑姑,让她有份陌生又熟悉的感觉。 多么悲哀……她想要的只不过是一份微薄的亲情,在爹、娘身上找不到,在兄弟姐妹间也找不到,现在连姑姑也…… “芸姨,先听听耧荳要说什么吧。”见她的神色苍白得吓人,尉迟秀忧心地拧起眉。 王芸没有说话,反倒是宋启开口了,“说吧。”他的内心并没有像妻子有那么多爱恨纠结着。 “姑姑,爷爷很想你……”一阵晕眩袭来,沈耧荳话语未竟,身形已经晃动了下。 尉迟秀一个箭步上前,抱住她虚软的身子,同时发现她的身体正散发出不寻常的温度,“耧……”正想说些什么,她却伸手捂住他的嘴。 轻摇了摇头,沈耧荳无声地制止他开口。 偏过头去的王芸当然没发觉到她不适的情况,听她话语停下,不禁轻哼一声道:“他想我?当年他对我和启哥做得多绝,你不会知道的,启哥一个文人,却斩尽了他所有能求活的工作,为了养活我跟孩子,启哥甚至还拖着文人的身子上战场,差点把命都赔了。他却只是冷眼旁观,想我……”她一字一句缓慢地说着,声音中还是充满着愤懑。 “姑姑,我不会说好听话,我只能告诉你,爷爷一直很想念你,当初将你赶出家门,他也后悔了,后悔很多、很多年了。”沈耧荳无法为爷爷说什么辩解的话,只能将后面这几年她所看见的事实说出来。 很多事,过了就过了,这么将仇恨带着活着,会不会太累了?她真的不懂,爷爷明明有二十多年的时间足够来找姑姑,但却一直拖到病重之时,才派人通知姑姑回去,而姑姑同样也有这么长的时间足够让爷爷改变心意,却也在转身离开家门后,再也不回头。 “后悔……所以现在才来找我吗?不用了,回去吧。沈兰已死,现在的我,只是宋启的夫人,王芸。”她将话说得狠绝。 沈耧荳摇摇晃晃地走了几步,来到王芸身后才从怀中掏出一个绣包,“姑姑,这是您的东西,这些年来,爷爷一直带在身上的。”小手轻颤得几乎握不住掌中的东西,蓦地手腕一热,一只大掌轻托住她的手腕。 “你快走吧,我不会回去见他的。”王芸自始自终都不愿转头看她一眼。 “姑姑,爷爷他真的很希望你能回去见他一面……爷爷,他没有时间了。” 身子终于无力地倚向身旁的热源。 尉迟秀简直就是半抱着她了,这么靠近她,他眉头整个皱了起来,她浑身烫得像个火炉似的在烧。 闻言,王芸身子一震,“没有时间了……这话是什么意思?”该不会爹他已经…… 沈耧荳慢慢地开口道:“到出门前,爷爷已经病得很严重了,姑姑,你要再不回去的话,只怕就……来不及了。” 她话中的“来不及”,书房里的人都明了那是什么意思。 “不可能!爹他一向身体健壮,这怎么可能呢?”王芸倏地回过头,却被沈耧荳苍白如雪的脸色吓了一跳,视线顺着她的手臂看见了那个躺在她掌中的东西。 缓缓的伸出手拿起那绣包,有些出神地看着。 “这个绣包,是我送给爹的,但是……”她还记得,当年她被赶出家门时,爹一怒之下,将这绣包丢到水塘里了。 沈耧荳摇首,“爷爷将它捡了回来,姑姑,回去吧,不要赌气,那会令你后悔终生的。”她在爷爷身上已经看到这一点,不希望姑姑也是这样。 “耧荳,我先带你去看大夫。”尉迟秀不忍她苦苦撑着身体还要说这些话。 “可是……”尽管觉得自己的体力一点一滴流逝掉,但是还没听见姑姑的回答,她不能离开,爷爷已经没有时间再等下去了。 宋启叹了口气,“回去吧。”他道。 王芸怔然地转头看着丈夫,紧紧抓着手中的绣包,“启哥,但是……”当年的每一幕、每一景仍像刻划在她脑海中一样,她怎能放下? “秀儿,沈姑娘似乎很不对劲?”宋启面对和爱妻相似的面容,见她如此难过十分不忍。 “芸姨,希望你能慢慢想清楚,我先带耧荳去客房休息。宋叔,麻烦您让下人们过来一趟。”语毕,尉迟秀轻易的就将沈耧荳打横抱起。 “嗯,去吧。”宋启颔首。有些事,还是要他们夫妻私底下谈会比较恰当。 尉迟秀显然也知道这个道理,抱着病人儿转身就要离开。 “秀哥,我还没听到姑姑的答案……”沈耧荳躺在他的怀抱里挣扎着。 没有理会她现在有如小猫般的挣扎,他沉稳有力的抱着她,走向往常他来宋家时小憩的客房。“放心吧,日后多得是时间,现在你病了,需要看大夫。” “我病了吗……难怪我好冷。”沈耧荳这会儿真的觉得越来越冷。 尉迟秀一脚踢开房门,急忙的将她放到床铺上,再拉来厚重的棉被将她盖个密实,“耧荳?”他轻唤着。 呓语一声,她闭着眼睛动也不动,躺在厚被子里的身子不断轻抖。 他眉一拧,面容染上怒意。小似是在干么?照顾小姐居然把人照顾到病了! 尉迟秀看见沈耧荳脸上因高热而发红的双颊,心底一抽,伸手采到被子里握住了她的手,缓缓输送自己的内力给她,帮助她散热,也让她舒服一点。 他忙着降下她身上的温度,心疼又不舍地看着她沉睡的面容,一手拨开她额际的刘海,俯身轻印上一个吻。 “你这傻姑娘……”他饱含情意地靠在她耳旁低语。 沈耧荳呓语一声,娇小的身子偎进身旁的热源,睡得更沉了。 他坐在她身旁陪伴着,心想:这么娇弱的身子,要是冬日来了怎么办?她撑得住京城的严寒吗?唉…… 等了没一会儿,宋府的丫鬟就领着大夫来了,大夫替她把脉后,开了点药,丫鬟随后也熬好药送了过来。 尉迟秀不假他人之手,亲自照顾病中的沈耧荳,温柔唤醒她,一匙一匙地哄着她吃药。 他这么温柔的举动,羡煞了一旁所有围观的奴仆,个个都羡慕沈姑娘能得到这个长安好夫婿人选第一名的良人。 唉……这世上又少一个姑娘家可嫁的好男人了。 自那一日后,又过了三天,沈耧荳很认命的在尉迟府里休养身体,谁教她前两日根本病得连床都下不了。 尉迟秀为此也念了她一顿,还强制她躺在床上休息,前也跟、后也跟,整整两天的时间都陪在她身边。 沈耧荳一开始还挺开心地陪着她,但过了半天之后,她开始觉得事情严重了,因为她连下床想去茅房,他都不准,硬是让小似拿了个尿壶给她。 抗议了许久,尉迟秀一样不理她,最后还干脆大刺刺的将他书房中的公文搬到她房里,直接坐镇房里盯着她休息。 整整两天她都受到这种待遇,已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等到她能够下床自己洗脸穿衣服的时候,也是三天后的事了。 这日,她才刚穿好衣裳,打算再去一趟宋府而已,门口就传来声响。 “小姐,奴婢小似。” “进来。”对着铜镜整理面容,沈耧荳将长发盘在脑后,小脑袋对着镜中左右转动了下,确定装扮都可以后,满意的一笑。 “小姐,大厅里有人找您。”小似来到她身边说道。 “是谁?”丝丝跟武哥都在房里,在长安她又没有朋友,难不成是姑姑来找她? “是小姐的哥哥呢。”小似笑着说。方才她经过大厅的时候,正巧碰见爷爷领着沈公子进来,爷爷吩咐她来通知小姐一声。 沈公子跟小姐长得有几分神似,不过那气质可就差上许多,小姐让人忍不住想呵疼,沈公子倒是有几分商人的流气。 闻言,沈耧荳整个人傻了,怎么也没想到会是他。大哥到长安来了?为什么? 难不成是爷爷…… 心一凛,她仓惶的起身,急急奔向尉迟府的大厅。 一冲进厅里,她一眼就瞧见坐在椅上沉着一张脸的兄长,整颗心倏地向下沉,不好的预感在心中逐渐扩大。 “大哥。” 沈育然抬头看向厅门,眼底闪过一丝精光,但随即换上凝重的脸色,“耧荳。”他目光向四周探望一下,没发现任何熟悉的人影。 “大哥,你怎么来了?该不会是……”她不敢说出口,双手颤抖得厉害。 他重重地叹口气,悲伤的气氛突然笼罩在两人周围,许久之后,他才开口,“耧荳,快跟我回江宁吧。” 话中的意思,已经间接承认了她的猜测。 她捂着唇,眼眶倏地发红,不敢置信的摇头,摇落了成串的泪珠,“爷、爷爷……他……”哽咽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快了,现在起程回去,说不定还得见得到最后一面。” 