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嫁福妻 卷一》 第1章 【正文开始】 兴元十七年,秋。 上京城内已有树木初露凋零之态。天气阴沉,时有西风阵阵,街上行人已觉凉意。 而宁安街上,此刻却是敲锣打鼓,与这寒凉的天气格格不入。 长长的队伍从宁安街南边来,一路往北,队首的那辆装饰得金碧辉煌的马车已将过了宁安街往东走了,队尾抬着各色宝箱妆奁的随从还没从宁安街西边的午后巷里转出来。 围观的百姓啧啧称奇,有那家里人在贵人家做事的,知道得多些,便向旁边的人道:「这是东城里的英小王爷娶亲呢!」 旁人自然问他:「娶的是谁家的小姐?」 那人便又道:「乃是去年擢升了兵部尚书的顾大人家的小姐!」 围观的人自都惊叹不已。这一个是英王府,一个是兵部尚书家,该是何等显赫! 有瞧热闹的孩子,看见那坐着新娘的八台大轿自前边经过,兴奋得手舞足蹈,队伍里吹拉弹唱的,更是卖了命般扭动着身体,果真是上京贵胄的排场。 而此时,正坐在轿子中的顾绵,撩起盖头,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到底是小王爷娶亲,便是个没权没势的病秧子,排场也是一般人想不到的大。 可又有什么用呢? 看热闹的人不会知道,英小王爷十年前就死了爹娘,每天靠不知凡几的金贵药材吊着命,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一命呜呼。 看热闹的人更不会知道,嫁给他的顾家嫡女其实是个养在乡下的野丫头,从小没了娘,回京才两年就被当作筹码送出去了。 顾绵兀自冷笑了一下,毕竟在世人眼里,她那个抛妻弃子的爹可是个能力卓着家庭和睦的大好人呢,谁又能相信这十里红妆背后竟是一地鸡毛呢? 长长的队伍走过了宁安街,往东拐入了东渠街,东渠街再走不多远,就是英王府。 顾绵坐在轿子里,估摸着过了宁安街了,又重将盖头放了下来。 她想起了今日出门前她那名义上的「亲娘」的「谆谆教诲」。 什么到了王府要尽心侍奉王爷,什么处理府里的事情要思量周到,那些面子上的话自不必说了,她只记得人都走了,只余她俩在屋子里,那秦氏立了一对眉,指着她的鼻子训斥: 「王爷是个金贵人,你一个粗野丫头,得了这大好的机会,可多亏了你爹在皇后娘娘面前美言,你如今去了王府,倘若有点眼色,就该记着顾家待你的好!」 盖头下的顾绵翻了个白眼,顾家待她的好?那可是说都说不完! 她爹十五年前进京赶考,留她娘亲无钱治病,死在了寒冬里。原以为等她爹回来,一切就又能好了,谁知过了两年,竟然收到京里消息,说他爹已经另娶了! 顾文业听说自己发妻因病亡故,反如得了自由般在京城娶了富贵人家的女儿,天底下哪有这样的爹? 她与张嬷嬷在青州相依为命,好容易长到了十五岁,谁知这时候,京城竟然来了马车,又说要把她接回家去。 顾绵还当她那个渣爹良心发现了,要补偿自己欠下的债,等来了京城才知道,好嘛,人家家里父慈子孝的,接了她来,是等着让她代替秦氏生的那个妹妹进宫呢! 她在顾家顶着个嫡长女的名头,过得连她那妹妹顾锦身边的丫头都不如。 秦氏打得好算盘,等她一进宫,不出两年,怎么也得死于非命,到时候,她娘唯一的血脉也没了,她们娘俩就跟从没到过这世上一遭一般。 可谁想到,人算不如天算,皇后娘娘不知道怎么了,突然要作主给英小王爷娶亲,她这个顶包的,没顶成宫里的娘娘,反成了王妃。 只是这王妃也好不到哪去。 顾绵还记得,赐婚的旨意下来那天,她妹妹顾锦屈尊降贵趾高气昂地来了她的破屋子里,捏着一柄团扇笑得花枝乱颤: 「你别以为你当了王妃就是枝头的凤凰了。那英小王爷缠绵病榻,连路都要走不了了,等着吧,不出两年,你顾绵,就是空有个王妃名头的寡妇了!」 「呸!」顾绵轻啐了一口。 寡妇怎么了?那英王府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接了旨意那天她就想好了,等英王眼睛一闭腿儿一蹬,她就卷了王府的万贯家财,跟她师父一样,云游四方去! 想关住她顾绵,没门! …… 「落轿——」 纷纷乱乱想了一路,忽然外边敲锣打鼓的声音停了,轿子也跟着落了下来。 顾绵收收思绪,重又坐得端正。毕竟这英王没死的时候,她得先当个尽职尽责的英王妃,把命保住了再说。 「王妃,请吧。」 外头是个老妇人的声音,顾绵知道,这是英王府的嬷嬷,大概是到了英王府的门前,这会只等着她下轿了。 顾绵于是想着张嬷嬷以前教给过她的规矩,探身往前,将手伸了出去。 谁知等了半晌,并不见一个人来扶。 顾绵心下冷笑,看来这英王真是病糊涂了,府里的下人竟这么没规矩,连她个乡野来的丫头都不如。 她翻手自己扶上了轿门,稳稳地从轿子里走了出来。 站在轿子旁边的钱嬷嬷瞧着新王妃竟是什么都没说,自己出来了,一时有些惊讶,只是她转而就露出个轻蔑的眼神来,也并不扶人,就招呼那宫里来的执礼公公进行下一项了。 第2章 顾绵微垂着脑袋看着路,估摸着周围人站的位置,从轿子绕出来,站在了英王府门前。 只是并没有听见让进府的声音,这四周一片安静,原是另一头,她那个病得不轻的夫君,正费劲地从马车上下来呢。 这英小王爷也果如传言说的那般,是个病秧子。旁人娶亲总是新郎骑着高头大马前去迎娶,到了顾绵这,英小王爷坐了辆好大的马车就来了顾府。 不过这也算好的了,顾绵还以为她这位素未谋面的夫君因下不了床,要派个别的什么人来呢。 等了良久,终于见着自己旁边多出了一双上好的玄底云纹缎面鞋来,顾绵这才听见执礼公公喊道:「入府——」 吹吹打打的声音顿时重又热闹响起,周围人的恭贺声此起彼伏也不知是真心假意。 就在这听起来喜庆热闹的声音里,顾绵那因常年习武异常灵敏的耳朵听到了极不寻常的一道破空声。 「小心!」她蒙着盖头也不知道周围有多少人,可有一点她清楚,这破空的箭羽一定是朝她或者她旁边的小王爷来的。 她一把就将旁边那个病怏怏的人推开,自己则灵活地朝另一边闪身躲开。 「有刺客!」又听得一人的呼喊,顿时王府门前人马乱作了一团。 便是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已听得有兵器刺破皮肉的声音,接着就是一股子血腥味蔓延开来。 「保护王爷王妃!」 先前或是来观礼的达官贵人们,或是拿着东西的下人随从们,无不是四下躲藏,抱头鼠窜。 惊呼声逃命声不绝于耳,顾绵面色冰冷,一手握在腰间软剑的剑柄上,从这纷杂的声音里分辨可能危险。 那刺客却像是冲她而来的,刀光剑影越来越近。 顾绵在其中闪转腾挪,终是受不了了,借着旁边一个宝蓝衣服侍卫的遮挡,软剑迅速出手,取一人性命,又迅即地收进了重重叠叠的嫁衣之中。 她动作极快,常人几乎注意不到,只是那宝蓝衣服的也并不是等闲之辈,待人重新站好,他眸光微深,看了那稳稳立着的新王妃一眼。 新王妃的嫁衣乃是礼部督制,上好的绸缎描金秀银,每一针都价格不菲。 原本遇到刺客,再好的嫁衣也该一片狼藉,偏偏他们王妃这一身,好似一点血污都没有沾染,反而比方才瞧着,更艳了。 「英王爷,这……」看见打完了,执礼公公才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滚了出来,趴到英王爷跟前问话。 脸色苍白的英王由两个侍卫扶着才能勉强站住,闻言朝宝蓝衣服的看了一眼。 顾绵只听得那个侍卫的声音道「继续」,接着便是那执礼公公还在颤抖的一声高唱:「入,入府——」 顾绵是跨过刺客的尸首进的英王府。 以前在青州的时候,张嬷嬷给她讲过好多事,从女子礼仪讲到京城风物,山川河流到首饰衣裳,唯独没说过,大婚当日,人还能遇刺。 顾绵想想,觉得自己来了京城的日子甚为可笑。 起先是因为抓了个小偷,被传成了蛮横粗暴的「恶女」;后来是和英小王爷定亲,成了顾锦口中的「准寡妇」。 再后来,她大婚的日子,一个女子一生里为数不多的最为重要的日子,竟是遇见了刺客,不知出了多少人命。 好像没一件事是值得高兴的。 而且,她已经这么惨了,现在还饿得前胸贴后背,连个来送饭的都没有。 那个柔弱的英王也不知道怎么样了,顾绵想,他应该不会新婚之夜喝酒就喝死了吧? 她又想,倘若那英王来了,她该如何自处,总是不能由着他的,假如他要来强硬的,也只好委屈委屈他,保自己个周全了。 顾绵靠着胡思乱想冲淡自己的饥饿感,然后就听着「咔吱」一声,有人从外边把门推开了。 顾绵一下紧张了起来,她脑袋里开始翻来覆去地想着,等小王爷走过来,怎么能一招把他制住还不伤了他的身体。 结果进来的那个人根本没有走过来,就站在门口开了口,而且还是个女声:「王爷那来了消息,说今日晚上已经歇下了,王妃自行休息吧。」 顾绵脑中演练了半天的把式戛然而止,她反应了一下,然后一把扯下了头上的红盖头。 「歇下了是什么意思?」 来人是个四十来岁的嬷嬷,不知是不是白天迎她的那个,穿着打扮瞧着也是王府里有头脸的下人,可脸上的轻蔑却跟个得势的主子似的。 她听见顾绵问话,登时翻了个白眼:「还能有什么意思?王妃初来,兴许不知道,咱们王爷身体不好,这会已经歇下了,着人来不过通知一声,王妃看着办就是了。」 顾绵上下打量了那婆子一眼:「你们王府的下人就是这么跟王妃说话的?」 那婆子大概是没想到瞧着文文弱弱的顾绵竟然会说出这种话,眼睛瞪得好大:「王妃才来一日,府里就出了刺客,有这一遭,王妃日后还是注意些吧。咱们府里的下人,认王爷是主子,倘若王爷出了事……」 那婆子一双眼睛滴溜溜一转,轻啧了一声:「少不得,王妃得有个克夫的名声不是?」 她说完了这一堆七拐八拐的话,也不告退,嗤笑了一声,拔腿就走。人都出去了,顾绵还能听到她的声音飘进来。 第3章 「新婚头夜丈夫都不入房,嚣张个什么劲?打量自己嫁来就是什么金贵人呢?也不掂量掂量自己是个什么家世出身……」 「呸!」顾绵对着那仍开着的外房门啐了一口。 她还怕英王只是身子弱,不好应付,原来人就是个不中用的,这样正好! 至于某些个有眼无珠的下人,她的征途可是外头的星辰大海,这些狗仗人势的,根本就不值得她费心思搞定。 英王再病,王府也是他的,她只要从英王那扒拉到银子,到时候人一走,她带着金银财宝远走高飞,哭得还不是这些眼高手低的下人? 与其跟这种人生气,不如想办法探探王府的后厨在哪,喂喂她饥肠辘辘的肚子。 顾绵起身,把最外面罩着的宽袍大袖脱了扔床上,只穿着里面正红的窄袖,往门口走去。 才走了两步,她忽然又停了下来。 刚那个婆子虽然走了,可这会门外还有人。 上京虽没人知道她学过武艺,可以前的本事又没忘了,屋子外边有个人小心翼翼地躲着,她还是能感觉到的。并且,她还能知道那人不会武功,因为他并不会隐藏自己的气息。 既然不会武,那就好办了。没有性命之忧,不管这人是什么身份,来这里做什么,总归有各式办法处理。 顾绵脑海里多了几种设想,然后敛息凝神,踮着脚往门口靠过去。 外头的人大概是躲在窗户下面,王府里到处都点着灯,窗户上却没影子,应该是蹲着。能蹲在这里不叫人发现,大概率就是王府的人。 王府的人嘛,估计都和那个婆子一个样,看她是个没人要的王妃,不知道打的什么歪主意要来欺负她一下。 可是今非昔比,以前在顾家她要保命,总得给秦氏和顾锦留个面子,可到了王府,除了王爷,数她身份最高,她有什么好怕的? 顾绵猫在窗边上静静听外面的动静。外头的人兴许是听见屋里没声了,果然行动了起来。 那人往门口去,顾绵也往门口去。 她一手按在腰间软剑的剑柄上,猫在门后,等着外面的人进来。 倘若他要行凶,顾绵有十足的把握在他之前取了他性命;倘若他是有别的意图,软剑出鞘,也刚好能架到他脖子上。 那人的脚步近了,他好像还犹豫了一下,然后一只脚踏进了开着门的顾绵的屋子。 「你是什么人?」 顾绵居高临下,话出口时,剑已经架在了那人的脖子上。 只是出乎她意料,来人根本没有任何要挣扎的动作,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王妃饶命!奴婢是停云轩的丫头,王妃饶命啊!」 跪在地上的小丫头被吓得一下就哭出来了,声音颤颤巍巍,听得出怕是险些就吓晕过去了。 顾绵扯扯嘴角,停云轩的丫头?这英王府的下人难道就没个正常人吗? …… 英王府书房,英小王爷魏阶已换下了一身喜服,此刻披了一件鸦青色的大氅,坐在桌案前,看着桌上,关于他的新王妃顾氏的详细介绍。 敲门声均匀地响了四下,魏阶抬头,道了一声:「进来。」 秋天的夜里已有了几分寒凉之意,开门刮进来的一丝凉风,让他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王爷……」 魏阶抬手:「我没事。」 来人是他的近卫褚枫,看见他的样子,终是担忧地皱了眉。 「怎么现在就回来了?」 褚枫自然知道王爷的脾气,闻言便先收起了自己的担忧,恭敬禀报道:「王妃听了王爷不过去的消息,没问什么。钱嬷嬷说话不好听,王妃也没惯着她,不过倒也没罚。」 魏阶扶额:「说重点。」 「是。」褚枫一凛,「钱嬷嬷走后,王妃制住了一个在门外徘徊的丫鬟,然后把那个丫头派去厨房,端了好多吃的去了停云轩。」 魏阶觉得褚枫这个废话很多的毛病估计是改不了了,不过他还是从一堆废话里听出了重点。 「制住?」 「那丫头在王妃屋子外徘徊了很久,兴许被以为是什么坏人了,王妃一剑架在了她脖子上,那小丫头就吓哭了。」 「大费周章,然后就把人派去了厨房?」 「属下离得远,没听到王妃和她说了什么,只是见她后来不哭了,往厨房去了一趟,拿了不少吃的回停云轩。」 褚枫小心抬头,看看自家王爷的表情,然后鼓起勇气补充道:「王妃应是自晨起就没再吃过东西,兴许是饿了。」 魏阶盯着面前桌案上的几页纸,微微皱眉。 这位顾大小姐,好像和他想的有那么一点不太一样。 「王爷?」 「明天再去盯着她吧。今天晚上出了这么大的事,她这会没有反应,明天也该有反应了。」 「那白天刺客的事……」 「我会暗中派人查清的。你最近,先盯着她。」 「属下遵命。」褚枫行礼,准备告退。 「等下。」魏阶忽然又叫住了他。 褚枫不解,抬头却看见魏阶那张人后一向冷漠的脸上,竟然出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表情。 第4章 「第三页上面这些信息都是谁查的?」 虽然不太理解王爷为什么突然问这个,但褚枫想了想,还是尽职尽责地回答:「第三页是王妃平素的喜好,应该是全福去打听的。王爷看着,有什么问题吗?」 魏阶轻咳了一声,可声音还是有着明显的不自然:「没有,你下去吧。」 「是。」 书房的门重新关上了,魏阶抬手揉了揉眉心。 他面前这张记录着 「王妃的喜好」的纸上,工工整整地写着「王妃喜清浅之色,成衣常用如下之尺寸……其中又肩宽……胸围……腰部所用尺寸依形制不同略有差别,其中……」 来全福这小子办事还真是…… …… 停云轩里,顾绵吃饱喝足,满意地放下了碗筷,向后一倒,仰靠在了椅背上。 「你刚说你叫什么来着?」 刚那么险些被吓哭了的丫头一直在旁边站着,这会已经好了些,听见王妃问话,连忙答道:「奴婢玉竹,是两月前王管家采买时入的府,昨日嬷嬷打发说,日后让奴婢来停云轩侍奉。」 顾绵点点头,这丫头虽然胆子不大,但是从回话来看,是个心细的。 她于是又问道:「刚才你说,你有话要来禀报我,现在说吧。」 玉竹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看了王妃一眼,还没说话,又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方才王妃一剑架在她脖子上,早将她吓破了胆,自然有什么就要往外说什么,可王妃却又忽然伏在她耳边,说什么外面有人,让她等会说。 她大脑一片空白,那会王妃说什么她就做什么,这会听见王妃又问,方反应过来,王妃虽初来,可却比她还要小心谨慎得多。 此时屋子门窗都关了,大抵外面也没那所谓的人了,是以王妃这才让她说出来。 玉竹不由更佩服这位才见了一面的王妃。 「奴婢确有要事要禀报,只是,却没有证据。」 「你怎么又跪下了?」凳子上坐着怪硬的,顾绵起了身,走到了床前坐了上去,「起来说话,你跪着我瞧着烦。」 玉竹连忙站起来:「王妃息怒。」 「我没生气,说吧,什么事,怎么还有什么证据不证据的?」 玉竹要说的这件事,说大也不是什么大事,说小,却也不是小事。 原来是玉竹刚来停云轩,路还不太熟悉,夜里去茅房,回来就走迷了路,绕了个远。却不想,这一绕,竟是听见了些原不该听的东西。 停云轩管事的嬷嬷姓钱,这钱嬷嬷在王府有些年头了,停云轩的几个婆子都与她有交情,昨日,也就是顾绵出嫁的前一天夜里,这些婆子就聚在了一起,一边吃酒,一边商议了一件事。 这件事呢,便是等顾绵进了府,如何将她的嫁妆里值钱的东西偷梁换柱,拿出去了卖了,又如何能瞒着顾绵,弄到些田契、房契等东西。 因着英王自幼体弱多病,王府又早就没了主事的大人,这些下人在王府里益发目中无人。 玉竹虽只来了两月,可已知道了有不少人都将公中的东西拿出去变卖,更不要说,玉竹接触不到的那些暗地里的买卖了。 这次,这些人不过是把主意打到了顾绵身上罢了。 「那钱嬷嬷因与王管家有些亲缘关系,平日在府里就甚是嚣张,奴婢不敢惊动她,只想着,等王妃进了府,好来提前告诉了王妃。王妃早做准备,可莫要被那些人占了便宜。」玉竹倒是真心为这新进府的王妃担忧。 她自小家里就穷,被卖给人牙子以后,什么样的人没见过? 虽然外面的人说王妃年龄已大了,可也不过是十几岁的姑娘,又听闻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倘若平日养在深闺,如何能是那些嬷嬷的对手? 她只盼着自己早将这消息告诉了王妃,王妃早将嫁妆都锁起来,那些人偷不到,说不定就不打这个主意了。 只她没想到,顾绵听了这件事,面上却是一点波澜都没有。 「你说的那个钱嬷嬷,长得是个什么样,可有什么特征?」 「回王妃的话,钱嬷嬷身材中等,约略有四十多岁。要说特征……」玉竹想了想,一下想起一个独特的来,「钱嬷嬷总戴一支雕着花样的银簪子,那是以前王管家赏的,她常与别人说这事。」 「还真是她啊。」顾绵笑了出来。这戴着银簪子的,可不就是刚才那个眼睛要长到天上的婆子吗? 怪不得这婆子敢给她使脸色呢,原来她来之前,人家才是停云轩的主子啊! 「你有听到她们打算什么时候行动吗?」顾绵又问。 说了这么多话,玉竹此时也明白了,新王妃压根不是她所想的闺阁小姐,反而却是个有自己主意的。 她于是便稍微放下了一点心里的担心,顾绵问什么,就答什么:「奴婢没听到她们说时日,只是她们既都计划好了,恐怕就在这几日吧。这几日府里因筹备婚事,人人都在忙,奴婢想,若要浑水摸鱼,这会应是最好的了。」 「看不出来,你年纪不大,倒还挺聪明。」顾绵起身,走到妆镜前,开始将自己头上插的那些金钗步摇一样一样取下来。 「王妃厚爱,奴婢惶恐。」这玉竹倒是真的胆小。 第5章 顾绵瞧着铜镜中,自己那张被画得白了许多的脸,勾起了嘴角:「既然她们没定时辰,那咱们,就帮她们定一下。」 玉竹从没想到,自己有天还能做这引鱼上钩的惊险事。 她依着顾绵的吩咐,将那放在停云轩小库房里的嫁妆布置好之后,已经是后半夜了。 整个王府里一片安静,只有停云轩院墙外,偶尔传来侍卫巡逻的声音。 顾绵却还没睡,一直在屋里等着她。 「都布置好了?」看见人回来了,顾绵打了个哈欠问道。 「都依着王妃的意思布置好了。只是,这样真的能抓住钱嬷嬷吗?」 顾绵笑了一下:「抓不抓得住,明日看看不就知道了?我困了,今日先睡了。听闻你们王府里也没什么长辈,明日,就等钱嬷嬷来了,再叫我起来吧。」 按理说第二日一早她该是去给魏阶的父母敬茶的,可魏阶父母亡故,而且,新婚当日他自己都不遵守规矩,那也别怪她顾绵早上不起了。 玉竹这会对王妃已是一等一的佩服了,顾绵怎么说,她就怎么做。看见顾绵躺下睡了,她将屋里的灯吹了,只留了两根龙凤竹,这便小心地退了出去。 …… 英王府虽然只有体弱多病的英王这一个主子,可大户人家该有的规矩也都是要做做的。 按理说,顾绵嫁过来,上头没有婆母,该是她主持中馈,可毕竟她是新妇,才到了一日,一应牌子物件还来不及交接,故而第二日,就还是由管家王平晨起点卯,吩咐众人做事。 辰时将过,王府里的下人已是各司其职,井井有条,出入洒扫,来往频繁。 书房那头,魏阶也已起了,由全福侍奉着穿衣梳洗。 唯有停云轩里,除了院里的丫鬟婆子,屋里那位,一点动静都没有。 等到巳正都过了,太阳高起,顾绵才被屋外钱嬷嬷褒贬她的话吵醒。 「从来没听说哪家的新妇是这么个样。你们还不知道吧,昨天夜里,王爷根本就没来!想来啊,是看不上她。」 「王爷当真没过来?」 「废话,书房那头早膳都传过了。总不能王爷有分身之术吧?」 干完了早晨活的一些婆子丫鬟都聚在了一起,这会最是偷闲说话的时候,钱嬷嬷自然也在其中。 只是这回,她故事才讲到一半,就被一道清冷的女声给打破了:「嬷嬷闲的这么厉害,不若去把库房打扫打扫。昨日出了点事,倒要看看我那些东西都脏了没有。」 众人循着声音看过去,只见新王妃松松绾了头发,着了一身丝绸睡衣站在正屋门前。明明人是慵懒的,可就是叫人觉得有了股威压,再想说什么,也发不出音了。 钱嬷嬷讨了个没趣,撇了下嘴,只她眼睛又一转,再抬头时,已是一脸恭敬:「老奴这就领着人去都给王妃打扫干净。」 顾绵又看了那些人一眼,这才一扭身回了屋,只让玉竹进去伺候。 大鱼已经上钩了,现在就等东风什么时候来了,她这一把火过去,烤鱼干就能上桌了。 玉竹将最后一支簪子插在顾绵头上的时候,屏风外边响起了钱嬷嬷的声音:「启禀王妃,小库房里的东西都打扫干净了,王妃要不要这会去看看?」 「不用了,嬷嬷是府里的老人,办事我自是放心的。」她起身,扶着玉竹的手走了出去。 外间果然除了钱嬷嬷,还站了几个婆子,应该都是方才去打扫的。这会一起来了,无非就是等着打赏的。 顾绵于是看了玉竹一眼,玉竹会意,自桌上摆着的一个小木匣子里,拿出了几片金叶子。 她也没说什么话,就走过去,将那些金叶子一人一片,发到了几个婆子手里。 钱嬷嬷起先看见玉竹这才一天就得了王妃信任,心里还有些不平衡。可这会手里捧着金叶子,登时又将那些怒气忘在了九霄云外。 这新王妃听说是个破落的,没想到出手这么大方。 如今又入了王府,王爷又不来停云轩,这可不是待宰的羔羊? 顾绵只坐在上首,将一众人等的反应收入眼中,末了,她盯着钱嬷嬷手上的镯子看了半晌,微勾起嘴角。 巳时二刻,停云轩里终于传了早膳,然而几样小菜并一碗羹汤刚摆上了桌子,主屋里就「啪」一声,传出了瓷器破碎的声音。 院里或坐或立的婆子丫头都吓了一跳,纷纷踮着脚往屋里瞧。钱嬷嬷是停云轩的管事嬷嬷,闻声自然最是着急,连忙起身就又往那头跑去。 还没进屋,就听见了顾绵的声音。 「你们往日就是这么侍奉王爷的?碗筷摆不好不说,怎么,才来了我停云轩,就要顺几件东西走不成?」 钱嬷嬷心里一凛,拽了拽袖子,这才走进去。 一进去,便见地上飞溅的随瓷片,屋内几个侍奉丫头跪了一地,个个吓得话都不敢说。 顾绵再不受宠,那也是王妃,钱嬷嬷进来前纵有再多不屑,看到这场面也软了一些。 「王妃这是怎么了?可是早膳不和口味?」 顾绵心里冷笑,果然是个欺软怕硬的。昨天夜里那么嚣张,今日看她生气了,还不是想着息事宁人? 第6章 只不过,她可不想息事宁人。 「嬷嬷说笑了。我是个初来乍到的,纵不合口味,少不得一一改了。可是嬷嬷给评评理,这才一天,我那嫁妆里的东西竟是就丢了!少不得,就是这几个传膳的丫头搞得鬼!」 钱嬷嬷一听说起嫁妆来,本能地就是一抖,只是她毕竟也算见了世面的,总不会一下让个还不到二十的姑娘吓住。 她便稳稳心神道:「王妃这是什么话,咱们王府的下人一向管得严格,这东西丢了,少不得要找一找,若要说人偷了,也得有证据才行。」 「找?」顾绵一手拍在桌子上,「好啊,找,这就给我找。我那嫁妆里有一对玉镯子,一对金耳环,还有个银做的小香囊,我原想今日戴的,刚让玉竹去看过,竟是全没了!」 顾绵起身,言辞更狠厉了些:「嬷嬷既说能找到,那就现在去找!」 她都这么说了,下面人哪有敢在这关头上公然抗命的? 昨日是夜里,又知道王爷不会来,钱嬷嬷自然嚣张,可如今是白天,往来有王爷的侍卫,倘若闹大了,王妃不会怎么样,她自己吃不了兜着走。 钱嬷嬷混迹后宅这么久,哪能不知道这个道理? 她一面催着那些丫头都去找,一面又偷偷看了顾绵一眼。如今且让她逞逞威风,等晚上,王爷十有八九还不会来,到时候,还不是由着她们拿捏? 一时间停云轩里一片混乱,丫鬟婆子无论做什么,都放下了手里的活,开始给王妃找嫁妆。 顾绵让玉竹搬了张椅子,就坐在院子当中,看着一院子的人忙忙碌碌。 不过片刻功夫,外院的人果然就被惊动了。 最先来的是王管家,顾绵不认得他,可玉竹认识。 顾绵一听这人是王管家,想到他和钱嬷嬷似乎是亲戚,便按兵不动,只说自己嫁妆丢了,要王管家带来的人也一起找。 又这么乱七八糟地翻找了一小会,王管家脸色都不好看了,刚要说什么,外头又来人了。 是个小厮,着急忙慌地进来,跟王管家说,褚侍卫来了。 顾绵一听,便知这大概就是昨日迎亲时跟在王爷身边的那个姓褚的了。 「东风」到了,是时候点火了。 顾绵起身,眼瞧着褚枫走进来了,还不待王管家开口,便立马冷声道:「这天底下还有没有王法了?下人偷盗,竟是偷到了王妃的嫁妆上,原来这王府的规矩,就是这么立的吗?」 褚枫一早就看到停云轩里乱了起来,只是他怕贸然行事有所不妥,特意回去请示了魏阶。 可他没想到,自己这刚一进来,迎面就是王妃的一阵厉声责问。 褚枫是跟在魏阶身边的,后宅的事虽然见过一点,可这种阵仗他又哪经历过?一时间人都被问愣了。 顾绵却不给他反应的时间,更不给王管家解释的时间:「停云轩里出了贼,这么大阵仗还没找出来,这么多人的这么多双眼睛,竟是不如我一个?可知,你们不过都是看不起我这兵部尚书府的出身,故意作践我罢了!」 「今日能丢了嫁妆,明日会不会在这王府里丢了命都未可知!」顾绵说着说着,眼泪竟是流了出来。 褚枫看了个目瞪口呆,他记得昨天王妃还挺冷静啊,昨天出手杀了一个刺客的是她吧? 「王妃,是丢了什么东西?」褚枫果然被顾绵的思路牵着走了。 顾绵要的就是这个先声夺人的效果,她抬手拭泪,身旁的玉竹会意,便垂着头禀报:「王妃丢了一对玉镯子,丢了一对金耳环,还丢了一只银香囊,都是从尚书府带来的。」 「怎么丢了这么多东西?」褚枫更摸不着头脑了。 这会,他已是完全忘了过来前魏阶和他说过的话,整个人都被顾绵牵着跑了。 他也如顾绵所料的那般,成功地将这个问题抛给了王管家:「怎么回事啊?」 王管家也是刚来不久,他哪知道?可他比褚枫有经验,他听到了顾绵刚才话里的关键词。 「王妃方才说‘这么多眼睛不如王妃一个人’,可是王妃发现了什么?」 王管家当然是要甩锅的,如此,顾绵便可处在一个弱者的角度,把自己所见说出来,再借别人的手,达成她的目的。 她心里已是一片清明,面上却扔拿着帕子拭泪。 「别的我不知道,单只刚才,我分明看见钱嬷嬷手上就戴着我的镯子。」 王平登时就皱了眉头:「王妃可看清了?」 顾绵冷哼了一声:「看没看清,把她叫过来瞧瞧不就是了?褚侍卫,难不成王爷若丢了东西,也是这般一问再问的?」 褚枫尴尬笑笑:「王妃息怒,自然是要叫过来问问的。」 不消片刻,方才分散出去找东西的丫鬟婆子又都回了院子中间,三个两个站了一地。 正屋门前的空地上,顾绵坐在椅子上,左边是王管家,右边是褚枫,这场面,竟有些骇人起来。 顾绵冷眼扫了底下站着的那些人一圈,而后看向王平:「王管家,我是初来乍到,不太清楚府里平日规矩,这若要问话,该是怎么问啊?」 王管家脸色非常不好看,只是褚枫在这,他也不能顶撞王妃,便硬着头皮往前了一步:「钱嬷嬷,你先出来。」 第7章 钱嬷嬷偷偷看了王管家一眼,心想着自家的亲戚总不会坑她,于是便走了出来。 王平便道:「方才王妃瞧见你手上有个玉镯子,从何处来?亮出来给大家瞧瞧。」 钱嬷嬷上前行了礼,将袖子捋起来,露出一只色泽莹润的碧玉镯子来。 「回王妃的话,奴婢这只镯子是前几日托二门上小厮在杂货铺子买的,颜色虽好看,可其实是个假货,断不能与王妃的真镯子相比的。」 王平闻言,便转而向顾绵躬身:「王妃,这钱嬷嬷的镯子既是买来的假货,想来应该就不是王妃那一只了吧?」 顾绵的眼神自王平身上扫过,又看向钱嬷嬷:「假货?褚侍卫,不知在王府里,下人们若是说假话,欺瞒了主子,是个什么惩罚啊?」 「回禀王妃,这……倘若确是说了谎,该掌嘴。」 他话音方落,坐在椅子上的顾绵便向换了个人似的,冰凉的声音在院子里掠开:「玉竹,掌嘴。」 玉竹以前就是个小丫鬟,哪里打过人呢?可她知道,这会断不能给王妃丢了气势,遂硬着头皮走上前,就要打钱嬷嬷巴掌。 钱嬷嬷哪想到顾绵竟是这般处事?连忙跪下争辩:「王妃没有证据,怎能污蔑老奴说谎?王妃虽是主子,可行事也该按章法来!」 「你还知道我是主子啊?」顾绵轻蔑地笑了一声,「嬷嬷怕是不知道吧,兵部尚书府这次给我陪嫁的首饰,都是专找了工匠定做的,每一个上面都刻了一行小字‘顾府督造’,嬷嬷既然没说谎,不如把镯子摘下来,褚侍卫公正,让他看看这‘假货’上可有字没有?」 钱嬷嬷登时脸色大变,不只是她,院中站着的其余丫头婆子,也有好几个头垂得更低。 「嬷嬷还不动,是想让我帮你吗?」 话已至此,顾绵显然是胸有成竹,王平再傻也看出来了,钱嬷嬷恐怕一早就着了这个新王妃的道了。 钱嬷嬷还想求助他,可王平反而主动上前,一下子就把她手上的镯子褪了下来。 人贵在看清形势,王平清楚得很,仇可以以后报,但现在,当着褚枫的面,不能得罪王妃。 钱嬷嬷此刻早已毫无形象,嘴里不住地叫嚷自己无辜,只是压根没有人敢帮她。 褚枫早从王平手中接过了那只镯子,也果然在玉镯内侧,看见了一行不起眼的小字。 「此镯上确实刻着‘顾府督造’,应是王妃之物。」 顾绵从褚枫手中接过镯子来,勾起了嘴角:「钱嬷嬷,你借着整理小库房之机偷盗主家财物,你可还有什么辩解的?」 证据确凿,钱嬷嬷哪还能辩解啊。 她这会跪在地上蹦蹦蹦地磕头:「都是老奴财迷心窍,干下了不可饶恕之事,还望王妃看在老奴辛勤伺候的份上,饶过老奴这一次吧。」 她哭得卖力,后面站着的那些丫鬟婆子越发心惊。 昨日新婚之夜,王爷不来停云轩,王妃受了这么大的折辱,众人只以为这位新王妃要以泪洗面情思郁结,谁曾想,她竟是出手,就要把人惩治到死呢? 顾绵抬手将玉镯交到玉竹手里,懒懒地靠在椅子上:「行了,别磕了。」 钱嬷嬷一下抬起头,以为这王妃终是心软了。 谁知顾绵下一句话,就将她彻底打回了冰窖里:「褚侍卫,我不知道王爷平日如何处置这种事,可既然停云轩给我住,少不得应该听我发落,你说是吧?」 经历这么一场,褚枫还没回过劲呢,哪敢说不是? 顾绵便又接着道:「偷盗了东西,又撒了谎,这气我可忍不了。我想着,或是发卖出去,或是直接赏板子打没了,这惩罚,应该还算公允吧?」 褚枫抿了下嘴:「停云轩的事,自然听王妃处置。」 「可我这没有称意的人手,褚侍卫你看……」 褚枫觉得自己有点头大。王妃这分明是借着他的手除去钱嬷嬷呢。到时候怎么说,都是王爷的人把这人带走的,谁能追究到王妃身上呢? 可他这会骑虎难下,他不过一个侍卫,难道公然不听王妃的话? 「那,那就……来人。」 钱嬷嬷眼看着自己要被带走了,也豁出去了,对着顾绵竟是骂将起来:「你们不能带我走!不能带我走!王管家!王……」 她后面的话再说不出了,王平反应很快,连忙拿了块布子就堵了她的嘴。 钱嬷嬷瞪着眼蹬着腿就被褚枫带来的两个侍卫给带下去了。 停云轩重新恢复了安静,只是下头站着的婆子丫鬟远不如先前那么淡定了。 钱嬷嬷可是管事嬷嬷,说带走就带走了,那她们这些人…… 「我刚来王府,也不爱总折腾,倘若有再拿了我东西的,又或是停云轩里别的东西的,如今自己乖乖交出来,我也就放过这一次,不再追究了。」 顾绵话音落了,玉竹从屋里搬了一个木盒子出来,放到了当中。 「不过,倘若让我发现了下次,可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站着的那些下人纷纷看向前面的盒子,也有互相看的,都不知道该不该行动。 王平见状,便轻咳了一声:「王妃仁爱,不追究你们,还不快赶紧自己交了?」 第8章 王妃仁爱…… 褚枫听见这话,感觉自己头皮发麻。 不过下面站着的那些人,倒是真听了王平的话,一个个上前,不多时,那个小盒子竟快放满了。甚至那几个先前打扫库房的,被唬得连顾绵赏的金叶子都还了回来。 顾绵满意地看看自己折腾一上午的战果,终于露出了一个「和善」的微笑来。 「褚侍卫,王管家,我初到府中,处事必不如二位周全,日后,还要多指点指点我才好。」 指点? 褚枫感觉背后一道凉气。 他连忙行礼:「不敢不敢,王妃言重了……」 话说完了,他又忽然想起自己要回去给王爷复命,不知怎的,背后那道凉气好像更重了…… 深秋天气,魏阶的书房里却已摆上了一小盆炉火。 褚枫回来时,他面前正摆了棋盘,在与自己对弈。 「回来了?」魏阶落下一枚棋子,抬头看向褚枫。 「属下无能。」 魏阶来了兴致:「怎么这么说?不是那顾氏要找丢了的嫁妆吗?」 褚枫垂着头,在心里重重地叹了口气:「王爷命属下不要卷入其中,只带着人静看就好,可属下……」 「这不怪你。她若是聪明,自会想到借你之手。」 「王爷早就想到了?」褚枫惊讶地抬起头。 「她不发作昨夜本王未到停云轩的事,却要查偷盗的事,这本就奇怪。」 「王妃手段利落,气势十足,停云轩那个钱嬷嬷,王妃让属下的人带走了。」 「她说怎么处理?」 「王妃说发卖了,又或是打没了。」 「按她说的做。」 「王爷不拦着吗?」褚枫突然开始想不明白这前因后果了。 「本王为什么要拦着?」 褚枫皱眉:「钱嬷嬷与王管家有些亲缘关系,王管家又是皇后娘娘的人……」 「那不是正好?」 「正好?王爷的意思是……借王妃的手,除掉皇后娘娘的人?」 魏阶起身,走到桌案前,给自己倒了杯茶,茶香氤氲,让人的心也跟着平静下来。 褚枫却越发不解:「可这王妃是顾家的人,顾家又与皇后娘娘的母家是姻亲,这王妃怎么会除掉皇后娘娘的人呢?」 魏阶放下茶盏,平和的声音却是听不出先前的虚弱:「怪就怪在这,她既是顾家派来的,却处处都与皇后安插在这里的人作对,你难道不想看看,她到底想做什么吗?」 「可这样,王爷会不会有危险?」 「未知才会带来危险,她已经走出了第一步,本王现在倒是好奇,她把自己摆在了皇后的对立面上,第二步要怎么走?」 …… 「下一步?」停云轩里,顾绵往软榻上一靠,随手抓了把瓜子,熟练地磕着。 「出门办事,银钱是根本。你说我下一步会怎么办?」 玉竹今日眼见王妃惩罚了停云轩的下人,早已佩服得五体投地。她可从没见过这样胆大心细的姑娘,竟是敢设下圈套只等着人上钩。 她如今,又哪敢猜顾绵所想呢? 「奴婢愚钝,不知王妃有何妙计?」 「我能有什么妙计?不过是仗着自己身手好,做点旁人做不了的事罢了。」 「王妃想做什么呢?不知奴婢能不能帮上忙……」 「当然能了!」顾绵把瓜子扔下,起身走到玉竹身边。 「我刚来你们王府,顾家也没给我派个人,也就只能指望你了。你给我讲讲,王府里的事呗。」 「不知王妃想知道什么事情?」 「外头都说,英王自幼体弱多病,又双亲亡故,这些年,王府的基业可还在?」 玉竹蹙眉:「王府的银钱都是从王管家那过,奴婢身份低微,哪能知道这些?」 顾绵想想也是。她光想着从王府捞钱,却没想到,管家权不在自己手里,她哪能捞? 她于是又换了个问题:「那你们王爷这病严重不严重,平日可都吃药?」 这个问题玉竹倒是知道:「王爷平日由褚侍卫和全福侍奉,每日都要吃药进补,都是由全福亲自煎药拿到书房那边的。」 顾绵点点头,看来这好汤好药的吊着,估摸再活个十天半月肯定没问题。 十天半月也差不多够她摸清楚了。 「我听闻大户人家通常都有个公中的库房。咱们停云轩的小库房我看过了,这公中的库房,你可知道在哪?」 「王妃说的,是藏宝阁吧?藏宝阁在王府的东北,平日王爷得的赏赐,有其他贵人送的礼物,都放在那。」 「藏宝阁……」顾绵计上心来。 这银钱她一时半会的搞不到手,可摆在那的东西却可以早早查点清楚。到时候如果小王爷撑不住了,这些东西可都是她的,谁都别想抢走。 这么想着,顾绵用过午膳后,便拉着玉竹,一起去看藏宝阁了。 …… 英王府占地并不小,乃是魏阶的父亲在世时,由圣上亲赐的宅地。 顾绵跟着玉竹出了停云轩,过了花园,一路往东头走,却见虽是秋日,可栽种的不少冬青,却还是一片绿色。 第9章 只是走了这么远的路,竟是没看到其他鲜艳颜色。 「你们王府里,不种花吗?」顾绵终于找到了自己觉得这个院子冷清的原因了。全是树和草,不是绿的就是黄的,要不就是秃的,能不冷清吗? 玉竹想了想,答道:「这个奴婢也不知道,奴婢自来了,王府就是这样,夏天的时候,也没见什么花。」 顾绵嘴角抽抽。这英王爷什么审美啊?好好的花园连个花都不种,哪能叫花园啊? 「这道门进去,就是王爷的书房,王爷平日,只住在这个院子里。后头那个带飞檐的小楼,就是藏宝阁了。」玉竹介绍道。 顾绵顺着她所指方向看去,果见这条路前面不远就是一道月洞门,想来门后的院子就是魏阶住的。 而后面果真也能瞧到飞檐四立,这藏宝阁倒是建得不错。 「走,咱们去那头看看。」顾绵瞧着方位,大抵藏宝阁可以直接绕过去,便拉着玉竹想往那边再看看。 谁知玉竹这会却是犹豫了一下。 「怎么了?」顾绵见她不走,便问道。 玉竹四下看看,这边站着的几个丫鬟都各干各的,并无人敢上前,这才压低了声音小声道:「奴婢有一事,虽有些僭越,可却想提醒王妃。」 顾绵摆摆手:「我规矩可没那么严,你想说什么,直说便是。我初来乍到,知道越多自然越好。」 「昨夜本是新婚之夜,王爷却没来停云轩,如今既到了这,王妃不进去问问吗?」 新婚之夜丈夫不入房,这本身对新妇就是莫大的侮辱,这事放在哪个姑娘身上,那都是忍无可忍的呀。 可王妃昨夜命她特意将镯子耳坠布置在外面,今日又故意派钱嬷嬷去库房引她出手,从头到尾,好似王爷自行休息的事不曾发生过一般。 玉竹只担心倘若这事传出一点风声去,旁人不知要怎么嘲笑王妃呢。 顾绵闻言,望向那个月洞门,看了良久,终是轻勾了嘴角:「去触那霉头做什么呢?他既不想见我,我又何苦求他?他若是要脸面,就断不会让人把这事传出去,我又管他做什么?」 她心里真的一点都不气吗?那自是不可能的。 哪个姑娘在新婚之日遇刺后,不想得到丈夫的温柔安慰呢? 她也想冲进去问问那位英王爷,赐婚的是圣上,让她出嫁的是顾文业,他又为什么要把气撒到她身上呢? 可有用吗? 木已成舟,她就算和魏阶打起来,也改变不了她是英王妃的事实。 与其浪费时间在这样毫无回报的事上,还不如早早打探打探那个藏宝阁,算算她的钱够不够过几年卷铺盖逃跑以后云游四方。 顾绵脸上的落寞只有一瞬,继而她便又笑得开心,往藏宝阁那边走去了。 藏宝阁算是王府重地了,一般人自然是进不去的。顾绵虽是王妃,可才嫁来一天,王爷没发话,她自然也不能进去看。 不过她原本就没打算白天进去。 她算好了路线,又从玉竹那问了不少王府守卫的事,大概推算了几拨守卫的位置,晚上,才是她大展身手的时候。 停云轩的新王妃一来就把管事的钱嬷嬷给打发走的事一日之间就在整个王府传遍了。 众人私底下说什么的都有,有说王妃手段厉害的,有说王妃看不清形势的,只是他们在面上却是恭恭敬敬,一点错都不敢犯。 等入夜,停云轩这边,也就更安静了。 顾绵从带来的衣服里翻出了她那身夜行衣,等玉竹睡了,才换好衣服,带好她的软剑,蹑手蹑脚地从停云轩里翻了出来。 白天她还嫌弃王府不种花,可到了晚上,树多的好处却又凸显出来了。 各式各样的树木,刚好能让她隐藏身形。不过一会,她就溜到了藏宝阁后面。 门自然是锁着进不去的,可窗户却不是。 顾绵白天特意认真观察过,二楼窗户上挂着的可是明锁,这种锁,她碰巧会开。 快十年的功夫可不是白学的,顾绵从藏宝阁二楼的窗户轻巧地翻进去,连落地都没发出什么声音来。 这里黑漆漆的,借着外面灯笼的光,隐约能看到放置的宝物的轮廓,看样子还真是不少。 顾绵心里大喜,想着这次先踩踩点,等下次再细细地数,便踮着脚,粗略地绕着这个二楼转了一圈,准备沿着梯子下到一楼去再看看。 只是她刚走到那梯子附近,竟是听到了极其细微的「嘎吱」一声。 一楼竟然有人!而且那人似乎要上来了! 顾绵大骇,这深更半夜的,谁跟她一样,黑灯瞎火来藏宝阁呢? 难不成王府遭贼了? 她连忙后退了几步,看见旁边有个小箱子,就一个闪身,藏到了箱子后面。 那个「贼」果真上来了,他设备还挺齐全,竟是从怀里拿出一颗夜明珠来,似乎是熟门熟路地,就举着夜明珠往一个放置小件物品的架子走去。 顾绵从箱子后探出脑袋来,看见那人站在架子前,似乎是在找什么东西。 那人好像丝毫没有意识到这屋子里还有另外一个人,谁又能想到,一个藏宝阁,一晚上能遭两个「贼」呢? 第10章 顾绵看那人好像是要拿什么东西,一时皱了眉。 这的东西可都是魏阶的,魏阶要是真撑不住了,这东西就是她的。这贼胆子也太大了,敢来偷她的东西! 她这么想,便觉得自己守卫这些宝贝义不容辞,刻不容缓。 反正她是王妃,就算被发现了,她也可以胡扯各种各样的理由,她怕什么? 于是她看那人似乎要将一个盒子搬走之际,突然抽出软剑飞身而上。 那人哪想到竟然还有别人在?凭着本能躲过一剑,看到对方也是一身黑衣,只以为是另有贼人,连忙就想跳窗先溜。 可顾绵都现身了,哪能让这人就这么走了? 她与那人过了两招,眼见他又要抓住机会翻窗逃走,便一剑挑出,直接将那人蒙面的黑布挑了下来。 放在架上的夜明珠发出的一点微弱的光芒里,顾绵震惊地看着王管家那张白天才见过的脸,出手慢了一瞬,让他跳窗跑了。 黑衣大盗竟然是王管家?这王府的下人,难道真的没有正常人吗? 只是还不待顾绵细细思考这巨大转折是哪出了问题,便已听见外面响起了王府侍卫的声音。 好个王管家,给她来贼喊捉贼这一套! 顾绵冷哼了一声,立时收起软剑,自后窗夺路而走。 她才回停云轩不久,就听见外面传来玉竹匆忙迎人的声音。 王府遭了贼可是大事,惊动了不少人,褚枫和王管家正带着人在各个院子排查。自然也就查到了顾绵这。 玉竹自然说王妃早已睡了,只是王管家却面露犹豫之色,直道,恐怕贼藏在停云轩,会威胁到王妃安全。 玉竹一个小丫头哪能拦住那二位? 不过几句话的功夫,褚枫和王平领着的人便进了停云轩的院子,挨个房间查看。 原本睡下的下人们也都惊醒了,纷纷立在廊下,不知这是什么状况。 王管家面色凝重,连查了许多间屋子都没有异样,就只剩王妃住的正屋了。 王平此时早换好了平日的衣服,他略一思忖,只觉方才那个黑衣人身形瘦削,倒也可能是个女子,便作势要连正屋也查一查。 「王管家,王妃已睡下了,这般打扰,恐怕不好吧……」玉竹见他要上前,连忙拦着。 王管家毕竟是男子,深更半夜,哪能随意让他进王妃的屋子? 只是王管家心急,想要立时纠出那个黑衣人来,便也顾不得许多:「王府夜里遭了贼人,倘若藏在王妃的屋子里威胁王妃,你们担负得起责任吗?」 玉竹还想再说什么,只是王管家却一把将她拉到了边上,作势就要推门进去。 这时候,顾绵慵懒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什么事啊?大半夜的让不让人睡觉了?」 玉竹连忙回禀:「王管家和褚侍卫说王府里有贼人,要查一查。」 「查就查呗,怎么我停云轩还能藏贼不成?」顾绵打开门,已是穿好了一身家常的衣裳,因夜里天气凉,还特意披了一件薄披风。 不就是换衣服吗?谁还不会了? 「王府夜入贼寇,惊扰王妃休息,是属下办事不利。」王平连忙行礼,又暗暗抬头,打量顾绵可有什么异常的地方。 顾绵冷眼看着他的样子,哪能不知道他心里怎么想的? 她一下子让开门去:「不是要查吗?玉竹,点灯,让王管家和褚侍卫领着人好好查查,可千万别查漏了。」 「王妃既无事,自然也就不用查了,属下这就去下一处。」褚枫听出了顾绵话里的怒意,想缓和一下。 谁知顾绵并不领情:「褚侍卫着急什么,来都来了,查清楚啊,不清不楚的,平白惹人怀疑不是?」 她说这话时,却是坦荡地看着王管家。 这一说,褚枫也没法推脱了,只能和王平带着人把主屋也查了一遍,确实没有问题,这才又带着一大帮人离开了。 顾绵一直盯着王平的背影出了停云轩的小院,这才扭身回了屋子。 玉竹自然跟进来侍奉她重新睡下,才要熄了灯,顾绵却又叫住了她。 「王妃还有什么事吗?」 「你们王爷,平日在府里管事吗?」顾绵忽然没头没尾地问道。 侍奉了一天,玉竹也算发现了新王妃的习惯,新王妃总爱问些没来由的问题,只不过她是做丫头,自然是问什么就答什么了。 「王爷总在书房修养,倘若有什么要办的,也是让褚侍卫和全福来吩咐的。」 「这么说,这王管家在王府里权力算大的?」 玉竹点点头:「王府里银钱进账,年节礼物,采买下人,差不多都是王管家负责的。」 「那咱们白天看的那个藏宝阁呢?」 「王管家好像也管着那里吧,以前圣上给王爷赏过东西,就是王管家带着人放到藏宝阁里的。」 照这么说,那个王平对藏宝阁应该是相当熟悉了。 见顾绵又不说话了,玉竹便问道:「王妃还有什么事吗?」 「没了没了,你去休息吧。」顾绵摆摆手,打发她去睡了。 可她自己躺在床上,却没什么睡意。 第11章 这个王管家显然是目的明确,而他身着黑衣,显然又是背着魏阶行事。看来这英小王爷也是外面光鲜啊,府里下人,没把他当回事。 …… 书房那边,魏阶自然也醒了,褚枫回来时,正见他披着衣服坐在床上,拿着一本书看。 「抓到贼人了?」见褚枫回来了,魏阶自然放下书问道。 褚枫垂首:「没有抓到人,但是查点了藏宝阁的东西,什么都没少,多了一颗不大的夜明珠。」 「夜明珠。」魏阶微微蹙眉,「在哪发现的?」 「就在王爷放着如意的盒子的旁边。」 魏阶的手指自新换的一床被单上抚过,脸色骤然变得冰冷。 只是不消片刻,他眼底又重新是一片清明。 「依你看,此事和昨日遇刺一事,可有关联?」 「连着两日对王府动手,会不会太着急了?」褚枫有些不确定地说道。 魏阶轻笑了一声:「倘若不着急,又怎么会让顾家的女儿嫁来当王妃呢?」 「说起王妃……属下有一事想要禀报王爷。」 「说。」 「王妃今日夜里穿了一身夜行衣,从藏宝阁的二楼打开了窗锁,翻了进去。」 魏阶抬头看向他:「夜明珠不是她放的?」 「王妃进入藏宝阁后,又有一人从一楼翻了进去。属下原本打算看看此人要做什么,谁知王妃竟然出手了,那人在打斗中慌忙逃窜,属下怕王妃有事,就先去跟着王妃了。」 「这么说,夜明珠是后来那个人留下的?」 「属下猜测应该是这样。而且属下跟着王妃才走不久,就出了入贼的风声,属下猜,那人恐怕在府内有策应。」 