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嫁福妻 卷二》 第1章 【正文开始】 夜色深沉,可皇宫之中却灯火通明。 殿内,皇后罗芝兰已散了华丽的高髻,半靠在软榻上,手里是一盒上好的芙蓉玉面膏。 她将那专用来养颜的膏药一点点涂在脸上,边涂边问道:「听说英王妃今日出事了?怎么回事?」 她身边侍奉的秋鸾便答道:「照英王所禀,王妃思乡心切,因听闻城外来了青州的商队,这才跑出了城去,迷路了,才没回来。」 「是吗?这魏阶倒替那个顾家女儿隐瞒起来了。」 「今日是顾二小姐的生辰,原本英王妃也是要去的,顾家那边都准备好了,只是不知怎么中途就出了意外,顾家那里,好像也没有预料到。」 罗芝兰涂完了药膏,将那小玉盒搁在旁边的小几上,起了身。 「当初让本宫赐婚的时候,他顾家可不是这么说的。」 秋鸾闻言,挥手让旁边站着的几个宫女都退了下去,这才道:「娘娘,奴婢斗胆,依奴婢之见,这英王妃,恐怕与那位顾大人给娘娘的消息里所说的,大不相同。」 「你当本宫没看出来?去年她来本宫这的时候,本宫就怀疑她了。只是那顾文业是本宫的兄长一手提携,本宫总要给他个面子。却不想,越来越过分了!」 罗芝兰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娘娘打算怎么惩治?」秋鸾问道。 罗芝兰沉默了一会,待眼底的戾气悉数散去后,才缓缓道:「好在别人还不清楚这里面的事,如今她脱离开了英王府,倘若正好借别人的手除了她,也就清净了。倘若她命大,逃过了一劫……」 罗芝兰转过身来,看向自己身边的大丫鬟:「你去向平国公府递个消息,就说,废了的棋子,留着也是没有用的,让他们顾家,尽早看着办。」 「是。」 …… 整整一夜,魏阶如被投进深不见底的幽潭之中,在一片晦暗中摸索,直到东方天际划出一线光亮,他在半山的杂草中,看到了被划破的衣服残片。 「波纹锦……」魏阶拾起那挂在灌木小刺上的残片,眉心微蹙。 是宫中的织料,虽然用处很广,不算什么名贵布料,但也绝不会是山村乡野能有的。 「褚枫!」他嗓音已有些沙哑,喊出那一声时,但觉气血上涌,跟着就是一阵咳嗽。 褚枫连忙赶过来:「王爷!已经一夜了,要不然先回府……」 「从这里下山,能到什么地方?」魏阶将那股腥甜之气压了回去,像是见到了大海中漂浮的孤岛一般,近乎不管不顾地问道。 褚枫微惊,扶着魏阶的胳膊,慌忙回禀:「此处有一地势低洼的平谷,是很久之前从大溪村出来的一群人所居,叫小溪村。」 「好。沿着这里下山找。灌木、草丛,也许还会有她的衣服首饰,不要放过。」 「王爷找到了……」 魏阶举起手中衣服的残片:「波纹锦,这是宫里赏来的东西,只能是她。」 「是!属下这就传令下去!」 魏阶微微仰头,看向那灰蒙蒙之中渐渐泛出亮光的天空,将手中的一片波纹锦,紧紧地攥进了掌心。 小溪村坐落在一片山谷之中,不过那谷却并不深,沿着魏阶所说的方向一路搜寻下去,果然又找到了疑似是顾绵所戴的一支简单的珠钗。 只是从半山腰到山谷下,近两个时辰,找到了珠钗布料,却怎么都找不到顾绵的人。 褚枫心里有了个不太好的猜想。 叠翠山脚下虽然有不少村落,但山脉连绵,其中不知多少野兽,如今一夜过去,他们毫无所获,会不会…… 只是他不敢说,整整一晚,魏阶滴水未进,脸上几乎没有血色,只是他仍旧发了疯似的寻找,那虽被压着可却仍能清晰感知的冷冽,让褚枫不寒而栗。 眼看着天已经亮了,再往下走,就是小溪村了。 