沈耧荳无法抑制的颤抖,泪水不停地滑落,她伤心的啜泣,“我、我……武哥跟丝丝……” “耧荳,没时间等他们回来了,方才我问过尉迟府中的奴仆,武均乐跟万丝丝都出府了,我们要把握时间,能快一刻钟是一刻,快走吧。”沈育然眼神闪烁不定,沉浸在悲伤中的泪人儿却完全没有发现。 这时候,沈耧荳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心里头只想着要赶回去见爷爷最后一面,于是对兄长点点头。她一转身冲回自己的房里收拾包袱。 小似跟小绿才刚整理好房间,正打算到大厅里去找小姐的时候,就瞧见她急匆匆的跑回来,她们还来不及开口问,她已经打开衣柜将自己的衣服都取了出来。 “小姐?发生什么事了?”小绿慢了半拍才发现沈耧荳哭红的双眼,急忙的追问。看小姐收拾东西的模样,该不会出了什么大事吧? “小绿,快收拾东西,我们现在要跟大少爷离开。小似,你记得帮我跟武公子还有万小姐说一声,还有秀哥……”想起尉迟秀,沈耧荳迟疑了一下,但是秀哥明天才会回府,她现在没时间等了! “小、小姐,到底出了什么事?你要走?我、我要怎么向少爷交代?”小似跟着慌了,怎么住得好端端的,突然说要走? 小绿闻言心一惊。小姐会哭得这么伤心,只有一个可能——大少爷带来的,莫非是老爷子已经去了的消息?这么一想,她也跟着开始收拾东西了。 “小姐,不能等明天少爷回来再走吗?”小似不放心她一个人就这么离开,但是情况又好像很紧急。怎么办?老爷跟少爷,没半个人在府里呢! “不成。”沈耧荳摇摇头,知道她的为难,想了下,说:“小似,我留封信给秀哥,等秀哥回来,你再帮我交给他。” “嗯……”这样好吗?小似心里担心,但此际似乎又别无他法。 说做就做,沈耧荳转身走到房里放有文房四宝的桌后坐下,提笔写了封信留给尉迟秀,接着她咬咬唇,又提笔另外写了封信给万丝丝跟武均乐。 写完信后,她将信交给小似,拿起收拾好的简单包袱,带着小绿跟着沈育然一起离开了。 小似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劲,心里头老觉得怪怪的,但是老爷跟少爷现在入宫当差中,也不是她一个府中奴仆想要见就见得到的。 她正思索时,外头突然开始下起雨来了,细细的丝雨不停从天空中落下,没多久就变成大雷雨。 一声声的雷鸣,让小似心底更加不安,只能在大厅里走过来走过去,就盼能有个人回到府里,好让她快点将事情禀明。 就在她情绪急慌得快崩溃前,万丝丝跟武均乐风驰电掣地冲回来了。 “小似,小姐呢?”万丝丝一头长发都让雨水给淋湿了,冰冷的双手紧抓住她的双肩问。 “小姐离开了!”小似赶忙从怀里掏出沈耧荳写给她的信递给她,“这是小姐要离开的时候,交代我交给万小姐你的。”总算有人回来了,太好了! “离开了!”脸一白,她错愕地瞪大眼,“跟谁走的?” 武均乐上前一步抢过小似手中的信封,打开来后,信上只有简单的几句话,约莫是沈耧荳交代她听到兄长带来的坏消息,跟着他一起离开回江宁了。 “是小姐的大哥,沈公子。”瞧眼前两人的脸色都那么难看,小似心中原本的不安更深了,“到底是什么事情?” “耧荳还说了些什么?”万丝丝转头急问着。 武均乐将信递给她,“这下糟了。”他没想到沈育然的动作那么快,居然在他们离开江宁后,就跟着起程追来了。 他跟丝丝稍早出府,就是为了去探听沈家目前的动向,他们到了万家在长安的镖局分部后,正好收到来自江宁的信。 万老爷寄来的信上,写着沈家目前正开始筹备婚礼,好似真打算要沈耧荳嫁给陈雄当妾室,还要他们小心,因为沈育然也跟着来京城了。 两人见信顿觉不妙,急忙赶回来想通知耧荳小心她大哥而已,没想到沈育然已经快一步将她给带走了。 “小似,不管你用什么方法,快点通知尉迟将军回来,慢了……”武均乐抹去颊上的雨水,脸色相当难看。 “慢、慢了……会怎样?”小似结结巴巴地,被他们两人事态严重的反应给吓坏了。 “慢了,恐怕尉迟将军……再也找不回她了。”说完,他同时从怀里掏出几封信,一起交给了小似。 “这是什么?”又是信?她脸色已经白得跟她手上的纸差不多了。 “这些你交给尉迟将军,我跟万小姐要立刻回江宁。记得!一定要用最快的方法交到尉迟将军手上!”武均乐慎重地交代完后,跟万丝丝两人马上转身离开。 捧着一堆信箴,小似都快哭出来了。交给少爷?她是要怎么进宫交给少爷啦? “爷爷!爷爷啊……”最后她只好扯开喉咙大叫,一边冲出去寻找自家爷爷的身影。 第八章 朱红满堂彩,红云顶上飘,一栋栋华美的屋舍都系挂着红色缎彩,灯笼上贴着双喜,一看就知道这栋华府的主人好事将近。 这样欢天喜地的喜事,每人脸上理应挂满笑容,但华府中一隅偏僻的屋宇,里头偏僻正充满了哀伤与泪水。 悲伤的轻泣声不停从一间房里传出来,房门口站着两名藏青色衣衫的男子,门前,又让人用沉重的铁链锁了起来。 一名穿着红色衣衫的妇人徐步来到房门口,身后跟着一名丫鬟,手上捧着新嫁娘的凤冠霞帔。 “开门,我要进去为我女儿试嫁裳。”妇人秀气高雅,说话的语气颇有几分气势,让人不敢违背她的话。 站在门口负责看守新娘的两名护卫,先是对看了一眼,而后蹙起眉,见妇人手上并无拿着其他的东西后,其中一位打开大锁,让她们进房。 “动作快一点。”开门的男子冷冷地说。 妇人头也不回,轻哼了一声,举步走向房里。 一进入房中,这间原本雅致朴素的闺房,也早让一堆红给淹没了,铜镜前摆满了许多金饰,俗气得令人厌恶。 那阵阵的轻泣声,正是出自于坐在铜镜前的少女,她一脸苍白,双眼早已哭得红肿不堪,原本纤瘦的身子变得更加孱弱。 “耧荳。”妇人不忍地红了眼,上前去抱住了她,“我苦命的女儿……你怎么会变成这样?”这孩子才回来不过十多日,怎么就瘦得不成人形了? “娘……”沈耧荳一双泪眼对上妇人,一开口,嘶哑的嗓子几乎让人听不清她的声音,昔日那甜美轻柔的嗓音已不复见。 沈夫人心一拧,只能伤心的抱着女儿痛哭,“耧荳、耧荳,你不要这个样子,娘会伤心的,耧荳……” “娘,我不嫁,我不嫁给陈雄……”她沙哑地说着,纵使知道说了也没用。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呢? 当她风尘仆仆的跟着兄长一起回到江宁后,一开始,并没有发现任何不对劲,只是庆幸着爷爷还活着,同时将找到姑姑的事情告诉了他。 过了两天后,她才开始发现府里多了很多人,而一向对她很冷漠的父亲、兄长,突然对她十分关怀,还派了织坊里的绣娘为她量身制衣,最重要的是,她看到府里开始张灯结彩,似乎有什么喜事要办。 她曾问过兄长,但他不是支吾其词不肯说,要不就是转了话题。 直到十天前,丝丝跟武哥从长安回来后,想进沈府见她却让人挡在门外,是她正巧经过大门,才上前让下人开门让他们进来。 没想到丝丝一进来后,扯着她的手臂就想往外走,这时府里不知从哪里窜出了许多藏青色衣衫的大汉,二话不说就跟武哥还有丝丝打了起来。 她正一头雾水不懂发生什么事情,丝丝就叫她快跑,说是半个月后,沈家要将她嫁给陈雄当第三个妾室了! 青天霹雳的消息击中了她,她愕然看着慢一步赶来的兄长,不相信他竟然会将自己的亲妹妹出卖给陈家。 接着,更多的藏青色衣衫大汉跑了出来,甚至连官府的官兵都出现了,同时沈家许多下人也硬是架住了她,将她往府里头扯。 武哥纵使武功高强,但人数悬殊太多,他一方面又要顾及丝丝,最后两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让人给带走。 当被挟持回屋里的她,大声质问着兄长,他的真面目终于显现出来,恶狠狠地瞪着她,要她乖乖等着家人,因为他已经答应将她嫁给陈雄,而陈家也会力保他在仕途上的发展…… 这种打击她一时之间无法承受,愕在房里好半晌说不出话,等她回过神后,已经是天黑了。