「英王府暗桩密布,也不算什么秘密了。」魏阶似是自嘲地笑笑,「王妃到藏宝阁是要做什么,知道吗?」 「这个属下不知,王妃好像,也没做什么。」 「她倒是奇怪,做的每件事,都不太符合她的身份。」 「这会不会是顾家的障眼法啊?」 魏阶摇摇头:「没有必要。他们对付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王爷,用不着这么拙劣的障眼法。你继续盯着她,刺客的事已经有眉目了,今夜的事情我倒有了个猜测,只待明天验证一下了。」 「王妃行事如此……王爷不做点什么吗?」褚枫觉得,由着这么个人瞎折腾,不太像他们王爷的习惯啊。 外人觉得王爷病怏怏,可他最清楚不过,他们王爷心思深着呢。要不怎么知道了那些暗桩还不除?还不是留着钓大鱼。 可这王妃两天就闹出这么多事,王爷一点都不出手,也没安排,还真是有点奇怪。 魏阶却笑笑:「我昨夜那样折辱于她,我还想等着看看,她要怎么借题发挥呢,哪能现在动手?」 顾绵是顾家的人,顾家是皇后的人,他必要等到顾绵先出手,才能借此,将事情引到顾家和皇后一党身上。 …… 一夜睡得都不太踏实。顾绵思来想去,最后还是决定,帮这个柔弱的小王爷一把。 王平这次能进藏宝阁偷东西,下次一样能,这英王毕竟还没死,由着他被手下的人这么对待,顾绵做不到。 虽然他们只有个名头,可毕竟也是夫妻一场。英王没得罪她,她自然也不会把顾文业和秦氏干的事迁怒在魏阶身上。 「玉竹,早点传膳,顺便从王府给准备的那些衣服里挑件最好的。」 「王妃今天有事吗?」 顾绵对着铜镜莞尔一笑:「我要去好好见见你们王爷。」 过了巳时,太阳已高起,又是个大晴天。 顾绵出嫁那日,天阴得像是等着一场多大的疾风骤雨似的,这两天倒是晴空万里了。 玉竹果然如她吩咐挑了一件看起来就华美非常,很符合她王妃身份的衣服。穿金绣银,远非她在顾府所穿衣服能比。 顾绵盛装打扮,瞧着镜中的自己竟是来了兴致,临走时,还在额头上贴了一小片梅花样子的花钿。 玉竹只知道新王妃长相极美,却不知稍加打扮,竟是如此让人移不开眼睛。 她惊得连声夸赞:「王妃这般,若是王爷见了,定是移不开眼睛。」 顾绵知她不过是小姑娘的心思,也没戳穿,只笑了笑,便转身走了出去。 这边顾绵才从停云轩出来走了不远,那边褚枫已经先她一步回了书房。 魏阶今日着了一身竹青色的长衫,听他回禀,放下了茶盏。 「她终于来了。」 「王爷作何打算?」 「新婚之夜的事情若论起来是我有错在先,不过却要看她怎么处理。你不必惊慌,见机行事就好。这次机会能用就用,不能用也无妨。」 「属下只是担心王爷的安全……」褚枫是知道他们王妃的功夫的,他还从没见过第二个女子有王妃那样的剑法的。 魏阶却不是很在意:「我若真是只等命归西天,恐怕还需怕一怕。只是这些年什么样的没有经历过?倘若我怕了,今日站在这里与你说话的,恐怕也就不是我了吧。」 魏阶的神情中透出了一丝凌厉,然而在全福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的那一刻,他周身的威压又尽数散去,唯余一丝病态。 第12章 「王爷,王妃求见。」 「请王妃进来。」 全福将门推开,就站在门边上,恭迎顾绵入内。 嫁来两天了,连自己丈夫长什么样都不知道,顾绵觉得有些可笑。 她微微调整了呼吸,而后才昂首挺胸,抬脚走了进去。 书房里迎面就是一股草药的味道。外头阳光斜斜照进来,透过雕着花的木格窗,在当中立着那人的竹青衣服上画了斑斑点点的印记。 许是听见她进来了,那人转过身来。 只一眼,两人脑海中掠过千千万万的东西,最终却归于空白,同时怔住。 魏阶没想到她竟是如此出尘脱俗的一个人,额间的花钿越发衬得她光彩照人,顾盼之间自有一种灵巧韵致。 而顾绵远没想过魏阶竟是剑眉凌峰,眸光清朗,虽脸色仍显苍白,确有病态,可神色气韵分明是矜贵自持。 太过出人意料的相遇,往往使人忘记了接下来想好的那些计划。 顾绵原本想着,见到魏阶,先和他套套近乎,刷刷好感,起码得到点信任,再细细说明王管家的事。 可真见到了魏阶,她开口第一句话就是:「王爷,你府上的管家可能是个贼。」 玉竹、褚枫、全福三脸震惊。 王妃说管家是个贼? 话一出口,顾绵猛然就反应了过来。可是说出去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她难道捂着魏阶耳朵说「你不许听」吗? 开局不利,她捶死自己的心都有了。 不就是见了个美男吗?不就是王爷长得有那么一点点点好看吗?她想啥呢? 魏阶也很想知道她在想什么。 他飞快地找回自己的理智,试图进行逻辑严密的推导,以此来推测顾绵这句话的用意。 但她这句话实在来得太过匪夷所思,魏阶很久都没有过这种一头雾水的感觉了。 她不是来说那天晚上圆房的事的? 顾绵小心翼翼地观察着魏阶的表情,确定这位身体不太好的王爷没被她吓得翻个白眼晕过去,这才讪讪一笑,重新开了口:「那个……这件事吧,有点复杂,你,要不要听我细细讲一讲?」 魏阶不自觉地攥紧了自己手中的扇子:「嗯。」 顾绵看着他坐下了,这才又斟酌着说道:「这事吧,我得先和你认个错。」 「王妃这是何意?」 说话声音还挺好听的,没她想的那么病怏怏嘛。 顾绵想了一瞬,又连忙把自己拉回来:「我吧,我这人有点贪财,听说你王府里有不少好东西,我一时好奇,就想看看。」 她一边说,一边偷偷抬眼看魏阶,看到魏阶看她了,又迅即低下头去。 毕竟她偷去人家的藏宝阁,也是她不对。虽然她没准备偷东西,可爬窗户进去,也不算什么好事。 顾绵已经想好了魏阶如果怪她,她该编个什么理由。 没想到魏阶下一句竟然是:「然后呢?」 顾绵一惊,抬头看向他:「王爷不问问我为什么去吗?」 魏阶一时失笑:「方才王妃说了自己贪财。」 他这一笑,还挺好看的…… 顾绵连忙收回心绪。她也不知道今天是怎么了,明明收拾钱嬷嬷的时候,还挺潇洒的啊,怎么见了魏阶,就开始想些七七八八的东西了? 「啊,对,我是有点贪财,所以我不就去了藏宝阁吗?谁知道,竟然还能碰见王管家呢。」 顾绵说完这句话,看了玉竹一眼。 玉竹会意,连忙跟着全福一起退了出来,将书房的门关好。 顾绵看褚枫没走,心道果然这个褚侍卫是王爷的心腹,也就接着说了下去。 「昨天夜里,王管家穿了一身夜行衣,拿着一个夜明珠去了藏宝阁,我见他想要偷东西,就想擒住他,不过还是让他跑了。」 「王妃可看清楚了?」 「我当然看清楚了!要不是挑开他面纱,我太惊讶了,也不可能让他逃走的。」顾绵没打算把自己会武功这件事瞒着魏阶,毕竟,她会武,也算是一种震慑。 「看来王妃武艺不错。」 「不敢当,不过是会点皮毛,略能自保。这王管家监守自盗,王爷就不准备罚他?」 魏阶垂眸蹙眉,微露愁容:「本王自幼体弱,王府杂事多亏王管家照理,这才不至于出什么乱子。如今虽是王妃亲眼所见,可没有证据,如何抓人?」 顾绵就知道,小王爷无父无母,又身体不好,哪里是那个王平的对手? 不过谁让一纸赐婚,把她和英王绑在了一起呢? 以前那些下人占英王的便宜,英王没有心力收拾他们,可现在,她顾绵来了,占英王的便宜,就是占她顾绵的便宜,她是绝不会绕过那些人的。 虽然顾绵知道,自己这么帮他也是有私心的,是怕他哪天去了,偌大的家业收不回来。可是如今他既然还好好活着,那她这么做,也算是帮了他一把吧…… 「没有证据也可创造证据。只要王爷想抓人,有的是办法。」 有了昨日褚枫的禀报,又有了今日在顾绵这的意外收获,昨天发生了什么,魏阶已几乎完全清楚,只是他面上并不显露。 第13章 「不知王妃有什么妙计?」 「我这一计呀,名叫‘瓮中捉鳖’。」 …… 与魏阶说完话出来,已经临近中午了。 顾绵从魏阶的书房出来,因坐得久了,本能就想伸个懒腰,想起这是在王府了,少不得立马又端着些,摆出个王妃的威严来。 从那边院里出来,顾绵又回头看了一眼那道垂花门。 其实魏阶也是个可怜人。 方才他们说话时,魏阶几次咳嗽,还没入九月,屋里就摆了一个小火盆,足见他体弱多病,恐怕还畏寒。 已经这么难了,偏偏老天还给他这府里安了一群心思不正的下人。 她虽然被亲爹抛弃,在青州过了许多年的乡野日子,可她身体康健,还有张嬷嬷和她师父在,这么一比,倒是比魏阶还要好出不少去了。 都挺惨的,还是别分什么胜负了。 「王妃……没问问王爷那夜为何不来吗?」 顾绵听见玉竹的声音,这才突然想起来,还有这么一茬事呢。 「唉爱来不来,问那么多干什么呢?他不来的,又不是只有这一次。」 玉竹不解:「玉竹愚钝,不知王妃这是何意?」 顾绵拍拍她的肩膀:「你猜猜明天是什么日子。」 「八月廿五啊……」玉竹想了想,然后忽然明白了,「明天,那不正是王妃回门的日子!」 八月廿五,按照大燕的习俗,是顾绵回门的日子。原本这一日,是该英王魏阶与王妃顾绵共同回兵部尚书府,拜访顾文业和秦氏。 可那人连新婚之夜都不曾来过,顾绵也压根没奢望他会跟着去回门这么麻烦的事。 一早,顾绵就起了床,着玉竹挑了一件既端庄素雅又不失大方的衣裙,自然仍是英王府先前给备下的。 别的姑娘出嫁了回府,那是与爹娘叙旧,与姐妹团圆,她出嫁了回府,那可是要去打一场硬仗的,这排面可不能丢。 以前在顾家,顾锦怎么褒贬她,那些话她可都记着呢。她这人虽也不是多好面子,可人活着,总得有点傲骨,她顾绵不是什么金贵命,可也是个人。 她就是要穿好的戴好的,风风光光回去。哪怕是自己回顾府,也定要是光鲜亮丽,让人挑不出一点毛病来。 顾文业和秦氏决定让她充数嫁给魏阶的那一天,她顾绵与顾家的情,就算是从根上斩了,当初不念及骨肉亲情,这会,也就别怪她不给面子。 「别戴这支簪子。」顾绵从铜镜里看到玉竹给她挑了支玉簪带上,抬手自己摘了下来。 「王妃恕罪,奴婢这就换……」玉竹还当是自己没选好。 谁知顾绵下一瞬又笑了:「不关你的事,这簪子是从顾府带来的,我今日不想戴,今日,都戴王府里先前给我准备好的。」 「王妃瞧瞧,这回如何?」 顾绵起身,又转向一旁的落地铜镜,隐约能瞧见自己的身影,倒是比在顾家时候,看着气色好多了。 「哎对了,成亲那天,是不是给送来一个什么宝贝盒子?」 「王妃说的是那只玉镯子吧?成亲那日,王管家送来的。」 「对,就是那个,拿来我瞧瞧。」 她隐约记得,说那镯子是英王给的,既然是魏阶给的,估计是好东西,别的时候可以不戴,但见秦氏,一定要戴上。 秦氏那人最喜欢和人攀比,要好好气气她,顾绵心里才舒服。 不一会玉竹就拿来了,顾绵打开瞧去,果然是个好镯子。 水润透亮,只泛着一点点浅浅的青色,倒几欲透明,摸上去略有些冰凉,顾绵猜侧,也许就是她师父曾说过的什么冰种的玉镯子吧。 她取出来,小心戴在了手腕上。 「王妃的手腕可真细,奴婢听人家说,玉镯都是认主人的,王妃既能戴上这个镯子,兴许就是和它有缘呢。」 顾绵连忙摆摆手:「可不敢这么说,这可是王爷的东西,跟他比较有缘。」 要是魏阶不幸活不过两年,大概就和她有缘了吧…… 一切都打点妥当,顾绵又检查了一遍要送给顾府的礼物,确定都没什么问题了,这才领着玉竹从停云轩出来,往王府门口走去。 却是没想到,到了门口,竟遇到了褚枫。 「褚侍卫,怎么不在王爷跟前,在这呢?」 褚枫连忙行礼,心想「我每天在你跟前的时间比在王爷跟前还多」,只是面上没什么不正常,回话道:「王爷命属下在此等候王妃。」 「等我?」顾绵没懂。昨天不是都商量好那个「瓮中捉鳖」的计划了吗?还找她干嘛? 「是,王爷请王妃上马车,属下护送王妃回顾府。」 顾绵看看玉竹,玉竹垂着头,她又看看褚枫,褚枫也低着头。 奇了,魏阶竟然还知道今天是回门的日子?她还以为她这位王爷夫君,压根没当自己成亲了呢。 「王爷有此心,我真是太感动了。辛苦褚侍卫了。」 反正不能拒绝,想东想西的,还不如就这样算了,没有魏阶,魏阶身边的头号侍卫,也算撑场面了。 顾绵这么想着,便往马车走去,由玉竹扶着,登了上去。 第14章 「啊!」 「王妃怎么了?」 这忽然的一声把玉竹吓了一跳,她连忙去扶,却见顾绵坐在马车前辕上,惊恐地看着里面。 「王妃……可有事?」 里面的声音略显虚浮,却又还算平稳。 玉竹却登时唬得连汗毛都立起来。 不只是她,顾绵感觉自己刚吓得心跳都要停了,谁能想到撩起马车帘子,里面还坐了个人呢? 「你……你,不是,王爷怎么在这?」 魏阶似乎觉得她这个问题有点好笑:「王妃今日不是要回府吗?」 「你也回?」顾绵一时情急,连敬称都忘了。 只是魏阶好像一点都不在意:「本王,不该前去拜访吗?」 好像是应该的啊…… 不对啊!新婚之夜你也该洞房啊,也没见你来啊,这会怎么又开始守礼了? 可顾绵不敢问出来。她由玉竹扶着起了身,拍了拍裙子,重新进了马车里。 外面的褚枫撇了撇嘴,心道他们王爷可真会办事,他要是王妃,估计也得吓个半死。 马车里,顾绵缩在角落里,小心谨慎地让自己尽量离魏阶远一点。 第一次与魏阶挤在这么小一个空间里,顾绵有点紧张。她一紧张,两只手就不由自主绞在一起。 「出发吧。」魏阶也没跟她说什么,这么一句之后,马车就动了。 顾绵靠着马车壁,偷偷打量他。 他气色看着还是有点虚,只是坐得却端正,一看就是自幼养成的习惯。 他手中还是昨天见面时的那把扇子,好像是他特别喜欢的东西,即使不扇风,也带着。 顾绵其实很奇怪,他为什么忽然要跟着回顾家去,可是他现在来了才是正常的,顾绵又不好问了。 不过魏阶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 「好奇本王为什么也会来?」 被人看破了心思的感觉不太好受,顾绵垂下视线,极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其实王爷不去,也不会有人说什么的……」顾绵小声嘟囔了一句。 魏阶再怎么弱也是王爷,那可是圣上兄弟的儿子,他就算不去,顾家也不会说一句不是。更何况,她那个后娘和那个妹妹,大概盼着魏阶不理她,不给她面子呢。 「无论起因,终归你嫁入王府,就是王妃。更何况,你昨日还帮了本王。于情于理,本王都不该让你一个人回去。」 他的话说得温柔,就像是四月里的春风,拂面而来,竟让人觉出一丝暖意。 顾绵抬起头,有些吃惊地看着他。 魏阶却面色如常:「你不必惊讶,本王虽离不开那些药,可到底还能行动,不至于……」 他说着转过头去看向她,却在触及她目光的一瞬,陡然停住。 已经是第二次了。 魏阶发现,她与顾绵相视的一瞬,总是会觉得心里空了一下。 这种感觉是他未曾接触过的,而不在掌控中的情绪,并不是他所喜欢的。 两个人忽然都收回了目光,似乎刚才的对话也没有发生过。 「多谢王爷。」憋了好半天,顾绵很小声很小声地讲了这么一句。 魏阶听见了,只是他闭着眼睛,也未作回应。 …… 马车在兵部尚书府门前停下,自然有小厮上前来迎,又有两个,一早跑着就去往里通传。 魏阶先从马车上下来,抬头看见上面挂着的「顾府」二字,一时间竟觉得有些讽刺。 顾绵在他后面由玉竹扶着下了马车,才整理好衣裙站定,抬头便见里面顾文业和秦氏已是迎了出来。 「王爷王妃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啊!」顾文业为官多年,场面话自然不差。 魏阶虽地位高些,可算小辈,便也略行一礼。 顾绵看着那俩人的嘴脸,在脸上扯出个不凉不热的笑来,垂首福了一下,就当是尽了做女儿的礼了。 顾绵对这座府邸已经相当熟悉了,不过魏阶却是头一次来。 他跟着顾文业夫妇入府,但见其中假山流水,虽不如皇家的府邸气派,可也算景色秀丽,屋宇精美。 一行人等到了顾府里待客的花厅,这才坐下。 顾文业自然是与魏阶说些朝堂上的趣闻或是当今的形势,顾绵略坐了一会,便由秦氏引着,去后院见见她的两个妹妹。 顾家两个未出嫁的姑娘名顾锦和顾绫,顾锦是秦氏所出,顾绫则是顾文业的一房姨娘所出。 除了这两个女孩,顾绵还有个弟弟,名叫顾铭,年已十三,如今在太学里学习,不在府中。 秦氏出了花厅便不再给她一个好脸色,不过碍于面子,还是将她引到了顾锦和顾绫的住所。 结果顾锦去花园里喂鱼了,只有顾绫在。 顾绵对这个平素就不太爱说话的庶妹没什么印象,以前就没说过几句话,这会更没什么说的,送了点礼物就准备走了。 不过秦氏却好像是巴望着她和顾锦见面似的,专程将她又领到了花园里。 「锦儿,快看看谁回来了!」才看见顾锦的身影,秦氏招呼着就走上去了。 第15章 顾锦抬头看了一眼,甚至坐在亭子里都不曾起身:「呦,这不是我那飞上枝头做了凤凰的姐姐吗?」 果然是精心打扮过啊,顾绵看着顾锦那一身上好料子的新衣,还有头上戴着京城里的时兴花样,心下冷笑。 她并不气恼,只是缓缓走了过去,站得端正:「妹妹年纪也不大,怎么记性倒不好了?还是夫人教礼仪的时候教漏了?今日见我倒是不打紧,明日冲撞了别的贵人,可别殃及了顾大人的仕途啊。」 「你……」顾锦听她话说得直接,一下子站了起来,「顾绵,你如今做了王妃才几天,架子倒是十足。」 「妹妹怎么能这么说呢?」顾绵温柔地笑笑,「做姐姐的有什么好跟妹妹端着的?不过是身为长姐,如今又去王府见了世面,少不得也要让妹妹也听听,日后出去了,别人瞧见,顾氏的门楣也有光不是?」 顾锦轻哼了一声:「我还用你教?你可别忘了,你能做上王妃,这机会可是我赏给你的。我不要了的东西,才能轮到你!」 听她这么说,顾绵更是笑了出来:「妹妹这是什么话?王爷端端正正的一个人,如何到了妹妹口中,就成了‘不要的东西’?」 「你这分明是曲解我的意思!」顾锦也不傻,骂顾绵可以,但是断不能说到王爷头上去,王爷再怎么势微,那也是皇家的人,是她惹不起的。 顾锦也是打定了主意,那个体弱多病的王爷才不会护着顾绵,这才如此胆大的。 「曲解没曲解,想来妹妹心里有数。」顾绵懒得与她争辩,只走到亭子里,坐在石凳上。 顾府的下人都不动手,玉竹便上前,为顾绵倒了茶。 顾绵一面想着自己果然没错看了这个丫头,一面抬手,端起茶杯来,细细看了看。 「想来近几日家里也得了宫中的赏赐,便连这泡茶的杯子,也比从前要好了不少。」 秦氏一笑:「王妃出嫁,皇后娘娘高兴,这可是才赏下来的,听说王妃回来,特地备在这里。」 「娘。」顾锦走过去,挽上秦氏的胳膊:「俗话说,什么样的东西配什么样的人,这杯子是宫里出的物件,哪能这么随便就拿出来呢?」 母女两个你一句我一句,倒是说得开心。 顾绵心里冷笑,放下茶杯时,故意将手上戴着的镯子露了出来。 她今日可是特地戴了两只,一只金的一只玉的,搭配在一起,别提多丑了,可为了气一气顾锦,她还是忍了。 顾绵不是不清楚顾家嫁她去王府是要让她干嘛,正因为清楚,她才觉得恶心,才越发想要与顾家闹得更僵。 顾文业不就是想等着王爷出事了,借着她这层关系捞好处吗? 她偏不!她偏要让顾锦讨厌她。 到时候她与顾锦水火不容,就让顾文业好好头疼去吧。 顾锦果然看见她手上的镯子了。她是京城长大的,好东西见多了,自然一眼就能分辨个大概。 只顾绵手上那两只镯子,怕是比她身上戴着的所有首饰加起来都要贵重一些。 起先她还觉得顾绵今日穿戴也不过如此,如今才知道,原来都在那两只镯子上呢。 她是个忍不了的人,看见了,少不得要说两句:「姐姐如今真是做了王妃了,通身气派都不一样了,以前从未见过戴什么首饰,如今竟也喜欢这些俗物了?」 「夫人不是曾说过吗?到了王府,就是王妃,既是王妃,自然也得有个王妃的样子,不是吗?」 这顾锦还想装清高,只是顾绵话里却带出了秦氏,反让她说不下去了。 「真是好教养呢,挂几天名字,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顾锦气急了,扔出这么一句来。 顾绵觉得自己这个妹妹这爱攀比的毛病,恐怕京城里称第二,都没人敢称第一。这话若是给外面的人听见了,想治顾锦的罪,那还不是信手拈来? 顾绵才想说几句,好好教教她这个妹妹什么叫礼仪,结果这时候,小凉亭的外面突然传来一个温和的声音。 「没想到,贵府二小姐言语如此不俗,当真是‘凤毛麟角’。」 「哈哈哈,让王爷见笑了。」顾文业尴尬地笑笑,对自己这个把王爷领来花园走走的决定感到分外后悔。 顾绵也没想到魏阶竟然来了,她连忙起身,行了一礼。 顾锦比她更惊讶,不是因为魏阶来了,而是因为,她看到了站在亭外那个人,长身玉立,手执一把折扇,虽脸色尚显病态,可哪是奄奄一息的活死人? 她惊得连礼都忘记行了,还是秦氏拉了她一把,才慌忙行礼。 魏阶好似一点都不在意她方才的话,微笑着走过来,站在了顾绵身旁。 「顾大人府中的花园景色甚好,如今已入秋,还是如此斑斓,可知春天必是更美了。本王今日大开眼界。」 顾绵在旁边抿着嘴,生怕自己一个忍不住笑出来。 没想到啊,这英小王爷讽刺起人来,这么毒呢。 看着顾文业和秦氏赔着笑脸,顾绵竟然有点感激后宫里那位做主赐婚的皇后娘娘了。 虽然她和魏阶没什么感情,可魏阶这表面功夫做得真是滴水不漏。反正她恶名在外,也没有喜欢过谁,这么一想,嫁给魏阶好像更不亏了? 第16章 「王爷说笑了。花厅已备下午膳,还请王爷王妃移步。」 「顾大人先请。」 「不敢不敢,王爷请。」 几人这便又从凉亭内出来,重新回花厅那边去。 而此时顾锦跟在后面,抬头瞧见英王的背影,立时想起了顾绵出嫁前她说过的那些话。 京城里传言都说英王快死了,顾绵嫁给一个将死之人,那不就是守活寡?那时候她心里痛快,只等着看顾绵无依无靠潦倒半生呢,今日见了英王,病秧子怎么就成了翩翩公子了呢? 她一时越想越气,那些准备好了挖苦顾绵的话,竟然是一句也用不上了。 除了这个,她还被那王爷拐着弯的讽刺,那这顿饭,还有什么可吃的呢? 还没到花厅,顾锦就称病回去了。 她来不来,顾绵当然是无所谓的,魏阶却是若有所思地看了这位顾家二小姐离开的背影一眼。 …… 顾文业如今领兵部尚书,仕途正盛,准备的午膳自然也是花样繁多,各式菜样摆满了桌子。 顾绵以前在顾家时,从没吃过这么好的东西,如今嫁了人,反而都吃到了,她一时觉得有些嘲讽。 她还记得出嫁前顾文业在书房里和她单独说的那些话。倘若今日之前,她还存了一分稍微帮一点顾文业的心思,今日见了顾锦之后,那分心思便是一点都没了。 顾文业可是她亲爹,她的亲爹,还不如一个成亲了三日没有感情的外人维护她,她又为什么因为那一丝可怜的血缘关系,就帮他呢? 这顿午膳因为没有顾锦,吃得一派和谐,连秦氏对着魏阶都是满脸和煦得体的笑容。倘若外人见了,说不定还要以为这一家人有多和谐呢。 只是恐怕桌上的每个人都清楚,只不过也就是面上那点和善了。 用过了午膳,按理说下午还要再坐坐,等日头渐西再走。可魏阶身体不适,顾绵恨不得马上就走,有这么上好的理由,两个人很快便从顾府出来了。 重新和他坐在了同一辆马车里,虽然不过只有几个时辰的功夫,可顾绵却觉得,这位英小王爷在她心中的形象已经大为不同。 马车开始走了,她斟酌了一下,开了口:「今日在府中,多谢王爷出言维护。」 魏阶靠在马车壁上,闻言看向她:「王妃素喜清淡,怎么今日穿了这么艳丽的衣裳?」 顾绵一愣,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的金银丝线交错的襦裙,好像是挺艳的…… 不对啊! 「你调查我?」顾绵脱口而出。 魏阶面色毫无波澜:「虽是赐婚,可到底是夫妻,论理,本王应该多少了解一些王妃的喜好才是。」 好像也有道理啊…… 「可,可你知道我喜欢什么,我还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呢!」顾绵反应过来了,这不公平啊! 魏阶觉得这位顾家大小姐有时候看着也挺聪明的,可偏偏有时候,却总是会说出一些让人意想不到的话来。 「王妃似乎与妹妹关系不是很好?」魏阶这其实是明知故问,那份写着顾绵衣服尺寸的调查里,其实早写了顾绵在府中的处境,只是魏阶还想听听她自己怎么说。 顾绵也不在意魏阶为什么突然又改换了话题,她觉得这个王爷和她想的,又或是和外面传言的不太一样,这会魏阶这么问,她就自然而然地回答。 「那哪是不好啊,那明明是相当不好。王爷没有亲兄弟亲姐妹,想来不知道,这亲人之间,倘若是看不惯了,那可是真的一点都不留情面。」 魏阶想到她会承认,却没想到她说得竟是这样直接。 「看来王妃对此深有体会。」 「那是自然,以后有空,你要是想听,我都讲给你。」 魏阶望着她明艳的笑容,一时竟有些发怔。 「都讲给你」,她说这话,是真心,还是遮掩完美的假意? …… 回到英王府时,太阳已西沉,全福一早就等在了门前,看见马车回来了,连忙迎了上来。 「王爷,都照王爷昨日吩咐的准备好了,王管家,也确实去过一趟藏宝阁,说是要查那日贼人一事。」 魏阶甫一下马车,全福便小声回禀。 顾绵跟在他身后下来,才一站定,就看见前面的魏阶回过身来朝他笑了一下:「不知今晚,可否有幸邀王妃看一场好戏?」 书房里,魏阶已换了一件烟灰色的常服,此刻在案前坐下,打开了上面放着的一封密信。 「王爷方才说,和王妃一起用晚膳,要摆在哪个院里呢?」褚枫虽然清楚,自家王爷是因为王妃的那条抓王管家的计策,才有了这么一个安排,可真要办起来,却有点困难。 魏阶抬头看了他一眼:「你觉得本王成婚之后,论理应该住在哪里?」 「论理应该是在停云轩的……」褚枫说了一半,有点明白过来魏阶的意思了。 前两日王爷就说过这位王妃似乎有些特别,如今王管家这件事,倒也算是个验证。以这个理由,顺便去停云轩看看,也是再合适不过了。 「属下这就去安排。」褚枫一溜烟就跑出去了。 魏阶看完了那封密信,起身走到烛火前,将之烧了干净。 第17章 他蹙眉看向窗外斜斜光影里的枝叶,又将这几日的事情重新梳理了一遍。 按照信上所说的消息,成婚那日的刺客,或许与白家有关,但是那日的刺客并无活口,即使有蛛丝马迹,没有证据,想找到顶罪的人,也相当容易。 这件事宫里已经知道了,按照信上的消息推断,魏阶想应该过不了几日,顶罪的人就会被惩处了。 不过也许这只是个开头,他掌握了一点幕后之人的信息,就总能更游刃有余一些。 窗外有秋风扫了进来,他轻咳了两声,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捧在了手里。 第二件事,却是当下更重要的,就是他这位王妃顾绵。 按理说,她是顾文业的女儿,就应该是皇后的人,魏阶原本也是这么以为的,并且在她来之前,就已经设想了几种她可能会有的布局。 然而事实却与他所料几乎完全相反,这位「皇后的人」不仅不查他,还要帮着他除掉王平。 昨日魏阶百思不得其解,总觉得自己所想少了点什么,没想到今日临时决定和她回一趟顾府,却有了意外的收获。 这位顾大小姐,看起来在顾府过得并不怎么样,而且好像还和她的妹妹关系不好。 既然如此,那她所做的一系列事情就都说得通了。对她的父亲没什么感情,又不喜欢宫里赐的这桩婚事,为了让自己过得好些,自然是怎么舒坦怎么来。 不过魏阶想事情,一向习惯多留几种可能。顾绵也许是真的想让自己过得舒服,又也许,这从头到尾都是顾家和皇后串通起来布的一整个局。 目的,自然为了让顾绵获得他的信任。 至于是第一种还是第二种,魏阶并不急着验证,他已经决定推翻自己先前所有的计划,重新认识这位顾大小姐。 谎言是需要源源不断的谎言去填充的,如果顾绵真的是在给他布局,迟早会把自己暴露出来。 …… 「王妃,王爷来了,已经到咱们停云轩门口了。」玉竹进来,有些开心地禀报道。 自从新王妃嫁进来,王爷一步都没有踏进过他们停云轩,如今回了一趟顾家,这就来了,玉竹心里想,兴许王爷也是喜欢王妃的,这么开了头,那以后还不是水到渠成? 顾绵知道玉竹到底心思单纯,看着她脸上遮掩不住的笑意,也不泼她冷水了。 只是她清楚得很,魏阶会来,不过就是等着看那个「瓮中捉鳖」的好戏呢。 「见过王爷。」人到了,顾绵自起身去门口相迎。 魏阶抬手扶她起来,果见她已换了一件月白的交领襦裙,颜色素净,倒是比她白日里穿得那件显得更好看一些。 「初来乍到,也不知道王爷喜欢什么,都是问了褚侍卫和全福,让厨房准备的。王爷若是不喜欢,我,臣妾再让他们重新做。」 今天在顾家魏阶维护了她,这会顾绵对着他,说话也就恭敬了不少。 说实话,要说王府里的金大腿,还是非魏阶莫属。她既然与魏阶相处还算融洽,自然不能浪费了机会。 不过魏阶听到她忽然改口,竟是一时觉得有些不习惯了。 「甚好,王妃有心了。本王并非迂腐之人,寻常晚膳,王妃不必拘礼。」 顾绵心想这人真虚伪,面上说不必拘礼,自己不还是「本王」「王妃」地叫着。 不过她脸上却笑得温柔:「谨遵王爷吩咐。」 王爷去了王妃那用晚膳的消息不一会便传遍了整个王府。 这一次,下人们之间的传言又变了。道是新婚那日,王爷确实是身体不适,也不是不给王妃面子。这不是,今日就去了停云轩? 都去用晚膳了,用完晚膳还会干什么?那还用说? 大家心照不宣,都道怪不得先前王妃有底气整治钱嬷嬷呢,其实王爷一直在背后支持着呢。 顾绵当然不知道下人们的风向又换了。 她这顿晚膳吃得着实有些紧张。按她的设想,王管家早今天,迟则明天,就一定要出手了。 上次她出现已经打草惊蛇,王管家想拿的东西,据魏阶说还很重要,今日全福已经按照计划放出了王爷准备给藏宝阁加守卫的消息,他若现在不拿,以后只会更难。 可毕竟这些只是她的推断,万一不成功,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在魏阶那圆回来了。 「可是这些菜不合王妃的口味?」魏阶见她举着筷子发呆,便开口问道。 顾绵连忙回过神来,慌忙摆手:「没有没有,王爷府上的厨子做菜特别好吃,什么菜都好吃。」 她这么一通动作,魏阶却是一眼看到了她手上戴着的镯子。 「这个玉镯……你戴上了?」 顾绵低头一看,果然那一金一玉两个镯子,还在她手腕上呢。 「哎呀,这个,这个是回顾家嘛,我想着,不是,臣妾想着总不能丢了王爷面子,所以就……拿出来戴了一下……我这就摘了。」 她说着,连忙要将那两个镯子褪下来。 只是那个金镯子,一摘就下来了,那个玉镯子,却是怎么摘都摘不下来。 「明明戴的时候一下就上去了呀……」顾绵抬起头来,朝魏阶尴尬地笑笑。 第18章 这只镯子,可是装在宝贝盒子里送来的,肯定是王府的什么宝贝,她哪敢戴呀。 「摘不下来就戴着吧。」魏阶虽然微惊,可一瞬便又恢复了寻常的神色。 「那怎么行呢?这么宝贝的东西,不适合我,不是,不适合臣妾。」 「本王说了不必拘礼,而且本王让你戴着,戴着就是。」魏阶突然伸手,按住了她的动作。 腕上有他手指微凉的触感传来,顾绵一下子僵住了。魏阶也愣了一下,很快就将手拿开了。 他轻咳了两声,重新拿起了筷子:「吃饭吧。」 顾绵垂下头去,心里却有了一种新奇的异样的感觉缓缓升起。 「圣上传了口谕来,明日宣你我二人进宫。大婚之后,论理也该入宫拜见的。王妃以前可曾进过宫中?」沉默了一会,魏阶才又问道。 顾绵摇摇头:「我以前名声不太好,顾夫人不领我进宫的。」 她不用那个「臣妾」的自称了,魏阶却意外地觉得听起来舒服了一点。 他也没纠结这么个小细节的深层原因究竟是什么,只道:「也无妨,跟着本王就是。」 「嗯。」顾绵又垂下头,听话地应了一声。 英王没她想得病得那么厉害,而且人也还挺好相处的,顾绵觉得她没守寡的这些日子,应该也不至于那么难过了。 晚膳吃得差不多了,褚枫终于从外面回来了。 「启禀王爷,管家王平人赃并获,已经被属下压在藏宝阁中了,王爷要这时候就去处理吗?」 「抓住他了?」魏阶还没说话,顾绵已经兴奋地站了起来。 她问完了,忽然想起魏阶还在这呢,连忙又一下坐回去,不好意思地看了魏阶一眼。 不过魏阶只是笑笑,也并未责怪她。 「既然人赃并获,那就送到府衙处理吧。」 「王爷不审问审问他吗?」这发展有点出乎顾绵的预料。她还以为,王爷会像她处置钱嬷嬷一样,直接把人发落了呢。 魏阶闻言看向她:「王妃觉得应该怎么审问?」 「我……」顾绵支支吾吾地垂下头,「我就是觉得他身为管家,却偷主家的东西,应该狠狠罚他,这样才能出气。」 「出气?」魏阶似乎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微微笑了出来,「原来王妃当日惩罚钱嬷嬷是为了出气?」 魏阶突然提起这个,可是出乎顾绵的意料,顾绵尴尬地笑笑:「也不全是,她偷了东西,也该罚嘛……」 「而且,王爷不想知道,王管家为什么要偷东西吗?」顾绵小声嘟囔道。 魏阶自然听见了,他站起身来:「既然王妃好奇,不如跟本王来一趟。」 顾绵不解地看向他,他却已抬脚走了出去。 藏宝阁这里自然早就清理好了,魏阶和顾绵到之前,褚枫先到了,命人将王平压走,明日移交府衙。 顾绵跟在魏阶身后,跟着他进了藏宝阁,却站在门口,不再往前走了。 「怎么了?」魏阶扭身看向她。 「王爷的藏宝阁,就这么给我看,不好吧……」想到自己先前还跑过来踩点,这会顾绵不好意思起来。 她起先只想着要魏阶的钱,可现在魏阶几次维护她,说话也温和,倒让她不齿起自己的所作所为来了。 魏阶轻笑:「无妨,只不过是给王妃解惑而已。」 顾绵垂着脑袋跟他上了二楼。 上次来黑灯瞎火,这次却是点着灯照得通明。果真世事难料。 这次顾绵看清楚了,魏阶这藏宝阁果然宝贝众多,不说盒子里的,单说摆在外面的,看过去也知道价格不菲。 魏阶走到顾绵熟悉的那个架子前,打开了上面的一个盒子。 「这就是王管家要拿的那个东西吧?」顾绵还记得王管家上次就是把夜明珠放这里的。 魏阶点点头:「这柄如意,是我娘留下的遗物。」 顾绵微惊。既是先王妃留下的,那对魏阶来说,定是相当重要了。那这王管家,也太不是人了。 「这上面刻了本王的名字。」 「这么重要的东西,他都敢偷?」顾绵还以为王平是为了钱,这会一听,恐怕另有隐情。 「王妃既然已到了京城两年,应该听说过前朝余孽作乱之事吧?」 顾绵想了想,点了点头:「前年我刚来不久的时候,不是还有好多人因为这个被抓起来了吗?」 顾绵也算印象深刻。因为那时候她刚好进京,差点被误认为是叛党里的人,也抓进大牢里。 「王妃既能想出机关圈套抓人的主意,不妨想想倘若这柄如意,出现在了叛乱之人手中,将会如何?」 顾绵大惊失色。 与前朝余孽扯上关系,那肯定不是流放就是砍头。 「王爷是说,这人他……」 「蝇头小利不值他冒如此风险。」魏阶把盒子盖上,转过身来面对着顾绵。 「想来王妃这回应该清楚,嫁给本王,是怎样的处境了吧?」 顾绵还真没想到是这么个处境。 她只以为英王就是个身子羸弱,没什么靠山的势微王爷,却不想,都这么落魄了,竟然还有人想着要害他,而且是这么狠毒的主意。 第19章 「王爷如何确认,他有这样的心思呢?」 「王妃既然已将那么重要的事情通知了本王,本王又怎能坐以待毙呢?」 「我还以为你和外边的人说的一样,病怏怏的只能任人欺负呢,看来你也挺聪明的嘛。」 褚枫没忍住,咳嗽了一声。 顾绵马上意识到自己失言了,赶紧垂下头行礼:「臣妾失礼,请王爷责罚。」 魏阶笑了出来:「本王说过不必拘礼,王妃紧张什么?」 顾绵不好意思地笑笑:「王爷说笑了……」 「还有一事,要征得王妃同意。」 「什么事?」 「今日出了王管家事,明日又要入宫,做戏做全套,王妃应该不介意本王今日睡在停云轩的厢房吧?」 「王爷睡主屋吧,我睡厢房就行。」顾绵自然理解他的意思,只是让人家正牌王爷睡偏房里,顾绵哪敢? 却不想魏阶还挺坚持,只道这事就这么定了,顾绵自也没有办法了。 …… 王爷晚上在停云轩用了晚膳,又宿在了停云轩,王府的下人们这回都懂了,新王妃可不是什么没得王爷喜欢的,相反,王爷很爱重她,还领着去藏宝阁呢。 还有一个消息自然也传开了,那就是王管家因为偷东西被褚侍卫抓起来了,有那专喜欢讨论这些事情的,两相一联系,新版本就出现了。 只道钱嬷嬷得罪了新王妃,王管家又不给新王妃出头,这会,是王爷秋后算账呢。 你看着人家王妃嚣张,实际上,这是王爷在敲打他们呢。 偷点银钱就罢了,新王妃入府了,可千万别想着欺负人家了。 停云轩的偏殿里,褚枫将小火盆端了进来,放在了地上。 「这边才放上炉火,自然不如书房那里暖和,王爷怎么偏要住这呢?」 魏阶才将手中的密信写完,搁下笔,将那张纸工工整整地叠好,交到褚枫手中。 「顾大小姐对王平所做的事浑然不知情,可见,她未必与顾文业是一条心。」 褚枫将信收好:「王爷的意思是,顾大人不信任王妃,所以没有把皇后娘娘的计划告诉她?」 「不失为一种可能。」 「可既然如此,他们如此费心思下旨赐婚又为了什么呢?」褚枫不解。 「也许原本是为了安个人进来,可惜顾大人爱子心切,不忍心二小姐到王府来。」 褚枫凝眉,听说王妃是这两年才回京的,要说顾大人跟顾二小姐感情深,这也能理解,可是这样,不是违背了赐婚的本意吗? 「会不会王妃是假装出来的?」褚枫有些怀疑。 魏阶展眉而笑:「你以为本王今晚留在停云轩是做什么?」 褚枫愣了一下,而后恍然大悟:「倘若王妃是装出来,必要将此事传递出去的,王爷这一计,是‘守株待兔’。」 魏阶拍拍他的肩:「有所进步,去送信吧。」 …… 魏阶自然是没等到那只兔子的,顾绵一夜睡得香甜。 不知是不是因为许多话和魏阶说开了,她竟然睡得格外沉,醒来连心情都好了不少。 昨日魏阶与她说过,今天要应召入宫,顾绵没进过宫,自然也不知道该穿什么戴什么。玉竹也是个小丫头,这种事也没有经验。 顾绵左思右想,还是觉得这件事不如直接去问魏阶。 经过昨天的事,她也有点明白了,魏阶的处境确实也不比她在顾家的时候好多少,既然如此,他还活着的时候,她当然能帮他一点就是一点。 皇宫那可是吃人不眨眼的地方,穿戴自然也要小心为上。 顾绵想着,便披了件常服就往厢房去寻魏阶了。 不过却没想到,她刚一出院子,就看见魏阶正在阳光下坐着呢。 「早晨这么冷,王爷怎么在外面坐着呢?」顾绵走上前问道。 魏阶自然抬头看向她:「王妃可是有什么事?」 「不是说今天要进宫吗?」顾绵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我没有经验,想问问王爷,穿什么好一些?」 魏阶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她一早过来,问他穿什么? 好像还是第一次有人问他这样的问题。 「王妃喜欢什么,穿什么便是。」 「我怕我穿得不合规矩,王爷既然调查过我,应该知道我的情况,我没什么见识,我就是一个乡下丫头,要进皇宫……」 「王妃教训钱嬷嬷的时候,还是甚有气势的,如今怎么怕了?」 「那不一样啊。」 「圣上仁爱,王妃只要如常便可。」魏阶应付不来姑娘撒娇,只好无奈笑道。 顾绵也看出来王爷是真不会挑衣服了,于是应了一声,就自己回去了。 最后顾绵也确如魏阶所说,挑了件既不那么张扬,又稍微显得庄重的衣服,穿戴齐整,就跟着魏阶一道出府,上了去皇宫的马车。 以前在青州的时候,顾绵曾听张嬷嬷讲过,皇宫是这天底下最繁华,也最黑暗的地方。 她想过很多次,这么一个拥有着截然相反属性的地方,得是什么样子。 第20章 没想到,时隔这么久,还真让她见着了。 「给英王、英王妃请安。」 随着宫门前迎他们的公公行礼的声音,顾绵从马车上走了下来,站到了魏阶身边。 朱红墙壁琉璃瓦,澄澈的阳光里,长长的宫道笔直地向前铺开去,消失在重叠的楼阁飞檐之中。 引他们入宫的小太监低垂着脑袋在前面走,步伐不快不慢,几乎没有一点声音。 那重重宫禁的威严,就在这静默无声中在顾绵眼前铺展开,让她不自觉地就有些紧张起来。 身旁的魏阶似乎感受到了什么,忽然偏过头看向她。 「王妃可是身体不适?」 顾绵哪想到他会问这种话,连忙摇头:「没事的。」 「清雅素淡的颜色很适合你,不必为了别人,改变自己的喜好。」 顾绵忽而看向他,却见他已然收回了目光,看向前方。 他是在说昨天回顾家的事吧?他看出来了? 顾绵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她为了气顾锦的小心思,被魏阶看出来了,怎么觉得这事有点羞耻呢? 「还紧张吗?」看她脸上的表情又生动起来,魏阶问道。 「啊?」顾绵一愣,这才反应过来,原来他故意提起这事,是转移她的注意力呢。 「面见圣上,你只需跟着本王便好,不会有事的。」 「嗯,我知道了。」 七上八下的心情忽然就平稳了,顾绵又小心偷偷看了魏阶一眼,他虽脸色总显苍白一些,可人看着,其实还挺让人移不开目光的。 不光是因为好看,顾绵想到他这两日所说所做,便觉自己从前其实是被传言误导了。魏阶,也该是个挺好的人才对。 英王魏阶与王妃顾绵一路到了宣和殿,在那里拜见了恒昌帝魏屿。 魏屿与魏阶的父亲是兄弟,自魏阶父亲去后,他对这个侄子也算颇为照顾。魏阶成亲,府中没有长辈,拜见他也算是拜见了长辈了。 顾绵还是第一次面见圣上,虽有些紧张,可张嬷嬷曾教过的礼仪她也没忘,倒也没犯什么错误。 恒昌帝看顾家这个女儿模样端庄,倒也算满意,遂赐了金玉、锦缎等物,顾绵自然也谢过。 这一应礼节都过了,恒昌帝身边的一位年长些的公公便遵圣命,带着顾绵到皇后宫中,去见过皇后娘娘。 顾绵嫁给魏阶之前,其实也偷偷做了功课的。 那时她知道出嫁一事已定,最先想到的就是了解清楚和英王府有关的一切人脉关系。 火坑虽然要跳,可也得做好了准备,这样才能有朝一日爬出来。 这位皇后,自然也多少了解了一点。 皇后罗氏是如今的平国公的妹妹,也是大皇子魏琮的生母。她爹当初就是娶了秦氏,攀上了平国公的关系,这才一路青云直上。 所以顾绵对平国公府没什么好印象,对皇后罗氏,自然也就存了一分防备之心。 要知道,当初顾文业可是让她进了王府,要打探关于王爷的消息的。顾文业知道这些消息会跟谁分享?自然是罗家。 顾绵现在可是要跟顾文业对着干,那这皇后,也就算半个敌人。 「臣妇给皇后娘娘请安。」入宫行礼,顾绵做得一丝不苟。 等坐在上首的人慢慢地道了一句「平身」,她才缓缓站了起来。 皇后果然端庄威严,殿中侍立的宫人不少,却个个屏息凝神。 只是越是这样的安静,殿外那清脆的巴掌声就越是清晰。 顾绵进来时看见了,是一个丫头不知道因为什么被掌了嘴,管事的嬷嬷一下一下打着,力道还不小。 「王妃初入王府,本宫前几日忙,也未着人探望,可还习惯吗?」皇后却好似并未被那巴掌声影响,语气平淡如常。 「承蒙娘娘厚爱,臣妇一切都好。」 皇后罗芝兰点了点头:「那就好。本宫听闻你们成亲那日出了刺客,还怕吓着了你。」 皇后竟然提起刺客的事?顾绵心里有些惊讶。 不过她面上倒是不动声色,只从容应道:「一点小事,让娘娘担忧了,是臣妇的罪过。」 「这可不是小事。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敢行刺英王和英王妃,这些人可是胆大得很。」 顾绵垂首立着,一时开始搞不懂这皇后要做什么了。 她问这个是干嘛,要她说什么?难道要她说,这件事势必追查到底?可这也不是她一个王妃该做的事啊。 顾绵至今还不知道那天刺杀她的都是些什么人,皇后说这种话,她自然也不敢贸然回答,只能含糊其词:「皇恩庇佑,王爷和臣妇都无事,娘娘厚爱,关心王爷和臣妇,是王爷和臣妇的福气。」 罗芝兰看着她笑了一下:「本宫听闻王妃未出阁时,就有惩奸除恶之名,想来这等小事,应当也无妨。」 顾绵觉得这皇后说话有些奇怪。 第一次见面,一直说别人成婚时候被刺杀的事,这本来就够与众不同了。还提出她什么「惩奸除恶」的名头,这是想干嘛?让她自己请命,去把刺客都抓住? 可那些刺客当时就都被杀了。 第21章 顾绵心里疑问重重,只是不能表露出来,只好低着头,故作小女儿姿态:「臣妇年幼不懂事,让娘娘笑话了。」 「罢了罢了,你们成亲才这几日,本宫总和你说这些也无趣。秋鸾,将前日送来的那一套宝石的首饰拿来。」 不一会,便见那位名叫秋鸾的宫女端着一个木盒子重新走了进来。 「你既嫁与英王,便该好好做个王妃。这套首饰是本宫赏你的,你们新婚燕尔,就不要在本宫这里浪费时间了,早些回去吧。」 顾绵自然连忙行礼跪谢,双手将那首饰接了过来。这才从皇后宫中告退。 她出来时,那清脆的巴掌声仍是没停。顾绵想着先前皇后和她说话时的样子,往角落里跪着的人身上扫了一眼,到底没能做什么。 等出了两道门,离皇后的宫殿已经好远了,顾绵这才长出了一口气。 怪不得张嬷嬷说这皇宫也就是看着好,这么压抑,让她每天在这,还不得憋死? 想到自己差点就被安排成秀女送进来了,顾绵一时竟还有些后怕起来。还好阴差阳错嫁给了魏阶,虽然王府也不怎么样,可也比这个皇宫好多了。起码过两年她能自由。 「王妃,到了。」引路的小太监将她们引回了来时下马车的地方,恭敬禀报。 顾绵点点头,看了玉竹一眼,玉竹立马会意,自小荷包里拿出一片金叶子来,交到了那小太监手中。 等那小太监走了,马车旁站着的全福这才走上前来:「启禀王妃,王爷先走了,命属下在这等候王妃,送王妃回府。」 「先走了?」顾绵有点意外。按理说,魏阶应该等她的,而且她关于皇后娘娘的那些问题,还想问问他呢。 难道是出什么事了? 「你可知道王爷去哪了?」 「王爷和褚侍卫出城了,王妃先回府吧,王爷说不用等了。」全福说道。 出城了,身体那么不好还跑出城? 顾绵有些好奇起来,只是她知道,问全福,全福肯定也不会说,也便没再多说什么,上了马车。 只不过她原想着在马车上问问魏阶关于皇后的事,这么一来,也不知道有没有机会了。 …… 上京城南叠翠山,山脉连绵起伏,其间风景秀丽,也有不少村庄。 山脚下临河处却有一处院子,僻静深幽,隐藏在密林之中,鲜少有人往来。 魏阶却对这里再熟悉不过。 「你平常有了烦心事才会来,怎么,才成了婚就烦心了?」竹山道人煮了好茶,给自己斟了一盏,笑着问道。 「也不能全作烦心之故。」魏阶并不与他见外,也将那好茶给自己斟了一盏。 竹山道人已是须发尽白,此刻捻着他那白胡子,一双不大的眼睛里露出些探究之色:「年轻人大多为情所困,王爷本非凡尘俗子,没想到,也有这样的一天。」 魏阶笑着摇摇头:「本王只是好奇,她与本王所想,相差甚远。」 「人与人相交,贵在交心,王爷并不以真诚待之,如何能看透人家的真心呢?」 「倘若本王不在这般处境中,也许会试试‘求真’二字吧。」 「这般处境又如何?」竹山道人反问,「王爷焉知求了真就得不到善果?」 「前辈应该知道在下所处何种境地。倘若一步踏错,也许就永无翻身之日了。」 竹山道人笑了出来,脸上的皱纹都挤在了一起,看去有些滑稽:「王爷未免太过紧张了些,依小老儿看,大可不必如此。」 「前辈认为?」 「你二人既已得此姻缘,与其处处提防,何不转而用之?你本势单力孤,能从当时绝境之中挣脱反击,如今怎么反而害怕了呢?」 魏阶闻言,垂下了眼帘。 他害怕了吗?他说不清。 只是面对顾绵时,信与不信的两种情感交织得过于激烈,以至于影响了他本该理智的思考。 他来竹山道人这里,本是为了能悟出答案来,不想一番交谈,反而更不得其要领了。 