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难千金》 第1章 京城镇国将军府杜千云的掌上明珠杜芸青,一年前即被皇上许给戍守西土的李景浩,也就是平敌有功、皇上极为赏识的平西大将军。 近来西方蛮人之乱皆平,各国遣使入贡,皇上龙心大悦,不但赐予平西大将军封地、斥资兴建将军府,更亲自为小两口择黄道吉日完婚,赏赐各国奇珍异宝做为嫁妆。 浩浩荡荡的娶亲队伍敲锣打鼓招摇不已,由京城向西行,一路喜气冲天、招人议论纷纷,尤其是那随行携带的好几车财物。 日落时分,一行人来到一家客栈歇脚。 “杜小姐,今天辛苦你了,赶明儿进入较荒凉的地方,就只有小庙可以栖身,不过你别担心,再两天就到大将军在甘肃的别馆了,你今晚好生歇息……” “知道了,下去吧!”杜芸青打断媒婆的话。“是,是,老身这就告退。”即使瞧不见喜帕下的脸孔,媒婆仍讨好地哈了个腰,然后转向杜芸青身旁的女子。 “佑宁,好生伺候着小姐……” “得了,佑宁是我的人,轮得到你来吩咐?”这回,话里已有明显的不耐。 “是,是,是,小姐说得是,老身这就下去。”讨不了好、也讨不了赏的媒婆摸摸鼻子识趣地离开。房门一关上,杜芸青马上扯下头上的喜帕,拿下珠摇坠晃的凤冠,深吸了一口气。 “小心点儿,别再把这么美的凤冠给摔着……” 佑宁还来不及说完,杜芸青已毫不怜惜地将凤冠往床边一搁,伸手解起身上绣工精致的霞帔。“我来,我来,我的好小姐,拜托让我来。”佑宁疾步走到小姐身前,迅速灵巧地帮她解开襟扣。“佑宁,你这么紧张作啥,难道我连解个扣子都不会?”杜芸青双手往后撑住床板,没好气地道。“这可是我不眠不休、连忙了好几个月绣出来的,你就不能更细心对待一点吗?”要说没好气,佑宁才真的没好气。 外人只知道小姐自小美貌、才德皆备,根本不知道她私底下是什么德行。自幼丧母,在将军父亲和他麾下弟兄的影响下,天性好动如男儿的她根本静不下来,要她拿针,才真是如坐针毡。 别的女孩自从许了人家,就满心欢喜地做自己的嫁裳,好等着夫婿来迎娶,她不是,所有细活儿全落在她身上。有时,为他人做嫁裳令她感到唏吁不已;更多的时候,她搞不懂究竟是她要嫁人还是小姐要嫁人。 她的小姐根本一点要嫁人的意识也没有。 “我热得满身大汗了嘛!”杜芸青耸耸肩。 “少来了,你也不过穿一会儿而已。”佑宁解开所有的盘扣、暗扣,小心翼翼地帮她将一身红湛的华服卸下,露出里头轻短的便衣。 这个小姐,每天早晨帮她打点得妥妥当当,但一上轿,轿帘一盖下,就将喜帕、凤冠和霞帔丢在脚下,她第一天瞧见,差点心疼死。 “反正我就是怎么穿怎么不自在嘛!”脱掉一身束缚的杜芸青奔至房中的小圆桌前,不顾形象地狼吞虎咽起桌上的食物。 “小姐,这是用最好的绸缎、最好的绣线,还有我最精湛的绣功完成的,你到底哪里觉得不自在?”佑宁心疼地将霞被摊在床上,检查上头的皱痕,试图以掌心抚平。 “不知道,总之,全身都不自在。”杜芸青认真道,甜美的嗓音里有几丝落寞。 佑宁将视线由艳红夺目的嫁衣转到小姐身上,定定地瞅着她瞧。 她和小姐是自幼一起长大的,虽是主仆关系,私下的情分却比一般姐妹更好,小姐芳龄十八,小她两岁,自小,她一直是以呵护妹妹的心情伴在小姐身边。 夫人请来绣娘教小姐刺绣,小姐学不会,她学;老爷请来贞妇教小姐三从四德,小姐嚷着不学,她学。但嫁人不同,就算平时再刁蛮、行事再不羁的小姐也不能说不嫁,这是皇上指的婚,她非嫁不可。 “小姐,你就要嫁人了。”她提醒。 “我知道,一年前就知道了。”杜芸青丢下筷子,起身绕着小圆桌来回踱步。 佑宁耐心等候。 “可是,我还是一点真实感也没有。这整件事实在是太离谱了,我甚至连一次也没见过他,我知道他跟爹爹一样,是个骁勇善战的沙场英雄,但万一他是个歪嘴歪鼻的丑人呢?”杜芸青担忧地绞扭着十指。 佑宁闻言睁大了眼。“难道一直没有人告诉过你吗?” “告诉我什么?” “未来姑爷的长相啊!你放心,未来的姑爷长得一表人才、风度翩翩,每个女孩都会轻易喜欢上的。”佑宁拉过她的手安抚着。 “你怎么知道?你见过他?”杜芸青扬起秀眉。 “以前在市集上匆匆瞥见过几次,之后听旁人谈起,才知道那是未来的姑爷。” 她的语气肯定泄漏了什么,只见杜芸青盯着她上上下下猛瞧。“你……” “怎么样?”佑宁眉头拧得理直气壮,眼睫却不自觉心虚地低垂。 “喜欢上他了?”向来直来直往的杜芸青问。 佑宁脸色倏白。“别瞎说了,这怎么可能?”她回避她的视线,径自转身坐上床沿,轻柔地折起床上华服,放至一旁的梳妆台上。 她猜对了。杜芸青心一沉。 仔细想想,佑宁也二十了,青春年华尽奉献在她这个不成材的主子身上。当然,她待她极好,有什么好吃的,她们一块儿吃,有什么好用的,她们一块儿用,学什么东西一块儿学,闯了祸也一块儿受罚。对她而言,佑宁就像个大姐姐,她什么都可以相让,什么都可以分享。 但夫君是她一个人的,即使是未曾见过面、一点感情也谈不上,甚至可能长得很丑的夫君。 没关系,佑宁也该嫁人了,等她成亲后,定要为她寻门好亲事,不致亏待她。 心念这么一转,杜芸青登时恢复好心情。“是你自己说他是个轻易让人爱上的男人嘛,如果你都没有爱上他,又怎么能这么说?可见你根本就是随口说说,想让我放心的嘛!”她跳到佑宁身前,噘起双唇,一脸不满。 佑宁抬头,心里有说不出的辛酸。 小姐明明看出来了,却给她台阶下,这是小姐的心意,但也意谓着从这一刻起,她们不再是向来有话直说的好姐妹了。 “那么,说来说去,你还是不放心,穿上这霞帔还是不自在!”佑宁微嗔她一眼。 “对,成个亲真麻烦,教人浑身都不自在,尤其是坐在轿子里头,轿子颠颠簸簸,自己却一动也不能动地,简直教人难过得想死。”杜芸青一脸不耐烦,大剌剌地躺上床,双手一挥,差点把凤冠上一串珠玉给打落下来。 “再忍一下吧!刘媒婆说再过个两天就到了。”全世界大概只有她家小姐将如此贵重的凤冠当破铜烂铁般对待了。佑宁心疼地捧起沉重的凤冠,顺道捡起掉落床边的喜帕,将它们和霞帔放在一起。 杜芸青翻身俯卧,双手支颚,看着检查凤冠的佑宁,突然灵光一闪。“你戴戴看。” “什么?”佑宁转头,一脸困惑。 “那凤冠啊!我嫌重,你总是不以为然,你戴戴看就知道了嘛!”她怂恿着。 “这怎么行,这是新娘才可以戴的。” 杜芸青跳下床。“你戴,你戴戴看嘛!”她硬将佑宁拉坐上椅子,拿起凤冠就欲往她头上戴。 佑宁想挣扎,又怕两人拉扯反而弄坏了精致的凤冠,就这么一迟疑,闪耀着金银光辉的沉重凤冠已压在顶上。 “还有这身霞帔。” 望着镜子微闪了神的佑宁一回神,就惊慌地嚷着:“小姐,你这是在干什么?别再胡闹了……” “嘿!别躲、别扯,小心弄坏了这件衣裳,这可是你辛苦好几个月的心血。” 杜芸青硬是铁了心,而怕衣服有丝毫折损的佑宁则青了脸,一动也不动地任她将霞帔套在她身上。 “果然,我们俩的身材相似,你来穿,一样合身。”杜芸青退后两步,环胸打量后,一脸满意。 “凤冠很沉重,这身霞帔很不自在,现在我知道了。”佑宁没好气地将身上的行头一一卸下,归回原位。 “既然知道了,你明天就这样子上花轿吧!”杜芸青灿笑如花。 闻言,佑宁缓缓转身。“你说什么?”她双眸危险地眯起。 “佑宁,”杜芸青换上一脸无辜可怜。“你瞧,我坐了几天的轿子,每天不见天日,晃得极不舒服,你就替人家坐一天轿子嘛!” “不可能。”佑宁断然拒绝。闷在花轿里确实令人同情!但这可不是缝嫁衣,还可以代替的。 “别拒绝得这么彻底嘛!佑宁,听说这儿的风光大异于京城,我也想沿路看个一两眼嘛!” “等你拜了堂、成了亲,多得是时间看这草原风光。” “可我就是想现在看嘛!” “总之不可能的,我替你上花轿,谁来替我伺候在花轿旁?”佑宁试图同小姐讲理。以前在府里,她是人人捧在手心上的千金小姐,可以为所欲为,但情势已经不同,她也该有所觉悟。 “我啊!”杜芸青食指指向自己的鼻头,说得理所当然。 “别瞎说了,媒婆和其他的人也许没有瞧过你,但他们全瞧过我了,你怎么可能……”佑宁顿住,因为她的小姐根本就没在听,她由怀中拉出一条丝巾,蒙住口鼻,只留湛亮的灵眸朝她猛眨眼。 “刘媒婆,我昨晚招了风寒,为了你自个儿的身体着想,你还是离我远一点,也别找我说话了,咳咳!”杜芸青压低嗓音粗声道。 “小姐,没有人会在这么大热天里招风寒的。”佑宁简直哭笑不得。 “不管,我就是要招风寒。”杜芸青嘴一噘、脚一蹬,重新坐回小圆桌前。 向来对小姐任性决定的事没辙,佑宁苦笑,只能在心里祈求明天别出什么岔子才是。 日升东方,即使已远离人群聚集之处,路上连个人影也没有,浩浩荡荡的娶亲队伍依旧一路鼓乐喧哗。 “你好吗?”以丝巾几乎把整张脸盖住的杜芸青微掀轿帘,边走边探向轿子里头问。 “你想我好得了吗?”佑宁瞪她一眼。 “现在知道我有多难受了吧!你把凤冠和霞帔脱下来可能会好一点。”杜芸青开心地提议。 “我不好是因为必须时时刻刻担心你害我们变成的处境。”佑宁再瞪她一眼。 “早要你别担心了,你瞧,咱们走了这么远的路,也没见谁起疑心。” “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噢!老天,我真不该接受小姐的无理取闹。”佑宁懊恼地低喃。 自从小姐扶着她上轿后,她无时无刻不懊恼,无时无刻不在心里祷告,千万别让旁人把小姐的诡计给识破,急得头发几乎发白。 “别说这个了,听我说,沿途有好多见都没见过的鸟儿,好漂亮,只可惜咱们太吵,把它们都吓跑了,还有一些叫都叫不出名字的花儿,我从来不知道这世上有这么多种奇奇怪怪的花……” 喧哗翻天的鼓乐声像被硬生生地截断,杜芸青顿住兴高采烈欲说的话,一回头,霎时双眸大睁,脸色发青。 由山丘两旁步出六名彪形大汉,个个披头散发,手持弯刀,锐利的刀锋在艳阳下闪着刺目的光芒。 “蛮人来啦……” “抢劫啊……” “杀人啦……” “保护新娘……” 瞬间尖叫声四起,护轿的十二位镖师手持兵器和六名蛮人纠打在一起,乐师和媒婆边尖叫边哆嗦着寻找安全的地方躲藏。 听见第一声刀剑交击声,佑宁马上知道出大事了,一只脚冲动地跨出花轿后,察觉不妥,再将手中的喜帕盖上,虽然喜帕碍事,但她若露了脸,小姐也别做人了。 “小姐。”就着微掀的喜帕,佑宁扯了扯愣着动也不动的杜芸青。 “死了……”杜芸青双眸无神地低喃。 佑宁冒险再掀开些喜帕,地上躺着两具尸体,是镖师,现在只剩十位镖师,以十对六,虽是以多对少,但对方凶猛,情况显然对己方极端不利,她的心沉至谷底。 原以为战乱已平,故并未派大匹人马护送,谁知人算不如天算。 “小姐,我知道你没有骑过马。”她力持镇定地道。 杜芸青转向她,由骇人的残杀景象回神后的双眸蓄满泪水。 “可是你要相信我,骑马很简单。”佑宁扯下喜帕,来到一辆装满了布匹的车前,抖着手接近不断试图朝她喷气的高大骏马。 “你要我骑这匹马……” “对,循着原路,回到之前的小镇求助。” 快点,快点,佑宁压抑下对这个庞然大物的恐惧,紧咬着下唇使命地拉扯绳套,心急着想争取时间,好让小姐多逃点路。 “你也要跟我一块去。”杜芸青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跑向另一匹马。 “别忙了,我不会骑马。” “你说过,骑马很简单的。” 好不容易,两匹马的绳套都被解开,不安地昂首喷气抬蹄,在原地蠢蠢欲动。 杜芸青手脚伶俐地攀爬上马车,借着一箱箱的布匹踝脚,顺利地上了马背后,害怕地紧抱住马儿粗壮的脖子。 “佑宁,快上马啊!你还在磨蹭什么?” “我……我……”马儿低首朝她喷气,马鼻摩挲着她的脸颊,佑宁脸色惨白。 “求求你,现在不是怕马儿的时候。”杜芸青急得大叫,身下的马儿因突来的惊吓而小步起跑。“喂!停,停下来,我还没有要走……”身下的跑动令她既惊又骇,她怕得夹紧双腿,抱紧马脖子,希望他能停下来,它却开始拔足狂奔。 “喂!停下来,停下来,佑宁还没跟上来呢!你跑这么快她怎么跟得上,你这畜牲,本小姐命令你立刻给我停下来,停下来……” 泪珠随风肆飞,杜芸青心慌地回头望,马车上飘缀着一抹红,那表示佑率很快就会跟上来了,她不会死。 杜芸青微微放了心,然后她看见厮杀的后方扬起烟尘。马儿绕了个弯,青翠的山坡很快遮掩住她的视线,最后一幕,她欣慰地瞧见佑宁上了马。 转过酸疼至极的颈项,她伏在马儿粗糙的鬃毛里。“好马儿,慢一点儿,慢一点儿,让佑宁和她的马儿跟得上我们,好吗?” 马儿理都不理她,杜芸青不时边哄边回头看,好半晌后,也许是马儿终于愿意听她的,也许是马儿跑累了,它慢下步伐,悠哉地边走边嗅闻着路边的野草野花。 始终盼不着佑宁的身影令她眉头深锁,直到见着前方来了两个男人骑着两匹马。 “救命啊!两位大叔救命啊!”杜芸青雀跃地挥舞着双手,一个不稳,由马背上滑了下来,痛得龇牙咧嘴。 两个男人加快速度,转眼来到她身旁。 “小姑娘,你可好?”一个男人下马,蹲在她身旁,一脸关心地询问。 “我很好,不好的是我的同伴们,两位大叔,我们在前方遇见蛮人攻击,已经死了两个人了……”“只有你一个逃了出来?”男人扬眉问。 “是啊!请你们帮帮我们,人生地不熟的,我不知道哪里找得到人帮忙,也不知道要往哪儿去……”杜芸青急急忙忙地说着。 “既然如此,事不宜迟,你快跟咱们走吧!”男人伸出手,欲扶她起身。 “不行,我不能跟你们走。”杜芸青猛摇头。她这一走,佑宁岂不是找不着她了。 两个男人眯眼互相交换了个眼神。 “请两位大叔帮帮忙找救兵,我就在这儿等着带路,事后一定重重酬谢……” 一条手绢倏地压上杜芸青口鼻,截断了她的话,她双瞳惊骇地圆瞪,下一刻,已失去了意识。 另一边,李景浩带来追捕越狱逃犯的军队对付六名大汉的同时,他策马来到方才由马儿身上跌落的新娘身前,一个动作利落地下马,将新娘轻轻地抱起。 凤冠早已落在地上不成冠形,新娘额侧有个严重的伤口,想是跌落马儿时不意撞上马车的结果,教人怵目惊心的血流至艳红的嫁裳混为一体,教人因看不清到底流了多少血而心慌。 “将军。”随侍一侧的侍从轻唤。 第2章 李景浩将新娘轻柔地交给侍从,上马后,再由侍从手中接过。 然后,他双腿一夹,马儿如风驰电掣般向前奔去。 “大哥,你要为我评评理、主持公道啊!”凄厉拔尖的嗓音随着一抹翠绿的身影破门而人,来人挺了个肚子、红肿着双眸,泪珠犹在眸中闪烁。 “恒武这回又怎么了?”叶展骐拧起两道浓眉,无奈地放下手中账册,只向出嫁不到半年,却频频往娘家跑的小妹。 “他死性不改,又往花街柳巷里寻欢去了。”说到委屈处,叶秀榕瞬间泪流满面。 叶展骐在心里重重地叹口气。“这回是哪家的姑娘?怡红院?百花楼?” “是怜香院,他的狐群狗党告诉我,怜香院新来了个标致的姑娘,叫小青,他花了一千两,就为了今晚开她的苞。大哥,你要为我主持公道啊!”叶秀榕涕泪纵横地哭诉。 “好了,别哭,怜香院里的小青,我记下了,我会和恒武谈谈的。”他飞快许下承诺,以免小妹将嫁后的委屈再度重述,闹得他一整个下午无法做事。 “哼!夫婿是你自己选的,当初也是你自己不顾众人的反对坚持嫁过去的,这么三天两头的回娘家哭闹,不怕别人笑话吗?”门口传来嘲讽的女声。 完了,叶展骐在心里悲惨地低语。一个女人已经闹翻天,两个女人更足以将他神圣的书房变成菜市场。 果然…… “你说什么?”叶秀榕恶狠狠地瞪向门边的身影。 “我说,”赵玄芙轻提罗裙,款步进屋,来到叶展骐身旁。“嫁出去的女儿是泼出去的水,别一遇事,就一个劲儿往娘家靠,要叶大哥替你收拾。你说是不是,叶大哥?”她转向叶展骐,朝他露出个甜怯的微笑。 对,对极了。叶展骐表面不动声色,心里点头如捣蒜。 别提叶记有多少产业待忙了,这种夫妻间的家务事,偶一插手,也许大家还能坐下来好商量,但次数一多,破坏了情分,彼此都很尴尬。 “你凭什么教训我,我就算是泼出去的水,好歹也是自家泼出去的,我怎么做,还轮不到你这个外人来教训我,赵姑娘。”叶秀榕以手绢抹干了泪迎战,后面三个字叫得咬牙切齿。 她的意有所指令赵玄芙艳丽的脸蛋恼怒得通红。“我是为了你好才特地提醒你,省得别人知道了,还道叶家没半点家教。” “那你们赵家的家教,就是教你专门落井下石,尽朝人说些刻薄话吗?”叶秀榕脸红脖子粗地反讽回去。 “怎么了?老远就听见你们两个的声音。”驼着身、拄着龙杖的叶老夫人微蹙眉头,立在敞开的书房门前,身后跟着两名婢女。 “奶奶,是玄芙啦!人家心里已经够难受了,她还在旁边说些风凉话。”叶秀榕奔向叶老夫人,又开始了一把鼻涕一把眼泪。 “玄芙?”叶老夫人看向赵玄芙。 “我只是希望她能够坚强一点。”赵玄芙无所谓地耸了耸肩。 “才不是,你问大哥,她说了好些难听话,连奶奶都给一道骂进去。” “展骐?”叶老夫人看向孙子,眉头蹙得更紧。 “都是芝麻小事而已,没什么好烦心的,奶奶。你们坐着慢慢聊,我还有事,先离开了。”三个女人耶!不开溜怎行? 在所有人来得及叫唤之前,叶展骐已大步离开书房。 书房外,日正西落,晕黄的光辉温柔地洒了一地,也笼罩了他一身。 再过一、两个时辰,夜幕低垂,花街柳巷各家赌场、妓院、酒馆也将华灯高挂,热闹地开始营生。除非是生意所需,他极不愿涉足风月场所,但今晚是非去不可了。上回阻挡恒武的韵事,他已经恶脸相向了,这一回,他未必肯听他的。 他得和那个价值一千两的小青的鸨娘好好谈谈。 “我要你出面拒绝将小青交给谢恒武。”来到怜香院,一由鸨娘陪上座,叶展骐即开门见山道。“哟!叶公子。”打扮得花枝招展,正准备介绍旗下女儿的鸨娘愣了下后,作态地挥了挥手边的丝绢。“您要知道,这做生意,是得讲信用的,昨儿个小青初次露脸,公子们公开竞标,由谢公子拔得头筹,所有人都知道,小青今晚是谢公子的人……” “我再加一千两。”叶展骐好整以暇地打开羽扇,神态自若。 鸨娘面孔扭曲,重重地倒抽口气。 那该死的丫头野蛮泼辣前所未见,让她无时无刻不后悔花钱买下了她,幸好饿了她四天肚子后,她总算虚弱得能让人乖乖摆布。 没想到光是第一次,就替她赚进了大把银子,想起白花花的两千两银子,她兴奋得全身颤抖。 “记住,是由你出面,你应该明白怎么做。”叶展骐倾身,微眯双眼道。 “您放心,您放心,我会和谢公子好好说的,小青今晚就是您的人了,您绝对不会失望的,咱们小青是我有史以来见过最柔、最媚的女孩,您绝对值回票价……” “够了。”叶展骐怕地一声收起羽扇。 “是啊!是啊!春宵一刻值千金,小红,快给叶公子带路。” 看着眉飞色舞、乐得合不拢嘴的鸨娘,叶展骐眼底闪过一丝无奈。生意这档子事他是明白的,这世上有人买,就有人卖。 不过,他不是来买的,那个小青,算她今晚走运,她再乖、再媚,他都没兴趣开她的苞。 也许他可以问问她是如何魅惑住桓武,回去好传授给秀榕。 点着明亮烛光的厢房里,女人仅着肚兜和亵裤,难耐地将自己紧贴在墙边,冰冷的泥墙为她身上莫名纠结的渴望带来一丝解放,她愉悦地轻叹口气,但不一会儿,身上的燥热再起。 “啊……该死的,我是怎么了?我病了?我要死了?”杜芸青懊恼地紧抓住自己披散的长发拉扯、尖叫。 她怎么这么倒霉,被人下了迷药掳走,被卖到江南妓院,被饿到全身无力,被迫在一群好色男人前露脸,被迫净身,还被迫脱去全身的衣裳,只留一件肚兜和亵裤。 更倒霉的是,她遇到的每一个人,没有人相信她是堂堂镇国将军府的千金。难道这辈子所有倒霉的事全让她给遇上了,所以现在她也可以死了一了百了是吗? “爹、佑宁,芸青好想你们,你们的宝贝女儿和小姐就快死了你们知道吗?”数不清第几次,杜芸青埋首在被窝里痛哭失声。 原本打算趁今晚逃走的,还特别把他们送来的饭菜全数吃光以储存逃亡所需的体力,谁知道不但衣服被剥光了,还突然莫名其妙地得了这种怪病,令人身体燥热难耐、虚软无力,头脑也昏昏沉沉。 “啊……” 杜芸青愣了一下,才发现那声娇软的申吟正是由她嘴里发出,她瞪大的眼忘了流泪,感觉全集中在冰凉棉被挤压着的胸部和腹前。 