鸡鸣过后,已有零星人家起了炊烟,不大的村落里,似乎渐渐充盈了烟火气,变得格外真实。 魏阶站在山脚下,盯着那就在不远处的村子,暗哑的声音里带出了一丝微不可察的痛苦。 「编个身份,去村子里问。」 褚枫已觉希望渺茫,可他也并不说什么,毫不犹豫便应下,去安排人手。 魏阶身形已有些摇晃,饶是他秘密练武多年,可他体内尚有余毒,此刻却也在支撑不住的边缘。 他停下脚步,深深地呼吸,似乎只有这样,那混杂着担忧、悔恨和种种复杂情绪的心里才能够稍微清明一点。 他攥着手中那小小一块波纹锦,朝小溪村走了过去。 朝阳初升,小溪村的村民们也已起来,或挑水做饭,或已吃过了要往田里去劳作。不过今日村里好像来了不少外头的人,且都是在打听一位姑娘。 只是他们小溪村在山里,平素哪有那么多外人?村民们被问得一头雾水。 第2章 这个村子也不大,要是来了外人,肯定大家都认得,可昨天,确实没见有人来啊。 魏阶的人问来问去,却是什么也没有问出来。 而这时候,突然跑出个十一二岁的少年来,在个众人不怎么注意到的地方,拦在了魏阶面前。 「你是不是也在找人?」那少年眸光清澈,看了他好久,才像是有些犹豫地问了出来。 「嗯。」魏阶的声音沉得像是裹了泥沙的河水,那少年听闻便微皱了眉头。 「你病了吗?」他又问道。 魏阶没有回答他,反问向他:「你知道我要找谁?」 那小少年好像是对他仍有防备,神情分外严肃:「你得证明,你是真的在找人。」 魏阶抬起手,张开修长的手指,他手心中,便是那块已经褶皱不堪的波纹锦。 少年人神色复杂地看着他手中那块碎布,良久,才抬起头,直直看着他的眼睛:「只能你一个人来。」 魏阶点了头。 他便好像下定了决心似的,转头朝一条小路里走去。 魏阶眸光微深,一刹那好像闪过一个想法,可他要抓住时,却又消失不见了。他不再犹豫,抬脚跟了上去。 一处外表看去再普通不过的院子,除了比周围的房子瞧着大了些,富贵了些,没什么特别的地方。 那小少年推门走了进去,看魏阶还站在门口,便有些不满:「你不快点,我可不保证会发生什么。」 魏阶微惊,只是来不及细想这院子究竟有什么特别之处,他只得先跟了进去。 一个两进的院落,在小溪村这样的地方已经算大户了,庭院打扫得一干二净,房檐下挂着的鸟笼里,养着几只毛色艳丽的小鸟。 那少年向正房走去,推门的动作轻之又轻。 「她睡着了。」他扭回头看了魏阶一眼,语气就像是在警告。 知道里面的人有很大的可能就是顾绵,魏阶心跳突然开始毫无征兆地加快。 他脚步顿了一下,在看到那少年已站在屋子里等着他了,才似下定了决心一般,走了进去。 屋子里跟外面一样打扫得干净整洁,桌椅书架虽是普通木制,可看得出主人很是爱护,收拾得妥帖。 那少年指了一下里面的一张架子床,而后就像是知道里面躺着的人一定是魏阶要找的人一般,自己就走了出去。 魏阶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过去,就看见在那天青色纱帐架子床上,安静睡着的姑娘。 那一瞬间,不知是劫后余生的庆幸还是失而复得的喜悦,奔腾的情感迅速地占据了他的大脑,让他明明想以最快的速度冲过去,脚下却重似千斤,迈不开步子。 他大口地喘息,借以维持着清醒。他手中紧紧攥着那片碎锦,甚至骨节泛白。 魏阶自己都觉得这样的自己实在狼狈不堪,可他仍无法控制般踉跄地向她走去。 她还没有醒过来,也许是那少年身边并没有什么侍奉的人,她身上还穿着那件不太干净的被划破了的衣服,只是擦净了的额头上,能看见一片小小的擦伤。 有千万句话,却不知道该从哪一句开始说起;明明想唤她的名字,却哽在喉咙里难以明言。 