虽然她之后用尽了所有的方法向逃离沈府,但没想到她居然连自己的房门都出不去,只能被关在这里,等着五天后的婚礼。 她哭泣、大喊、疯狂地擂门都没有用,没有半个人愿意放她出去,打定主意将她紧紧锁在这间牢房,等着将她嫁到另一座牢笼里。 而这十天里,武哥不停试着要闯进沈府带她出去,但最后却在县老爷的警告下不得不停止,万家镖局也因此被停业,更被威胁要是再插手管她的事情,就要让万家在江宁无法立足下去。 现在,在不停的哭喊后,她的喉咙像是被火烧似的灼痛,再也无法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就剩下无尽的泪水不停掉落。 “乖女儿,娘不是不帮你,而是……”沈夫人一手捂着唇哭泣,手上的衣袖滑落肘间,露出了她手臂上青红交错的瘀痕。是的,她也曾苦苦的哀求老爷放过他们的女儿,却只换来一阵毒打,她的女儿……她到底该怎么帮助她? 沈耧荳无神的大眼看着娘亲的手臂,心里涌上无奈与绝望,眸中黯淡无光,视线转回镜中的人儿,她再一次告诉自己,无论如何她都不会嫁的……她早已决定,此生只会是尉迟秀的妻子。 五日后—— 锣鼓喧天,鞭炮声不绝于耳,沈府前热闹非凡,江宁两大织布世家结亲,非同小可,沈家嫁女,虽是嫁给陈家当妾室,但两府还是办得如同迎娶正妻一样。 陈、沈两家席开百桌,从东城门一路宴请到西城门,城中的百姓欢天喜地的参加这场婚宴,瞪着吃一顿佳肴。 陈雅看了看天色,时辰已到,催促着陈雄前去迎亲,迎进他们陈家未来五十年的大财神。 迎亲队伍一路敲锣打鼓的来到沈家门口,看见坐在马上的新郎倌,让人不由得同情起即将要嫁给他的女人,长得不但横眉竖目,一脸凶相,看那体型,都快要比他胯下的马还重…… 城中的百姓本来就带着看好戏的心情,如今瞧见新郎倌是这么痴肥的一个人,全都掩着唇偷笑。 坐在马上的新郎倌还不知道别人是在笑他,还以为大伙都很热情,甚至还举起一只手向四方挥舞招呼。当他的目光转到何方,那里就能听见欢声雷动,令他更加开心地笑眯了原本就只剩下两条缝的眼。 这陈雄在江宁是出了名的好色,无人不知陈家长子是个见色心喜的大色鬼,靠着家中恒产在江宁作威作福,平日又爱上花坊青楼。说好听点,沈家的闺女是嫁过去当妾,难听点,不如说是家妓!因为陈雄的妻妾,早就多到连屋子都快塞不下。 依照习俗,现在正是新嫁娘拜别父母的时候,之后喜娘才会背她到门口,再让新郎倌迎上花轿。 “不——”谁知此时沈府敞开的厅堂上,竟是传来凄厉的哀喊。 “怎么了?” “发生什么事了?” 宾客们纷纷探头往沈府中望去,只见原本应该跪在地上拜别父母的新嫁娘,怎么也不肯下跪,身边甚至于还有两个大汉压着她,连红巾都没有覆在凤冠上。 见状,百姓们也了解了。看样子,这沈家的闺女也不是自愿嫁出去的。 就说嘛,谁肯嫁给陈雄这种人啊? 沈耧荳头上戴着沉重的凤冠,两手被人架了起来,站在她右边的男子毫不怜香惜玉,举脚踢向她后膝,逼得她跪下。 “我不嫁!我不要……娘!”她悲伤的哭叫着,动弹不得的让人硬是将她的头往地上压,足足磕了三个响头。 “老爷!老爷!你放过女儿吧!”沈夫人扯住丈夫的衣袖,流着眼泪苦苦哀求着。她的女儿这样嫁出去,一定会死的! 沈东青怒不可遏地举手当中甩了沈夫人一个耳光,怒喝道:“放手!你还嫌不够丢脸是吗?”丢人都丢到家了,可以想见外头的宾客会怎么看待这场婚礼。 一旁的身价人全都冷眼旁观,没人上前去帮沈耧荳一把,沈育然甚至还将头转到一边,看都不看母亲与妹妹一眼。 这个耳光不轻,沈夫人被打得摔倒在地,但她不肯放弃,爬向前抓住丈夫的裤子,“老爷!我求你!我求求你,不要把耧荳嫁给那种人……” “那种人”在门口听到了,脸色一沉,笑脸都没了,不满意地瞪向厅里。 “住嘴!”沈东青一瞧见陈雄难看的脸色,抬脚就踹了妻子一脚。笨女人!不会帮他还来坏他的好事,回头再让她好看! “娘——”沈耧荳看着娘亲,身体就像一个布娃娃似的任人摆弄,硬是将她往门口拉过去。 “还不快点带小姐上花轿!误了时辰你们担待得起吗?”沈东青怒斥着,一旁的喜娘这才拖拖拉拉地上前。 喜娘一脸同情地看着沈耧荳。她当了不知道多少次的喜娘,就这一次让她特别难受,这跟要她将一个清清白白的姑娘推入火坑去卖,有什么不同。要早知道这桩婚事这么难办,她就不来了。 “沈小姐,上来吧。”喜娘背对着她矮下身,等着她趴上来。 沈耧荳用尽全身力气挣扎着,但她一个姑娘家,怎么赢得了左右两个男人的力气,硬是被推上了喜娘的背后。 “我不要,我不要……秀哥!秀哥,救救我……”无力的趴在喜娘背后,她痛哭流涕,哭得整个人都在发抖。 喜娘原本正要往门口走了,但实在忍受不住背后传来的那声声悲泣,再看看外头围观的群众,多数都为沈小姐的命运流露出同情的目光。 “喜娘,你动作还不快点?要钱就快点办事!”看喜娘站在原地动也不动,沈东青气急败坏地冲到她身边大吼,还伸手推了她一把。 喜娘被他吓了一跳,也被推得不高兴了,“沈老爷,急什么嘛!卖女求荣有什么好急的啊?”她酸了他一句。 “你胡说什么?”他一张脸气得红起来,有些狼狈的看着门外围观的人。 “唷!我说错了吗?谁不知道你把女儿卖给陈家为的是什么,这不就是卖女求荣吗?”喜娘气上心头。了不起她不领这笔钱,要是她真拿了这些臭钱,还嫌脏了手咧! “你!”沈东青抬起手,连她都想打。 喜娘瞪大眼,站直身子让背上的塑料袋下地,双手擦腰,一副“要打来啊”的架式。“有种你碰老娘一下试试!” 举起的手僵在半空许久,一甩袖,他转过头对着一旁的丫鬟大吼,“还不快点把小姐带出去!把喜娘给我赶出去!” “是!”丫鬟们吓得心惊胆跳,七手八脚的分成两批人,一批拉着喜娘往外走,另一批则是扯着沈耧荳走向大门。 丫鬟们虽然也很同情小姐,但是却也无能为力,吵吵闹闹中,她们架着她快到大门边了。 “不要——我不要!放开我!”沈耧荳拼命的摇头,当她看见离她越来越近的陈雄之后,一股从心底窜出的恐惧让她害怕得脚下一软,若不是丫鬟扶着她,她早就摔倒在地上了。 “住手!” 就在此时,一道苍老的声音响起,众人纷纷转头循声望去—— 沈老爷子在奴仆跟沈夫人的扶持之下,缓慢地走了出来。 “爷爷……”睁着泪眼,沈耧荳抽泣不止,没想到爷爷居然会出现。 “爹?”沈东青也很是错愕。 沈家人对于沈老爷子病重许久,如今却能站着出现在厅堂上非常吃惊,更令人讶异的是,他的气色红润,看起来就像是个没病的人一样……这是怎么回事? 沈老爷子沉痛地看着孙女凄惨的模样,心疼得不得了。 原本他是躺在床上动都动不了没错,但媳妇突然冲进他房里,跪在地上求他去救救耧荳,当他听到儿子居然硬要逼耧荳嫁给陈家的混帐时,一股不知道从哪来的力气突然冒了出来,让他颤抖着衰败的身子下了床,颤巍巍地随着媳妇来到大厅。 “爹!这事您别管!您还病着,快点回去休息!”沈东青急忙说道。 沈老爷子看了儿子一眼,悲伤地流下泪,“孽子!还不快放开耧荳!”可悲啊可悲,他这大儿子居然这么像他,对自己的子女这么残酷,就如当年把女儿赶出府里的他一样。报应!这一切都是报应啊…… 被父亲的泪震慑而语塞,他一时之间手足无措,不知道该不该继续下去。 沈育然见情况不对,站了出来,“爹!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对父亲使个颜色,要他看看站在门口脸色已经黑了一半的陈雄。 哼!他都已经娶了陈家那个丑女当妾室,耧荳不嫁也不成! 沈东青心一惊,看一眼老父的泪,再想到将女儿嫁出去后,沈家能够获得的利益,将会赚进多少钱财……他一发狠,转过头不再理会老父,“将小姐压出去!” “孽子!咳……”沈老爷子气得举起手中的拐杖欲打他,怒极攻心之下,一口气差点喘不上来。 “爷爷!”