「罢了罢了,这等事情若不是亲身经历,想来小老儿在这里说,王爷也未必会信。王爷只需往后看便可,总能看到答案的。」 竹山道人始终乐呵呵的,也不劝了,也不解了,竟是起身往院子里喂鸡去了。 …… 顾绵在府里等到了天黑也没见魏阶回来,干脆放弃了。 那皇后就算有什么不对,大概一时半会也算计不到她的头上来,顾绵躺在床上,不免又开始思考起自己的未来。 魏阶倒是不会为难她了,可如今府里没了管家,外面又有居心叵测的人盯着,她该怎么才能独善其身呢? 「王妃,热水已经烧好了,要现在去洗吗?」玉竹从屋外进来,禀报道。 「走走走。」顾绵一下子坐起来,跟她一道去旁边屋子沐浴。 「玉竹,我问你件事。这王平被交给府衙了,王爷可说过,什么时候换新管家来?」 玉竹侍奉她沐浴,边整理衣服,边想了想说道:「奴婢听全福说,王爷已经着人去找新的管家了,许是还得过两天再来。」 「那这段时间王府的银钱谁管着呢?」 第22章 「应该是褚侍卫管着。」 顾绵一惊:「褚侍卫还会管账啊?」 「奴婢也不知道,只是下人们都听管事嬷嬷的吩咐,今日管事嬷嬷却是去书房那边复命的。王妃是想帮王爷管管后宅的事情吗?」 顾绵连忙摆手:「不是不是,我管那麻烦事做什么?你呀留心着些,这新管家一入府,你就立马来告诉我。」 顾绵已经想好了,王府内务繁杂,她若要管,上手不容易,还费时间,不如和新管家打好了关系,做什么都方便。 玉竹不知道顾绵心里的小算盘,不过王妃说什么,她就应什么,自然都记下了。 魏阶很晚才回府,那会顾绵都睡下了,第二天一早,顾绵起来就听说王爷一大早出门了,结果她从宫里回来,愣是就没见上魏阶。 不过魏阶没见到,却是见到了另一个人。 「王妃,兵部尚书顾夫人来了。」 顾绵这才把早膳撤了,正准备琢磨琢磨怎么挣钱呢,没想到秦氏竟然来了。 「黄鼠狼给鸡拜年。」顾绵低嗔了一句,向玉竹道,「引夫人进来吧。」 停云轩的花厅里,顾绵坐在上首的位置上,看见秦氏进来,动都没有动一下,只笑着道:「才两日过去,夫人这么急着来,可是有什么要事?」 秦氏进来瞧见顾绵那高高在上的样子,气就不打一处来。可她今日来也是有任务的,顾文业为着这事昨夜都发火了,她也不能一上来就把场面弄得太僵。 「王妃说笑了。王妃嫁到王府来,是顾家荣幸。老爷怕王妃在府里过得不习惯,特意让我来看看,若是缺了人手,也好从咱们家里挑些能干的,给王妃送来。」 敢情是给她塞人啊! 顾绵心里冷笑。当初她上轿子的时候,一个陪嫁的丫头都不给她带,这会她进了王府,又想往来塞人了,天下哪有那么好的事? 「夫人这话说的,不知道的,还以为王府衰败成什么样了,连个人都没有了。」 「王妃误会了!我哪能是那个意思?这都是给王妃考虑,要说用人,自然家里的人用着顺手不是?」秦氏在京城这么多年,倒也不傻,这会笑容满面,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真的对顾绵好。 只是顾绵在顾家住了两年,秦氏什么样子她可是再清楚不过。她既然决心不帮顾文业,自然也不会给秦氏面子。 「让夫人担忧了,不过我们府上什么都不缺,王爷还在呢,这会就从顾家要人,让人知道了,王府的面子也挂不住不是?」 以前顾绵哪敢这么顶撞她!秦氏脸色一下不好起来。 「王妃的意思是,一点人都不缺,一个人都不要是吗?」好言好语她不听,这会秦氏语气也冷了下来。 不过顾绵并不在意,她也是来了王府,见到了魏阶才明白过来。她嫁给魏阶,就是王妃,既然她是王妃,那又何必要事事受秦氏拿捏? 莫说魏阶这会还没病死,就算魏阶真有一日撑不住了,皇家那边的人还数不尽呢,哪能轮到顾家来占便宜? 秦氏这么冷了脸,她非但不再害怕,反而勾唇浅笑:「夫人来这一趟,若就是想送人来,那不如早些回去吧。王府是王爷管着的,莫说添人了,就是添张纸,那也得王爷点头。」 「顾绵,你少拿王爷来压我!你一日是顾家的女儿,我就一日是你的长辈!」 秦氏见她不听,一时情急,想抬出身份来压她。 可惜顾绵已经不仅仅是顾家长女了,她站起身来,气定神闲地走到秦氏身边:「夫人和老爷决定把我嫁来的那一天,怎么没想到,再落魄的王妃,也是皇室的人呢?」 「顾绵!你!」 「玉竹,送客。顾夫人累了,安排人送夫人回府。」 …… 等人走了,顾绵一个人坐在屋子里,对着铜镜叹了口气。 今日秦氏回去,把这情况与顾文业一说,她就算与自己生父完全站在对立面上了。日后如何尚不得知,从现在开始,她真的只能靠自己了。 不过她倒也轻松了一些。不用如顾文业所说,给他汇报王爷做了什么事,让顾绵不需要再有那种背叛魏阶的负罪感了。 「王妃……顾夫人走时看样子气得很,不会出什么事吧?」玉竹颇为担忧。 「气死她才好呢。」顾绵冷哼了一声,把这事抛在了一边,「玉竹,你去把我那些嫁妆里的田产、地契还有铺子的房契都拿来,我得好好清点一番。」 「王妃这是……」 「这就是我的本钱,咱们呀得在王爷还能靠得上的时候,赶紧赚点贴身银子了!」 顾绵难得耐心坐在屋里整理了一上午,把那些田产啊地契啊按照方位好坏一一区分出来。都整理完了,她才一拍桌子站起来,伸了个懒腰。 果然这秦氏算盘打得精,给她陪嫁过来的那些,也就是充个门面装装样子,内里没几个好的。 田庄大多收益不好,地契大多位置不行,陪嫁的铺子看着有八间,其实有一半早不经营了,就是个空房子扔在那,剩下四间里也不知道有几个还在盈利。 果然不对秦氏抱希望是对的。 「王妃整理完了,吃些果子吧。」玉竹端了一盘洗好的小果子进来,看上去红彤彤的,倒甚是诱人。 第23章 顾绵拿起一个来放进嘴里,一边吃一边问道:「听说王爷一早就出门了,你可知道王爷做什么去了?」 玉竹摇摇头:「王爷的事向来只有褚侍卫才知道,奴婢不知道。」 「那你知道王爷什么时候回来吗?」 「王爷没说,王妃问这个做什么?可是有什么事要同王爷说?」 「没有没有。」顾绵摆摆手,「我想出去一趟,这事最好别让王爷知道。」 「为什么呀?王妃要出门,王爷应该会同意的吧?」玉竹有点不太理解。就她这几日所见,王爷对王妃很是爱重,哪里会不让王妃出门呢? 「你就别管原因了,我用过午膳就出去,倘若王爷在我之前回来了,你记得拦着些,如果问起我去哪了,就说……就说……」 顾绵一时犯了难,她在京城好像还真没什么去处。 「这样,你就说我去户部侍郎府了。」早些年她与户部侍郎大人家的小姐有过一面之交,这大概是唯一能和她扯上关系的京城人家了。 玉竹面露犹疑:「这么说真的行吗?」 「放心吧,我尽早回来。」 她想过了,她私自查嫁妆铺子这件事,还是暂且不要让魏阶知道得好。魏阶要查刺杀的事,要查王平的事,她这些小事,还是不要麻烦他了。 于是顾绵用过午膳,换了一件方便的窄袖襦裙,就从王府的角门上独自出府了。 …… 上京城是大燕的都会,也是整个大燕最繁华的城市。顾绵从东渠街出来,转到了宁安街,果见这里摊贩走卒,来来往往,好不热闹。 从收到赐婚的圣旨起,她就被顾文业和秦氏软禁在了家里,这还是半年多来第一次能好好逛逛这条大街。 顾绵买了不少小吃边走边吃,心情比在王府时都好了不少,连上午秦氏到府里塞人的事都抛在了脑后。 不过她也不是光吃东西,这一路走过去,什么店面火一些,什么店面是新开的,什么店面又换了,她也慢慢摸了个清楚。 快走到宁安街最繁华的这一段的尽头了,顾绵在一个岔路口看见了一个与众不同的推车人。 「这是什么呀?」她走上前去,装作自己是替主家出来采买的丫头,拿起那车上的毯子问道。 卖毯子的是个看着也不过二十几岁的青年,见人来问,立马热情地介绍起来:「姑娘真是好眼光,这可是从西边赛戎国运来的羊毛毯子,不管是铺在榻上,还是盖在身上,那都暖和得紧!」 顾绵摸了摸,这羊毛毯子果真毛绒绒的,摸着挺舒服。 「你说的那个赛戎国,可是今年才与我们大燕通了商的赛戎?」 「姑娘知道得真多,今年年初才有那边的商队过来,这可是第一批羊绒毯子,才到上京不久呢。」 「你看着也不像是赛戎的人啊,你怎么卖起他们的毯子了?」顾绵又问。 那人嘿嘿一笑:「姑娘说笑,我可是土生土长的大燕人,不过我家乡原是西边临州的,那赛戎人先到我的家乡卖货物,这是我从他们手中买来,专程运到上京来卖的。」 顾绵一笑:「你这人有趣,买了别人的东西到上京来卖,能多赚不少吧?」 「生意人嘛,自然是要多动脑子了。」 顾绵点点头,这卖毯子的年纪也不算大,不过脑子倒是挺灵活。她又问道:「你这毯子这么厚,这会才不过秋天,能卖出去吗?」 那人大抵瞧她热情,也不与她见外了,便笑着道:「姑娘一看就没做过生意。这卖毯子啊,就要赶在冬天来之前开始卖。先头卖出去一些,人家知道了,等大家都来买的时候,正是寒冬里,价钱最贵的时候,那才赚钱。」 「你把你赚钱的本事都告诉我,不怕我抢你的生意?」 「姑娘一路走来,除了我这摊子,可看到还有谁卖这样的羊毛毯子?」 顾绵想想,好像真的没有。 「你这毯子……你是赶在了赛戎的人来之前,先来卖?」 那人有些惊讶:「姑娘好聪明,倘若不是看你穿着富贵,不似一般人家,少不得我真要怀疑你是我的竞争对手了。」 顾绵也笑了出来:「你才是聪明人,打出这么个时间差,不知能比别人多赚出多少银子去。」 她拿起一块羊毛毯子来:「这一块我买了,我这人直爽,愿交你这个朋友,倘若你不嫌弃,等你这毯子卖完了,我给你个地址,你自来寻我,我有大生意和你做。」 那青年瞧她拿了块毯子,却是放下一张银票来,一时唬得眼睛都瞪大了:「姑娘这可万万使不得呀。这毯子虽好,哪能值这么多银子?」 「你只说交不交我这个朋友,你若不交,这毯子我也不买。」 「姑娘真是爽快,在下临州程知兴,愿交姑娘这个朋友。」 「那你就拿着这银票。那赛戎手里,想来不只这么些毯子吧。这银票多出来的钱算我给你一起做生意的,到时你若做成了,收益都归你,若做不成,也不要你承担损失。」 「姑娘这……」程知兴哪想到自己第一天出来卖毯子就遇到这等贵人,一时间说话都结巴了。 顾绵一笑:「你只记得,等你的毯子卖完了,到东渠街头起数第五家,报上你的名字,到时,自有大生意,我与你一起做。」 第24章 「东渠街……」 「可别忘了!」顾绵说完,便抱着毯子走了。 那程知兴见人走了,这才猛然反应过来:「姑娘!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 顾绵在外面逛了一下午,把四间陪嫁的铺子都探了一遍,这才抱着她的羊毛毯子往回走。 出来一趟,虽说稍微冷了点,可收获还算丰富。尤其这羊毛毯子,真是意外之喜。 她又想到魏阶那屋里已经烧了小火盆,便又在考虑,要不要把这毯子送给魏阶去。 正这时,宁安街上忽然喧闹了起来。 「抓小偷啊!拦住那个小偷!」 小偷? 顾绵连忙踮起脚尖往声音的来源看,果见不远处有个人正在人群里跑,当街的马车都停住了,早乱成了一团。 抓小偷啊,顾绵把那羊毛毯子往脖子上一围,飞身而上。 这可是她的老本行! 人多的地方容易出小偷,大家伙几乎都习惯了,只是这一次好像不太一样,那小偷身手灵活,竟好像是个会功夫的。 街上的人听见有人喊,虽都热心出来帮忙,可就是抓不住那个小偷。 眼见着他在人群里窜来窜去,马上就要出了宁安街拐到西井巷了,街边上忽然冲出个毛绒绒的人来。 「往哪跑!」只见那人身手比小偷还灵活,三下两下,等众人再看清时,那个偷东西的已经被压在地上了。 「快帮忙按住他!」 围观的人听见声音这才反应过来,抓住人的竟是个姑娘。 立马就有两个大哥跑上来,帮着按住了那个偷东西的。 「你这无耻小贼!把他给我送到衙门去!」这会一开始喊人帮忙的姑娘才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指挥几个小厮将那人绑了往衙门压。 顾绵起身拍拍手,见失主来了,连忙上前,捧上一个锦缎做的小荷包:「这是你的吧,看看可少了东西没有?」 却不想,那穿着华丽的姑娘接过荷包,竟是转身交给了另一个人。 顾绵这才看见,她身后走上来的那位女子。 她身上珠光宝气,比先前这个姑娘还华丽,罗裙轻曳,广袖生香,梳着是妇人的高髻,可顾盼之间,神采飞扬,若不是盘了头发,说是未出嫁的姑娘也是有人信的。 她接过荷包来,却是看都没看一眼,径直走向了顾绵:「姑娘竟有这般身姿武艺,实在是女中豪杰。」 顾绵一看这人衣着便知身份不低,她此时偷偷出来,旁人眼里就是平民一个,当然连忙行礼:「夫人过奖,雕虫小技,实在不敢当。」 那女子看见她围着厚厚的毛毯,便又问道:「你这是……」 顾绵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态,赶紧将毛毯扯下来:「刚买的毯子,一时情急,让夫人见笑了……」 「无妨无妨,你今日帮我抓住了贼人,我感谢你还来不及。敢问姑娘芳名,家住何处?他日我必定登门拜访送上谢礼。」 对方这么热情,让顾绵一下不好意思起来:「哎呀这都是小事,不用那么麻烦了。」 她说完,就想赶紧溜之大吉。 没想到那位夫人竟是直接抓住了她的手腕:「姑娘不必害怕,我只是见姑娘身手敏捷,不似平日里所见的娇滴滴的小姐,故而想交姑娘这个朋友。」 对方好意,顾绵不忍拒绝,可她自己跑出来,难道这时候暴露了身份? 「夫人好意,原不该拒绝,只是小人身份低微……」 「哎呀你说这话就没意思了,今日你帮我抓了小偷,就是咱们有缘,既有缘,交了这个朋友,多个朋友多条路嘛。」 顾绵推脱不得,只好开始扯谎:「小人本姓顾,只不过是给主家做长工的,贱名怕污了夫人耳朵。」 「顾姑娘。」那位夫人亲昵地拉过顾绵的手,将她引着往一边停着的华盖马车边走,「你家住在何处啊?这是我马车,我送你回去。」 顾绵哪敢让这么张扬的马车送自己回去!她连忙摆手:「不必夫人,我这腿脚快着呢,一会就走回去了。」 「那你家住哪啊?我备好了谢礼,再去看你!」 顾绵生怕人家把她拽到马车上,撒腿就跑:「不必了,能帮到夫人是我荣幸!」 她溜得也快,那位夫人只好无奈地摇摇头,唤道:「青凌。」 先前喊着抓小偷那丫头便走上前来:「公主何事?」 「派人去查一查这位顾姑娘是哪家的小姐,这人本宫瞧着不错,想交这个朋友。」 「是。」 …… 一路跑回到英王府,从角门上溜回停云轩,顾绵还是心有余悸。 一方面是怕魏阶发现她背着他做事,误会了她;另一方面,则是怕那位贵夫人派人跟踪她,倘若跟到了王府,那可了不得。 等她坐到自己卧房的床上,才觉得不那么紧张了。 「王妃,王爷先前回来了,问王妃去了哪,奴婢就按王妃吩咐的,说王妃去了户部侍郎曹大人家。」玉竹为她倒了茶,回禀道。 顾绵点点头:「他还问什么了吗?」 「王爷倒是没问什么,说完了,就走了。」 第25章 顾绵先前打听的那些消息里,魏阶并不与朝堂上的官员有什么来往,他应该也与曹大人不熟,想来应该也不会去真去曹家求证。 听见魏阶没多问什么,顾绵这心也算放下了一半。 「王妃这拿回来的是什么呀?」玉竹自然也看到她放在榻上的毯子了,便好奇问道。 顾绵嘿嘿一笑:「这可是我在街上发现的宝贝,特别暖和,适合冬天用。我想着王爷不是怕冷吗?你觉得我把这个送给他怎么样?」 玉竹抬眼往顾绵身上看,看着看着竟是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呀?」顾绵不解。 玉竹便道:「王妃看着好像是一点都不关心王爷的样子,实际上却做什么都想着王爷。」 「你说什么呢?我这就是顺手,顺手!我才与他认识五天,我想他做什么?」顾绵轻哼了一声。 玉竹掩着嘴偷笑:「奴婢听人说,这感情若要来,又不论时间长短,不过就是一瞬的事罢了。」 「你听谁说的?别总听那些,当心都给你教坏了。」 「王妃怕不是害羞了?」 顾绵起身便要弹她脑门:「嘿你个小丫头还打趣起我来了,看我不收拾你!」 相安无事过了一晚上,魏阶也没再过来,顾绵也就想着大概她偷跑出去的事就算过去了。 第二日一早,她便叠好了那张毯子,准备假称是自己从顾家带来的,送给魏阶去。 只是她还没出门,魏阶却自己过来了。 「王爷今日这么早就过来啦?」毕竟做了「亏心事」,顾绵还是有点紧张的。 她把魏阶迎进屋里,亲自倒了茶。 魏阶着了一件浅青色的常服,看起来分外闲适。他端起茶来饮了一口,微微笑了一下。 「听说王妃昨日去了户部侍郎曹大人家中拜访?」 他语气明明一如往常般温柔,可顾绵却像陡然被什么击中了似的,浑身僵了一下。 「啊,好久没出门了,就出去看看。」顾绵扯出一个微笑了,莫名地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魏阶好像没有感觉到她的紧张一般,顺着就问道:「曹大人近日如何?」 曹大人如何?她怎么知道! 顾绵觉得自己心都凉了大半截,她连曹大人面都没见过,她哪知道啊? 可魏阶都这么问了,她也只能硬着头皮开始扯些杂七杂八的。 「曹,大人啊,他,他还挺好的,挺忙的,没说什么话。」 顾绵一边说一边小心抬眼打量魏阶的神情,可魏阶只是喝了茶,脸上也是温和的微笑,什么都看不出来。 「曹大人是挺忙的,听说昨日都没有回府呢。」 顾绵不知道魏阶一直说曹大人是要做什么,越说得多越错,她只能顺着魏阶的话应下来。 「是啊,曹大人公务繁忙嘛。王爷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了?」 被动防守不是办法,顾绵决定还是主动出击,先把话题拐走再说。 魏阶放下茶盏:「昨日本王前来,听说王妃出了府,可玉竹却在,一时有些好奇罢了。」 顾绵千算万算,愣是没想到她把玉竹留下,正好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啊! 她两手绞在一起,想着这话要怎么说下去才能都给圆回来。 这时候,魏阶却起了身。 外人口中,魏阶是病恹恹的一个柔弱人,可顾绵嫁来这几天,也明白过来,魏阶虽然身体不好,可也没有传言里说得那么差。 这会他站起身来,原本就比顾绵高出不少,又走近了两步,更显得他身量颀长。 顾绵没来由地就感受到了一股威压。 她心跳开始加快,绞在一起的双手也渗出汗来。 「天凉了,王爷怕冷,我去把窗户关上。」她垂着头,说完了这一句,便想先从魏阶那无形的压力中逃脱出来。 只是她才一动作,手腕立马被人抓住了。 「王爷!」顾绵还从未和他如此接触过,她的手猛地一缩,可那人却抓得紧,反而借势更靠近了她一些。 「不知王妃是给谁家做的长工呢?」 他轻飘飘地问出了这么一句话,却让顾绵的双眼猛地瞪大。 明明眼前魏阶清冷的面容没有丝毫的攻击性,可顾绵却觉得好像有什么人扼住了她的喉咙,让她喘息不上。 他为什么会知道?他还知道什么? 「王爷,王爷在说什么呀,我怎么听不懂呢。」她被魏阶禁锢在桌子与他身体间的小小空隙里,似乎除了避开他的目光,连其他可以逃遁的方式都没有。 魏阶却并不打算放过她:「做本王的王妃,对顾姑娘来说,是这么难以启齿的一件事吗?」 「不是的!」 他紧紧地盯着她脸上的表情,连她眼神中一闪而过的错愕都不曾错过,可越是这样,她惊慌失措的反应就越是真实。 「不是你想的那样的……」顾绵知道魏阶误会了,可她竟然想不出这事应该怎么解释。 她慌乱地推开魏阶,从他和桌子之间的那个狭小空间里退了出来。 「那是怎样?」魏阶站定,重新向她走过来。 第26章 顾绵此刻心中一团乱麻,好像平日里那些镇静和理智全都没有了。 他步步紧逼,她就步步后退。直到退到了床边,再没了退路。 顾绵忽然抬起头,直视他的眼睛:「王爷派人跟踪我?」 她偷跑出王府,魏阶还不是行那些苟且之事?既然如此,那他们不相上下啊! 魏阶脚步一顿:「本王为什么要派人跟踪你?」 他语气冷了下来,像是突然开了刃的刀锋,露出冷峭的光芒,让人不寒而栗。 顾绵直直地站着,明明心里涌着一股莫名的委屈,可脸上的表情却越发坚定。 「王爷如果没派人跟踪我,为什么会知道我说了什么话?王爷原来也是这般敢做不敢当之人吗?」 魏阶盯着她看了有一会,才突然笑了出来。 他原本冷着站在那,顾绵还不觉得有什么,可他突然笑了,顾绵先时所有的猜想霎时间就又蒙上了看不透的面纱。 就在她失神的这一瞬间,对面的人突然间上前,只一下,便将她按在了雕刻着精致花纹的床架上。 那黄花梨木的床架上面镂空的图案花纹将顾绵的后背硌得生疼,可她此时重新被禁锢住,却是根本动弹不得。 「你会武?」顾绵大惊失色。 这么快的速度,她自己就习武,倘若魏阶不会武,又如何能一下就将她按在这床架上? 可传言都说英王魏阶自幼体弱,体弱的人又如何能习武呢? 只是魏阶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他好似是故意要营造出这样近的距离和这样居高临下的威压。 「敢做不敢当?王妃在街上抓小偷的时候,怎么不想起这句话呢?」 顾绵的呼吸再不能平稳下来,她什么都不知道,而魏阶却什么都知道,这显然根本就找不到翻盘的方法。 「为什么要瞒着本王出门呢?」他微低着头,盯着顾绵轻颤的睫毛。 「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的?」顾绵被他框在狭小的空间里,已经无计可施。 「王妃可知,你在街上遇到的是什么人?」 顾绵抬起头来看向他。 她还从来没有这么近地看过一个人。 他眸光幽深,唇色虽比常人浅了一些,可仍旧无法抹杀掉他惯常带着的出尘脱俗的气质。 顾绵怔怔地顺着他的问题问了下去:「什么人?」 「诚乐长公主,我的姑姑。」 说完这一句,魏阶向后退了两步,轻轻掸了掸自己的衣服。 那令人窒息的威压霎时间消失殆尽,顾绵像是自水中重回陆地一样,大口地喘息。 她靠着床架站稳,心有余悸地看着魏阶:「王爷特意前来,不会就是想告诉我这件事吧?」 怪不得昨日那位夫人穿着华贵,原是长公主,自然要比旁人尊贵的。 可魏阶既然什么都知道,特意过来,用这么奇怪的方式告诉她是要做什么呢? 先时魏阶眼中好似淬着的冰霜此刻已悉数融化殆尽,看去,就仿佛真的只是个病弱王爷一般。 他又缓缓开了口:「只想告诉王妃,以后有什么事情,大可不必瞒着本王。」 看到她眼中的疑惑与一丝戒备,魏阶也不再解释什么了,仍拿起他那把折扇,不急不缓便离开了。 人走了有一会,顾绵才像脱力了一样,一下子跌坐在了地上。 「王妃!王妃这是怎么了?」听见动静的玉竹,知道王爷走了,这会才敢进来。 一进卧房,便见顾绵像失了魂似的坐在那里。 「王妃没事吧?可是哪难受了?要不要奴婢去请太医来瞧瞧?」 顾绵摇摇头,扶着玉竹从地上起来,坐在了床上。 「王妃?」玉竹被唬得不轻,小心地询问。 顾绵深吸了两口气,对着外间大门的方向便骂:「你们京城的人都是有眼无珠吗?这人!这人他……唉!」 玉竹吓了一跳,刚才来的可是王爷啊…… 「王妃,这是……」 顾绵重重地叹了口气:「没事了没事了!你出去吧,我静一静。」 这魏阶,原来根本没那么简单啊! 她得好好想想了,这逃出去逍遥自在的大工程,看来还得好好计划着呢! 可玉竹刚走出去两步就又回来了。 「王妃,这毯子……」 她手里,可不正是先前放在小榻上的那块毛毯嘛! 赛戎国商队运来的毛毯质地棉柔,花纹有着不同于大燕的风情。可顾绵这会看到这毛毯,却只觉得心烦。 「扔一边去,不想看见它!」 玉竹一脸茫然:「扔一边去?王妃不是还说要送给王爷的吗?」 「送什么送?不送了!他也用不着,白费心思!」 平日里倒是装得身体弱得不行,原来藏着武功呢。 顾绵愤愤不平地哼了一声。 王妃前后差异这么大,玉竹也不敢问了,只好抱着那张毯子走了出来。 顾绵一个人坐在床上,没来由就是一股火气,她干脆拿出那几张地契房契来,重新清点了。 第27章 …… 书房里,魏阶才回来不久,正坐在案前,临一张旧帖。 他一早注意到褚枫那个欲言又止的表情,在写完最后一笔后,终是抬起头来:「有什么想问的?」 褚枫一凛,赶忙摇头:「属下无事。」 魏阶一笑:「你跟了本王这么多年,你想知道什么,难道本王还看不出来?」 「属下愚钝,实在想不明白。」褚枫垂首。 魏阶放下笔,又将那临过的帖子收起来,这才道:「你在好奇本王为什么要把所有事都告诉王妃?为什么要直接戳穿她的谎言?」 「王妃行事出人意料,属下想应该按兵不动静观其变才是。」 魏阶摇摇头:「倘若她与顾文业是一条心,那么你说的就是对的。但很不巧,她与顾家的关系似乎并不好。」 「可这样,就能断定王妃一定向着王爷吗?」 「只要有同样的敌人,就可以做暂时的盟友。她的惊讶不是装出来的,她与姑姑结交也不是有意为之,她的目的也许与我们所想都不同,既如此,不妨让她知道本王也是可以依靠的一环。」 「王爷的意思是,彻底让王妃变成我们这边的人?」褚枫好像有点懂了。 「她既已是王妃,便算与本王绑在一起,与其让她成为意外,不如将她也纳入计划里。本王屡次试探,她并不像说谎,可见,她所作所为便有七分可能,是真的。」 「王爷要赌这七分的可能?」 魏阶闻言轻笑:「本王不是个合格的赌徒,更想将剩下的三分也收入囊中。」 褚枫这回基本明白了,他们王爷行事一向最为细致稳妥,倘若连王爷都说王妃可信,那王妃就应该真的不是皇后那边的人了。 「平国公府秋菊宴的帖子今日已经送来了,你……咳咳……」 「王爷!王爷怎么了?」听见魏阶咳嗽,褚枫就是一凛。如今天气刚开始转凉,正是最容易生病的时候。 魏阶摆摆手:「咳……你让全福将这帖子送到王妃那,到时本王与她一起去。」 褚枫有些担忧地看了魏阶一眼,便拿着帖子出去寻全福了。 …… 停云轩里,全福刚将那封帖子放到了桌上,顾绵就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不去!我身体不好,病了,不想去。」 全福撇撇嘴,小声提醒:「王妃,这宴会,还在十余日之后呢……」 顾绵一滞,这大户人家就是讲究,十天之前就开始发请帖了。 她清清嗓子,故作严肃:「我近来身体都不好,王爷自己去就行了,我又没见过世面,就不去给王爷丢人了。」 全福面露难色:「可王爷说了,到时和王妃一起去。小的帖子已经送到了,王妃若不去,还是去王爷那,与王爷说吧。」 全福一看王妃就生气了,虽然不知道为啥,但气头上的人是最不能惹的,他说完了就告辞离开,一溜烟跑了。 顾绵对着他离开的方向哼了一声,看也不看那帖子就又回屋清点账目了。 玉竹走上前来,将那张帖子收了起来,想了想,终是进了内间。 「王妃与王爷有什么矛盾了吗?怎么气成这样?」 顾绵扔下手里的银票账本,轻哼了一声:「我能和他有什么矛盾啊?人家好着呢!」 把京城里的人玩得团团转,真是好一个英王。 玉竹无奈一笑:「王妃才来了这么几天,就生这么大的气,往后日子还长着呢,就算为了着想,也该多想着开心的事啊。」 玉竹胆子虽然小,可人却心细,也温柔。她这么好言好语劝着,顾绵竟觉得好像也没那么难受了。 只是她还是觉得魏阶骗了她。 魏阶知道她撒了谎,知道关于她的所有事情的真相,可她却什么都不知道,这让顾绵觉得两个人不在同一个平面上,她心里就总不平衡。 玉竹也猜王妃生气与王爷有关,可她不知道具体的事情,总归只能缓解,却解决不到根上。 「常言道,‘解铃还须系铃人’,奴婢不知道王妃究竟是因为什么生气,可王妃既是生王爷的气,何不去问个清楚呢?」玉竹见她面色稍缓和了些,便柔声道。 顾绵撇撇嘴:「问他?他自己倒是清清楚楚,把别人都当傻子耍!你先回去歇着吧,我再数一会咱们就传晚膳。」 玉竹见这般劝说没什么效果,也只好退了出来。 暮色四合,停云轩这边才传了晚膳,还没摆上桌呢,玉竹就急急忙忙地跑了回来。 顾绵才坐到桌边,准备填填肚子,就见玉竹跑得气喘吁吁进了屋。 「什么事这么着急啊?」 「王妃,奴婢刚去大厨房吩咐加两个小菜,却听那边的人说,王爷生病了。这王爷早晨来咱们这时候还好好的呢,怎么就生病了呢?」 「生病?」顾绵挑眉。这事要是搁之前她还相信一下,今天她可是亲眼见了的,魏阶会武,一个会武的人能生病? 玉竹却点点头:「大厨房那边全福正盯着熬药呢,说天还没黑时候就请了太医来了,起先还好,这会竟是烧起来了。」 「还发烧了?」顾绵一脸不相信,「他好好的,生什么病啊?骗人的吧?」 第28章 玉竹不知道顾绵怎么这么说,一时有些无措:「全福瞧着可着急了,不像是骗人的。奴婢听他说,王爷是感了风寒,王妃要不要去看看啊?」 玉竹只觉得王爷和王妃成了亲,王爷病了,王妃理该去瞧,可在顾绵那,她只觉得,这是不是魏阶的新骗术。 「看他干什么……」 顾绵话音方落,突然一人从外边冲了进来。 「属下见过王妃,不知停云轩这里可否还有茯苓?府上的茯苓用完了来不及买,若王妃这里有……」 褚枫话还没说完,顾绵就站起来了:「王爷真病了?」 褚枫一愣:「王爷感了风寒,已经让太医看过了。王爷畏寒,最怕这秋初感染风寒了,只缺一味茯苓,这会天色已晚,若要上外面买,恐怕又要耽误时间……」 「玉竹,去小库房看看,我记得来的时候清点,备了不少药材的。王爷的病现在如何了?」 玉竹闻言,自然连忙应声去找。 褚枫便回道:「已开了方子,着全福煎药去了,只是府上的茯苓不足了,一时忘了添,这才……」 「哎呀说这么多都是废话,王爷在哪呢,我去看看。」 顾绵说着便往出走,褚枫一时没反应过来,等他明白过来了,又见顾绵忽然折回来了。 「王妃这是……」 「玉竹,玉竹!我那毯子放哪了?怎么还藏起来呢?」 拿了药又拿了毯子,顾绵和玉竹跟着褚枫就神色匆匆往书房那院走。 边走边听着褚枫和她说王爷的情况,听了一半,顾绵一下反应过来了。 「你说王爷这天气里吹风了最容易风寒?」 「是啊,往年也是这样,每到孟春初秋,都要多注意些。」 「这就是了!上午他来,我说将窗户关上他偏不让,现在好了,被风吹了吧!」顾绵愤愤不平地说完,脚步却是更快了。 她嫌闷得慌,总要开窗子的,魏阶明明怕冷风吹,还在她面前逞强,现在好了,「病来如山倒」。 只是难道,他身体不好,不是装的? 顾绵也管不了那么多了,现在京城里的人,尤其是秦氏和顾锦,就等着她守寡呢,她可不想这么轻易就让那些人得逞,她银子还没攒够呢。 「王爷怎么样了?」顾绵进了屋,见外间站了两位太医,并几个侍奉的小厮,便问道。 「回禀王妃,王爷这是感了风寒,发热了,已经服了一剂退烧的药,想来一个时辰后烧便能退去。」那白胡子的老太医回禀。 顾绵略一思忖,便道:「玉竹,你去把茯苓给全福那边送去,褚枫你打盆水来。王爷这我盯着,两位大人可先到厢房休息。」 天色已晚,两位太医留在这里给魏阶看病,也不能怠慢了。顾绵交代下去,立时便有两个小厮引着那二位到厢房休息了。 顾绵这才绕过屏风,进了内间魏阶休息的地方。 这屋原本是个书房,可魏阶总在这,干脆就改成了与卧房一处,中间以一架屏风相隔。 顾绵此前来过这里,但卧房这边,还是第一次进来。 魏阶正在床上安静睡着,与他白日里同她说话时的样子判若两人。 顾绵走过去,小心翼翼地将那张羊毛毯搭在了他的被子外边。 「也不知道是装的还是真的……」她也不敢坐在魏阶的床上,只从旁边搬了一个凳子,坐下来,看着他。 「王妃,水来了。」褚枫端着一盆水从外面进来。 顾绵见他还准备了毛巾,便想魏阶身边的人果然还是靠谱的,这便起身,将那毛巾都浸湿了又拧干,搭在了他的额头上。 「他往常感了风寒,也是烧得这么厉害吗?」 褚枫跟了魏阶多年,提起这件事,微微叹了口气:「这几年已经好多了,以前比这要严重,有一次王爷昏迷了三天,差点就……」 「我听京城的人说,他自幼身子就不好,可查过是什么原因?」 「都说是自出生便有的不足之症,找了不少人医治,也不见好。」 褚枫说得自然,可顾绵却想起了魏阶会武的这件事。既是有不足之症,他的武功又是如何学的? 只是顾绵想了想,却也没问。 人总会有些秘密,即使魏阶再信任褚枫,有的事不告诉他也是正常。虽然在她心里,魏阶办事不地道不公平,可她也不会在魏阶生病的时候拆他的台。 「既是身子弱,就多注意些,王府应该不缺银子吧?若有什么好药有什么好郎中,也不必省着。」 「属下明白。」褚枫自然应下。 那宫里来的太医果然也不是吃干饭的,一个时辰后又来看了一次,烧确实退了。 只是显然他还很虚弱,仍旧睡着,没醒过来。 顾绵就一直在这屋里坐着,看两位太医又开了一个方子出来,看褚枫和全福他们忙着抓药收拾,看着看着,竟是有些困了。 玉竹和全福煎好了新一碗药回来的时候,见到顾绵竟是支着脑袋睡着了。 「王妃……王妃要么先回停云轩,这里有奴婢和全福他们侍奉,不会有事的。」玉竹小声唤了两声。 第29章 顾绵本来也睡得不沉,一下便醒过来了。 「怎么回是?王爷醒了吗?」她揉揉眼睛,好容易才聚焦。 「王爷还没醒呢,是药煎好了。」 「煎好了就快给王爷服下啊,愣着干什么?」顾绵倒了杯凉茶喝了一口,才觉得自己好像清醒了那么一点。 「王妃……」玉竹还想说什么,顾绵却将她推了过去。 「管我作什么?我又没有生病,快给他把药喝了。」她没把银子打点好,把路铺好的时候,魏阶可不能死。 玉竹只好过去,和全福两个给魏阶喂药。 只是玉竹本就胆小,又是第一次侍奉王爷,全福虽跟在王爷身边,却到底是个男人,两个人折腾了半天,药没喂进去多少,反还洒了一勺出来。 顾绵叹了口气,站起身走了过去:「哎呀你们两个呀。你以前就是这么伺候王爷喝药的呀?」 全福把药碗奉给顾绵,有点委屈:「以前这些事都是褚侍卫做的。」 顾绵动作一顿,这还是她的不对了,毕竟让褚侍卫送两位太医回去是她的命令。 不过这褚枫也真是的,送个人怎么送这么半天啊? 「你们两个把王爷扶起来些,我来喂。」顾绵也懒得管褚枫了,还是先给魏阶把药喝了再说。 不过她刚喂了两口,褚枫就回来了。 「两位太医都送到了,王妃……王妃这是……」褚枫看着坐在床边上给魏阶喂药的顾绵,目瞪口呆。 全福不是说下午王妃还在生气吗?而且王妃她…… 「看我做什么?送到了就行了。王爷生着病,府里的事我也不会管,你看着来吧。」顾绵一边小声地说,一边手上的动作却没停。 竟是轻车熟路,一会便把那碗药都喂完了。 褚枫满脑袋都是震惊,可还是「乖巧」地把所有话都咽回去了。 「都撤下去吧,我在这看会,他若没事了,我就回去。」喂完了药,顾绵起身,重新又坐回了椅子上。 「王妃要不要先吃点东西?这晚膳还没用呢。」玉竹问道。 是哦,顾绵这才想起来,她晚膳还没吃。 「唉算了算了,我也不饿了,我不吃了。你和全福去看看那些药材还够不够,不够明天赶紧去买。我等会就回去。」顾绵摆摆手,打发他们都去忙各自的事情了。 …… 只是顾绵怎么也没想到,她困极了没意识,直接趴在桌子边上睡着了。 等她感觉到光亮醒过来的时候,外头的阳光已在魏阶这屋画了浅淡的影子,甚至都能听见外院小厮扫地的声音了。 完了,顾绵蹭一下坐起来。 矛盾还没解决,她就在这睡了一晚上,魏阶要是醒了,她该怎么解释呢? 顾绵小心谨慎地从那椅子上站起来,猫着腰看了看躺在床上的魏阶。 他好像还没醒,看脸色好了那么一点,应该是没大事了。 既没事了,顾绵也就准备趁他还没醒来的时候溜之大吉。 她提着裙子踮着脚,一点一点往屋子外腾挪,恨不得用上毕生所学,连这屋子里的空气也不要惊动。 好容易腾挪到了那架屏风边上,顾绵刚准备绕过去,一个声音突兀地破空而来。 「王妃这是要做什么去?」 「啊!」顾绵险些惊叫出声,连忙双手将自己的嘴巴捂住。 她转过身来,瞪大了眼睛看着床上坐着的那个人。双目清明,一点都不像刚醒的样子。 「王爷,王爷什么时候醒的?」顾绵沉了口气,故作淡定地问道。 「刚醒。王妃怎么不在停云轩?」 顾绵在心里骂了一句骗子,然后才垂眸,假意顺从地回答道:「听闻王爷病了,下人们做事做不好,府里又没有个管事的,就随意过来看看。」 她说完,抬起头来朝魏阶笑了一下:「王爷既然醒了,那我也就不打扰了,王爷好好休息。」 「王妃不解释解释这个毯子是哪来的?」魏阶拿起自己腿上盖着的那块毯子问道。 顾绵原本都转身准备走了,听见这话只好又扭过身来:「毯子?什么毯子呀?这昨天就在这吧?我也不知道,王爷还是问问别人吧。」 魏阶心里了然,只是她不承认,他却也不再问了:「想来王妃昨日睡得并不好,早些回去休息吧。」 顾绵才绕过屏风去,听见这话,脚步停了下来。 她头也没回,像是隔空喊话似地说道:「让王爷担心了,我昨日睡得好得很,王爷还是注意自己的身体吧。」 她推门出来,打眼就看见了在外院领着人打扫的全福。 全福正要上来行礼,谁知顾绵竟是看都不看他一眼,抬脚就走。 等出了魏阶这处院子,没人看着她了,顾绵才长出了一口气,活动了活动僵硬的脖子和肩膀。 什么睡得好,她睡得差死了,都怪魏阶! …… 书房里,褚枫将煎好的药端了进来,而后开始回禀昨日的事情。 「原是府里的茯苓没了,属下擅作主张到王妃那里询问,王妃听说王爷病了,就拿了那块毯子,亲自过来看了。 第30章 「王妃也没什么太特别的表现,只是问起了王爷身体虚弱的原因,属下按咱们在外头说的原因回禀了王妃。后来…… 「后来属下去送两位太医回去,回来就看见王妃端着药碗,给王爷喂药。」 「咳咳……」魏阶放下药碗,险些呛着。 「王爷,王爷怎么样了?」褚枫唬了一跳。 魏阶自己拿了块帕子擦了擦嘴,朝他摆摆手:「说重点就行了。」 喂药这种事情,有什么好说的…… 不过顾绵竟然还会给人喂药,倒是出乎他的预料。 「王爷?」褚枫见魏阶若有所思,一时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说下去了。 魏阶连忙收回了思绪:「说。」 「先时王爷说要找的那位管家已经找到了,王爷看什么时候安排人入府?」 「王妃既然可信,什么时候入府并无差别。府上事务除了交与他,也一并交与王妃。」 「都交与王妃,会不会太冒险了?」褚枫跟随魏阶这么多年,自然知道他行事必要求一个「稳」字。虽说王妃可信,可到底还不是完全的盟友。 魏阶明白他所想,笑道:「若是再早几年,本王肯定不会做出这个决定,可褚枫,务求精细,虽不容易出差错,可也易丧失机会。我们的对手已经下了第一步棋,我们也不能坐以待毙。」 「大婚当日行刺的事和王管家的事虽都处理出了结果,可属下知道,那不过是替罪之羊。如今两次事情都未掀起波澜,王爷贸然出手,会不会……」 「非也。本王沉寂已久,也免不了成为众矢之的,如今王妃入府,倘若本王还是没有作为,只怕祸事会更多。」 「王爷是想让那些人忌惮?」褚枫眉头紧锁,有些想不明白这内里的关系。 魏阶却又是摇摇头:「不需忌惮,只需要让他们看到,王妃与本王是一条心就好了。真相如何,并不重要。」 …… 停云轩里,顾绵将那一沓的房地契都放进了小木匣子里,只留了两张出来。 玉竹端着一盘小果子进来,见她点完了,将那果子放在了桌上:「王妃点完了?吃点小果子吧。」 顾绵伸了个懒腰,指指那个小匣子,玉竹会意,便拿起来将它放到柜子里。 「王妃昨日关心王爷,累了一晚上,今日可要多歇一歇,别累坏了身体。」 顾绵果子咬了两口,听见她这么说,立时打断了:「不对不对,什么关心王爷?我才不关心他呢!」 玉竹放好了小匣子,掩着嘴偷笑:「王妃昨日急得拿了毯子就过那边去了,怎么能是不关心呢?」 「你这丫头,越发大胆了!我才不是关心他,我这是关心我自己呢。我怎么说也嫁给了王爷,他病了,又身体弱,我总得看着点,不能让他出事吧?」 「是是是,王妃都是为了自己考虑的。」玉竹点头点得勤快,脸上的笑容却一点藏不住。 顾绵轻哼了一声:「你一来就招惹我,当心我罚你的月钱。还不出去干活去?」 玉竹和顾绵差不了几岁,那小姑娘的心思多少也明白了些,听见顾绵这么说,连忙笑着就跑了。 人走了,顾绵将那吃完的果核扔下,这才起身,进了内间,坐在了梳妆台前。 她从案上放着的一个嵌着宝石的精致盒子里拿出了一面铜镜,对着镜子里模糊的自己叹了口气。 「你说魏阶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呢?」 她的手指自铜镜边缘的云纹抚过,又落在镜柄雕刻细腻的蝙蝠纹样上。那纹样分明有些发旧了,可质地精良,却仍是一眼就能看出价值不菲。 张嬷嬷说,这面铜镜是她的娘亲留给她的,很重要很重要。 可是很重要很重要的铜镜,却一点都回答不了她的问题。 「玉竹。」 看了良久,顾绵将铜镜重新放进了木盒子里,起身唤了玉竹。 「王妃有什么吩咐?」 「你去和全福说,让他到时候准备好了,那个什么府的宴会,我会和王爷一起去的。」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若要找到问题的答案,就不该退缩才是。 入了九月,那寒蝉声也凄切了起来。早晚更凉了些,今年新制的秋冬衣裳,也一趟一趟都送了来。 和新衣裳一起入府的还有新管家,姓谭名兆,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看着倒比王平还要成熟稳重些。 新管家是魏阶找来的,可来了第一个拜见的却是顾绵。 顾绵原想着让玉竹把人喊来,好认识认识。却不想谭兆一进府,褚枫便领着他来了停云轩。 交代王府庶务,核对账目,交接牌子,这谭兆做得一丝不苟,顾绵也一一看着,既不急躁也不散漫。 谭兆从褚枫那里听闻了这位王妃的手段,也知此人虽年纪不大,心思却细致,也不加隐瞒,悉数与顾绵回禀。 不过两日,便将王府那些陈年旧账都一一理了清楚。 魏阶听了褚枫的禀报,便知自己这步棋算是走对了,也就不再过问。 等府里的事都安排清楚了,顾绵便又开始张罗起她那几个铺子来。 上次查看了几个铺子的情况,有两间位置一般,收益也不好,顾绵准备先把这两间卖掉,有了些现银做本钱,日后无论是另开新铺子,还是重整旧铺子,也都容易。 第31章 只是这卖铺子也不是容易的事。 顾绵虽着人将消息放了出去,可来询问的却寥寥无几,禀报上来的价格也都很低。 她虽盘算着现银,却也不急于一时,那些人给的价钱不好,顾绵自然也就不着急,只慢慢等着机会了。 待到九月初八日,才一早,全福便来了停云轩,送来了一套崭新的广袖襦裙。 「王爷说国公府的秋菊宴今年邀请了不少人,王妃是第一次去,王爷怕王妃紧张忙忘了,便订了这身衣服。」全福将衣服奉上,禀报道。 玉竹接过,立时便惊叹:「这布料瞧着就上乘,花样还是织金的呢。王妃瞧瞧。」 顾绵看了一眼,脸上绷着,没露出什么多余表情来。 「王爷的风寒可好了些?」 「回王妃的话,王爷的风寒好得差不多了,虽还咳嗽,也不过是往年的旧疾,也依照太医的吩咐,煎了新药。」 「早晚天凉,王爷常在书房里,你们尽心些,可别再得什么病了。」 顾绵交代,全福自然应是。 她想了想,又问道:「这平国公府你可了解?」 顾绵以前虽然也了解过平国公府,可她自己查的和王府的人知道的,显然是不能比的。 既然决定了要去,当然要知己知彼。 倘若她没和魏阶闹那一出,少不得她就直接去问魏阶了,只是她现在,还不想见他。 她看不透魏阶,也不知道他的话几分真几分假,这感觉,着实不好受。 「小的是下人,知道得不多。王妃若想知道,可以问问王爷。」 顾绵心里暗骂这个全福没眼色,脸上却不表现出她的别扭来。 「王爷平日里挺忙的,我怎么好这么随便去打扰?你知道什么,且说来我听听就是。」 全福只好想了想答道:「平国公府是皇后娘娘的母家,如今家大势大,是咱们上京一等一的权贵。国公爷一共有两个儿子,嫡子就是世子,还有一位庶出的少爷,如今好像在太学中进学。」 「那这国公爷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可知道?」 「王妃说笑了,小的身份低微,哪能知道这个?只是跟着王爷出去的时候见过几次,国公爷看着倒是慈眉善目的。」 因为顾文业的关系,顾绵心里对罗家没什么好印象,听见全福说平国公慈眉善目,她第一反应就是不信。 不过全福只是小厮,不了解这些才是正常的,故而顾绵也就没再问下去,让他回去了。 谁知下午未时刚过了不久,顾绵才午休起来,魏阶就来了。 偏他来就来吧,正好赶在了顾绵试那套衣服的时候。 他一进来,看到眼前的人便是一怔。顾绵看到他,更是浑身别扭,气不打一处来。 她原还挺喜欢这身新衣服的,可她高高兴兴试衣服怎么能让魏阶看见?立时便摆出一副愁苦样子来。 「玉竹,这衣服你瞧瞧是不是哪坏了,我怎么觉得这裙子边上花样是歪的?」 魏阶进来也不说话,顾绵也不理他,自顾自地挑起衣服的毛病来。 玉竹才给她系好了腰带,闻言一脸疑惑:「这花样挺好啊,奴婢给王妃整理一下就好了。」 玉竹傻呆呆地不配合,让顾绵更气急了。 「不是整理的问题,就是这衣服上的花绣得不对。」 「可这……」玉竹小心看了魏阶一眼,当着王爷的面说王爷送的衣服不好,这是什么情况? 见着玉竹左右为难,魏阶终是开了口:「王妃若心里有气,只管说出来便是。衣服不过是个物件,何苦连累它?」 「王爷怎么有心情到停云轩来了?也是,衣服是王爷订的,王爷自然是心疼的。」 魏阶失笑。 他以前甚少与女子打交道,见的大多也是世家贵女,行为总是合乎规矩,猛一听人这么说他,他竟觉出些新奇来。 他起身,扬手示意玉竹出去,自己朝顾绵走了过去。 「先前是本王唐突,倘若顾姑娘心里不舒服,本王愿赔礼道歉。」 顾绵试衣服的动作停了下来,有些犹疑地看了他一眼。 这魏阶什么毛病?病了一场把脑子烧坏了? 上次来的时候,那么凶巴巴地威胁她,这回怎么忽然又开始道歉了? 她不答话,魏阶却也不急,缓缓地开了口:「听闻王妃想了解些平国公府的事,知己知彼,用意是好的,只是问错了人。」 他这么温和地说话,顾绵也不好冲他发火了。便仍不理他,自己走到桌边坐下,闷闷地灌了口茶。 她这样,魏阶竟也不气恼,反而也跟着她坐了下来:「平国公老成持重,世子处事圆滑,国公夫人姓周,本非京城人氏,可母家也是名门望族,与她打交道,得小心些。」 顾绵不知道魏阶今日怎么这样耐心起来,只她心里总能想起他那天浑身浸了寒意的样子,便是想翻过那一页去,待开口时,又不想这么轻易原谅他。 说那日她不怕,那都是假的。 魏阶一瞬间制住她时,她能分明地感觉出来那人武艺在她之上。可后来,现在,他坐在那里,却总是病容,又让人一点觉察不到。 第32章 这样一个人,让人如何不怕? 「明日本王会与王妃一同到国公府。只是男宾女眷往往不在一处。王妃从前也许不怎么与京中的小姐们打交道,倘若有什么不想回答的问题,或是不知道怎么回答的问题,不说便是。」魏阶仍然在给她耐心介绍。 「倘若有人刻意为难你,也不必瞒着本王……」 「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顾绵终是忍不住了,突然扭过头,直勾勾地盯着他。 触及到她的视线,魏阶似本能般一滞。 只是他很快就调整了过来:「圣命难违,众人面前你我已是夫妻。先前是本王太过冒失,本王只是……想多个朋友罢了。」 他语气中忽然的落寞不似作假,可顾绵却总不敢轻易相信。 「你当真,是想与我做这个朋友?」 