那些平时一点感觉也没有的部位,此刻正翻搅着从不曾有过的悸动,令人既惊奇又害怕,既想反抗,又想要更多。 出于女性的本能,杜芸青以被子缓缓摩蹭自己的肚兜和亵裤,声声的娇吟不断由口中逸出,想停也停不了。 隐隐约约,杜芸青觉得自己不该这么做,但这么做好舒服,而且她病了,不是吗? 他错了。推门而入的叶展骐双眸发直地想。 小青柔得、媚得他浑身酥软,仅余一处坚挺,而他甚至还没看见她的脸孔。 “谁?” 沉溺在自己快感中的杜芸青后知后觉地察觉有人,一见着是男人,她尖叫一声,飞快地以被子将自己里得死紧。 这下,叶展骐看清她的脸孔了,灵动的双眸足以教男人溺毙其中,里头深藏的恐惧教男人升起想保护她不受任何伤害的欲望,晶透的肌肤胜玉赛雪,小巧的鼻子、尖细的下巴,在在令人忍不住想伸手摸一把、张嘴咬一口。 漆黑如丝的长发凌乱地圈住她小巧的脸蛋!白色被子颤巍巍地挂在她娇小的身躯上,露出一截如藕般白皙的小腿,那副落难的模样,简直惹他心疼至极。 莫怪桓武动心了,愿意花一千两开她的苞。 被看到了,她方才无耻的举动被看到了。杜芸青惨白着脸,惊恐地注视着在烛光包围下显得高大俊挺的男人。 “你是谁?”她抖着声音质问。 “我是叶展骐,你今晚的男人。”叶展骐转身将房门锁上,迫不及待地大踏步来到床前。 烛光将男人的容貌映得分明!剑眉英目、挺直的鼻、方正的下颚,活脱脱是个明朗俊俏的公子哥儿。 “你不是昨晚那个人。”杜芸青退到床边角落,背后冰冷的墙提醒她身上的赤裸,也重新唤起因恐惧而被暂时遗忘的莫名躁动。 “我不是,但我会比他更温柔的。”叶展骐微笑着坐上床沿。 “你也想开我的苞?”杜芸青紧咬下唇、紧握双拳,强抑下几乎忍俊不住的申吟,力持冷静地问。“嗯!”叶展骐难得地感到难为情起来。他今天不是来买的,但他现在改变主意了。 他渴望拥有床上这个既显清纯又野艳的小娇娃,回想她只着桃红肚兜和亵裤在被上厮磨的模样和申吟,就教他浑身难耐,迫不及待地想将她压在身下,让她做同样的扭动。 “你出多少?一千两?” “不,事实上是两千两。”叶展骐据实以告,脱鞋意欲上榻。 “我出十倍的银两,不,一百倍,我出二十万两,只求你听我说,帮助我……”杜芸青匆匆忙忙地说,双眸盈满恐惧和恳求。 虽然寻花问柳,但这个人看起来不像坏人,他是她最后一丝希望了,求老天垂怜,给她一线生机吧! 叶展骐拧起浓眉,随即释怀地微扬嘴角。 时常听见友人舌粲莲花地说着烟花女子为了求新求变以留住恩客,偶尔会在床第间扮演不同的角色、编派不同的情境,以刺激双方的想象和愉悦。 他今天总算见识到了。 “你别怕,我听你说。”他柔柔地开口,除了身体激动的渴求,心里更好奇她想如何做。 “什么?”从来没有人要认真听她说,杜芸青眨了眨大眼,一时错愕。“你真的愿意听我说……”“我正洗耳恭听。”他含笑提醒。 可能获救的狂喜令杜芸青暂时遗忘身体上的不适。“叶公子,实不相瞒,我叫杜芸青,是京城镇国将军府杜将军的女儿。”她顿住,仔细观察眼前男人听了之后的反应。 原来她想玩妓女变小姐的把戏,这种游戏果然教人心痒难耐。叶展骐扬眉,双眼因期待而发亮。 这样算正常反应吗?杜芸青微蹙眉头想。 不过,至少他没有表现得一副她疯了的模样。 “皇上指婚予戍守西土的李景浩将军,十几日前,我在出阁途中遇劫,只身逃出现场,却又不幸遇上两个男人,我以为他们是过路的商人,想向他们求救,谁知他们竟下药将我迷昏,卖到这座怜香院里。”她小心翼翼地接续道。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叶展骐了解地点点头。所以,她不但要扮小姐,还要扮被劫的将军新娘。 “你相信我的话?”杜芸青因不敢置信而一脸狐疑。 “嗯。”叶展骐重重点头。她想玩,他怎么好扫她的兴。 “那么,你是愿意帮我了。”小脸乍亮,杜芸青简直受宠若惊。 “当然,我该怎么帮你呢?小青。”叶展骐怡然自得地笑问。 那笑,将杜芸青的注意力整个吸引了过去,被遗忘的莫名骚动瞬间被迅速唤起,甚至更加来势汹汹。他有一张厚薄适中、形状完美的唇,是她生了病的错觉吗?竟觉得那唇离她愈来愈近、愈来愈近。 叶展骐紧拥住自动凑上前来的娇小身躯,双唇毫不迟疑地印上她的,杜芸青轻叹一声张开红唇,他的舌头随即迫不及待地长驱直人,与她的丁香小舌紧紧纠缠。 更多的娇吟声由杜芸青嘴里逸出,她觉得好热、好空虚,同时又觉得好冷、好饱满。那个男人的舌亲昵地与她的舌共舞,为她带来震撼不已的悸动,那个男人的大手拉开被子,隔着薄薄的丝锻抚摸她的全身,所到之处,皆带来如电击般的战栗,那个男人离开了她的唇,来到她的颈项间舔吻,那个男人……是个陌生人…… 天啊!她做了什么?杜芸青浑身一颤,猛然惊醒,伸手想推,却因浑身虚软而使不上力。 “住手。”她低喊。 叶展骐埋首在她胸间,嗅闻她芳馥的女人香,轻啃着桃红肚兜外如凝脂般的肌肤。 “住手。”杜芸青再喊,两行泪不争气地溢出眼眶。 “怎么了?你哭了?”察觉不对劲,叶展骐抬头,因欲望而氤氲的双眸,对上她因泪珠而益发晶莹的双瞳。 “怎么了?”杜芸青眨着眼、一脸茫然地重复。“我怎么了,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对了,我刚刚还忘了告诉你,我生病了,可能就快死了。” “可是你明明好得很。”叶展验不解,随即想起,这也是游戏的一部分。 “不,我全身都不舒服极了,我也不知该怎么说,一下冷、一下热,一碰到什么东西就觉得全身的血液都活了起来,脑子昏昏的,集中不了注意力,全身空虚,像需要什么来填满……” “合欢散。”叶展骐冲口而出。 这下他懂了,原来她服了合欢散,怪不得有如此撩人相迎的一幕,怪不得虽是处女,却对男人的抚触有如此强烈的反应。 “什么?”她仍是一脸茫然。 “合欢散,一种春药,用在鱼水之欢,以助人性yu勃发。”叶展骐解释。 杜芸青双颊乍时没了血色。 “我又被下药了……那顿晚饭……那么丰盛的一顿饭,我早该明白的,我又被下药了。”她喃喃,无法相信自己的愚蠢和倒霉。 “放心,我会帮你的,我答应了要帮你的。”叶展骐轻喃,再度将她搅进怀里,炽热的唇舌亲吻她的肩颈,一只手摸至身后,顺利地解开她的肚兜。 杜芸青倒抽口气,差点因猛袭而至的强烈情潮而昏厥。 “叶公子……”她边喘边叫。 “嗯?”叶展骐微应,顺势将她推倒在床上,嘴里忙着吞噬眼前丰满的美食,一手揉捏抚弄,忙着照顾另一边。 “你不能……这么帮我……”杜芸青伸手想将他推开,纤柔细手却像自有意识般地缠住他略显凌乱的黑发,将他压得更紧。 “恐怕……我只能这么帮你。”他抬头。 “住手……这是要杀头的……”杜芸青奋力想移身离开他的唇,身体却像自有意识似的往他唇边挺了过去。 “那么,这样呢?” “啊……”杜芸青娇吟,像被狠狠抛上云端,极端不安,却极端快活,极端快活里,却是极端的空虚。 那是她的声音吗?这样的冶荡娇吟,真是她的声音吗?杜芸青迷乱地以双手紧攀住他精壮结实的肩膀。 “喜欢吗?”叶展骐低哑着嗓音问,额头因极力克制的欲望而布满汗珠。 “喜欢……”杜芸青双眼迷蒙失神,无意识地低喃。 她从没想过竟然会有这种事,他的手指在她身体上,为她带来一阵阵销魂蚀骨的快感,像灵魂被抽离了,不断升高、再升高,她惊骇极了,却又忍不住好奇自己能到什么地方。 一阵强烈的痉挛、一声长而似发自心魂的叫喊后,杜芸青整个虚脱,身体像山高空被丢回地面般动弹不得,心情却满足而解脱,理智也清晰不已。 “你真是个敏感的小东西。”叶展骐亲吻她的唇角,湛亮的眼里有着受宠若惊。虽然明知是春药作祟,但她快而强烈的高chao,还是让他感到自得不已。 “我……要谢谢你。”杜芸青低首垂睫、赧红着脸道。 她知道完璧的事,方才她并不觉得痛,现在也不觉得有流血,那表示她仍是完璧之身,他遵守了他的诺言之一,帮她解了合欢散的毒。 虽然用的是那种……羞死人的方法。 “谢我什么?”叶展骐移开笼罩住地整个娇小身躯的身子。 “谢谢你……你在做什么?”一抬眼,见他手脚利落地宽在解带,杜芸青捂住小脸惊叫。 “我在宽衣解带啊!还是,你比较喜欢自己来?”叶展骐拉开她的手轻笑道。 “为什么要脱衣服?你想干什么?”杜芸青直直地坐了起来,一手抓起被子遮在身前。“既然我的毒解了,你去帮我弄套衣服,我们就可以马上上路了。” “上路?”叶展骐拧起眉头。 “是啊!你答应了送我回京城的。” 叶展骐眉头纠得更紧。怎么,现在又要来那一套落难小姐的把戏了吗?但说真的,他兴致昂扬,甚至连宽松的长袍也遮不住,实在毋需来这一套让情况更刺激。 “我并没有那么答应。”不忍心破坏她的小游戏,他仍是配合地道。 “可你明明说过要帮我的,既然合欢散已经解了……” 叶展骐缓缓地摇了摇头。 杜芸青霎时有不好的预感。 “我不知道你服了多少药量,但合欢散的药力是没那么容易摆脱的。”叶展骐一脸遗憾地道。 “你是说……即使我现在好好的,待会儿还会再来一遍?”她脸色发白地问。 “恐怕是的。” 杜芸青的心直直地往下沉。 “别担心,我会帮你的。”他倾身在她耳边轻轻呵气。 一股悸动倏地由四肢百骸窜起,杜芸青在心里痛苦地申吟一声。他说对了,那股教人浑身虚软难耐的可怕感受又开始了。 “那也用不着脱衣服吧!”她紧咬着下唇,试图压抑那股突来的狂潮。知道解脱后是怎样甜美醉人的感觉后,这样的骚动简直形同非人的折磨。 “不脱衣服,不好帮你。”叶展骐微笑以告。 “你可以像刚刚那样……用你的手指。”杜芸青羞红了脸,愈说愈小声。 “我身上……还有比手指更能让你欲仙欲死的东西。” “我知道你说的是什么,但你不能开我的苞、不能和我行周公之礼,我是杜家千金、将军之妻,你忘了……吗……”光裸的躯体硬生生截断她的声音。 “没见过男人吧!”叶展骐不怀好意地跪坐至她身前,拉着她僵硬的小手来到他胯下。 身前黝黑阳刚的躯体令杜芸青看得目不转睛,手下的坚硬壮硕令她惊讶得瞠目结舌,它甚至动了一下,像热情洋溢的小生命。 她想将手移开,但就像方才一样,她的身体不为她的理智所控,她的手像有自己的意识般,轻柔地握着它旋动。 “啊……”叶展骐禁不住低哑叫喊。 她也能办到,她也能令他要死不活的申吟。杜芸青双眸溢满惊喜与莫名的成就感。 “小青。”叶展骐拉开她的小手,将她推倒在床上,边粗鲁地亲吻她,边急切地想要褪下她的亵裤。 “叶公子……你不能……”杜芸青紧攀住他裸露的背,身子不停的上下扭动,却是为了摩挲他温暖光滑的肌肤。 “我知道,你是杜家千金、将军之妻。” “叶公子……”杜芸青喃喃,已分不清是欲阻止还是欲催促。 “小青,你需要我,我也需要你,就算要砍我的头,我也认了,要不到你,我现在就会死。”他道。 杜芸青失声尖叫,叶展骐飞快吻住她,开始了自古以来最原始的律动…… 第3章 午后时分,叶展骐以梳妆台旁的清水净了身,穿妥一身行头后,折回床边,视线在紧搂着被子侧身熟睡的娇小身躯上来回游移。 细长的睫、苍白的脸、胀红的唇、吻痕斑斑的身躯,折腾了一整夜,她总算在清晨时沉沉睡去。 日光下的小青,少了份娇媚,多了份荏弱,他在床边坐下,伸手轻抚她嫣红得惹人疼惜的唇。 杜芸青不适地动了下,然后翻个身,侧向另一边。 两片雪白的臀瓣赫然完美地呈现眼前,是他从不曾见识过的煽情美景,叶展骐暗抽口气,忍不住伸出手掌,贴着如丝锻般光滑柔软的肌肤来回摩挲。 杜芸青烦躁地轻哼一声,抱着被子半转个身平躺,被子全集中在胸前,坦荡荡地露出双腿间的幽秘风光。 叶展骐结结实实地倒抽口气,惊恐地感觉自己的欲望再度苏醒。 但这实在太荒谬了,他要了她一整夜,自己也深觉不敢置信的一整夜耶! 叶展骐急急忙忙起身,收回流连在她身上的视线。他不是无所事事的公子哥儿,还有很多事情等着他打理,他已经在怜香院逗留得太久。 毅然决然地起步移向门口,拉开门闩后,他回头望她一眼,脚下顿住,自动转了个弯,回到她身边。 轻轻将被子拉平,笼盖她全身后,他轻叹口气。 不知为什么,就是迈不开脚步、离不开她,他不希望自己在她仍沉睡的时候消失,真要走,他希望当面道别。 烛光下恩爱的场景一幕幕在脑海里重现,她娇柔的叫喊一声声在他心头响起,不知少了药物迷惑的她,在他身下,会是何种风情? 房门突地被推开,叶展骐不悦地沉下眉头,门口的小婢也被吓得不轻。 “对不起,叶公子,我以为您早就离开了。”她低下头,飞快地朝他福了福身。 “我显然还没走,你来干什么?”两人世界的氛围首次被破坏,叶展骐口气不是挺好。 “嬷嬷差我来唤小青姑娘。”小红唯唯诺诺地回答,斜眼瞥向床上的人儿。 “她还累着,不准唤。” 小红为难地皱起眉头。 在怜香院待了好些时日,合欢散的威力她是明白的。昨晚,嬷嬷怕小青姑娘临时出状况坏她好事,要她在晚膳里下重药。 虽是这种龙蛇杂处之地,人相处久了,到底是有感情的,她特地减轻分量,还挤眉弄眼地想暗示她别吃。 没想到小青姑娘将饭菜全解决得一干二净。 “还有事吗?”见小婢仍杵在原地,叶展骐拧起眉头。 “叶公子,我知道小青姑娘还需要休息,可时辰已经不多了,小青姑娘要沐浴净身,还要用饭,王大爷通常来得比较早……” “你说什么?”叶展骐绷着脸,不快地问。 “我说小青姑娘今晚是王大爷的人,王大爷性子急,不喜欢等人……” “你说,王大财那家伙今晚要跟……”他看向小青,突觉一股心火直往上冒。 “是啊!王大爷花了不少银子,就为了当小青姑娘第二个男人,周公子殿后,后天是李秀才……”小红倏地停口,一脸担忧害怕。 叶展骐额头青筋直冒,嘴紧抿成一线,下巴紧绷得似随时会爆裂。 他紧盯着床上的人儿,她在其他男人身下扭动、她柔若无骨的手抚摸其他男人的身体、她因其他男人而发出销魂娇吟、她被其他男人占有,甚至是她对着其他男人大谈她是落难小姐的情景一幕幕跃过脑海,令他气得眼睛发红。 “叶公子,您怎么了?” 小婢的声音似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是啊!他怎么了,虽然他是她第一个男人,但她仍是一名妓女,他们之间仍是一夜风流。 为何对她如此眷恋?为何对她如此迷恋?因为合欢散的关系?因为身为她第一个,而且截至目前为止,惟一一个男人?因为她给了他前所未有的疯狂欢愉? “叶公子,时候真的不早了,嬷嬷交代该唤醒小青姑娘,您也该离开了。”小红颤巍巍、甘冒大不韪地道,深怕误了时辰,又遭嬷嬷一顿毒打。 叶展骐扬眉。她急着赶他走,急着为他的小青梳洗打扮,好迎接下一个男人。 她们会让她只着肚兜、亵裤,喂她吃合欢散,让她每夜受欲望之苦,只为了展现她最柔媚的一面,等待一个不知是否会善待她的男人,好替怜香院赚进大把大把的银子。 他能无动于衷? 除非他死。 “我会离开。”他冷着脸道。 小红松了口气。 “带着她一起。”叶展骐指向床上兀自呼呼大睡的人儿。 小红错愕地眨了眨眼,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后,她颊边的笑容缓缓扩大、再扩大。“您等着,我这就去找嬷嬷,告诉她叶公子您要为小青姑娘赎身。” 看着拔腿飞奔而去的身影消失,叶展骐心烦意乱地来回踱步,不时望向床上的人儿。 他这么做会不会太冲动、太离谱了?奶奶若知道他为一个青楼女子赎身,还打算带她回叶家,一定会大发雷霆,念得他臭头,远在他乡做生意的爹娘也不会赞成,更别提禀性刚烈的赵玄芙会有什么激烈的反弹。 但他叶展骐二十三年来,始终是个乖孙子、乖孩子,也不负众望地扛下叶记,事业有成。 他没什么非要不可的东西,就要她。 所以,就让他任性这一次吧! 杜芸青转身,筋骨肌肉的酸疼令她难受地轻哼了声,她悠悠转醒,感觉自己像彻底被摔绞过的毛巾般狼狈。 她怎么了,竟浑身无力、动静皆疼,连眼睛都疲惫得睁不开…… 意识如潮般猛然袭上,想起昨夜发生的种种,杜芸青在心里大叫一声:完了。 她完了,堂堂杜家小姐,如今已是残花败柳一个,别说鼎鼎有名的平西大将军,现在连家都没脸回,就算有脸回家,大概也只能落得削发为尼、青灯伴古佛以度终生的可怜地步了。 都怪他,那个可恶的叶展骐,明知道她的身份与倒霉的处境,应允要帮她,竟还夺她清白、欺她至此,回京后非得禀明皇上,要他砍了他的脑袋不可。她气愤地紧握双拳,双眸倏地睁开。 就着昏黄光线看清房里不同以往的空间和摆设,杜芸青错愕地眨了眨干涩的眼。 这里是哪里?她怎么会在这里? 略微心安地发现自己身上已穿上合宜的衣裳,杜芸青龇牙咧嘴地抬起疲惫不堪的双腿试图下床,怕极了自己又从一个陷阱掉到另一个陷阱。 “小青姑娘,你醒啦!”敞开的房门立着一位垂着两条辫子、年约十二、三岁的女孩,女孩端着折叠得整齐的衣裳,露出开朗的笑容大步进屋。 来人很友善,那抹明亮的笑容令人觉得很舒服,但杜芸青仍防备地瞪大双眼。 “我叫瑾儿,是少爷派来服侍你的,有任何需要,都可以吩咐瑾儿。”女孩放下手中的衣裳,转身对未来新主子福了福身,半垂的星眸很快地将眼前的女人打量个清楚。 小青姑娘果真美,美得像水、美得慵懒、美得教男人疼惜,怪不得就算将家里弄得鸡飞狗跳,少爷也坚持带她回来。 当然,赵玄芙小姐也很美,但她的美,是自信的美、坚强的美、明亮得教男人不敢逼视的美,在对男人的吸引力而言,两人相较,立见高下。 “少爷?是叶展骐?”杜芸青拧紧眉头。 “是啊!” “这儿是……” “是松苑,下午少爷将你带了回来,就直接安置在这边。”瑾儿发亮的眼里似乎还有着其他未尽的话语。 杜芸青紧紧纠结的眉头结缓舒解。 那个该杀千刀的,至少知道该为了二十万两帮她换个像样的栖身之所。 “瑾儿,咱们把水打来了。” 粗喝伴着两人的身影,瞬间填满了敞开的房门,杜芸青定睛一看,只见一个手里拿着大浴盆,另一个肩挑两担冒着袅袅白烟的热水,两人的脸孔,竟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你们……”她惊得说不出话、合不了嘴。 “小青姑娘,他们是福平和福安,总管阿顺叔和厨娘碧春姨的双生子。”瑾儿甜笑着解释。 “是啊!我是哥哥福平。”拿浴盆的男子大剌剌地进门,将浴盆放在梳妆台前。 “我是弟弟福安。”肩挑两檐热水的男子随即进屋,一手一桶,将冒着白花花水气的热水倒人浴盆。 接下来,杜芸青就这么坐在床沿,眨着眼看两兄弟一来一往地汲水往浴盆里头倒,听瑾儿介绍现在是哪位。 好不容易,偌大的浴盆装满了水,瑾儿将房门掩上后,服侍杜芸青宽衣入浴。 整个身子没入水中、让热水轻拂过酸疼肌肉的感觉实在是太棒了,好像整个人重新活了过来,杜芸青忍不住闭上双眸轻吟了声。 就是这般的柔媚教少爷忍不住猴急,弄得她全身雪肤都是青紫的吧!瑾儿抿唇偷笑。 “从来只听过双生子,未曾见过,那两兄弟,真是教人吃惊。”杜芸青将头倚向盆缘,支手托颚,慵懒地道。 “是啊!第一次瞧见的人,莫不和姑娘一样目瞪口呆呢!”瑾儿边梳着杜芸青一头细算,边笑道。“怎么会这样呢?” “听老夫人,也就是少爷的奶奶说,阿顺叔和碧春姨大婚之后,连续几载,肚子完全没有消息,碧春姨心里头急,天天上注生娘娘那儿求,老夫人说啊,是注生娘娘被碧春姨感动了,才让她一举得两男的。” “真好玩。”杜芸青有趣地扬起嘴角。 房门倏地被推开,杜芸青一扫轻松心情,戒备地望了过去,只见杵在门口的,是个老态龙钟的老太太和随行的两个奴婢。 “老夫人。”瑾儿飞快起身朝老者福了福身。 老夫人,就是方才谈论的人!虽然她此时造访很不恰当,杜芸青仍卸下防备,朝她点头微笑以示友善。 老夫人私毫不领情,板着脸进屋,拄着龙杖朝她上下打量,一脸不屑地道:“美则美矣,可惜是个贱胚。” 她说什么?贱胚?杜芸青顿觉一阵心火窜起。原本看在她年老的份上,不计较她的不请自入,没想到她还口出恶言。 “老则老矣,可惜是个鄙人。”她不甘示弱地抬起下巴,直视老夫人眼底。 “你说什么?”老夫人大怒,手边龙杖重重地砸地,这一敲,两旁侍女赶忙上前扶住。 “我说,你都这么大岁数了,难道不明白进人家房里要先敲门的道理吗?”杜芸青凉凉地说着。 “这是我的家、我的房间,难道我要看你这么个贱丫头,还得敲门吗?”老夫人厉声道。 “口口声声贱胚、贱丫头的叫,难道你爹娘没教你说话要留些口德以福荫后代子孙吗?” “你……你……”老夫人指着她的手剧烈颤抖。“叶家绝容不下你这口出不驯的丫头,原本还想看在骏儿苦苦哀求的份上接受你,现在我告诉你,绝对不可能了,你沐浴完,等着被扫地出门吧!” “我才不希罕你的接受。”杜芸青朝她皱皱鼻头,扮个鬼脸。 老夫人脸色乍青乍白,气极地转身拂袖而去。 瑾儿看了看老夫人的背影,再看了看浴盆里的小青姑娘。 是她搞错了吗?原以为是个似水般柔美需要人阿疼的荏弱美女,现在,看着判若两人的浴水美人,她不太确定了。 “瑾儿,关门,继续洗我们的。”杜芸青一派闲适自得,像刚刚不过发生了件芝麻绿豆般的小事。“小青姑娘,你这么说话,不怕得罪了老夫人,日子不好过吗?”瑾儿忧心忡忡地问。 “怕?我有何好怕的?”又不是倒了八辈子霉要当她家媳妇儿,叶老夫人的接受与否干她屁事。她很快就要走了,等她洗了个舒舒服服的澡,慰劳一下全身酸疲的筋骨,再好好大吃一顿,祭祭五脏庙,恢复一下体力,就该上路了。 京城还有很多人等着她呢!爹、佑宁、她那个无缘的将军丈夫,他们一定心急着她的下落,待会儿叶展骐一来,得要他在动身前先捎个信回京城。 一件事还没想全,房门又被倏地推开,这回,杵在门外的,是一身翠绿衣裳,挺着大肚子、脸蛋身形颇福态的少妇。 “小姐。”正握了把头发清洗的瑾儿再次起身轻唤,微福了福身。 小姐?这个女人,想必是那个该杀千刀的叶展骐的姐妹了,她来,又想干嘛呢?杜芸青心想。 “就是你把奶奶气得跳脚的?”叶秀榕绕着浴盆打转,双眸不怀好意地直盯着水中的同体瞧。 杜芸青耸耸肩,也不避讳她的目光,大方地任她看。自小就让人服侍惯了,在女人面前裸身相向,对她丝毫不构成困扰。 “大哥也真是的,这么个娇滴滴的美人,竟毫不怜香惜玉。”叶秀榕微蹲低了身子,手指轻划过她裸露在水面的香肩上的一处淤青。 “放肆,谁准你碰我身子。”杜芸青圆眼一抬,瞪她一眼。 叶秀榕心中一凛,下意识地倒退一步,随即双颊泛红、恼羞成怒。“谁准你碰我身子?亏你说得出这种话,你们这种女人,只要有足够的价码,是千人枕得、万人碰得。” “你在说什么?”水里的杜芸青紧握双拳,若不是身子未着寸镂,早起身和她拳头相向。 “我说,一千两,我家相公可以开你的苞;两千两,我家大哥可以开你的苞;三千两,你是我大哥的女人,今生今世,全卖给叶家了。”叶秀榕不怀好意地笑道,得意洋洋地看着眼前的女人脸色褪尽。 “瑾儿,她说什么?”杜芸青一脸惨白,转向一旁局促不安的女孩。 “小青姑娘,你有所不知。”瑾儿附在她耳边细声说道。“原本是姑爷以一千两要……嗯,你知道的,小姐回娘家闹,少爷只好以两千两要鸨娘谢绝姑爷,之后,少爷显然喜欢上你,以三千两将你由怜香院赎了回来,还告诉老夫人要纳你为妾。” 喜欢?赎身?纳妾?杜芸青错愕至极。 不,不是这样的,他们交合是因为她被人下药、情势所迫。他赎身是因为她以二十万两的高额赏赐利诱他助她回京。至于纳妾,肯定是他们所有人搞错了。 “怎么?这下,知道自己的身份了吧!虽然你有点姿色,像你这样的身份地位,又能留住男人多久呢?等到大哥不要你,你等着被扫地出门,等着被更多男人践踏吧!呵呵呵!”叶秀榕掩唇尖讪。天底下怎么有这种女人,不分青红皂白还践踏同性,杜芸青真的生气了。 “是啊!我这么点姿色,是留不住男人多久,不过你可能比我更惨哟!你家相公宁愿花一千两要我,也不要一毛钱不花的你耶!”她朝她无辜地眨了眨湛亮的大眼。 叶秀榕脸色铁青,然后尖叫了起来,“你竟敢羞辱我,奴欺主、奴欺主啊!这世上还有天理吗?”“奴欺主没有天理,主欺奴就理所当然吗?何况,谁是奴谁是主,还未见分晓呢!”杜芸青噙着浅笑,好整以暇地清洗起自己的指缝。 “你这贱人给我记住,我这就去找大哥,大哥向来听我的,你等着被扫地出门吧!”叶秀榕头着身子,撂下狠话后转身离去。 房内顿时安静,只余轻浅的泼水声。 瑾儿上前关上房门,这回,谨慎地落上门闩,折返后,看着怡然自得地笑着的女人,感到万分疑惑不解。 “小青姑娘,得罪了小姐,你还笑得出来啊!”瑾儿苦着脸道。 生性开朗的她,见着她连着得罪叶家两个最有权势的女人,心里不禁惴惴难安。 “当然要笑啦!人必自辱而后人辱之,你看到她那副恼羞成怒的模样了吗?简直是大快人心。”杜芸青朗声大笑。 实在是这阵子的倒霉事、乌龙事太多了,她都快忘了占上风的感觉是多么痛快。 “可是……” “没什么好可是的了,把浴巾和我的衣服拿过来。” “是。” 杜芸青起身,拭净身子,穿戴整齐,由瑾儿帮着梳理长发后,门外传来轻叩的敲门声。 两人对望一眼,由瑾儿上前开门。 “赵小姐。”她朝赵玄芙微福了福身。 赵玄芙朝她微笑,举步进门,身后的小婢紧紧跟随。 她打量着杜芸青的同时,杜芸青也打量着她。她还不知道瑾儿口中的赵小姐是什么来头,不过她很美,走在街上,是那种会一眼就吸引人注意的绝色,即使简朴的装束,丝毫不减她的丰采。 如果她能有礼貌一点,她想,她会很愿意和这样的人交朋友。 “真可惜,你来晚了一步,没见着我入浴的春光。”杜芸青淘气地朝她眨了眨眼。 赵玄芙略扬一眉,惊讶在如此柔美的外貌下,竟潜藏着活泼的脾性。 不过她无法回应,向来洁身自爱、理应是她未婚夫的人,和这样的女人缱绻了一整夜,末了,将她带回家里,安置在自己的院落,还说要纳她为妾。 教她情何以堪? “你的脸色很难看。”见赵玄芙没有正面的回应,杜芸青敛起颊边微笑,不再搭理她径自梳着自己的长发。 赵玄芙默然不语。心情阴霾晦暗,不知该说些什么。 她来,只是想看看她,看看是怎样的女子,能教向来执着于事业的男子的心沉沦,不顾在他身边守候已久的女子,不顾一整个家的反对,一个劲儿的只想要她。 “也想将我扫地出门吗?用不着麻烦了,我很快就会走的,你放心好了。”那笼罩着愁云惨雾的花容教人看了不忍,杜芸青偏头主动提起。 “他不会让你走的。”赵玄芙幽幽说道。 “他别无选择。”杜芸青耸耸肩。 他答应了要帮她,等她回京,赏了他二十万两后,一切就这么一笔勾消吧!也别要皇上砍他的脑袋瓜子了。 没错,他破了她的身,一夜纵欲、恩爱!害她成了残花败柳之身。 但她中了合欢散啊!她难受得想死,是他不厌其烦地解了她的毒。 其实,他也算有情有义的了,愿意相信她,还带她回他家,她原本可能遭受到更可怕的际遇的。一连串发生的倒霉事令她实际许多,想来,她也成长了不少。 冥想中,赵玄芙已不见踪影。 “她到底是来干嘛的?”杜芸青疑惑地拧起细致的两道柳眉。这家子的人全莫名其妙,只是表现方法不同。 “小青姑娘,你有所不知,赵玄芙小姐是咱们叶家恩公的女儿,三十年前,赵老爷大散家财,助叶记渡过难关,叶记才能有令日的局面,然而,赵家的商行却渐渐没落,后来,赵老爷临终前托孤,将年方十五的赵小姐送了过来,至今已一年有余了,老夫人和咱们下人都看好她是少爷未来的媳妇儿。”瑾儿知无不言。 叶展骐的媳妇儿。不知为何,这点微微刺痛她的心,令她感到胸口窒闷,整个人不舒服了起来。该死的他,有那么美、那么好的媳妇儿了,竟还对她……想起两人整夜的缠绵,杜芸青红了双颊,气愤的一拳捶在梳妆台。 “他人呢?”不该来的人都来了,该来的人也该出现了吧! “在账房里。” “去把他找来。” “可……少爷交代旁人不得打扰。”瑾儿面有难色。 “那好,你告诉我账房在哪儿,我自己去找他……” “你要找我吗?”门口伫立一抹亭亭身影,正是身着月牙长袍、英姿焕发的叶展骐。 他灿烂的笑容、英俊的神采夺去了杜芸青的目光,竟令她有片刻的失神…… 第4章 “这么急着找我,是想我了吗?”叶展骐咧着一口白牙大步进门,瑾儿识相地微福了福身后离开,为两人带上房门。 看着眼前的人、听着耳旁的声音,先前的柔情缱绻、软语温存一幕接着一幕争相闪过脑海,令杜芸青双颊、两耳轰然嫣红发热。 天啊!现在不是想那些事的时候,她有重要的事……重要的事…… 眼光不经意地看向他的唇,随即定住移不开视线。他饱满适中的唇微微上扬.那唇,曾经吻过她的唇、她的身体,带来炽热的悸动。 杜芸青惊恐地发现自己的双峰微微硬挺,像在呼应她脑海里的记忆,腹中也开始翻搅起燥热空虚,令她禁不住想出声申吟。 不,不可能,截至目前为止,她什么都还没吃,甚至连一口水都还没喝,而她非常确定合欢散的毒已经解了。 怎么可能会有相同的症状开始发生呢? “你怎么了?”叶展骐一脸关心。 “站住,别靠近我。”杜芸青往后退了几步,与叶展骐保持安全距离。 “别靠近你?”叶展骐有趣地扬起两道浓眉。“别说笑了,小青。”他继续向前。 “我不是说笑,你给我站住。”她避之惟恐不及地再退。 “别闹了,小青,让我看看你,你脸色不是很好,说不定招了风寒。”叶展骐向前,蹙起眉头地发现他和杜芸青开始隔着圆桌烧起圈圈。 “你才别闹了,这么热的天招什么风寒。”奇怪,这句话很耳熟,但杜芸青无暇多想。 “那也说不定,虽是盛夏,但夜深露重,昨晚你裸着身子一整夜,又折腾了一整夜没休息,我怕……” “住口。”杜芸青尖叫。“我都想息事宁人,不跟你算这笔账了,你竟还敢大剌剌地在我面前提出来。” 叶展骐疑惑地蹙紧眉头。“你说什么?”算什么账? “我说,虽然我身中合欢散,非得和你……做那种下流事,否则痛不欲生,但你明知道我是杜家小姐,是平西大将军即将过门的妻子,竟还夺我清白……” “小青,别再玩这一套把戏了。”叶展骐不耐烦地打断地的话。 “把戏?”杜芸青讶然地微挑双眉,内心缓缓升起不安的预感。 “对,这儿不是怜香院,现在也不是上床的时候,我有重要的事要同你说。”叶展骏抿唇微笑,笑里带有几丝得意、几丝赧然。 “可是……我没有在玩把戏。”杜芸青的唇微微颤抖。 “小青,”叶展骐微叹口气。“说老实话,我不是很喜欢你们那一套假装成别人的游戏,我们才刚认识,对彼此的欲望都还很新奇,你根本不需要那么做就可以让我很想要你。”他的眸光移至她的唇、她凸起的双峰。 感觉一股寒意自身体四周降临,杜芸青的心沉至谷底。 “我没有假装成别人,叶展骐,你这个骗子,你说你相信我的。”她忘了安全距离,冲向前紧揪住他的襟口,一心只想为自己讨回公道。 “我是相信你啊!”叶展骐握住主动投怀送抱的佳人的手。 “那你……”杜芸青顿时又疑惑了起来。 “我相信你很认真地试图扮演别的角色、编派别的剧情,但就像我之前说过的,真的没有必要,我只要光看着你、光碰到你……” 他的话令杜芸青顿感青天霹雳、乌云密布,她霎时面无血色,什么都听不下去了。 原来他们都搞错了,他以为她在学某些婊子玩把戏,不知道她说的是真的,她以为遇到贵人,就要结束自己倒霉的落难生捱了,原来却是误会一场。 事情怎么会这样呢?天啊!她简直无语问苍天。 “小青,你怎么了?”叶展骐担忧地抚上她苍白的颊。 “别碰我,也别叫我那个名字。”杜芸青挥开他的碰触,像被讨厌的虫子螫到般。 她的举动伤了叶展骐的自尊。“小青,你到底是怎么了?” “我说过别叫我那个名字。”极度的失望令杜芸青几乎歇斯底至、痛哭流涕。就算她看起来不像个小姐,可好歹是个货真价实的小姐,为什么没有人愿意相信?为什么? “好,好,不叫小青,那么要叫你什么呢?”见眼前的女人情绪濒临失控边缘,叶展骐心疼地呵哄着。 “我是杜芸青,京城镇国将军府的小姐、平西大将军未过门的妻子,在出阁途中遇上蛮人攻击……” “逃命时遇到两名不肖商人,下药将你迷昏后,辗转卖至怜香院。”叶展骐流利地接口。 杜芸青满怀希望地看向他,他却缓缓摇了摇头。 “你不相信。”她垂下嘴角。 “这儿是叶府,我不会跟着你一块胡闹。” “我没有胡闹,你可以派人到京城查探,甚至为我捎个信息,很快就能证明我的真实身份。”杜芸青双眸乍亮。 是啊!事情还未到绝望的地步,他不相信,她就拿出证据,要他不得不相信。 叶展骐再次摇头。“用不着如此大费周章了,我们都明白你的真实身份。” “这哪里大费周章了,不过是捎个信、派个人查探。”杜芸青紧揪他的衣襟,一脸期盼。 “小青,别任性了。”叶展骐握住她柔弱的小手。“我不可能为了一个无伤大雅的把戏千里迢迢捎个信,找个人去叨扰镇国将军府的。”倒霉点,说不定被莫名其妙安上个什么罪名,到时,他这小老百姓岂不冤枉。 “说到底,你就是一点也不相信、也拒绝相信就对了。”杜芸青甩开他的手,气极地转身背对他,霎时红了眼眶。 “你要我如何相信?西土离这儿有千里远,而且,镇国将军府的小姐、平西大将军的妻子失踪,京城怎么可能风平浪静,一点消息也没有!”叶展骐由身后紧紧揽住她,试图讲理。 “既然你一点也不相信我编的故事,也压根没打算要帮我,还把我带回你家做什么?”杜芸青挣扎得剧烈,像要将所有的沮丧挫折一鼓作气地全部宣泄。 “因为我喜欢你、想一个人独占所有的你。”叶展骐靠在她耳边轻呵着气说道,话一说完,索性含住她整个耳垂,舌尖开始恣意探索她的耳廓。 一阵战栗倏地窜过全身,带来难以言喻的快感,杜芸青得紧咬住下唇,才能遏抑自己禁不住想申吟出声的欲望。 但当他的双手隔着柔软的丝绸或重或轻、有规律地按揉她的身体时,她忍不住地娇喘一声,惹来身后男人更加粗重几分的鼻息。 “我一直好奇少了合欢散的作用,你会有什么样的反应……但现在不是上床的时候,你的身体也还太虚弱……”说是这么说,但双唇、双手的动作始终没有作罢的迹象。 而叶展骐的话,像一盆冷水兜头泼下,冻得杜芸青瞬间清醒。 她在做什么?疯了吗?别人都当她是婊子,她就忘了自己是谁了吗?竟不顾自己的身份,在没有合欢散作用的情况下,沉迷在这个男人的诱惑里。 这个不相信她、只想占她身体便宜的男人。 “你说得对,现在不是上床的时候,我的身体也还太虚弱,事实上,我饿得前胸贴后背了。”说到饿,还真饿极了,杜芸青一扭身,逃离叶展骐充满了力量与男人味道的胸膛与抚触,刹那间,竟觉不舍。 叶展骐也顿觉若有所失,随即想起她恐怕已经一天一夜未曾用膳,所有遐思全抛到九霄云外。“我马上吩咐瑾儿备膳。”他道,扶着她在椅子上坐下,像呵疼着心肝宝贝。 杜芸青抬眼望进他眼里,那里头的关心,明显得无庸置疑。 “谢谢。”为难地咬了咬下唇后,她终究忍不住道了声谢。 “我们之间,还用得着如此生疏吗?”叶展骐噙着笑温柔道。“你等着,我去去就来。” 望着他转身前的温柔笑颜,杜芸青心中五味杂陈。 其实他也算得上是个好人了,虽然他不相信她,但这也是正常的,毕竟所有的人都不相信她,表示她的处境和说辞真的教人很难相信。 但在相信她真是个烟花女子的前提下,他却自掏腰包,带她来到他家,派人服侍她,担心她饿着,还说……喜欢她、想要她…… 不知为何,心头掠过一阵甜喜,教她不自觉绯红了双颊。 可是,到底她并不真的是他以为的人,他没有资格喜欢她,也没有资格想要她。 “叶展骐。”杜芸青轻唤住转身离开的人儿。 “嗯?”他扬眉等待。 “如果你不愿意为我捎个信,或派个人查探消息,至少借我点盘缠,让我回家吧!”她做最后挣扎。 叶展骐乍然阴了脸。 “我不会白拿你的钱,等我一回京城,会马上派人将钱奉上,连同我答应过你的二十万两。”杜芸青急急忙忙道。 “我说最后一次,别闹了,小青。”叶展骐说得咬牙切齿,离去的步伐踩得又大又重。 杜芸青泄气地抿紧了唇。 他的忍耐明显地已到达极限,看来,她得另求门路,别指望靠他了。 唉!回家的路看似如此遥远漫长,说不定等到她垂垂老矣,都还被困在这儿。杜芸青悲观地轻叹一声。 “嘿,这整桌子饭菜都是为你准备的,慢慢吃,别噎着了。”看着眼前张口大啖的女人,叶展骐突然有种错乱的感觉,她真是昨夜那个柔媚得像水的女人? “你有所不知,自从我被下了迷药后,没一顿像样的……就算有一顿稍微像样点,每天提心吊胆的,也没心情吃……这些天来,我足足瘦了一圈呢!你们扬州的东西好吃,真的好好吃喔!”嘴里的枣泥酥饼才囫囵地吞下,杜芸青已拈起一块桂花糕往嘴里塞。 “慢点儿,慢点儿,来,喝一口茶润润喉。”瞧她吃得飞快,叶展骐看得心惊,赶忙斟了杯茶水,亲手捧到她嘴边。 “你们家的厨娘真是太厉害了,你想,如果我重金礼聘,她会不会愿意跟着我一块回京城?”杜芸青意思意思地喝了口茶后,迫不及待地说道。 “扬州是她的故乡,她不会离开这儿的,你也不会。”叶展骐一脸严肃。 杜芸青若有所思地望他一眼。如果她再搬出杜家小姐那一套,两人肯定又开始吵得没完没了。“我会。”她简单道。现在是她的用餐时间,她可不想坏了气氛消化不良。 “你不会。”叶展骐眼里写着坚持。 “好吧!我不会。”正以舌尖努力品尝着莲花雪糕淡淡清香味的杜芸青无谓地耸耸肩。反正她说什么他都不信,这个男人根本只听他要听的、只理他想理的。 “你会留在我的身边。”叶展骐轻柔地帮她拂去嘴角旁的甜饼屑。 杜芸青结缓下嘴里咀嚼的速度,凝望着他出神。 说真的,撇开他不愿相信她真实身份的沮丧感,他真的是个潇洒俊雅、温柔体贴,很容易令人心动的男人。 当他说要留她在身边时,那种窝心,是她有生以来,未曾有过的温馨感受。 “你不需要担心你的未来,我一定会好好待你。”叶展谈轻抚她垂落两旁的秀发。 “好好待我?”尚未由冥想中回神,她边咀嚼边痴痴问道。 “嗯,我已向奶奶禀明事情的原委,虽然成亲对我们俩而言都太过突然,但我喜欢你,不希望你在这个家里有任何的委屈……” “你说什么?”杜芸青眨了眨茫然的眼。 他说成亲,他要娶她? “我说,”叶展骐止不住地直咧嘴角,露出一口整齐白牙。“我将娶你为妾,等日子一选好,我就把你娶进门,虽然碍于你的身份,不能风风光光的……” “等等。”杜芸青挥手打断他兴高采烈的叙述。“你要本小姐当你的妾?”她指着自己,一脸不敢置信。 “是啊!虽然未娶妻就先行纳妾有违常规,但我等不了那么久……” “那就甭等了。”杜芸青面孔扭曲,怒气腾腾地起身。“要我当你的妻,也许我还能考虑一下,竟要我当你的妾……” “小青,别太贪心了。”她一脸鄙夷的反应伤了叶展骐的自尊,引起他的反感。“别说我早有亲事在身,就算我是自由之身,以你的身份,也不适合担起未来叶家当家主母的责任。”他冷下脸道。 “是啊!凭我堂堂镇国将军府千金的身份,怎能纡尊降贵,去担你叶家那当家主母的责任呢?”杜芸青语带嘲讽。 “拜托,别又来了。”叶展骐厌烦地道。 怒急攻心、气到没力,杜芸青反身坐下,顿感委屈地红了眼眶。 谁不知他妻子的位置是保留给那个美丽的赵玄芙,她算什么,在他眼里,不过是个任他支使的烟花女子。 可她委屈个什么劲儿,她既不嫁他,也不真的是个妓女,到底为何突然委屈得想泪流? 杜芸青可怜、可爱的模样打动了叶展骐原想强硬的心。“小青。”他轻抚她的双颊,软软唤着。 “省省吧!我不可能嫁你为妾的。”杜芸青一偏头,躲开他轻柔的抚触。 她的拒绝让叶展骐再度不悦。“这事没你说不的余地,别忘了,你是我花了三千两买回来的女人,我愿意娶你,正你的名,对你已是天大的恩惠,你该知足感恩了。” “你尽管这么想,这么说,但我是绝不会嫁的。”她直直地看进他眼里,一脸坚决。 “赶明儿,我带你见过奶奶……”对她的拒绝置若未闻,叶展祺道。 “不用了,我们已经见过了。”杜芸青不客气地打断他的话。 “那好,稍早她答应为我挑个黄道吉日……” “是吗?恐怕她已经改变主意了。”杜芸青抿唇而笑,顿时觉得心里舒服多了。 那男人以为他了不起得想要怎样就能怎样,他想得美。 “你这话什么意思?”叶展骐扬起浓眉。 “她说叶家绝容不下我,叫我等着被扫地出门。”现在总算明白那祖孙俩在说什么了,杜芸青把玩着十指,一脸愉悦地道。 “怎么会这样?”叶展骐心烦意乱地锁起眉头。奶奶偏爱赵玄芙,对他未娶妻先纳妾的事颇有微辞,他好不容易才说服她接受的。 “我骂她是鄙人、没礼貌,她显然也赞同我的说法,就恼羞成怒了。”杜芸青漫不经心地说道。 “你……她是长辈,你怎么可以这么说……”叶展骐气急败坏地跳了起来,握紧双拳。 “她骂我是贱胚、贱丫头。”杜芸青冷然道。 叶展骐顿住,责备的话含在嘴里,慢慢吞回肚里。 唉!他奶奶的刻薄是出了名的,他想象得出人轻言微的小青处境也不好过。 就是因为这样的出身与过去的苦日子,才让她自卑得想扮小姐,还老是把真实与想象混在一起吗? 这么一想,对她的心疼无止尽地在心里泛滥成灾。“你不是贱胚、贱丫头。”他绕到她身后,轻柔地将她拥进怀里。“你是我的女人。” 他这样抱着她好温柔,他说这种话好贴心,他对她真的好好,杜芸青心中感动,几乎想沉醉在他男人的气息与舒服的怀抱里。 但,她终究不是他的女人。 “你没听清楚我的话吗?我不可能嫁你为妾,你死了这条心吧!”她挣扎出他的怀抱,跑离他。叶展骐气闷地大拍桌子,震得杯盘喝唧作响,真的火大了。 他真是撞邪了才会喜欢她,不但不惜花大钱为她赎身,还动了娶她为妾、长相厮守的念头。 她根本就是个不知好歹、不知感激、没心没肺,还可怜的有妄想症的可恶女人,天知道他发了什么疯竟对她掏心以待。 “你……你想做什么?”杜芸青骇然地紧扭双手。她从不曾见过他这副模样,他双眸紧瞅住她,里头燃着愠怒的火焰像要将她吞噬。 “我什么都不想做了。”如果他的诚意对待只能换来她的避之惟恐不及,他也不会再自取其辱了。 “什么意思?” “意思是,如你所愿。”叶展骐咬牙切齿地道,一挥袖,绷着脸转身离开。 “喂!这是什么意思?” 叶展骐脚步未停。 “喂!站住,我叫你站住,把话说清楚。”他决绝的脸色教杜芸青心慌了起来。 叶展骐的身影已遁人夜色里。 他不管她了?他要她自生自灭?或更恐怖的,他要将她赶回怜香院? 天啊!想到自己还可能有更悲惨的命运,杜芸青赶忙追了出去,一追上,便死命拉住他的衣袖不放。 “你这是在做什么?”还在气头上的叶展骐没好气地甩开她的手。 “你要把我卖回怜香院吗?”杜芸青再次拉住他的衣袖。 看她小脸布满心急和担忧、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叶展骐霎时又心软了。 “你不要把我卖掉,这样吧!我在你们叶家为奴为婢,我一定会赚足三千两还你的,你千万不要把我卖回怜香院。”杜芸青急忙道,没发现眼前男人原本缓和的面孔再度渐渐僵硬。 叶展骐紧咬牙根、紧握双拳。这个女人,她宁愿为奴为婢,也不嫁他为妾,简直是欺他太甚。 她以为三千两是三十两吗?她穷尽一生,也赚不了这么多钱还债的。 “你说好不好?”杜芸青软语祈求,这是她能摆的最低姿态了。 “随便你。”叶展骐绷着下巴、抿紧了唇,再度甩开她的手,拂袖而去。 望着他的背影,杜芸青缓缓漾开灿烂的笑容。 她就快自由了,她当然知道自己不可能赚得到三千两还他,但等地赚了第一笔工资,就可以找人帮她捎信回京城,让爹爹找得到她了。 虽然眼前一片暗黑,只有月光和周围几盏灯火将夜景照得朦胧,但这是落难后第一次,她觉得前途一片光明。 第5章 黄昏,账房,叶展骐正聆听总管叶顺由各家商行汇集回来的简报。 “……少爷,今日营运的情况大致如此,这是叶记茶行及各分行的账簿和进货材料明细,这是布庄的,这是染房的。”叶顺将一叠账簿双手奉上。 叶展骐翻开第一本账簿,聚精会神地看着。 “如果没什么问题,我先下去了。”叶顺躬身告退。 “顺叔。”叶展骐叫住转身欲离去的总管,随即蹙起眉头,一脸欲言又止。 “少爷还有事吗?”叶顺暗笑着,一脸正经地问道。 “呃,就是……那个……” “哪个?”叶顺表面上一脸困惑,暗地里已笑到快得内伤。少爷向来不是腼腆的个性,这几天来,却总是拐着弯儿询问那女孩的行踪,一天还要问上好几回,活生生就是一副情窦初开、坠入爱河的模样。 “你知道的,就是那个啊!”叶展骐气急败坏地说道。 “啊!想问小青的情况是吗?”叶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她下午看起来也很好,帮忙挑水的时候,差点跌进河里不说,水洒得她满身都是,她还是有精神得很。刚刚在厨房里帮忙生火,虽然烟熏得她满脸乌漆抹黑,她却笑得像收到什么心爱的礼物似的。” 听总管这么一说,叶展骐的眉头攒得更紧。 “说实在话,我从来没见过这种女孩子,笨手笨脚的什么都不会,可又聪明得一教就会,更怪的是,要她干活儿,她像在玩游戏,成天玩得不亦乐乎。”叶顺接续道。 玩得不亦乐乎!这贴切至极的形容词重重地击中叶展骐的心,他丢下手中的账簿,心烦意乱地起身踱步。 奶奶知道他将小青安排为奴婢后,欣慰地点头称是;秀榕知道后,得意地仰天大笑;玄芙知道后,冷漠的脸蛋泛起一抹微笑。而当事人,每天自得其乐,快活得不得了。 为什么?为什么每个人都得到他们想要的了,只有他落到这步田地? 白天,他硬是压抑下想同她示好的心,刻意不找她,几回不经意遇见,也只冷漠地点头相对。 夜晚,他硬逼自己不去想她就在咫尺可得之处,不去回忆她温软的诱人同体、她在他身下婉转承欢的妖娆模样,但仍然每晚欲火焚身,为得不到她而饥渴得难以入眠。 原希望她受不了下人的生活,终究会回心转意,主动向他表示愿意回到他身边。 但今天已经是第十天了。那女人到底有什么问题,跟在他身边享福的日子不过,偏爱干活儿,而且竟还乐在其中。 反倒是他,深陷在没有她的水深火热中,心浮气躁、坐立难安。 事情走样了!而这样的错误必须被更正。 “她在哪儿?” “应该还在厨房里。” 叶展骐二话不说,迈开大步离开房。 “少爷,各家账簿你还没过目呢!”叶顺望着他背影大喊。 “摆着就是了,有空我自然会看。”叶展骐头也不同地说道。 叶顺笑咧了嘴。 虽然叶家全体都属意少爷和赵玄芙小姐结成连理,但少爷和她向来有礼相待、相敬如宾,他当然看好这段姻缘,但内心总感到有些遗憾。 虽然普天之下,因相爱而结合的夫妻少之又少,但他和他那口子就是互有爱意才成亲的。少爷是他看着出生、看着长大的,内心深处总希望少爷也能体会爱情的美妙滋味。 小青那丫头好,虽出身青楼,也爱不切实际地幻想,但天真烂漫、活泼讨喜,以一颗诚恳的心待人接物,私毫未受污染,他和他那口子都喜欢得紧,少爷能喜欢上她,也算得上是两人的福气了。 “小青,快来瞧,你最爱的莲蓉包蒸好了。”厨娘碧春将锅盖一掀,白花花的水气热腾腾地直往上冒。 杜芸青由灶口跳了起来,抹了抹布满细小汗珠的额头。 “真的耶!真的耶!” 看见方才皱巴巴硬邦邦的包馅面团,这下全成了一颗颗蓬松、微带透明感的美丽包子,而且是由她在一旁努力煽风点火才做成的,她的成就感与满足感简直笔墨难以形容。 “瞧你看得目不转睛,口水都快流出来了。”厨房的丫头小雪取笑道。 “我……我可否先吃一个?”杜芸青吞了吞口水。 “这不就帮你拿来了吗?”负责把热腾腾的包子放到盘子上的小兰递过一盘,上头正是溢着香气的包子。 看杜芸青顾不得热地狼吞虎咽,小雪禁不住笑了出声,“小青,你不是说你是杜家的小姐吗?怎么从来没吃过这种东西吗?” 塞了满口包子的杜芸青死命地摇头。她爹是武夫出身,镇国将军府里大部分是武人,吃,只要能吞得下、吃得饱就行了,哪有叶家如此讲究、如此细致。 “瞧你这副模样,哪是人家小姐的样子。”小兰也龙笑道。 杜芸青好不容易咽下包子。“虽然我的吃相不太像,可我真的是个小姐。”她不服输地道。 “是啊!灰头土脸的小姐。”小雪巧笑着伸手轻揩掉她颊边一道灶灰。 “我真的是啦!”杜芸青挫败地道。 “是啊,是啊,还是平西大将军未过门的妻子喔!”小兰接续道。 “出阁途中遇到蛮人,真厉害,一个人逃了出来呢!”正忙着另一道食物的碧春也插一脚。 “可惜,又不巧遇到了两名恶人,对你下迷药,最后被卖到怜香院,好可怜。”小雪一脸惋惜,还以袖揩了揩假想中的泪水。 “幸好被咱们家少爷给赎了回来,虽然最终做不成妾,也算是因祸得福,不幸中的大幸了。”小兰接着道。叶宅里每个人都道是老夫人从中作梗,她才沦为婢女的。 杜芸青受不了地翻了翻白眼。 原以为叶家家大业人,一家子几十口人,揭露自己的身份,总有一个人会正经严肃地看待,进而帮她脱困。没想到,大家全当她开玩笑,还以此为题材取笑她。 她的际遇实在太戏剧性,她也已经看破了,靠不了别人,只能靠自己,现在,惟一的方法是死命的攒钱。 “随你们怎么说,不过我真的是,时候一到,你们就知道了。”想是这么想,嘴里仍不甘心地说着。 “是,是,是,时候一到,我们就知道了。”碧春将放满了莲蓉包和其他食物的托盘递了过去。“这个,就麻烦你了。” “喔!”杜芸青张口微应。 见状,小雪和小兰笑得更乐不可支了。 杜芸青嘟嚷着,端着重重的托盘转身离开,在门边绊了一脚,惊呼一声,以为自己撞到了门槛。“少爷。”厨房里三个女人飞快叫着。 杜芸青抬头,见着男人的脸,他纠结着眉头,一副想找碴的样子。 怎么,每天见着都给她一副难看的脸色,连打个招呼也好像很勉强的样子,现在还想怎样。 “少爷,你怎么大老远地跑来厨房,想吃什么特别的,只要叫个人来吩咐就行了啊!”碧春笑道。“我要吃的,你们谁都准备不来。”意有所指地说完,叶展骐一手拿过杜芸青手里摇摇欲坠的托盘,一手拉着她的手,转身就走。 “喂!让我来拿吧!”七弯八拐的长廊里,被拉着手、扯着身子的杜芸青道。 叶展骐什么都不说,只偏头瞪她一眼。 “给我拿吧!你一个堂堂的大少爷,穿着这一身锦衣华服,这么端着一盘食物,太……太好笑了啦!”瞧他滑稽的模样,杜芸青忍不住朗笑出声,看他不改僵硬的脸色,朗笑变成干笑。“要不然,至少把我的手放开吧!大庭广众之下拉着个婢女,就算你是少爷也不好看,何况男女授受不亲……” “你说什么?”他瞪向她,双眸危险的眯起。“你的身子让我摸透、吻遍了,你现在却要教我男女间的大道理,告诉我连你的手也不能牵?” 杜芸青脸儿通红地倒抽口气。“你怎么可以这样,在这种人来人往的地方说这种羞死人的话。”“这儿哪里人来人往了……” “少爷。”不明就里迎面而来的婢女按照惯例顿下脚步,朝叶展骐福了福身。 杜芸青眼里射出一道胜利的光芒。 叶展骐觉得自己又要气坏了。“你,把这几道菜送上大厅去。” “是。”摸不着头绪的婢女微微感到气氛不对,手脚利落地接过托盘。 “到大厅后,跟老夫人说,今晚我不一起用膳了,吩咐下去,谁也别到松苑来打扰。” 婢女虽好奇,仍在应允后有效率地碎步离去。 “你怎么可以这样,那是我的工作耶!”杜芸青抗议。 “你现在有别的工作。”叶展骐拉着她转了个方向。 “是什么工作?”杜芸青小脸乍然湛亮。“跟你说喔!这几天,我学会挑水、捣衣、生火、洗盘子,我甚至还说服小赵让我劈柴耶!你知道怎样吗?我把一根这么粗的木头,”她以着被钳制的一手和另一手兴奋地画了个圆。“劈成两半喔!” “你……劈柴。”叶展骐双颊扭曲。 “是啊!小赵说我的架式很好,是可造之材呢!他还说改天要带我去山上捡柴……” “什么?”叶展骐大怒。那该死的小赵,吃了熊心豹子胆吗?!竟敢约他的女人。 “他说山上风景美,沿途……” “不准你再见他。”他断然道。 杜芸青奇怪地看他一眼。“可是,你家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怎么可能不见他,而且,你凭什么不准!”她气傲地抬起下巴。 “因为你的工作,小青。”叶展骐伸手抚摸她尖细柔滑的下巴。 “什么工作?离柴房很远是吗?”她又被挑起兴致了。 原来当人家下人也没那么糟糕嘛!做的事容易多了,比起当小姐,要她学琴、做画、刺绣、念三从四德那些令人不以为然的道理好玩多了。 “够达了。”叶展骐道。 “你要带我去哪里……咦……这里不是松苑吗?那边是我住的厢房,那这间就是你的厢房!这就是你的房间吗?”一路跟着进门的杜芸青好奇地左右打量。 虽同住一院落,但两人的厢房仍隔了一弯流水、一座小桥和凉亭,她从未到过这处。 叶展骐没理会她,径自在圆桌前坐了下来,为自己斟了杯茶水,消渴、也消气,如果可能的话。 “你要我打扫你的房间吗?可是你的房间很干净啊!”杜芸青以手轻划过窗框、桌缘,就算以杜小姐挑剔的眼光来看,也够窗明几净的了。 “不是打扫。”叶展骐心火又烧旺了。 她一点自觉也没有,自始至终把那一夜当成没发生过,对他仿佛像对待身边的任何一个人。 难道她就一点也不明白他有多么想要她、需要她吗? “不打扫,那要做什么呢?”杜芸青好奇地东张西望,担忧地道:“可别要我缝补衣裳,虽然我好歹是个女孩子,但对那套最不行了。” “放心,一定是你做得来的。”他起身,轻轻由身后将她困住,心里渴望极了那夜既娇羞又放浪的女人。 他绝不相信她对他一点感觉也没有,虽然那旖旎激情的一夜是由合欢散促成的,但他不相信她无动于衷。 她只是因太过自卑而变得太过矜持、高傲,她只是需要他的主动、他的放下身段,他之前故意不睬她,是他错,他现在知道了。 杜芸青双颊霎时绯红成一片。早该想到,他对两人之间那档子事念念不忘。 她又何尝不是,这些天,虽然他总是臭脸相向,但一到夜里,他紧拥着她、两人用力交缠、他在她体内时而温柔时而激烈冲刺的回忆,总教她落入全身骚动不安的窘境,翻来覆去、孤枕难眠,恨不得他就在身边,让她再次经历曾拥有过的狂喜。 她知道那是不对的,甚至是连想都不该想的,但她无力克制自己的思绪,无法教自己不去想他,不去想那些yinhui的念头。 “我……我要走了,碧春姨会找我。”她无措地说道。 “你不能走,你还有工作。”他提醒。 “你这工作我不做了,你找别人来吧!”她猛摇头。 “别人不行,我只要你,我只要你为我暖床。”叶展骐在她耳边轻呵道。 杜芸青因难忍的微痒而偏头躲开,男人炽热而柔软的唇随即印上耳下细致敏感的肌肤。 “叶展骐……”一股白热化的欲望直袭向小腹处,令她讶然地叫出声。 难道每次他碰她,她就会难受得想融化吗? “小青,你可以是杜家小姐,甚至是当公主,我全不在意了。”他的双唇沿着颈项、锁骨来到胸口处,一双大手也由她双腿之间缓缓而上,“我今晚一定要你,我要你在我身下,叫我的名。”他呢喃道。 他的抚摸唤起的情潮、他的话语引起的想象,教杜芸青双腿虚软,几乎站不住脚。 “叶展骐,先放开我……”至少这次身子愿意听理智的,她试图扳开他禁锢她整个身子的手。 “不,才不放。”他巧手轻解罗衫。 “别……别这样……我们先谈谈……” “我等不及晚上了,我现在就想要你……”他将她搅紧了些。 杜芸青可以感受到他的硬挺正抵着她的腰,宣告他的坚持。 “我早说了,我不是你以为的人……你要不起我的……” “不许你再说这样的话,你早是我的女人了。”叶展骐霸道地扯破她的襟口,露出里头粉红的肚兜,大手由肚兜下摆,紧紧罩住她的双峰,像薄施惩罚似的,用力地恣意揉弄。 这样煽情的诱惑真教人承接不了,她真想放弃,真想放任自己融入他的怀抱里。 但这是错的,就算他不愿相信事实,事实仍然存在,她不能一错再错。 不能吗?心底一个小小的声音问道。 她已经失去童贞,虽然只有一夜,但两人交相缠卷到天明,她也算饱经人事,再要不回纯真。 他至少说对了一点,她早是他的女人,这辈子、这世间,除了身后这个男人,她也无以托付终身了。 倏地,一抹灵光闪过脑海。 是啊!解决的办法很简单啊!他要不起她,她来屈就他不就行了。虽然和李景浩是由皇上指的婚,但中途发生人祸,及至她被下药断送童贞,这也是非任何人所愿、没办法的事啊! 皇上也是明理人,只要她不介意他一介平民的身份,愿意屈就,请皇上将她改许给叶展骐,事情不就完满解决了。 “叶展骐……”杜芸青偏头,开心地试着和他沟通。 “别再拒绝我了。”叶展骐转过她的身,因欲望而氤氲的双眸直视进她眼里。“你要我派人上京城打探,我就派人去;你要我向镇国将军府送讯息,我就找人送。但别再要我离开了,这种事,我办不到。”认真地说完后,他低首吻住她娇甜的双唇,强行探进她唇齿里。 沉醉在他男人气息里的杜芸青咿唔几声,便不再尝试开口,专心承接他具侵略性、像恨不得探进她整个身子的激烈深吻。 他愿意为她派人千里迢迢地上京城、愿意为她送讯,即使在认为她无理取闹的情况下耶! 撇开这几天的冷淡对待而言,其实他真的很好,虽然他说喜欢她,在乎的不过是她的身体,但说到底,仍是关心她的感受。 咬着肿胀的红唇,看着埋首在她双峰间的黑色头颅,杜芸青终于放任自己申吟出声,抱紧他,将双手插进他的发里。 她也喜欢他,喜欢看他,喜欢他不声不响地就抱了上来、亲了上来,喜欢他说喜欢她,更喜欢他锲而不舍霸道地说她是他的。 虽然她根本不是他的,但那种归属于某人的感受真的好令人陶醉,是一种好幸福的感觉。 而既然他们已注定了是夫妻,只是提前行夫妻之实,应该没关系了吧!这是陷入晕眩激情里的杜芸青最后清醒的想法。 第6章 月光透过窗棂,温柔地洒在两具紧紧交缠的赤稞躯体上,空气里充溢着男女欢爱后的味道。 好不容易平息激情、回复心跳的杜芸青抓着被子起身,一脚跨向床沿,意欲离开这个他们已经待了好一阵子的凌乱床铺。 叶展骐拦腰抱住她,脸颊贴着她光滑的裸背磨蹭。 杜芸青哀号一声。“拜托,别又来了,我饿了。” “那正好,我也还没被喂饱。”他轻柔地舔了舔柔滑的裸背,开始啃咬了起来。 “叶展骐……” “展骐。”他打断她的话。 “什么?”杜芸青摸不着头绪。 “我们都已经如此亲密了,叫我展骐,或是骐,若你想光叫相公,我也不反对。”他边说,边沿着脊背往下吻。 相公两字像闪电一般击中她的意识。是啊!他注定是她的夫君、她的相公,她是不该再连名带姓叫他了。 “展……骐……”头一次如此亲昵地称呼男子的名,杜芸青像初学一个艰涩的生词。 “嗯?” “我们已经在上头……好几个时辰,现在都不晓得是几更天了,你……还不够啊?”虽然爱极了他轻柔的挑逗,让她整个人舒服慵懒得想微笑,但肚子会饿,也是人之常情啊! “不够,谁要你折磨我,让我等了那么久。”叶展骐翻身将她压在身下。 虽然要了她几回后,蠢蠢欲动的欲望已被平息,但有她在身旁的感觉真好,他就是舍不得让她离开身边。 “可我真的饿了嘛!都怪你,莫名其妙冒出来就把我带来这里,害我吃不到莲蓉包,还有酥炸凤爪、糖醋鲤鱼……” “求我。”叶展骐眼里闪着晶亮的光芒。 “你说什么?”杜芸青瞪他一眼。 “我没有进晚膳,厨房里肯定为我备了一份,随时可以热着吃,只要你求我,莲蓉包、酥炸凤爪、糖醋鲤鱼,统统都是你的。”她从不曾对他低声下气,他怀疑她可会为了食物而放弃自己的原则。 杜芸青俏脸为难地皱起。食物是很吸引她,但要她求他? 怎么个求法?拜托,让我吃?求求你,把食物让给我吧? 这么丢脸的话,她怎么可能说得出口。 “怎么样?”他朝她眨了眨眼。 “神经病,我才不求。”她赌气,偏头不理他。 “你不是饿了。”叶展骐失笑。 “大不了睡一觉,睡着就感觉不到饿了。” 叶展骐朗声大笑。“一开始,还以为你是个温驯可人、娇媚动人的女人。” “那么,你错得可离谱了。”杜芸青不悦地噘起双唇。 “是啊!你根本就是只刁钻的小猫,任性、固执、不服输、爱争辩,总让人气得牙痒痒的。” “你后悔了?”她蓦地觉得有点受伤。 “后悔什么?”叶展骐扬起一眉。 “后悔喜欢我了。”她一脸落寞。 叶展骐正眼瞧她,“你怎么会这么想呢?不过也难怪你会这么想,就连我自己也搞不懂为什么对你如此着迷,原以为是合欢散的关系,但今夜可以证明不是。” 想起方才的翻云覆雨,杜芸青羞得低眸垂睫。 “总之,你一点也不像我原先以为的样子,但我的目光就是离不开你。”他低头,将下巴倚在她肩上,好让两人看见彼此。 又来了,那种好幸福的感觉又来了,杜芸青绽了抹痴迷的笑容,那笑好甜、好满足。 她爹是将军,府里头又多是言行粗率的男人,再加上她娘亲早死,她从小就不是大家闺秀、千金小姐的样子,这人说他的目光离不开她,可见他包容她所有的真实模样。 她没看错人,这一刻,她更加确定自己没选错夫婿。 等等,她轻蹙眉头。也许她不该那么确定,毕竟这个可恶的男人竟要她求他,才要给她饭吃。 “起来了。” 冥想中,叶展骐已下榻,大剌剌地伸展着线条优美的赤稞躯体。 “做什么?”