只是魏阶知道,他找到她了,是他找到了,虽然还不知道她遇到了什么,可现在,他来了,就不会有事了。 魏阶在床边坐下,轻轻抬手,却在将要触碰到她额头之际,猛然停了下来。 犹豫了一下,他还是翻手,用手背轻触了她的额头一下。 果然是有些发烧的。 他大概能猜到她因为什么原因从半山腰滚落了下来,可能是被这个少年发现了,所以到了这院子里。 只是显然,这少年也没有能力请什么郎中,她恐怕是一夜都在低烧。 得先回王府。 魏阶总算觉得自己的理智回来了一些,他起身,想带着顾绵离开这。 可这时候,原本睡着的顾绵,像是感觉到什么一样,突然嘤咛了一声。 「是,魏阶吗?」 「顾绵!你醒了?」魏阶连忙坐回去,「你,怎么样了?」 他声音有些不同以往的沙哑,顾绵微微睁开眼睛,似乎确定了是他,便拽住了他的衣角。 「我冷……」她想坐起来,可动一下,浑身都在疼。 「我带你回去,马上叫太医来。」魏阶将自己的外袍脱下来,扶着她,把她略显消瘦的身子裹了进去。 「不用怕,马上就回王府了。」他将顾绵拥入怀中,想将她横抱起来。 可让他猝不及防的是,顾绵就像是感觉到了他的靠近,一下子便抱住了他。 「魏阶,我想回家……」 第3章 是她从未流露出的无助和柔弱,即使知道那也许只是一个病人的呓语,魏阶仍是不可遏制地空白了一下。 他抬起手,顿了一下,才有些笨拙地拍了拍顾绵的后背:「好,回家。」 一种从前未曾有过的奇异的感情,在他话音方落之时,清晰地自他的心中弥散开。 魏阶抱着怀里的人,像是在和她说,又像是在和自己说。 「顾绵,我一向自认还算理智审慎,唯在你身上有了例外。竹山前辈说我应该求个‘真’字,倘若,倘若……我动了真情……」 怀中的人微微一沉,魏阶猛地一怔。 待他垂眸看去,顾绵却好似仍旧不省人事,睡却了。 「顾绵……」 魏阶像是忽然意识到自己方才说了什么一样,呼吸开始加快。 他将视线从她身上移开,强迫自己迅速地冷静下来,而后才将她打横抱起,向门口走去。 门外,身着素色长衫的少年就站在庭院当中。 见魏阶抱着顾绵走出来了,他眉头皱在一起,好似有些担忧:「你要带她走?」 魏阶的步子并不快,事实上,这一夜过去,他也近乎在脱力的边缘。他本不想回答什么的,只是那少年好像看出来了。 「你也病了,你怎么带走她?」 魏阶此刻已站在他面前了,他垂眸,看向这个比他低了不少的少年人:「我的人就在外面。」 「你的人?」少年一双灵动的眼睛里露出了些许迷惑。 「对,我的人。」 「可他们不知道你在这里。」 「我出去找他们,不需要他们知道。」魏阶已大概明白这少年在担心什么了。 他面容白净,身上穿着虽不是什么名贵锦缎,可也断不是普通人家能有。这么娇生惯养的小公子,却养在这么个「与世隔绝」的地方,恐怕是有什么不能为人道的理由。 那少年眼神中还有一些戒备,他又问道:「她会死吗?」 问的是顾绵。 魏阶有些惊讶,可少年人的表情又分明没有任何的恶意,好像只是很单纯的担心。 「不会。」魏阶回答。 「我不想让她死,如果你能让她活着,再好不过。但你要从这离开,不能让别人知道。」 这少年身上有着一股与他年龄不太相符的老成气质。只是他话音还稍显稚嫩,这样的话说出来,总让人觉得是童言无忌。 魏阶却难得审慎地看了他一眼,只是他没想到,那一瞬,他竟从面前的少年身上看到了一丝熟悉的感觉。 可惜电光火石之间闪过的想法根本难以捕捉,他觉得自己想起了什么时候,已什么都想不起了。 「你不答应?」少年人见他久不说话,语气生硬起来。 「我答应。」魏阶不再看他,说完这句话后,抱着顾绵走了出去。 