沈耧荳看着爷爷,眼神与声音充满着悲伤。 沈老爷子心一沉。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孙女被这样嫁出去!他抛下拐杖,顾不得一切,冲上去将丫鬟们全都推开来。 丫鬟们松开了手,谁也不敢对沈老爷子动手动脚,更遑论是推开他将小姐带出去,再来,她们也非绝情人,能够不动,自是不会在做帮凶。 沈老爷子颤抖地牵起孙女的手,一口气喘呀喘的,突然之间,整个人就无法呼吸了!他脚步一颠,无力的摔倒在地上。 “爷爷!”她惊呼一声。 “爹!”沈夫人也吓了一跳。 沈耧荳跪下来,伸手抱起躺在地上喘气的爷爷,红肿的双眼看着他渐渐流失血色的双颊,泪水一滴滴的落在他脸上,“爷爷……”她果然没有想错,爷爷方才那红润的气色,恐怕正是所谓的回光返照了。 沈老爷子许是知道自己的生命已经到了尽头,他喘着气,瞪大眼,抬起一手抖呀抖的抚上孙女的脸,“楼、耧荳……”他可怜的孙女,老天爷帮帮她吧…… “爷爷,你不要丢下我一个人……”她已经什么都没有了,爷爷甚至还没见到姑姑最后一面……不可以,不能就这么带走他老人家,他什么话都还没对姑姑说呢! 站在门口当门神许久的陈雄,终于忍不住发飙了,他气冲冲的冲到沈耧荳旁边,抓起她的手,“够了吧?戏演够了,该走了!” 他的碰触就像一只恶心的蛤蟆放在她的手臂上,她甩着手,另一只手仍紧紧抓着爷爷的手,不肯随他离开。 “不要!”要她嫁给他,她宁可一死。 沈耧荳喊完,蓦地低下头,用力地咬住他的手背—— 陈雄吃痛地缩回手,低头一看,手背居然被她咬出了血痕来,他怒火一起,举起手就要给她一巴掌。“贱女人!” “啊!”围观的群众同时不忍地闭上眼,等待着那清脆的巴掌声响起。 “啊——啊!啊啊啊……”预料之外的,响起的惨叫声不是来自于沈耧荳的声音,而是另一个像杀猪般的惨叫。 大伙疑惑地睁开眼睛,再往里头看去,只见陈雄的手居然用很诡异的角度垂着,而他正捂着手躺在地上滚…… 众人不禁一惊,一看就知道,他的手断了。 “秀哥……” 沈耧荳怔然地看着眼前出现的人,数日以来所有的痛苦、悲伤和屈辱,不停地在她脑海中闪过,视线一片迷蒙,使她甚至快要看不清眼前的一切。 尉迟秀扶起孱弱无力的她,一颗心在看见她的模样后,狠狠地拧成一团,双手微微发颤,“耧荳,我来了……”他语气轻柔至极,像怕吓着她似的。 “秀哥……”是梦吗?她怎么会看见那日思夜想的人了?在她身边抱着她的人是秀哥吗?真的是他吗? “耧荳,是我,我来了,对不起,我来得太慢了。”尉迟秀悲痛地抿紧了唇,俊眸一瞬间微微发红,心痛、不舍、自责,所有的情绪都在这瞬间一涌而出。 沈耧荳痴痴看着他,缓缓地摇了摇头,“秀哥,你来了就好,来了就好……” 从没有停止的泪,这一刻落得更凶了。 他捧着她的脸,拇指轻滑过她的眼,“别哭了,耧荳,你不要再哭了。”她的双眼充满血丝,肿得几乎让他都认不出来了,如此短暂的时间,她竟然就变成这个模样?该死的!沈家是怎么对待她的? “我不哭了,秀哥,你也别哭啊。”她柔细的小手轻轻抬起,拭去他眼角的泪,嘴角轻绽出一抹笑花。 “我带了人回来,所以才会这么慢,你别生我的气。”尉迟秀将她紧紧抱在怀里,抑制不住眼眶的灼热,感受怀中更加娇弱的身子,他心痛得快不能呼吸。 “人?”沈耧荳的目光缓缓移向大门,瞧见了一对中年夫妇慢步靠近他们,万丝丝跟武均乐跟在他们身后,“姑姑……” “沈兰!”沈东青跟沈夫人同时惊呼,也认出了这对夫妇,他们就是当年私奔离开的沈兰与宋启。 王芸看见了沈耧荳的惨状,心底一酸,不忍地轻撇过头,眼角一个余光,瞧见了他们身后的人。“爹?”她不敢置信的瞪大双眼。 尉迟秀抱着沈耧荳退开一些空间,让王芸跟宋启夫妇能够靠到沈老爷子身边。 “爹!爹……”王芸蹲下身,伸手握住了倒地不起的沈老爷子的手,不停地轻唤。 原本已经神智迷离的沈老爷子手指动了动,双眼逐渐凝神,缓缓对上王芸的眼,眼角的泪光闪烁。老天总算让他见到了离家数十年的女儿了! 用尽最后一分力气,沈老爷子喘着气缓缓地说:“兰、兰、兰……爹……对、对不起……你……” 再多的恨、再多的苦,王芸亲眼看见老父落得如此狼狈的下场后,也全都烟消云散了,这么一句“对不起”,她知道爹是用尽了他所有的力量。 “爹……”她看着父亲,没想到他们父女再次见面,竟会是这种情况。 听到她再唤他一生爹,沈老爷子笑了,双眼渐渐又失去了光彩,“照、照顾楼……”他的目光最后停留在尉迟秀的脸上。 尉迟秀慎重的点头,给予他一个承诺,“我会的。” 种种往事逐一在沈老爷子的脑海中浮现,最后他还能见到女儿一面,而孙女身边也有一个这么好的男人相伴,他没有任何遗憾了。 老伴……我来找你了…… “爹!” “爷爷!”悲恸的哭喊声响起,沈老爷子闭上双眼,噙着抹笑,毫无牵挂地离开了这个尘世…… 第九章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查江宁沈氏沈东青之女,为盘龙织法传人,其艺珍贵不凡,性良温善,秀外慧中,才貌兼备。令特下此诏,封沈女耧荳为江宁县县君,钦此——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沈氏县君年方十八,今天予赐婚,嫁予官拜正四品左金吾将军尉迟秀,才子佳人,天作之合,特令择其良辰吉日,拜堂成婚,钦此—— 两道圣旨同一日下到沈家,顿时轰动全江宁,百姓议论纷纷地讨论这件事情,当日在沈家门口目睹一切的人,更将那日所发生的事情广为流传。 一时之间,沈家颜面尽失,人人都唾弃沈东青功利的举动,更加同情沈耧荳。 沈东青不但丢了脸,还丢了一个被封为县君的女儿,而沈老爷子的丧事,甚至不在沈家举办,而是移灵他处,由失踪许久的沈家小姐沈兰——也就是王芸,负责老爷子的身后事。 与前几日的红彩飘扬完全相反,白布挂满了整个厅堂,道士的摇铃声不断,沈老爷子的棺木就停放在后头,前堂供放着灵位,供来人祭拜。 白烛燃点,归来的沈兰与沈耧荳两人一同跪在地上,披麻戴孝,穿着素白色的丧服为沈老爷子烧着纸钱,希望他能一路好走。 这间房子是宫中一位同侪在江宁空置的屋子,大方的借给他办理这些事情,除了随同的诏官外,还有不少将兵也跟着一起来。 尉迟秀虽然还没跟沈耧荳拜堂成亲,但天子赐婚,名分既定,所以她们两个女人无法行的礼,都让尉迟秀代沈家男子完成。 但沈家人当然不甘心,尤其是沈东青,他错失了这个翻身获利的大好良机,恨得咬牙切齿,但却苦无门路靠近他们一步,因为这房子的四周,驻守了许多士兵,使他不能放肆的进来将沈耧荳带走,再加上沈兰对他深恶痛绝,怎么也不肯让他进屋,所以他只能气怒的在沈家发脾气。 唯一一个沈家能进来的人,只有沈夫人。 沈夫人对丈夫的所做所为也是寒了心,因此随着沈耧荳离开沈家,来到这里。 “大人,谢谢您,若不是您及时赶来……”看着白缦高挂的灵堂,沈夫人忍不住鼻酸,掏出巾帕在眼角压了压。 “岳母用不着这么客气,要是我再快一点赶到,也许……”尉迟秀话语未竟,但其中的遗憾是那么的深,痛是那么的明显。 阴郁的双眼紧紧凝视火光旁跪着的娇小人影。要是他能再快一点就好了…… 半个月前—— “爷爷!”几乎绕遍了整座尉迟府,小似终于找到陈伯,喘着气冲到他身边。 “干啥啊?莽莽撞撞的,真是没礼貌!”正在跟别人下棋的陈伯被孙女吓了一跳,不悦地斥责一声。 小似没时间多解释,硬是将坐在自个儿爷爷对面的林伯给拉了起来,“爷爷!出大事了!”话落,她将怀中的东西往棋盘上一丢。 “啊!我快赢了啊!”陈伯心痛的看着那盘被打乱的棋,眼眶含着泪,恶狠狠地瞪着孙女。“干么?”口气凶狠极了。 她急忙把刚才发生的事对他说了一遍。 陈伯听完后,脸色跟着一绿。