杜芸青在心里惊喘一声,努力要自己做到目不斜视,目光却总忍不住往他身上飘。那副躯体,与她截然不同,既结实又柔软,既蓄满了力量,又显得温和怡人,她碰过,她爱过,那是专属于她的…… “你不是饿了吗?”叶展骐套上单衣后,低身将她的衣裳递了过去。 “你要带我去吃饭?”她一脸惊喜。 “当然,我怎么舍得让你饿着。”他倾身在她颊边宠溺地印下一吻。 收回前言,她确定他是个好夫婿。杜芸青雀跃地系上肚兜、穿上亵裤,但在看到外衣时,沮丧地沉下眉头。“你看,都是你啦!” “我又怎么了?” “你把我的衣裳扯破了啦!”她懊恼地将衣裳挪到他眼前。 叶展骐俊脸不好意思地红了红。“对不起,还好裂的是缝线而已,稍微缝缝就成了……”见着杜芸青阴沉了脸,为时已晚地想起,“啊!你好像说过,对缝补衣裳那一套最不行的话。” “怎么办啦!我总共也才两套换洗衣裳,这件破了,后天我穿什么?”她一脸苦恼。 “你不是认识很多人了,总找得到一个帮你缝吧!”他提议。 “然后让全家的人开始猜测我衣裳的胸口是为了什么裂成这样吗?”杜芸青愠怒道。 “就算给他们猜着了,又有什么关系。”叶展骐试图安抚。 “怎么会没关系,我在这儿,虽然没了清白,好歹也是未出阁的闺女。” “那么,我们尽快成亲就是了。”叶展骐开心地重提旧话。 “不行。”他要娶她,得等皇上赐婚,用八人大轿来抬,风风光光地迎她,而且,肯定是为妻。 但现在他绝对不会相信的,说了也是白搭,等事实摆在眼前,一切自然会迎刃而解,她需要做的,只是等待。 叶展骐松了松不自觉紧握住的拳头。又来了,她顽固的坚持又来了,他实在不想为这个破坏彼此如此亲昵的气氛,但这么决绝的拒绝,真的教人很难不动气。 “对了,你刚刚答应我要送讯到京城,还要派人查探我说的话是否属实的。” 叶展骐不动声色地在心里哀叹一声。 “你不是随口说说,就为了骗我上床的吧!”她一脸天真地质疑。 “当、然、不、是。”叶展骐僵硬地道。 “那好。”杜芸青含笑下榻,见着裂了个大缝的衣裳,她拧眉皱鼻子。看来,还是得由她亲自来了,希望她的针线功夫经过时间的淬炼后,已没她记忆中那么糟糕。 叶展骐也笑不出来。没想到向来理智冷静的他会有这么一天,为了得到她,在激情冲昏了理智的情况下许下根本不可能去做的承诺。 话都说出口了,他不能言而无信,否则就让她瞧扁了。 但他也不能单单为了她的胡闹就派人到京城送讯,打扰镇国将军府。 “小青,如果杜家小姐失踪,镇国将军府肯定闹得风风雨雨,这点你同意吗?” “嗯!”正系上衣裳的杜芸青思及老迈的爹爹和佑宁,小脸霎时蒙上一层忧郁。 “我们平民百姓,不方便直接上镇国将军府叨扰,这点你也同意吧!” 杜芸青思量了下,点了点头。 “我们不送讯,但我会托人在京城、镇国将军府四周打探杜家小姐的消息,这样可以吗?”他边帮忙整理她的衣裳,边柔声道。 “嗯!”杜芸青朝他露出个如花般美丽的甜笑。 他有他的顾虑,她不是不明白,他肯为她这么做,够了,真的够了。 叶展骐也咧唇笑了。他答应的事,麻烦透顶,但见着她开心的模样,值得,真的值得。 夜深露重,夜凉如水,一轮明月和煦照耀,松苑边缘小亭里,两抹修长的身影隐在暗处,注视着一男一女亲昵调笑地离去。 “那个小青,恁地大胆无耻,竟敢再度勾引少爷。”随行婢女菱香气愤填膺地道。 身着披风的赵玄芙望着两人离去的方向发愣,面无表情,动也不动。 自听见下人耳语,道少爷带着小青走,且不许任何人打扰后,她便守在这小亭!如今亲眼证实两人共处一室,她的心悲哀到极点。 “少爷也真是太不应该了,明明就已经有了小姐,竟还和那不三不四的女人勾搭。小姐,你绝不能放任这种事在你眼皮底下发生。” 不能?不能吗?她凭什么不能? 她爹虽有恩于叶家,临终托孤,盼她有个好归宿,但她到叶家已一载有余,老夫人虽有意让她人叶家门,然而叶大哥和她相处了这么久,对她始终没有进一步的暗示,这会儿,甚至不顾她的颜面,光明正大地将小青带回家,表明了要娶她做妾。 那个女人有什么好,令他怜、令他爱,得到所有她盼望从叶大哥那儿得到的疼惜。 那么她呢?他将她摆在心里的何处?他对她打算做何处置?她该怎么办? “我该怎么办?”她沙哑道。 “小姐,你放心,你是叶家的上宾,她只是丫头、烟花女子,怎么比都比不过你的。”菱香安慰。 “不。”赵玄芙猛摇头,一脸哀伤。“男女之间,不是这样比的,她得到他的宠爱,得到我没有的东西,她就永远比我强。” “那我们就把她赶出去。” 赵玄芙一脸茫然。 “我们把她赶出叶家。”菱香眼露精光。 “不可能的,叶大哥喜欢她,我们怎么可能赶得走她。” “少爷喜欢她,但老夫人和大小姐都讨厌她啊!”菱香抿唇而笑。“我们只要稍稍动一点手脚,包管她让老夫人和大小姐扫地出门,这样,少爷又是小姐你一个人的了,你说好不好?” 赵玄芙紧咬着下唇,心里挣扎得厉害。 “你……打算怎么做?”良好的教养令她痛斥自己竟有害人之心,但适才两人亲昵的模样刺痛了她的心、模糊了她的良知。 “那简单。”菱香附在她耳边,低低细语。 “这样……会不会太过分了?”她颤抖着唇,唇上已无血色。 “小姐,她明知道少爷和你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还和少爷纠缠不清,她这样对你不是更过分吗?” 是啊!她未出现前,至少叶大哥的身边只有她一个女子,她还是有机会得到他的心。 如果她消失了…… “而且,她被赶出叶家后,你再拿些银两安顿她,也算对得起她、仁至义尽了。”菱香继续推波助澜。 是啊!她可以补偿她的,甚至散尽她身边的所有钱财,也在所不惜。 “那么,你就放手去做吧!”赵玄芙铁了心对菱香道。 “是。”菱香泛起一抹若有所思的笑容。 赵玄芙以手捂住心口,感觉自己的心跳得飞快,几乎要蹦出自己的喉咙了。 这样是错的,她明白。 然而她也不过是一个女人,一个渴爱的女人,她知道感情的事无法勉强,但她爱上的男人正要爱上别人,她无法什么都不做。 说不定她需要的只是更多的时间,好让他发现她的好,继而爱上她。 所以,求求你,再给我多一点时间吧!赵玄芙无声地向上天请求。 清晨,叶宅大厅的内室里,杜芸青手拿抹布,边吟着小雪教她的小曲儿边抹桌子,嘴上笑容始终没有间断。 这几天,真是她落难以来最快乐的日子了,她不但交到许多好朋友,和叶展骐的感情也日渐增温,一日浓过一日。 他总趁众人皆入梦的时刻偷偷来到她房里,她知道这么做是不对的,但罪恶感敌不过他的霸道坚持和她私心里对他的眷恋,她可以感觉自己愈来愈依赖他的陪伴。 这就是爱了吧!她说不定已经爱上他了呢!杜芸青羞怯地抿盾而笑。 清脆尖锐的声音划过耳际,令心陡地漏跳一拍,她敛起颊边微笑,由内室匆忙地跑向大厅,乍然入目的一地残破瓷片令她怵目惊心。 怎么会这样?是谁那么不小心,竟把好好的瓷瓶摔成这样。杜芸青心疼地蹲下身子,抚着残破瓷片上美丽却已残缺的飞凤图。 “天啊!小青……”刚踏进大厅的菱香捂住胸口惊呼一声。“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呢?大厅里摆着的可都是最名贵的瓷器啊!” “不是我打破的。”杜芸青脸儿一沉。 “天啊!”菱香听若未闻地蹲下身。“这不是飞凤朝天翠瓶吗?这个瓶本身虽然值不了多少钱,但却是老夫人陪嫁过来,是老夫人最喜欢的一只了,小青,你该怎么办可好。” “我该怎么办?”杜芸青瞪大眼,莫名地指向自己。“花瓶不是我打破的,干我什么事。” “小青,我看你就别再推诿责任了,事情既然已经发生,我知道你也不是故意的,在老夫人面前,我会帮你求情的。”菱香一脸遗憾地拉着她的手。 “求什么情?”杜芸青一把甩开她的手站起身。“都告诉你花瓶不是我打破的,你听不懂是吗?”“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路过的瑾儿探进头来,见着地上的一片混乱,倒抽口气。 “瑾儿,小青打破老夫人最珍爱的飞凤朝天翠瓶。” “我没有,不是我。”杜芸青喊,狠狠瞪向菱香。 “那么,花瓶……怎么会……”瑾儿看向杜芸青,脸儿因担忧而发白。 “是啊!花瓶怎么会碎成一地?”略带嘲讽的声音山门口传来,站在门外的,正是捧着肚子、黑着眼圈的叶秀榕。 “大小姐。”瑾儿和菱香飞快上前,扶着她进大厅落坐。 叶秀榕斜睨杜芸青。脸蛋还是一样美,可惜骨子里还是一样贱,要不是大哥贬她为奴,消了她不少气,再加上最近身子不适,她早亲自出马撵她走了。 这下子,她闯了大祸,恐怕连大哥也保不了她了。 “去请老夫人。”她朝瑾儿一挥手。 “是。”瑾儿戒慎地看杜芸青一眼,快步离开。 “怎么样?说来听听啊!”叶秀榕看向杜芸青,得意地扬起嘴角。 “我怎么知道?我在里头打扫的时候听到碎裂声,跑出来一看,花瓶已经是这个样子了。”杜芸青抬起下巴。 “是这样的吗?”叶秀榕转向菱香。 “回大小姐,菱香进门来时,正瞧见碎了一地的翠瓶,小青正准备要收拾,也许……打破花瓶的真是另有其人也说不定。”说到尾,菱香一脸豫色。 杜芸青扬起一眉,纳闷口口声声说她打破花瓶的人竟为她说起话来。 “真是这样吗?”叶秀榕一脸狐疑。 菱香一脸为难地看向杜芸青。“是的。”她坚决道。 “菱香,你好大的胆子,竟想为她狡辩。”叶秀榕怒而拍桌。 “什么狡辩?她说的是事实,打破花瓶的本来就另有其人。”杜芸青不服输地道。 “对不起,小青,我帮不上你的忙。”菱香低头,一脸抱歉地扯了扯她的衣袖。 “谁要你帮这种忙。”杜芸青气极地甩开她。她这么一说,不就暗示她不但打破花瓶,还要她帮忙遮掩吗? “大厅是你负责整理的,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想狡辩吗?”叶秀榕起身,气愤地直指她鼻头。 “我不需要狡辩,花瓶确实不是我打破的,就算是大小姐也得讲讲理吧!”杜芸青毫不客气地挥开她的手。 “大小姐。”菱香飞快扶住叶秀榕倒退两步不稳的身子。 “你够好、够贱,有本事桶下娄子,没本事承认。”叶秀榕怒骂。 “笑话,明明不是我做的事,我为什么要承认!” “榕儿,怎么回事?”老夫人拄着龙杖,由两名奴婢搀扶着踏进门来。 “奶奶,您的飞凤朝天没了,让那贱丫头给摔了。”叶秀榕恶狠狠地道。 老夫人一脸惨白地望向原本摆着翠瓶之处,而后移向一地碎片。“我的飞凤朝天,那只陪了我一辈子的飞凤朝天……”她喃喃。 “是啊!那只陪了您一辈子的飞凤朝天。” 老夫人一双利眼射向杜芸青,里头满是愤恨。“我知道你恨我阻挠了你的好事,没给你好日子过,但你竟吃了熊心豹子胆拿我的飞凤朝天出气。” “我很遗憾你失去了你的飞凤朝天,但它不是我打破的。”杜芸青毫不闪避她气恨的眼神,挺直了背脊道。 “不是你,还有谁?!它好好地陪了我几十年了,从来没有过闪失,你一来,它就碎了,不是你,还有谁?”老夫人厉吼,情绪失控地抬起龙杖,就要往杜芸青身上敲。 哪有站着不动让人打的道理,杜芸青后退,试图躲开重得吓人的龙杖,却一脚踩上碎片。 看着心爱的翠瓶不但支离破碎,末了,还惨遭那丫头的践踏,老夫人的怒气简直燃烧到最高点。 不理会身旁担忧的叫唤,她扭曲着面孔、提着龙杖追向杜芸青,杜芸青利落地冲向门口,正好撞上一堵人墙。 “怎么回事?我听瑾儿说花瓶破了。”叶展骐双臂一紧,下意识地揽紧杜芸青,随即见着满脸通红、气喘吁吁的老夫人。“奶奶,您……” “大哥,小青打破了奶奶的飞凤朝天,菱香亲眼瞧见的,她不但死不承认,还把奶奶气成这样。”叶秀榕抢先告状。 “奶奶。” “骐儿,别想再为那丫头说任何好话,她有胆砸我的飞凤朝天,就得有胆承接我的怒气。”老夫人抖着唇、颤着嗓音道。 “小青。”叶展骐看向怀里的女人。 杜芸青深吸口气看进他眼里。“那花瓶不是我打破的,我正整理内室,听到碎裂声出门去瞧时,花瓶已碎成一地了。” “才怪,前因后果我都问过了,菱香亲眼瞧见她正蹲在碎瓷旁准备收拾、湮灭证据,今天早晨整理大厅的就她一个人,不是她,还会有谁!”叶秀榕嗤道。 “是吗?菱香。”叶展骐绷着下巴转向菱香。 “回少爷,我进大厅时,确实瞧见小青正蹲在碎瓷旁。”菱香怯怯道。 “小青?”叶展骐语气里有一丝不确定。 杜芸青心灰意冷到极点。花瓶不是她打破的,这句话她都说过几百次了,如果连他也不相信,那她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没什么好说的了,将人留下,她必须为打破花瓶付出代价。”老夫人将龙杖往地上重重一敲。“什么代价?”叶展骐面色一凛。 “一级家法伺候,执行完后逐出叶宅,令后永不得踏进我叶家一步。”老夫人声音冷如寒冰。 明白一级家法之严苛,所有人皆倒抽口气,除了叶展骐和不明就里的杜芸青。 “不需要如此,小青是错,但是无心之过。”叶展骐平静但坚定地道。 “胡说,她明明就是故意的,她是故意拿飞凤朝天来报复我的。”老夫人怒道。 “奶奶,请息怒,只为了气您就故意打破花瓶,让自己落得这步田地,对她又有什么好处?” 老夫人哑口无言。 “那只能怪她时运不济,还来不及逃离现场就被发现了。”叶秀榕在一旁煽风点火。 “闭嘴,这里有你说话的余地吗?”叶展骐厉眼瞪她。 叶秀榕气哼一声,委屈地嘟起双唇。 “榕儿说得没错,她是聪明反被聪明误,总之,这件事你别插手,我今天一定要好好教训这目无尊长的贱丫头。”老夫人不容分说地道。 “小青,你告诉她们,你是无心的,向奶奶郑重道个歉。”叶展骐看向怀中的女子。 杜芸青冷眼回视,推开叶展骐的怀抱,傲然地环视众人。“我说最后一次,我没有打破花瓶。” 众人不改其色。 “哼!不相信是吗?”杜芸青不屑地冷哼一声。真话不听,爱听假话,这家子的程度就只有这样,她虎落平阳被犬欺,也只好委屈配合了。 “好吧!花瓶是我打破的,但我是无心的,要我说抱歉?好吧!我很抱歉,你们商量好要如何惩罚我后,麻烦再来通知一声。”她说完,潇洒地转身迈开大步离去。 “站住,你这是什么态度……”老夫人长指一伸,气得直喘气。 “奶奶,小心气坏身子。”叶秀榕喊,和其他奴婢赶紧上前拍背抚胸、帮忙顺气。 “骐儿,你都瞧见了……你都瞧见了……”老夫人上气不接下气。 “小青是我的人,对奶奶有任何不敬之处,我必会严加管教。”叶展骐一个头两个大。“至于花瓶的事,她都说她是无心的,也道过歉了……” “她那叫道歉?”叶秀榕大叫。 “好吧!我会要她再向奶奶郑重道一次歉,虽是无心,仍是过,所以罚她一天多工作一个时辰,花瓶的钱则由她的工钱里头扣。” “就这样?”叶秀榕眨眨眼,不敢置信地问。 “这样就够了。”叶展骐说得斩钉截铁。 “我不允,如果你还当我是奶奶,就把那丫头交给我。”老夫人顺过气后,铁青着脸气呼呼地道。“奶奶,”叶展骐向前,迎着老夫人落坐。“小青只是年轻气傲了点,我要她亲自来向您陪不是,您这回就大人不计小人过,看在我的面子上,饶了她吧……” 叶展骐和老夫人、叶秀榕交谈时,菱香乖巧地蹲下身子,开始收拾起地上的碎瓷片,脑海里浮现的是一年前,小姐尚幼,她至少爷房中脱衣侍寝,却被坚定地请了出去的那一幕。 小青和她一样低下卑贱,她得不到的,她凭什么得到? 事情进行得比想象中顺利,只要找对了时机,再加一把劲,就够了。嫣红的双唇,不自禁地扬起一抹浅笑。 第7章 “小青,你忍着点,我把碎瓷片清出来,一会儿就不疼了。”瑾儿扶着杜芸青落坐后,飞快地捧来梳妆台旁备用的清水。 绣鞋一脱,脚底伤口深浅不一、血肉模糊,看得瑾儿手一软,差点扶不住她的脚。 “怎么?很严重吗?”杜芸青痛得龇牙咧嘴。 “嗯!你真是的,踩到碎片扎了脚,还带着碎片走这么大老远的路,我真服了你。”瑾儿说着。眼眶泛红,泪都快流下来了。 “喂!扎到脚的是我,痛的是我,我都没哭了,你哭什么?”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哭,只是觉得你好可怜,不但打破花瓶,还弄得满脚是伤,接下来,还不晓得会有什么可怕的处罚,话说回来,你现在就算没哭,也马上就会哭出来了。”瑾儿含泪拿起自己干净的手绢沾了沾水,开始着手清洗她的伤口。 豆大的眼泪毫无预警地往下掉,杜芸青大声嘶吼,疼得面孔扭曲,全身无力。“住手,不要洗了,好痛……好痛……” “不清洗干净不行,等伤口发了炎、化了脓,更有你受的。” “瑾儿,好瑾儿……停一下……稍微停一下……让我喘口气……” “不行,没一鼓作气洗好,待会我就没那勇气,我的手……恐怕也没那力气了。”瑾儿一次次地用水洗净伤口,专注地在撕裂的血红伤口里寻找碎瓷片,怕有任何遗漏。 水盆很快地由清水变成血水,等瑾儿终于拿来干布擦干杜芸青的脚掌后,杜芸青已喊得声嘶力竭,瑾儿也因得以暂时松懈而全身虚软。 “求求你,再也别做这种傻事了,好好的脚丫子被你弄成这样,我都快被你吓死了。”瑾儿以袖口抹去脸颊上残留的泪水,端起水盆。“我这就去跟阿顺叔拿金创药,你等着,别乱动。” “喔。”气软地应了声,杜芸青全身瘫在椅上,动弹不得。 瑾儿正要出门,叶展骐已如旋风般闯了进来。 “小青,有关你的态度,我们得好好谈谈了。你也算是个冰雪聪明的女孩,但你今早实在太不对了,就算奶奶有再大的不是,也还是长辈,更别提你有错在先,我是宠你,但并不表示我就会因此纵容你……”叶展骐一进门,劈口就朝挺直背脊、一脸冷漠以待的杜芸青怒责,直到看见瑾儿,和她手上的东西。“这是什么?谁受伤了吗?”眼尖地瞧见盆里染红的水。 “回少爷,小青在大厅里不小心踩着碎片,林林总总共十几道大大小小的伤口,我正要上阿顺叔那儿……” “你的脚受伤了!”叶展骐一改愠色,满脸担忧地半跪至她身前,轻柔地握住她脚跟,原本由曾柔嫩的脚底皮开肉绽、伤痕累累,教他怵目惊心。 “你不是骂得正起劲,继续啊!”杜芸青嘲讽道。 “到我房里,把最好的金创药拿来。”他听若未闻,转头朝瑾儿道。 瑾儿飞快地领命离去。 “什么时候踩的?”叶展骐心疼地抚向她失了血色的颊。 “你到大厅之前就踩了。” “怎么不说呢?”他一脸懊恼。 “你们每个人都忙着审我、忙着定我的罪,我说什么说?”杜芸青冷着脸道,一偏头,躲开他的抚触。 “小青,我知道你现在脚很疼、心情很糟,你放心,我好不容易说服奶奶,只要你诚心诚意跟她道个歉,其他的,她都不会再追究了。”叶展骐抚着她的发轻声安慰。 杜芸青抿紧了唇,双眸直直地看进他眼里。 “你想说什么吗?”他柔声问道。 杜芸青心里挣扎着。她该再说一次、再给他一次彼此信任的机会吗? 他一定不会相信,她再多说,也只是自取其辱吧! 但她是多么希望他能相信她,多么希望以他们彼此之间的感情,就算千夫所指、没有任何证据,只要她说,他就相信。 “虽然大厅的确是由我负责打扫,虽然在我来之前从来没有人打破花瓶,但花瓶不是我打破的,真的。”她紧握拳头,缓缓开口。 叶展骐直直地回视她,默然不语。 “你不相信我,即使我亲口说了不是我,你还是不相信我。”杜芸青顿感委屈地泪盈满眶。 “我没有说我不相信你。”叶展骐避开她的视线。 “你没说相信我,还要我跟别人低头,就是不相信我。”杜芸青哑声低喊。 “听着,小青,这件事只是个意外,对我而言,飞凤朝天只是个花瓶,整件事不过是打破了一个花瓶,并没有想象中那么严重,就算是你打破的,我该死的一点也不在乎……” “你看,你认为是我打破的,你不相信我。”杜芸青打断他的话。 “我可没那么说,小青,你要讲讲理,就算我相信你又如何?菱香指证历历,整个家里头的人都认为就是你,你又证明不了自己的清白,就算我相信你,也无法为你开脱,免掉该有的处罚。”叶展骇托住她双臂,绷着脸道。 “我不用你为我开脱,我只要你相信我。”她的双眸殷殷期盼地望进他眼里。 叶展骐凝着脸,抿唇不语。 杜芸青霎时泪流满面。 他说不出来,他太正直了,说不出自己打从心底压根就不相信的话,她不是早就知道结果了吗?她才没有因为他的不信任而受伤。 她哭,是因为她的脚好痛好痛。 “来了,金创药来了。”瑾儿奔进房里,被凝重的气氛吓了一大跳。 叶展骐面无表情地伸出手接过金创药。“来,我为你上药。”他轻柔地扶起她的脚。 “走开,不要你多事。”杜芸青泪眼瞪他。 “别任性了,小青。”叶展骐眉头微蹙,打开一整瓶的药,意欲为她洒上。 “你如果不相信我,就不要碰我。”杜芸青以伤脚朝他胸口一推,叶展骐一个不稳往后一跌,珍贵的药粉顿时洒了他一身。 “你……”叶展骐脸色乍然铁青,眼里轰地燃起怒焰。 “我说了,你不相信我,就不要碰我,我的脚痛死、烂掉都是我的事,不要你管。”她的神情倔强不服。 “小青,你真是教我太失望了。”叶展骐气愤地跳了起来。“枉费我疼你、爱你,为了要你,不惜和奶奶翻脸,为了保你,不惜好言好语、低声下气地向奶奶赔不是,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情意的?做错了事,连低头认个错都不肯,未了,还使你的小姐脾气,算我叶展骐看错人了,你不要我管,我就称你的心、如你的意,再也不会管你了。”他低咒了声,毫不留情地甩袖离去。 他绝情的话将杜芸青拉回现实,一字一句地刺进心里,比脚下的伤更疼,比被误解的委屈心情更教人难受。她泪流不止,张大着口,哽咽得连一句要他站住的话也喊不出来。 别走,事情不是这样的,我只是希望你能相信我……她柔肠寸断,大声呜咽了起来。 “小青,别哭了。” “我……好疼……”杜芸青哽着喉咙道。 她错了吗?她太强求了吗? “脚下都是伤还拿来踢人,当然疼了,你看,血都流出来了。”瑾儿拿起干布小心地将血拭干。 “好……疼……”心好疼。 “不哭,上了药,一会儿就不疼了。”瑾儿拾起倒在地上的小瓶子,药粉洒了大半,剩余不多,但够这回用了。 “他……好生气……” 是她太傻、太高估感情的作用了。他们相处得再亲昵,在床第之间配合得再完美,问题仍存在两人之间,她一日无法证实她确实是杜家小姐,在他心里,就是个无法被完全信任的人,更何况是在证据看似确凿的情况下。 是她操之过急、逼他太甚了。 “那是当然的,他对你的好,我们全瞧在眼里的,你这么对他,他当然生气了……不过,你受了伤,他舍不得生气太久的。”瞧见小青眼泪流得更凶,她赶忙改口。 “他说……再也……不管我了……” “那是因为你叫他别再管你,还拿脚踢他啊!少爷是个心高气傲、向来无往不利的人,你将他对你的关心全往外推,他当然不高兴啦!现在正在气头上,气一消,就什么事也没啦!”瑾儿乐观地笑道。 “真的?” “真的。你把泪擦干,上床好好睡一觉,说不定一醒来,少爷就在你身边了。” “如果他不来呢?”如果他今天不来,明天也不来,那她该怎么办?杜芸青心慌地想。 “这……”这问倒瑾儿了。如果少爷不来,她小小一个丫环也没办法啊! “你扶我去少爷的房里,我在他房里休息。”他不来,她去,他总不会连自己的房间也不回。 “你开玩笑的吧!别说合不合宜了,你现在脚掌受伤耶!”瑾儿试图劝她打消主意。 “就是因为受伤才要你扶我啊!”杜芸青急急说道。 如果不靠瑾儿的帮忙,凭她现在连动一下都疼痛不堪的脚,他若打定主意不见她,她就肯定见不到他了。 “你……确定?”瑾儿一脸犹疑。 “拜托你了,瑾儿。”她心一急,眼泪又抑不住地往下掉。 瑾儿在心里轻叹一声,扶起杜芸青,杜芸青这才破涕为笑。 那女人实在太可恶了。想起杜芸青的无理取闹,叶展骐不自觉地握紧双拳。 关起门来,她要撒泼、耍刁蛮、玩把戏,要和他平起平坐、对他没大没小,全由得她。 但她这样对奶奶,他也不过说她几句,就乱发脾气,还拿自己威胁他,要他非得信任她,得不到,就任性地将他对她的心意全一脚踢开。 笑话,信任这种东西是威胁得来的吗?虽然他喜欢她,并不表示他会没尊严、没脑袋地被她牵着鼻子走,她美、她娇媚、她能在床榻间为他带来前所未有的快感又如何?性子奇差,就足够教他倒尽胃口。 “少爷,是我们的账……有什么问题吗?”看着老板双手青筋浮暴,账簿也被捏得扭曲变形,茶行掌柜颤巍巍地问道。 “不。”由冥想中回过神,记起自己如今身处何处的叶展骐深吸口气,缓缓放开手里的账簿。“没什么问题,一切明细都很清楚,辛苦作了,刘老。” “少爷,您才辛苦了……啊!您受伤了吗?您衣服胸口的地方有点点血迹呢!”掌柜惊诧地道。叶展骐低头,望着斑斑血迹发愣。 天啊!他在干什么?小青脚伤得血肉模糊、哭得梨花带雨,他不但不多加体谅,竟还大声骂她、气冲冲地离开她。 就算她闹点小脾气又怎么样?她受伤了,痛得很啊!他这个合该保护她的堂堂男子汉怎么认真地同她计较起来了?叶展颜心中暗恼,在掌柜一脸不解的目送下起身告辞。 心急如焚地回叶宅的途中,只在药铺停留,重金买来全扬州城目前最好的金创药。 “小青,你醒了?”见着床上的人儿始终颦起的眉头动了动,叶展骐喜不自胜,迫不及待地唤。 “你……回来了。”杜芸青张眼一见他,忍不住又酸了鼻头。“你不是说再也不管我了吗?” “我是不管你了啊!但你找上门来,又大剌剌地占着我的床,我能怎么办呢?”叶展骐一脸无辜。 “你大可以找人把我丢出去啊!反正你已经不要我了。”瞬间,眼里已闪着莹然泪光。 “别哭,别哭,我怎么会不要你呢?我赶回来冲去找你,见你不在房里,以为奶奶或秀榕又找你麻烦,差点把整个家都翻了,还好及时遇见瑾儿。”叶展骐倾身抵着她的额头,柔声说道。“没想到你就躺在我的床上,等着我。” 杜芸青难为情地低头垂睫。“我怕你真的不理我了嘛!” “傻瓜,我才怕你当真不再让我碰你了呢!那些都是气话,气话是不能当真的。”他扶她坐起,体贴地在她背后加了个垫子。 “可你说得好决绝,你离开前看我的眼神好冷漠。”杜芸青噘起双唇,怨怼地道。 “都是我不好,害你不安地拖着伤脚跑来找我。”她有这份心,方才被毫不容情拒绝的难堪也就烟消云散了。“脚还疼不疼?”他柔声问。 “疼。” “我给你买了最好的金创药重新抹上,很快就不疼了。”他安抚道。“肚子饿不饿?” 杜芸青抚了抚肚子,递给他一抹不好意思的微笑。“是饿了。” 叶展骐失笑地起身。“你一睡就睡到黄昏,错过了午膳,当然饿了。我方才特地吩咐厨房做了几样你最喜欢的糕点,还热着呢!”端来桌前的盘子,上头满满的都是各式各样的点心。 边吃,边看着叶展骐始终带笑的俊俏脸庞,杜芸青总算放下一颗忐忑的心。“你不生气了?” “嗯!不生气了,可日后不许你再说出不要我碰你、不要我管你那种话了。” “那是气话,不当真就是了。”杜芸青面有愧色地低下头。 “不许就是不许,那话太伤人了,我无法不当真。”叶展骐一脸严肃。 “好,我不说就是了。” 叶展骐满意地咧开唇角,随即又拧起眉头。“也不许你再拿脚踢我。”他补充。 “喔!”这回,她的头垂得更低。 “男人的自尊心是很强的。”叶展骐抬起她尖细的下巴。“你这么做,像在我心里割一道伤口,教我很难自处的。” 你不相信我,也在我心里割了一道很深的伤口啊!杜芸青心想。 “而且,你疯了吗?竟拿伤脚大力踢我,血迹都印到我袍子上了,想必又流很多血,再也不许你这样伤害自己,我会心疼死的,知道吗?”他边一脸认真地说,边拈起她唇角一块糕屑,下意识地就丢进自己嘴里。 杜芸青痴痴地看着,感觉心里那道很深的伤口,和脚掌上的一样,正被浓浓的关心和照顾包围得密不透风,渐渐愈合中。 “我答应你,去跟老夫人陪个不是。”她冲口而出。 “真的?”叶展骐双眸一亮。 “真的。”识时务老马俊杰,她不忍心看他为难,夹在三个女人中间,三面不是人。就当是为没看好老夫人的宝贝花瓶,和之后的恶劣态度道歉吧! 不过,总有一天,她也会要她为她的势利向她道歉。杜芸青在心里暗暗发誓。 “我就知道你终究是个明理人,我就知道我的付出不会白费。”心头掠过一阵狂喜,叶展骐开心地一手支住她的头,吻上她的唇。 她对了,看他那么高兴,杜芸青知道自己做对了。 “还饿吗?”他边啃咬她的颈项边道。 杜芸青缓缓摇头。 叶展骐抽身,将手中的餐盘摆到桌上,再飞快地折回她身边。 “你不饿,我饿了。”他双眸湛亮,意有所指地道,随即想起她的脚伤。“可以吗?” “嗯!”她主动抱紧他的腰,深进他结实的胸膛。 她要他,她需要这样亲昵的肢体纠缠来安抚她差点被抛弃而受惊的心。 “我会很温柔、很温柔的。”叶展骐在她耳边喃喃保证。 “好。”杜芸青微笑,因为那股很幸福的感觉又出现了。 它没有因两人剧烈的争吵而就此消失,真是太好了。她心想。 第8章 清晨,井边。 “小青,你的脚伤真的没事了吗?碰水没问题吧?”小雪将待洗的衣物放在地上,一脸不确定地问。 “放心,没问题的。”杜芸青放下衣物、脱下绣鞋,脚在触水时瑟缩了一下。“好冰。” “那是当然啦!时序由夏入秋了呢,再过一阵子就中秋了,到时,咱们厨房里可有得忙了。”小雪笑道。 那么,她来到扬州也有好一段日子了。思乡之情如潮般涌上,杜芸青小脸霎时蒙上一层忧郁。“怎么突然闷闷不乐,是少爷离城谈生意,想他了?”小雪打趣地道。 “少瞎说了,我干嘛想他?”杜芸青瞠她一眼,拿起自己的衣服开始使力搓洗。 “别遮遮掩掩了。”小雪咯咯乐笑,推了她肩膀一把。“你受伤,整整在少爷房里躺了好些天,大伙都说,你飞上枝头当凤凰是迟早的事了,只求到时你别忘了我们这些共患难的姐妹呢!” “你们真是的,尽说些是非,洗你的衣服啦!”杜芸青再瞪她一眼,心里却甜丝丝的。 自她主动让步向老夫人陪不是后,叶展骐疼她疼得紧,像她受了什么天大委屈似的事事依她,举凡沐浴、上药,全不假他人之手,直到确定她可以下榻行走,才放心地上邻城谈生意去。 原来得理不饶人,对自己没有半点好处,偶尔让步,反而更获益匪浅,不经这一事,她这向来强势的千金小姐还真不长一智呢!杜芸青抿唇而笑。 “小青,小青,不好了。”瑾儿由远处慌张地奔了过来。 “怎么了?”杜芸青起身。 “今早老夫人发现她最喜欢的玉镯子不见了,整个宅里闹成一团。”瑾儿上气不接下气地道。 “可别想又诬赖是我拿的。”杜芸青一脸防备。 “不是诬赖。家里从来没发生过这种事,老夫人气极了,马上下令搜你的房,一下子就在你房里的枕头下搜到了玉镯子。” “小青。”小雪不敢置信,一脸责备地望向乍失血色的杜芸青。 “不是我。”杜芸青握紧双拳。 “可是,玉镯子是在你枕头下搜到的。”小雪拧起眉头,心里不愿相信这个向来坦诚以对的好姐妹会这么做。 但事实摆在眼前。 “显然是某个人故意要嫁祸给我。”杜芸青咬牙切齿地道。 这么一想,花瓶事件说不定也是某人故意设下的圈套。 “现在别说这些了,老夫人派人找你,偏偏少爷不在,这回,没人保得了你了。”瑾儿一脸慌张。她相信小青不会偷老夫人的玉镯子,凭少爷对她的喜爱,她想要什么奇珍异宝没有? 杜芸青的脸色更惨白了。老夫人那么不讲理,又和她有过节,肯定不会相信玉镯子不是她偷的。 偷窃是重罪,送官府是要动大刑的。 看来这回,她真的在劫难逃了。杜芸青一颗心沉到谷底。 夜幕低垂、星子高挂,叶展骐一脸愉悦,迫不及待地踏进叶家大门,直直地就往自己的院落走去。 出门洽商五天,他出乎自己意料之外地想念小青,每天晚上都后悔没带她一块出门。 抚了抚怀里的小东西,他禁不住眉飞色舞。这支银发簪将是他送她的第一份礼物,俗称定情之物,她一定会开心不已。想到小青即将对他展露的笑靥,他满足地咧开唇角。 沿途,几个奴婢福身,过于兴奋的心情令他对下人们欲言又止的表情视而未见。 而嘴边那抹笑,在见着松苑的小竹屋里根本就空无一人时敛起。 “搞什么?这么晚了还不见人影。”叶展骐拧着眉头推开房门,燃上烛火。 “少爷,我听说您回来了,您终于回来了。”不一会儿,门口传来急切的呼唤,是跑得气喘吁吁的瑾儿。 “瑾儿,你来得正好,小青呢?这么晚了,她跑哪去了?”叶展骐扬眉问道。 “她……她在柴房……”瑾儿眼一红、鼻一抽,泪水已在眼眶里闪耀。 “这么晚了,她不是在劈柴吧?”叶展骐攒起眉头,心里有不好的预感。 “不是,”瑾儿猛摇头。“她……” 等不及她说了,叶展骐大步迈向柴房,瑾儿抹着泪紧跟在后。 柴房里,杜芸青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凌乱的发覆在惨绿的脸上,毫无血色的唇甚至渗出一抹血丝。 “小青,小青,你醒醒,小青。”叶展骐心神俱裂地扑向前抱起她的头,拨开发丝,急切地轻拍她的颊。 杜芸青吃力地睁开双眸,好不容易看清来人的脸,回以无力的一笑。 “怎么会这样?是谁?竟敢这么对你?”叶展骐心火狂燃,满脸阴霾,暴怒地质问。 双眸无力地垂下,杜芸青已在他怀里再度昏厥。 “小青,小青。”唤不醒怀里的人儿,叶展骐一把将她抱起。“是谁?”转向在一旁频频拭泪的瑾儿,一脸冷酷地问。 “是老夫人。” 他想也是。“为什么?” “昨天老夫人发现玉镯子不见了,下令搜小青的房,结果在小青枕头底下找到了。” “小青偷了玉镯子?”叶展骐面色一凛。 “她说是有人偷了玉镯子,再放到她房里,故意设计陷害她的,但老夫人不信,指她犯了错还想推诿责任,气得用家法打她,还罚她睡柴房,三天不许进食。” 瑾儿抽噎地道。 叶展骐面色凝重、一言不发,抱着杜芸青离开。 痛……好痛……她没有做错事,不要再打了…… “小青,别皱着眉头,别哭,你哭得我心都快碎了。”叶展骐轻柔地抚着杜芸青紧皱的眉头,以沾湿的布巾擦拭她的脸。 她没有哭……玉镯子不是她拿的,为什么她要哭……她不想哭,她不想示弱……但好痛,眼泪忍不住一直掉下来…… “都是我的错,都是我不好,没有在你身边好好保护你,让你受这么大的苦。”叶展骐倾身,以颊轻抹去她不断决堤而出的泪水。她要流泪到何时?可知那泪烧灼着他的心,教他心急如焚? 是啊!都是他的错……他承诺过会好好待她,不让她受委屈的…… “奶奶太自作主张了,明知你是我深爱的女人,竟狠得下心下这样的毒手。”打得她身上、背上全是青青紫紫,教他不忍卒睹。 因为她看不起她啊……这回,是新仇旧恨都一块报了…… “你也真是的,原以为你虽爱胡闹、爱漫天开口,至少于他人无伤,也懂得拿捏分寸,这天底下你要什么我不能给你?为什么要去偷那个玉镯子呢?” 她没有……她没有偷……杜芸青在心里猛力地喊。 “唉!”叶展骐大叹口气。“你真是教我太失望了。” 连他也认为是她偷的了……为什么不呢?事情就像每个人所说的罪证确凿,他凭什么不相信?但事情根本不是这样的,为什么要对她失望?为什么眼皮那么沉重?为什么始终睁不开眼……“不是我偷的。”杜芸青急得泪水汨汨泉涌。 “小青,你醒了?你说什么?”耳尖地听到她的细语,叶展骐兴奋地轻摇她身子。 “不是我偷的。”他听不见吗?杜芸青急得用力再道。 “不是你什么?小青。”他轻拍她双颊,一脸期盼。 “不是我偷的。”用尽所有的力量,杜芸青哑声大喊,双眸同时自黑暗的漩涡中睁开,任熟悉的摆设映入眼里。 “小青,你终于醒了,知不知道,你都快把我急死了。”七上八下的心终于落地,叶展骐高兴地抱紧了她。 “不是我偷的。”杜芸青心酸地道,想伸手环住他、回应他的拥抱,双手却似有千斤重般,沉重得抬不起来。 “先不提这个,你饿着肚子,还拖着虚弱身子在柴房里过了一夜,有点受寒发热,我让瑾儿熬了一碗药,来,快趁热喝了。”叶展骐端来汤药,扶她起身。 “老夫人的玉镯子不是我偷的,有人故意栽赃陷害我的。”不理会已送到嘴边的药,杜芸青坚持道。 “都说先不提这事了,来,喝药。”叶展骐细语轻哄。 杜芸青将脸一偏。“我不要喝药,我要你相信我。”她哑声哽咽。 “别又来了,小青。你是我的人,别又拿你的身体威胁我、和你自己的身体过不去。”叶展骐蹙起眉头。“我要你喝药,现在就喝。” 杜芸青听若未闻,仍旧抿紧了唇,一脸倔强。 冷静,把持住,她受了毒打,还招了风寒,千万不能像上回一样,轻易被她激得动气走人。叶展骐深吸口气,在心里殷殷告诫自己。 “你先把药喝完,不管你要说什么,我都听你说。”他柔柔安抚道。 “先听我说。” “不,先喝药。” “求求你。”杜芸青睁大双眸,因水气而迷蒙的大眼里满是祈求。 叶展骐盯着她红肿不堪的双眼瞧,惊悟到这竟是她第一次求他。 他起身,将药碗小心地放置桌上,合上碗盖以免凉了,然后回到她身边。“说吧!”他算是服了她的固执了。 “展骐,”杜芸青直直地看进他眼里,一脸诚恳。“花瓶不是我打破的,老夫人的玉镯子也不是我偷的,你认识我不是一天两天了,你真的认为我会偷窃、说慌吗?” 叶展骐沉默片刻。“老实说,我已经不知道该相信什么了。” 杜芸青难过地攒起眉头。“我是你喜欢上的女人耶!你就对我这么没信心吗?” 是啊!她是他喜欢上的女人。但那又如何?这样的女人,他终有一日会厌倦吧! 只是为何看着这样的她,他的心竟隐隐作痛呢? 叶展骐冷淡的反应令杜芸青急了起来。“我不管,这一次你一定要相信我,偷窃不比上回,你若真和其他人一样不相信我,我们之间就再也不可能了。”热泪烧灼着她的眼,她极力忍住,为了看清他的反应。 “如果真这样,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了。”叶展骐面无表情平板地道。 他说什么?杜芸青如遭青天霹雳。 他的意思是不相信她,就算两人的关系因此而破裂也无所谓了吗? 为什么?为什么她总是遭到误解?为什么上天给她这样的命运?为什么他能这么冷漠地说出不要她的话? 她受够了。 “为什么不相信我?我从来不曾说慌,从来不曾做过什么错事,为什么不相信我?”使尽了全身的力量,她歇斯底里地捶向叶展骐的胸膛。 “你教我怎么相信你!”叶展骐恼怒地抓住她双手。“知道吗?出门这些天,京城里的朋友捎来讯息,说京城谣传着镇国将军府的千金出阁后,虽然中途遇劫,但她的夫婿李景浩将军率大军及时赶到,现在,杜小姐,也就是平西大将军夫人,正好端端地待在平西将军府里。” “什么?”杜芸青顿觉一阵天旋地转,脑中一片空白。 “你总是一脸信誓旦旦,如今证明了不过是信口雌黄,教我如何相信你?你说啊!教我如何相信你?” “不可能,我明明就在这儿,怎么可能……”杜芸青紧咬下唇,喃喃低语。 “怎么不可能?”叶展骐眼里因彻底的失望而蒙上一层寒霜。“事实如你所愿地摆在眼前,这世界并不会因为你的痴心妄想而改变。” 杜芸青软向枕边,惊得连摇头的力气也没有了。 为什么事情会这样子?为什么那儿已经有个社小姐取代了她?为什么所有事情全连成一气,教他就算想,也无法相信她? 那她是谁?她的未来该怎么办? “事情谈完了,喝药。”叶展骐再次拿来药碗凑到她唇边。 “不要……”心灰意冷,一切全不在乎了,死了反倒一了百了。 “由不得你,你给我喝。”叶展骇气恼地掐紧她下巴逼迫她张嘴,但浊暗的药汁仍顺着她唇角溢流而下。 他厉眼瞪她。 杜芸青索性闭上双眸,看都不看他。 真是孰可忍孰不可忍,叶展骐苦着脸喝了一口,然后吻住杜芸青的唇,强迫她张嘴,将嘴里的苦药渡了过去。 杜芸青想反抗,奈何全身一丝力气也无,只得含泪咽下苦药。 反复数次后,叶展骐丢下空药碗,由怀里拿出一支漂亮的银发簪,发簪在烛光照耀下闪着温柔优雅的光辉。“送你的,我第一眼瞧见就觉得它会适合你。” 杜芸青别过头,瞧也不瞧。 她真的很不可爱。叶展骐心火又起。 又偏偏说不出决断的话,看不得她丧气的模样。 但这回他也得有所坚持,她必须知道自己真的犯下大错了,连他也不能轻易原谅,她必须从中得到教训,不致再犯。 “明后几天,我上杭州城谈生意,你好自为之。”说完,叶展骐起身,脚步沉重,但毫不犹豫地离开。 两行清泪又开始不争气地肆流了。 他真的不要她了吗?他怎么可以在这个时候离开,还离开那么久?难道他不知道她需要他? 杜芸青陷入无边无际的哀愁,直到昏昏睡去。 清晨,杜芸青带着一身不适悠悠转醒,被棍棒鞭打、毫不留情地丢进柴房的事像一场几乎不会醒来的噩梦。 她偏头,枕边的银发簪映着阳光,像在对她眨眼睛。 自从被下迷药,身上的值钱物品被搜括一空后,她就再也没有过属于自己的东西了。杜芸青拿起那支银发簪细瞧,它的样式简单大方,但做工精细,比起她拥有过的珍宝首饰毫不逊色。 