「同在一个屋檐下,本王为何要与顾姑娘为敌呢?」 …… 「化干戈为玉帛」,魏阶作局,向来进退有度。而他所思所想皆悉数藏于内心,更让局中人难以拨开云雾。 只是到了顾绵这,好像有了些例外。 在看到她穿着那一身新制的襦裙欢喜地登上马车的时候,魏阶竟有一瞬觉得,也许竹山道人是对的,他本是可以求「真」的。 「王爷,我是个山野长大的粗人,我可提前跟你说好了,倘若等会我在国公府闯了什么祸,你可不许怪我。」 「王妃有惩治钱嬷嬷的手段,想来应付国公府的人也不在话下。」魏阶笑言。 大燕河清海晏,上京更是一等一的富庶之处,天下承平日久,民风便也包容开放。 虽说男女之间多少还要注意一些,可却无需严谨地躲避着。故而魏阶和顾绵到了平国公府门口时,也与一同到了另外几家的小姐、公子们问了好。 席面确实是摆在了两处,两边的亭子中间隔着一个小湖。正好可以望到对面的情形,又不至于看得太过真切。 顾绵在京中没有什么朋友,由平国公府的下人引着到了亭子里,便坐在一边,看着水里的游鱼,听着那些贵女们聊天。 平国公府地位显赫,这秋菊宴也办得热闹。处了皇子、王爷,京中许多大臣和家眷都受到了邀请。 这种宴会自然有拉拢交好之意,不过那大体是男人的事,姑娘和夫人们这里,倒是闲谈的多些。 「听说今年冬至瓦子里要演新戏呢,你们去不去看?」说话的是礼部侍郎郑大人家的嫡女郑蓉蓉,她现年十四,还未及笄,正是个活泼性子。 「你从哪听来的消息,准不准?」围在一起说话的一个姑娘问道。 「自是准的,前几日我出门还瞧见街上贴着呢,说那写本子的先生正写着呢。」郑蓉蓉甚是兴奋。 「可说了是个什么戏文?」这种场合,顾锦自然也是在的。 顾文业领兵部尚书,又与平国公府罗家交好,顾锦在这些女孩们里,也算是地位显赫的。 她这么问了,郑蓉蓉自然要回答。 「倒没具体说是什么戏文。好像讲的是个喜剧吧。」 「什么喜剧你倒是说个清楚,若不好看,大冷的天气,谁要去看啊?」这回说话的是枢密院都承旨齐大人家的姑娘齐笙月,她与顾锦是一样年岁,都比郑蓉蓉略大些。 「哎呀我想起来了一点,是我家丫头听来的。说是讲了一个寡妇,先时以为她家里男人在战场上去了,谁知最后竟有又回来了。不知其间经历了什么,倒是个大团圆的戏文。」郑蓉蓉说得头头是道。 顾锦听了却笑了一下:「怎么过个冬至,还讲起寡妇的故事来了?」 郑蓉蓉摇头:「不是真寡妇,是个误会,这误会怎么解开,倒要看了才知道。」 齐笙月掩着嘴同顾锦笑:「蓉蓉是个呆的,哪能听懂你话里的意思?」 她这么一开口,围着说话的一圈姑娘都反应过来了。 这顾锦特意咬出「寡妇」二字来说,这可不就是…… 京城谁不知道顾家大姑娘嫁给了英王?又谁不知道英王爷身体不怎么好? 一时间便有几个姑娘大着胆子看向坐在那边观鱼的英王妃。 她倒是听了这话,一点反应都没有呢…… 「顾姐姐话里是什么意思?」郑蓉蓉问道。 只是周围一圈的姑娘,都不与她言明,偏生逗着她玩。 顾绵将手里的鱼食放到玉竹手上,倚着栏杆,倒是一点表情也无。 「王妃真是好雅兴,一点都不恼。」 身边响起一个声音来,顾绵偏过头去看,来人她认识,正是户部侍郎曹大人之女曹书影,也就是她上次骗魏阶时编的那个理由里的曹姑娘。 只不过曹姑娘却不一定认得她。毕竟她们只两年前有过一面之缘,而且那时候,她还戴了面纱。 「听闻曹姑娘一向不喜欢参加这等聚会,怎么今日也同人说起话来了?」顾绵问道。 曹书影身量瘦削,眉目间便有股清冷之态,她也算上京有名的不好相与之人了。 传言中都说她自命清高,只不过她才情确实超过别人,这点顾绵之前就见识过了。 「我也不知是怎么了,竟觉得王妃有几分熟悉。」她兀自笑了一下,「是臣女唐突了。」 第33章 见她要走,顾绵一下拉住了她的手腕。 「我也觉得曹姑娘有几分熟悉。想来曹姑娘也不喜欢那般喧闹,何不一同在此赏赏池鱼?」 那边郑蓉蓉几个还在说那戏文的事,对于曹书影来说,也确实算喧闹。 英王妃相邀,她自然也不好拒绝:「王妃倒是难得清雅,不过有些事情,忽视了倒也舒服些。」 顾绵却是摇摇头:「不到时候罢了。射箭讲求准头,做事也是这样,若是拿捏不准,可就要偏出靶心了。」 「准头?」曹书影没想到顾绵竟用射箭做比,一时有些惊讶。 顾绵微笑:「是啊。就好比抓小偷这件事,若是不能一出手就制胜,待让小偷跑了,又何处去寻被偷的荷包呢?」 曹书影猛然瞪大了眼睛看向顾绵。 两年前她在午后巷被一个小偷抢去了荷包,有位女侠出手相助,却未曾留下姓名。她后来遍寻不得,始终遗憾,没想到…… 「你们原是说王妃呢!这倒也是,听闻王爷身子一向不好,不过若像这戏文里讲的,也不是真寡妇,王妃便是现在做了寡妇,日后还是要团圆了的。」郑蓉蓉的一声惊呼突兀地插进来,打断了曹书影的思路。 而在她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顾绵已是几步走过去,一巴掌打在了郑蓉蓉的脸上。 围在这的姑娘们均是目瞪口呆,有人险些惊叫出声。 被打了郑蓉蓉一脸茫然,下一瞬,眼睛便红了。 「这一巴掌,是替你父母教训你。身为朝廷命官之女,口无遮拦,胡言乱语,今日不过宴会小聚,没什么影响,他日若在殿前也这般,怕是遗祸九族尚不明就里。」 顾绵居高临下地看着桌边坐着的郑蓉蓉,声音似浸着刺骨的寒意。 先前顾锦几次暗示,她都装听不见,不过是因为她如今是英王妃,不能给魏阶制造麻烦。 可郑蓉蓉果然如她所料,并不细细思考,想到什么就说,公然将王妃与寡妇做比,那不就是咒王爷早逝吗? 诅咒皇亲国戚,倘要治她的罪,怕是郑家一句话都不敢说。 只是顾绵知道这郑蓉蓉年纪不大心思单纯,是被引诱的,她当年也是吃了不少亏才懂得什么话该说,什么不该说,她也想给这郑蓉蓉一个机会罢了。 「这是出了什么事?王妃怎么动怒了?」屋里坐着的夫人们许是听到了动静,都走了出来。为首的平国公夫人周氏,一脸关切上前询问。 顾绵看那郑蓉蓉红了眼眶,却是丝毫不避讳地盯着她,便知这姑娘并没有想通。她也不再和郑蓉蓉说话,转而看向了郑夫人。 「想来郑夫人平日忙于庶务,疏忽管教。郑姑娘一时失言,我不过略略提点一二,许是吓到她了。」顾绵这会已是和颜悦色。 「郑妹妹年纪小不懂事,惹怒了王妃,王妃已赏了她巴掌教训过了,想来应该息怒了。」 郑夫人没开口,倒是先前那个齐笙月开口了。 话里似乎是向各位夫人解释原委,实际上,不过是为了点出顾绵那一巴掌罢了。 顾绵不由多看了她一眼。 果然周氏听闻,立时惊讶地问道:「小辈们犯了错原该教训,王妃怎么不唤个下人来呢?」 顾绵心下冷笑,这周氏,分明是准备拿着她在国公府私自行事的由头要压她呢。 她正待开口,谁料这时,亭外传来一个沉厚的声音。 「发生了什么事?」 众人看去,竟是平国公罗豫和英王魏阶正往这边走了过来。 见是平国公和英王来了,这里众女眷自是连忙行礼。 那二人走至亭前便停了下来,不再往里,众人起了身,这才看清平国公脸上的表情已不是太好。 周氏自然上前回话:「姑娘们聊天,不知怎么冒犯了王妃,王妃已掌了嘴,不想竟是惊动了老爷和王爷。」 「掌嘴?」平国公罗豫微眯了眼睛,「如何冒犯了,怎的这么严重?」 「这……臣妾也是刚刚赶来,并不知其中详细……」周氏面露犹豫之色。 顾绵冷眼瞧着,便已知这平国公夫妻的心思。 一个明面上是调查清楚,实际却是暗指她行事鲁莽刁钻;另一个明面上不知详细,实际却在暗示此事不能提及。 英王府有什么事不能提?还不是王爷身体不好的事。 他二人目中并不尊重魏阶,却偏偏摆出一副毕恭毕敬的样子,不过就是恶心人罢了。 果然那罗豫听了妻子的话,跟着便问道:「何人冒犯了王妃,还不速速说清!」 问是谁做错了事,却不是要罚,而是要「说清」,这平国公的态度,可见一斑。 顾绵垂着眼帘一言不发,其他姑娘们互相看看,却都是小心地看了郑蓉蓉一眼。 那郑蓉蓉也果如顾绵所想,是个直截了当的,众人都不开口,连她娘都不敢说话,她却忽然站了出来。 「原是我误说了话,可我并没有要冒犯王妃的意思,是,是……」 她这话里意思再清楚不过,只是说到顾锦头上,她也怕了。 「是什么?还不在王爷面前说了清楚?」周氏知道一些,就等着这个小姑娘说出别人的名字呢。 第34章 一个连带两个,两个连带三个,少不得几家人都要恨上郑家。 只是这回,郑蓉蓉没说下去,顾绵开了口。 「小姑娘口无遮拦,不过是教导不周,既然已经罚过了,国公爷这么好的秋菊宴,想来不要因为这一件小事,失了雅兴。」 不只郑蓉蓉没想到英王妃会开口,连周氏、罗豫也没想到,始终站在一边旁观的魏阶心内也微惊。 倘若国公府没有别的心思,这现成的台阶便可顺着下了,这事这么过去,谁的体面也不伤了。 可偏偏,平国公罗豫和夫人周氏,并不那么单纯。 「宴会本是为了各府上相熟的朋友一次小聚,没想到平生枝节,倒是惹了王妃不悦,如今王妃宽宏,不予追究,可微臣府上出了这样的事情,心内惶恐。」罗豫倒是毕恭毕敬。 只是他言语温和,干的却是火上浇油的事。 他转向了魏阶:「微臣邀王爷赏景,不想竟遇到这样的事情,微臣知罪,但凭王爷定夺。」 顾绵脸上的表情已是一片冰冷。 魏阶果然说得不错,周氏不好应付,这国公爷也不是省油的灯。 他明知魏阶势微,身体又不好,还偏要把这火往魏阶身上引。 魏阶倘若追究了,不知背后多少人又有微词;若是不追究,以后岂不是谁都能在英王府头上撒野? 顾绵知他惨淡,这回,却是真真实实地感受到了。想来,真是颇为讽刺。 问题终于引到他身上了,也再不能当个看客了。 魏阶抬手作揖,淡然开口:「承蒙国公爷照顾,不胜感激。国公府秋菊宴,景色宜人,言谈甚欢,国公爷何罪之有?」 一言已毕,他便又抬脚走到了顾绵跟前。 就在众人还在猜,他这是要斥责王妃全了国公府的面子,还是要给王妃撑腰惩罚郑蓉蓉的时候,他已然温润地开了口。 「手还疼吗?」 「啊?」 顾绵完全没反应过来,被他这一个问题砸懵了。 手疼?怎么说到手疼的? 魏阶却好像全然没有注意到周围人的反应,缓缓执起她的右手来:「你打在人左脸上,本王问你,右手还疼不疼?」 郑蓉蓉左脸微红,既是她打的,可不是右手? 他站在那安静看着,竟是什么都知道了…… 「王爷……」 「日后不必为了维护本王就做这样的事情,新婚燕尔,长辈们尚能理解一二,倘若以后再如此,当心姑姑见了,取笑你。」 魏阶从头至尾眼里只有顾绵一人,句句都是关心她,却绝口不提郑蓉蓉的事。 面上看去,不过是新婚夫妻如胶似漆,可那内里意思再明白不过。 他英王,英王府,根本就不将这等小事放在眼里! 罗豫和周氏七拐八拐暗示明示了那么多又如何? 他们只想着魏阶要么迎战要么退让,却万没有想到,魏阶竟根本不认为这是一件值得他费心的事! 王妃在国公府打了人这件事,还没有王妃手疼不疼这件事重要,这就是在告诉所有盯着英王府的人,英王府势单力孤,可也是皇亲国戚,不是什么人都能相提并论的! 顾绵惊得久久说不出话来,魏阶却好似又读懂了她的什么意思一般,扭回身来,朝平国公罗豫抱歉地笑笑。 「国公爷款待,原不该请辞,只是王妃近日劳累,需要休息,还望国公爷海涵。」 他从始至终彬彬有礼,俨然君子,可罗豫却觉得,那话语中绵里藏针,竟是暗含锋芒。 魏阶说完,又朝诸位夫人小姐歉然颔首,而后,便于众目睽睽之下,气定神闲直接领着顾绵离开了。 罗豫和周氏万没有想到事情竟是如此发展,想要将魏阶留下,可人都走了,他们难道去追?那逼迫之意也太过明显了。 而其他围观的夫人小姐,自魏阶与顾绵开始说话起,就处在震惊之中,人都走了,也没怎么缓过来。 素闻英王魏阶是个柔弱病秧子,英王妃顾绵是个「恶女」,可今日所见,哪有一丝一毫与传言相同? 唯郑蓉蓉红着眼眶,死死盯着顾绵离去的背影,直到看不见了,还好像咬着一口气一般。 …… 马车上,顾绵绞着手里的帕子,终是忍不住了。 「我,是不是给王爷惹了麻烦?」 她虽不在京城长大,于言语机锋间少些经验,可她不傻。 魏阶在平国公府所说所做,她惊讶过后,细细一想,便知实是拂了平国公的面子。 她从来了京城就知道平国公府势大,魏阶幼年丧失父母,此时将自己摆在这样的境地,日后会不会更难了呢? 只是等了良久,魏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而是问向了她:「王妃知晓前因后果,不知王妃心里,认为今日之事,因何而来?」 听他这么问,顾绵微微蹙眉,有些不确定地开了口:「顾锦是摆明了引诱,那郑蓉蓉年纪不大,心思又少,自然上了钩,后面国公爷和国公夫人,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 顾锦瞧不上她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能做出这种事情来,顾绵并不奇怪。 第35章 可魏阶听完,却是摇了摇头:「在本王看来,却不是这样。」 「不是?还有什么别的原因?」 「王妃可曾想过,为何你才出手打了郑蓉蓉,本王就正好和平国公走到凉亭处?」 「他也没想到会遇到这样的事吧?」 「非也。国公爷不仅想到了,而且想得周全。唯一在计划外的,可能就是顾二姑娘的引诱了吧。倘若没有戏文一事,周氏也一定会找别的理由,让别人来冒犯你我。」 「王爷的意思,这从头到尾,都是国公爷计划好的?」顾绵有点不敢相信。 这魏阶再落魄,那也是个王爷。国公府明着辱没王爷和王妃,这有什么好处? 「差不多可以这么认为。」 「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平国公府乃是当朝皇后娘娘的母家,如今两位皇子暗中已屡次交锋,对于他们来说,不是朋友,那就是敌人。」 顾绵凝思细想,似乎有些明白了:「王爷的意思,这国公爷是要拉拢我们?拉拢成了就是盟友,倘若不成,随便一个小小事端,若要扩大了去也易如反掌。」 「王妃果真机敏。本王蛰居多年,想来是让他们好奇了。」 「可王爷今天……」 「既已避无可避,自然不能一味谦让。王妃可还记得藏宝阁里险些丢失的那柄如意?」 顾绵自然记得,那是魏阶的母亲留给他的,当然是重要非常。 「所以,王爷已经被划到敌人那一边去了?」顾绵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她原先以为这么一位病弱王爷,该是远离争斗,自生自灭的,可现在看来,大婚当日的刺杀,险些失窃的如意,还有今日平国公府的试探,显然,魏阶是在漩涡之中的。 魏阶略显无奈地笑了一下:「如今本王不想再坐以待毙,恐怕日后,王妃也要更小心一些了。」 顾绵尴尬地笑笑,应了一声。 她就知道魏阶不会平白无故关心她手疼不疼,果然这一层一层的,都是阴谋! 「不过本王倒还有一事,略有些好奇。」 「王爷还想问什么?我才疏学浅,也不懂这些弯弯绕绕。」 「王妃并不像优柔寡断之人,为何要救郑蓉蓉呢?」 打了郑蓉蓉一巴掌,阻止了她后面所有的话;在她险些牵累别人的时候,及时给平国公府一个台阶。 既不失威严处理的事情,内里,却也是救了郑蓉蓉性命。 顾绵眼神飘向别处,不再看他。 「她年纪不大,心思直了些,其实并不是坏人。若有人教教她,说不定,她就能明白了。」 「只是不知她有没有这个福气。」魏阶轻叹。 顾绵靠在马车壁上,偏过脑袋不让魏阶看到她的表情。 她突然间觉得魏阶比她所想还要可怕。 他不只是洞察平国公罗豫和夫人周氏的计划安排,他还在不动声色之间就推知了她所作所为的用意。 也不知是哪个傻子传出来的流言,竟然说英王是个病人。哪有这么周密严谨的病人? 顾绵不由得又想起了她那个原本堪称完美的云游四方大计。 还以为只要挣点小钱,混混日子,到时候就能卷款逃跑了,现在看来,这么精明的一个英王,就算他身体真的弱又能怎样? 要算计他的银子,恐怕要比自己开铺子挣钱还难! 果然还是她师父说得对啊,凡事不可急于求成,要想从英王府全身而退,她还得慢慢来。 …… 不过魏阶并不知道,他有意发展成盟友的王妃,已经将他列为心机深沉榜榜首了。 顾绵还想着以后该怎么防着这个王爷给她下圈套,当夜就收到了魏阶命褚枫送来的一封密报。 「给我的?」顾绵拿着那个信封,有些不敢相信。 密报这种东西,应该是高级机密吧?她一个边缘王妃,需要知道这些? 「是。王爷命属下一定交到王妃手上,王妃阅过,可直接焚毁。」褚枫回禀。 「为什么要给我这个?据我所知,你们王爷和顾家关系可不怎么好。」顾绵接着问。 褚枫就好像知道她要问这个一样,顺着就回答:「王爷说了,此份密报与王妃也有关,王妃倘若知道了,可以多加小心。王爷还说,王妃从前既然在顾府并不快乐,日后也大可不必回去。」 顾绵看着褚枫,微眯了眼睛:「这些话,是你们王爷教你说的吧?」 褚枫不回答,但顾绵一看他那个表情就知道,这肯定又是魏阶一早安排好的。 顾绵心里气闷。那人事事都通晓,显得她好像很笨一样。 「行了我知道了,你回去吧。」顾绵摆摆手,打发走褚枫,才觉得舒服了那么一点。 人都走了,顾绵打开那封密信,看了过去。 所报内容并不多,可倒真如魏阶所言,确实和她有点关系。 顾绵走到灯盏前,看着那封密报燃了火,渐渐成了灰烬。 她的好妹妹顾锦,竟然在秋菊宴上私自见了平国公世子罗载,可真有意思。 …… 第36章 百花凋落,黄叶飘零,上京的冬天好像一夜之间就已来了。 入了冬月,英王府内,除了常青的松树,其余那些树木,都只剩了些交错的枯枝。 先前顾绵还嫌弃王府的花园里也不种些花,这下好了,连树也光秃秃的,更丑了。 「新入的炭火账目已都记上了,王爷冬日里常吃的几种药,也都已买好了,王妃看,还有什么要添置的?」管家谭兆跟随着顾绵在园子里边走边回禀。 顾绵四下里看了看,紧了紧身上的斗篷。 「目今没什么了,倒是这花园里,惨兮兮的,明年等天暖了,种些花吧。」 谭兆犹豫了一下,如实禀报道:「褚侍卫与属下说过,王爷似乎并不喜欢鲜花,王妃看……」 「不喜欢鲜花?」顾绵有点意外,「可说了什么原因?」 「这倒没有,还是属下刚入府时,褚侍卫提点的。」 魏阶这人看着清心寡欲的,顾绵还以为他没什么喜欢的,也没什么不喜欢的呢。 她想了想,便也不再追究:「那算了吧,等天暖了再说,到时候我问问王爷就是。」 谭管家自然应下。 又走了没几步,顾绵正准备回屋里歇着去,迎面却是见全福走了过来。 「小的给王妃请安。」全福过来行礼,显然是有事要说。 「怎么了?不是说王爷今日进宫去了,你有事找我?」 全福回禀:「宫里传了信来,今年冬至节里,圣上特开了宵禁,一则为年节之前热闹一番,二则为彰显皇恩浩荡,诸瓦子、戏坊都要搭了台子表演。圣上为保安全,命诸位皇子领职上京巡防,王爷亦在其中。属下受命为王妃先递个口信。」 「巡防?王爷?」顾绵一脸疑惑。 圣上是怎么个意思,为什么让一个体弱多病的王爷也负责巡防?两位皇子还不够吗? 「王爷,王妃求见。」 魏阶才回府不久,全福便进来禀报。 听闻顾绵来了,魏阶露出一个了然的微笑来:「请王妃进来。」 顾绵不多时便进了书房,似是怕魏阶又受了寒气,她还站在炭火边暖了暖身子,这才脱了斗篷,进了内间。 其实这么冷的天气,魏阶这里早烧了地龙,屋内暖和得很。可顾绵好像让他那次生病的事折腾出了阴影一样,连一点寒气也不想放进来。 褚枫关好门离开了,屋里只剩了他们俩。 顾绵这才开了口:「王爷应该不会平白无故让全福给我传口信吧?冬至巡防,这样的事情,怎么会落在王爷身上?」 据顾绵所知,这魏阶可一直是个什么都不管的闲散王爷,这会突然让他领职,肯定有什么特殊的原因。 魏阶坐在矮桌前,斟了茶,比了个「请」的手势。 顾绵一想,就是坐下说个话,也没什么好推脱的,便也就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王妃果然能明白本王的意思。」 魏阶分明暗藏欣赏,可顾绵一听这话,脸上的表情顿时更冷了。 就好像她想做什么,永远都超不出魏阶所想一般。她并不服气。 两月相处,魏阶也算大略知道了她的脾气,并不逗她了,直接开了正题。 「本王此次受命,乃是被人举荐,并非圣上突发奇想。」 谈及正事了,顾绵也就先收了她那些心思。 「被人举荐?什么人会举荐一位常年身体虚弱的王爷?」 「中书侍郎,白成理,白大人。」 「白家?这白家难道也和平国公府沆瀣一气?」顾绵对这个白府所知甚少,一时不太明白。 魏阶摇头:「中书侍郎白大人是贤妃娘娘的生父,而贤妃娘娘,是三皇子的生母。」 顾绵蹙眉:「等下,上次秋菊宴,是平国公府,与皇后娘娘是一家,而这次举荐王爷的,是白大人,与三皇子有些关联。」 「不错。」魏阶点头,等着她后面的话。 顾绵深吸了一口气:「所以,不仅皇后娘娘,也就是大皇子那边的人对你有想法,三皇子的人也对你有想法?」 她又深吸一口气:「王爷,你这是腹背受敌啊!你得罪他们了吗?」 顾绵心里,魏阶好像更惨了一点。原以为还只是罗家针对他,这会,怎么白家也针对他了呢? 魏阶瞧着她夸张的表情,没忍住,笑了一下:「还不至于像王妃所说那般境地。」 「可他们举荐王爷这么一个身体不好的人,又是大冷的冬天,分明是居心叵测啊!」顾绵这时候倒有点为魏阶打抱不平了,魏阶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啊,怎么能这么招人忌恨呢? 「是不是居心叵测还不好说,所以本王才想邀请王妃一道,一探究竟。」魏阶放下了茶盏,定定地看着她。 「我?」顾绵有点没反应过来。她能干什么?她爹还等着算计魏阶呢,魏阶还敢信她? 「对,就是王妃。」 看魏阶这么坚定,不像说笑,顾绵遂有些不确定地问道:「王爷的意思是,冬至那日带着我去巡防?可这是为什么呢?」 「白府不会平白无故举荐本王,一定会有下一步的动作,而王妃母家乃是兵部尚书顾府,王妃觉得本王是何用意?」 第37章 顾绵凝神想了想:「王爷的意思是,让三皇子的人忌惮着皇后娘娘的人,由此不敢出手?」 「王妃果然一点就透。」 「可我和顾家什么样的关系你又不是不知道……」 「真相如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别人以为的真相是什么样子。」魏阶似乎胸有成竹。 「别人以为的真相……」顾绵若有所悟。 就好像整个京城的人都以为王爷病弱,所以魏阶幽居王府,无人打扰。 「王爷一向都是这样利用人心的吗?」 她问得认真,却是让魏阶忽然怔了一下。 此刻的少女眸光清澈,毫不避讳他的目光,坦诚得让魏阶才将出口的话滞在了喉咙里。 半晌,他才垂眸,以几乎微不可闻的声音说道:「不过是为了活着罢了。」 不知道为什么,那一瞬间,顾绵好似从他身上看到了深切的孤寂与悲凉。 他明明身份高贵,出尘卓然,若不是体弱多病,想来该是不少闺中女子心目中的良配。 可这个时候,他的样子,却分明比顾绵在青州时见到那些贫苦百姓还落寞。 也不知是出于怎样的一种情感,顾绵抬手,触碰到了他冰凉的指尖:「魏阶……」 「顾姑娘……」 两人同时都是一惊。 顾绵连忙缩回了自己的手,一下就起了身。 「王爷,我……我……」她想解释一下,可刚才的触碰带来的混乱却还没消散,让她有些思考不过来。 魏阶尚算冷静,可他不规则地一下一下叩着桌案的手指又分明昭示着他不同以往的紧张。 「无妨,无妨。」 「既然已经说清楚了,那我先回去了,王爷也早些休息吧。」顾绵说完,扭头就走。 等开了门外面一股冷风扑面而来,她才反应过来自己竟是连斗篷都没拿。 她垂着脑袋拿了自己的斗篷,一刻都不再停留,慌忙溜了。 魏阶实在是个太过可怕的人了,各种意义上的! 当晚迷迷糊糊睡去之前,顾绵记住了她推理出来的这条至关重要的结论。 …… 北风一来,冰霜就跟着来了。 冬至日前一天的晚上就开始下雪,一直到第二天早晨,雪还是没停。 昏惨惨的天空与满地的雪白映在一起,好像更冷了。 「这雪瞧着还得下,上次还听闻那些小姐说,瓦子里有新戏演,这么冷的天气,还能有人看吗?」顾绵一早起来看着外面的雪,就想起郑蓉蓉讲的那个什么戏文的事。 自打重阳一见之后,她后面倒再没听到关于郑蓉蓉的消息了。倒是收到了曹书影的一封书信,是感谢她当年仗义出手之事的。 玉竹打了热水进来服侍她洗漱,笑着道:「王妃许是不知道,上京的戏坊瓦子里,热闹着呢。百姓们闲下来最爱看戏听曲,莫说是下雪,便是再冷些,北风如刀子一般,看的人也依然多呢。」 顾绵擦净了脸上的水,叹了一声:「人越是多,王爷和两位皇子就越是麻烦,唉。」 玉竹便笑了出来:「奴婢还当王妃是担心看到不到好戏文,原来,是担心王爷呀。」 顾绵一下将手中的帕子扔了出去:「好你个丫头,又开始打趣我了!还不快赶紧收拾好了,今日出门可是有要事的,没空跟你折腾!」 「是,奴婢这就收拾,定不会耽误了王妃和王爷出门的!」玉竹忙端着水盆溜走了。 黄昏时分,早早用了晚膳的百姓已三三两两地前往上京城各处的瓦子戏坊。有那大些的戏班子,这会便已搭好了台子,放好了矮凳,只等着人来看了。 冬至节也算是大燕一个重要的节日,又兼今年圣上特颁了诏令,宁安街上,这会就更热闹了。 英王府门前,魏阶已安排妥当,此刻正等着顾绵前来。 褚枫从外面回来,近身禀报:「已按照王爷的吩咐,散了今夜王爷和王妃会去聚源楼的消息,若有人盯着,应该已经知道了。」 魏阶点头,而后抬首看了一眼已经暗淡下去的天光。 瞧这样子,总觉得这雪还得下。 「王爷怎么不去马车里等着?」顾绵到时,见他站在外面,一时间竟是有些不悦。 「大雪方歇,看看风景罢了。」魏阶见她来了,便稍往旁边让了一点,让她先登上马车。 冬至夜有不少百姓外出听曲看戏,是以魏阶和其他两位皇子最忙的也就是晚上。 魏阶虽因为身体原因无法像大皇子和三皇子一样在城中领兵巡逻,但他既领命,也不好居于府中,还是要到离戏坊近一些的地方。 顾绵出来时听了玉竹的话,捧了一个小手炉,可她上了马车,看见魏阶的样子,想了想,还是一下把那个小手炉塞进了魏阶怀里。 突然间出现的暖意让魏阶一惊。 「哎,你别推辞,你身体不好,抱着这个暖和一点。可千万别跟上次一样,感了风寒。」 顾绵说完,又像想起了什么似的,立马补充道:「你别多想啊,你的秘密我不问,但你起码得活着,我可不想受委屈。」 第38章 她说完,小心打量魏阶的神情,却见魏阶竟是兀自笑了一下,真的不理她了。 顾绵一时又觉得心里气闷,遂靠着马车壁,不再说话了。 大概是已经出了东渠街,到了宁安街上,隐隐能听见咿咿呀呀的唱曲声,还能听见趁着这机会卖些小吃零嘴的生意人的叫卖声,倒是有着鲜活的市井气。 只是顾绵却觉得这马车走了好久都不到。 「王爷不是说,要去那个聚源楼吗?一出东渠街,不远就到了呀?」顾绵终是忍不住了,问了一句。 魏阶本也不想瞒着她,便坦诚相告:「不去聚源楼了,去雅茗苑。」 「雅茗苑?怎么换地方了?」 雅茗苑顾绵大概知道一点,是上京城的名流贵族们喜欢去的一个馆子,有茶,也有酒,但突出两个字——风雅,是以也有一些年轻士子,常在那里结社吟诗。 风雅的地方和她不沾边,她是怎么也没想到魏阶会领她去那里。 魏阶倒是不怪她的贸然询问,解释道:「对外是说聚源楼,实际却是雅茗苑,王妃聪颖,想来应该能明白。」 「声东击西?调虎离山?不对呀,这马车一从王府出来,别人又不傻。」顾绵不解。 魏阶浅笑:「所以王妃应该明白,为什么玉竹和全福都不随行了吧。」 顾绵闻言,立时将前后因果联系了起来:「所以他们都去了聚源楼,你是要演戏给那白家的人看?」 「不只是给白家的人。」魏阶说完,却不再解释,只闭目养神了。 …… 马车在雅茗苑前停下时,天空又飘落了零碎的细雪,不过这显然影响不到看戏百姓的心情,周围戏坊中的乐声抑扬顿挫,竟真有些吸引人了。 顾绵跟着魏阶上了楼,进了那间单为他们准备的隔间里,坐在了窗边的桌子前,这才突然明白了魏阶选在这个地方的用意。 这里的窗户看出去,正是旧西瓦子的戏台。 「王爷钓着鱼还不忘做正事,真是滴水不漏啊。」顾绵瞧着窗外听戏的百姓,余光扫到魏阶也过来了,遂将那半开的窗子关小了些。 魏阶在她对面坐下,对她的话不置可否,却是向侍立的小二吩咐道:「清口小菜,并一坛青樱酒。」 酒菜很快就上了,顾绵百无聊赖地看着窗外戏台上的表演,扭头瞧见魏阶竟然自己斟酒,这才反应过来屋里只剩他俩了。 「褚枫呢?他怎么走了?」 「旧西瓦子人多,不能小视,得有人盯着。」他将那斟好了酒的青瓷小盏推到了顾绵面前。 「雅茗苑最出名的酒名作青樱酒,传说乃是早先一位名唤青樱的酿酒姑娘,在深切的思念中所得。王妃尝尝?」 顾绵看看推到自己面前的酒盏,又看看对面坐着的气定神闲的魏阶,一时有点不太敢相信。 「你带我出来,是为了利用我的身份,现在又请我喝酒?」 「听闻王妃早年久居青州,如今与故乡分离,想来颇多情思。既来了,也是与这酒有缘。」 「这不像是王爷能做出来的事啊?」 「本王原没想到能与顾姑娘如此和谐共处,也算感谢顾姑娘此前的照顾之情吧。」 顾绵说得没错,他确实过早熟谙人心。他既决定将顾绵作为盟友,所作所为,也自然是为了这个目标而已。 只是不知为何,在他波澜不惊将那理由顺理成章地说出来的时候,魏阶竟在一瞬间有了一种违心般的负罪感。 但他向来善于隐藏自己,是以顾绵在盯了他一瞬之后,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确是好酒,王爷知我从青州来,特意选了这样一种酒,着实有心了。」 「不过‘同是天涯沦落人’。传言道那位青樱姑娘终其一生都未曾再见过她所思念之人,唯有这酒留了下来,让人徒然叹息。」魏阶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望向窗外的神情似有三分落寞。 顾绵看着对面坐得端正持重的人,不知怎么,竟觉得自己好像只被那小小的一杯酒就灌醉了。 「王爷,你也有思念的人吗?」 魏阶的视线落在她身上。 对面的少女双手托着下巴,一双眼睛灼灼地看着他,不像是平日里聪明伶俐的王妃,倒好像多了几分憨态。 今日出门,她不愿梳繁复的宫髻,只随意绾了头发,又添以清雅妆容,反将天生自然之美流落得淋漓尽致。 魏阶有一瞬的失神。 他握紧手中的折扇,才要开口回答她的问题,突然之间,她就飞身而起,一把将他从桌边拉开。 「王爷小心!」 钉钉钉。三发羽箭自窗外而入,钉在对面的木格门上。 顾绵腰间软剑已然出鞘,站在魏阶身前,盯着那三个跟着羽箭一起破窗而入的黑衣人。 「你们是什么人?可知道这里站着的是谁?」 三个人而已,顾绵相信魏阶的人就在附近,她撑到援兵到来,没有一点问题。 可是在说完这句话之后,大脑却突然一阵眩晕,让她险些倒在魏阶的身上。 那三个人均手持刀剑,似乎是知道她会武,并不回答她的问题,只是伺机而动。 第39章 魏阶自然察觉到了她的异样。 他表情冷若冰霜,几乎是一刹那就想到了酒有问题。 察觉到身后的人手中折扇将起,顾绵一刻未等,软剑瞬时破空而出,向那三人袭去。 「我知道你会武,可现在,还不该让别人知道。」 她借着身形走位在魏阶耳边留下这么一句,让魏阶紧握折扇的手第一次出现了迟疑。 顾绵知道自己可能中毒了,她视线开始时不时模糊,只能凭着感觉和那三个人周旋。 可她不能输,她拽着魏阶的衣服护着他躲开刺杀,还不忘按下他几欲出手的折扇。 「王爷,我不会让你出事的,我顾绵,还不想守寡呢。」 「王爷!」 褚枫当然注意到这边的情形了。只是他看顾旧西瓦子的状况,离得并不近,故而他带了人破窗而来时,到底晚了些许。 顾绵已然开始脱力,她在听见褚枫声音的一瞬,终是坚持不住,软剑一晃,人便向后倒去。 而就在那一刹,一个黑衣人手中的长剑顺势从她左肩划过,当即便殷出鲜血来。 「顾姑娘!」 魏阶大惊。 他再不顾及,折扇挡开一人,便伸手将顾绵揽入怀中。 「顾姑娘,顾绵!」 顾绵躺在他的怀里,眼皮开始变得沉重,视线也模糊不清。 她听见褚枫好像很快就把那些人解决了,她听见魏阶好像在喊她的名字,她想要应声,可是她好累啊,没有一点的力气。 她只知道,大概魏阶是没事了,而后,就沉入了一片无边黑暗之中。 …… 旧西瓦子里,新戏正演得热闹。百姓们毫无所觉地为着台上的旦角欢呼,而雅茗苑二楼最为华贵的隔间里,此时却是一片狼藉。 魏阶横抱起顾绵,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认真处理,不要有任何遗漏。」 他声音寒意甚重,似与凛冽的北风融为一体,让人闻之刺骨。 褚枫凛神,应道:「属下遵命。」 魏阶抱着顾绵从雅茗苑出来时,天空正飘下细碎的雪花。 那雪澄静洁白,好像要将他们方才所面对的肮脏污秽尽数掩埋,魏阶凉薄地笑了一下,抱紧了顾绵,登上了马车。 「旧西瓦子亮了引灯,不知堂兄可有大碍?」 马车还没走,车外倒是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魏阶一边为顾绵止血,一边淡然应道:「区区刺客,不值一提。只是王妃受伤,本王无心巡防,倒要劳烦三皇子了。」 马车外,才骑马赶来的三皇子魏瑢略有些惊讶,只是他反应也快,立马道:「既是堂嫂有伤,堂兄自可立即回府,这里的事情,还请放心。」 「有劳了。」魏阶话音方落,马车便启程往王府去。 …… 英王府,停云轩。 孙太医诊过了脉,恭敬回禀:「启禀王爷,王妃乃是误服了沉眠散,故而药性发作便体虚嗜睡,幸而刀伤无毒,微臣这便开内服外用的方子,只要悉心照料,将伤口养好,可无大碍。」 「本王知道了。全福,随孙太医拿药。」 魏阶显然心情非常不好,虽然他凭借着理智极力压制,可语气中的生硬却一分未少。 孙太医闻言,连忙行礼告退。 「伤口都处理好了?」 玉竹为顾绵换好了衣服,闻言便回禀道:「按王爷和孙太医的吩咐,都处理好了。」 魏阶这才起身,绕过屏风,从外间走了进去。 「下去吧,药好了就端过来。」 「是。」 玉竹离开,魏阶走了过去,站在床边看着安静躺着的顾绵。 甚少见她有脸色如此苍白的时候,越是少见,反而越让人涌起一股心疼之感。 魏阶在床边坐下,望着她的目光纠结复杂。 明明自己中了沉眠散,却还要帮他保守秘密,她是傻吗? 他明明是想要怪她的,怪她鲁莽,怪她冲动,怪她自作主张,可他对着那个受伤的人,却是一句责备的话都说不出口。 顾绵的话他当然都听见了,「我还不想守寡」,真是直白得让人害怕。 世间怎么会有这么单纯笨拙的姑娘? 外间响起了四下均匀的敲门声,魏阶收起某些他也还不太明白的情感,沉声道:「进来。」 褚枫推门而入,站在屏风外回禀:「王爷,雅茗苑的人已经交由大理寺了,属下一一搜查过,查到了这个。」 「拿过来。」 褚枫略一迟疑,还是遵从命令,走了进去。 他虽然惊讶于王爷竟然直接坐在了王妃的床上,但此时显然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他也当然不会多说。 魏阶从他手中接过那一枚小小的银质令牌,淡漠地笑了一声:「前朝余孽?」 「应该没有差错。」 「还查到了什么?」 「那些人所用的剑应是出自北方的临州,不是上京所产。」 「临州与赛戎国相接,这倒是有趣。然后呢?」魏阶接着问。 第40章 「三皇子带的人和大理寺的人一道将刺客的尸体带走了。三皇子说此事必定严查,请王爷放心。」 这一条,魏阶却没有作回复,而是突然更严肃了一些:「内应查出来了吗?」 褚枫凛然。他回来的路上就想到了这件事,还怕王爷因为王妃受伤的事一时忽视了,不知该如何提及,却不想王爷其实早就察觉了。 王爷和王妃实际在雅茗苑的事,只有王府暗卫才最清楚,而那些刺客如此精准,显然是有了确切的情报。 暗卫中出了叛徒,这件事要比刺杀本身,更严重。 「具体是谁还没查出来,但所有暗卫已被属下召回。」 「即刻去查,无论查出来是谁,格杀勿论。」 王爷已经很久没有动过杀意了,褚枫骇然:「属下遵命。」 「咳咳……」 魏阶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平宁下来。 久未谋兵布阵,他到底是生疏了。 虽然经此一事,与他们先前所要达到的效果并无太大差别,可他一未曾防到酒中下毒,二未曾防到暗卫中出了叛徒,只此两点,便是无可饶恕的巨大差错。 更不要说顾绵还为此受伤,如今仍昏迷不醒。 若这也能算作他魏阶所布之局,显然就是个毫无优点的失败之作。 果真他并不适合蛰居起来过安宁的日子啊,竟然沦落到要靠一个女子来保护,着实可笑。 夜已渐深,只是他并无睡意,今夜也注定有很多人难以安睡。 他坐在顾绵床前,望着那个尚未醒来的他礼法上的妻子,忽然想起了雅茗苑里她问的那个问题。 「王爷,你也有思念的人吗?」 他没有来得及回答,可他其实想到了。 他为数不多的年少时关于父王和母妃的记忆,是他不得不深深埋藏于心底的,也与他那些压抑着的痛彻心扉的思念之情息息相关。 他那时候为什么会突然想和顾绵说了呢? 魏阶其实也不知道,也许是因为,那一刻坐在他对面的女子,柔和温暖,没有丝毫的攻击性吧。 「娘……」躺在床上的顾绵不知是梦到了什么,一下从睡梦中惊醒。 她睁开眼睛,柔和灯光里,却只有一个模糊不清的看起来很像魏阶的身影。 药性还未退去,她的大脑里一片混沌,甚至不太知道自己是在哪里。 「顾姑娘?你醒了?」魏阶没想到她会醒来,手足无措地起身。 只是他一向自持,只一下,便又调整了妥当,至少表面上看去,没有什么问题。 「魏阶,魏阶……」 她好似并没有彻底清醒,不顾礼仪地喃喃低呼魏阶的名字。 关键是,魏阶低头,看着她莫名地扯住了自己衣角,只觉得浑身都僵硬起来。 「顾,姑娘……」魏阶对于这种事情显然很无措,他并不善于照顾别人,更不要说是照顾一个女子。 可顾绵神思并不算清醒,更像是半梦半醒间的呓语。 她扯着魏阶的衣服不让他离开,口中喃喃着魏阶的名字,这等场面,倘若他们真是两情相悦的夫妻,倒还颇有些温情。 只是他们之间远不如表面那么简单,顾绵这动作也就更让人猝不及防。 「魏阶……」她带了伤口,又饮下了沉眠散,没过多久,便又渐渐没了声音,好似又睡去了。 魏阶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一直等到她完全不动了,才闭了眼长出了一口气。 想来是梦到了什么吧?魏阶不作深想,小心地在床边坐下,盯着她揪着他衣服的手看了良久,终于像是鼓起勇气一样伸出手去。 他指尖微微有些凉,触碰到她温热的手指,让睡梦中的顾绵不太舒服地轻哼了一声。 魏阶动作一僵,立时警惕地看向床上躺着的人。 还好,没醒。 他这才更小心更谨慎地轻轻伸过手去,将她的手指一根一根抬起,把自己的衣服「解放」出来。 姑娘的手往往小巧一些,且皓腕凝雪,与男子的手大为不同。 魏阶撇过视线去,将心中那一丝他自认不合礼法的新奇之情悉数掩去,这才垫着衣服,将她的手放进了被子里。 从停云轩出来的时候,万籁俱寂,唯有雪还在下,无声静默地将整个院子覆了白色。 看样子,明天应该会更冷了。 …… 冬至节英王遇刺一事很快就报与朝廷,恒昌帝大怒,在第二日朝堂之上责令彻查。 只是那三名刺客在眼见任务即将失败时服毒身亡,线索断了,恐怕这一查,就要些时日了。 顾绵睡到第二日巳时过了才醒。外面的阳光已照了进来,透过窗子,在地上投了规则的光影。 玉竹一直守在这,顾绵一醒,她就察觉到了,立时起身扶着顾绵坐起来。 「王妃可好些了?奴婢这就打热水来。」 顾绵睡得昏昏沉沉,连昨日发生的事情也有些记不太清。她揉揉脑袋,点了点头,玉竹便出去吩咐热水了。 看样子雪已经停了,天也晴开了。不过俗语常说「下雪不冷化雪冷」,想来今日应该更凉了。 第41章 见玉竹打了热水进来,顾绵洗了脸擦了手,这才问道:「昨日我什么时候回来的,王爷呢?他怎么样了?」 「王爷和王妃昨日近亥时才回来,王妃受了伤,王爷在这守到后半夜才走,奴婢听全福说,好像已经将刺客抓起来了。」 「他昨天一直在这?」顾绵猛然想起了自己疑似在睡梦中见到的场景。 玉竹点点头:「是啊,王爷好像很担心王妃,一直等到王妃睡着了才回去。」 顾绵起身下床的动作一顿,这么说,她昨天半梦半醒见到的那个人,是真的魏阶?那她做的…… 「王爷现在在哪呢?」顾绵轻咳了一声,掩饰自己想到某些事情的尴尬。 玉竹自然回禀:「奴婢才刚遇见全福,听他说王爷出城了。」 「又出城?」顾绵撇撇嘴,怎么她一找魏阶魏阶就出城?也太巧了吧? 「王爷说了什么时候回来吗?」 「这个,奴婢没有问。要不然奴婢现在去问问?」 「不用了,嘶……」顾绵连忙抬手拦下她,谁知这一抬手,竟是扯到了伤口,让她好一阵疼。 「王妃怎么样了?是不是动到伤口了?」 顾绵缓缓把左臂放下来,深吸了一口气:「没事没事。不用问了,王爷回来再说吧。你若有空,打听打听昨日遇刺的事,现在是怎么个情况。」 玉竹有些担忧地看了顾绵一眼,却也知道自家王妃的脾气,只好应下了。 …… 叠翠山下,竹山道人的院子里,因他懒得清扫,积雪要比城内显得厚了不少。 虽然天晴开了,可北风更烈,竹山道人那个略显得破旧的屋子,好像就更冷了那么一点。 屋里虽然生了炉火,可与王府显然不能比。魏阶虽披着斗篷,可周身感觉到的冷意却不见消。 「辛苦你这么冷的天气出来了。」他对面坐着一位玄衣公子,唯头上的金冠昭示着他身份并非常人。 魏阶闻言斟茶浅笑:「天气冷不算什么,怕的是心冷。」 那人亦笑了出来:「这话不像是你说出来的。」 「我曾以为这些年蛰居京中,总能打消些许旁人的猜忌,可到头来,还是要搭进一条性命。」 「又不是你受伤,怎么还动起感情了?」那玄衣公子与他熟稔,说起话来倒显得有些随意。 魏阶知他是在揶揄他因一个女子平生感慨,只是他也不作反驳,却道:「我不过是在平国公府中多说了几句话,就已有人坐不住了,往后倘若再做些什么,岂不要把整个王府赔进去?」 「你现在要想收手,可是来不及了。」玄衣公子抿了一口茶,抬头看向不远处坐着的竹山道人,「前辈这里的茶不错。」 竹山道人忙着烤这俩人给他带来的野味呢,闻言只抬头笑了一下,也不打扰两个年轻人说话。 魏阶摇头:「你我认识十余载,我不与你说那些客套话。」 「怎么,又有什么新的想法?」 「明决,我想保住顾姑娘。」魏阶这话说得镇定,显然是经过了深思熟虑。 那表字明决的公子先时还存了一分逗弄的心思,而今却悉数收了起来,脸上的表情也变得严肃:「你是认真的?」 「对。」 「理由呢?」 「她并非你我二人所想,相反,她可以为我们所用。」 玄衣公子沉默了下来,想了一会,才说道:「刺杀你们的虽是前朝余孽,但你我都清楚,不可能只有这么简单。她可是顾家的小姐,你当真想清楚了?」 「而且,」他又继续补充,「保下她,后面的计划,全部都要改变。」 「今年年节,正逢圣上五十寿宴,你在宫中,应该比我更清楚,到时再改,不如现在当机立断。」 玄衣男子闻言垂眸,半晌,才放下手中的茶盏:「定襄,你从前倒甚少有这么锋芒毕露的时候。」 魏阶不置可否,脸上是柔和的笑容:「这么说你同意了?」 「你既要保她,我又为何不同意?反正劳心劳力的是你。」玄衣男子笑道。 听见他们的话谈得差不多了,一直在烤肉的竹山道人这才举着两块野鸡腿走了过来。 「听上去条条框框倒是分析得全面,只恐怕,是还未看清本心啊。」 「前辈此言何意?」魏阶询问。 竹山道人却不回答,他笑得像个无忧无虑的老神仙:「以后你就知道喽!」 …… 魏阶倒是没想到,他才回府,顾绵就直接找到他的书房来了。 「这么冷的天气,你出城去做什么?也不怕又感了风寒,烧一个晚上。」顾绵进了屋子便开始数落起他来。 魏阶微怔,而后笑了出来:「王妃自己还是病人,怎么反说起本王来?」 「我这点小伤没什么,我从前,比这更重的伤都受过。」 「哦?看来王妃经验丰富,本王请太医,倒是自作多情。」 他这一句话说得倒刁钻,顾绵怎么接也总觉得是落了下乘。 她便干脆当没听见,反问道:「昨日是什么人胆大包天,敢刺杀王爷。可查出来了没有?总不会,真的是皇后的人吧?」 第42章 魏阶看了褚枫一眼,褚枫会意,便与玉竹一道退了出来。 魏阶这才开口:「不是皇后,那刺客身上带着银令,乃是前朝余孽。」 「前朝?」顾绵大惊。 她原以为,不过是皇后和大皇子那边盯着魏阶,三皇子和白家那边也盯着魏阶,现在怎么又跑出前朝的人来? 敢情魏阶这么一个病弱王爷,还成了香饽饽? 「王爷不是每天都在府中静养吗?」顾绵后面想说,怎么府里下人不听话,外面还树敌那么多。可她又觉得这么说对魏阶太残酷了点,遂又都咽回了肚子里。 不过魏阶却好像明白她的意思:「家父与圣上是同胞兄弟,英王府被人盯着,也实属正常。」 「那,王爷想作何应对?」魏阶这么镇定,反倒让顾绵觉得她有点大惊小怪了。 可她也确实没想到英王府是这么个状况。她嫁来的时候,只想着闷声发大财,等着当了寡妇就逃跑,现在看来,守寡先不说,小命都要不保了。 「王妃这么着急关心这些,可是有什么打算?」 他问得直接,顾绵却垂下眼帘。 她从前总觉得自己还算不得笨人,可自打认识的魏阶,好像什么事情都瞒不住他,倘若稍微有些注意不到,他就能从细微处将人的心思堪破。 「我能有什么打算?这一次是刺杀,下一次,又不知道是什么。我虽会武,可王爷却是个病人。难不成,王爷就一点都不担心?」 又开始顾左右而言他了,魏阶心内暗笑。 只是他这次却不点破了,反而有些严肃起来:「刺客身亡,这条线索断了,圣上命大理寺查,可要查清也需要时日。冬至过后不久就是年节,一则要准备府上诸事,二则要准备进宫事宜,王妃觉得,本王就算担心,又能做什么?」 顾绵略一思忖,好像魏阶说得也有道理。他一个基本算是空戴了一个名头的王爷,就算想查清坏人是谁,也没法入手啊。 更何况,行刺他们的是前朝余孽,这事闹得这么大,魏阶要过分插手,说不定反而遭到猜忌。 「那就这么算了?那个雅茗苑下毒的人也就算了?」 「人早已抓了,王妃不必担心。」魏阶气定神闲,倒好像方才一大堆说得都是别人的事一般。 从头到尾他都安排了个妥当,反而让顾绵一早晨的担心显得多余。顾绵有些恹恹的,想着还是不要关心王爷的事了,还不如操心操心她的银子。 只是她抬脚准备离开时,突然想起了刚才听到的话。 「王爷说要准备进宫的事,是什么意思?」顾绵对那个皇宫可是一点好感都没有。 魏阶知她此前必不曾了解过这些,遂耐心解释:「今年年节正逢圣上五十大寿,你我是晚辈,理当进宫为圣上祝寿。先前宫中已送来了名帖,圣上在昌源殿设宴,大抵邀请,不过京中诸权贵。」 「必须去吗?」顾绵一听是宫里的宴会,还有京城里那些地位显赫的人,自然是不想去的。 可魏阶的答案却也很确定:「必须去。」 他话音刚落,就看见顾绵小脸一垮,竟是什么话都没有,蹭着步子就离开了。 褚枫见王妃出来了,便重新进了书房想要详细回禀处置暗卫的事情,可他进了门,却是一眼看见魏阶正坐在那里,拿着折扇垂眸浅笑。 褚枫跟了王爷都十年多了,几乎从来没见他笑得这么温柔和煦过,他一时像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一般,不自觉打了个寒噤。 