以他的直觉,沈小姐的大哥来带她回去,恐怕是不安好心眼,这么一想……糟糕!那沈小姐现在的处境不就很危险? “爷爷!现在怎么办?少爷跟老爷都还在宫里头,咱们哪有办法进宫啊?”小似急得都快疯了。 “别吵。”陈伯瞪她一眼。都想不出法子了,这死丫头还在旁边嚷嚷! 他苦思许久,倏地一道灵光闪过,“对了!魏将军不是因伤公休吗?”他记得魏齐将军因为得罪了少爷,被少爷狠狠地修理了一下,足足休了十多天的假呢! 小似点点头,“对啊。” 陈伯将棋盘上的信全揣进怀里,急忙的站起身,直往大门口奔去。 她愣了一下,“爷爷!你要去哪?” “去找魏将军……”声音未停,人已经跑得不见踪影了。 陈伯急忙跑到了魏府,向魏齐说明事情的严重性之后,他马上整装进宫,代替尉迟秀值巡。 尉迟秀出宫后,见到陈伯马上掏出信给他,一点时间都不敢耽搁。 他看着信,越看脸色越凝重,到了最后一封的时候,脸都黑了,怒火冲天的模样,让陈伯看了都害怕。 尉迟秀看着信,思索了许久,突地站起身离开。 “少爷你去哪?” “进宫。”他冷冷地回了两个字,转身离去。 一切都很紧急,尉迟秀进宫之后也不罗唆,直接就找到御书房去,软硬兼施还拿出先皇赐给尉迟家的金牌,就为了换得赐婚的圣旨。 其实,他早就打算向皇上求旨,请求皇上赐婚,因为从芸姨口中,他知道了沈家是怎样的功利,如果他要顺利娶得耧荳为妻,除了抢婚之外,另一个方法就是天子赐婚了。先前他还一直认为时机未到,没想到事情却出乎他意料之外的发展。 高宗一向仁慈,眼见他为了一名女子跪在御书房里不起,纵使心底不舍痛失了一名乘龙快婿的人选,但还是拟了旨,而且还多做了人情给他,赐予沈耧荳一个县君的称号。 县君这妇人的封号始于晋朝,到他们唐朝来,多指皇帝封赏五品官之母或妻,曰为“县君”。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沈耧荳留下的信中,除了告诉他,她为什么要离开的原因之外,还另有一个恳求,就是希望他能带着姑姑一起来江宁找她。 芸姨回不回沈家,对尉迟秀来讲一点都不重要,但他预料到,事情若是往另一方面发展的话,他就很需要芸姨的这个身份。 “芸姨,你决定好了吗?”来到宋府,尉迟秀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问王芸。 “我……”她为难地拧着眉,心里不停的挣扎。血浓于水,她毕竟无法忘记父亲曾是如何的疼爱她,但却又恨他对自己还有宋启那么的无情。 “芸姨,耧荳已经出发赶回江宁,她为什么会突然回去,你心中应该也有底了吧?”尉迟秀直视着她。 王芸惊愕地抬眸,神情一时间有些茫然,“回去……”耧荳突然回去了?那不就代表爹已经…… “夫人,我们回去吧。”宋启走到她身边,深吸口气后说:“当年的种种,你就忘掉吧。岳父既然有心寻你回去,代表他已经后悔了,若他没半丝悔意,怎会让耧荳千里迢迢到长安来找你呢?” 其实,他是以一个同为人父的心情而体谅沈老爷子,他若有生下女儿,同样的自然也会希望女儿能嫁进富贵人家。当年他一个穷小子,什么都没有就想高攀,也难怪沈老爷子会这么生气。辛苦养大的女儿,放着轻松的少奶奶生活不过,硬是要嫁给一个什么都没有的文弱书生,换作是他,他也不会答应。 “启哥……”王芸迟疑的望着丈夫。 叹口气,宋启拍拍她的手,“我知道,你有一半也是顾虑我,怕我心有芥蒂,但我从来都不在乎,你知道的不是吗?”尤其是自己也为人父后,他开始能谅解当年沈老爷子的作为,只能说是爱女心切。 “……”王芸噙着泪水看着他,终于轻轻点头。 尉迟秀等在一旁,松了口气,垂眸看着自己微微紧握的掌心。耧荳,你等我,我马上就到了…… 为了让等那两道圣旨,他们一行人不得不在长安多待了好几天,礼部迟迟不派人将圣旨交给尉迟秀,气得他产点拿剑砍礼部尚书。 最后是十六卫的将士兄弟们,拿着刀包围礼部尚书府,他才将那两道圣旨交了出来。 一路上,尉迟秀已经先向宋启夫妇说明情况,也让他们知道,沈耧荳目前是处在怎样的处境里。 虽然他心急如焚的想要快点来到沈耧荳身边,但拖着宋启夫妇,行程快不了,足足慢了近十日才到达江宁。一到江宁后,他们马不停蹄的又赶往沈府,这才正好碰上了沈家押着沈耧荳成亲,而尉迟秀恰好赶上救人…… 法事告一段落了,沈耧荳和沈兰起身上香,道士们又开始摇铃诵经,两人这时退到沈夫人跟尉迟秀的身边。 尉迟秀伸手轻抚沈耧荳的脸颊,剑眉拢紧,不舍地看着她,“要回房歇息一会儿吗?”这些法事太过冗长,他担心她的身子吃不消。 这分别的短短半个月,他忧心如焚、思念成疾,夜里无法成眠,脾气越来越暴躁,一直担心着远方的她会不会出什么事。 每当想到她,他的心口就如他被一颗大石压着,令他无法喘息,只能在夜里看着窗外的明月,希冀她能够一切安好。 可惜明月没有听到他的愿望,沈家人仍是将她折磨得不成人形,整个消瘦了一大圈,原本的鹅蛋脸变得更尖了,那双水汪汪的眼,也更柔弱得令人心痛。 眷恋的依偎在他身上,沈楼荳点点头,虽然身体觉得很疲倦,但她的心却很满足,有他相伴,她终于不再夜不成眠,慌乱的心情也慢慢地平稳下来。 “等等。”沈兰唤住了正要转身离去的两人。 两人同时转过身看她,而沈夫人对她点个头,她接着开口道:“过些日子,等头七后,耧荳你就跟着姑姑回长安吧,你直接从长安出嫁便成了。” 心疼地看着沈耧荳,沈兰在心底深叹口气。 又是一个沈家的悲哀,娘当年将织法教给了耧荳,究竟是对还是错?耧荳虽然学会了织法,在沈家有了低位,但却从没有自由,一双手让人千般保护,为的却是那双手能创造出的利益,而今,却也是这些利益,将她逼成这副模样。 “要这么急吗?”沈耧荳拨开头上的麻布,看着母亲跟姑姑。习俗上,她知道百日内要成亲,但离开江宁……至少可以等到爷爷七七法事做完之后吧? “耧荳,你听话,过了头七,你就跟着姑姑走吧。你的嫁妆,娘都已经准备好了,过两日就会拿给你姑姑。去了长安,就别回来了。”沈夫人上前一步,爱怜地拍着女儿的手。所有的风雨过后,终于能见天晴,她苦命的女儿觅得一位这么好的郎君,她这个当娘的,以后就不用担心了。 “娘,是不是爹……”心一悸,她马上就想到可能是爹还不肯放弃,所以娘才要她快点离开这里。 沈夫人叹口气,勉强地勾起一抹笑,“这些事你被管,听娘的话,这事就这么定了。兰妹,你跟耧荳先下去休息吧。”她转过头对着小姑说。 沈兰点点头,“耧荳,走吧。”她知道大嫂有些话想单独跟秀儿谈一谈。 沈耧荳也知道,看了尉迟秀一眼。 他安抚地拍拍她的头,“你快去,我等会儿再进房陪你。” 她这才跟着姑姑一起离开了,留下丈母娘跟未来女婿对看。 “大人,我没什么要求,只希望你能好好对耧荳,不要伤她的心。我知道你们这些高官将领难免会有三妻四妾,我也不奢求你能一生只守着耧荳一个人,但我要你保证,耧荳永远会是将军夫人,你会一辈子照顾她。”沈夫人说出了藏在心底的话。 尉迟秀深邃的黑眸目光坚定,直视着她,“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岳母,你会有很长的时间,看着我怎么一生只守护耧荳一个人。”他用最坚决的话,告诉沈夫人他最坚决的情意。 黝黑的俊眸里清澈如水,没有游移不定,看了好半晌,她安心了,“耧荳,就交给你了。” “耧荳。” 轻轻推开房门,尉迟秀缓慢走进房里,看到她正坐在镜前,呆呆地看着自己。 他轻笑一生,来到她身后,学她瞧着镜中的倒影,“怎么了?”看见一旁的木梳,他拿起来帮她梳理一头的青丝。 沈耧荳嘟着嘴,一颗小脑袋左摇右晃,不开心地将秀气的柳眉皱紧,“秀哥,我好像变丑了?”不是她的错觉,比起之前的自己,她是真的变丑了。这下怎么办?本来就不是什么国色天香了,现在还变丑,秀哥会不会嫌弃她? 