而最重要的是,那是他送给她的,是她的,完完全全属于她的。 某个念头升起,杜芸青猛地瞪着手中的银发簪,幻想着那是一张张的银票。 天啊!突然地,她有了梦寐以求的盘缠,她能离开了。 门边传来轻敲,来人随即推门而入,是瑾儿。 “小青,你醒了。”瑾儿绽开笑容。“我给你送了好多食物呢!吃过了还得喝药,如果你想沐浴,我待会儿就叫福平和福安打水来,总之,你多吃点,好恢复体力。” “瑾儿,谢谢你。”杜芸青放下银发簪,抚平乍然雀跃的心跳起身下榻,瑾儿连忙上前来扶。 “别谢了,真搞不懂你,怎么会有这么多厄运缠身,瞧你脚伤才好,马上又添新伤,我真怕极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瑾儿皱着鼻头道。 “放心,不可能再有事了。”毕竟她就要走了。杜芸青端起碗筷,吃起满桌的清粥小菜。 既然打定主意要离开,最好趁叶展骐不在宅里的这几天,她得尽快养足体力好准备上路。 “说得也是,今早少爷大发了一顿脾气,气老夫人不经他的同意就擅自动用家法,两人闹得很不愉快。” 杜芸青缓下口中咀嚼的速度,心里感到一阵窝心。虽然他摆明了不信她,甚至不惜因此决裂,终究还是为她出气。“他不是出城去了吗?” “是啊!刚刚才上路的,临走前还殷殷吩咐我得好生照顾你呢!”瑾儿噙着笑道。 “是吗?”杜芸青一脸落寞。 “是啊!少爷临走前还有来探过你,握着你的手舍不得离开呢!依我看,要不是你有伤在身,他说不定就带着你一道去了。”瑾儿眉眼含笑。 “真的?”他还会舍不得她? “真的。”瑾儿重重点头。“哎呀!我在厨房里熬着药,不能离开太久的,你慢慢吃,我待会端药过来。” “嗯!”看着瑾儿出门,杜芸青心里蓦地泛起丝丝甜意。他终究不像他自己说的那样无所谓,也不像昨夜表现得那样冷漠无情。 没错,昨夜是气话、是生气的表情啊!气话是不能当真的,她差点忘了。 但再多的温柔对待并于事无补,她仍然必须离开。没有信任,两人之间纵有再多的恩爱也无法过日子,何况,杜小姐正好端端地待在平西将军府里是不可能的事。 可真要离开,舍得吗? 世事难料,万一她再也回不来,她舍得这些新朋友、舍得在这儿建立的新生活、舍得会为她哭泣的瑾儿、舍得他吗?杜芸青为难地拧起眉头。 脑海里浮现遇劫那日,她骑马逃出现场的最后一眼,佑宁穿着鲜红的霞帔上了马。 她获救了?然后冒充是她,隐瞒她只身逃离的事实,代她嫁给李景浩。 这是很有可能的,毕竟佑宁喜欢他,极有可能这么做,再加上西土无人识她,骗过几个见过她的媒婆和随从后,她可以很容易地瞒天过海。 不,杜芸青猛地摇了摇头。她不相信,她绝不相信佑宁会这么对她,事有蹊跷,她一定要回去查个清楚。 第9章 杭州一处热闹的酒肆里,才刚谈完生意的叶展骐斟酒独饮,眉头纠结,脸色凝重。 “叶兄,这不是叶兄吗?什么时候上杭州的?”陆正豪一脸热络地上前,椅子一拉,就在他面前坐下。 “客倌,点些什么呢?”效率良好的伙计马上上前。 “唔,”陆正豪看了看桌上的东西。“酒够了,多来几道小菜吧!” “是,马上来。”伙计含笑领命而去。 “是什么烦心事,要一个人喝闷酒?”对着眼前的难看脸色,陆正豪神态自若地拿了杯子,兀自倒了杯酒浅尝。 “杭州之行一切顺利,哪来什么烦心事,你多心了,陆兄。”叶展骐仰头饮酒下肚,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这么牛饮,很快要醉的。”陆正豪扬眉提醒。 “醉了也好。”不想她是不可能的,至少醉了,就不会因为想起她而心情抑郁低落。 他确定她是不能被信任的,但这些天,她含泪倔强地以伤脚踢他、她抵死不喝药的画面不断在他脑海里反复出现,她要求他相信的神情由威胁到苦苦哀求,几乎将他逼疯。 “是啊!一醉解千愁,这么消极,是为了女人吧!”陆正豪举杯凉凉说道。 叶展骐正欲一口饮下的酒就这么硬生生地梗在喉里,呛得他脸红脖子粗。 “你……”他们又不是什么知交好友,更多是在商场上偶遇的敌手,两人间向来只维持最基本的应对之礼。 如今他竟大剌剌地探他隐私。 “清醒些了吧!”陆正豪坐到他身边,和气地拍拍他的肩帮他顺气。“如果是女人方面的事,也许小弟可以帮得上忙哟!”淘气地朝他眨了眨眼。 叶展骐红着眼看向身旁儒雅风流的男人。“你有喜爱的人吗?”他冲口问道。 陆正豪眉眼含笑。“当然,那人才刚成为小弟在下我的妻子。”正因为情场得意,所以忍不住一改本性,不白觉地管起闻事。 “你成亲了,恭喜。”叶展骐由衷祝贺。 “谢啦!所以你也幸运地有了喜爱的人了,那么问题出在哪里呢?”陆正豪感兴趣地扬起一眉。 “问题……很复杂。” “我想也是。”他赞同地点点头。 “你信任她吗?我是说嫂夫人。” “当然啦,她可不是别人,是我最深爱、最亲近的人,我不相信她,还能相信谁?” 我是你喜欢上的女人耶!你就对我这么没信心吗?小青的话在心里回响。 “可是,如果有一件错事,每个人都说她做了这件事,整个情况也很明显地不利于她,她却说不是她,你仍然相信她吗?” 陆正豪认真地考虑了两秒。“相信。”他点头。“只要她说不是她,我就相信。” “为什么?为什么你可以肯定地这么说?”叶展骐一脸不敢置信。 “因为我认识她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她是怎么样的人,难道我会不明白?何况她不需要骗我,她知道不管她做错了什么,只要她坦诚相告,我都会站在她这边。”陆正豪侃侃而谈。 你认识我不是一天两天了,你真的认为我会偷窃、说话吗?小青的话再度闯进心里。 不,他从来不认为,正因为他从来不这么认为,对她的失望才会更大。叶展骐握紧了双拳。 “不过,我的妻子是个很棒的女人上顶天下,像她这般内外俱美的女人不多,我们的情况,也许不适用在你们身上。”陆正豪充满自得之色地道。 “是啊!嫂夫人的情况并不能相提并论。”叶展骐喃喃。小青无疑地称不上是内外俱美的女人。但她却是这天下间独一无二的女人,他的女人。 “不过话又说回来,既然她说了不是她,你何不站在她的立场为她想想,花点时间力气查明真相。” 一语惊醒梦中人。叶展骐的心倏地跳得飞快。 他只是一味地对小青有成见,认为她犯了错却不承认,只会任性地大耍脾气,从来不曾想过查明真相。 “万一她是清白的,万一是所有人都误解她了呢?”陆正豪漫不经心地接着道。 叶展骐霎时心头一紧。 花瓶破了,没有人看见是小青亲手打破的,就算是菱香,也只能证明小青正检视破碎的瓷片。 玉镯子被偷了,没有人亲眼逮着是小青偷的,就算在她枕头底下发现,以叶宅内部门户而言,真的有心,想进入任何一个房间是轻而易举的事。 而小青平时的鲁莽、任性,说穿了,全源自她率真而丝毫不加掩饰的真性情,他心里明白,也打从心里接受。 但她坚持她是杜家小姐一事又要如何说?毕竟那已经被证实是不可能的事。 真的不可能吗?他站在她的立场自问。 她总是一副傲然不服输的模样,她说话总是高高在上,不准这个不许那个,她不曾向人低头,除了向奶奶道歉,和为了求他相信她。 她的手柔嫩细致,一看便知不曾做过家事;而她的确不会做任何家事,学会后,也只当新奇的游戏玩。 为什么她有一双细嫩的手?为什么她不会做家事?她并不是一开始就在怜香院当妓女,在这之前,如果她不是一般的农家女,那么,她是谁? 凉风迎面吹拂,叶展骐却感到一阵燥热,酒肆人声喧嚣,他却感觉一片漆黑寂静。 万一她说的都是真的,万一是他误解了她…… 想到这儿,叶展骐一刻也坐不住了,他突兀地起身、道谢、告辞。 望着叶展骐匆匆离去的背影,陆正豪微咧双唇,开心地笑了。亲亲娘子如果知道他今天做了什么好事,肯定会以他为荣。 “小青呢?”才推开叶宅大门,叶展骐已迫不及待地询问门房。 “呃……”门房愣在一旁,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算了,你一直守在这儿,怎么会知道?”叶展骐挥了挥手,人已大步往厨房迈去。 算算时日,她的身子应该好得差不多了,而以她在房里待不住的性子,时值黄昏,没有意外的话,应该是待在厨房里帮忙。 厨房里如同他上回来时一般,依旧蒸气四散,只是少了那个和其他人拌嘴的俏丽身影。 “小青呢?”叶展骐攒着眉头问。 “少爷,您回来了。”冷不防被门口的声音吓一跳,碧春、小雪和小兰同声呼道。 “嗯!我回来了,小青没在这儿帮忙,难道她又受伤了?”一想到上回回来时小青被折磨的惨状,他的心瞬间揪紧。 “没、没、没……”三人异口同声,一径摇头。 “那么,她人呢?”叶展骐总算放下一颗纠结的心。 小兰为难地推了推小雪肩膀,小雪紧咬着下唇朝碧春抛了个眼神,碧春扭了扭自己的手指、扯了扯小雪的衣袖。 “她人呢?”叶展骐再问,觉得自己快失去耐心了。 “呃……”小雪视死如归似的抬头挺胸,清了清喉咙。“回少爷,事实上,我们也不知道小青现在人在哪儿。” “那干嘛不早说。”叶展骐白她们一眼,脚跟一旋就要离开。 “少爷!”小雪急急忙忙叫住他。“我们的意思是,小青她不在房里、不在厅里、不在院里,她哪儿都不在了。” “这是什么意思?把话说清楚点。”叶展骐转过身,俊脸布上阴霾。 小雪瑟缩了下。“我们也不明白为什么,但她离开了,只留了封信在您桌上,巧儿去打扫您房里时发现的……” 话未听完,叶展骐已大步离开,从来不曾想过有一天会失去她,他的心满满是未曾有过的惊慌与不敢置信。 她走了,她竟不告而别,偷偷地走了。就因为他不能相信她,因而说了些重话。 她怎么可以走,她是他的人,怎么可以就这样离开他。 房里桌上如小雪所说的摆着一封信,上头娟秀字迹整整齐齐地写着他的名。 叶展骐拆信的手微微颤抖。信与不信,他什么都不在乎、也不坚持了,如果她说不是她,那就不是她吧!只求她在信里提及她的去向,让他可以找到她,别让他就此失去她。 展骐: 我是京城镇国将军府杜千云的女儿杜芸青,花瓶不是我打破的,玉镯子也不是我偷的,我从未说谎,如果你不相信我,将永远找不到我。 别以为这样就可以摆脱我了,就算你找不到我,我也会很快就回来找你,所以,不许你娶妻纳妾,也不许你移情别恋。 杜芸青 哈!叶展骐哑然失笑,然后纵声大笑,笑到眼泪流出,笑到前俯后仰、不可自抑。 这实在太讽刺了,心爱的人不告而别,他该愁眉苦脸、痛心疾首地大骂她的忘恩负义。 但他竟在这样的时刻感到解脱,因为突然之间不知怎地,他终于能完全相信她,即使这一刻和上一刻一样毫无迹象显示她的清白,但他竟能毫无缘由地相信她。 他真的相信她,这真是太不可思议了,叶展骐捏紧手中的信,以袖口轻拭眼角的泪水,为这突如其来的心情转变感到神奇不已。 不知何时已待在门边的赵玄芙紧揪住自己的胸口。 叶大哥疯了吗?瞧他又是笑又是流泪的,失去小青,对他的打击真的那么大吗? 都是她不好,同意菱香打破花瓶、偷了玉镯子再嫁祸给小青,但她不是故意要害她割伤了脚,还被处以家法的,她原来只打算给她一点教训,让她在叶家待不下去,她再从中接济的。 现在她如她所愿地离开了,不知流落何方,连她私下派人去找,都找不到。 如果她遭遇到任何可怕的命运,都是她一手造成的。 这样的负担好沉重,每天晚上,她躺在被窝里,担心着另一个因她而受苦的女人,翻来覆去无法入睡。 怎么会这样?她只是想得到叶大哥的关注,得到他的爱,怎么会在不知不觉间,成为一个更不值得被爱的女人? “叶大哥。”赵玄芙鼓起勇气唤道。 “玄芙,是你,有什么事吗?”叶展骐敛起狂妄的笑意,以免吓坏来人。 “有一件事……” “有什么事等我回来再谈吧!我要马上准备去京城一趟。”叶展骐边说,边整理起自己的行囊。小青早他两日出发,不知道她一个弱女子哪来的胆识独自行远路,只求上天保佑她够机灵、运气够好,能一路平安到京城里等着他。 “你要上京城谈生意?”赵玄芙问。 叶展骐顿下手边的动作,认真地看向赵玄芙。“玄芙,我一直当你是妹妹。” 赵玄芙心中一恸,忍不住红了眼眶,掉下两行清泪。“你是要去找她。”她突地明白。 “嗯!” “但她素行不良。”赵玄芙哽着喉咙道。 “那都是误会,一等我由京城回来,就会着手查明。” 赵玄芙泪掉得更凶了。“你不用查了,花瓶是菱香打破的,玉镯子是菱香偷来再放到她枕头底下的,都是我的错,什么惩罚我都愿意接受。” 叶展骐面色凝重地板起脸孔。 “你心里想什么?是更讨厌我了吧!”赵玄芙泪流满面。 反正她就是一个不讨喜的女人,被赶出叶家也好、送官府也罢,为了情字糊涂一时,她的人生已烙上污点,她什么都豁出去了。 他心里想什么?叶展骐自问,出乎意料之外的答案令他不自禁地露齿微笑。 “我没有更讨厌你,我本来就不讨厌你啊,又怎么会更讨厌你呢!”叶展骐朝她一笑后出门,打算吩咐福平和福安为他备车,他迫不及待地想上路了。 外头的景色似乎比方才更明亮几分,他抬眼望向松苑的另一头,那儿,她曾经不惜以伤脚踢他,只因为气他不信她。 她一定很高兴他终于相信了她,他庆幸自己是在赵玄芙坦言相告之前就相信,如果他在之后才相信,就没有资格去追她了。 这就是他方才心里所想的。 京城,镇国将军府前,一抹娇小的身影晃到大门前,拉起朱红大门上的狮环大声敲门,不一会儿,门咿呀地开放。 “小伙子,你有什么事?”身材壮硕、蓄满胡子的粗汉见着眼前脏污瘦弱的小鬼,露出一抹怜悯的笑容。“乞讨吗?我身上的钱也不多,这个铜板给你,赶紧上街买个东西吃吧!” 杜芸青张大了眼瞪向铜板,再瞪向眼前的大汉。“方叔,你老眼昏花,认不出我了吗?” “你……”方大雄眯起了眼对着他细瞧。“难道你是我某个远亲的小孩?”他皱起眉头。 杜芸青简直气结,虽然为了不致重蹈覆辙又让人捉去卖了,她换上一身男孩穿的粗布衣裳,头发也绾成男孩的发式,全身还因为沿途奔波而满是尘土。 但好歹还是一样的脸吧! “我是芸青啊!你从小看着长大的芸青啊!你仔细瞧瞧。”杜芸青以脏污的袖口抹了抹脸。 “唔……是很像……” 杜芸青索性将皮绳解开,任一头秀发披垂。 “哟!真是芸青耶!”方大雄赞叹。 杜芸青朝天空翻个白眼。“快让我进去,我有很多事急着要问爹。” “好,好。”方大雄退身让她进门,关起大门后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你不是再过两天才会到吗?而且李将军不是要陪着你一块来,怎么没瞧见他的人?你这一身打扮,是又在玩什么游戏了吗?”他兴致勃勃地问。 往内院疾行的杜芸青突兀地转身,差点撞上如铜墙铁壁般粗壮的身子。 “你说什么?你说我过两天才会到,而且是由李景浩陪着?”她尖着嗓子问。 “是我问你问题耶!你怎么反倒问我?如果不是要回来省亲,你回来做什么?”方大雄扬起浓眉。杜芸青顿觉一阵晕眩。 叶展骐的消息是正确的,真的有个人趁她落难时神不知鬼不觉地取代了她。 “佑宁呢?有任何佑宁的消息吗?”她急急问道。 “佑宁不是陪你嫁了过去,她的情况你最清楚不过了,怎么反倒问我。”方大雄一脸疑惑。 没有佑宁的消息,杜芸青的心沉了沉。 展骐道李景浩的军队在随后及时赶到,难道真是佑宁一时鬼迷心窍,为了得到仰慕的人,不惜以牺牲她为代价? 不,她绝不相依,而且,如果真是佑宁,不可能回杜家自投罗网。 但,如果不是佑宁,佑宁又在哪里? “大雄,你在跟谁说话啊!”一位同样身材高大剽悍的男人缓步踱了过来。“是你某个远亲的小孩吗?怎么瘦成这样,头发乱成这样,好像流浪好几天了,快带她去厨房里吃饭啊!”他和蔼可亲地道。 “呃,大哥,这不是我远亲的小孩,是你的小孩。”方大雄摸摸后脑勺,尴尬地道。 杜千云瞪大了眼瞅着眼前的女孩瞧。“不会吧!长得是有点像芸青,但我发誓我在外头没有私生子。” “爹,你太过分了。”杜芸青紧握双拳,气红了眼。“哪有人连自己的女儿都认不得的,太过分了吧!” “芸青!”杜千云惊得大退两步,然后又赶紧上前,握住女儿的双肩。“你这副模样,就算是你娘也认不出来。你真是的,不是说好嫁到李家后就要乖乖的吗?怎么又恶作剧地捉弄人呢!真是的,景浩呢?我的贤婿呢?”他伸长脖子东张西望。 “爹,我没有恶作剧地捉弄人,是我被恶作剧地捉弄了啦!”扑进老父的怀里,杜芸青忍不住痛哭起来。 “难道是李景浩那家伙欺负你了,他人在哪?我马上找他理论去。”杜千云霎时气愤填膺。 “我不知道他人在哪,我没有嫁给他,遇到蛮人攻击后,我好不容易逃了出来,却又被卖到扬州的妓院里,这些天,我又是搭船又是搭车,走了好多好多的路,脚上都起水泡了,好不容易终于见到爹,我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爹了……”杜芸青含泪倾诉。 “你说什么?你知道你现在在说什么吗?”杜千云脸色僵硬。 “我明白得很。”杜芸青由父亲熟悉的怀抱里抬起头,因泪水而湛亮的双眸定定地看进他眼里。“我没有嫁成,那个过两天要回来的人不是我,你懂吗?你懂吗?” 杜千云仍一脸无法置信。“你确定你不是太久没见,故意用这种别出心裁的方式和我打招呼?”“爹……”她激动地紧抓着他的胸口直摇。 “好,好,好,我懂就是了。”杜千云连忙捉住杜芸青的双手安抚道,随即困惑地锁起眉头。“丫头,你最好从头仔仔细细地讲起,如果在李家的人一直不是你,那是谁呢?”向来粗线条的他,总算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了。 第10章 彻底梳洗过后,杜芸青换回自己的衣裳,随意躺在熟悉的床上,真有种南柯一梦的感慨。 记得出阁那日,也是这样环视房里的一景一物,谁知绕了一个大圈,仍是回到这儿,只是伴着一身风霜。 后悔吗? 不后悔。 她真是疯了,竟一点也不觉得后悔。杜芸青从床上跃起,坐到梳妆台前,望着铜镜里的自己。 比起风风光光地嫁进平西将军府,她的遭遇当然算是凄惨无比。 但若没这番遭遇,她将永远养尊处优,不知人的生命还有别的可能,碰不到她现在认识的朋友,也遇不到他。 他的存在,让整个生命丰富了起来,让悲惨里也充满喜乐,是他的存在,让她永不后悔生命里走这一遭。 他还好吗?她不告而别,肯定会惹他生气,他会来找她吗? 她知道事已至此,还要他相信她,真是太奢求、也太傻了,但她仍希望他能来找她,抛开所有、不顾一切地来找她…… 敲门声截断了杜芸青的冥想,她落寞地起身开门,门外正是方大雄。 “芸青,我刚刚忘了告诉你一件事。”方大雄搔搔后脑勺。 “什么事?”她一脸兴致缺缺。 “有个从扬州来的男人从昨天开始就上门说要找你。” 杜芸青双眸乍亮、心陡地跳得飞快。 是展骐,一定是他,他来找她了,他真的来了。 那表示他相信她了? “然后呢?”她迫不及待地揪住方大雄的袖口问。 “怎么会有男人打扬州跑来找你呢?一定是找错了,要不就是存心来闹咱们府里,所以我就草草地打发他走……” “你怎么可以这样。”杜芸青甩开他的袖子,尖着嗓子气愤地跺脚。“那是来找我的,你怎么可以自作主张赶他走。” “我怎么知道你们真的认识?”方大雄一脸无辜。 “你……你这样赶走人家了,我怎么找他?”好不容易他来,却被家人赶了出去,杜芸青扭曲着脸,一脸欲哭无泪。“不行,我要去找他,说不定他人还在京城里。”话还没说完就要往外冲。 “你能不能改改你毛躁的性子啊?我话都还没说完呢!”方大雄毫不客气地提起她的领子拉住她。 “方叔,什么话等我找到人再说啦!再不去找,他说不定就离开了。”杜芸青心急如焚。 “走不了的啦!他每隔一、两个时辰就来叩一次门,清晨来吵、用餐来吵、午睡也吵,烦死人了,要不是看在他挺有礼貌的份上,我早就扁他……” “你敢,你扁他我就跟你势不两立。”杜芸青转身扯他的大胡子。 “拜托,好小姐,我的意思是虽然他那么吵,我终究没有扁他,难道你听不出来吗?”方大雄疼得龇牙咧嘴。 “哼!”杜芸青放手,一噘嘴、一抬头,提起裙摆就往门口大步奔去。 