那素衣少年一直站在原处,看着他二人的身影消失在门外,这才转身,缓缓踱步回了自己的屋子。 …… 宫城,静心殿。 恒昌帝魏屿下朝不久,正坐在案前看那些堆积的折子。他手边一碗棕黑的药汤正冒出热气来。 不多时,外面候着的总管太监王保兴便走了进来:「启禀圣上,殿前司陈大人求见。」 魏屿将那折子扔下,靠在椅背上:「让他进来。」 王保兴应了是,不一会便听见了外头「宣陈指挥使进殿」的声音。 殿前司都指挥使陈业年近三十,身材高大,但长相却并不英武,甚至还有些清秀。若不是留了两撇胡子,单只看他一张脸,说是哪家的白面小生也是有人信的。 他进了殿,当即便向恒昌帝行礼:「微臣陈业,见过圣上。」 恒昌帝显然不想听他废话,一挥手示意他起来:「说吧。」 陈业便回禀:「英王殿下在叠翠山附近的小溪村找到了王妃,应是被村中的村民收留。王妃受了伤,英王殿下入城之后就回府请太医了。」 「怎么受了伤?」 「微臣尚不知晓,王爷也不曾在消息中提及。」 「其他人呢?」 「大殿下今日去了太学,并未过多关心此事;三殿下遣人送了些补品,应当还在路上;长公主殿下好似非常担心,已从明秀山庄启程了。」 「诚乐倒好像很喜欢这个王妃。顾家那边可做了什么?」 「昨日本是顾二小姐的生辰,听说王妃出城了,顾大人十分担心,遣了下人在王府等消息。」 自己女儿丢了,做爹娘的担心倒也正常。只是恒昌帝闻言,却笑得有些凉薄。 「你方才说,琮儿去太学了?」 第4章 陈业回禀:「大殿下今日下朝便去了太学,听闻是荀大人今日往太学讲学,大殿下应是前去拜见。」 观文殿大学士荀踪曾做过魏琮的老师,魏琮前去拜见师长,倒也说得过去。 不过恒昌帝倒是又想起了另一件事:「先前那个叫陶令昇的,如今是到了翰林院吧?他今日也跟着去太学了吗?」 陈业供职殿前司,本是不管这些事的,是恒昌帝特别交代,他才会将这些事情全部探听清楚。只是陶令昇不在他的任务范围之内。 「微臣早晨见到了陶大人和荀大人一起,不过有没有去太学,微臣不知。」 恒昌帝盯着桌上放着的折子看了有一会,才抬起头来,有些疲倦地说道:「朕知道了,你下去吧。」 「是,微臣告退。」 陈业退了出去,恒昌帝看着这空荡荡的屋子,轻叹了一口气。 那碗汤药这会已只留些余温了,他将药碗端了起来,起身走到了殿中摆着的盆景前,毫不犹豫地将一碗药悉数倒了进去。 …… 「她怎么样了?」 停云轩内,魏阶见孙太医已号完了脉起了身,连忙问道。 「据下官那医徒所说,王妃身上有多处磕碰淤青和划伤,不过幸运的是,都是些皮肉伤,没有伤及骨骼。王妃略有些低烧,应是外感风寒,伤口又未及时处理所致,下官这就开药,休息几日便可痊愈。」 他说完,从自己背来的那个药箱里拿出一个青瓷瓶来,呈给魏阶:「此药外敷伤处,能加快伤口愈合。」 魏阶自然接过瓷瓶来:「多谢孙大人。」 孙太医却皱了眉头,犹豫了一下才说道:「只是,依下官所见,王爷体虚,也应该及时休息……」 「本王无妨。」魏阶朝他笑笑,示意全福带人下去抓药。 孙太医还是分外担心,只是他认识英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知道他的脾气,也不好再劝,只得叹了口气,跟着全福出去了。 魏阶将那药放在一边的小几上,走过去坐在了床边。 从回了王府她就一直没有醒,期间玉竹为她换了干净衣裳,孙太医那个不过十来岁的女徒弟给她检查了身子,这般折腾她都没有醒来。 魏阶眉心微皱,想让她快些醒来,好确认她没事,又害怕她醒来,倘若问起那时说过的话…… 他就这么怀着一种奇怪又复杂的心情坐在床边守着,到临近中午,玉竹本是进来问要不要传膳,却是见到王爷靠着床架睡着了。 