尉迟秀一愣,压根没想到这个问题,他转过她的身子,从上到下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然后低头用力地在她小巧的唇上啄吻一记。 “哪有变丑?我看都一样。”是变瘦不是变丑,看她傻乎乎的。 她感动地看着他,心中一暖,伸手勾住他的颈子,整个人赖在他怀里,“一样就好。”喜孜孜地笑着,只要秀哥不觉得她有变就好。 尉迟秀宠溺地揉揉她的头,小心翼翼抱紧她,心底满是怜惜不舍,他察觉得出她的腰身纤瘦了许多,连多出点力气,他都怕会抱疼了她。 “回到京城后,等到成亲的日子定好了,你就得乖乖的养胖身子,准备当我的娘子。”不养点肉,以后抱起来就不好玩了。 “真要这么急吗?县君的封赐,不是要等县府的老爷到这里赏给我?”她想多陪陪爷爷。 要不是爷爷拼死拖了那么点时间,只怕她早让陈雄拖上花轿,嫁到陈家去了,哪还撑得到秀哥赶来。 不过她想,就算她跟陈雄真拜了堂,秀哥应该还是会不顾一切地将她带回来的。 “不用了,回到京城,皇上自会亲令礼部为你行礼,县君的封赐也都会一并给予。”他不想在江宁多做停留,光看到沈家的人一直在府外徘徊,他就有股想杀人的冲动,要不是芸姨极力阻止,他绝不会让那些人好过。 “我爹……他应该还没放弃想见我,对吗?”沈耧荳轻叹口气。那场结婚的闹剧,在皇上的两道圣旨下了后就停止了,天子赐婚,纵使婚礼已经办了一半,陈沈两家这场婚宴也算是完了,现场的人如县太爷等,孰人敢犯天威?陈家的人,也早就抬着断手的陈雄跑了。 可笑的是,爹在这么对待自个女儿之后,听到她将要嫁给一个比陈雄更好上百倍的对象,登时又摆出一张慈父的脸孔,要丫鬟扶着她进房休息。 秀哥当然不会把她留在沈家,一挥手,几名他所带来的禁卫军立刻从门外进来,不客气地推来上前的奴仆。 懒得多说废话,秀哥伸手抱起了她,吩咐那些禁卫军处理她爷爷的事情后,当下就跟着姑姑一起准备离开沈府。 而爹他怎么肯让一块到嘴的肥肉飞了,当然想尽办法的阻止,但所有的长篇大论,在禁卫军将刀子架在他脖子上之后,就安静无声了。 “没事,你别管这些,好好休息就好。”尉迟秀转开话题,不想她再为沈家的事烦心。 知道他的意思,她也不追问了。“嗯,那你是怎么劝姑姑回来的?”把头靠在他的颈边,她懒洋洋地问。 “不是我。”他抱着她走到床畔,将她轻柔地放到床上,细心地盖好被子。 “是姑丈?”眼珠子转了一圈,沈耧荳马上想到另一个人,同时她还掀开被子的一角,拍拍床,期望地看着他。 佳人的无声邀请,身为一名男子汉,而且是一个爱着佳人的男子汉,怎么可以让她失望呢? 尉迟秀当下二话不说,脱了鞋就躺进被窝里,一伸手,将她纳进怀中。 闻着她一身清香,他轻笑,希望这辈子都能这样抱着她。 沈耧荳靠在他胸膛上,听着他稳健的心跳声,眼皮渐渐沉了,她挪了挪位置,娇小的她整个人半躺在他的身上。 “秀哥……”在要进入睡梦前,她喃喃地唤了声。 “嗯?”尉迟秀的声音从她顶上传来,一手规律地拍抚着她的后背。 “这辈子,我们都不要再分开……”闭上眼,她小小声地说出脑海中最后残留的想法。 垂眸看着怀中已经沉睡的佳人,尉迟秀眸光闪烁着不容怀疑的爱意,唇畔的笑是那么的深情,他轻吻她闭上的眼,小声地在她耳旁说:“好。” 睡着的她,像是听见了他的回答,嘴角的微笑好甜、好开心。 这辈子,都不再分开。 第十章 回到长安后,一连串忙碌的生活占据了沈耧荳所有的时间,成亲的日子,由钦天监择选,百日内唯一一个好日子,就在一个月后。 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太过仓卒,但宋家跟尉迟两家都尽力的筹备婚事,而沈耧荳整天让人拉过来、扯过去的准备嫁裳等等,忙得都没有空去想沈家后来究竟怎么了。 沈家的下场,也只有一个惨字能形容了。 自从沈耧荳被逼下嫁的事情传开后,江宁人都厌恶起沈家织坊,许多大户人家甚至发起了罢用沈家织品,一时之间,沈家的货全无路可销,就算降价出卖也没人要买。 陈家也是如此,因此两家人一天到晚争吵不休,互相怪罪对方,觉得都是对方的错才会造成今日的局面。 凭着尉迟家的声望,四方各地都有人上门祝贺尉迟秀的婚事。 宋启虽然只是一名小参军,但他随性不居功的好脾气,也让他在各大将军间颇有人缘,送上门的礼,堆得宋家都快放不下了。 当尉迟秀来宋家找沈耧荳的时候,她便迫不及待地拉着他出门,成日一直不停的被当成娃娃般装扮,她也快受不了了。 来到大街上,这对俊男美女的组合,自然引起不少人的注目,有些眼尖的人,马上认出他们是即将成婚的尉迟秀跟江宁县君沈耧荳。 其实,一直以来,沈耧荳可还没有好好地在长安城走过,真的很难相信,一个在长安住了将近两个月的人,居然连城里最有名的小吃是什么都不知道。 这也不能怪她,谁教她来到长安之后,她先是苦命的在城里四处奔波,接着陈家追上门,她之后的时间便都躲在尉迟府里,唯一出门的地方,即是那座美满镇而已。 于是,她睁大了眼珠子,沿路看见什么都觉得有趣,什么都觉得好玩,而尉迟秀疼她,不管她做什么,都只是笑着陪在她身边。 “哇,将军大人真疼他未来的夫人啊……” 一群少女聚在一起,同时羡慕地看着那对未婚夫妻。 瞧,沈小姐低头挑饰品,尉迟将军就守在一旁,任她挑得满意高兴为止,什么话都没说,还一脸宠爱的直点头。 吃个东西也是,热汤是将军大人吹凉了些才递给她,菜一上桌,沈小姐不用动半根手指,坐在那儿等着,将军大人自动就帮她布菜舀汤,这自然流露出的种种呵护,半点都骗不了人,一眼就能看得出将军大人有多爱沈家小姐。 “这将军大人,不知道缺不缺妾室啊?”其中一个姑娘忍不住脱口说道,她不奢求当正妻,只要能够当上这男人的妾,应该也很幸福。 “你作梦去吧!”众女同时白了她一眼,异口同声说道。 尉迟将军跟沈小姐的爱情故事,经过有心人的渲染,早就已经传遍了整个长安城,不知道有多少人都拥护他们这一对鸳鸯呢!要是谁敢拆散他们,铁定是跟长安百姓为敌! 也多亏如此,不然皇上原本还打着主意,凭他先前卖给尉迟秀大人情,让他娶个公主应该不成问题……现在看百姓们这么拥戴他们,他这下要赐婚,肯定会引起暴动,皇上想了想,他还是别没事找事做好了。 “好吃吗?”尉迟秀疼爱的用衣袖擦擦她额上滑下的汗珠,笑着瞧她贪心吃食的模样。 沈耧荳嘴里啃着一颗又大又香的馒头,舍不得松口,“我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馒头耶!”长到这么大,馒头她怎么会没吃过,是这个真的太与众不同了,才让她如此“爱不释手”光是拿起来,就有一股甜腻的香味扑鼻而来,一口咬下去,口中的滋味更是绵密、香甜,实在是太好吃了! “吃慢点,没人跟你抢,”他爱怜地摇头,摸摸她的脸,舀了碗热汤给她。 “嗯嗯。”由于馒头实在太好吃了,她三两下就吃光了,还意犹未尽。“这馒头这么好吃,等会儿要走,我们买几颗回去给姑姑他们还有尉迟伯父吃好了。”她好奇地看着这间大酒楼生意真好!满满的都是人潮。 他们坐在二楼,所以沈耧荳从上往下看,酒楼外面还有不少人站在外头等着呢! “这是不可能的。”等她吃了八分饱后,尉迟秀才动筷。 “为什么?”咦?沈耧荳看着下方,店小二从酒楼里走了出来,一边对排队的人发着白纸,发到手上的白纸没了,他又对着后面排队的人弯腰陪笑。 一阵恼叹声响起,楼下没拿到白纸的人纷纷发出失望的声音,几个人原本不甘心的还想等,但在店小二的劝说下,也垂头丧气的离开了。 “这间酒楼的馒头一天只卖两个时辰,两百个馒头卖完了,就算是皇上想吃,也得明日请早。”他与沈耧荳能有馒头吃,那可是他前一天就来预订的,要不早就被抢购一空,哪轮得到他们。 “为什么一天只卖两百个?”