「咳。王爷。」 魏阶抬起视线来,在人来不及察觉之际,已又重新笼了一层清冷之气。 褚枫这才觉得气氛稍微正常了那么一点,小心禀报:「暗卫已彻底清查,凡有牵连者,属下遵王爷之命,均已处理。」 …… 停云轩里,顾绵对着面前的晚膳,垂头丧气,一口也不想吃。 玉竹侍奉她用膳,见她从书房那院回来就一直这样,终是忍不住问道:「王妃怎么了?可是出了什么事?奴婢去打听了,先前刺杀王爷和王妃的那些坏人,都被大理寺抓走了。」 顾绵摇摇头:「我知道这个。我不是为了这事……」 「那……可是王妃与王爷又有了什么矛盾?」 顾绵又摇头:「不是不是。唉……」 玉竹有些担心地蹙了眉:「奴婢不能为王妃分忧,可王妃总该注意着身子。若这晚膳不可口,奴婢再去大厨房问问也是使得的。」 王府里统共只有两个主子,若是顾绵有什么想吃的,自然是会立马给她做好了的。 只是顾绵心思不在这上,她摆摆手:「不用那么麻烦了,这些就挺好。」 她拿了筷子,一粒米一粒米地吃,边吃边想着,该怎么才能不用和魏阶一起进宫。 这种场面,顾锦肯定是去的,平国公府的人自然也会去,上次被她打了一巴掌的郑蓉蓉,很大可能也在,去的都是跟她有「仇」的,她可不想在宫里再惹了什么麻烦。 「有了!」顾绵一下放下筷子站了起来,而她一激动动作太大又扯到了伤口,立时疼得龇牙咧嘴,连形象也不顾了。 「王妃怎么样了?这伤口才上了药,可得小心啊!」玉竹连忙上前扶着她重新坐下。 第43章 顾绵深呼吸了好几下,方觉好了那么一点。 「我知道该怎么办了。」 玉竹不解:「王妃要做什么?」 「常来王府看病的那个孙太医你可知道?」 玉竹点头:「前几次见过。」 「你去寻他,把我那金叶子拿上一片,就跟他说,天气寒冷,我这伤口引出了病症,得卧床休息。」顾绵对自己这个理由甚为满意。 玉竹却有点不太确定:「王妃这是要装病?可好好的,为什么要装病?」 「你不懂,就按我说的做就好。就说我这个病要卧床一月,等伤好了才行,如果一片金叶子不够,你就再拿一片给他。明白了吗?」 玉竹总觉得王妃这做法哪里不太对,可她知道顾绵的本事,想了想觉得自己估计也想不明白,就干脆按顾绵说的应下了。 安排好了这件事,顾绵又有了胃口,开开心心地把晚膳用了,就躺上了床,准备她的生病大计了。 那个比顾府还让人难受的皇宫,她才不要去,还不如偷溜到宁安街上听戏有趣呢。 …… 第二日一早,魏阶刚起来不久,服侍他更衣的全福便禀报,说停云轩那边请了太医。 「请太医?王妃病了?」魏阶挑眉。 全福自然不敢隐瞒:「属下听玉竹说,王妃天不亮时就说头疼,又出了虚汗,不知是怎么了,故而一早就去请了太医。」 魏阶未应,只将那一身天青色云纹深衣理得一丝不苟,这才道:「去停云轩,看看王妃到底如何了。」 「王妃,王爷领着全福来了!」玉竹了望到王爷的身影,就立马回来禀报。 顾绵一把凉水拍到自己脸上,蒙着被子就往床上一倒:「孙太医,就靠你了!」 孙太医在太医院都半辈子了,还是第一次遇见这么奇怪的要求。他与魏阶,自老英王还在世时就认识,本不想撒这个谎,可顾绵再三保证不会对魏阶有伤害,他又有些犹豫要不要帮这位英王妃。 顾绵看他面上还有些纠结,干脆一狠心,又抽了一片金叶子出来。 今天舍一片金叶子,日后不知能多挣多少!当然要下够本! 「孙太医!你是医者,自当救人性命,我的性命,就在你手上了!」 孙太医哪里敢接?可顾绵两下就扔进了他怀里,哪由着他拒绝? 听见外面脚步声都近了,孙太医只好将那片金叶子放进袖中,重重地叹了口气。 魏阶进来,隔着纱制屏风就看见顾绵蒙着被子躺在床上,旁边是孙太医模糊的身影。 他将斗篷去了,站在炉火边暖了身子,这才进得内间去。 「微臣参见王爷。」孙太医连忙行礼。 「请起。」魏阶亲自将他扶起,「不知王妃所患是何病症,可否严重?」 孙太医看了一眼裹着棉被的英王妃,内心又重重叹了口气,才道:「王妃,王妃乃是伤口初愈,引起些微发热,并无太大问题,只要休息一段时日便好。」 魏阶看了一眼床上背对着他躺着的人:「不知需要休息多久?」 「需要,休息月余,待伤口痊愈即可。」孙太医垂着头,心里实在对王妃此等行为不敢苟同。 魏阶微不可见地笑了一下:「既如此,辛苦孙大人了。」 见魏阶比了一个「请」的手势,孙太医当然也不敢推辞,连忙拿着药箱随魏阶走了出来。 院子里前日下的雪已化了一些,露出石板铺就的地面来,出了屋子,走到了穿廊之下,魏阶才站定。 「王妃心性尚顽劣,若有得罪之处,还请孙大人海涵。」 这话一说,那孙太医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连忙跪下,将那三片金叶子奉上:「微臣不敢欺瞒王爷,还请王爷恕罪。」 魏阶自然连忙将他扶起:「王妃的性子本王知道,连累孙大人清早入府,实为抱歉。」 孙太医摇头:「这倒无妨,只是这金叶子,还请王爷收回。」 魏阶知道孙太医是耿直之人,自然也不让他为难,便将三片金叶子取了回来,又命全福好生送孙太医回去。 卧房里,顾绵探出脑袋来,等着玉竹回话。 玉竹见那边王爷和孙太医说完了话,连忙回来,让顾绵躺好,道是王爷没走,又回来了。 顾绵心想着这魏阶还挺麻烦,连忙又拍了一脸的水,重新钻进被子里蒙好。 果然魏阶不一会就进来了,不过顾绵没想到,他竟是让玉竹出去,只留了他们俩在屋子里。 顾绵背对着他躺着,心里不住地祈祷孙大人可千万别掉链子,然后就听见魏阶的声音。 「王妃感觉如何?可还头疼?」 顾绵听他那凉薄的声音就知道他不是真关心,便蒙着半张脸,并不答话。 等了一会不见回音,魏阶干脆笑道:「王妃若是不头疼了,不如起来给本王解释解释这金叶子的典故?」 金叶子! 顾绵浑身都紧绷起来。孙太医也太靠不住了吧! 只是她的装病大计不能就这么算了。她就装作没听到,仍旧是一动不动。 她不动,魏阶却也不恼。 「也无妨,本王可以等顾姑娘休息好了,再……咳咳……咳……」 他突然开始猛烈地咳嗽起来,顾绵的心也不知怎么了,就跟着猛地一揪。 第44章 「咳咳……」 他身体不好,天气又冷,方才又出去站了半天。 顾绵一急,便将什么真病假病都抛在了脑后,扭回头去看他。 却见魏阶撑着桌子,竟是有种摇摇欲坠之感。 「魏阶!你怎么样了?是不是风吹着了?」她哪还能等,立时掀了被子便跳下床,冲到魏阶身边。 她一着急,连「王爷」都没叫,竟是直呼了魏阶的名字。 连魏阶自己都是一怔,等他回了神,顾绵已在他身边扶着他了。 「哪不舒服?要不把孙太医叫回来瞧瞧?」 身边的少女只着了月白的中衣,脸上尚带着水珠,却是越发显得娇小动人。 魏阶移开视线,将那三片金叶子拿起来:「王妃不解释解释吗?」 顾绵抬头看向他,但见他一脸淡定,常年的病气倒是有点,可哪有刚才咳得那么厉害? 「你骗我!」顾绵扔下他的胳膊,退了两步,越发生气了。 魏阶却淡然一笑:「师从王妃,不足挂齿。」 到底是谁说魏阶病弱的?照顾绵看,这么伶牙俐齿的,哪像是个病人? 见她气乎乎地不说话,魏阶又道:「王妃就这么不想进宫?不惜用这装病的法子来骗本王?」 顾绵轻哼了一声:「你这么聪明,你也没被骗啊。」 魏阶将那三片金叶子放下,走到她跟前:「两次刺杀,你我已是众矢之的,此次宫宴倘若不去,便会陷入完全的被动之中。王妃有偷溜出去做生意的本事,想来应该明白,如果陷入被动,再想有所作为,该有多难。」 他解释得倒是耐心,只是顾绵不想听。什么主动被动,她对京城里谁嬴谁输根本没兴趣。 要不是为了自己的小命和那些金银票款,顾绵根本懒得应付这上京的琐碎人情。 她盯着魏阶看了良久,看得眼睛都有些酸了,终是忽然一下上前,扑进了魏阶怀里。 魏阶怎么都没想到她竟敢做出如此大胆的动作,一向冷静的大脑竟是完全空白了一瞬。 一种陌生的,从未有过的奇特感觉开始在他四肢百骸内流动,让他完全不受控制,只能僵硬地站在原地,感受着怀中人呼吸的起伏。 顾绵终于从那看酸了的眼睛挤出两滴泪来,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温软。 「王爷,我自幼被父亲抛弃,母亲又早亡,我在青州长大,不知上京的人情世故。上次入宫,已是紧张至极,这次恐又出了什么差错酿成大祸。王爷,就当是可怜我,允了我这一次吧。」 魏阶垂首,看向靠在他怀里的人。 泪光点点,眉心微蹙,倒真是该让人心疼的样子。 他不说话,顾绵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再加一把火。 她猛地搂住魏阶的腰,抬起头,无比「深情」地唤了一声「王爷」。 别的不说,没想到魏阶身材还挺好。 魏阶能感觉到自己心跳突然的加快,在她似乎是含情脉脉地看着他的时候,他甚至涌起了一股冲动,想要将她娇小身躯揽入自己怀中。 可他到底是理智的,他一直等得那几欲喷薄的情感被完全地压抑下去,这才开了口:「王妃还想演到什么时候?」 顾绵闻言一下就推开了他,那梨花带雨的表情也霎时间消散全无。 果然是装的。 只是这次,对于自己的正确判断,魏阶反而感觉到了一丝莫名的失落。 「王爷真是火眼金睛坐怀不乱,实乃真君子。」 这明显嘲讽他撒气的话,魏阶并不在意。 「所以王妃同意入宫了么?」 装病失败,冒着巨大的风险,吃了巨大亏的美人计也失败,顾绵心里气不打一处来。 她抬头,丝毫不避讳魏阶深邃的目光:「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 「愿闻其详。」 「你就像那个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真情都感化不了的那种! 还是第一次被人用这样的话形容,魏阶一时失笑。 「王妃逞口舌之快,本王并不在意。只是进宫一事,没得商量。」魏阶避其锋芒,却是直取要害。 这么过分的形容都不能让他恼一分半分,顾绵好似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心里的气非但没消,反而更堵得慌了。 「你就偏要让我进宫?不管我出什么条件,都不能改变?」 魏阶点头:「别的事可以,这件事不行。」 恒昌帝五十大寿于整个大燕来说都是大事,顾绵既有王妃的身份,就不得不出现。 大局将启,任何细节都不能出纰漏。 顾绵愤愤地盯着他,又过了良久,突然像豁出去了一般,声声清脆:「我不过是不想进宫,王爷就苦苦相逼,可知我往日帮了王爷的事,都是白费。既然如此,咱们也不需要那些琴瑟和鸣的名头。」 她微微抬头,直直看着魏阶:「王爷倘若非要逼我入宫,那我就只好在圣上面前禀明了。你我二人既无夫妻之实,又无两情相悦之情,不若早早和离,大家痛快!」 盛怒之下,她于无意之中已是将话说得不留情面,顾绵也没想到自己竟能说出这样的威胁之语。 第45章 只着了薄薄中衣的身体原本就抵御不了寒冷,这话出口,也不知是自知有些过分了还是外面北风突然从窗缝挤了进来,顾绵只觉得自己的身体在不可遏制地微微颤抖。 而魏阶在听闻她说出这等招致两败俱伤结局的话时,终是再难控制心中的那股无名之火。 他突然极为蛮横地将顾绵娇瘦的身子一把箍进了怀中,另一手将顾绵双手死死扣在她身后。 突然之间拉近的距离和手腕上传来的清晰疼痛让顾绵霎时间像是浑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 他太近了,那种居高临下的压迫感,和他不容任何反驳的坚定神情,让顾绵几乎像窒息了一般难受。 「王妃是在试探本王吗?」 那不同以往的更冰冷,甚至近乎无情的语气,让顾绵为之一骇。 「魏阶……」 她会武不错,可在绝对的力量压制下和狭小的空间内,她完全挣脱不得,只能被迫面对他。 更何况,她早就知道了,魏阶是会武的,只是不知什么原因,被他完全隐藏了起来。 「王妃若果真想以夫妻之实作威胁,本王不介意亲自为王妃堵上这条路。」 顾绵猛然瞪大了眼睛,惊恐地看着他。 她从没有想过,魏阶还能有这样杀伐果断毫不留情的一面。 原来此前他彬彬有礼,不过是因为她从未触到逆鳞吗? 少女眼中已然有了泪水,魏阶松开她,看着她怔然站在原地。 「本王早就说过了,王妃有什么事情大可不必瞒着本王,同样,本王未曾应允过的事情,王妃也不用想着去做。」 年节关头,他不会同意和离,所以顾绵也休想用这种条件来威胁他。 话已至此,魏阶便也不再停留,他从桌上拿起自己的折扇,绕过屏风走了出去。 开门时吹进的北风穿过顾绵身上薄薄的衣料,让她狠狠地抖了一下。 她突然间像是失去了所有的依仗一般,蹲在地上抱膝哭了起来。 魏阶出去时,听到了她的哭声。 「拿着斗篷,去给王妃披上。」他将胳膊上挂着的斗篷扔到玉竹怀里,终是没有回头。 等出了停云轩,他才好像终于放下了什么一般,扶着路边的一棵光秃秃的柳树,开始剧烈地喘息。 毒未根除,他到底还是操之过急了。 魏阶大口呼吸,方觉胸中终于好受了一些。 「王爷,怎么了?属下带了那丸药,要不要服一粒?」跟着的全福很久没见过魏阶这般了,立时上前扶着他。 魏阶摆手:「不用,走吧。」 全福担忧地看了一眼王爷,但见他人已经先走了。 停云轩里,玉竹也不敢问发生了什么,只是依魏阶的吩咐,将那鸦青的斗篷披在顾绵身上。 魏阶的斗篷自是要大不少的,顾绵整个人娇小的身子都被裹在里面,那先时吹进来的寒风霎时间就被隔绝了。 知是有人来了,顾绵的哭声渐渐止了。 她抬起头来,脸上尚有泪痕,还未及说话,却是一眼看见了那滚着毛边的斗篷。 「什么东西也拿到我这里来,扔出去!」她一下将那斗篷扯开往远处扔。 玉竹唬了一跳,连忙去捡起来:「王妃怎么了?这是王爷的斗篷啊。」 「我管他是谁的,若是他的,更要扔了!扔了!」她才止了的眼泪又流了下来,声音也好像带了一点沙哑。 玉竹还没见她这样过,也不敢再问,便将斗篷收起,准备先拿出去。 只是顾绵只着单衣坐在地上,又让她忧心。 「不知是王妃是因为什么事情恼了,可再生气,也要注意身体。隆冬天气,虽是烧了地龙,到底也是冷的,何苦冻坏了自己?」 顾绵自然是冷的,她手脚冰凉,半是因为天气,还有一半,也是因为魏阶方才的言语。 她如今才知道,原来她才是那只笼中雀,在顾府,在王府,不过都要看人脸色,又有什么区别? 玉竹见她半天不动,只好又将斗篷先搁下,过去扶她起来。 「王妃平日多通透的人,怎么这会想不清了?倘若冻坏了身子,想做什么都做不成了。」 她将顾绵扶到床上,围了棉被,这才叹了口气,拿着斗篷出去了。 成婚几个月,玉竹便已见过王爷和王妃大吵了两回。 她虽不知道原因,可夫妻之间,哪能是这样? 她拿着那件斗篷站在穿廊里犹豫了良久,而后还是一下决心,往书房那边去了。 …… 「王爷,玉竹求见。」褚枫知道魏阶心情不好,连回禀的话都尽量简单起来。 魏阶披衣坐在书案前,头都没抬:「让她进来。」 书房里焚了宁神的香,只是玉竹甫一进门,还是能明显地感觉到不同以往的威压。 「奴婢玉竹,前来归还王爷的斗篷。」玉竹上前行礼,将叠好的斗篷奉上。 只是魏阶不发话,褚枫和全福也便就那么立着,她捧着斗篷,却是没人来接。 越是这样安静,让玉竹的心里越是紧张。她低垂着脑袋,越发不敢去看魏阶。 第46章 似乎是等够了,魏阶看了全福一眼。 全福会意,上前将斗篷接了过来。 「王妃如何了?」他终于将手里那册书放下,抬起头来问道。 玉竹想起顾绵的样子,终是决定不再隐瞒:「王妃情绪不是很好,奴婢出来时还在哭。」 魏阶轻皱了眉头,略显苍白的手指叩在他放下的那本书上,指尖更无血色。 良久,他才暗了声音:「回去吧,照顾好王妃。晚上吩咐大厨房,做些青州菜,给王妃送去。」 全福和玉竹领命一道出去了,魏阶抬首按了按眉心。 褚枫想了想,还是没忍住:「王爷既关心王妃,何不晚上再去看看?」 「她不想见我。」 「王爷和王妃终归是要相见的,总不好在宫宴上也是如此……」褚枫有一说一。 魏阶知道褚枫说得有道理,可他现在是少有的心烦意乱。 他明明该是成功了的,顾绵是聪明人,不会不懂他的用意,她识大体,年节那日必定会与他同去。 可此刻,他心里却掩不住烦躁,似乎一闭眼,就是方才顾绵泪眼盈盈看着他时的样子。 她的惊恐、害怕、委屈,他全都看到了,而且,竟好像有些心疼。 他怎么能动这样的恻隐之心呢? 「王爷?」褚枫见魏阶面色越发不好,一时间心有隐忧。 魏阶起身,将那斗篷抖开披在了身上:「本王出去走走。」 …… 暮色已沉沉地铺开来去,停云轩里,玉竹将晚膳端了上来,看向内间坐在妆台前的顾绵。 「王妃中午就没吃东西,这天都要黑了,多少用些吧。」 顾绵垂眸看着手中的铜镜,因天光暗淡下去,镜中的人影已看得不是那么清晰。 她的指尖抚过铜镜背面山河日月的纹饰,那已经圆钝的边缘,似乎在昭示着它的上一个主人,也曾这样一遍一遍地抚过。 顾绵的眼中好像没了神采,她茫然地将铜镜翻过来,看着上面嵌刻的三个凌厉的字——「鉴山河」。 「你这小小的铜镜,竟也妄图堪破山河气运?」 她似在贬斥这古旧的铜镜一无所用,又好像在自嘲,她不过弱质女流,又如何与魏阶相斗? 侍立的玉竹不忍,便又出了声:「王妃若不然先用过了晚膳,再看这些不迟。」 顾绵似全然未曾听见她的话一般,又缓慢地将那面镜子放进了精致的红木盒子中。 「到底是个死物,就算是再重要又如何?」 「王妃……」玉竹还从没见过顾绵如此。便是上次和王爷吵了一架,也没有到这种像是整个人都失了魂一般的状态。 只是顾绵也没等她劝第三回,她起身,蹭着步子往摆满了晚膳的桌子边走去。 那一桌的菜,有荤有素,此刻隐隐有让人垂涎的香气。可顾绵却在看见的一瞬,陡然冷了脸。 「这晚膳是谁让准备的?」 玉竹只当是王妃终于肯用膳了,连忙上前回禀:「这是王爷特意吩咐的。王爷知道王妃从青州来,特意让大厨房里备了青州的好菜。」 「青州。」顾绵冷笑了一声。 下一瞬,她突然使出了全力,将那一桌子的菜悉数掀翻。 「谁要他这廉价的可怜!」 「王妃!」玉竹被唬了一大跳,咚一声跪在地上。 杯盘碗盏连同美味佳肴,一道被掀翻在地,狼藉一片。那白瓷盘子的碎片飞溅出去,竟有些触目惊心。 「王妃若是不喜欢,奴婢这就命他们换了,何苦大动干戈,倘若让碎瓷片伤了可如何是好?」玉竹声音都有些颤抖了。 只是顾绵却不理她,她站在原地,看着满桌的好菜成了一地的垃圾,竟没来由地觉出一丝痛快来。 她也不再说用膳的事,转身往床边走了过去,而后扯开被子,竟是就那么躺下了。 …… 书房里,魏阶放下筷子,淡漠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起伏。 「你说她把一桌菜都掀翻在地?」 全福听说这消息就吓坏了,自然是一点不敢隐瞒。 「属下亲自听玉竹说的,王妃今日一天几乎粒米未尽,掀了桌子后,就睡下了。」 魏阶沉默下来,熏着宁神香的书房也就跟着静了下来。 褚枫和全福都垂首侍立,并不敢多说一句。 半晌,才听魏阶道:「本王知道了,下去吧。」 冬天的夜晚总是格外寒冷,即便是王府之中院墙亭台林立,也少不了北风侵袭。 夜色沉沉,王府各处都掌了灯,那灯火连串开去,在低垂的夜幕下竟显出几分飘摇。 细月如钩,几片墨色阴云时不时飘过,恍惚间又像是如弓之月在其中穿行。 魏阶便立在那凉薄的一丝月色与廊下暖色的灯火交织的缕缕光华之中。 今夜风不算大,可仍旧能扬起他鸦青斗篷的一角。 这么冷的天气,他本应在屋内的。 「本王知道你并没有睡,既然顾姑娘不愿相见,那本王只好在此言明。」 第47章 他向着那紧闭的卧房大门开了口,声音在冬夜里益发寒凉。 「本王,今日所为确有过分之处,姑娘心中有气,本王理解。只是本王承旨娶妻,断不能不顾圣上美意。」 他顿了一下,方接着道:「你我二人,曾皆忍受世间不公冷漠,本王以为,原是能诚心相谈,把酒言欢。只是本王从前不曾与女子相交谈,到底是唐突冒犯。」 「顾姑娘,本王之错,自当认改。可姑娘亦不该有违逆圣心之语。」 院中的寒凉之气终是不能小觑的,魏阶说到这里,猛地咳嗽了几声。 待气息重新平稳下来,他才接着道:「年关将至,姑娘识局明理,本王是否入万劫不复之地,就但凭姑娘定夺了。」 他说完了,可那紧闭的卧房内并没有任何回应。 魏阶站在远处,又向着那木格窗望了许久,这才离开了。 屋内,顾绵将脸深深埋进被子里,整个身体都蜷缩成小小的一团。 她的泪水已将那锦被湿了一片,只是她却难以抑制自己。 每次都是这样,明明那般威胁她,过后却又关心她爱护她,何苦如此呢? 她的眼里,魏阶就像是隐在了浓浓的烟雾之后,他如何想,又想如何做,永远都看不透。 顾绵也不知自己究竟哭了多久,迷迷糊糊睡去之际,她只觉自己仿佛坠入一片黑暗之中,茫然无所依。 …… 自冬至节之后,到年节将近,约一月的时间里,顾绵竟是再不曾理会魏阶,而她也确乎再没有见到魏阶。 她只知魏阶比从前出府的次数多了许多,好像也忙了一些,却不知他在忙什么。 不过她也并不关心,她一心扑在那些账册礼单上,从谭兆那学来不少东西。再就是派了人打听城里的货物流通往来、商铺价格。 只是年关将至,有银钱的都忙着清点,似乎越发没什么人出太高的价格。索性她那两间铺子还不着急,尚等得起。 不过倒是也有一个消息引起了顾绵的注意。 说是上京城中来了赛戎的商队,卖的毯子毛毡物美价廉,不少百姓都前去购买。 顾绵一下想到了那个「先下手为强」的程知兴,也不知那人的生意做得怎样了。 除夕守岁那日,才用了午膳,宫里派的嬷嬷就已到了英王府。 年节寿宴非同小可,魏阶是有封号的王爷,顾绵自然也需按品盛装。 因知道英王府没有什么长辈,皇后便特意派了嬷嬷来,帮助顾绵梳头更衣。 「王妃容色倾城,如此盛装,益发高贵端庄。」那宫里来的嬷嬷自然能说会道,一应妆容衣服都收整妥当,便立时夸赞。 顾绵浅笑谢过,却并不当回事。 她入宫本就应付差事,只是不知那位英王殿下,月余不见,是不是更憔悴了。 天色将晚,白日里便阴沉沉的天空,此时终于飘下了片片雪花。 自冬至大雪之后,这是今年冬天的第二场雪,却是因为赶在了这么个日子里,多少有了些「瑞雪兆丰年」之意,多少让人觉得是场好雪。 顾绵自停云轩出来,抬手接了雪花,细雪遇到她掌心的温度,霎时间就成了圆圆的水滴。 「天气冷了,王妃不然将这手炉抱上?」 顾绵看了一眼玉竹拿着的手炉,摇了摇头:「不必了,走吧。」 英王府的马车就停在府门前,英王站在那里,像是冬至那日一般,正等着她。 同样是大雪,同样的位置,只是今日顾绵却没了与他交谈的兴致。 她着了平素甚少见到的宫装,暗红色的斗篷下露出宝蓝底织金的裙角来,鲜明的颜色,即使在暮色中也甚是夺目。 那细雪落在她的斗篷上,一红一白,恍然间让魏阶想起了前几年在竹山道人那见到的几株梅花。 而她容色清冷,只嫣红的唇色衬得整个人光华熠熠,尊贵又雍容。 恰如寒梅一朵,却不是高洁的那朵,而是偏在雪中傲然独立的那一朵。 顾绵走过来,与他见礼,而后便恭敬地等在一旁,只等着他先上了马车。 魏阶仍是那件鸦青的斗篷,只是今日因要进宫,却是换了一件更为庄重些的宝蓝色袍服,好巧不巧,正与顾绵那裙子是一个颜色。 魏阶知她这么冷着,心里必还是有气的,只是眼下也做不了什么,便收了方才见她时散漫开去的那些心思,登上了马车。 一路无话。只魏阶在看到她腕上仍戴着的那只玉镯子时,不知想到了什么,眸光深了些许。 …… 宫宴设在昌源殿,虽有一角临湖,可如此隆冬,湖水早结了冰,此刻又覆了雪,倒是没什么湖景了。 不过这里挂了各色宫灯,倒也颇为热闹。 正殿内,上首自然是恒昌帝与皇后罗芝兰,下方依身份地位设座,俱是皇亲国戚权贵之家。 偏殿内,则是宫宴邀请的其他京中臣子与家眷。 除去圣上致辞,与皇后一道祈福,其他的时间倒也不作过多要求,众臣之间可互相交流,算是君臣同乐。 魏阶论关系是圣上的侄子,顾绵是侄媳,两人的位置自然在正殿。 第48章 殿中的人有一些顾绵倒是见过,比如平国公府。也有一些,她是第一次见,比如大皇子魏琮,三皇子魏瑢,还有才刚九岁的文馨公主。 她本就不欲与众人攀谈,只是来走过场的,所以也不说什么,只吃自己的,偶尔也听听周围人的谈话。 都是些无关痛痒的话题,只一件事引起的顾绵的注意。 圣上说话时,也像魏阶一样时不时咳嗽,看着倒是没有秋天他们第一次来拜见时精神了。 顾绵的眼神自两位皇子身上扫过,想着深宫之中,到底也逃不开夺嫡二字,遂觉得更没意思了。 「英王妃坐在这里不言不语,是在想什么事呢?」 她兀自思考时,竟有一道熟悉的声音传了过来。 顾绵抬起头,就见一位身着重重宫衣,发间珠翠环绕的夫人,正端着一杯酒,微笑地看着她。 「夫人!」她一惊,连忙站起来,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不是,臣妇见过长公主殿下。」 这一位,可不就是她上次在街上遇见的那个魏阶口中的诚乐长公主吗! 诚乐长公主名魏岚,乃是恒昌帝的妹妹,先皇最宠爱的女儿。她听顾绵这么说,立时亲自将她扶起,颇为扫兴地嗔了一句:「定是定襄那小子仍告诉你了,无趣,无趣!」 定襄是魏阶的表字,顾绵听闻,一时失笑。 魏岚却并不与她见外:「告诉了也无妨,反正迟早也要知道。上次你在宁安街上擒了贼人,本宫还没来得及谢你呢。今日这杯酒,无论如何,也得喝了。」 这长公主是爽快之人,顾绵虽与魏阶置气,可她又与长公主无冤无仇,反而长公主性子她喜欢,便也端起酒杯来,跟着魏岚一道,一饮而尽。 「本宫在京城这许多年,见了多少贵女,俱是唯唯诺诺,少有你这般豪爽痛快的。你虽是定襄的王妃,论理本宫是你的长辈,可本宫喜欢你这性子,便要与你交这朋友。你不会不同意吧?」 魏岚虽比顾绵大了十岁还有余,可她保养得宜,却是看不出年龄。此刻神采飞扬与顾绵说这些话,竟和没出阁的小姑娘一般。 顾绵哪敢推辞,自然应下:「长公主抬爱,臣妇诚惶诚恐。」 「都说了做朋友,何苦说那些见外的话?」魏岚执了她的手,笑道,「本宫日后只叫你绵绵,你也再不许说那‘臣妇’之称。」 顾绵只好笑道:「恭敬不如从命,顾绵明白了。」 魏岚这才心满意足地点点头,一低头,看见了她腕上的镯子,又惊讶地低呼:「定襄竟是把这镯子送你了?」 顾绵只知这个玉镯重要,却不知为何重要,闻言便问道:「长公主知道这玉镯来历?」 魏岚见周围的人都各说各的,也没人敢来偷听她俩聊什么,这才压低了声音:「这镯子,是本宫的嫂嫂,也就是定襄的母亲留下的。嫂嫂温婉贤淑,这镯子是她陪嫁之物,既给了定襄,自然是传给儿媳的。」 她朝魏阶和两位皇子坐着的地方看了一眼:「想不到这小子竟然还认了你。本宫还当他是没心的呢。」 顾绵在心里疯狂点头,魏阶确实没有心! 可她垂眸看着那灯火中显得格外温润的玉镯,竟又是一下想起那日他按下她的手说「本王让你戴着,你就戴着」。 这镯子如此重要,却偏偏给了她。可他后来,却又说了那样的话。 在魏阶心里,她究竟算什么呢? 「怎么了?害羞了?同本宫有什么好害羞的?」魏岚见她不说话,只当她是害羞了,遂打趣她。 顾绵知道她误会了,却也不解释什么,只是笑了笑:「让长公主见笑了。」 「本宫笑你做什么?定襄那般样貌学识,若不是生着病,该是多少姑娘心仪之人,你如今害羞了,那不是很正常?」 顾绵心知自己与魏阶之间错综复杂,便也不想着为诚乐长公主解释什么了,虽是误会,可也不是大事。 这时候,先前瞧见的那个粉雕玉琢的文馨公主跑了过来。 「姑姑你瞧!」小姑娘仍梳着双髻,手里举着一盏兔儿灯,献宝似地奉到了诚乐长公主面前。 魏岚当即便将她抱到了怀里,一看就知是分外喜欢这个小姑娘:「从哪弄来的兔子灯,倒这么精致呢?」 「大哥给我做的,是不是很好看?」 她口中的「大哥」便是大皇子魏琮,顾绵此前与这人并无交集,也不甚了解,只今日粗略看去,大抵也是心思深沉并不显露的那种。 却不想,他竟然还会给自己妹妹做灯。 「好看!明决还有这样的本事,本宫倒不知。」魏岚笑道。 那文馨公主魏明玉此时却是看见了坐在一旁的顾绵:「这位夫人好生明艳,明玉不曾见过,姑姑认识?」 魏岚听她稚语,一时笑得更开心了:「这便是你堂兄的王妃,顾绵顾小姐。」 「原是堂嫂!」魏明玉惊讶,立时从魏岚怀里出来,在顾绵面前站定。 「初次见面,若有得罪,还请堂嫂担待。」 没想到这文馨公主年纪不大,说起话来还一套一套的。顾绵哪敢承她的礼?连忙道:「公主灵巧聪颖,真是人见人爱。」 第49章 魏明玉便笑弯了眼睛:「才将听见哥哥们说堂嫂今日明艳动人,与传言一点不同,没想到这么快就见了,果然是美极!」 顾绵听见魏阶他们说到了自己,也不知怎么竟是紧张起来。她面上并无不妥,可心里却又好奇魏阶说了她什么。 魏岚听到文馨公主这么说,却是起了逗逗她的心思:「你这么夸你堂嫂,你可说说,是本宫美,还是你堂嫂美?」 那魏明玉人小鬼大,听见她姑姑这么问,立时一手拉了顾绵一手拉了魏岚。 「姑姑是长公主,尊贵无比;堂嫂是王妃,端庄明丽。各有千秋,难舍难取,只有明玉最幸福了,既有姑姑,又有堂嫂,任谁见了,都要羡慕不已!」 「好你个丫头,越发伶牙俐齿了!」魏岚听她如是说,笑弯了眼睛,伸手捏了捏她的小圆脸。 顾绵也是一惊,没想到文馨公主不过九岁,却是如此聪慧。这话说得漂亮,又兼她是小孩子,更显活泼可爱。 文馨公主嘿嘿一笑,滚进魏岚的怀里抱着她撒娇。 魏岚喜欢得紧,便招了自己的侍女过来,将一个小盒子赏给了魏明玉。 盒子里是面小铜镜,做工精美,比宫中的不少镜子都要漂亮,是年节里下头的人孝敬她的。可巧才接了不久,魏岚便送给了魏明玉。 小姑娘自然爱这些,魏明玉瞧着那镜子喜欢得不行,又想起了什么,说道:「才将我在哥哥们那边,却是也听他们说起镜子来。说是父皇在找,可是宫里丢了什么东西?」 魏岚不解,便问她:「什么样的镜子?」 魏明玉想了想便道:「好像是父皇的镜子,也是一面铜镜,大哥说那镜子后面刻着字,听说精致得很。三哥说那镜子丢得早,找了这么些年都没找到,恐怕找不到了。」 顾绵一听刻了字的镜子,登时想起来了她那一面,只是她也明白这种事情不好声张,便故意装作好奇问道:「公主可知道刻的是什么字?」 「忘记了,是什么山什么河吧?」 顾绵一听此言,感觉自己汗毛都立了起来。 接着便听魏岚说道:「可是‘鉴山河’?」 魏明玉一拍手:「就是这个!大哥三哥一直在说,我听着无趣,便来找姑姑了。」 顾绵心里惊涛骇浪,脸上却不敢表现出分毫来。她维持着淡定的神色,听长公主说那铜镜的来历。 「那就是了。这说的是山河鉴,是先皇时候就丢了的东西,因是先皇的宝贝,皇兄一直想着找回来。可惜丢了的东西难找,便一直拖着罢了。」 「不过是一面镜子,为何不遣人再造一面?」顾绵问道。 魏岚并没有多想,便道:「说是什么故人的东西,再造出来自然不如先前的,所以就还是派人找了。」 顾绵此时才明白了,怪不得张嬷嬷说那面镜子异常重要。既是宫里的东西,不知什么原因辗转流落到她娘亲的手里,可不重要? 顾绵不傻,这么重要的东西在她这里,此时是万万不可贸然说出来的。 若是前几天,也许她会找魏阶商量,可这会,她并不想与魏阶多话。那镜子,也就权作不知,静观其变。 一面铜镜,与她们关系甚远,魏岚和魏明玉聊着聊着便又说起了别的。 因顾绵之前只进过一次宫,魏岚和魏明玉便拉着她讲了些宫里的趣事。不过是春天造了秋千,秋天偷偷去摘果子,倒是让顾绵窥见了这深宫之中让人心暖的一面。 至深夜,守岁之礼渐进尾声,便有执礼公公前来,道是外头焰火已准备好了,请圣上和诸位达官显贵前往院中观看。 顾绵自然是和魏岚、魏明玉一起,旁的那些夫人小姐见她与长公主一道,倒是没什么人再来攀谈。 屋内暖和,院子里却是隆冬天气,寒冷得很。虽着了斗篷,可甫一出来,还是觉得寒意入体。 顾绵听得噼啪的爆竹之声,抬头望去,但见烟花璀璨,在夜空之中绚烂夺目。 隆隆的爆竹声里,玉竹走到了她身边,低声禀道:「天气寒凉,王爷交代奴婢一定要将这手炉送到王妃手中。」 顾绵垂眸,果见她手中捧着一个手炉,不是她出门时带的那个,应是魏阶准备的。 她与魏岚站得近,魏岚自也听见了,虽听不大真切,可一看那手炉还不知是什么意思? 「定襄竟也会关心起人来?看来绵绵你果真与众不同。」魏岚笑道。 「让姑姑笑话了。」顾绵笑得有些凉薄。 那日因她一句和离,引出那些蛮横威胁之语,如今却又送了手炉来,他心中到底是何想法? 「我倒不冷,给文馨公主抱着吧。公主年纪小,切莫冻着了。」顾绵将视线从那手炉上移开。 魏阶那人阴晴不定的,她打从开始就不该信他才对。 只是魏明玉在宫中长大,比一般的姑娘见得更多,这等事情,她自然是掩着嘴推辞:「堂兄是送给堂嫂的,我不要,偏要堂嫂抱着才好。」 顾绵一时间哭笑不得,她原是不想让长公主看出什么来,谁知竟是栽在了小公主的手里? 这下再不好说什么了,只能将那手炉接了过来。倒是温温热热,立时便从掌心传来一股暖流。 第50章 天宇之上,年节的烟花吉庆热闹,伴着人们隐隐交谈的声音,其乐融融,正是一片祥和。 青州时,年节是她与张嬷嬷相依,同周围街坊四邻一道庆祝;到了上京,顾府中无人待见她,那两年都是在她那小破院子里一个人听着外面隐隐的热闹声音。 没想到宫宴这一回,竟成了十几年人生里,最热闹的一次。 顾绵的目光从天上的焰火转到地上的人们。她瞧见了上次见过郑蓉蓉,离得太远,看不到表情,只是她没再和齐笙月顾锦站到一起了。 她又瞧见了顾文业和秦氏。顾文业如今事业蒸蒸日上,少不了大臣与他相交,看着相谈甚欢。 最后,她目光落在了不远处的魏阶身上。 诚乐长公主所言不虚,倘若不是病气,他该是意气风发,多少女子心中的良配。 可惜造化弄人,他一身的秘密,一身的本事,却兴许根本等不到大展宏图那日。 顾绵看见了他身边站着的大皇子和三皇子。目今兄友弟恭,焉知他日会否兄弟阋墙? 一番细细思量过去,不知不觉,竟从这盛世繁华中,看出一丝悲凉来。 或许她不该等的,早些离开上京,才是她最好的选择。 …… 宴罢,已过子时,文馨公主年纪小,早已昏昏欲睡,最后是长公主执了她的手,同她告别。 魏岚一直将顾绵送到殿外,这才又叮嘱了她几句,先行离开了。 顾绵方才看见魏阶还在同人说话,便耐心站在昌源殿门口等着。 魏阶没来,倒是曹书影先来了。 「民女见过王妃。」 曹书影算是这上京城里为数不多的顾绵心中的好人了,她自然连忙将人扶起。 「你我之间不必虚礼。曹姑娘想是特意前来,可是有话要同我说?」 「上次秋菊宴匆促,未能答谢王妃之前出手相助之恩。民女从前对王妃多有误会,特备石砚一方,一为谢礼,二为请罪。还请王妃原谅。」 曹书影说完,她身后的侍女便将一个木盒奉上,盖子打开,宫灯之下,大抵能看出确是一块好砚。 曹书影出身书香门第,人也带了些文人士子的清傲之气,只从她这礼上便能窥知一二。顾绵自认只是个读了几本书的「粗人」,能与这般饱读诗书的小姐成为朋友,她自然高兴。 「我不与曹姑娘见外,这礼我就收下了。只是日后曹姑娘不可再这般与我客气。你是个通透人,我便也直说,我顾绵既认定你是朋友,便是诚心相交。」 「王妃谬赞,民女惶恐。」 顾绵却执了她的手:「宁安街上得遇,是你我有缘,没什么谬赞不谬赞,曹姑娘大才,我是真心佩服。」 一向清冷自持的曹书影都让顾绵说得不好意思起来。她垂下眼帘:「王妃热忱世间少有。不过民女唐突,倒确有另一事相告。」 「你说吧,无妨。」 「适才殿中,民女见王妃与长公主殿下相谈甚欢。王妃与何人相交,原不该民女置喙,但王妃须知,长公主殿下行事磊落自然,却入不得那些标榜诗书礼仪之人的眼。王妃日后少不得与诸人接触,还当提前做好准备。」 她语气平淡直白,是在提醒她防着小人之言。 顾绵微怔,感慨万千。 长公主魏岚在京中有怎样的传闻,顾绵多少也知道一些。 驸马早年因意外去世,自那之后不久,便有传言说长公主在明秀山庄实是养了面首,乃是放浪之人,故而京中贵女大多并不与长公主过多往来。 只是魏岚得先皇和圣上宠爱,地位高贵,那些闲言碎语自然也不敢到她面前去讲。 顾绵自己曾深为流言所害,她对那些闲话,并不尽信。她交朋友,看的是人品心性,自然不在意那些。 不过却不想,曹书影竟是心细,来提醒她了。 「曹姑娘此言,我定当谨记。今日多谢提醒。」 「不敢当。我本也欣赏长公主率性而为,可世人向来不究真相,只愿信自己所信,王妃能摒弃世俗之见,但求本心,实为难得。」 顾绵闻言,同她相视一笑。 那世家贵女之中,多传言曹书影清高孤傲难以相交,不也是如此? 其实她不过读了许多书,对自己亦要求甚严,便有些清直罢了。 等曹书影告辞离去,顾绵又等了一会,方见魏阶与几位大人一道走了出来。 顾绵自然是一眼就看见他那宝蓝色的袍子了,虽在宫灯下也不是那么明显,可到底还是让她不痛快了一下。 早知就该让玉竹打听一下,换条裙子,也不至于看见了就心烦。 只是怕什么来什么。 那几个老臣与魏阶一同前来,见了顾绵自然要见礼。其中一个,也不知道是不是想讨好魏阶,便颇为赞赏地道:「王爷与王妃天造地设,又心有灵犀,实在让人艳羡。」 他这么一说,别人自然也注意到了,这「心有灵犀」,不就是说那宝蓝的袍子和宝蓝的裙子吗? 顾绵登时更郁闷了,只想赶紧走了才好。 魏阶倒好像挺喜欢这拍马屁的话,清笑了一声:「让诸位大人见笑了。」 第51章 顾绵极快地看了他一眼,见他彬彬有礼,病容之下不掩清俊,立时在心里暗骂了一句:虚伪! 等上了马车,启程回府,已经很晚了。 先才在宫中不觉得困顿,上了马车,安静下来,顾绵方觉出疲累,那困意也一阵阵袭来。 与魏阶同乘一车,她本是不敢睡的。可这一日从晨起便为进宫做准备,折腾下来,身体却不允她撑着。 离开宫门,还没到东渠街,魏阶再看她时,就见她靠着马车壁,已是睡着了。 睡梦之中的人,虽妆容仍旧,可先前见她时凌厉之气少了,取而代之的,是水般柔和。 不得不说,顾绵容貌确也可当得起「倾城」二字。从前她备受苛待,不曾好好妆扮过,如今不过是着了宫装,略施粉黛,就已是明艳夺目。 想来此前「明珠蒙尘」,竟是他魏阶运气好了些。 他兀自笑笑,一时却又想起自己得罪了人,那笑也转而添了些无奈。 「王妃,到了。」 马车停在了英王府的门口,魏阶唤她,分明已是伸出手去想扶她起来,又不知意识到什么,堪堪在半空中停住了。 许是一直以来略微的颠簸停了,顾绵醒转过来。 「到王府了,若是困了,回去再睡。」魏阶将手放了下去,柔声道。 顾绵还气着他呢,自是一句也不想理他。也不顾什么礼法不礼法,只看了他一眼,便起身要下马车去。 魏阶只好无奈地叹了口气,看来这次要哄好了她,怕是难了。 不理他倒是无妨,只怕她连信任也没了。他才说要保下她,转眼她就不再信他了,倘若真出了什么事,却是不好收场。 顾绵从马车上下来,紧了紧斗篷,也并不等魏阶,便径直往府内去了。 全福玉竹和褚枫,都是知道这两天王爷和王妃不知因什么生气,当下也什么都不敢说,只垂着头侍奉。 …… 自年节之后,上京城内又有不少百姓的庆祝活动,更有商贩趁此机会设了不少彩头,一时间热闹繁华,让冬日也好像没有那么寒冷了。 往常顾绵最爱凑这些热闹,今年她却一点出府的心思都没有。 一则与魏阶置气,并不想授人以柄;二则,宫宴上诚乐长公主提及的山河鉴,只怕就是她的那面镜子,她得暗暗地查探了清楚才好。 但凡与皇家牵扯上了的东西,都是烫手的山芋,什么时机让外面的人知道,得谨慎抉择。 不过魏阶却一反常态,天寒地冻的还出了几趟门。 等过了上元,那些王公大臣拜访过几家之后,魏阶又到了竹山道人那个小破屋。 「你可总算来了,殿下下棋太过杀伐狠厉,老头子年纪大了,受不了受不了,还是你来吧。」 魏阶甫一进门,便见竹山道人慌忙地起身,拉他过去。 对面明决脸上是温和的微笑,只是朝那棋盘上看时,才晓得他笑中所藏的锋刃。 魏阶无奈地笑笑,坐在了方才竹山道人所坐的位置上。 「朝中那些老臣,知你忽然又开始与人相交,都为你的身体担心呢。」明决见他坐下,颇为轻快地说道。 魏阶知他言下之意,不过这些都是小事,他今日来,另有别的事情。 「年后一大事乃是春闱,殿下可对此有何想法?」 「怎么?你这是要给我推荐人才?」 「不知殿下可曾听闻,《盛京十辩》此文?」 明决闻言笑得颇为开心:「如此名篇,今冬在京中广为流传,怎么,定襄欲与之一较高低?」 「非也。此文出自江州解元之手,然文风潇洒老成,其他士子难以望其项背。能以这般年龄,有如此见识者,明决不会一点都不好奇吧?」 「人还在江州,南北相距甚远,我就是好奇,又能如何?」 「三月春闱,他势必要北上入京。」魏阶盯着桌案上的残局,似也觉得回天乏术,将拿起的棋子又扔了回去。 「你与此人认识?」明决微眯了眼睛。 「不认识。」魏阶回答并不犹豫,「不过可以认识。」 不知明决想到了什么,兀自思考了一会,才又重新开口:「我已有你相助,为何要再对一个异乡士子动心思?」 「定襄虽可佐殿下,但终归只能隐于万山之中,残躯病体,不能为外人道。然殿下若要谋事,必得明暗交织,不可偏废。」他略一顿,又重新执了一枚白子。 「此人大才,定襄斗胆举荐。」 手中的白子应声落下,似平湖中投入的一枚石子,激起的浪花荡开来去,竟隐隐出了起死回生之势。 明决看着棋盘,瞳孔猛地一缩。 魏阶温和却又有一丝淡漠的声音接着响起:「死水还是活水,还看日后,但此时若棋错一着,那就连看看日后的机会都没有了。」 顾绵决定了,她不等那个所谓「病弱王爷」驾鹤西去了。 守寡不守寡她不关心,可她现在住在王府里,她不开心,这就很严重了。 既然在这耗着,既没有快乐,又看不到能得的好处,还不如早早收拾行李,溜之大吉。 第52章 所以顾绵决定,就这个早春时节,说什么也要把那两间不太好的铺子卖了,折成现银。反正苦日子她也不是没过过,不要王府那些金银财宝,照样能活。 不过她倒没想到,这瞌睡了有人送枕头,她顾绵的运气竟真的好了一回。 「王妃,二门外通传,说是外头有位叫,叫程知兴的公子,说他有朋友在府上。王爷出了门,那小厮便禀到咱们这了。这,让不让他进来?」 顾绵才刚用了早膳,正想着这临近三月的变幻天气里该穿个什么好,闻言腾一下站了起来。 「你说谁?那人叫什么?」 玉竹不知她怎么忽地这么激动,连忙道:「叫程知兴,王妃认识?」 「去让他们把人领来停云轩的花厅,我要亲自见他。」顾绵略顿了一下,忽然又道,「这可是我在青州时的故友,让人好生招待着。」 一听是王妃的故友,玉竹一时便也笑弯了眼,开心地应了一声便下去了。 顾绵看着她离开的背影,一时间觉得单纯也是件挺幸福的事。 外人入府,魏阶现在不在,可回来了也肯定会有人通禀。 以他们两个现在的关系,让魏阶知道她私自见了一个商人,还不知他又要做出什么呢。要从源头上掐断了才行。 那程知兴是到了东渠街才知道,原来当日那姑娘所说的地方,竟然是英王府。 他吓得不轻,来来回回数了好几遍,确定了就是这个地方,才鼓起勇气问了门前的侍卫。 原以为那位姑娘是在王府里做工,没想到,却有人出来接他入府。 程知兴从小就跟着父辈做生意,哪里进过这等贵族府邸?一时间走路的腿都有些打了颤。 那穿着比一般人家小姐还要好的丫头领着穿院游廊,走了一会,才进了一处雅致的院子。 程知兴跟在后头,只敢用眼睛的余光瞧着周围的树木屋宇,院中的景致已让人目不暇接,他却不想,进得那花厅内,竟是又让人更为惊诧。 但见正中一幅先代名画,两侧是端庄隽雅的一副楹联,屋中陈设,但凡看上一眼,就知价格不菲,绝非寻常人家可拥有。 饶是程知兴走南闯北见过不少好东西,一时间也觉得自己眼界狭窄,原是一点好货都不曾见得。 他才一进了这里,便有侍女奉茶,引他进来的丫头,也让他坐着等候。 这等场面,程知兴哪里还敢坐? 他立在一边,心中猜测着那位姑娘该是王府之中的什么人,越想就越紧张了。 正这时,有人走了进来。 「好久不见,看来程公子的生意,是做成了?」 程知兴一抬头,恍然间竟有种自己坠入梦中的感觉。 先前宁安街相遇时,那姑娘虽是姿容动人,可寻常打扮,却也朴素。今日再见,明明是同样的一张脸,却是光彩照人,恍若仙子下凡。 程知兴是个生意人,生意人最会的就是揣测人的身份。 当时的那位姑娘,而今梳着整肃的发髻,又穿着锦缎衣裙,望去便知非富即贵。 程知兴不知道她具体是何身份,但行礼总是没错的。 「草民见过夫人。」 顾绵进来时,左右那些侍女便已都退了下去,而今只余玉竹在。她想着虽不必瞒着玉竹,却也不能让她尽数知道,便上前将程知兴扶起。 「无需多礼。此前匆匆一别,也未曾有过书信,如今你既来了,我也不与你说那些无用的。程公子先请坐,今日我们可详谈。」 「这……」程知兴还有点搞不清状况呢,人家赐座了,却也不敢坐。 玉竹便笑道:「公子既是王妃的朋友,又远道而来,王妃让你坐,坐下便是了。」 王妃? 程知兴感觉自己像是被天上掉下的巨大烧饼砸了实在。 那街上与他相谈甚欢的,竟然是英王妃? 他再看向方才那位恍若神仙妃子的姑娘时,那人已是微笑着坐在了他的对面,只等着他说事了。 程知兴连忙扑通一声跪下,将手中一直捧着的一个小盒子举过了头顶。 「草民先前不知是王妃大驾,言辞粗陋,还望王妃见谅。此乃王妃当日之银钱,今冬买进卖出盈余在此,虽数量微薄,但还请王妃务必收下。」 顾绵给了玉竹眼色,玉竹便上前将那小盒子捧了上来。 程知兴说「数量微薄」,可顾绵开了盒子看去,满满一盒子的银票,虽面额不算大,可足有十余张,莫说她如今正等着银子,便是她真是王府不缺吃穿的王妃,这也绝不是一笔可以称作「微薄」的小数目。 「程公子果然经商有方。只一个冬天,便有几百两银子,若是放手去干,网罗天下金银,又有何难?」 「王妃谬赞,草民不敢。」 「快起来吧。你既真给我拿回了银子,我便遵守承诺,自有大生意给你做。」 程知兴做梦都没想到自己能认识这样的贵人,哪敢推辞? 「草民能得王妃赏识,三生有幸,倘若王妃有用得上草民之处,草民自当尽心效犬马之力。」 他能挣这么多钱,其实也多亏了顾绵当时给的那些银子。 第53章 若凭他自己带的本钱,是定倒腾不出这么多盈余的。 买进卖出,看着容易,实则天时地利都需看顾。顾绵给的本钱,真是解决了他当时的一大问题。 「别说那些了,你快坐下。我这事要详细了说,你可得与我好好分析分析。」 顾绵见他坐下了,才伸出两根手指来:「两件事,其一,我有两处铺子,去岁等不到好价格,可现在我想赶紧出手,可以让些利,但凭程公子裁夺。其二,我这还有一处成衣铺子,如今虽在盈利,却死气沉沉,我予你五百两现银,你的生意自不必停,这成衣铺子却要给我盘活了。」 顾绵从袖口里取出一张银票来。薄薄的一张纸,却是比程知兴那一叠还要多。 她见玉竹将那张纸交到了程知兴手中,这才接着道:「我这人不喜欢欠着别人,你若替我办成了这两件事,那成衣铺子,日后就算作你我合开,盈余五五分账。」 程知兴惊得又扑通一声跪下:「草民为王妃做事已是万分荣幸,万不敢贪图盈利……」 「行了行了,我说了我不爱欠别人。你虽是商贾出身,可我这人交朋友不看出身。既认你是个朋友,便是诚心的。」 …… 那程知兴虽自小就跟随父辈经商,可到底也读了几年的书,知道些道理。 