「嘘。」躺在那里的顾绵已醒了,可她身上一动就疼,只能躺在那拼命给玉竹使眼色。 玉竹一看这架势,再傻也懂了一点,吃不吃饭这种小事她也不敢问了,踮着脚又退了出去。 顾绵其实醒了有一会了,她初醒时,朦朦胧胧看见床边坐了个人,险些喊出来。 还好她见那人身形有点熟悉,及时刹住,这才没把魏阶吵醒。 顾绵不太记得她一脚踩空之后都发生了什么,只隐约能想起有个不大的孩子把她救了,再然后,就是她好像梦到了魏阶。 她现在既然是在王府里,那八成就是魏阶找到她了。 虽然不知道魏阶是怎么找到她,虽然才跑了一天就被抓回来了,但是,她能明显地看出魏阶很累了,他本来就比别人显得苍白的脸色,这会即使是睡着,也更差了些,让她也不忍怪他了。 她于是就一动不动地安静躺在那里,看着魏阶睡着的样子。 他靠在床架子上,那姿势看起来一点都不舒服,如果不是太累,他那么一个矜贵的人,想来也不会这么睡着吧。 不过这么一看,魏阶当真还是挺好看的。 眉峰凌厉,鼻梁英挺,从她这个角度,还能看到他干净利落的下颌线。也不知那些传言到底是怎么把他传成活不了几年的病秧子的,他除了那一点点病气,分明不比外面那些所谓才子差啊。 顾绵看着看着,不由自主就弯起了嘴角,然后,她的肚子非常不合时宜地「咕噜」了一声。 顾绵一急,本能地就想把她的小肚子捂住,可她身上盖着被子,人又受了伤,这一下,肚子没捂住,倒是魏阶醒了。 「你醒了!」 也许是没想到他这么突然的关心,又也许是没想到他一下子就俯身离她这么近,顾绵瞬时瞪大了眼睛,像只受了惊的兔子一样,往被子里缩了一点。 魏阶终于意识到他的反应好像有点大了,他轻咳了一声,坐直了身体:「你,醒来了。」 那刻意压低了的声音让顾绵撇了撇嘴,她想开口说话,可滴水未进之下,一张嘴,竟觉得嗓子撕裂般地疼。 「咳咳……」 魏阶此时才后知后觉,连忙起身倒了一碗水端到她面前。又亲自将她扶起来,拿了两个软枕垫在她身后。 第5章 看着她咕咚咕咚将一碗水都饮尽了,魏阶才沉了声道:「可好些了?」 明明是关心她,偏要做出一副训斥人的样子,顾绵心里翻了个白眼:「好,点了,咳,多谢王爷关心。」 「现在知道有多少人在盯着你了吗?」魏阶蹙眉看着她,顾绵竟从他眼神中看出一丝恨铁不成钢的意味来。 她垂下眼帘,微微嘟了嘴:「王爷在说什么?我怎么,有点听不懂……」 魏阶轻哼了一声:「叠翠山那条小路山崖下,有你的首饰,衣服上刮下的布料,你若不是遇到了袭击,怎么会自己掉下去?」 他离近了些,盯着顾绵的眼神越发锐利,好像将她整个人都看透了:「你武功不低,又有一把好兵器,这袭击的人还并不是一个两个,且都不好对付,本王所说可对?」 顾绵低着头,不想回答他。 这人分明是敏锐得可怕,他把这些事都推测得这么彻底,还问她干嘛? 魏阶收回目光:「才和你说过,京城风雨未宁,你这样私自跑出去,你让本王……」 顾绵一下抬起头来,一双大眼睛眨了又眨:「让王爷怎样?」 「本王步步为营,不喜欢有人添乱,尤其是同盟。」 顾绵靠坐回去,也轻哼了一声:「是啊,我在这就是给王爷添乱的,不如王爷让我走吧。我回青州去,王爷呢也不用怕被人搅了局,我也得了自由,岂不是大家都好?」 「你是本王的王妃,此事想都不要想。」 「为什么不要想?王爷既说了我们是同盟,那要互有所需才能结盟,我现在就想走,且又不妨碍王爷什么,为什么不让我走?」 魏阶看向她,目光深沉,良久,他才按下那些翻涌的情绪,以一种平稳得甚至显出刻意的语气问她:「今晨,本王跟你说的话,你都不记得了?」 