多卖一点不成吗?这么好吃的东西,多卖一点一定赚钱赚到手软了。 尉迟秀看她一眼,“这跟你一年只能织出一匹盘龙织是一样的意思。” 没料到他会这么说,沈耧荳先是一愣,而后露出一抹尴尬的笑,“你知道?” 其实说什么盘龙织难造,多半都是骗人的,没错,一匹布是要花上很多时间去织造,但一年少说也能织出个五匹布出来,那些织法,她闭着眼睛都能做了。 虽然沈东青不是个好父亲,但却是个出色的商人,他抓紧了世人“物以稀为贵”的想法,故意一年只产一匹布,就算有做多的,也绝不拿出来卖,说直白点,这就是商人赚钱的方法,也是他们的生财之道。 “这家酒楼只是老板在长安的一个分行,酒楼的主子,在我们军中也颇有名气,来自四川铸剑世家楚家。 楚家上一代以前,专门为军队铸造武器,直至这一代,楚家出了一名经商的天才,他不但扩大了楚家的商业范围,还涉足了其他的版图,看这酒楼生意有多么的热络,就知道他有多么成功了。”尉迟秀说着说着,也想起了那位故友。 “你跟他好像很熟?”沈耧荳好奇地挨到他身边,瞧秀哥说的模样,好像跟那位楚家经商天才熟识似的。 他点点头,开口才想说些什么,一旁一道声音已先一步响起—— “的确是很熟。” 沈耧荳转头一看,瞧见一旁站着一对夫妇,男的俊美,女的娇俏可人,妇人身边还牵着一名约莫三、四岁的小女孩,十分可爱。 两个男人对望一眼,尉迟秀站起身上前一步,两人豪气地拍胸搭肩,感情看来真的很好。 “终于来了,能让你移动尊驾来到长安,我还真是不简单。”尉迟秀笑道。 那气质与他有几分相仿的男子一笑,“你的婚礼我怎敢不到呢?将军大人。” 这话里有别的意思。 尉迟秀好气又好笑的摇头,“真是爱计较,当年你成婚的时假,我正巧到边关驻守去了,可不是我故意不去,这点小事你要记在心上多久?” “一辈子。”男子很快地回他,两人又对看一眼,而后朗声大笑。 过一会儿,尉迟秀才介绍他们给沈耧荳认识。 原来这对夫妇,就是这间酒楼的主人,楚和谦跟馒小柔,还有他们的女儿,楚芙柔,他们是特意来长安参加她跟尉迟秀的婚礼。 两个男人叫了几瓶酒,开始闲话家常,两个妇人对看一眼,也跟着男人们一起谈天说笑了。 沈耧荳抱着可爱软绵的楚芙柔,忍不住直亲吻她的脸颊,小娃儿不讨厌她的触碰,跟着她玩了起来,两个人亲过来,亲过去的。 “你这么喜欢娃儿,等成亲后,你就能自己生一个来玩了。”馒小柔捏捏女儿肥嫩的脸颊,笑盈盈地说道。 她脸一红,害羞地低下头,“这还要缘分呢……”成亲之后夫妻会做什么事情,姑姑早已告诉过她了,也开始教她一些抓住丈夫心的方法。 唐风十分开放,对于男女情事,比起前朝更来得大胆许多,谈起闺房之事,多半都是落落大方。 “放心,一看就知道你会是个好母亲,送子娘娘会很愿意把孩子给你的。”馒小柔是真的挺喜欢眼前这娇嫩嫩的姑娘,很难得能看到一双这么清澈的眼睛,让她想到远嫁他地的妹妹。 “希望如此。”沈耧荳偏着头看向坐在身边的人一眼,甜蜜蜜地一笑,一手抚过自己的肚子,真希望能够快点出现,她跟秀哥的孩子。 尉迟秀瞄到她对着自己傻笑,伸手捏了捏她的脸,“傻乎乎的。”她要真当了娘,那他可能要一天到晚提心吊胆了,谁教她那么不会照顾自己。 “我哪有?”拍掉他的手,看到楚和谦夫妇掩嘴而笑,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桌子底下,小巧的纤足发泄地踩住尉迟秀的脚。 他装模作样的表现出一副很痛的样子,“饶了我吧。”非常配合演出。 一桌的人全让他的举动给逗笑,幸福很简单的降临了,来自他们深深相爱的两颗心。 顶着沉重的凤冠,穿着华美的嫁裳,沈耧荳静静地坐在床沿,等待着。 穿着相似的衣服,但她的心情却是截然不同,那些悲伤的痛苦回忆,都像一场梦似的过去了,而如今的美好,对她来说,也是像一场梦,一场永远不愿醒来的美梦。 “小姐,你肚子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填填胃?”穿着喜气洋洋的红衫,小绿也眉开眼笑,终于让她等到小姐成亲的这一天了。 轻轻摇摇头,眼前珍珠所串成的垂帘也跟着晃动,让沈耧荳觉得有点头重脚轻,颈项上那块闪亮到快刺瞎她眼睛的金牌,重得她脖子都快抬不起来了。 “我不饿。”她已经紧张到忘记肚子饿了。 “小绿,怎么还叫小姐?要叫少夫人了。”喜娘白了小绿一眼,一副“你真不懂规矩”的模样。新娘子怎么可以乱动?一定要等到新郎倌回来才成的。 小绿吐吐舌,不敢再乱说话,乖乖地站到一旁当木偶。她今天已经高兴得快要飞上天了,没想到小姐要出嫁,还记得要将她一起带过来,为此,她已经乐得三天都睡不着了。 瞧瞧此际天色,不过才正午呢,最起码也要点灯了以后,新郎倌才会进门。 正当喜娘这么想的时候,紧闭的新房门就让人给推开来了。 “将军大人?”喜娘讶异地看着来人。 坐在床上的沈耧荳两手紧握,紧张的轻喘着气,没想到……秀哥这么快就进房了? 尉迟秀穿着红蟒袍,头系红彩,胸前还绑着一颗他认为很蠢的同心结。但蠢归蠢,今天这种大好日子,他还是很开心。 “大人,时候还没到呢!”喜娘又道。 “都下去吧。”他摆摆手,早已跟十六卫的将军们都谈好了,要是谁想拖延他进洞房,那就等着日后校场见吧。 所以,其余的十五位将军,个个都摸摸鼻子,心想算了。打是不见得会输,但赢得了应该也没多好过,光看魏齐身上还缠着的白布就知道了。 “大人,还有……”喜娘端着盘子来到尉迟秀身边,还想罗嗦时,他突地举起一手制止,拿出红包放到她手上。 喜娘开开心心的拿了红包,总算转身吆喝房里其他的丫环都一起离开。 尉迟秀看她们非常快速的离开,笑了笑,真是见钱眼开,拿了钱就跑得飞快。 他走到床边,静静地看着新娘子,满心爱恋浓得就要冲出胸口,没想到光是这样看着她,他就觉得很满足了。 “秀哥,我头好沉,你快一点啦。”沈耧荳原本是想跟每个新娘子一样,娇羞地低着头,等待丈夫上前掀开她的红头巾,可是她的头都快抬不起来了,秀哥还站在一旁不动如山,她只好小声的催促一下。 尉迟秀笑逐颜开,可没看过这么急又这么直的新娘子,他一伸手,取下盖在她凤冠上的红头巾,瞧见了那张熟悉的秀美脸庞。 今日的她,双颊上抹上了淡淡的胭脂,唇点红彩,颊边的发微微卷起,多了一股平日所没有的妩媚,风情万种,让他看得痴了。 沈耧荳羞红着脸,她能感受到尉迟秀那火热的目光,一想到等会儿要发生的事情,她更害羞到连脚趾头都缩起来了。 目光从她的脸往下移动,来到她的胸前,一看到那块都快比她胸膛宽的金牌时,他实在很难不笑,因为金牌上居然写着“赠江宁县君”,下头还加注写着——“陈沈两家没出半毛”。 老天爷啊!这些江宁县民还真是有趣!哈哈哈哈…… 他刚刚拜堂的时候还没看得那么仔细,怪不得一堆人都笑个不停。 所有的旖旎气氛都让他的朗笑给破坏了,沈耧荳皱皱鼻,不等他了,自己伸手把头上的重担给拿下来,再取下那块闪亮亮的金牌。 “笑笑笑……讨厌鬼!”她背对他,不满地咕哝着。 尉迟秀瞧她生气了,从后方搂住她的腰,靠在她身上,“别气了,今儿个是大喜日子,不适合生气的。”虽然真的很好笑,但他晚上想要有人抱的话,还是控制一点好了。 沈耧荳其实也很无奈,她一拿到这块金牌的时候,原本是一样狂笑不止,但后来姑姑居然要她出嫁的时候戴在脖子上!说什么江宁太守也来了,不挂上去会失礼……因此,从他出了宋府房门到嫁进尉迟府新房的路上,已经听了不知道多少的笑声了。 “你换件轻松的衣裳,吃些东西填填胃,我晚点再回来。” 她纳闷地回头看他,“你要去哪?”不是都进来了,还要去哪里? 尉迟秀捏捏她的小鼻子,对准她的唇深吻,好一会儿之后才放开她,“外头还有宾客呢!皇上跟一些王公大臣都还在,我不能在房里待太久。”是因为记挂着她,他才先进来看一下。 