他走了这么大的运,得了王妃的赏识,哪有不认真的? 不出十天,顾绵就收到了回信,道是那要卖的铺子有眉目了,还请她定夺。 「已经都按照王爷的吩咐,安排好了。」 书房里,褚枫回来回禀。 魏阶将手中的书放下,起身走到矮桌旁,拨了拨那鎏金小香炉里所剩的一点余香。 「那位裴公子乃是贵客,在本王见到他之前,务必保证他的安全。」 「属下明白。只是,还有一事……」 「说。」 「王妃今日巳时刚过就出了门,要属下派人跟着吗?」 「出门……她带了谁去?」 「只带了玉竹,和府上两名一惯在停云轩那边值守的侍卫。」 魏阶微微沉思,而后才道:「既带了侍卫,就不必跟着了。只让在外面的那些小心些,倘若见王妃遇到了什么事情,务必保证她的安全。」 先时顾绵因为他知道了长公主的事就生气了一回,如今又还不理他。若是想重新建立起信任来,只怕这派人盯梢的事情,是断不能再做了。 褚枫闻言应是,而后便退了下去。 …… 三月里天气乍暖犹寒,顾绵到了那程知兴所说的往来茶馆时,厅堂内人还不是很多。 那大门前迎客的小二最是有眼色,一瞧顾绵是坐着马车而来,又穿着打扮皆为上品,连忙捧了笑脸迎了上来。 「夫人这是要喝茶?」 「你们这茶馆二楼可有个青翠轩?」玉竹问道。 那小二知晓这一位恐怕就是贵人们身边常跟着的大丫鬟,连忙回道:「确有青翠轩,不过今日却已被人定下了。」 玉竹便笑道:「定下就对了。」 那小二一愣,方反应过来:「夫人贵客,快请进,小的这就引夫人到青翠轩。」 这往来茶馆虽也是茶馆,可却与雅茗苑走的不是一个路子。 雅茗苑内多达官显贵,一应摆设也都以风雅为主。这往来茶馆却是主要为平民百姓所设,大堂内桌椅朴实,茶具也简单。 不过顾绵倒颇喜欢这种简单些的地方,多了点市井气,总归让人觉得真实了许多。 青翠轩在这茶馆二楼,看起来是特地为了稍有些钱财地位的贵人专设的小隔间。 那小二领着顾绵等人上了二楼,在其中一间屋子门前站定了道:「夫人,这就是青翠轩。定了这间房的客人已经在了。」 顾绵点了头,玉竹便拿出一小锭银子来,说道:「将你们这最好的菜多添两个来,余下的就是赏你的。」 「谢过夫人,小的这就去办!」那小二捧了银子,连忙就去添菜了。 顾绵这才抬手敲门:「敢问屋内可是兴安庄钱老爷?」 便听得里头传来了脚步声,不一时就有人开了门。 「夫人快请进。」程知兴将顾绵引进去,带来了那两个侍卫便守在了外头。 内里,那位钱老爷也已起了身,朝顾绵作了一揖:「烦劳夫人跑这一趟,辛苦了。」 顾绵便也朝那老爷子笑了一下:「我做生意诚心诚意,自然是要亲来的。钱老爷能来,才是辛苦。」 给钱的就是大爷,这兴安庄的钱老爷算是上京挺有名的商人,顾绵以前也听过他的名号。人家能亲自来商谈铺子转手的事,这程知兴也算有些本事。 三人这便坐了下来,由程知兴起了头,边喝茶,边聊那两处铺子的损益。 楼上的雅间还算安静,楼下的大堂里却是越来越热闹。 好些人都聚在一张桌前,一时安静下去,一时却又集体欢呼。 原是这茶馆里不知从何处来了一位变戏法的「神仙道人」,他那戏法倒是上京少见,一时间来喝茶的百姓都围了过去。 「不知哪一位还能给老朽一枚铜板呀?」那所谓道人穿了一身粗布做的道袍,一手捻了胡子,一手掌心向上,仿佛是在虚空中抓住了什么东西。 第54章 边上站着的一个青年,便掏出一枚铜板扔到了桌上:「便给你一枚铜板,你能变出什么?」 那道人神秘一笑,抓着虚空的手一忽儿便将桌上的铜板攥了进去。 「先才给诸位表演了一颗花生变两颗花生之法,如今,便给诸位再演一个一枚铜钱变两枚铜钱之戏法。」 人群里便有人道:「你那铜钱莫非可以凭空生出来不成?倘若那样,你岂不是早就富甲一方,何须在此变戏法?」 这人一说,旁人立时哄笑起来。 那道人却也不着急,眯缝着一双精明的眼睛四下里一打量,口中便忽然开始念念有词。 众人见这阵仗,便又安静下来,好奇看他。 只见那人越念越快,咕哩咕噜不知念的什么咒语,忽然,他大袖一番,啪一声,手掌拍在了桌上。 四下鸦雀无声,众人都朝他那盖在桌上的手看去。 只见那道人先前捻着胡子的手像是捏了什么诀一样,指着桌子喝道:「生!」 他将手霍然拿开,茶馆的木桌上,竟是真躺了两枚铜钱。 「小友,这是你的铜钱吧?」 他看向方才扔铜钱的那个青年,缓缓开了口。 周围人这才像反应了过来似的,立时一片感慨。 「嚯,好生厉害,竟真能变出个铜钱来。」 「我若给你一枚,可变得变不得?」 「若两枚,可能生出四枚来?」 …… 众人竟是争相找起铜钱来。 这时候,坐在这一桌旁边的不远的一位着了月白长袍作士子打扮的青年才缓缓站起了身,往人群里走去。 …… 顾绵和程知兴钱老爷从二楼上下来的时候,见到的便是那先前散落坐着的食客,这会竟是都聚到了一桌去。 因准备着早些出逃,她近来对京中的事情也有心了解,便起了心思,等送走了钱老爷,又退了回来。 「还有谁要变?」当中那个道人问了话,立时便又有一位姑娘给了三个铜板。 顾绵由程知兴和玉竹护着往前挤了挤,这才将那道人一番故弄玄虚的动作看了个一清二楚。 「生!」那道人又是一喝。 顾绵嘴角却微微勾起。 想不到天子脚下,上京城内,竟然也有这等玩把戏的江湖骗子。 那道人手又一揭开,桌上六枚铜板平平躺着,看着真是个一生二二生四的「神法」。 连玉竹也不由得惊呼出声。这一眨眼的功夫,铜板就翻了一倍,那不是神了? 「夫人,天底下竟还有这般神法?」玉竹小声同顾绵感慨。 顾绵微笑:「你呀,倘若不是到了我这,不知要被骗成什么样呢。」 玉竹吐了吐舌头,垂下头去:「奴婢见识少,让夫人笑话了……」 顾绵点了她额头一下,又看向那个江湖道人。 那人已又摊开了手掌:「还有哪位想体会这万物相生之法?」 「不知道人,十枚铜钱可变得还是变不得?」 十枚? 百姓们少有往戏法上放这么多铜钱的,立时都朝出声的那人看去。 那人一身月白的长袍,鬓发严整,面容如玉,望之便是温润君子,此刻唇角含笑,正排了十枚铜板,整整齐齐放在桌子上。 「这位公子当真要变这么多?」那道人显然也是一愣。 不过月白袍子的士子却并不犹豫:「当真。」 顾绵还向少见到这种文气斐然的儒生,恍了下神才反应过来。 瞧他这打扮,怕不是进京赶考的学子吧? 人在异乡,一下子被骗去十枚铜板,这也太可怜了。 又见他墨眉朗目,端的是清正挺拔,饶是她每日在王府时不时看见魏阶那张冠绝京城的脸,也依然被吸引了目光。 一时,顾绵那先才还犹豫要不要管这闲事的心,一下就坚定了。 进京赶考的,那可都是大燕的人才。人才刚入京就被骗了铜板,那怎么行? 眼见着那个道人又开始口中念念有词,故弄玄虚,顾绵看准他抓起铜板翻袖的一刹,霎时间出手,一记手刀便「砍」在那人腕上。 「慢着!」 却不想,竟是有人和她异口同声喊了出来。 顾绵一愣,抬起目光,才见那位士子也正看着她。 「哎呦!」那道人被打得不轻,立时捂着手腕叫喊起来。 而下一瞬,便有机灵的发现了端倪:「你这手中怎的什么都没有?」 这一声出来,别的看客也反应过来了,是啊,那人手里的铜板呢? 那道人先前疼得早忘了,这会一下意识到了。他看了一眼围观的人,忽地站起了身:「你们这般殴打于我,不变了!」 「骗子!休要逃跑!」 见他要逃,刚巧站在旁边的程知兴一抬腿将那人绊个趔趄,顾绵顺势,一脚踹在了那人屁股上。 哗啦啦! 随着那个道人摔倒在地,霎时间劈里啪啦,竟是掉出了一地的铜钱! 围观的人都是大惊,这人衣服里,怎么藏了这么多铜钱? 第55章 「你骗人钱财,如今人赃并获,可还有话说?」 顾绵居高临下厉声质问,带来的两个侍卫也两步上前,死死将那个骗子按住。 那所谓道人却并不认罪,反大呼:「口口声声说我是骗子,你,你有证据吗?你这是污人清白!天子脚下尔等行凶,不怕我告官吗?」 「告官?」顾绵冷笑,「你个骗子倒是厉害上了,有胆子你就告一个试试!」 从前顾绵也干过这所谓惩恶扬善的事情,不过那时多靠她一身武艺。软剑比在人脖子上,谁还敢造次? 可现在,她与魏阶虽有不和,可外人面前她到底是英王妃。再落魄的王妃那也是和皇家沾着亲的,告到官府去,难道官府还要治她不成? 更别说,她拿下的还是个骗子。 顾绵一点不慌,俯身从地上拾起一枚铜钱来。 「诸位,我大燕的铜钱,背文劲瘦,可边缘却光滑,狭缘削边,以铜铸成,而诸位看看这位道人身上掉下的这些铜钱,虽一眼看去并无异样,但只要略略磋磨,便可感受到那文字生涩尖锐。」 她见周围不少百姓已拿起地上的铜钱来看,又接着道:「朝廷所铸铜钱,为防民间以次充好私铸,特地用了这种并不常见的文字,是以,这位道人所说的万物相生之术,不过是真钱变假/钱,骗人而已!」 周围百姓顿时惊讶不已,有先才找那道人变了钱的,慌忙拿出自己本身的铜钱比较,这细细一比,那些变出来的钱,可不都是假的? 「这人竟是骗子!定要让他将方才的铜钱都交出来!」 「是啊!扭送官府,将他关进大牢!」 受骗的百姓纷纷不平呼喊。 那被压制的道人这会哪还敢说话,垂着个脑袋一副要给顾绵磕头的样子:「夫人慧眼,绕了小人吧!」 「绕了你?」顾绵朝两边侍卫看了一眼,「将他腰上那个钱袋子摘下来!」 听闻此言,那道人立时就慌了,可王府的侍卫哪跟他废话?两下就从他腰上摘下一个鼓鼓的钱袋子来。 「骗了不少啊。」顾绵颠颠那钱袋子,从里面取出十枚铜钱来,将剩下的扔给了玉竹。 「这些铜钱,都是方才诸位的。此人借宽袍大袖的遮掩,将真钱收入囊中,将衣服里的假/钱放出来,如今都归还大家。」 她又看了一眼那个骗子:「至于这人,上京城内都敢行此骗人勾当,把他送到府衙去,让他好好知道知道我们大燕律例!」 那两个王府侍卫闻言立马应声,二话不说将骗子架起来拖了出去。 众百姓拿回了自己的铜板,一时间都对顾绵称赞不已。 事情处理完了,顾绵也不想太给自己立什么惩恶扬善的威名,连忙便从人群中走了出来,眼瞧着那位月白袍子的公子出了门,她立时追了上去。 「公子!公子!」 那人没想到她会追出来,转过身时还有些惊讶。 「这是你的十枚铜钱,还给你。」顾绵摊开双手,上面是一块帕子包着的十枚铜钱。 「多谢姑娘。姑娘今日聪慧果决,在下佩服。」他也并不推辞,将那十枚铜钱悉数收回,却是连顾绵的帕子都没有碰到。 「哎,我还有件事想问你。」 「姑娘请讲。」 「你方才一下子拿出十枚铜钱来,也是想揭露那骗子的吧?」顾绵眼睛亮亮的,像是要邀功一般。 方才那人与她同时出口,她一下就明白了。 铜钱太少方便藏匿,唯有十枚铜钱,一手难以遮挡,最容易揭穿他的骗术了。 人家哪是要被骗啊,分明是挖好了坑等骗子上钩呢! 先才她竟还故作聪明,想来有些可笑。 那月白长袍的士子微微一笑:「今日幸得姑娘出手方如此干脆利索。若是在下,少不得还需周旋一二。」 「我这就是雕虫小技。看你这样子,是上京来赶考的书生吧?」 那儒生不知她为何问这个,便只点头应了。 顾绵立时便招了玉竹来。 「我这人说来不学无术,最是佩服你们这些书生。今日在茶馆中相遇,也算有缘。这些银子还望公子收下,就当是我为大燕未来之栋梁添几本好书了。」 「不才在下,如何堪得姑娘‘栋梁’二字?」 「我说你是你就是。日后你若高中,在朝为官,说不定我们还能遇见,就当提前认识认识。」 顾绵说完根本不等他拒绝,把那一小袋银子扔他怀里,就上了旁边的马车。 那月白长袍的士子立在原处,望着马车渐行渐远,心中却只思量着她方才的话。 在朝为官就能遇见,看来这位姑娘身份应当不简单。 …… 顾绵惩治了骗子,还做了好事,帮了一位进京赶考的书生,又加上今天谈成了生意,不日便有银钱进账,顾绵心里高兴得不行。 马车回了王府,她走在路上,竟是开心地哼起调子来。 玉竹少见她心情这么好,一时也浅笑:「看来王妃今日能吃一顿好饭了。」 顾绵点点头,才刚要开口,却见迎面全福走过来给她问安。 第56章 「王爷听闻王妃回来了,请王妃往书房一叙。」 「让我去书房?」顾绵黛眉轻挑,「我不去。」 她说完,竟是完全不管全福的反应,抬脚就往自己的停云轩走去。 全福哪想到王妃这么不给面子,人都愣了一下。 可王妃是主子,他是下人,他总不能追上去强迫王妃去书房,便只好皱着眉头跑去向魏阶回禀了。 这么一个小插曲,顾绵回了停云轩时,方才那好心情也不那么好了。 好端端的魏阶叫她去书房,肯定没好事!她才不要去! 她要离魏阶远远的,省得不知道哪句话把他惹恼了,又要听他凶巴巴地教训。 只是她躲着魏阶,魏阶却好像偏要到她跟前似的。 不多时,玉竹便进来禀报,说魏阶来了。 顾绵那一句「让他走,我不见他」还没说出口,跟在后面的魏阶已是进了正房的大门。 「王妃就这么不想见本王?」 顾绵起身,见他淡然站在门口,便觉得自己在这气着,着实落了下乘。就也装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挥手屏退了玉竹。 「哪敢啊?王爷身份高贵,我今日身子不舒服,怕过了病气给王爷罢了。」 魏阶抬脚,绕过屏风走进来:「身子不舒服还出府?怎么不歇着?」 「正因为身子不舒服,才要出去散散心,免得憋死了,怪难受的。」 她话里夹枪带棒,让魏阶一滞。那听闻了暗卫回禀后涌起的一股怒意霎时间就席卷而过,让他将此前的安排都抛在了脑后。 「众人面前威风凛凛,又与青年才俊言笑晏晏,王妃这散心,看来成效卓着啊。」 「你竟然又派人跟踪我!」顾绵只感觉背后一股森然的凉意,让她在这还算暖和的卧房中都要忍不住颤抖。 魏阶却一反此前淡漠的样子,矢口否认:「本王没有!」 「没有?你没派人跟踪我,因何能得知我做了什么?」 顾绵向后退了两步,离他更远了些:「魏阶,我从不在意你做什么,也不问你的秘密,也不多说一句关于你的事情,为什么你就不能放过我呢?」 魏阶紧紧攥着手中的折扇,手背上青筋分明,昭示他正极力压制着自己的愤然。 「本王说了,没有派人跟踪你。」 他声音沉了下去,那无奈与压抑的神情并不似作伪。 可顾绵却不愿信他,更或者说,不敢信他。 两人以一种别扭的情感对峙着,此时,门外响起了褚枫的声音。 「王爷,那位裴公子,已经到了。」 魏阶深吸了一口气,两步上前抓住了顾绵的手腕:「本王这就让你知道,到底是为什么。」 王府的宴客厅中,顾绵震惊地看着才分别不久的那月白长袍的士子,一时间整个人都迷茫起来。 更让她没有想到的,是那儒生在见到他二人进来之后,只在眼中闪过一丝意外,立时便如常向魏阶行礼。 「在下裴川,见过王爷、王妃。」 「你……你们……」顾绵是真的有点茫然了。 那士子不是进京赶考的吗?何以会出现在王府,又为什么,是一副好像与魏阶认识的样子? 裴川却温言道:「先时不知王妃身份,多有冒犯,还望恕罪。」 顾绵摆手:「没有没有,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魏阶冷着脸站在一旁:「自然是本王邀请。」 顾绵看向他,忽而就想到了一种可能的情况。 难不成魏阶就因为她和那个叫裴川的人说了几句话,就把人叫来王府,准备当面对质好惩罚他们了? 她立时皱了眉:「王爷做事也不用这么过分吧?你我二人之间的事情,何必牵扯别人?」 魏阶看了她一眼,那少女一副气鼓鼓的样子,反比方才还跋扈。 他直接气笑了,甚至不知该说点什么好。 裴川见状,略一思量,却好像有点明白了症结所在。 「王妃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误会?」顾绵冷哼一声,「他做出什么来都不奇怪,你可别被他表面孱弱的样子欺骗了!」 顾绵俨然一副与裴川同仇敌忾的样子,让魏阶心里的烦躁更上一层。 他转而看向裴川,故意放缓了声音:「十三年前一别,不想如今再见东游兄已负盛名。王妃骄纵,让东游兄见笑了。」 裴川闻言又哪能不知道魏阶言下之意?立时回礼道:「王爷言重了,王妃正直善良,为百姓解忧,在下佩服。」 十三年前一别? 顾绵脸上的表情有点僵硬。 听魏阶的意思,他还和裴川认识? 顾绵向裴川投去了求助的目光,想赶快弄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只是还不待裴川说什么,一旁的魏阶就十分满意地看着她不太自然的表情开了口:「王妃不是不信本王没有派人跟踪你吗?本王的证据,就在这里。」 顾绵看看魏阶,又看看裴川。 而后她听见了裴川温润的声音:「多谢王爷一路相护之恩。」 第57章 提醒到这一步上,顾绵又不傻,哪还能明白不过来? 她在茶馆里遇见了裴川,魏阶的人又一路跟着裴川,那可不就也看到了她都做了什么? 不过就是巧合又巧合,魏阶还当真不需要派人跟着她就能知道这些。 「王妃可还有什么疑惑?」魏阶知道她明白了,可他偏不放过她。 她误会了他,又不听他的解释,如今真相大白,怎么也得找补回来些。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有了这种小孩子一样的脾气,可对着顾绵,他就是意外地想较真。 顾绵都知道自己冤枉了别人,哪敢有什么疑惑? 她原本就跟魏阶置气,现在又平白冤枉了人家,一时间心里有点纠结。 只是她转念又一想,她冤枉了魏阶,可魏阶刚才那么凶她,也算扯平了。 于是便敷衍着行了个礼:「我累了,王爷想来有事要和裴公子说,我先回去了。」 她说完,也不敢看魏阶的表情,转头就走了。 宴客厅里,魏阶这才觉得好似心情没有那么压抑了,竟是微微笑了一下。 「王爷命在下前来,该不会只是当个证据吧?」裴川见此事暂了,这便又开了口。 魏阶自然抬手示意他坐下:「一出闹剧,还望东游兄不要介意。」 …… 停云轩里,顾绵趴在桌子上,拿着一支毛笔,在面前的大白纸上画着圈圈。 她原本是理直气壮不理魏阶的,只等银钱到手,安排妥当,卷铺盖就走。 可是今天这么一出误会,让她觉得好像自己也有不对之处,竟生出了两分愧疚之心来。 「王妃,那位裴公子走了,王妃要到书房去吗?」玉竹一直打听着消息呢。 那位裴公子不知和王爷谈了什么,足坐了一个多时辰才走,人一离开,她就连忙回来禀报了。 顾绵知道玉竹是为了她好,这个单纯丫头只想着她和魏阶关系能好些,殊不知,他们俩人中间隔着一条大河那么宽。 她懒懒地应了一声:「知道了。天都快黑了,晚膳好了吗?」 玉竹果然一下就被转移了注意力:「王妃饿了呀?奴婢这就去厨房问。」 人出去了,顾绵叹了口气,将那毛笔搁下,起身望着外头晦暗的天光。 魏阶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她若是走了,他又会如何呢? 这问题太难,顾绵想不出,她干脆不想了,一头栽在床上,好似要逃避了似地,将脑袋蒙进被子里。 过了不多久,停云轩这边就传晚膳了。 只是顾绵没想到,和晚膳一起来的,竟然还有一个长有半臂的方匣子。 「这是什么?」顾绵见全福捧着那匣子,似是要给她的,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 全福将匣子放在桌上:「回禀王妃,这是王爷命属下送来的,说是送给王妃的。属下已送到了,便先告退了。」 全福好像知道顾绵要拒绝似的,一口气说完行了个礼拔腿就跑。 「哎……」顾绵还没反应过来了,人都要跑出院子去了。 她没了办法,只好将那木匣子打开。 「好漂亮的璎珞圈!」匣子一打开,玉竹便立马惊叹。 顾绵也吓了一跳,再一细看,那璎珞圈下面竟还压着两张纸。 她小心将两张纸拿了出来,看了第一张,倒吸一口凉气,看了第二张,吸进去的气差点没喘上来! 那两张纸,一张,竟是广元银楼五百两的银票;而另一张,赫然是魏阶潇洒凌厉的四个大字——「敬赠王妃」! 顾绵认认真真地把银票看了一遍,确实是货真价实的五百两。 她又认认真真把另一张纸看了一遍,那四个大字下头,还有「魏定襄」的署名,也是货真价实魏阶所题。 顾绵拿着两张纸,左看看右看看,满脑袋疑问。 「王妃,这……」玉竹略识得几个字,一看这样,也有些意外。不过她倒是高兴的意外,在她眼里,王爷给王妃送东西,这不就是要和好了? 顾绵表情却笑也不是哭也不是,她对着面前的两张纸愣怔了一瞬,突然反应过来这件事的本质—— 见鬼了,魏阶竟然给她送钱了! 和魏阶吵架闹矛盾,顾绵不觉得有什么。可魏阶突然给她送东西,顾绵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不对了。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顾绵将那两张纸一起扔回匣子里,啪一下盖上。 「拿下去拿下去,明日就还给王爷。他的东西,我才不要!」 玉竹哪里想到王妃会这么说?一时站在这也不是,拿走也不是,一脸纠结。 顾绵看了她一眼:「你若不拿下去,我这就自己扔出去!」 「奴婢这就拿走!」玉竹连忙将匣子拿起来,小心抱在怀里。这可是王爷给的东西,要是扔坏了,王爷和王妃岂不是又要吵? 突然收了这么件礼物,顾绵吃饭的心情都没有了,她随便吃了两口,也觉不出饿来了,便起身回了内间屋子里。 也不知道这英王爷又发什么疯,天色晚了,还是等明天白天再去给他送过去吧。 第58章 只是顾绵怎么也没想到,第二天一早,还不等她收拾妥当去书房那边呢,褚枫就来了。 而且,他是带着东西来的。 「王爷命属下将此物送给王妃。王爷知道王妃不收,所以特命属下给王妃带了几句话。」 顾绵冷眼看着那放在桌上的又一个匣子,有些不自然地开了口:「他说什么了?」 「王爷知道王妃近来变卖铺子的事,猜测王妃许是缺银子了,所以每日除却首饰之外,另送五百两银票,供王妃使用。」 「那,那他还送我首饰做什么?」 「王爷倒是没说这个。」褚枫想了想,补充道,「不过属下斗胆猜测,王爷应该是得知姑娘们大多喜爱这些小玩意,故而送给王妃,想让王妃开心的。」 「他?他想让我开心?」顾绵一下站起来,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似的,「你可如实告诉我吧,你们王爷这是又打什么算盘呢?」 褚枫也很无奈啊。他也不知道王爷是怎么想的,自打和那位裴川公子谈完了之后,就突然张罗着给王妃送礼,这是什么原因,谁能知道? 「属下,属下实在不知。哦,王爷还说,王妃不要想着把东西退回来,若是敢退回去,王爷就……」 「就怎样?」顾绵挑眉。 「王爷就把王妃软禁在府里,不让王妃出门,王妃也别想再卖铺子了……」褚枫越说声音越小,说完了话,竟也和全福似的,行了个礼拔腿就跑。 他溜得更快,顾绵下一句话还堵着说不出来,他人已经跑出停云轩了。 「王妃……」玉竹看顾绵站在那,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终是担心地上前问道。 顾绵抿着嘴,双手捏成了拳头,撑了好一会,才突然朝着魏阶书房的方向大喊了一句:「魏阶你有病!」 …… 「咳咳……」书房里,魏阶将密信投入火盆中,抬起头来看着褚枫。 「她怎么说?」 褚枫觉得最近王爷给他的差事越来越难办了。 「王妃,王妃她好像很生气,她好像也不太喜欢王爷送的礼物……」褚枫垂着眼帘,觉得自家王爷和王妃还真是有情调,住在一个府里,偏偏要让别人传话,何苦呢? 「生气……」魏阶看着火盆里的密信化为了灰烬,想着昨日裴川同他说的最后几句话。 投其所好,不仅设局投饵时如此,结交盟友时亦是如此。 顾绵虽多少有些江湖义气,稍跳脱了些许,可灵活机敏,又有武艺,确堪大用。 他既愿与顾绵交好,送些女子喜欢的东西,按道理没错啊。 「王爷?」褚枫见魏阶不说话了,试探着问了一声。 魏阶抬手,示意褚枫略等片刻。 他自父亲去后,就开始暗中接触了解与英王府相关的各方势力,如今十年过去,已经鲜少有这等脱离他计算的事情。 他本是不喜欢意外的,可也不知为什么,这个意外出现了,竟然让他有了一种久违偏要挑战的感觉。 「你明日再去给王妃送礼物。这次不要从外面的店面买了,你去一趟明秀山庄,本王修书一封,想来倘若姑姑挑选,应该能和了她的意。」 褚枫目瞪口呆。 王爷为了给王妃选礼物,竟然求到了长公主那里? 而且他抬头看去,魏阶竟然十分认真地拿了张纸,真的开始写信了。 王爷真的是在给自己发展盟友吗? 褚枫回想了一下,过去十年里,那些或被除去或被招安的,要么由暗卫动手,要么王爷三言两语就能解决,哪个还这样「兴师动众」过? 魏阶很快就写好了,抬头看见褚枫呆愣愣地看着他,一时间笑了出来:「你今日怎么了?信本王写好了,还不快拿了去?」 褚枫有心想问问,王爷这次这么认真吗,可他想想魏阶那脾气,到底没说出来,乖乖拿了信离开了。 …… 明秀山庄坐落在上京城南,自南城门出去不远就能看见。 这里依山水而建,每年春夏,诚乐长公主魏岚大多时候都会在这。 为了确保长公主的安全,圣上特地命精兵在此把守。褚枫亮了王府的腰牌才得已进去。 魏岚正在倚闲居中听曲,身旁有位面容清秀温文尔雅的公子作陪,瞧着倒是逍遥得很。 听闻是英王府的人来了,她立时便命那乐音停了,道:「赶紧让他进来。」 褚枫走进来便看见长公主身旁坐着的那位书生打扮的公子,只是这场面他也不是第一次见了,次次都要换人,他自然也并不意外。 「属下给长公主请安,王爷命属下将此信交予长公主,还请长公主相助。」 侍女便将信件呈上。 魏岚捏着信封笑了出来:「定襄还有事情要本宫帮忙?这倒是奇了。」 待她打开信封来,看着上头的字迹,一时间笑得更甚:「好个魏阶,准备这些东西,竟是求到本宫这来。真是个不开窍的呆子。」 她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略略一转,登时有了个主意。 「这信上说的事简单,只是单准备一日的可够?本宫瞧着,既然送了,不若干脆多送几日。本宫这里别的没有,没戴过那些首饰玩意里,好东西却不少。」 第59章 她招手另身边的侍女过来:「你去,将去年前年宫里娘娘赏的东西,挑上五套,都给他。」 褚枫哪想到,长公主竟然比王爷还来兴致,一开口就五套! 他立时吓得扑通跪下:「长公主厚爱,王爷定感激不尽。」 魏岚深以为然:「他可不是得感谢本宫吗?青凌,前两天宫里不是搬来好些个盆景吗?你挑两个花开得最好的,给褚侍卫带上,这是本宫送给王妃摆着玩的。」 她说完,又看向跪在下面的褚枫:「还有一句话,也烦劳你带给你们王妃。」 「属下但凭长公主吩咐。」 「本宫这庄子春日里风景最好,过段日子想邀姑娘们一道来玩玩。王妃的脾性本宫喜欢,便你带个口信给她,可得让她也来玩。」 褚枫也知道诚乐长公主总喜欢办些宴会享乐,自然应是。 魏岚坐在上头,看着他行了礼退下,随着青凌去拿东西,这才微眯了眼睛,神秘地笑了一下。 这小夫妻两个好生别扭,还得她来加上一把火,好好热络热络才行。 饶是顾绵骂了他「有病」,魏阶的礼物却一点没断。 第二天一早,又是一个匣子送来,照旧五百两的银票并一套首饰。只是这次的首饰显然更上了一个档次,一看就价值连城。 三天了,顾绵以前哪敢想,她能从魏阶手里赚一千五百两? 这都快和她两间铺子加起来一样多了! 「王府最近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顾绵站在诚乐长公主送来的那两盆花旁边,一脸匪夷所思。 玉竹见状,掩着嘴笑了出来:「哪是王府出事了?这是王爷哄王妃开心呢。」 「你懂什么!」顾绵微微撅嘴,「魏阶那人,断做不出这种事来,他突然这么做,一定是有更大的阴谋在后面。」 只是顾绵小心谨慎,阴谋没等来,倒是银子越等越多。 后面连着四天,天天都是银子加首饰,顾绵望着那摆在桌上的一排匣子,头都要大了。 魏阶冷着她,她不觉得有什么,魏阶对她这么好,她反而越来越心慌。 她先和魏阶吵了一架,然后又误会了他,结果魏阶没怪罪她,反给她送起东西来。 魏阶的病难道都这么严重了?人都傻了吗? 「王妃用过了早膳就来回地走,可是有什么烦心事?」玉竹看她一脸愁容,都忍不下去了。 顾绵重重地叹了口气:「你说他是不是有病?好端端的,天天送什么东西?就好像我欠了他的似的。」 「王妃既想知道原因,何不自己去问问王爷呢?」 顾绵就知道,打从她进府第一天,这个玉竹就没停过撮合她和魏阶的心思。 她干脆也不和玉竹说了,气乎乎地坐在软榻上,想着怎么才能不见到魏阶又把东西全还回去。 这时候外头有人进来禀报:「启禀王妃,王爷来了,已经进了咱们院子了。」 顾绵蹭一下站起来。魏阶来了? 「他,他来做什么?」 她还没想好该怎么面对那人呢!一面是他怒意正盛的样子,一面又是他送来的东西,顾绵心里正乱着呢。 那小丫头还没说话,外面就响起了魏阶的声音。 「王妃可在?」 顾绵略清了嗓子,冷下脸来,这才走过去,将门打开:「王爷好兴致啊,竟然到停云轩来了。」 只是她这话音方落,一眼就看见了魏阶手里拿着的匣子。 又是匣子! 顾绵只感觉脑袋「嗡」地一下,后面要说什么都忘记了。 魏阶听了她的话却也不恼:「春日乍暖犹寒,本王无妨,只是王妃衣着单薄,不若进屋再说?」 他嘴里说着「无妨」,可顾绵知道他有疾,又怎能真让他在外头风口里站着? 她往边让了让,扯出一个假笑来:「王爷请进。」 魏阶进了屋子,玉竹和跟来的全福便就都极有眼色地退了下去。只留下顾绵,一脸别扭地将视线投在别处,并不看他。 魏阶似对她这反应早有预料,双手将那匣子捧上:「本王对王妃出言不逊,原是本王太过冲动,如今登门道歉,还望王妃大人不计小人过,原谅本王。」 那声音温蕴如玉,又似山间清溪,听来只觉能荡去满心阴云。 顾绵愣了一下,然后像见了鬼似的歪着脑袋盯着他看。 魏阶浅笑,将手中的匣子打开。顾绵这才看见,当中是一支木簪,旁边放了一页小笺。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顾绵的心扑通扑通地跳得越发快,她故作镇定,朝那小笺看去。 「赔礼道歉,自然要诚心。」 那小笺只寥寥数字:簪名绯心,赠顾绵。 木簪之中,嵌着一块血玉,大抵故此得名绯心。 「你,你做的?」 魏阶微惊:「何以见得?」 「这簪子斧凿刀刻,虽也圆润,可一眼便知是个新手。若不是你做的,就是你叫人骗了。」 魏阶无奈一笑:「王妃到底聪慧。」 他那样一个人,肯亲手做了东西送她,已是难得。 第60章 又耗费了心思,取了名字,可见,应该也不是戏弄她。 毕竟还是第一次有人送她这么贵重的礼物,顾绵一时间不好意思起来,她垂下了头,背在身后的双手互相勾着,有些紧张。 「本王先前所说,还是算数。王妃既已入王府,你我二人便利益相系,本王既与王妃做盟友,自然也会竭尽全力护王妃周全。只是王妃也要……」 又是盟友! 顾绵不待他说完,突然抬起头来看着他:「我不要听!我只问你,你可知道,在我们青州,送簪子是什么意思?」 魏阶一怔,顾绵果然又与他所想不同了…… 送簪子是什么意思…… 他看着面前少女好像格外明亮的眼睛,只觉得先前所设想好的一切说辞都暗淡了下去。 他确实是要得到顾绵的信任,也确实从裴川那得到了一些启发,甚至听了明决的,亲手做个礼物给她。 他做这些,是要与她交好的。 毕竟年节之时圣上已有病容,朝野变换,他若要未雨绸缪,理当优先将府中安排妥当。 怎么就说到簪子的意思了呢? 「我……」魏阶才要开口,忽然间喉咙里却涌上一股异样的感觉,「咳咳咳……咳咳!」 他突然间开始剧烈地咳嗽,脸颊也隐隐涨红起来。 「王爷!你怎么了?」顾绵一愣,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扶住他,将他手中的匣子放到一边去。 魏阶只觉呼吸都开始困难起来,越来越像是被人掐住了喉咙似的,只能不住地咳嗽。 他扶着桌案的一角剧烈喘息,可越是如此,那窒息的感觉反而越像加重了一般。 「魏阶,魏阶你怎么了?」顾绵彻底慌了神,魏阶难受的样子显然不是装出来的,他眉头紧锁,身子也弯了下来,看起来痛苦万分。 「你别吓我呀魏阶……」顾绵声音都带了哭腔,她扶着魏阶,猛然想起外面还有人,连忙高声喊道:「来人啊!快去请太医!王爷身子不舒服了!」 外头全福和玉竹都守着,听见顾绵喊,立时都冲了进来。 「奴婢这就去请太医!」玉竹一见这情状,哪敢耽搁,立时就出去找太医去了。 而全福想扶着魏阶坐下,一转身,却是瞧见了屋里摆着的两盆盆景。 「谁把花摆在这里的?快些弄出去!」 顾绵一怔:「这花怎么了?可有不妥?」 魏阶想回答她,然而才要开口,却是连声的咳嗽,停都停不下来。 全福一拍大腿叹了一声:「王爷闻不得那花的香味!」 顾绵哪知道这个? 闻言愣了一下,却是赶紧招了丫头来,忙吩咐将那两盆花暂搬到偏殿去。 魏阶咳得嗓中已有了一股甜腥味,方觉稍好了一些,这才开口:「先回,书房。」 「好,这就扶你回去!」顾绵又忙和全福一同扶着他自停云轩出来,往书房那边去。 太医院的孙大人坐在床边诊脉,顾绵就站在一边,思绪却是一下跑远了。 怪不得王府里光秃秃的只种树种草,原来是魏阶闻不得花香。倒是个奇怪病症。 「启禀王妃,王爷对鲜花的气味比旁人敏感,这才引起了急症。虽无性命之忧,可也要小心谨慎。微臣拟两张方子,一张内服,一张外用。倘若王爷身上有了红疹,当以外用之药敷于其上,旬日便可好转。」 孙大人诊完了脉,起身禀报。 顾绵连忙回了神:「劳烦大人了。只是,他这咳嗽还不算,还要起红疹?」 孙大人点点头:「此症,花香是引,不过王爷并未接触太久,想来应该不至于太过严重。」 顾绵看了一眼床上,自回来便迷迷糊糊睡过去了的魏阶,一时间垂眸:「也是怪我……」 「王妃若无事,微臣便先为王爷拟方子了。」 「孙大人辛苦。全福,快跟着孙大人拿药去。」顾绵方招呼全福来,引着孙太医到厢房里拟方子。 等人退下去,她这才走到床边,也并不嫌弃,便就在边上一个矮凳上坐了,盯着魏阶看。 他自打坚持回了书房,便睡了过去,这会倒是没有方才咳嗽时脸色那般难看了,可到底瞧着不好。 人家特地登门道歉,结果在自己屋子里被引出了病症,偏她还不领情,顾绵竟然一时间有些同情魏阶了。 她坐在那想着想着,忽然又想起一件事来。 「玉竹。」顾绵从屋里出来,招了玉竹过来,「你去将谭管家叫来,我有事与他说。」 不一会谭管家就来了。顾绵也没回停云轩,便在这院里的厢房见了他。 「王妃召属下前来有何吩咐?」 「冬日里我曾与你说过,要往我们院子里栽些花木的事,你可还记得?」 谭兆自然点头:「属下记得,此事暂时搁置了。」 「不用办了。」顾绵干脆利落,「栽花就算了,你只去弄些叶子各异,颜色鲜亮翠绿的来,等天暖了种上,就当是变变花样了。」 谭兆也不知王妃怎么忽然改了主意,不过他自然听说了王爷生病的事,便以为是与王爷有关,就也不再问了,自然应了是。 第61章 等顾绵听完了谭兆回禀的庶务,又处理了几件王府内的事情,天色便暗了。 玉竹见她打了个哈欠,似乎是累了,便问道:「王妃可要休息一会?」 「王爷醒了没?」顾绵起身,活动了活动。 「还没听人来回禀。」 却不想玉竹这话刚落,褚枫就进来了。 「给王妃请安。王爷醒了,听说王妃在这,请王妃过去。」 「他醒了?」听说魏阶醒了,顾绵一下也清醒了,立马便出门去了书房正屋。 屋内,魏阶已传了晚膳,各色菜肴摆在桌上,他在旁边坐着,听见声音,抬起头来看向了她。 「你怎么样了?可还难受?」顾绵瞧他好像与平日无异,却又担心,连忙问了出来。 魏阶却是浅笑:「看来王妃这是原谅本王了?」 顾绵顿时抿了抿嘴:「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说这些打趣的话。」 「非也。本王心诚意诚,确要与王妃交好。」 顾绵在他对面坐下,微翘的睫毛在眼底投下一点阴影来:「你做了这么多,就是要与我结盟?没有……没有别的意思?」 「王妃何以有此一问?」魏阶想想,他前后所言,应该还算清楚,且,也没有什么破绽才对。 「你,你……」顾绵抬头看向他,想说又觉得说出来不对,一时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魏阶不知她突然怎么了,虽心底多少觉得有些异样,却也没有当要紧的事情来细想。 便见顾绵盯着他看了一时,欲言又止,纠结了好半天,突然又瞪大了眼睛。 「王妃可是想到了什么?」魏阶问。 「你别动!」 魏阶被她这一喊,立时僵坐在原处。 顾绵起身,撑着桌子,竟是离他越来越近。 眼见着那张生动灵巧的脸正往他跟前凑,魏阶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喉结轻轻滚了一下。 「王爷。」 「嗯?」 「王爷好像……真的起疹子了!」顾绵猛然「缩」回去,「全福,孙大人那个什么外敷的药呢?快拿来。」 魏阶那提着的一口气猛地一滞,让他险些将自己呛了。 「咳……王妃,王妃好眼力……」 魏阶常年幽居王府,皮肤本就白些,脖子上起了小红疹,自然就分外明显。 顾绵听了孙太医的话,还怕魏阶的疹子起在什么不太对的地方……见到是起在了脖子上,她也不知怎么,竟有了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全福很快就将药拿来了。顾绵原是要亲自上手,没想到魏阶这次倒是拒绝得很快。最后她便也不刁难他了,看着他给自己敷了药,又以白布包好。 「孙大人交代,这白布盏茶功夫便可去了,余药在上面,要够了四个时辰再换。」全福按孙太医交代的,又向魏阶和顾绵说了一遍。 顾绵支着下巴,看着对面魏阶脖子上裹着块白布,竟是笑了出来:「早知道你怕花,就不放在屋子里了,现在好了,好端端地却像是脖子受了伤似的。」 她说起这个,魏阶倒想起来了:「敢问王妃两盆盆景从何而来?」 「长公主殿下赐给我的,还邀请我春天去她的庄子里玩呢。」 魏阶闻言略一思忖,一下笑了出来:「怪不得,姑姑那么容易就答应我,原来是在这等着呢……」 他这位姑姑,也着实是有些小孩子的脾性。倒也怪不得与顾绵相谈甚欢了。 「答应你什么?」顾绵好奇。 「不是什么大事。倒是王妃,既已原谅了本王,便是答应与本王结盟了?」 顾绵撇撇嘴,结盟结盟,满脑子结盟,怪不得是茅坑里的石头。 不过这样也好,她现在有了卖铺子的银子,有了魏阶给的银子,足够她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买个大宅子逍遥了。 如今要是不计前嫌,暂且与魏阶结盟,他也不会总盯着她,到时找到了机会溜之大吉,也不用因为欠着他的心里愧疚了。 「王妃?」魏阶还从没和女子打过这种交道,任他如何运筹帷幄,却猜不出姑娘的心思,只能不确定地问她。 顾绵故意装出一副认真思考的样子,想了想才道:「王爷知道我与顾家的关系,我答应和王爷结盟,但我也有条件。」 「王妃请讲。」 「你的事情我不会插手,不帮你,自然也不会害你,在外头,你说怎么演我就怎么演。而我的事情,也请王爷不要过分干预,另外,就是顾家那里,还请王爷周旋。」 「不知王妃想要本王如何周旋?」 顾绵浅笑:「不难。我以前以为王爷势单力孤,现在却知道,是我‘有眼不识泰山’,我与秦氏和顾锦,日后少不得交锋,到时,还请王爷能为我作主,想来,对王爷来说,不是难事吧?」 魏阶当然清楚,顾绵是知道顾锦暗中与平国公世子有来往的事的,顾家想借罗家的势,这件事上,他与顾绵立场相同,只是顾绵不太清楚罢了。 既立场相同,答应她自然没有问题。 「好,本王都答应。」 「王爷爽快!」 「但是,」 第62章 「怎么还有‘但是’啊?」 「想来王妃也有感觉,京中情势变换,还请王妃允许本王为了王妃的安全,加派侍卫。」 顾绵虽然不喜欢有人跟着她,但她也清楚,魏阶说得是对的,便点头:「好,我也同意了。」 魏阶这才端起桌上的茶杯来:「王妃直爽,本王以茶代酒,愿与王妃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顾绵亦举杯,将那茶水若酒般一饮而尽。 …… 既然条件已经谈拢了,顾绵也就不再跟魏阶耍那些无用的脾气,看在魏阶还给她送了银子的份上,顾绵特等着魏阶的白布除了,又亲自看他脖子上的药都涂得均匀,这才从书房离开,回了停云轩。 等她走了,褚枫方将收到的密信呈上。 魏阶展信阅过,那与顾绵说话时的温润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凌厉冰寒:「好戏将开,只等春闱结束,便要大浪淘沙了。」 「玉竹,你说我这簪子,配件什么样衣服好?」顾绵对着铜镜,比当着自己手里的簪子,又看着床上扔着的几套裙子,竟在穿衣打扮上犯了难。 须知她以前是甚少在意这样的事的。 最早在青州,没什么银子,衣服也就随便穿穿;后来到京城,秦氏打压她,更不会给她什么好的。好在顾绵也不在意那些。 只是这回,却不一样。 玉竹给她梳好了发髻,掩唇浅笑:「王妃说着不当回事,心里还是很重视王爷送的这支木簪嘛。」 顾绵瞪了她一眼:「怎么就重视了?只不过是日日穿金戴银腻味了,总要换点新鲜的。」 「是是是,王妃只是图一时新鲜,可这都戴了三天了,还新鲜呢?」 「你再说,我罚你月钱!」顾绵轻哼一声,自己却实诚地将那木簪插在了发间。 和那些金银饰物完全不同,若不是那一颗粲然的血玉石,怕是要不起眼到谁都看不见了。 如此一想,魏阶取的那个「绯心」的名字,倒是甚合意。 想来魏阶也不是什么拖着一副病体的草包,该也看过几本书,有些才情。 说到才情,顾绵便又想起了那个疑似和魏阶认识的书生裴川,她便问道:「我让你留意着今年放榜的情况,可有消息了?」 顾绵提及,玉竹就想起来了:「有消息了!奴婢还想着跟王妃说呢,却是说这簪子给忘了。」 玉竹走过来,帮顾绵整理好衣裙:「今日晨起放榜,现在早传开了,王妃让打听的那位的裴公子,中了今科的榜眼,好像又因为他写得一篇有名文章,听说坊间好些人都聊他呢!」 「写得有名文章,怎么才是个榜眼,不是状元?」顾绵竟一下给裴川抱起不平来。 玉竹蹙眉:「奴婢愚钝,不懂这些,只听说裴公子原是省试会元,然殿试时当时在他后一名的那位公子,便超过他了。」 「今科状元是谁,你可打听了?」 「打听了,是位名叫陶令昇的公子,听闻原是上京投靠父亲世交的,不想参加了科举,便一举夺魁,如今也是名人了。」 「陶令昇……此人能在殿试上将裴川那样的人都比下去,想来也有两把刷子。日后他们同朝为官,也不知我还有没有机会亲眼见一见了。」 「既入了朝,少不得宴会上就能看见了。」玉竹不知顾绵愁这些做什么,笑道。 顾绵却不能与她说自己想逃跑的那件事,只瞧着衣裙都妥当了,便招呼了玉竹,一道出了门。 她请托程知兴找人经营的那间成衣铺子要重新开张了,开张前,程知兴邀她去再查验查验,自己的产业当然要自己上心,顾绵今日出门,就是要处理这件事的。 陪嫁中的那间成衣店坐落在宁安街的南边,虽说离城门不远,来往行人也算多,可离城中百姓居住的地方却不近。卖的又是衣服这样的东西,故而生意不算很好,只比被顾绵卖掉的那两间好了一点罢了。 不过顾绵那次出来也查探过,这铺子原先经营寻常衣服,没有设计,也不用什么好料子,自然难吸引人。她要彻底改一改,好好将城门前南来北往的这些客商们利用起来。 马车穿过宁安街,走了好一会才终于到了那家铺面。 因为重新装饰,这里牌子也摘了,大门也紧闭。 顾绵下了马车,轻车熟路摸到了后院。 她留下这里,其实也有这个后院的原因,这院子虽不大,可四四方方,又有两间耳房,能利用起来。 玉竹上前敲了门,不一会,程知兴便将门打开了。 「王妃来了,快请进。」 顾绵随他走进去,见这里已比她上次来时收拾得更妥帖,便欣慰地点点头:「果然交与你不错。」 程知兴笑笑:「王妃过奖了。草民按王妃的要求择了一位靠谱的掌柜,是草民同乡,认识五年有余,人品稳重,今日也来了,王妃请随我来。」 顾绵便又跟着他从后院进了前面两套间的店面里,那大堂尚在打扫,有位约莫三十岁的男子正站在当中指挥那些小厮。 「陈兄!快来!」程知兴招呼了一声,那人一回头,见着一位虽梳着妇人发髻,却容颜明丽的女子站在一旁,立时走了过来。 第63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想必这位便是英王妃了。草民陈延,给王妃请安。」 「陈掌柜请起。」顾绵抬手免礼,一眼扫过去,见人沉稳大方不卑不亢,确如程知兴所说。 「掌柜连日操劳,辛苦了。今日我来,也是听程公子说,已大体准备妥了,便来瞧瞧,若有什么需要的,还请掌柜开口,我来解决。」 「草民不敢。能为王妃做事,是草民之荣幸。店面已按程贤弟所说布置,还请王妃过目,倘有不妥,草民这就安排人重新整理。」 顾绵扫视一圈,见这店面布置确实如她同程知兴说的那样,心下便又对此人多了一分肯定。 「布置没有问题。只是布料、绣娘,这些我倒不懂,还劳陈掌柜费心。」 「草民定当竭尽全力,寻得物美价廉的布匹,只是有一件事,却还需烦扰王妃。」 「什么事,你且说来我听听。」顾绵已在一张擦干净了的木椅上坐下,半倚着扶手看着他。 陈延见这位王妃行动颇为潇洒,便猜她与寻常大户人家的小姐大概不同,于是也不绕弯子,直言道:「其他事务草民可为处理,可这新店的名字是大事,草民不敢擅作主张,烦请王妃定夺。」 「名字啊……」顾绵一时还真犯了难。 不能用以前的名字,那是肯定的,可是她自己也只略读过几本书,且跟着师父读的多是艰涩难懂的史书典籍,要从里面找出个衣服店的名字来,对她来说,是有些难了。 顾绵手指一下一下叩着椅子的扶手,想了一会,突然有了主意。 她虽不会起名字,可她认识的人会啊。 不是现成就有个榜眼在吗?让榜眼给题个名字,一说出去,少不得要吸引不少人的眼光呢! 「你先准备着,名字且不着急,待我起出好名字来,自会着人来知会你。」 …… 翌日便是四月初三,正是上次诚乐长公主所说的那个宴会的日子。 顾绵原准备去向裴川请求个店名的事也只能先拖到后面了,毕竟参加长公主的宴会可是头等大事。 诚乐长公主的春宴在明秀山庄,据说邀请了不少京中的小姐夫人。因明秀山庄在城外,一早顾绵便要出门。 却不想,她一早要去赴宴,魏阶竟然也一大早地备了马车。 因知她是要去赴长公主的宴,魏阶便提醒道:「姑姑那里,王妃应当安全,只是王妃在府里,兴许不知道近日外头出的事,倘若有什么突发的情况,可跟着姑姑行事。」 「王爷也把我想得太傻了,我自是都听长公主的,倘若出了什么事,我还有这个呢。」顾绵指了指藏在自己腰间的软剑。 魏阶却微微摇头:「不是这个。」他走近了些,又压低了声音,「去岁冬至刺杀你我二人的那些人,近来有进展了。」 顾绵立时收了戏谑的心思,睁大了眼睛看着他。 魏阶朝她微微一笑:「不必担心,此事本王会处理。王妃,只要保护好自己便可。」 知道他也不会再多说什么了,顾绵于是不再问,垂下了眼帘:「我知道了。王爷,王爷也小心些。」 魏阶应了她,而后立在原处,瞧着她登上了马车。 