啊? 顾绵被他问得一愣。她不是刚醒吗? 可她看着魏阶的神情,又分明地感受到那该是什么特别重要的话,她于是犹豫了一下,小心问道:「王爷……指的是什么话?」 「小溪村,本王找到你的时候说的话。」 顾绵凝眉想了想,魏阶找到她的时候……她好像是感觉到有人找到她了,可还说什么话了吗? 「王爷说了什么?」 这一瞬,魏阶甚至不知道自己该高兴还是该悲伤,良久,他才长叹了一口气:「没听到就没听到吧,不是什么重要的话。」 「不会吧,王爷既然问了,说明是很重要的事情,要不然,王爷再说一次?」 顾绵隐隐约约对魏阶说了什么有点感觉,可他一副不想再说的样子,让顾绵心里不平衡起来。 他不说,她偏要问,倒要看看他怎么办! 魏阶偏过视线:「京城里盯着你的人不少,日后万不可再做这种事情,你在这里,本王至少可以保你性命无忧。」 想转移话题? 顾绵起身,离他更近了些:「我的命不值钱,还是王爷的话比较重要,王爷到底说什么了呀?」 魏阶想跟她生气,却又恼不起来,明明不想说了,她又偏要问。 他转眼见她凑过来,身上只一件薄薄的中衣,一时间又皱了眉,蛮横地扯起被子来,将她裹住。 「受了伤还不好好躺着,再感了风寒你当如何?」 「啊!」顾绵一张小脸都疼得扭曲了。 她前一瞬还想着魏阶这么好看,病点就病点,嫁给他也不算太亏;这一瞬,她又立刻将方才的想法赶出脑海。 这粗鲁强硬的动作,他还是人吗! 魏阶从小就是世子,十来岁就成了小王爷,他哪里照顾过别人? 顾绵那分明是疼痛至极的表情,让他身体都是一僵,更遑论做出什么补救的反应来了。 「你……」 他以一种非常奇怪又别扭的动作扶着顾绵的身子,却是把自己陷入了一个进不可进,退也没法退的境地里。 「你别动!」顾绵深呼吸了好几下,终于才让自己肩背一直到腰的疼痛减轻了一些。 她认输了:「王爷,我不问了,你看在我是个伤员的份上,饶我一命怎么样?」 魏阶见她眼泪都要掉出来了,一时间心里更加不是滋味,他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忽然—— 咕噜噜—— 两人同时都是一怔。 「已到了时辰,要不然传午膳吧?」魏阶尽量让自己表现得正常一些。 顾绵恨不得把头埋进被子里,声音低得像是蚊子叫:「听王爷的……」 魏阶放缓了动作,扶着她重新靠好了软枕,这才起身,轻咳了一下,走了出去。 第6章 午膳其实早准备上了,只是玉竹不敢打扰那二位,硬生生等得魏阶出来了,这才得了命忙去厨房传膳了。 魏阶也没有如往常一样回书房去,而是就在停云轩这里,同顾绵一起。 夏日的气息已渐浓了,可魏阶却硬是怕顾绵着凉,怎么都要给她披件衣服才允她坐直了身子吃饭。 原是打算坐在桌边上,结果魏阶看她坐也坐不好,站更是站不起来,干脆命人将午膳摆在了内间,就在床边上。 顾绵知道魏阶这人素来都是极有规矩的,他迁就了这么多,反让她自己不好意思起来。 「王爷先用吧,我自己来就好……」见魏阶端起了粥碗来,顾绵微垂着头说道。 魏阶闻言动作一停,他微抿了一下唇,而后才道:「本王是要喝粥,王妃也想吃这个?」 顾绵猛地抬眼看向他,却见他果真是拿起勺子来,自己喝了一口。 她心里于是气闷起来。刚刚那架势,分明就是要给她吃的,现在又在这里装模做样,还拐着弯地说她自作多情,真是虚伪! 顾绵闷哼了一声,自己坐起身来,费劲地抬起胳膊,从桌上拿起筷子来。 不就是粥吗?他想喝都是他的!这一桌好菜,比那一碗粥不知道好到哪里去了! 顾绵巡视一圈,把目光锁定在一盘卤肉上。 