他知道皇上跟一些老臣,可没打算就这么简单的放他进来过洞房花烛夜,皇上甚至还带了十多名的灌酒大臣,打定主意要让他软脚进新房。 幸好他不笨,也找了十多名的挡酒同袍,君斗臣,就看是谁比较厉害了。 “好。”听他这么说,沈耧荳乖乖地点头,反正她能先摆脱这些沉重的衣裳就好。 尉迟秀看她这么可爱听话,忍不住又赖在房里跟她耳鬓厮磨了好一会儿,直到魏齐冲到新房里找人,他才心不甘情不愿地跟着他离开了。 挥挥手,沈耧荳开开心心地欢送丈夫出新房,等他们走远了,她瞧着桌上琳琅满目的美食佳肴,嘴角翘起,呵呵…… 烛光投影,新房里的桌上一片狼籍,只剩下一对龙凤蜡烛还完好如初——不对,蜡烛也烧去了一半,不算完好。 尉迟秀浑身酒味,脚步蹒跚地来到床畔,只见床上已经躺着一位呼呼大睡的美人儿,小脸上红扑扑,嫩唇也红滥滥的,很是诱人。 小美人的睡姿不是很好,一个翻身,将被子给踢开了一半,露出她藏在锦被中姣好的身段。 锦被里,小美人只穿着一件贴身的亵衣,两条白嫩嫩的腿下竟然什么也没穿,双腿间若隐若现的……让看的人血脉贲张,浑身火热。 跟着,小美人转了半圈,小腿也压到被子上,光溜溜的小屁股都露出来了…… 够了!来人决定这是他所能忍耐的最高极限了,他三两下就把自己身上的衣服扒光,扑到床上去。 躺在床上的沈耧荳睡得可香甜了,下午吃饱喝足之后,她看着桌上应该夫妻一起喝的合卺酒,心痒难耐,忍不住偷喝了几口,甜甜的,还有浓浓的葡萄果香,结果越喝越觉得好喝,一整瓶都让她喝个精光。 慢了一步进来的小绿,瞧着醉倒的少夫人,整个傻了,但她很聪明的将少夫人给扒个精光,以便让少爷晚上好办事,可全脱光又怕少夫人染风寒,想了想又帮她穿上一件亵衣,没想到此举歪打正着,让尉迟秀简直就是欲火焚身。 睡到一半,沈耧荳突然感觉到身上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移动,湿湿的,滑滑的,热热的……她不是很舒服地动了动,一股重力却排山倒海地向她压下来。 她睁开迷蒙的睡眼,瞧见尉迟秀就压在她的身上,而且舌头正不安分的舔着她胸前的蓓蕾,她一惊,脑海里闪过好多姑姑说过的话,知道他现在的举动就叫做“圆房”。 “秀哥?”她用着自己也没察觉的娇腻嗓音颤抖轻吟,感受到他的大掌滑过她的腰,轻抚着那最令人羞涩的私密处。 “耧荳,我的耧荳。”激情难耐,尉迟秀只能凭借着本能驱使,吻遍了她的全身,将热情一并传染给她。 红烛火不停地跳动,床旁的投影,只见两道身影紧紧的相叠在一起,轻喘的娇吟声,压抑不住的低吼声不停地响起,谱成一曲令人脸红心跳的乐章。 度过了最初的疼痛之后,只剩下彼此间热烈的缠绵,全心全意的爱意交流,在最后的律动中,尉迟秀将所有的自己都交给她,满满的毫不保留,而沈耧荳双腿紧紧地缠住他的腰,感受到他的一切,忍不住感动的红了眼,望着眼前她最深爱的男人,也是她从今以后唯一的天。 “耧荳,我最爱的耧荳。”低下头,尉迟秀深深地凝视着她汗湿的小脸,轻轻吐露埋藏在心中已久的爱语。 泪水滑落,她终于等到这句话了,她抱紧他,红唇轻启,“你也是我最爱的秀哥,我们永远不离不弃。” 尉迟秀缓缓地,慎重地颔首,吻上那张他最爱的芳唇,将话吐进她口中—— “永远……” 最爱小花的秀哥,会永远永远陪在小花的身边。 尾声 “娘,娘,怎么办?”压抑的童音从一间房里传出来,声音中夹杂着淡淡的泣声。 “嘘,不要哭,咱们偷偷把东西拿到后院洗一洗就好了。”一个娇柔的嗓音这么安慰着他。 不一会儿,原本紧闭的房门缓缓打开一角,一颗头冒了出来,那颗头左右转动了下,确定四下无人后,才悄悄打开房门走了出来。 走出房门的是一位穿着鹅黄色衣衫的妇人,她水灵灵的眼眸四处瞧了又瞧,而后对房里招手,“快点,没人啊。”她小小声地说着。 房里传来一阵悉悉窣窣的声音,接着,一个可爱的小男孩手里捧着一团白色的东西走了出来,步履有些蹒跚,有些吃力的来到美妇人的身边。 美妇人跟小男孩像做贼似的,两人一路偷偷摸摸来到家里的后院水井旁,美妇人吃力的拖来一个大木桶,气喘吁吁地放在水井旁边。 小男孩马上将手中的东西往木桶里一丢,一抬头,看见美妇人正辛苦的打水上来,便乖巧的上前帮忙。 两人一前一后的忙了好一会儿,好不容易才将木桶中的水给打满,美妇人于是撩起袖子,开始拿起木桶里的白色布巾又搓又洗的,而小男孩脱下鞋袜,在木桶里又踩又跳的,东忙西忙了一阵,木桶中的白色布巾也洗得差不多了。 “娘,不会有人知道吧?”小男孩低着头,抓着美妇人的衣袖问。 美妇人摆摆手,“不会啦。”她忙得满头大汗,不习惯做这些事的下场,就是两只手搓洗得好疼,腰好酸哪。 闻言,小男孩原本沮丧的小脸这才染上光彩,知道事情不会曝光之后,他放心了,他的英名不会毁于这些床单上。 美妇人疼爱地摸摸小男孩的脸,“好了,都弄得差不多了,剩下的交给娘,你去玩吧。”拿出手绢,她细心地帮儿子把汗水擦干,免得风一吹就染了风寒。 小男孩红着脸,开心地接受母亲温柔的呵护。 “去玩吧。” “嗯!”点点头,小男孩确定秘密不会被知道,高高兴兴地去找他的玩伴了。 美妇人看着他跑远的背影,温柔地一笑,回头看到地上的床单,深深地吐了口气,她抱着沾了水变得更加沉重的床单往一旁晾衣服的竹竿走去,但竹竿太高,美妇人只好踮着脚尖,想尽办法想把床单给甩上去。 忽地,她脚下一滑—— “啊!”惊呼一声,她闭紧双眼,等着落地时的疼痛,但一双有力的臂膀及时紧紧勾住了她的腰,轻柔地扶着她。 那份感觉太过熟悉了,美妇人慢慢地睁开眼,果然看见一张熟悉的脸庞,她不禁干笑了几声。 她的丈夫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正笑看着她。 “我不是故意的。”美妇人吐吐舌,撒娇地抱住丈夫的腰,期望他能够不要生气。 “怀了孩子还那么不安分。”抱着她的俊逸男子无奈地一笑,捏捏她的鼻子,小小惩罚她一下。 “秀哥,你都看到拉?”美妇人,也就是沈耧荳,疑惑地问着他。 尉迟秀一笑,松开了手,拿起半吊在竹竿上的床单将之晾平,轻轻松松地解决它。“从你跟翰儿出房门的时候,就跟在你身后了。翰儿尿床了是吧?”话虽是问句,语气却是肯定。 说起儿子,真是令尉迟秀觉得好气又好笑,儿子出生后,就很爱粘着他娘,导致他娘迟迟怀不上第二个孩子,前两个月,耧荳好不容易有了第二胎,他终于把儿子给踢出房门,不许他再缠着妻子,让她太过劳累。 没想到儿子才自己睡不到七天,居然偷尿床了!还不敢让人知道,怕毁了他一世英名。嗤,臭小子一个,要什么英名啊? 还累得他娇滴滴的妻子做苦工,蹲在地上又搓又洗的,就是为了帮那臭小子收拾善后。 “你知道了?千万不要说出来,翰儿会觉得很丢脸的。”沈耧荳急忙的说道。 秀哥一向是儿子心中的英雄,要是被心中的英雄知道自己尿床了,那对儿子一定是很大的打击。 弄好了这些杂务后,尉迟秀牵起妻子的小手,带着她开始散步,“我懂。”气归气,但他儿子自小极爱面子,他这个老子又怎好戳破他呢? 沈耧荳好奇的瞧着丈夫,“你怎么知道翰儿是尿床?”洗床单有很多的解释,尿床也不一定是唯一的理由。 尉迟秀丢了一记白眼给她,“你不是看过我娘的手稿了,还不懂?” 她先是一愣,而后哈哈大笑。原来她的丈夫早就知道婆婆将他的糗事一点一滴的记录在《织造巧法》里了! “原来,尉迟家的男孩都会这样啊……”娇脆的嗓音夹杂着笑意。 另一个声音沉默了一下,而后道:“可能是吧,因为我奶奶曾经对抱着床单偷哭的我说……我爹也曾经这样。” “哈哈哈哈……” 这下娇脆的笑声更抑止不住,一路飘得好远还不停哩……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