一开厚重的朱红大门,横冲直撞的她硬生生地撞上一个男人的胸膛。 “喂!你这冒失鬼,做什么挡本小姐的路,我急着找人,人不见了,你来赔我吗?”她都够急得了,这人还杵在门口害她差点跌倒,杜芸青不由分说地开骂。 “急着找谁?”男人隐忍着笑意问道。 杜芸青整个人僵住,不敢置信地抬头看向来人带笑的眼眸。 “人不见了,就由我来赔你,怎么样?”叶展骐道,双眸渐渐眯起,笑意也渐渐由颊边敛起。 杜芸青眨了眨迅速蒙上水气的大眼。“你来了。”她喃喃低语。 “嗯!我来了。”叶展骐哑声道,终于不顾一切地将她拥进怀里。“天啊!你让我担心死了,我昨天找不到你的时候,差点急疯了,我在城里到处寻你,每隔一段时间,就来看看你回来了没,一整个晚上,我睡不着觉,天一亮就来敲门……”想起之前怕她出事的煎熬,他脸色难看、余悸犹存。 “我在路上有点耽搁,所以比较慢。”杜芸青怯怯地道。 “小青,永远不要再这样折磨我了,我再也不要承受这种可能失去你的彷徨与恐惧。”他哑声哀求,将她瘦小的身子拥得更紧,像要将她整个人揉进自己身体里。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她在他紧得几乎教她喘不过气的怀里困难地说道。 “不,该说对不起的是我。”叶展骐放松怀抱,看向几天来朝思暮想的姣美脸蛋。 “是我不好,你每回要我相信你,我却只会更误解你,是我不好。” “不过你现在相信了,不是吗?否则你就不会在这儿了。”杜芸青朝他绽开甜甜一笑。 叶展骐心中一悸,失而复得的激动情绪更需要某些感官上的动作加以平复,他低头,吻向她甜美的唇瓣。 “喂!小伙子,这儿是熙来攘往的门口,你给我有分寸点。”杜千云粗着声音,毫不客气地持住他的颈子。 “爹。”杜芸青惊得大退一步。“你怎么在这儿?” “大雄找我来的。就是他吗?”杜千云放开叶展骐,双手环胸朝他上下打量。 方才女儿已将落难后大致的情形告诉他,包括两人生米煮成熟饭的事实,眼前这个男人已注定是他的女婿。 “伯父,在下叶展骐。”既是杜芸青的爹,就是未来的岳父大人了,叶展骐连忙拱手行礼。 “唔!长得太秀气、身子骨太瘦弱。”杜千云摸摸光滑的下巴道。 “是啊!是啊!”方大雄在一旁频频点头附和。 叶展骐哑口无言,他这副在江南人人称羡的英挺身材,在他们面前,的确是瘦弱了点。 “又不是要拿战斧、挥大刀上战场,他这样的身子好得很。”杜芸青连忙开口辩解。 叶展骐在心里苦笑着,投以感激的一眼。 杜千云瞪向女儿。“女孩子家说这种话,羞是不羞?” 杜芸青耸了耸肩。“我只是实话实说罢了。” 杜千云再瞪女儿一眼,无奈女儿是自己教出来的,他实在也没有立场教训。“听说是做生意、拨算盘的。”他将矛头指回叶展骐。 “是,祖父在家乡扬州成立叶记,经营茶行及布庄,这些年来,生意遍及江南,算是小有成就。” 杜千云讶然地扬起眉头,仔仔细细地又将叶展骐上下瞧了一回。“英雄出少年,没想到我那丫头落难,竟还遇得上如此好的姻缘。”他啧啧称奇。 “爹,什么意思?”杜芸青不解。 “是啊!大哥,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方大雄也一脸困惑。 “叶记在江南是数一数二的大商行,尤其在第三代掌权者的管理下,不但研究了好几种新织法与染法,也发展了新的烘茶技术,如今,生意蒸蒸日上,日进斗金,商路也愈扩愈广。”杜千云缓缓道。 杜芸青和方大雄听得呆了。 “伯父过奖了,这全是底下人的功劳。” “哈哈哈!是你过谦了,如果不是你有前瞻的眼光,愿意承担风险、大刀阔斧地改革,又怎么会有今日的风光?”杜千云纵声大笑,毫无芥蒂地搅上他的肩,同他一块进门里。“你真不错,我欣赏你。我几个同好都说要下江南投资,也对你们几个商行研究了不少,你真是不得了,你怎么知道……” 犹在门口的杜芸青和方大雄两两对看,错愕地眨了眨眼。 “什么爹嘛!霸着人不放,气死人了。”刚由大厅愤而回房的杜芸青气闷地踢椅脚泄愤。 太过分了,从拉了人进门开始,就满口生意经,也不想想,她和他多久没见,有多少话要说。 “生气啦!”叶展骐双手环胸,斜倚门口,顿边泛起止不住的笑意。 “你来了?他终于问完问题了?”杜芸青双眸乍亮地奔了过去。 “你那么生气地瞪他,还气冲冲地离开,他就算有再多问题,也全往肚里吞了。”叶展骐笑着将她搅进怀里。 现在终于明白小青的真性情是从何而来了,看他们父女相处,简直教人禁不住想会心一笑。 “哼,你是来找我,又不是来找他的。”杜芸青拉着他进房里坐。“话说回来,你家真的那么有钱啊?”从方才爹爹的一连串问题里,更让她明白了叶记在江南是财大势大的商行。 “嗯!”叶展骐点头。 杜芸青唇一抿。“没想到你平日翻翻那些簿子,偶尔出趟远门,就能赚那么多钱,难怪我说要给你二十万两的时候,你连眉毛都不动一下。” “这样才好,这样我才能得到你,我们才能被命运紧紧牵系在一起啊!”叶展骐紧紧握住她的柔荑,虽然心里想做的远不止如此。 他多么想将她压在身下,好好品尝她的唇、她的身体,一解连日来的相思之苦,但这里是镇国将军府,她是千金小姐,他得切记不能胡来。 “小青,既然你真是杜家小姐,那么,京城里的谣传又是怎么回事呢?”他强迫自已转移注意力,提起另一项教他百思不得其解的事。 “我们也不知道,更离奇的是,之前爹收到李景浩派人送来的信,过两天他就要带着他的妻子回府省亲了。” 叶展骐讶异地扬起双眉。 “爹爹说静观其变,要我先别露面,府里的人也被耳提面命不许走漏消息,以免打草惊蛇,我们很快就会知道事情是怎么回事了。”杜芸青俏脸凝重了起来。 叶展骐握紧她的手,给予精神上的支持。“不管那个女人是谁,我都感激她。” 杜芸青扬起一道秀眉。 “如果不是她,我们就不会在一起了。”虽然警告了自己不能胡来,手仍忍不住移了下椅子,好能靠她更近。 “嗯!”杜芸青微笑,但脸上仍是抹不去的阴霾。 “你在担心什么?”他的手忍不住轻拂上她白里透着嫣红的颊。 “我……”杜芸青一脸犹豫。“我从来没告诉过你,出阁时,有个形同姐妹的丫环陪嫁,遇劫那日,我玩兴大起,逼她和我换了衣裳。” “你把凤冠霞帔让给她穿?”叶展骐简直哭笑不得。天底下,大概只有她这个新娘会干这种事。“连坐了好几天轿子,我只是想出去透透气,谁知道就这么刚好发生意外。”她落寞地道。 “你担心会看到她。”他一语点破她的心事。 杜芸青沉默半晌,缓缓地摇了摇头。“事情真的很奇怪,我不知道,我什么都搞不懂了,我觉得不是她,但总总迹象却显示了最有可能是她,可若真是她,又怎么可能回来省亲,她一回来,不就马上被识破了吗?”她心烦意乱地拧起眉头。 “不管如何,后天就知道了。”他额头抵上她的,抚平她紧紧纠结的眉头。“倒是说说你这一路是怎么到京城的,我好奇得很。” 杜芸青挺起身子,霎时眉飞色舞,整个人精神全来了。“你没瞧见我刚到的样子,连方叔和爹爹都认不出来了呢!” “哦?”叶展骐满眼兴味。 “因为我女扮男装,又故意把自己弄得脏兮兮的啊!有了被卖到怜香院的经验后,我一离开叶家,马上买了件男孩穿的破旧衣裳改头换面,那男孩的娘还直朝我道谢呢!”她一脸得意之色。 “真是,我就知道你机灵得足以照顾自己。”她的聪明教他以她为荣,叶展骐自豪地咧嘴大笑,随即拧起眉头。“话说回来,你哪来的银子买衣服?” “呃……当铺来的。”杜芸青垂下睫毛。 “当铺?你当了什么?”他扬眉。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她身上并没有值得进当铺的东西。 除了他送她的那一个。 “呃,就是……那个啊!”杜芸青绞着葱白的十指。 “你真的把我送你的银发簪拿去当啦?”叶展骐顿时有点哭笑不得。 “唔……嗯。”她惭愧地低下头。 “小青,虽然那晚我们闹得不是很愉快,可那是我送你的定情之物耶!”他抬起她纤细的下巴,脸上有着受伤的表情。 “对不起嘛!可是我别无选择啊,总不能要我真的去偷吧!”杜芸青回以一险无辜。 万万想不到为了讨好她而精挑细选的礼物成了她的盘缠,成了她能离他而去的工具。可他能怪谁?是他先连连误解人家的。“好吧!谁教我有错在先,一再地误解了你。” “你相信花瓶不是我打破的,玉镯子不是我偷的了?”杜芸青眉眼带笑。 “嗯!玄芙已经自己承认,是她和菱香做的。” 笑意僵在嘴角。“因为她承认,你才相信不是我?” “就知道你会计较这个。”叶展骐噙着笑容点了点她的小鼻头。“知道吗?我在杭州时遇见一个朋友,和他谈了一些事,回到家里看见你的留书,突然心眼顿开,就这么相信你了。玄芙的事,已是后来的事。” “骗人。”杜芸青斜眼睨他。 “瞧,现在我相信你,换你不相信我了。”叶展骐莞尔一笑。 “我也不是不相信你……”毕竟他出现在这儿了。 “你也没说相信我。”叶展骐拿她以前说过的话逗她。 “好吧!我相信就是了。”杜芸青笑逐颜开,随即脸色一沉。“我知道有人暗地里故意害我,没想到是她。”她落寞地低喃。 “任谁也没想到。”叶展骐也蹙起眉头。 “她讨厌我是有理的,毕竟我抢了她的理想夫婿。她年纪小,性子虽刚烈,但想法单纯,不至于想出那么恶毒的方法整我,肯定是菱香从旁煽风点火,才会犯错。”打破花瓶那早菱香的嘴脸闪过脑海,杜芸青直觉说道。 “这话没凭没据,可不能乱说。”虽然他亦心有同感。 “错不了的,我的直觉向来正确。”杜芸青心不在焉地说道。 没错,她的直觉向来正确。 她相信,不管佑宁现在人在何方,她绝对没有卖主求荣。 镇国将军府朱红的大门大大地敞开,所有人由杜千云领着,分靠两旁站立,为了迎接回家省亲的女儿和女婿。 “来了,来了,姑爷和小姐就要到了。”被吩咐前去查探的奴仆拉着嗓子大喊。 杜芸青身子一僵,身旁叶展骐紧握住她的手,给予无言的支持。 杜芸青回以宽心的一笑,但在高大的骏马和轿子出现,骏马上的身影利落地下马迎出轿里的女子时,她抓住叶展骐的手紧得几乎泛白。 看清了出轿的女子,全场肃然静默,杜千云僵直了脸,杜芸青的心不断地往下沉。 “爹,不好意思,这么多日才陪青儿回来见你。”李景浩向杜千云拱手作揖,然后转向身旁的女子。“青儿,这就是你爹啊!快上前打声招呼。” 所有人皆纳闷地瞪向李景浩,他的称呼很奇怪,他说的话更奇怪,然后视线全集中在女子身上,他们等着看明明是他们瞧着长大的丫环佑宁会怎么做。 “我……”佑宁张口,犹疑了半晌,畏缩地低下头,向李景浩更挪近几分。 为什么她会变成这样?为什么忘了过去所有的一切,变成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人?她真没用,竟连自己的父亲也不记得,眼前粗壮的男人好陌生,如果他是她爹,为什么她想不起来?如果这儿是她长大的地方,为什么她会这么害怕他们所有人注视的眼光? “青儿,别怕,是爹啊……”李景浩软言相劝。 佑宁只是将头垂得更低。 所有人看得更是胡涂。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杜千云脸色难看地开口。 “爹,有件事,因为怕您老人家担心,所以之前并没有通报。青儿在出阁时遇上蛮人攻击,在我赶到时,她已不慎由马上坠落撞伤了头,好不容易由鬼门关口走了一遭回来,却已丧失所有记忆,才会连爹都认不得了。” 众人倒抽口气,看向满脸恐惧,却猛眨眼忍耐着不掉泪的佑宁。 丧失记忆。杜芸青惨白着脸踉跄一步。 真相大白了。原来她没逃成,也没背叛她,她从马上跌了下来,差点命丧黄泉,被李景浩救起后,她被当成是新娘,为什么不呢?她头戴凤冠、身穿霞帔,因为她的坚持。 天啊!当初为了逃命,力求害怕马儿的佑宁上马,不但差点害死她,还令她丧失记忆,成了一个没有过去的人。 杜芸青红着眼眶举步向她走去,颤抖的手摸向她的额头,佑宁愣住没有躲开,拂开的刘海之后,赫然是一条丑陋不堪的疤痕。 “佑宁,”杜芸青忍不住抱住她痛哭失声。“都是我害了你,你真的想不起我是谁了吗?” 议事厅的大门关起,待在里头的,只有杜千云、杜芸青、叶展骐、李景浩和佑宁。 所有的事已被摊开来讲,大厅里陷入一片愁云惨雾,座上五人皆一脸沉重,不敢相信一切竟是如此巧合。 命运摆了他们所有人一道,其中最难过的便是佑宁了,唤不回自己的过去,被告知的过去是虚构,现在,连最亲近可倚靠的丈夫也失去了,他从来就不属于她,他们的结合是阴错阳差的错误。 情何以堪?教她情何以堪? 看着身旁女子落寞自怜,李景浩的心紧紧纠结。 他震惊当初救起的新娘并非真正的杜芸青,震惊他日夜照顾、担心随时可能香消殒娼的女子并不属于他。 但不是皇上御赐的女子又如何,他对她已情意深许,两人也行过周公之礼,她早是他李景浩的人,这情分,今生再剪不断。 “既然错已铸成,不如将错就错吧!”他豁然开朗,干脆地打破一室沉默。 “你说得简单。”杜千云跳了起来。“你和小女是由皇上亲自指婚的,如今各自婚配,这是逆君大罪啊!”他烦恼地来回踱步。 “那么,将所有事情向皇上禀明就是了,遇蛮人攻击又非我们所愿,这一切都是上天安排,皇上肯定会理解的。”杜芸青跟着起身。 “你这丫头片子懂什么,君无戏言,要皇上收回成命,岂不是教他公然言而无信,何况你要怎么跟皇上解释为什么李将军抱起的明明是头戴凤冠、身着霞帔的新娘子,却变成是丫环。”杜千云气道。 杜芸青心虚地抿紧了唇。 “我……只是个丫环,你们毋需顾虑我,李将军和小姐可以再择日成婚,这样,一切的问题就解决了。”佑宁幽幽闭口。 “你刚刚叫我什么?”李景浩双眸蒙上一层阴霾。 “我只是个丫环,配不上你,你就放了我,和小姐成婚吧,这是最好的解决方法了。”隐忍的泪终于忍不住肆流而出。 “佑宁,别哭,你一哭,连我也想哭了。”杜芸青抬袖拭泪。 看着心爱的人宁可自己柔肠寸断,也要忍痛将他拱手让人,李景浩受够了。“我不管了,要砍头也好,要降罪也罢,我就你这么一个妻子,你是丫环又如何,我原来也只是平民,大不了回头过种田的日子。” “可是……” “佑宁小姐,难得李将军对你情深义重,你就别再说那种话气他了,你家小姐有我,就算你愿意相让,我也不会放手。”叶展骐道。 “是啊!佑宁,你我虽有主仆之分,但一直以姐妹相待,你在我心里,不是丫环。”杜芸青含泪摇头。 “那……怎么办……”佑宁无助地望向李景浩。 “是啊!怎么办?怎么办?”杜千云来回踱步。 “大哥,大哥。”门口传来几声叫唤。 杜千云将门一开,赫然是方大雄。“你杵在这儿做什么?” “啊!我关心嘛!”方大雄搔了援后脑。 “关心有什么屁用,再多的关心也不能帮我解决难题。”杜千云泄气地瘫向座椅。 “可是,事情不是很简单吗?我早就帮你们想好了耶!”方大雄语不惊人死不休。 五人全睁大了眼瞪向他。 “怎么做?说来听听。”杜千云一脸狐疑。他这做大哥的都束手无策了,他这小弟能有什么好法子? “大哥,你忘了吗?皇上下的旨,只交代将杜家小姐指婚给平西大将军,又没指名道姓,你收佑宁当女儿,当咱们社府里的大小姐,事情不就解决了吗?”方大雄一副理所当然地说道。 瞪视全转为惊奇的注目。 “啊!”杜芸青雀跃地跳了起来。“方叔,我都不知道你这么聪明,你真是太棒了。佑宁,你听到了吗?你要当我姐姐了。”她奔向佑宁,拉着地的手开心地一蹦一跳。 佑宁已不知该做何反应,只能看着眼前率性的女孩,再看向她的夫君。 造化弄人,原以为自己是小姐,结果是丫环,一转眼,却又成了名正言顺的小姐。 但她不用失去他了,看着在自己生命中惟一一个具有意义的男人,想起他方才不论如何也要她这个妻子,眼泪像断线的珍珠般成串落下,模糊了双眼。 之前,总怨恨着上天对她的苛待,让她失去记忆、没了自我。 她可以没有过去,但她不能没有他,有了他存在的将来,她什么都不求,什么都不怨了。 尾声 叶宅,松苑,熟悉的厢房,熟悉的摆设,不同的是案上燃着两根大红烛,房里处处贴满了双喜。 床上两人裸身交缠,娇喘、低吼间杂不断。 “展骐……”达到高峰的杜芸青捉紧了男人的肩膀,全身痉挛地喊。 “你真棒,我的亲亲娘子。”终于有力气稍微挪开自己的身躯,叶展骐亲吻她的唇角,咧着唇微笑道。 “你也是。”杜芸青娇羞地将整个脸埋进他怀里,吸取他独特的气息。 “我爱你。”叶展骐抱开她,直直地看进她眼里。 杜芸青露出如花般美丽的甜靥,笑得眼儿都眯了。“我也爱你。”她赧然垂睫。 叶展骐看得痴了。 他爱她,真的爱她,他从不知道自己体内竟存在着这么强烈的感情,现在的他,完全不敢想象没有她的未来。 幸好她仍然愿意待在他身边,给他毫不设防的微笑,幸好他的粗心没有抹杀了她对他的信任,幸好她始终要求他无条件地信任她,从来不曾对他感到失望而放弃。 “小青,对之前发生的所有误会,我感到很抱歉。”他一脸严肃认真。 “没关系。”杜芸青微笑。反正她并没有真正损失什么,反而因此得到更多。 “玄芙对你做的事,我一定会要她付出代价。” “算了,就别把事情闹大了,好歹她还是你们叶家恩人的女儿。”杜芸青连忙摇头。“反正我都被罚过了,你再罚她,我不是白受皮肉之苦了。” 叶展骐拧起眉头,颇不以为然。 “就当是我欠她的吧!你原属于她,我却中途杀了出来,她对我怀恨在心也是必然的,换作是我,哪个女人跟我抢你,我肯定也会不择手段让她难过。”杜芸青眯细了眼道。 女人的心眼还真可怕。叶展骐心一凛。“好吧!她的事,你打算怎么办?” “她的错事必须公开,好还我清白,但私下公开就好,然后,我们帮她找户好人家,别委屈了她,我抢了她夫婿,是该还她一个。”杜芸青早在心里打好算盘。 “嗯,这件事就听你的,至于秀榕和奶奶……” “让秀榕来跟我道个歉,我就当之前的过节没发生过就是了。”反正她并不真的可恶,只是由羡生嫉,由嫉生恨,嘴巴坏了点罢了。 “嗯!她自己心里应该也明白。至于奶奶,你知道的,她虽然也对误解了你感到不好意思,但毕竟年纪大了,拉不下老脸。” “我明白。”杜芸青微笑。“我不会同她计较的。” “真的?!你真是我的好娘子。”叶展骐眉开眼笑。他还怕以她倔强的脾性,会坚持奶奶跟她低头道歉。 她食指轻点他的嘴唇。“话别说得太早,我让步,是有心机的。”她娇笑道。 “哦!什么心机?”他扬起眉毛。 “要让你更疼我入心、爱我入骨啊!” 听到这样的答案,叶展骐失声大笑。 “你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杜芸青不服气地噘起双唇,这可是她以血和泪换来的生活经验耶!他竟如此嘲笑。 “你永远当不成有心机的女人的。”叶展骐笑得连眼泪都迸了出来。 “为什么?”她鼓起双颊。 “因为……你天生就不是那样的人啊!哪有人将自己的心机理所当然、大剌剌地说予当事人听的。”叶展骐边笑边说。 “哼!”杜芸青一翻身,将自己埋进被子里,不理他了。 叶展骐止了笑容,又忍不住想笑,只得扭曲着脸,由身后抱住她。 “放心,你不用当有心机的人,我已经疼你人心、爱你入骨了。”他在她耳边轻呵着气。 被子里,杜芸青忍不住泛起一朵再满足不过的笑容。 【全书完】 后记 华琤 会完成一个故事,有时是因为想到一幕场景,非常渴望能让读者看到,所以决定让它成书,《落难千金》就是这样完成的。 猜得到是哪一个场景吗? 答案是:女主角以伤脚踢男主角胸口的那一幕。不过,好玩的是,随着剧情的发展,总会带给华更大的惊喜。举例来说,原本是想写女主角因为负气出走而扭伤了脚踝,结果剧情自有发展,因为地上有碎瓷片,变成了女主角不小心被割伤了脚,和华原先的构想有点出入,但更引人人胜。 写作真是件不可思议、不可捉摸的事,至今,每当开始另一本书,华琤仍会怀疑自己真有把一个故事变成一本书的能耐?但沉浸在故事的思绪里,故事里的人已自有其生命,有时,是书中人物的生命拼命挥洒出一幕又一幕的剧情,华琤反而变成一个单纯的叙述者,这种时刻发生时,真教人觉得精神为之一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