她可是当真饿了,这盘卤肉一看就味道上佳,肯定好吃! 只是她见了美食却忘了自己还有伤在身,她一开心一激动,想夹块卤肉来,伸出胳膊却是扯到了伤口。 「嘶……」顾绵疼得险些把筷子扔出去。 原本坐在她对面,还在看戏的魏阶,这会却是连忙将碗放下,绕过来坐在了她身边。 「怎么了?」 「疼……」顾绵胳膊还维持着一个要抬不抬的姿势,一动都不敢动。 魏阶听她这么说,连忙将她手中的筷子拿下来放好,这才伸手从她背后绕过,轻轻扶着她的胳膊,将她的手慢慢收了回来。 「还疼吗?」 他问这话时,只专注地盯着顾绵的右胳膊在看,却没有注意到两人现在这有些过于亲密了的姿势。 一下子被他的气息包围其中,顾绵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她偷偷向魏阶投去视线,见到他皱紧的眉头和眼里来不及掩饰的关心,不知怎么,心跳就好像快了那么一点。 久未听到回答,魏阶不由抬眼看她。 却见她一张娇俏的小脸近在咫尺,眸光中微微有些惊惧,可似乎又暗藏了些许亲昵的温柔。 恍惚间整个天地都安静了,魏阶仿佛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越来越快的心跳,他像是不受控制般坠入了一个缱绻柔和的梦境里,不由自主地想要向面前的人靠近。 臂弯里传来的温度与他身体中流泻开去的热度交织在一起,让人似乎要被带进一个意乱神迷的柔情乡之中。 魏阶的视线落在她微启的唇瓣上,残存理智的崩塌似乎只在一线之间。 「绵绵怎么样了?快让本宫看看!」 一个焦急的声音霎时间将这片天地割裂开来。顾绵觉得,她恍然间,好像听到了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 诚乐长公主魏岚惊讶地看着面前的场面,顿觉自己好像来得不太是时候。 原本还半拥着顾绵的魏阶只怔了一瞬便迅即起身,脸上的微笑仿佛刚才什么都未曾发生过一般自然:「姑姑前来,未曾远迎,还请恕罪。」 顾绵死死将头低下,一面是觉得方才那样的场面让长公主瞧见了有些羞耻,一面却又有种莫名的希望落空的失落。 魏岚有点尴尬地笑笑:「你们在吃饭呀?你们先吃,本宫一会再来。」 「姑姑既然已来了,不如一起吃吧。」魏阶没有给长公主离开的机会。 魏岚的眼神在他俩身上来回绕了半天,最后停在魏阶那微微有些泛红的耳朵上。 「倒也,不是不行。」 「姑姑请坐。」魏阶比了「请」的手势。 魏岚一看他留的那位置,当下心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这小子把自己的位置留在顾绵对面,偏把她的位置安在顾绵旁边,这是拿她做挡箭牌呢。 搂着人家姑娘的时候不想这些,事后了反却要用这么种方式补救。 魏岚心里觉得自己这侄子也太不开窍了些,只是脸上却没显露出什么来,走过去,在那小桌边坐了下来。 「给姑姑请安……」顾绵还是有点不好意思的。 不过魏岚向来不在意那些,她轻轻将顾绵的手握住,担忧地道:「我听见消息说你受了伤,怎么一回事?可伤的严重不严重?」 「让姑姑担心了,都是些小伤,修养修养就好了。」 第7章 魏岚打眼便看见她额头上那片擦伤了,一时间又有些心疼:「哪里是小伤?女儿家身子本就金贵,如何经得起这样折腾?我那里有些上好膏药,我让他们给你送来,这额头上的伤,可不能留了疤痕。」 「多谢姑姑关心。」 自打张嬷嬷走后,顾绵已有许久没有感受过这样真实的关心了,她一时间有些感慨。 魏岚见她眸光暗淡些许,怕又勾起她遇险的那些回忆来,便忙止了话头。 