临进去时,顾绵回头看了他一眼,魏阶那时便一下看到了她发间插着的木簪。 春日清晨澄静的阳光里,那簪子上的一枚血玉分外耀眼。 魏阶的心忽地就空了一下,而后一下子被某种不可名状的欢喜填满。 他微笑,目送着她的马车离开,这才收了笑容,登上了自己的马车,沿相反的方向而去。 春日里天气甚好,东风吹过,融融的暖意便随着抽条的枝芽一道蔓延开来。 顾绵需从南城门出城,却不想,还没到跟前,远远的便有不少车马都堵在了路上。 「王妃,前头不知是什么人在查验,瞧着倒是过不去了。」驾车的小厮见这里四下行人车马停了不少,连忙禀报。 顾绵闻言,便撩开了车帘往外看去。 果然不少人都停在这里,长长的队伍排得歪七扭八,都等着通过查验出城。已排了这么多的人,想来这查验怕是清晨一开城门就开始了。 顾绵向玉竹道:「你去打听打听,这好好的是出了什么事?我们既是赴宴,还是不要迟了的好。」 玉竹闻言应是,立时下了马车,不一会便回来了。 「王妃,奴婢打听到了,这城门前查人的乃是三皇子带着的禁军,听闻是出了什么逆党,一个都不能放走。前头查得细致,恐怕还要一会。」玉竹上了马车,便小声回禀。 顾绵一听「逆党」二字,立刻想起了府门前魏阶和她说的话。 去岁冬至刺杀他们的人,不就是前朝余党吗?如今事发,难道是三皇子在办? 顾绵细细回想宫宴之上有过一面之缘的那位三皇子,他应是名魏瑢,与魏阶是差不多的年纪,瞧着比他那冷面的大哥活泼不少,想来应该好说话吧? 况且,冬至行刺,她是受害者,全京城有些地位的人都知道,三皇子既然办这件事,论理也不该刁难她。 于是顾绵便从马车上备着的小箱笼里,将一块象征英王府的银质腰牌拿了出来,交给了玉竹。 第64章 「你去前头,将这腰牌呈给三皇子,我们既要赴长公主的宴,不能迟到,问问他能不能通融一二,快些查过。」 依顾绵方才所见,他们前面虽只有两辆马车了,可禁军查验细致,每一辆时间都不短。她虽不爱使身份来谋便利,可这会也只能用这不入流的「伎俩」了。 城门前,魏瑢正骑在高头大马之上,冷峻着一张脸,看着兵士一个一个查验出城进城的百姓车马。 忽有一士卒上前来报:「殿下,有一女子携此腰牌,说要见殿下。」 清缴叛党,魏瑢志在必得,正待喝退,一眼瞧见那腰牌上的文字,立时变幻了表情。 「英王府……」他口中低语一声,转而下了马,「那人在哪?」 待人领着他走到王府的马车前,顾绵已是下了车,站在一边等着了。 见人来了,顾绵当先便福了礼:「臣妇给三殿下请安。」 「堂嫂请起。」魏瑢虽是皇家,可魏阶是他堂兄,自然不好让顾绵行什么大礼。 将人虚扶起,他又看去,便见这位堂嫂比上次宫宴一见更显端庄沉稳。 「殿下有公务在身,原不该打扰,只是今日臣妇受长公主殿下之邀,往明秀山庄赴宴,却是不好拖延,只能劳烦殿下通融一二。」 顾绵见这魏瑢对着她也还算柔和,且因着魏阶的面子又颇尊重她,便想着此事应该不难办,遂柔和了声音,略作请求。 魏瑢笑了一下:「堂嫂如此说,原本不该再麻烦的。只是清查逆党一事严重,这马车却还要查一下,还请堂嫂……」 「无妨,随便查。辛苦殿下了。」她一个受害者的马车又藏不了人,赶紧查完好让她走就是了。 魏瑢闻言,自然也不拖延,立时便跳上马车,亲自撩开车帘看过,这才又下来。 「王府的马车自然是没有问题的,感谢堂嫂配合。」 「是臣妇要谢谢殿下肯行这个方便。」顾绵微微福礼。 却不想,魏瑢竟然还有后话:「当日堂兄堂嫂遇刺,便是我领兵处理了后面的事情,今日又与堂嫂在此相遇,想来也算有缘。既如此,堂嫂也不要怪我多心,提醒一句。」 「殿下但说无妨。」 「前朝余孽一案牵扯甚众,如今正是收网剿灭之时,堂嫂既要赴宴会,还是多加小心,免得被波及其中,到时,只怕堂兄要着急了。」 魏瑢说这话时是明明是微笑着,可顾绵却愣是从那笑意里看出一丝危险来。 这位三皇子是好心提醒她呢,还是有心警告她呢? 只是魏瑢却并不解释了,他说完这话,便带着人离开,只下了命令,让王府的马车先过。 顾绵朝他背影看了一眼,脑海中掠过与谭管家处理王府庶务时听来的那些事情。 当朝两位皇子已到盛年,储君之位却还空缺。如今平国公府罗家、中书侍郎府白家,暗地里各为其主,都做了不少的准备,这逆党一案,恐怕不仅仅是铲除前朝余孽那么简单。 只从「牵扯甚众」那四个字里,就能略窥一二。 也不知这从冬至案引发而出的一役是大皇子赢还是三皇子赢,更不知,魏阶心里,是向着大皇子呢,还是三皇子呢? 顾绵不再细想,待她坐好了,那停了有一会的马车终于能重新上了路。 …… 待马车行至明秀山庄门口,便能瞧见许多别府的马车也是刚到不久。 想来城门口查人,不只顾绵一个被耽搁了的。顾绵下了马车,还能听见几位小姐在说那城门口拦人查验的事。 只是她不多听也不多嘴,见着明秀山庄门口有丫鬟相迎,便跟着走了进去。 诚乐长公主魏岚是先皇的掌上明珠,也颇受如今圣上,也就是她兄长的宠爱,这一山庄实同别院,依山傍水而建,风景着实秀丽。 顾绵同跟她一时来的几位姑娘一起,跟着引路的丫头入得其中,但见石板小路蜿蜒曲折,临湖的一面栽种垂柳,如今隐隐新绿,摇曳生姿。 行得不久,便又入九曲回廊,红漆木柱,八角宫灯,端是精美雅致。 穿过那九曲回廊,又步上阶梯,这才到了长公主设宴的地方,乃是依地势而建的一处略略高起的亭台,下可览湖光,上可观山色,果真是个赏景的好地方。 顾绵她们到时,长公主魏岚还没来,只有她身边那叫青凌的丫头,迎接诸位贵女,并几位夫人。 顾绵与几位夫人见了礼,便也不多话,只坐在一边的一张小桌旁,听着那些人说话。 她这才得了空一一看去,这次来的,倒也有不少眼熟之人。顾锦和秦氏自然是在的,上次被她打了一巴掌的郑蓉蓉和她娘也在,那个能说会道的齐笙月也在,自然,曹书影也来了。 当然,也有些见了面熟却不太了解的。 顾绵瞧见曹书影一个人在一边坐着,便又起了身,朝她那边走了过去。 「曹姑娘!」 顾绵原是想偷偷吓她一下逗她玩,可曹书影性子与她不同,她突然出现,倒叫曹书影立时起身来,忙给她行了礼。 「知道你是淑女,可同我便不用这么端着了吧?」顾绵拉着她坐下,朝她笑道。 第65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王妃一惯是会开玩笑的。」 顾绵觉得曹书影这人真是骨子里透出的清傲,便是说句玩笑话,也好像带了两句谪仙气似的。 她自己是个爱钱爱剑的「粗俗人」,见了曹书影这般与她完全不同的,却是多了三分歆羡之情。 「倘若我也同你一般文雅,想来也不会犯难了。」 曹书影正要问她是为了什么事情犯难,话还没出口,身边却响起了另一个声音。 「王妃与曹姑娘怎么坐得这么远?长公主还没来,大家一道聊天岂不热闹?」说这话的是顾锦,她今日着一身橘红色绣织金团花的襦裙,站在人群里颇为亮眼。 这是主动找上门了啊!顾绵心里冷笑,看来早先回府时的教训还不够,她也只能勉为其难,再给顾锦「上一课「了。 「顾二小姐这话怎么讲?诸位同在明秀山庄,什么叫远?又如何不能一道聊天?」 明明是妹妹,却称「顾二小姐」,言语分毫不让,却偏偏一副懵懂求知模样。在座的贵女又不是都傻,英王妃这不就是一点不给自己妹妹脸面吗? 看来这姐妹两个,关系不是一般的不好啊。 顾锦在顾绵面前嚣张惯了,去年两次与顾绵见面,都被顾绵压了一头,她心里早就不平,如今顾绵又是这样不冷不热让她下不来台,她一下便恼了。 只是顾锦也知道轻重,她最为看重的平国公夫人还在这呢,断不能坏了这位夫人的印象。于是便按下心里那蹭蹭往上冒的火气,故意扯出个微笑来。 「王妃误会了。小女也只不过是见王妃和曹姑娘坐在那边,想着大家一块才热闹,方不负了长公主的美意,这才提个建议罢了。王妃若是不喜,当小女没说便是。」 她这一串话柔柔地说完,竟让顾绵有了种「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的感觉。 这秦氏也还行啊,能把顾锦这种一点就着的人教成这样,大概费了不少功夫吧? 只是她抬眼往顾锦那看去,一眼就看到了她身后远些坐着命妇夫人的那一桌,平国公夫人周氏正端起茶杯来,一下便明白了。 顾锦既然与平国公世子有来往,那她这样子,看来是做给那一位看的啊。 想明白了这一点,顾绵便轻松下来。 顾锦身上可是有包袱的,她却没有。于是她耷拉下眼皮,略叹了口气:「瞧二小姐说的,倒好像是我故意不同各位小姐热闹一般。只是那一桌原就人多,如今倘若要再加了我与曹姑娘,该是多挤呀。」 顾绵这话说得也没错,长公主这里准备的方桌却是不甚大,来的夫人只五位,堪堪坐了一桌,姑娘们却有十来个,只顾锦那一桌,就已有六个人了,还真是坐不下。 顾锦原是想挑个话头,引着与她相好的几个姑娘一起奚落奚落顾绵这个「准寡妇」过过瘾的,谁知顾绵竟说起桌子人数来了。 话赶话说到这个份上,又有平国公夫人在那边,顾锦若要维护那所谓柔弱淑女的形象,只能硬着头皮往下接。 能怎么接?还不是得让座! 原先这一桌她身份算最高,坐的是南向主位,如今若是按顾绵说的,她要坐过来,顾锦可不是得让开点? 这一让不要紧,一个让一个,若有那家世低些的,少不得要起身往边上站站,那还不恨到她顾锦头上了? 可顾锦现在骑虎难下,她总不能当着这么多人和英王妃明着来吧。 「王妃原来是担心这个呢,王妃只管坐过来就是,小女低微,自然是要王妃先入座才是。」她将自己的位置让开,一句话说得咬牙切齿,便是特意放缓了声音,也能听出不平来。 而随着她这番动作,那一桌的几个姑娘果然也个个都站了起来,尽管看不出是怀了怎样的心思。 顾绵自然知道她心里憋屈,可谁让顾锦要来招惹她呢? 她起身,朝顾锦露出一个和气的微笑来:「顾二小姐谦逊有礼,不愧为世家贵女。」 她抬了步子,一步一步稳稳向顾锦走过去,明明再寻常不过,可硬生生让顾锦觉得是被人踩在心上。 她盯着顾绵那张如今意气风发的脸,心里的恨意好像烧到了极点。 只是顾绵却没在她面前停下,反而轻巧地就绕了过去。 众女都是一惊,却眼见着那人款款而行,竟是直接就走到了那五位夫人所坐的一桌。 「先才未及给诸位夫人请安,还请恕晚辈无礼。」顾绵微微福礼。 那一桌虽坐着的都勉强能算顾绵的长辈,可谁的身份能有王妃高? 顾绵年龄是小,可英王再病也还活着,活着就是王爷,顾绵就算是皇家的人,她们又哪敢心安理得受这样的礼? 立时几位夫人便都站了起来,以国公府人周氏为首,都道「王妃过谦了」等语。又连忙请顾绵也坐下说话。 都到这份上了,在场的谁还能明白不过来? 人家英王妃那是有品阶的,是和朝廷封的命妇一个地位的,要坐也该和夫人们坐一起,怎么会和一群姑娘坐在一处呢? 顾锦打从说了第一句话就输了。什么都不用说,单只英王妃一个头衔,在这种众人多少都要顾及面子的场合里,就能将她压得死死的! 顾锦一张还算俊俏的脸上如今表情都有些扭曲了,她紧攥着手里的帕子,想起当初让顾绵去嫁英王时她爹娘说的那些话。 第66章 什么顾绵没有亲娘没有势力,到时候也是任她们拿捏,什么顾绵没有见识,是乡下来的野丫头,迟早自己闯出祸事,都是狗屁! 那顾绵,怕不是一只包藏贼心的狐狸!之前在府上寡言少语的,都是装出来的! 可是木已成舟,如今顾绵是英王妃,就算顾锦明白了这些,还有何用? 坐在那一桌的顾绵端起茶盏来抿了一口,越过顾锦那张带着隐怒的脸,看到那边坐着的曹书影朝她笑了一下。 她的心情于是更好了几分。她是知道曹书影不喜欢这些「勾心斗角」的,如今曹书影却不嫌她反将一军,看来是真将她当朋友了。 两个脾气秉性不同的人却能做朋友,顾绵一时又感慨,命运果然是个神奇的东西。 却说顾锦这里,自己讨了个没趣,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有些尴尬。 可她平日里也不是白与那些世家贵女结交的,有与她关系好的,巴结着顾家的,便上前来说些体面话,几个姑娘笑笑闹闹,算是全了颜面。 可是在坐的人,大都心里跟明镜似的,方才那么一出,谁还看不出这顾家二小姐踢到了铁板上? 便是先前存了看不起顾绵心思的那些人,这会也只敢在心里感叹一个将做寡妇的人还这么张狂,嘴上却是不敢说什么了。 只不过,也偏有那天不怕地不怕的。 来了个人说长公主有事,恐要再晚来一会,让各位夫人姑娘先赏景,用茶点水果,众人里便又有人坐不住了。 姑娘们那一桌,说笑热闹,不知是谁提了话头,便说起了近来京中时兴的首饰脂粉。 枢密院都承旨齐大人家的姑娘齐笙月,性子最是活泼,当先便称赞顾锦腕上戴着的一只绞丝金镯:「譬如顾二小姐戴着的这只,据说是异邦匠人的手艺,阖京城的铺子都找不出第二个来,这是宫里给的赏赐。」 其他姑娘便都惊叹。 这时却另有一人开了口:「不过一只金镯子倒让你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 这一声夹杂在一片赞美之音里太过突兀,连另一桌坐着的顾绵也忍不住看过去。 见是一位着了妃色百蝶裙的姑娘,她细细回想了一下,这一位好像是礼部尚书之女,名字……应该叫吕姝。 想不到竟这么不给顾锦面子,倒是有趣。 那个齐笙月的性子顾绵也多少知道,上次就是她在平国公夫人跟前告状,这吕姝出言不留情面,她登时脸色就不好了。 「吕姑娘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是要让我们见见更好的?」 「齐小姐这话可是说笑了。我能有什么好东西?就是算个好物,和顾府那样的人家比也是算不得的。顾大人可是圣上面前的红人,这几年平步青云,咱们都羡慕不来。」吕姝挂了一脸散漫的笑容,一席话竟像是另有所指。 顾绵听得微皱了眉头。坐在这的都是女眷,吕姝这却说的是朝堂的事。难道顾家和吕家还有什么矛盾,能让吕姝这么针对顾锦?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顾锦若再不说点什么,只怕更难收场,她只能道:「家父为官之事,顾锦是女子,自然不懂,想来吕小姐博学多才,这才知道。只是在坐诸位大多也不懂这些,咱们还是接着说那时兴的花样好。」 不愧是顾锦。顾绵忍不住要在心里给她鼓鼓掌。 以前在府里,顾锦就最爱玩这孤立人的一套,没想到到了这种场合,还是使这上不了台面的手段。那吕姝敢提及顾文业,焉知不是家里的授意?顾锦倒好,先把人给得罪了。 不过傻子总有更傻的配合,她话音一落,齐笙月就喜笑颜开接着道:「是啊是啊,咱们说首饰,干嘛说那些生涩难懂的?蓉蓉妹妹今日戴着的这个璎珞圈就也好看。」 她将话引到了郑蓉蓉那,姑娘们本着不惹事的态度,也就都忽视掉刚才顾锦吕姝两人的剑拔弩张,都去看郑蓉蓉。 顾绵自然记得这个上次被她赏了一巴掌的小姑娘。她今日见郑蓉蓉便觉得她好似有什么心事,如今再看,她连应付齐笙月都懒懒的,怕是真的心情不甚好。 顾绵微微叹了口气,看来她上次那一巴掌想告诉郑蓉蓉的东西,她还是没学会啊。 齐笙月见郑蓉蓉也不怎么想搭理她,便又将视线投到顾锦那,想看看顾锦的意思。却见顾锦给那头桌子使了个眼色。 齐笙月牢记她娘说的和顾家搞好关系的事,顾锦一暗示,她登时就明白了,立马又道:「要说首饰着装特别,依我看,咱们都不如一个人。」 众人自然问她:「不如谁?」 她便莞尔一笑,看向了坐在旁边那桌的顾绵:「英王妃端庄尊贵,自然首饰也戴得得体大方。」 顾绵有时想,是不是魏阶这些年太不引人注目了,以致于一个枢密院都承旨家的小姐,都敢对英王妃评头论足了。 她本来觉得自己从青州来,对京城里不了解,却不想到了这才知道,顾嬷嬷教她那些竟是一条比一条有用,倒是京城里有些姑娘,傻傻的甚至有点可爱。 她并不说话,垂着眼帘只等着看好戏。 端看齐笙月这话有谁敢应,也能大体猜到魏阶有哪些敌人了。 那齐笙月见顾绵不说话,又看顾锦眼色,一时间更大胆了一点,接着道:「便说耳坠上的南珠,怕是只有戴在王妃这样的人身上,才能如此夺目。」 第67章 这是奉承话,顾绵有些意外,不过那一圈的贵女倒是纷纷点头。 管他什么呢,说好听话总是没错的。 可这齐笙月下一句就转了风头:「不过……金珠宝玉,历来人们都喜欢,却还少见配以木簪的。金银昭示身份,是最为贵重之物,尤在重要场合多佩戴,倒是木制的,我竟有些年没见过了。」 她这话没有指名道姓,可谁不知道说的是顾绵? 这一整个亭子里的夫人小姐,除了她,又有哪个还在发髻上插了木簪? 其实早有人看见了,毕竟那木簪上的血玉在发间尤其显眼,只是这种疑问没有人会讲。 却不想,齐笙月倒是点了个直接。 顾绵的脸色陡然冷了下来,那看戏的心思一瞬间便荡然无存。 说她顾绵附庸风雅也好,说她庸俗不堪也罢,但说这木簪,她齐笙月不配! 魏阶送她的东西,除了她,没人可以说不好! 顾绵那捏着白瓷茶盏的手猛地一紧,下一瞬,那盛着半盏茶水的茶盏就已然脱手飞了出去。 齐笙月尚为自己点出英王妃不尊重主家、配饰不当而洋洋得意,忽然,斜里竟是飞来一个茶杯! 她慌忙之中根本躲闪不及,那茶杯直直便撞在了她身上,里头茶水一下便泼溅出来。 众姑娘哪想到宴会上能有这种场面,俱是大惊。 却有个身影,在她们都没看清之际,轻巧地腾挪闪转,脚尖抬起,刚好将那撞在齐笙月身上又滚下来的茶杯稳稳接住,像踢毽子般踢了起来。 但见那白瓷茶盏腾到半空又转而落下,最后,堪堪落在顾绵手中。 方才还坐在那里的英王妃,此刻正端了白瓷茶盏,亭亭玉立,巧笑嫣然:「哎呀,齐姑娘怎么这么不小心,穿着件被茶水泼脏了的衣服,等会还要面见长公主殿下,岂不失礼?」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众女这才从刚刚那一串行云流水般的动作里回过神来。这会再看齐笙月,胸前被茶水泼脏了不说,头发上还沾了片茶叶,这才是真正的失仪! 那齐笙月让人泼了茶水哪还能让?登时便站起来:「英王妃真是好身手,我什么都没说,王妃便要泼人茶水泄恨!」 「泼你茶水?」顾绵笑了出来,「齐姑娘年纪不大,怎么眼神还不好了?分明是你碰到了茶杯,溅了一身水不说,还险些把长公主的瓷杯子打碎了,我不过是帮忙将这杯子完好接住了,怎么能说是我泼的你呢?」 可不是吗?那茶杯是飞过来的,齐笙月正好挡在那,正好叫那茶杯撞上了,这么一想,英王妃说得没有一点问题。 那在坐一圈的人看向顾绵的神情顿时就变了。京中早有传闻,顾家大姑娘行事鲁莽,是个没有规矩的「恶女」,如今再看,这分明是步步为营,让人吃了亏还说不出话来! 而她那身手,莫说女子,京中又有几个男人能做到? 一个白瓷茶盏,被她扔出来,泼了齐笙月一身茶水不说,最后又完好无损回到她手里了。而她中间,硬是靠那灵巧的身手,把自己从个泼茶的坏人,变成了个「救杯」的好人! 连平国公夫人周氏的眼神都不由深了深,一时间觉得自己竟是将这位英王妃低估了。 齐笙月听她一番花言巧语,哪还能忍下去,当下便提高了声音:「王妃好一个颠倒黑白的口才!」 顾绵波澜不惊:「那倒要请齐姑娘说说,我怎么颠倒黑白了?」 「王妃用茶水泼人,当着众人的面做出这样的事来,哪有什么规矩礼仪可言?」 「齐姑娘懂规矩,对着王妃评头论足,也不知齐姑娘这规矩是哪学的呢?」 「你!」齐笙月这会一腔的怒意,只觉得一个要守寡的人都欺负到自己头上来了,哪有理智可言? 她恨顾绵强词夺理,可她又说不过顾绵,那心里的一点恶意再藏不住,张口便冷笑道:「王妃倒是嚣张霸道,言语也不留一丝情面,只是不知道,倘若哪日没了王府支撑,可还有什么嚣张的资本!」 起先围观的不少姑娘听见这一句,顿时都惊讶地看向齐笙月,尤其是去年到过平国公府,亲眼看到顾绵教训郑蓉蓉的女孩们,更是觉得齐笙月气得糊涂了。 这种话怎么能随便说呢?一个弄不好,可是要被抓紧牢里的! 顾绵微垂了眼帘,明明脸上带着笑意,声音却平静得让人觉得可怕:「齐姑娘看来对王府很是了解,对我的处境也甚为关心呐。」 「整个京城谁不知道?只是没人敢说罢了!今日王妃这样折辱于我,他日门庭败落,成了无依无靠的寡妇,可千万不要后悔!」齐笙月半扬着下巴,似是已经看到了顾绵潦倒落魄一般,脸上竟浮起一丝得意来。 只是她这一句才将出口,跟着就响起一个威严冰冷的声音来。 「千万不要后悔什么呢?」 众人一惊,朝那声音来源望去,连忙纷纷起身行礼。 「见过长公主殿下!」 那站在亭外,此刻正看着齐笙月的,不是诚乐长公主又是谁? 齐笙月怎么也没想到长公主竟然这会突然来了。 她人都是一愣,这才想起了什么似的连忙行礼。 第68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虽她心里甚是瞧不起诚乐长公主那放荡的作风,可长公主身份高贵又得圣上宠爱,捏死她实在太简单了,她又哪敢像对着顾绵时那般猖狂? 魏岚没想到自己办个宴会而已,先是来了宫里的人说要查逆党,才处理清楚,来了就看见有人欺负顾绵,真真是故意要给她添堵! 魏岚连「免礼」都不说,当下便走过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俯身行礼的齐笙月。 「齐姑娘,你在本宫的明秀山庄里如此喧哗,是为什么事抱不平呢?」 齐笙月对着顾绵时那股子嚣张跋扈的劲荡然无存,她跪在那里,低着头,连声音都有些发颤。 「臣女失礼,还请长公主责罚。只是臣女也是因被泼了一身的茶水一时心急,断没有肆意喧哗的意思。」 「被泼了一身茶水?」魏岚的语气带着一丝玩味。 她自出生就在宫中,又历君王更迭,那彼此倾轧勾结的计谋不知目睹了多少,这小姑娘玩的把戏,在她这还真不算入得了眼的。 「齐姑娘不妨先说说,好好的,怎么茶水不往别人身上泼,偏往你身上去呢?」 「臣女,臣女也不知……」齐笙月知道英王妃和长公主走得近,故意不说英王妃的名字,可在场的人都瞧见了,她料想长公主也没法包庇。 只是魏岚原本就是带着立场的,她本就不是个会公平行事的人,正好她的身份地位也用不着做那些面子工程。 她听齐笙月这么一说,连问都不问了,直接便走到顾绵面前,亲自将她扶了起来:「瞧瞧你,几日不见你,怎还觉得你瘦了?可是定襄苛待你?」 顾绵受宠若惊:「殿下说笑了,王爷怎么会苛待于我呢?」 魏岚一笑:「也是,上次本宫已罚了他,料他也不敢胡作非为。」 两人说话旁若无人,让这一圈仍行礼的夫人小姐们个个都是暗自心惊。 长公主如此一番作为,意思不就是,就算英王府落魄,英王妃也有她这个后台吗? 行事再放浪,那也是长公主,有她护着,谁又敢再取笑顾绵一分? 说笑了几句,魏岚这才好像想起了那些被当作背景板的夫人姑娘们,自己坐在当中的桌子边,抬手免了礼。 「本宫这庭院里花开了,景色好,原是想邀请诸位一道欣赏欣赏,可谁知,偏偏不巧,先是宫里来人说事,又是有人喧闹,倒让本宫的好心情,坏了个彻底。」 那边扑通一声,才站起来的齐笙月又自己跪下了:「长公主殿下恕罪,臣女并非有意。」 魏岚冷眼看向她:「你说无意就是无意?你谈论英王妃那木簪子难道也是无意?」 显然,齐笙月这是踢到铁板上了。这边那些姑娘都低垂着眉眼,没有一个敢在这个关头帮她说话。 魏岚好像很喜欢看她孤零零地跪在那,一时间笑了出来:「齐姑娘要说也是好容貌,只是一张巧嘴却说不出好听话来,论理该教教你才是。」 齐笙月一听这话,脊背顿时就是一股凉气。她砰砰砰给魏岚磕头:「臣女知道错了,臣女妄论是非,是臣女不对,臣女知道错了……」 她一边说一边哭了出来,在投眼神给顾锦,却毫无回应之后,声音更是哽咽。 到底还是平国公夫人周氏出了面:「长公主设宴原为了高兴,如今因这么个丫头毁了好景,岂不可惜。依臣妇看,略作惩戒便可,重要的是不能辜负了这春光。」 顾绵打量平国公夫人的神情,心下转了转,也就想通了。 这齐家与顾家交好,顾家又听从罗家,都是一派的人,周氏出面也说得通了。 只是魏岚显然不想善罢甘休。今日外头出的事,这些女眷还不知道,她却清楚。她心里烦得很,要怪也只能怪齐笙月运气不好,撞在她手里了。 「国公夫人此言有理。本宫也不是蛮不讲理之人,既然齐姑娘不会说话,那就掌嘴,教她长长记性。青凌,掌嘴五十!」 五十? 连一向不动声色的平国公夫人也登时瞪大了眼睛。这诚乐长公主,是半分面子也不给她了。 哪知这一下,那原本瑟缩跪着的齐笙月,竟好像是突然豁出去了似的,一下就将走上前来的青凌推到了一边。 「长公主若责罚我,我认了!可总不能如此欺负于人!英王妃先泼我茶水,分明也有错,凭什么只罚我一个?」齐笙月红了一双眼睛,死死盯着顾绵,竟大有同归于尽之势。 顾绵微微蹙了眉。 她可从来没有得罪过这个齐笙月,此人从第一次见面就对她充满了恶意,难道她已经不只是顾锦的眼中钉了吗? 她看向顾锦和秦氏,眸光深了些许。 魏岚脾气却不好,她一掌拍在桌子上:「大胆!你如此叫嚣,是在同本宫说话吗?」 「臣女只是实话实说,绝无半点欺瞒之意!」 「实话实说,齐姑娘真是好个刚烈性子。来人!」魏岚一声令下,登时便有几个婆子列着队朝亭子这边过来。只是还不等她们到这,那从后头冲过来的一个丫头,已经是先一步冲过来,扑通一声跪在了齐笙月旁边。 「启禀殿下,外头殿前司的一位大人领着不少人进来了,说要捉拿与逆党相关的犯人,并不等咱们通报,他们……」 第69章 她话还没说完,众人便听见亭下已传来兵甲行动时发出的冷冽声响。 接着,就是一个男子洪亮声音传来,让众人甚至来不及回避。 「臣殿前副都指挥使白子冠见过长公主殿下。」 这里还有不少未出阁的姑娘,猛然见了外男,纷纷往那亭子后头躲去。只有顾绵站在魏岚的身边,眉头皱得更深。 白子冠,白家的人,这个时候连长公主这里都敢闯,看来必是哪位大人被定了死罪啊。 「你可知这是什么地方?」魏岚微眯了眼睛,冷声问他。 她才送走了一波说要调查逆党的人,后脚殿前司又来人了,难道她还能是叛党不成? 那白子冠倒是丝毫不惧:「惊扰殿下大驾,是微臣之过,只是此事事关重大,还请长公主见谅。」 他说完,一下将大燕禁军所用令牌举了起来:「前枢密院都承旨齐竟因涉嫌勾结逆党刺杀英王、英王妃,已革职查办,微臣奉命前来捉拿其家下人等归案!」 此语一出,满座皆惊。 枢密院都承旨齐竟,那不就是齐笙月的父亲吗? 连顾绵都惊讶万分。她虽不喜欢齐笙月,可万没有想到,齐家竟然和去岁冬至刺杀一案扯上了关系。 齐笙月原本还孤注一掷,想要多少拉顾绵下水,这会却是一脸惊恐,三魂去了七魄。 与逆党勾结,那可是要株连九族的重罪啊。 「不可能!不可能!我爹怎么会是叛党呢?不可能,这不可能!」 可白子冠根本不给齐笙月过多狡辩的机会。 「带走!」他手一挥,立时便有两名禁军士兵上前,两下按住齐笙月,生生将人拉了下去。 「微臣奉命拿人,惊扰了殿下,还请殿下治罪。」白子冠此时才将令牌收起,又同魏岚请罪。 魏岚此刻脸色非常不好,她上下打量了白子冠一眼。 「副指挥使尽忠职守,是大燕幸事。」一句话不凉不热,却让一旁的顾绵觉得,好像另有所指。 只是白子冠却像没听懂那话外之音似的,行了礼便告辞离开了。 亭中此刻终于安静了下来,可众人心里却五味杂陈,尤其是一向养在深闺,根本没经历过什么事的姑娘们,此刻也不比被带走了的齐笙月好多少。 有那年纪小些的,眼泪已在眼里打转了。 禁军直接把活生生的一个人给带走了,这种场面,哪是后宅妇人能见到的? 一时间人人自危,显得这亭子里,不只安静,甚至还压抑了几分。 魏岚闭了眼睛,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 那酝酿了数月的风雨,这就算是开场了吧。 「春日原是赏景的好时候,只是诸位也瞧见了,实在不巧。想来不只本宫累了,你们也累了吧。散了吧,好树好花的,就别作践它们了。」 魏岚说完,也不再停留,起身便离开了。 顾绵望着这位长公主姑姑的背影,只觉她好似掩藏了什么心事,瞧着,竟让人生出几分心疼。 …… 雅茗苑内,茶香氤氲。 二层小楼上的雅间内,一身素色长袍的老者起身作揖:「今日与裴公子相见,方知后生可畏,日后同朝为官,还请裴公子以社稷为重,为我大燕之昌隆建言献策。」 一旁的魏阶和裴川连忙都站起身来。 「前辈一席话,晚生受益匪浅,能听前辈教诲,是晚生福气。日后若行事错漏,还请前辈不吝指教。」裴川温文尔雅,正是虚心求教的学子模样。 那老者乃是观文殿大学士荀踪,听闻此言,笑得更为和蔼:「裴公子文采斐然,日后定可大展宏图。」 「承前辈美言。」 那荀踪很是欣赏地点了点头:「老朽还有事情,就不多留了。还请英王殿下、裴公子见谅。」 魏阶忙道:「荀大人今日能来,已是本王与东游之幸。褚枫,速派人,好生护送荀大人回府。」 荀踪便又行过礼,这才离开了。 雅间的门重新关好,魏阶和裴川才又在窗边的桌旁坐下。 「王爷特意将在下引荐给荀大人,应该还有后话吧?」裴川也不与魏阶见外。 自打他入京,魏阶就已派了人在他周围保护。如今他考中,又特意将他引荐给观文殿大学士,显然魏阶在有意给他铺路。 这世上没有免费的午膳,裴川虽是读书人,可也不只是读书人。 「风雨飘摇,本王也不过是想将自己那把伞再加固一些罢了。」 裴川微笑,垂眸自那窗子望出去时,正见骑着高头大马的白子冠带着一队禁军压着人从下面走过。 魏阶自然也看见了。 「殿前副都指挥使白子冠,少年英才,武艺高强,如今可谓意气风发。此次清缴逆党,雷厉风行,想来应该颇受圣上的欣赏。」 他盯着过去的队伍,语气云淡风轻。 「王爷遇刺一案能够真相大白,应该高兴才是。」去岁冬至的大案,裴川如今半只脚踏入朝堂,自然也早有听闻。 魏阶却轻叹了一口气:「真相,真正的真相是什么,已经不重要了。」 第70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重要的是,因为冬至一案牵扯进的臣子士卒不知凡几,其中大半,在明面上,都是皇后与大皇子一党的人。 …… 顾绵的马车从南城门回来时,已是红日西沉,暮色将要铺开。 因是顺路,她邀了曹书影同她一起,两人坐在马车内,自然说起方才的事情。 「白子冠少负盛名,如今在殿前司当值,应该也算白家的希望了。」对于京中这些人,曹书影知道得多些,便自然而然给顾绵介绍。 顾绵亲眼见了今日的事情,对京城那剑拔弩张的气氛感受更深。 「所以白家的人和三皇子的人抓了的这些人,有大半都是与罗家、大皇子相交好的?」顾绵听曹书影给她大概分析过,也算是搞清楚了。 曹书影点点头:「只是我虽读了些不该姑娘读的书,朝堂上的事却也不能尽数了解,只能与你说这些了。」 顾绵拉了她的手:「已经够了。京城里没人和我说这个,前段日子我还觉得自己像个傻子一样什么都不知道。」 「不过王妃,我们所能见的,也都是表面的事情,实际真相如何,背后又是哪方与哪方在博弈,仅凭这些,也不好判断。」 曹书影是谨慎之人,这点顾绵是知道的,她便点点头,又笑笑:「你只管放心,我只装在心里,不会贸然做什么的。」 她与魏阶遇刺一事被如此大做文章,最后全都由皇后和大皇子的人背了锅,这么看,兴许魏阶已经暗中站在三皇子一边了也说不定。 顾绵又想起她早晨出城时见到三皇子魏瑢时的情形,那人见是王府的腰牌,便给她行了方便,看来,应该还有更深的原因。 只是她也没再与曹书影讨论这些,将曹书影送回曹府之后,马车便一路回了英王府。 这一日接连发生这么多的事情,神经一直紧绷着,到进了府,顾绵方后知后觉,感到一阵压顶而来的疲乏。 想着早晨她走时,魏阶也出了门,这会天色将晚,顾绵便进门的时候,问了守着的小厮王爷回来了没有。 只不过却没想到,她都从明秀山庄回府了,魏阶却还没有回来。 顾绵原是想与他说今日的事的,想了想,回了停云轩换了一件寻常衣裙后,便干脆去了书房那头。 魏阶不在的时候,那书房是不让人进的。顾绵也不坏他的规矩,便去了厢房里等着。 其间用过了晚膳,写了两页大字,甚至和玉竹学了怎么绣花,可魏阶竟是还没有回来。 亥初一刻,街上已没什么行人,宵禁的时刻已快要到了,魏阶的马车终于停到了府门前。 全福打从顾绵回来后不久就在门口等着了,等得人都已困了,见着魏阶回来了,这才一下清醒,冲上来禀报:「王爷,王妃好像有事,从回来就在书房等着了。」 「有事?」魏阶略略惊讶,虽然他与顾绵和好了,可他心里清楚两人的关系,顾绵等他又是为了什么? 全福点头:「不知王妃有什么事要说,回府便问了王爷在不在,听说王爷没回来,便去书房等着了。」 「本王知道了,走,去看看。」 褚枫和全福自然跟上。 四月的夜晚里已经不是那么寒冷了,只是到底也不是盛夏,夜风多少还是有些凉意。 魏阶跟着全福回了书房那院,一眼便看见厢房开着窗亮着灯,便朝那边走了过去。 没听见顾绵的声音,他略犹豫了一下,放缓了动作,轻轻推开了门。 少女正趴在堆了乱七八糟东西的书案上甜甜睡着,暖柔的灯火将她的轮廓勾勒得益发温和。 她手中握了一只毛笔,点在纸上的那一端已晕开了一团黑黑的墨迹。柔顺的长发此刻松松地绾了个随意的发髻,垂下来的几缕就搭在她的肩上,舒展而放松。 魏阶走过去,近乎没有发出一点的声音。 他看见她埋在臂弯里只露出一半的小脸,看见她长而微翘的睫毛,他不知自己是怎么了,这一瞬,竟像是坠入一片虚妄之中,整个心都空了下来。 夜风从半展的窗子溜了进来,绕上她轻柔的发丝,在那名为绯心的木簪上缠绵了片刻,才不舍地离去。 魏阶望着她因平稳的呼吸而略略起伏的肩背,却是忽然皱了眉。 顾绵感觉到自己周身好像忽然暖了一些,便从那浅浅的梦境里抽离了出来。 她微嘟了嘴唇,有些不舒服地嘤咛了一声,魏阶那给她披上衣服的手顿时就停住了。 察觉到人醒了,他迅速地往后撤了一步,将手垂了下去。 「你回来啦?」顾绵睁着迷蒙的眼睛,看见那站了个人像是魏阶,便问了出来。因为才睡醒,她声音比平日软了不少,像是只迷糊的小猫。 「嗯。」魏阶也不知自己怎么忽觉一股燥热,见那桌上乱着,就抬手将先前顾绵握着的毛笔拿起来,搁到了笔架上。 「哎呀,我,我实在有点无聊,不小心把你这弄乱的……」顾绵一下站了起来,人也总算清醒了大半。 魏阶的书房她是去过的,一板一眼,收拾得比她的停云轩都干净,这人肯定是不喜欢这么脏乱的吧。 顾绵手忙脚乱地想把自己乱涂乱画的那些纸收起来,可那纸张,却被魏阶修长的手指按住了。 第71章 「无妨。」 顾绵将手缩了回来,有些拘谨地站着:「王爷累了吧?我让大厨房备着菜和粥,王爷饿不饿?」 「你在这等着本王,就是为了问本王饿不饿?」 「不是的!」顾绵抿了下嘴唇,她今天是怎么了?怎么和魏阶说个话,还紧张起来了? 「那是何事?」魏阶竟然一瞬不知自己听到这个答案是该高兴还是该不高兴。 好在他这么多年早练了出来,饶是现在心绪有些乱,脸上却一点都看不出来。 「就,就是今天在明秀山庄出了些事,想着应该让王爷知道。」顾绵小心地抬眼看向他,见他仍是往日那般云淡风轻,一时又开始觉得是自己大惊小怪了。 「好,王妃且说,本王听着。」 顾绵见他走到小桌边坐下,自己便也跟了过去。才随着他也坐下,猛然反应过来,自己身上还有他方才披着的那件衣服呢! 顾绵连忙将那明显大了她一圈的长袍脱下来:「方才一时没反应过来,还请王爷见谅。」她将那衣服奉上,又偷偷打量魏阶的神情。 魏阶看着她手里那团成了一团,实在有些丑的衣服,一时更为心烦:「王妃不愿披着,随便扔下就是。」 啊? 顾绵眨眨眼,她怎么忽然觉得魏阶有点生气了?她没干啥吧? 魏阶让她随便扔,顾绵可不敢,她将那衣服轻轻放在了软榻上,这才又颠颠地回来,坐在了魏阶对面。 「那个……不知王爷听说了没,枢密院……」 完了,她把齐笙月她爹的官职给忘了! 顾绵一时间分外尴尬,她明明就觉得那话在嘴边,可就是说不出来。 魏阶见她一脸焦急,轻声道:「枢密院都承旨齐竟齐大人?」 「对!就是他!」顾绵一拍手,「王爷都知道了?」 「知道一些,不过还是想听听王妃怎么说。」 其实他不仅知道,他这么晚回来,大半的原因也是与冬至一案有关。只不过他想听顾绵来说倒也是真。 虽说他与顾绵前嫌不计,如今已是合作关系,可魏阶显然是谨慎之人,他并不是足够了解顾绵,所以才要多听她的想法。 顾绵却想得简单多了,她丝毫不知道魏阶用意实是窥探她的内心,在逆党一事上,她知无不言,将发生在明秀山庄里的事情,尽数说给了魏阶听。 只不过关于齐笙月说簪子的事,她倒是自然而然就略过了。 「那个叫白子冠的,好似有些张狂,当着长公主殿下的面就将人带走了。」想起那一幕,顾绵还觉出些后怕来。 她虽自认武艺还算不错,但行走江湖也就是一两个人打打闹闹,那么多禁军进来抓人,这场面却也没见过。 「长公主姑姑可说了什么?」魏阶问。 「倒也没说什么,只是我觉得长公主殿下似乎不太喜欢那位白副指挥使。」 顾绵心里,基本上已经把魏阶和三皇子划到一边去了,可长公主对魏阶的好又是显而易见,为什么却对三皇子那边的人又是那样的态度呢? 她本是想听魏阶的回答的,只是魏阶却把这个隐藏的问题略过了。 「今日的大肆清剿,皆因你我二人遇刺一事起,京中少不得会有各种声音。王妃倘若不知如何应对,不必理会就是。」 「王爷的意思是,这事还没完?还有后话?」 「权力之争,这只是开始。王妃害怕吗?」 顾绵看他问得认真,却是眨眨眼:「我?我有什么好怕的?王爷都说了让我不用理,不就是会替我作主的意思?况且,我还有这个呢。」 顾绵颇有些自豪地拍了拍腰间系着的软剑的剑柄。 「周流刚柔相济,王爷见过的,所以不用担心我。」 「原来王妃这把剑,名叫周流啊。」魏阶浅笑,「是个好名字。」 「说起名字……」顾绵嘿嘿一笑,「王爷,看在我这么认真给你打探情报的份上,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王妃请讲。」 「我想见裴川公子,王爷能不能带我去啊?」 魏阶眸光微闪,他语气仍轻柔,可到底还是不经意间流露出一丝危险:「王妃见裴川公子有什么事?」 给自己店铺起名字这种事,顾绵怎么好意思和魏阶说? 她嘿嘿笑笑,打起了马虎眼:「听说裴川公子考中了榜眼,相识一场,就想恭喜恭喜他。」 这明显得不能再明显的谎言,魏阶却懒得拆穿了,他装作信了的样子,略想了想,道:「见倒是可以,不过,近来京城事务繁杂,要见裴公子一面,也不容易,不知王妃……」 这个顾绵懂! 「王爷有什么要求,尽管提!」 魏阶没想到她这么痛快,心里原本只有三分好奇,这会都成了五分,只不过他脸上却不显露分毫。 「要求算不上,只是想问问王妃,从前在顾家的时候,有没有听闻过一个姓岑的人?」 顾绵脸上的笑容一瞬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王爷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 魏阶见她这样的反应,心下已有了考量,不过表面上却是故作轻松:「王妃想来知道本王在调查顾府和平国公府,查到一些事,有点好奇,所以有此一问。」 第72章 顾绵盯着他看了一会,似乎在确认他的话是真是假,而后,魏阶便见前一瞬还一脸严肃的顾绵,下一瞬就忽然又重新扯开了笑脸:「是不是我告诉了王爷,王爷就能带我去见裴公子?」 魏阶一滞,全靠着理智撑着才道:「本王言出必行,还请王妃也不要隐瞒。」 顾绵笑得越发开心:「这事王爷问我就是问对了。」 「此话怎讲?」 「顾家确实曾经有个人姓岑,但是京城肯定没人见过她。王爷既然打听这个人,说明此人定是有些重要,如此就能解释顾文业为什么不敢把她接回京城了。」 「王妃知道?」魏阶原本只是抱着半分尝试的心思,顺便试探顾绵,没想到,她竟然好像真的了解此事。 顾绵点点头:「因为这个人啊,我见过,她跟我一起,被放在青州了。」 「王妃可还能找到她?」魏阶神情越发严肃。 顾绵猜想这事恐怕非同小可,只是脸上却一副无奈表情:「可惜了,我爹把我接来京城的时候,她就去世了。那时我还想,怎么不把她也一起接来,现在听王爷这么问,难道是有什么事情与那个人有关,顾文业不敢接她进京?」 魏阶听到人已经不在了,眸光暗淡了些许,进而又恢复了寻常:「本王也只略查到了一些,既然王妃认识这个人,倘若本王有别的消息,自会告诉王妃。」 「我与她相识一场,她也是可怜人。王爷倘若真能查到她的身份,应该也算给她正名了吧。」 「王妃与她,关系很好?」 顾绵笑得有些惨然:「还行吧,毕竟在青州的时候,一起住过。」 她叹了口气,收起了心绪:「我解答了王爷的疑问,王爷什么时候带我去见裴公子?」 「后日就去。」 「王爷痛快!」 等她从厢房离开了,魏阶才将褚枫召了进来。 「王妃身边的下人,你让谭管家再重新教一教。」 「啊?」褚枫还以为王爷召他来是要说今天轰轰烈烈的清剿一事呢,怎么就说起下人了? 魏阶并不理会他的惊诧,他一边将桌上几张被顾绵画得乱七八糟的纸整齐收起,一边道:「王妃困顿,睡在厢房里,窗户大开,连张毯子都没有,如果下次再有这种事,你的月俸也一起罚。」 「啊?」褚枫目瞪口呆看着自家王爷拿着那些纸和自己的外袍出了门,被震出九霄云外的魂魄好容易才归了位。 「王爷,这怎么还兴连坐的啊!」 …… 停云轩里,已是深夜了,万籁俱寂,顾绵这屋却还点着灯。 她坐在梳妆台前,手里是那面刻着「鉴山河」的铜镜。 镜缘的云纹在灯火的映照下显得古朴温和,已经不那么明朗的镜面里,有她模糊的身影。 「魏阶突然问及姓岑的人,就是因为你吧?」顾绵像是自言自语一般,兀自笑了一下。 上次在宫里,就从文馨公主那听来,好像两位皇子都在找这个镜子,这次,魏阶立马就问到了她这里,看来这几个月,他们找镜子的事情有了不小的进展。 只是宫里的东西在她手上,没有彻彻底底搞个清楚之前,她是断然不会直接交出去的。 谁知道这面镜子背后是荣华富贵还是杀头之罪? 由此看来,顾嬷嬷病逝前,无论如何都要让她保存好这面镜子,恐怕是有个大秘密在这镜子上了。 「我应该也不算骗了他。」顾绵将镜子擦拭干净,放进了小木匣里,这次,换了一把新的小铜锁锁上了。 她应该确实不算骗了魏阶,毕竟她说的句句属实,只是没说,那个姓岑的人,就是她娘罢了。 …… 兵部尚书府,秦氏坐在妆台前,正将自己一丝不苟的发髻散开,却自镜子里看到了身后一直唉声叹气的顾文业。 「老爷今日是怎么了?自打回来,不是唉声叹气,就是满地转圈。」 顾文业一拍大腿坐在了床上:「还能怎么了?还不是因为白家?」 「就是那个白子冠呀?年轻人以为有了点本事就能横着走了?老爷怕他做什么?」秦氏起身,坐到了顾文业旁边。 顾文业长叹了一口气:「我怕他作甚?是宫里,宫里来信了!」 宫里来的信肯定是从罗家那传来的,秦氏算是罗家的表亲,自然问道:「怎么了?平国公府怎么说?」 「因为英王遇刺一案,朝中不少人都受到牵连下狱,只等着圣上定夺了。偏偏那些受了牵连的,全都是我们这边的人。皇后娘娘已是大怒,说那病秧子英王与三皇子为伍,我能不烦吗?」 秦氏一听乐了:「既是那病秧子与三皇子为伍,老爷有什么可烦的?娘娘就算恨,也是恨三皇子。」 「你懂什么!你也不想想,英王娶了的是谁!」 一说起顾绵,秦氏脸色立马就不好了:「怎么,老爷还心疼起那个野丫头了?」 顾文业当然知道秦氏讨厌顾绵,他立马就道:「我心疼她干什么?你想想,这大丫头明面上是我们家的人,现在因为英王府,皇后娘娘的势力被拔去不少,你猜娘娘会不会生我们的气?」 让顾文业这么一说,秦氏又慌了:「那老爷的意思,是怎么办?」 第73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宫里已经来消息了,咱们得尽快让这颗棋子发挥作用,不然真的惹怒了娘娘,恐怕连平国公府也无可奈何啊。」顾文业就是愁这个。 谁能想到那顾绵一去英王府翻脸不认人?他现在连顾绵的面都见不到,更不要说利用她打探英王的消息了。 不过秦氏听了,却忽然计上心头。 「老爷既然愁这个,不如听听妾身的主意?」 「你有什么主意?」 「那顾绵自打去了英王府便嚣张成性,连老爷都不放在眼里,我们何不趁此机会,既除了她,又连带着,嫁祸给英王呢?」秦氏说着,露出一抹好像已经得逞了的笑来。 「除了她?」顾文业一时有些不明白了。 秦氏便道:「过几日就是锦儿的生辰了,老爷不妨将英王和顾绵都邀请来,到时入了我们府,还不是任由我们拿捏?」 「可那英王身体孱弱,倘若称病不出呢?」 「那不是更简单,英王生病,顾绵又没病,外人眼里我们可是一家人,老爷也让平国公府给他们施施压,到时顾绵来了,妾身这里只管一包毒粉下去……」 顾文业一听连忙摇头:「这如何使得?王妃在我们府里出了事,这弄不好可是要杀头的!」 秦氏白了他一眼:「谁说让她当即就死了,妾身当年入京,可是从我们那里带来了好东西的,只管让顾绵回了王府才能毒发身亡,到时人死在了王府里……」 顾文业睁大了眼睛看向她。一石二鸟,一箭双雕,顾家只管要人就是。 「夫人果然聪慧!」 「哎呀,老爷你慢点……」 …… 因冬至刺杀一案而被惩处的有近十位朝中官员,而这次事件中,副指挥使白子冠无疑清剿有功。虽说官职没有晋升,不过也得了不少的封赏。 一时间,白家这位少年英才,也成了众人议论的焦点。 不过顾绵不关心这些事,她只知道这天是魏阶送她去见裴川的日子,而她的成衣铺,马上就可以用今科榜眼赐的名字大放异彩了! 她心情好得不得了,坐在马车上,撩开车帘看着外头人来人往好风景,不由得就哼起了小曲来。 魏阶就坐在一边,看着她那雀跃的样子,心里一阵五味杂陈。 「王妃看起来心情甚好。」 魏阶的一句话不咸不淡地飘过来,让顾绵还有点惊讶。 那轻快的小曲戛然而止,顾绵扭回头来看着他:「王爷好不容易答应了我,带我出来见裴公子,我当然要高兴了。」 「王妃与东游也不过见过两面,竟是如此熟稔?」魏阶又问。 顾绵觉得他今天问题着实有点多,但看在她心情不错的份上,也就回答他了。 「这不是熟不熟的问题,裴公子可是中了榜眼,肯定才华横溢,出口成章,这般人才,谁不想结交?王爷不是也和他聊了好久吗?」 顾绵嘿嘿一笑。她又不傻,魏阶显然和那位裴川公子也有交情,既然如此,大家都是朋友,她和裴川交好,他不应该高兴才是? 不过魏阶好像不是太高兴,他那张原就冷淡的脸上没一点表情:「王妃好像对东游很欣赏。」 「我欣赏的人多了,裴公子嘛,也可以算一个。」 魏阶不再说话,顾绵上下看了看他,却见他又靠着马车闭了眼小憩了。 也不知这人怎么了,忽然问题这么多,她也懒得纠结,便又撩开了车帘,去看外面的行人了。 马车在雅茗苑前停下,褚枫和玉竹下了车,将魏阶和顾绵扶了下来。 再次来到这里,顾绵竟觉出几分慨然来。 她不由自主就握了一下腰间周流的剑柄,魏阶似是注意到了她的这个动作,眉心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裴公子!」入了二楼的隔间,顾绵便当先和裴川打了招呼,「有些日子没见,只能跟裴公子道一声迟来的恭喜了。」 裴川自然向二人行礼:「多谢王妃抬爱,裴川惶恐。」 「坐吧,东游。」魏阶走到那桌子旁,自己当先坐了下来。 裴川还没来得及说话,顾绵就震惊地说道:「王爷也要在这用茶?」 她还以为魏阶只是把她送过来呢?原来魏阶也要在这坐着? 魏阶听她有此一问,一时间轻笑出声:「王妃此言何意?难道本王不能坐在这里?」 「能……倒是能的……」顾绵哪敢不让魏阶坐着啊!可她心里却是翻了个白眼,魏阶这人,去哪喝茶不好,干嘛非得凑她的热闹啊! 魏阶自然看出了她的不愿意,只是他坐在这,顾绵又不能明目张胆地赶走他,他又觉出几分痛快来。 「既然能,那王妃和东游也坐吧。」 裴川自然不说什么,闻言便也走过去坐了下来,顾绵却是撇了撇嘴,极不情愿地蹭了过去。 「不知王爷今日找在下来,有何要事?」裴川声音温润。 魏阶没说话,看向了顾绵,显然是等着顾绵自己说。 可顾绵原就是想避着他,才想起要找裴川,这会他人就坐这,她怎么说得出口? 一时间顾绵垂着眼帘,竟有些犹豫起来。 第74章 裴川此时自然也明白了,恐怕不是魏阶要找他,而是眼前这位王妃找她有事。 他打量了魏阶和顾绵的神情,斟酌着开了口:「王妃可是有什么事?」 顾绵看看魏阶,又看看裴川,细细想去,不过就是给铺面起个名字的事。魏阶又不是不知道她有嫁妆,便是让他知道有个铺子又能如何? 她这么安慰自己,先前心里的排斥也就没那么厉害了。 她就干脆当这里没有魏阶这么个人,反正魏阶答应她了,他们现在可是合作伙伴,她就是背着魏阶开铺子,难道魏阶还能翻脸不认人? 想通了这一点,顾绵便道:「劳烦裴公子这一趟,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事。就是吧……我作主开了一间成衣铺子,这东西都准备得差不多了,只还缺一样。」 裴川自然问:「敢问王妃缺什么东西?」 「缺个名字!裴公子文采斐然,又是榜眼,所以冒昧想请裴公子赐个名字。」 顾绵一双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裴川,里头满怀期待。 魏阶那才端起茶杯的手,听见她说了这一句,却是猛然顿住。 他答应领顾绵出来,实也是存了几分试探之意的,却不想,顾绵这么大费周章,竟然就是为了一个名字? 店铺名字而已,直接问他难道不行吗? 裴川也有点意外。这几日上京满城风雨人人自危,唯恐被牵扯进冬至逆党一案,他与几位同科初入官场便遇这等事情,着实也周旋了几番。 本来以为今日见到魏阶,少不得又要一番周折,却不想,竟是为了这么个原因…… 顾绵心里,她的店铺起名字,那可是大事,可她一说完,看到魏阶和裴川的表情,顿时心里就有些不平了。 魏阶满脸不屑,好像觉得她小题大做;裴川呢,一脸意外,似乎觉得她不该问这个。 起名字这事这么重要,她怎么感觉这俩人都是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呢? 只是她也不能直接和人生气,便耐着性子问道:「裴公子,可是觉得有什么不妥?」 「这倒没有。」裴川看了一眼魏阶的神情,心思回转,已有些明白过来,便接着道,「只是在下有一事不明。」 「裴公子有什么不明的?」 顾绵尚不知道她面前这俩人皆是一等一的心思通明之人,魏阶固然看自己的事情时略混沌了些,可裴川在这,自然是逃不掉。 她这一问,便已掉进了坑里。 裴川浅笑,便道:「既是为店铺起名字,王爷博古通今,王妃何苦舍近求远,来问在下呢?」 顾绵一愣。 魏阶博古通今? 她看看裴川,又看看魏阶。魏阶此刻也正看着她,唇角好像还带着笑意,可顾绵怎么看,怎么觉得那笑有点危险。 魏阶一个病着的王爷,平素肯定是读过些书不假,可和今科的榜眼比?真的比得过? 顾绵此时才发现,她打听了京城里那么多的事,对离自己最近的魏阶,其实是最不了解的。 除了知道他和传言其实不同,并且有个会武功的秘密,关于魏阶的过往,他平素做的事情,她其实一点都不了解。 她讪讪地笑笑:「裴公子不是榜眼嘛……我想着,从裴公子这里求个名字,说不定能沾点光,我也发达了呢……」 「王妃的愿望倒是朴实,在这个时候,为了一个名字大费周折,看来这间店铺,对王妃甚为重要。」 一直沉默的魏阶总算开了口,只是顾绵一听他话里那一点点揶揄,一下就更气了。 她轻哼了一声:「麻烦了王爷这么一大遭,想来王爷也是累了吧。既累了,不如早些回去。」 连她自己都没有发觉,她在与魏阶说话时,其实已不自觉地放下了那些生疏的客套的戒备。 可作为局外人的裴川,却已敏锐地察觉到了些许。 「是累了。府里可以解决的事,王妃偏偏提意见要走这么一遭。很难不让本王觉得,是别有所图。」魏阶已经不是暗示了,竟干脆是明着试探。 顾绵觉得他今日阴阳怪气的甚是讨厌,便干脆道:「裴公子能写出《盛京十辩》这样的文章,能从这里求个名字,跑多少趟我都觉得值得。更何况,带我来这,也是王爷自己答应的。」 魏阶对她这小孩子似的得理不饶人的话语无奈一笑,转而却是看向了裴川:「东游,本王的王妃看来是赖上你了。」 裴川作为在场唯一的局外人,看那两人斗嘴到这份上,还能有什么不明白? 一向以冷静自持示人的英王,此时对着王妃这么一件小事,却是频频出言暗示,这等奇景,却不想竟是让他赶上了。 裴川恭敬地看向顾绵:「王妃谬赞,裴某受之难安。若论经世文章,王爷《易都赋》珠玉在前,在下不过班门弄斧罢了。」 《易都赋》?顾绵惊诧地看向魏阶。 传闻说两年前圣上曾想改换国都到风景更为秀丽的临江,众人都道上京北控蛮夷,西震赛戎,奋力劝说却久劝不下,最后还是有人上了一篇《易都赋》,文章针砭时弊,圣上看过之后两日不提此事一句,最后决定不再迁都。 当时传言只道是朝中某位青年才俊所作,却是从没传出过具体的名字来,而今若如裴川所言,那篇闻名天下的《易都赋》竟是魏阶写的? 第75章 顾绵一时间有点难以将面前这位一直以病态示人的英王,和那写出锦绣文章的才子联系起来。 魏阶似乎看出了她的疑惑,他将手中的茶盏放了下去,望着窗外明媚的春光:「想来现在王妃应该明白,为何你我二人从成亲第一日,就总能遇到刺客了吧?」 顾绵眨眨眼,将嫁给他之后的事前前后后串联起来,好像终于明朗了那么一点。 一个幽居王府体弱多病的年轻王爷,却频频遭到刺杀暗算,看来,都是从那篇《易都赋》而起啊!能写出这样文章的人,但凡知道的,谁又能当他是个普普通通的病弱王爷呢? 所以,定是有知道这件事内情的人,将魏阶视作眼中钉,必欲除之而后快。 前有这么一篇文章,后又有顾府内、平国公府内他几次出言维护。那与他作对的人,见他并非任人拿捏,自然是要痛下杀手。 顾绵神色几番变换,再看向魏阶时,一时竟不知道该用怎样的态度来面对他了。 照裴川所说,敢情魏阶还是个有真才实学的? 「写文章是写文章,起名字是起名字,又没有什么必然的联系。我既说了问裴公子求个名字,那就是请裴公子赐名。」 顾绵撇开了视线,她心里酝酿着不能让魏阶知道的大计划,她才不要欠魏阶的人情呢。 魏阶听她仍是固执己见不肯让步,脸色已沉了些许。 他也不知自己那脾气是哪里来的,顾绵不让他起名字,他却偏要起。 「东游不日便要往翰林院任职,为何要为一介小小成衣铺子起名?王妃口口声声倾慕东游,却要将这等凡尘俗事推到他身上,可见心不诚。」 「魏……王爷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是诚心诚意求名,怎么到了王爷这,就成了贬低裴公子的身份?大燕多少商铺都是文士赐名,怎么到了我这就不行了?」顾绵一激动险些将他名字喊出来。 魏阶看她反应便知道这小姑娘又上钩了,于是刻意冷了张脸:「本王可没有说不行,只是东游是本王好友,本王为他不值。」 裴川看顾绵又要与魏阶吵起来,连忙道:「王妃不必恼怒,既然今日王爷也在,不如王妃先听听王爷怎么说?」 顾绵看了裴川一眼,又看向魏阶,这会方后知后觉,觉出自己好像是入了魏阶的套了。 她才不会就此认输呢,顾绵轻笑了一声:「王爷既然觉得给我的铺子起名字掉了身份,那干什么阻拦了裴公子,自己又赐名字呢?」 不就是挖坑吗?谁不会? 可没想到,魏阶只淡然一笑:「东游文人雅士,本王只不过幽居王府的空头王爷,不过是个名字,在本王这,倒算不得什么。」 如果可以,顾绵真想大骂一句:魏阶你不要脸! 把裴川捧得跟天上的神仙下凡一样,不惜把自己踩到土里都要起这个名字。 一面暗示自己写出了《易都赋》,一面又装作不学无术病秧子,他是怎么能心安理得说这种违心话的? 顾绵低低冷哼了一声:「王爷都这么说了,那就请王爷赐名吧。我倒想看看,王爷能写出个什么名字来。」 听到这一句,裴川才终于在心中舒了口气。 他从前只以为魏阶此人最是难缠,却不想,时隔这么多年,他身边这一个,竟更难缠。 魏阶此时才心满意足地起了身,走到屋中的长案前,提笔蘸墨。 顾绵跟了过去,便见他笔划刚劲凌厉,辗转之间便已写出了三个大字。 「行,止,居。」裴川念了出来,脸上浮起一抹微笑。 顾绵只觉得他的字倒挺好看的,只是仍不愿低头,便问道:「这么寻常的三个字,王爷作何解?」 魏阶将笔放下,看向她的眼神从容温和:「行止由心,王妃行事倒像是这四字所言,既是王妃的铺子,自然也多少与王妃的风格相同。不管‘行’还是‘止’,总离不开身上的一件衣服,达官显贵、平民百姓,也只于这二字之中,来往奔波。」 他走到顾绵面前,与她离得近了些:「况且,王妃的铺子当是在宁安街尽头,城门附近,那里行商走卒最多,进城出城,贸易往来,岂不是更与‘行止’二字相合?」 「你,你怎么知道……」顾绵哪里想到,其实他早知道了她铺面的所在? 魏阶却并不意外她的反应:「本王早说过了,王妃有事,也不必瞒着本王。」 他说完这话,便仍与裴川一道,回那边的小桌坐着了,只留顾绵一人站在原地,看着案上「行止居」三个大字,脑海中云翻雾涌,好一会,才似乎看见了一点光明。 魏阶比她所想还要更厉害,他知晓太多,又太善于堪破人心,她不能再留在这了。 顾绵像是忽然就下定了决心一般,先前的犹豫与不忍,都随着那三个字的出现被她强行一扫而空。 她要走,她得离开魏阶,她得离开这个危险的人。 魏阶的心情却是好了起来。 连日来白子冠的事情带来的烦闷好像也一扫而空,让他看着杯子里的茶汤都觉得可爱起来。 裴川自是察觉到了这两人的变化,只是他并未再多说什么。 有些事情,总要亲身经历了,才能有所体悟,旁人看得虽清,可终归不在其中,难知其味。 第76章 …… 自雅茗苑出来之后,魏阶便有事先走了,顾绵一个人坐在马车上回府,只是她心里装着事,整个人都恹恹的。 玉竹自然也发现了自家王妃情绪不怎么好,见她耷拉着眼皮好像有什么心事,便小心问道:「可是王妃的事情没有办成?其实王妃也不用着急,王爷到底还是有身份的,这次不成,还有下次。」 「哪有下次啊。」顾绵懒懒地应了她一句。 玉竹这丫头细心温柔,可就是太单纯了些,她要是走,定是带不上这丫头的,也不知道她跑了,魏阶会不会为难这些下人呢? 「王妃怎么这么说?」玉竹有些不明白,脸上也露出疑惑之色。 顾绵看了她一眼,想解释一下,可要开口,却发现也不知该怎么跟这个丫头说明白。她干脆又靠了回去,不提这事了。 「听说京城里这几日甚多风波,你可听到什么与咱们王府相关的?」顾绵随便问了一句,那丫头的注意力果然就被她引开了。 玉竹歪着头想了想:「听说圣上给王府作主,倒也没人敢说王府什么了。只不过倒有另一件事,玉竹这会想起来,还是尽早告诉王妃。」 「什么事?」 「四月廿六是顾二小姐的生辰,今日一早有顾府的人送了帖子来,因王爷和王妃要出门,便先由全福收着了。想来我们回去了,王妃应该就能看到了。」 「顾锦的生辰?」顾绵面露疑惑。她在顾家住了两年,顾锦生辰从来没让她参加过,等她嫁出来了,竟然会巴巴地邀请她去? 恐怕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邀请的是我还是王爷?」顾绵又问。 玉竹便应道:「说是要请王爷和王妃都去。」 顾绵撇撇嘴,果然呀,恐怕邀请她是假,邀请魏阶才是真的吧。 不过她又转念一想,魏阶那人,这些时日也不知忙什么,顾家的邀请,多半就称病不去了吧。 想到这,顾绵突然间福至心灵。 顾家不是什么好地方,魏阶的实力现在肯定还不能都显露出来,他如果真的称病不去,岂不就是她自己去? 她要自己坐马车去…… 从东渠街出来,一路沿着宁安街往南,到午后巷,才能拐进顾家,这么一来,倘若她趁着宁安街上人多的时候直接溜了,岂不是可以以最快的速度出了南城门? 顾绵一拍手,脸上的神情顿时就有了神采。 「王妃……」玉竹见她一下又兴奋起来,更是不解了。 顾绵却拉着她的手,从一旁拿起一个信封来塞进她手里:「你等会就去一趟我那铺子,将这个交给陈延。这几日我忙得很,兴许没空见他,你只跟他说,让他就照之前商量好的办,到了时间我自会联系他。」 玉竹把信接过来,却是一头雾水:「王妃可是有什么事要办?」 「要办啊。」顾绵坐直了身子,嘿嘿一笑,「而且,是有件大事要办!」 待回了王府,果然如玉竹所说,顾绵见到了顾家送来的帖子。写得也是清清楚楚,邀请英王、英王妃同去。 顾锦办个生辰而已,论理她还不够格邀请英王给她祝贺。只不过一层是顾文业与魏阶的翁婿关系,一层是顾家现在青云直上,不少人都讨好。这帖子送来英王府,倒也不是那么难以理解。 不过顾绵还是觉得魏阶不会去,他根本没有去的必要,即使她不跑,有她代表英王府,也足够给顾家面子了。 于是她回了停云轩便坐在书案前,开始凭着自己的记忆,画了一幅从王府到南城门的简易地图,又在其上标出到顾家的路线,这就开始思考起逃离的办法了。 只不过顾绵怎么都没想到,第二日她就听到了从书房那边传来的消息,说是魏阶要赴顾府的宴会,让她尽早准备。 「王爷说他要去?」顾绵看着来回话的全福,简直一头雾水。 这魏阶近来行事屡屡出乎她的意料,难道是他的病更重了,脑子都不清楚了? 全福不知道王妃怎么会这么惊讶,一时间有点发怵:「王妃,是觉得有什么不妥?」 「没有什么不妥的。我知道了,你回去吧,我自己去和王爷说就是了。」 全福犹豫了一下,还是开了口:「王爷今日大早就出门了,王妃若有事和王爷说,等王爷回来,属下再来禀告王妃。」 「又出门了……」顾绵觉得好像自从她嫁给魏阶,这人就再也不在府里藏着了,天天出去。他这么个病人,总出去到底是要干什么呢? 顾绵不由又想到她先前那个猜想来,魏阶若真是和三皇子一党,他出门,不会就是和三皇子见面了吧? 她也不再说什么了,抬手让全福下去,便又将昨日画的图拿出来,开始研究起出城的路线来。 …… 叠翠山下,竹山道人这院子里已种上了蔬菜,有的长出苗来,散发着充满生机的绿意。 天气暖和了一点,他这里也就不再生炉火了,只是魏阶畏寒,身体又虚,竹山道人知道这个,每次总会单独给他准备一个手炉。 这次魏阶和明决没有再下棋了,两人对着一份名单,神情看不出什么来,可气氛却显得有些压抑。 第77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这么多人被连根拔起,这次白家可谓是老谋深算,下了不少功夫。」明决的声音里多少透出些讽刺。 魏阶不置可否。 这份名单是上次他们秘密见过面之后,他提出要明决整理的。 现在名单就在他眼前,他看着上面的职位和名字,心中的线索好像渐渐连了起来。 「从逆党一案引起,牵涉枢密院、六部,乃至地方州官,火早已烧到了眉心,可惜平国公府还尚不知晓。」 明决轻笑一声:「罗家的人若是都有你这缜密心思,我恐怕要愁死了。」 魏阶摇摇头:「唇亡齿寒,你该想想,如何不让自己受波及还差不多。」 明决收了玩笑的心思,两道剑眉又皱了起来:「圣上的病,过了今冬,似乎一点没见好转。往常只有心烦时才会到贤妃娘娘那,如今却是连着几日都不换地方。」 「白子冠铲除逆党有功,贤妃娘娘乃是白侍郎的女儿,圣上眷顾,倒也可以理解。」 明决却摇头:「非也。定襄,我总觉得,圣上是精神不大好了,只有贤妃娘娘那清净,所以才总留在那。」 他二人都是聪明人,明决此话既出,魏阶便立时看向他,眼神中多了几分肃然。 从年节宴会便能看出圣上身体有些欠安,如今又正是满城风雨酝酿,如此一来,恐怕白家的动作还不算完。 「不说这个了,圣上还在,他们一时半会也不敢太过分。上次你说的事我已经在准备了。倒是你,听说顾家二小姐要过生辰了,你有什么打算?」明决将桌上的名单收起来,问道。 魏阶轻叹一口气:「打算谈不上,既然邀请了,自然要去看看。」 「你担心你那个王妃?」 明决见魏阶并不答话,便又自己接着道:「其实我倒觉得你不必如此。顾家又不是什么好地方,你去了,不是将自己置入险境?倒不如干脆就让你那位王妃去,也好看看她是不是真的想当你的盟友。」 「你倒是比我还谨慎,还要试探。」 「跟你学的而已。」明决笑了一下,「怎么?你别告诉我你这就相信她了?你可别忘了,她可是顾文业的女儿。」 「是又如何,自古儿女与父母水火不相容者,也并非没有,你不就是?」 魏阶眼眸澄澈清明,看向明决的时候,带了一点因看透前因后果而带出的玩味。 明决话语一滞,兀自站起了身:「算了算了,就当我说不过你。我先走了,你自己想清楚吧。我看还是竹山前辈说得有理。」 魏阶偏过头看向他,似乎在等他解释这句话。可明决却不再搭理他,只和一边坐着的竹山道人交换了一个心领神会的眼神,这才离开了。 魏阶看着竹山道人那张笑得慈眉善目的脸,知道他什么都不会说,干脆也就不问了。 他只拿着那把惯常带着的折扇一下一下点着手心,看着窗外的山色,却是开始思考起明决刚说的那件事的可行性来。 倘若他不去顾府……好像倒也不是不行。 …… 一听说魏阶回来了,顾绵就立马从自己的停云轩「杀」到了书房去。 「王爷奔忙了一天,累了吧?」顾绵有求于人的时候,态度一向是好得出奇。 魏阶一听她这第一句,便知她怕是又有了什么事要找他办。于是他便也不客套:「王妃可是有什么事情需要本王去办?这次又是要见谁?」 顾绵见他这一副不给面子的样子,立时脸上的笑容就消失不见。 她撇撇嘴:「难不成我在王爷眼里就是这种人?」 魏阶浅笑:「不然呢?」 顾绵轻哼了一声:「王爷也太看不起人了。都说了是同盟,既是同盟,基本的和谐总要维持一下吧?」 还是第一次听她提起同盟一事,看来他这次策反还算成功。 「好,王妃有什么事,只管说,本王定当尽同盟之责,安排妥当。」 顾绵嘿嘿一笑:「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听说王爷要去顾家二小姐的生辰宴?」 魏阶听她说起了生辰宴的事,心内不由就谨慎了三分,他观察着她的神情,却是问道:「怎么,王妃可是觉得有什么不妥?」 「是不妥。」顾绵一时间还颇有些严肃,「我那个妹妹,王爷不知道,她虽然长得还行,可她性子颇为狠辣,她又最是讨厌我,去给她过生辰,少不得要被她羞辱几句。我被说了倒无妨,王爷这等身份,怎么能听那些污言秽语呢?」 顾绵说得真情实感,魏阶却是无奈地叹了口气:「冠冕堂皇的话,王妃是说给本王听的?」 顾绵扶额,这魏阶倒是坦诚,说同盟就同盟,装都不装了。不是还要维持表面和谐吗? 她只好耷拉下眼皮,叹了口气:「顾家突然邀请我们去什么顾锦的生辰宴,背后肯定有阴谋。王爷身子不好,万一被他们伤害到怎么办?我觉得,王爷还是别去的好。」 「王妃说了这么多,就是想劝本王不要去顾府?」 「是啊!」顾绵一看魏阶的神情,觉得此事有戏,立时又摆出一副语重心长的模样,「王爷有身体不适这么好的理由,何必以身犯险?我就不一样了,我有周流在手,就算顾家有阴谋,我也能严惩不贷,还能让王爷有整治他们的理由。」 第78章 魏阶盯着她看了一会,忽然鬼使神差般问道:「王妃是在担心本王吗?」 顾绵被他这突如起来的一问问得愣了一下,她担心魏阶? 怎么可能啊?她这是为她逃跑大计做准备呢! 「自然是。」顾绵脸不红心不跳地点头,「王爷说了,你我同系一根绳上,我怎么能眼看着王爷涉足危险呢?」 魏阶自是一眼就看出她所说并非诚心诚意。他心里涌起一股烦闷来,可面上却装作是相信了。 「好,那本王就依王妃所言,当日称病不去。到时由褚枫护佑王妃前去顾府,必定保证王妃无恙。」 怎么又多出个褚枫! 顾绵心里有点气闷,可她转念一想,褚枫也不是那么难骗,便硬生生扯出笑容来:「多谢王爷关爱,我定会查清那顾府到底有何打算的。」 虽然觉得这过程好像比她想的要容易了一点,不过既说服了魏阶,顾绵也就不作他想,回了停云轩。 顾锦的生辰宴在四月廿六,留给她准备的时间已经不算多了。现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她得在那一天到来之前把自己的东西都收拾好。 铺面有陈延在,可以离开后再说,其余物品,除了那面山河鉴和她的软剑周流,别的倒都不怎么重要。 顾绵趁着这段时间,偷偷当了一些她陪嫁里的东西,又将先前各种方式得来的银票都清算出来,最后收拾完了,倒也只有一个轻便的小包裹,很容易携带。 只不过有一样东西她却有些犯难——正是魏阶送的那支簪子。 既是他亲自做的,分量自然要比旁的东西重出些许。只是顾绵想起她曾鬼迷心窍时的试探,又觉魏阶并无他意,留着这簪子反成了她自己徒增烦恼。 「绯心」是个好名字,只是制簪的人究竟是怎样的心思,她却无法得知。 在对着那支簪子犹豫烦闷了两日之后,顾绵最终决定,不带走它。 她本就提前了计划,没有等到魏阶因病去世,论理,是她逃婚在先,她不想欠他更多了。 顾绵知道自己承不起那亲手制簪的情谊,只能将东西留给他,盼他自己在京城之中,能全身而退了。 四月廿五日的夜里,顾绵又对着自己那份地图确认了一遍路线,又在脑海里模拟了一次该如何与褚枫交涉,这才长出了一口气,将图纸收进了她的小包裹里。 明日是乘马车前去,她不能拿着包裹,是以顾绵是趁着夜深了,偷溜出去将自己的包裹藏在马车上的。 回来时整个停云轩都是一片寂静,唯有檐下的灯笼,随着夜晚的微风轻轻摇动。 竟是这么快就要走了。 顾绵环顾四周,看着这个她已经熟悉起来的院子。 还记得第一天来时,这里的下人还嘲笑她,现在谭管家接手了府里的事务,再没人敢议论她的是非。 她又想起了几次在这里看到魏阶长身玉立,明明是谪仙一样的人,偏偏因为几分病气显得有些虚弱。 想到这,便自然又想起魏阶的那些秘密来。他把整个京城的人都骗了,想来,裴川说得有道理,他确是有些本事的。 只是那些都与她无关了。 顾绵站在卧房的门口,仰头看向天空中一弯残月。 不知道怎么了,想到自己马上就要离开这,就要与他再没了牵连,她心里竟忽然怅惘起来。 大概是住了半年,多少也有点感情吧。 顾绵这么想着,便收回了遥望月色的目光,转身回了屋子。 从桌案边路过时,她看着桌上放着的一叠纸,略犹豫了一下,终是走过去,拿起了笔。 「魏阶,承蒙照顾,只是我心向自由,不甘囿于京城之中……」 写了两行,顾绵突然把纸拿起来揉了揉,扔到了一边。 「这么写也太肉麻了……」她摇摇头,又重新拿了张纸。 只是提起笔来,却一下不知落笔该写点什么了。 她写了魏阶的名字,盯着那个名字看了不知多久,又像下定了决心似的,将那张纸扔开,重新铺了一张。 这一次,顾绵不敢有一点犹豫,提笔落笔,是一页工整的小楷。 还是在青州时,顾嬷嬷说什么都要让她学的,说女孩子家就要写这种工整的字迹。她本不喜欢,可也不知道为什么,写给魏阶的信,却偏偏写成了这样。 最后四字「后会有期」落定,顾绵郑重地写上了自己的名字,而后搁下笔,怔了一会,才从梳妆台上把那支「绯心」木簪,搁在了这封离别信之上。 明日她去顾府,是褚枫跟随,是以她特意找了理由没让玉竹跟着,所以明早,定不能让玉竹进这屋子,她得早些起来。 四月廿六,兵部尚书顾府,因这日是二小姐顾锦的生辰,故而天还不亮,府里便已忙碌起来。 至东方天际泛白,红日将升,不少事务已布置得井井有条,门口欢迎宾客的人也已站好了位置。 秦氏这里,却是独与自己的心腹嬷嬷在屋子里,和外头的热闹格格不入。 「这药,毒发是三个时辰,是以,你需等午膳之时,将这药单独放在那个小贱人的酒水里,你可明白?」 那嬷嬷接过药来,点头:「夫人说的,老奴都记住了。只是听闻英王今日称病不出,咱们的计划……」 第79章 秦氏一笑:「就是要英王来不了,他不在,可就没有人罩着顾绵那个小蹄子了,到时还不是任由我们拿捏?等她从这回了王府,毒性发作之时,魏阶少不得要背个毒杀妻子的罪名!」 「夫人好谋略,到时候顾府上门要人,又有国公府给咱们撑腰,那小王爷摊上了这样的事,想必也没有好果子吃。」 秦氏冷睨了她一眼:「你可别高兴得太早,这事情做隐秘些,不要留下什么痕迹。那英王身子不大好,可近来却频频有动作,不是那么好应付的。」 那嬷嬷听秦氏这么说,也知自己这奉承的话已说够了,便应了声,将药粉收好,从屋里神色如常地出去了。 秦氏将自己衣服上的褶皱捋得平顺,这才挂上得体的微笑,亦走了出去。 …… 英王府门前,顾绵看着等在马车边上的褚枫,笑得单纯无害。 「今日我出门,倒要辛苦褚侍卫了。」 顾绵不用剑的时候,也当真像个世家贵女那么回事。 她本就承袭了母亲的美貌,若要装出单纯的样子来,其实还颇具欺骗性。毕竟人对美的东西,或多或少都会放下一点戒心。 褚枫深深记得王爷给他的交代,垂着首并无一点僭越,退到了一旁:「属下奉命护送王妃,还请王妃上马车。」 顾绵心里翻了个白眼,魏阶的侍卫真是跟魏阶一样,傻楞楞的像个木头。 还好她对使用美人计没什么兴趣,不然搞不好要被这主仆两个气死。 顾绵和送自己出来的玉竹笑了一下,又柔声交代她好生在府里等着,这才朝马车走去。 今日早晨她没让玉竹进屋子,玉竹等会回去了,一定会像往常一样收拾她的卧房,算上她收拾妆台、床铺的时间,等她发现案上的信,再去告诉魏阶时,她的马车应该已经快到午后巷了。 那时候她也差不多可以行动了。 顾绵脸上是端庄大方的微笑,心里却盘算着之后每一步的时间。 登上马车时,她特意晃了下身子,唬得褚枫一惊。 顾绵却看着他神情中的一点担忧,状似无意地道:「许是昨日睡得不好,头有些晕了,无妨。」 英王府的马车自东渠街出来,拐到宁安街,一路往南,至午后巷方才要拐进去到顾府。 宁安街上这个时辰已经有不少百姓了,尤其做生意的,天气暖和了开张也更早,有那口碑好的,门前已是排了队伍,是以马车在宁安街上走得并不算快。 顾绵撩开车帘,看着外面变化的街景。 她已在之前给陈延的那封信里提到了一句她近日可能要借那小院一用,就是不知道已过去了这几日,陈延是不是放松了警惕。 她手中捏着那个小包裹,看着宁安街上几家熟悉的铺面一间一间过去,终于遥遥看到了她的那间还没开张的成衣铺子。 「停车。」顾绵佯装出有气无力的声音,朝外头喊了一句。 赶车的是王府的一个小厮,闻言连忙将马车停了下来。 而后便听见褚枫的声音:「王妃可是有什么事?」 「我身子不舒服,这马车太颠了,我要休息一下。」 一听顾绵身体不舒服,褚枫自然也有些着急,便忙问道:「王妃若难受厉害,不如现在转道去医馆先瞧瞧?」 「不必了,我歇会……」顾绵起身,掩着嘴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她扶着路边一棵树干呕了片刻,才直起身子来:「不知怎么了,突然恶心得厉害,不过就是顾锦的生辰,也不打紧,等会再走吧。」 褚枫见顾绵脸色果真不大好,自然也不敢违背她的吩咐,又因男女主仆有别,不敢上前去,只能在一边守着。 他还在犹豫,要不要跑一趟将此事立即回禀王爷,便听顾绵又开了口。 「这里背阴,风吹着更头疼了,我去那边太阳底下站一会,好些了我们就走。」 顾绵说着,便自己往街对面的太阳地里走去,褚枫微微蹙眉,有种莫名的不安开始在他心里蔓延。 王爷特意叮嘱过他,王妃突然前来劝说,怎么都要自己去顾府,一定是有别的原因,让他好好盯着,可他知道王爷与王妃已是达成了合作,又还能有什么原因? 难道王妃是骗王爷的? 他也远远跟着顾绵,眼睛始终不敢从她身上离开。 顾绵一早就想到这个褚枫不好对付,却不想他竟是跟得这么紧。她有心想摆王妃的谱让他别跟着了,可她平日从不如此,少不得更惹人怀疑。 顾绵站在阳光里,朝四周若无其事地看着,最后将视线定在了包子铺前站着的一个小乞丐的身上。 街上人多,褚枫也不能站在路中央挡着别人,就只能也跟着顾绵过了另一面。他站在顾绵身边不远的地方守着顾绵,倒是分外认真。 他见顾绵绕到馄饨铺子看了看,又在包子铺前面看了看,也不知问了店家什么,突然又掩着嘴跑到一边干呕。 褚枫自然连忙想上前询问,只是这时,却忽然有人拉了拉他的衣服。 他本就习武,比常人敏感不少,一下有人拉他的衣服,褚枫险些凭着本能出手,见到是个小乞丐,这才连忙收了招式,稳住身形。 第80章 那小乞丐看样子很是可怜:「公子好人有好报,施舍些吧……」 褚枫心里还想着王妃的事呢,自然一点都不想与这小乞丐周旋,随即就从怀里拿出一小粒碎银子来:「去买包子吃吧。」 那小乞丐拿了银子,跪下给他磕了个头,才兴冲冲地跑走。 而褚枫此时回头朝先前顾绵站着的位置看去,哪还有人? 「王……夫人!夫人!」褚枫大惊。顾绵的功夫他是清楚的,正是因为清楚,他才寸步不敢离开,可谁知就是这样,还是有了疏忽。 「敢问老人家,可看见方才站在这里的那位夫人?」褚枫连忙跑过包子铺那里,朝那卖包子的老人询问。 那老人被他问得一头雾水:「你说方才那锦衣华服的姑娘?她刚才还在这呢……」 褚枫此时忽然回想起方才王妃在此处转悠的场景,她似乎有意遮挡了什么,难道…… 「老人家可记得,方才我们夫人跟你说过些什么?」 那老人笑道:「没和老头子说,方才那位夫人发了善心,是给那小乞丐买包子的。」 果然! 褚枫心知大事不好。王爷让他盯着王妃,现在人跟丢了,还尚不知道王妃要做什么,倘若王妃此前一直是欺瞒王爷,又或王妃出了什么意外,他难辞其咎。 「夫人!」褚枫又沿着街边四下查探,可人来人往,哪还有王妃的身影? 一个会武的人,只要甩开了他,绝不会那么容易就被他找到,褚枫只能一狠心,先回了马车那,准备同那小厮交代一句,自己先往王府报信。 只是他走回王府的马车前,一眼就看见那赶车的小厮被人打晕在了车上。 「小九!小九!醒醒!」褚枫拍拍那小厮的脸,又摇了摇,那叫小九的,半天才悠悠醒转过来。 「褚侍卫,你怎么回来了?」 「你可见到有人回马车?你又是怎么晕在这的?」褚枫心里已有了猜想。只是他想不通王妃为什么要如此大费周章。 若是要去顾府,他们照样也会把她送去啊,摆这么大一个局,何苦呢? 小九揉着自己后颈:「没看到什么人啊……我就感觉有个人打了我一下,我好像什么都不知道了……」 「回府吧,王妃出事了。」 「啊?」那小九一下子就惊醒了,只是还不待他问什么,就见褚侍卫已经解了缰绳,自己骑马先走了。 …… 英王府。 魏阶才服过药,他坐在书案前,却是始终觉得有几分心神不宁。 正这时,全福的声音从门外传了进来:「王爷,玉竹求见,说是有要事,一定要立即禀报王爷。」 魏阶心中的些许不宁,倏忽之间就被迅速放大。 「让她进来!」 全福听出了王爷语气中的一丝怒意,他不敢怠慢,连忙让玉竹进去回话。 玉竹脸上还有泪,一进了书房,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王爷,王妃写了告别的信,就放在停云轩的桌案上,奴婢不敢妄动,请王爷定夺。」 魏阶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一下子就涌上了大脑,而后又突然急剧地退却,带来一阵让人战栗的凉意。 他没有说话,起身便冲了出去。 停云轩,顾绵的卧房里,魏阶盯着外间桌案上放着的信笺和装了绯心的木盒,神色冰寒,甚至泛起一丝杀意。 他冰凉的指尖触在同样没什么温度的信笺上,便是在这春暖的四月里,都好像感受到刺骨的冷意。 那信上,小楷工整娟秀,末尾「后会有期」四字,突兀刺目。 魏阶强压着心中交织的愤怒、疼痛、担忧与种种难以言说的情感,近乎无情地开了口:「什么时候写的?」 跪在地上的玉竹泣不成声:「奴婢也不知,今早王妃起得早,奴婢来时已收拾妥帖,说要早些去顾府,直接就出了门,奴婢回来收拾屋子,一发现就连忙禀告王爷。王妃她……」 「那恐怕是昨晚写的。」魏阶冷笑了一声,可心就好像是被什么东西攥紧了一样,一下一下铮铮地疼。 整个卧房随着他话音落下,陡然安静了下来,只能隐隐听见玉竹压抑着的抽噎声,却反而肃静得更为可怕。 褚枫就是在这时,赶回了王府。 他虽不知道为什么王爷在停云轩,也不知道为什么玉竹跪在这里,但他自成了魏阶的侍卫起,便知道自己只需管好自己的任务。 他没有一丝犹豫,见到魏阶便行礼禀报:「王妃在宁安街失踪,属下失职,愿领责罚。」 魏阶原是侧身对着他,闻言转过了身子。他那压抑的声线里,是压不住的怒意:「说。」 「王妃说身体不适,要停车休息,又说背阴之处风大,故而走到了对面,属下跟了过去,却被一个小乞丐绊住了,等再看时,王妃已经失踪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才接着道:「属下回到马车时,发现赶车的小九晕倒在马车上,可能是王妃趁着属下寻找的时候,回过马车。」 「本王让你盯紧她,为什么人会失踪?」魏阶的语气太过平静,而正是这样的平静,反更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褚枫的印象里,好像还从未见王爷有这样生气的时候。 第81章 他呼吸一滞,才开口:「王妃买通了小乞丐,转移了属下的注意力……」 「荒唐!」魏阶忽然将满桌案的东西都扫落在地上,纸张毛笔、砚台书册,零零散散砸了一地,让跪在那里的玉竹和褚枫都是大惊。 魏阶一手扶着桌案,另一手紧紧攥着,俨然已泛了白。 他似乎是勉力压抑着内心翻腾的怒火,这才能完整平静地将一句话说出来。 「她万事不知,你难道也不知道?你让她一人在外,倘若她遇到危险,你又当如何?」 这话似在质问褚枫,又何尝不是在质问他自己? 他一向行事周密,几乎算无遗策,可唯在顾绵身上,一次次总是与他所想大相径庭。 他以为自己看懂了她,明白了她行为处事的方式,可事实却每每告诉他,他是大错特错,南辕北辙。 回顾家出卖他的消息? 魏阶甚至想嘲笑此前的那个自己。 他明知顾绵对顾文业那个亲爹厌恶至极,又明知顾家上下对顾绵薄情寡义,他竟然还对顾绵回顾家这件事抱有过如此不切实际的猜测。 他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让府中所有暗卫都去城南找,如果王妃有事,你们都不用回来了。」 褚枫心中一凛,连忙道:「属下遵命!」 只还不待他出门,魏阶却又喊住了他。 「给本王备马。」 是备马,不是备车。褚枫抬起头,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王妃失踪一事瞒不下去,本王必须在所有人之前找到她。」 他垂眸,看到了地上躺着的那支已从匣子里摔出来的木簪绯心。 木制的簪子原本也经不起折腾,他又是那么大的力道,那「绯心」的血玉上,已然有了裂痕。 魏阶眸光暗淡,没有再说什么,抬脚踩着那一片狼藉,从停云轩的卧房里走了出去。 …… 出城就是茫茫官道,顾绵此刻已换了一身轻便衣裳,只是她无车无马,沿着官道走其实不大合算。 到铺子里换了衣裳,趁褚枫不在回马车拿了东西,一切都如她所计划的那般进行。算算时辰,大抵现在魏阶也已看到了她留下的那封信了吧。 顾绵边想边拐进了叠翠山下的小路。 她想好了,她要往南走,回青州去。那里是她熟悉的地方,说不定还能遇到她师父。 等回去了,就买个小宅子,等陈延那边铺面开起来,稳定下来,她就云游四方去,好看看那书里说的大好山河。 上京往青州路可不近,她得首先买匹马再说。 京城周边其实也有不少村镇,只不过得先走到那边才行。 顾绵沿着这条小路随着山势行走,走至日头当中,她已觉得有些饿了,终于看见了远处村落上升起的袅袅炊烟。 魏阶策马从南城门出来时,官道上早没了顾绵的身影。 他久不骑马,到底有些生疏,只这一会,掌心已沁出些许虚汗来。 只是他深知找到顾绵一事拖不得,略查看了四下的地形,便骑马接着往南去。 顾绵只知道上次因为他们被刺杀一事查办了诸多人,却不知,这其中夹杂了多方势力,且此刻正盯着英王府的一举一动。 他既已决定不再偏安一隅,自然是做好了准备,可顾绵却不一样,她所知其实甚少,根本不知道她自己这样贸然离开,会有怎样的后果。 顾府的人盯着她,平国公府的人也盯着她,皇后一早就在试探她了,更不要说,还有三皇子一派的人。 顾锦的生辰宴不过是个契机,就算顾绵不走,到了顾府,肯定他们还会有下一步的行动。但那是在顾府,是在魏阶预料之内的,哪怕赔上暗桩,他至少可以护她周全。 现在她走了,还出城了,这无疑是完全将自己暴露在了各方势力之下,有人想以她做筹码,有人想取她性命,就算她手中有剑,如何敌得过众人围剿? 魏阶心中此刻宛如压了千钧巨石,胸中郁结的那股气紧紧堵着,任他如何深呼吸,都无法彻底冷静。 他此时开始后悔,他早该同顾绵说清这其中的利害关系。他既选择了信她,又为何偏还要有所保留? 只是覆水难收,他此刻唯有赶紧找到她,方能避免所有意外的发生。 …… 中午烈日正盛,顾绵在村子里的一处茶摊吃了饼喝了汤,又打听了何处有卖马的人家,这才走了出来。 只是村镇比不得京城,马这样的代步工具是没有的,那茶摊老板只说村子里有养驴的,兴许能卖给她。 顾绵其实也不是非要买匹马或者买头驴,离上京最近的安源城不过就两天路程,经常有行商往来贸易,她若能搭上个商队,倒也可以。 中午时分天气还有些热,顾绵在村子里绕了绕,还真没看见卖马的,这便先找了个背阴处略作休息。 正巧旁边有几个农夫,也正坐着说话,她便听那几人聊起近来的事情。 其中一个年纪大点的便说:「前几日住在老张家里的那个商队,今天走了。留了不少好东西给他呢,早知道,我就收留他们了。」 第82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旁边一个年轻小伙就笑他:「你?你看见那几个大汉吓得连话都不敢说,还收留人家?也就老张那种人,说话圆滑,敢和那些人相处。」 另有一人听他们说起这个来,也道:「听说那商队是从京城往南去的,不知是运送什么货物,看样子有钱得很,他们来那日,我不过是给了他们几张饼,就给了我一粒银子呢!」 顾绵正愁没什么法子离开呢,听见有个往南的商队,自然是计上心头。 她往那边坐了坐,跟那些人套起近乎:「几位大哥也是在这休息啊?」 那年纪大的,一看她便问:「你是外乡人吧?不是我们大溪村的吧?」 顾绵连忙竖起大拇指:「大哥好眼力!我本是要去投靠亲人,路过此处,就歇歇脚。方才听起几位大哥谈到一个往南的商队,甚像是我家伯伯的,所以想详细问问。」 「你家伯伯?」那大叔上下扫了她一眼,「你伯伯是那个皮肤黝黑,五大三粗的领队?」 「是啊是啊!」顾绵毫无心理包袱地点头,「大哥可知道他们是往哪个方向走了?」 旁边坐着的年轻人此时笑了出来:「这倒是奇了,你是他什么亲戚?看你一个姑娘家独自在外,他怎么会丢下你?」 听到那人这么问,顾绵立时做出一副悲苦模样来:「此事说来话长,我父亲对我管教甚严,我却喜欢游山玩水,这次是偷跑出来的,原本一路跟着伯伯,也没什么事,没想到,后来因我贪玩,竟是给跟丢了。」 她说着说着,竟是一副眼泪汪汪要哭不哭的样子。 那几个围坐着休息的都是朴实农民,听她这么一说,也都同情起来。 先才那个年纪大些的便安慰她:「姑娘你也别急,他们今日早晨才走,又有不少货物,想来走不快,只是他们倒没走官道,是从后山的路走的,你若是自己去追,怕是要辛苦些了。」 「为何这么说?那后山的路不好走?」 那人摇摇头:「路倒是有的,只是周围都是树木,你又是外乡人,怕你走迷了路啊。」 顾绵便奇了,问道:「那我伯伯他们怎么会选这么条路呢?」 另一边那个年轻人便笑道:「他们有向导呢,只要从后山走出去,后面就能到官道上啦,比从前头的大路走快出不少呢。」 这种小路顾绵当然是不知道的,她于是便又顺着问了那路在什么方向,是怎么个走法。 瞧着日头已偏了一些,她便起身,准备告辞,去追追那个商队了。 这几个歇着的人也都起来,准备再干活去,见她一个人走,还有人拿出干粮来让她带着。 顾绵扯谎骗了人家,哪好意思再收人家的东西?她心里有愧,塞了两粒银子给那几个人,转身就跑了。 这大溪村也连着叠翠山山脉,那几人所说的后山小路,就紧邻着山脚。 顾绵沿着那条路一路往前,倒是身处树荫之下,没有那么热了。 只是她越走越觉得奇怪。起先她以为这路只是窄些,是个近道,可走到这了,才发现这条路竟是条山路。 虽然地势起伏不大,可到底不如官道平整。商队是为了运送货物的,又是马又是车,怎么会选这么一条沿着山势而修的路呢? 不只如此,她越走到后面,越觉得这个商队的领队恐怕是脑子不好使。 虽然依那村民所说,这条路最后也会归并到官道上,可这路中间有一段,分明就是在半山腰上的,现在上了半山腰,再归到官道上,少不得要下山去,这又是下山又是上山,一个商队,吃饱了撑的选这么一条路? 眼见着似乎是终于走到了这条小路的最高点,顾绵站在那里,一边休息,一边朝下看去。 此处的山峰和对面的山峰之间,似乎刚好围出了一个不太低的山谷来,这谷中似乎也有人家,只是不知道是不是那个大溪村的。 她又往前走了走,从那树枝稀少些的地方往对面的山上望去,但见翠绿的丛林中还坐落着几处凉亭,看起来像是哪个有钱人修的别院。 顾绵还是第一次知道京城周围有这样的地方,有钱人还真是会享受,把亭子修进山里,倒是什么风景都不想落下。 她锤锤自己的腿,准备接着往前走,追上那个商队看看,此时,却突然从依山一侧的树丛中传来一阵簌簌的声音。 「春夏之际,哪来的叶落?什么人?还不赶紧出来!」 随着这厉声质问,软剑周流已赫然在手,顾绵盯着响声的方向,就在那些树木之中,霎时间闪出了三个黑衣蒙面手持银刀的人。 「劫财的还是劫色的?告诉你,劫到姑奶奶头上,算你倒霉!」 对方来势汹汹,连家门都不报,顾绵也懒得废话,挥剑就上。 她本以为是山里打家劫舍的毛贼,谁知跟那三人一对上,竟然是堪堪应付,一点不容她失误。 「有点厉害啊!」顾绵咬牙切齿地说了这么一句,提剑的手却是更快。 她虽然有些日子没和人打架了,可本事却也没忘了,那三人在她手中也讨不到一点便宜,且已有了被压制之势。 顾绵出剑更为凌厉,想趁此机会,将那黑衣人面罩挑开,看看他们的真面目。 谁知这时,突然竟不知道从哪又跑出来了一堆拿着刀剑的人来。 第83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你们竟然还有帮凶!」顾绵大惊,走江湖还搞这种阴招?太不要脸了! 那些新来的人个个也是好手,反而将顾绵又逼得节节败退,不得不利用树林做掩护。 只是打着打着她却发现了不对。 表面上看,后来的这些人和先前那三个都是针对她,可实际上,这两拨人毫无配合,并且很多时候,还互相妨碍。 顾绵捞起一个袭击她的黑衣人,顺势挡在身前,没想到,另一个黑衣人竟是一点都没犹豫,一剑就刺了上去。 「这么残忍!」顾绵还是第一次见这种行刺场面,她一边沿着路边的林子后退,一边思考到底是什么人特意跑来要杀她,只是还不等她想个明白,她的体力就已跟不上了。 任她武功再高,一个人应付这么多人,本就已很艰难了,她又是女子,应付一时可以凭着灵巧的身形游刃有余,若时间长了,首先便是体力支撑不住。 顾绵越来越鲜明地感受到自己喉咙里像是撕裂一样的疼痛,一股腥甜之意也涌上。她呼吸变得越来越快,而出招的手臂,也已明显能感觉到劳累来。 太阳已偏西,她和这群人都不知道缠斗了多久,可那些人好像丝毫没有放过她的意思,既不喊话,也不提条件,就是要杀她。 顾绵知道自己恐怕支撑不了多久了,她开始转攻为守,借着树木周旋躲藏。 只是这小路毕竟在半山上,地势复杂,她初来乍到,又渐渐体力不支,如何能撑得住? 眼见又有一人挥刀向她砍来,顾绵向后急退,还不待她反攻,竟是直接一脚踩空,从一处陡峭的斜坡倒了下去。 那斜坡上尽是灌木杂草,不知绵延了多长,她人一掉下去,下一刻便彻底掩进了草丛之中。 顾绵只觉得自己好像被什么东西划伤了,一阵剧烈的疼痛袭来,下一刻,她便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 「王爷,村民们说有个姑娘下午时从后山的小路去追商队了,属下觉得,兴许会是王妃。」褚枫在大溪村里打听了一路,总算问到了一点消息,慌忙就来回禀魏阶。 魏阶一路寻至此处,眼见着夕阳余晖将没,心下的一丝不安,也随着夜幕的拉开开始被无限放大。 「后山是吗?去找。」 他已找了整整一个下午,官道上没有踪迹,一路靠着暗卫撒网似的询问,才问到了这个村子,现在人进山里了。 叠翠山啊,他再熟悉不过,等夜幕低垂,她一个人倘若还没走出去,该如何是好? 魏阶沿着那条路一路走,可除了他们的火把,四下里一片暗影,哪里有别人的踪迹? 他嘴唇已毫无血色,衣袂也沾了尘土,近十年了,自打先王爷过世,褚枫还没见到自家王爷如此狼狈过。 「王爷要不然先回府休息,这里属下来找。」 「人没有找到,你让本王如何放心回去?」魏阶想都不想就拒绝了他这个提意。 褚枫面露担忧:「如今天已经黑了,王爷也该为自己身体考虑。说不定王妃已经找到了下榻的地方,明日我们就可以问到了。」 魏阶瞥了他一眼:「这话说出来,你自己相信吗?」 他的声音清冷得像是山间的夜风,将褚枫心里所有的话都堵了回去。 他做了魏阶这么多年的近身侍卫,魏阶的身体状况,魏阶平素的习惯,他再清楚不过。褚枫此时望着王爷在灯火里显得有些暗淡的身影,霎时间明白了。 这位王妃是不同的,不只因为她的身份,更是因为她的人。 尽管王爷什么都没说,可压抑不下的怒意,掩藏不住的担忧,那些真实的,几乎已经十年没有在魏阶身上出现过的情感,此时鲜明地存在着。 只有足够真实的情感,才能连王爷的冷静和理智都压制不住。 褚枫不再说什么,举着火把,往周围的丛林里找去。 浓重的黑暗在叠翠山弥漫开来,夹杂着遥远野兽啸声的山风从树枝间穿过,令身处其中的人毛骨悚然。 魏阶不愿回府去,更或者,他不敢回去。他固执地一点一点在山路上寻找她可能留下的蛛丝马迹,他在和潜藏在暗处的不知多少人较量。 他一定要找到她,在所有人之前,找到她。 【卷一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替嫁福妻》卷一 作者:花辞 02、《替嫁福妻》卷二 作者:花辞 03、《替嫁福妻》卷三 作者:花辞 注2:本作品由豆豆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