「瞧我,只顾拉着你说话,快看看你们王府有什么好菜才是正经。」魏岚说着,拿起筷子来。 视线自那桌上扫了一圈,还当真是丰富,她便问向顾绵:「绵绵,你只管说想吃哪个,姑姑给你夹。」 顾绵哪敢让长公主给她夹菜! 她连忙惶恐推辞:「顾绵自己来就好,不敢劳烦姑姑。」 魏阶知道她胳膊有伤,原本留长公主,也是方便有个人照顾她一下。他自幼多承长公主的照顾,这位虽说是长辈,可更像他的朋友。 只不过他倒没想到,顾绵这样的人,在这样的场合里,竟是比他还重视那些无聊的礼节。 他一时间气不打一处来,冷冷地道:「既如此,姑姑便用膳吧,也不用管她了。」 顾绵自然听出魏阶那针对之意,她极快地恶狠狠地瞪了魏阶一眼,不过没想到,长公主竟是替她说了话。 「你竟还有脸说这样的话。」魏岚看着魏阶一脸的嫌弃,「定是你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惹得绵绵生气了,她才要脱离了你的掌控,自己跑出去。若不是你,她又哪会遇险,平白受这些罪。如今你还嗔起她来了!」 「姑姑……」魏阶真实地迷茫了,这不是他姑姑吗? 「我何曾做过什么?这又如何与我有关?」 可魏岚认定了什么事,哪里需要理由?她摆出一副势与顾绵统一战线的架势,说道:「怎么就与你无关?这阖府里,能欺负她的,除了你,还有谁?」 「我……」 顾绵看着魏阶一副百口莫辩的样子,心里不禁为长公主殿下欢呼喝彩。 这位姑姑可真是太好了,不愧是能当长公主的女人! 魏阶突然觉得自己把长公主姑姑留下来,是个极为错误的决定。 魏岚还甚少见他有如此吃瘪的时候。她自己的侄子,算是她看着从一个小少年长成如今的样子,一向是少年老成,何曾这么鲜活过? 她心里于是对带来这个改变的顾绵更有了几分好感,脸上的笑容也更灿烂了些。 「看吧,你也说不出个理由来。既如此,你该给绵绵赔礼道歉。看在你多少也算个王爷的份上,就不用你说那些冠冕堂皇的话了。」 魏阶有了种不好的预感:「那姑姑的意思……」 魏岚将那一双筷子搁在了他面前:「这顿饭啊,你来喂绵绵吃。」 「这个……不用了……我自己可以的姑姑……」顾绵彻底慌了,魏阶那种人喂她吃饭,想想他刚才还一脸嫌弃,简直让人毛骨悚然! 魏岚却是拍拍她的手,却是对魏阶道:「定襄啊,本宫也算看着你长大的,你是什么样的人,本宫再清楚不过,你一向聪明,可不要聪明反被聪明误。」 这打哑谜似的话顾绵没怎么听懂,可她看着魏阶那严肃的表情,又分明地能感觉到,这一句长公主不是在说笑。 她知道魏阶那人一向自持,除了威胁她的时候,平日根本动都不会动她一下,她于是垂了眼帘:「其实不必……」 「姑姑说的是。」魏阶打断了她的话,「是我有错在先,这一次,就当给顾姑娘赔罪了。」 啊? 顾绵目瞪口呆地看着英王魏阶端着粥碗坐到了她身边。 「王爷你……」 「受了伤又发了烧,好容易退了,少吃些油腻,先喝点粥才好。」 自打来了京城,还从没有人这样温柔地照顾过她,虽然她压根无法判断,魏阶所说所做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可那一时,她真真切切地为此感动着。 好像在这个人的面前,她的委屈不需要再隐藏,她尽可以放心地将自己最脆弱和无助的那一面展示出来。 魏阶盛了一勺粥,有些笨拙却小心翼翼地喂给她,而后他看见她竟是哭了。 「你……」他一时间难得地慌了神。 顾绵忙撇过视线,扯出一个微笑来:「我没事,粥很好喝。」 「那就多喝一点。」 魏岚看着这对有些别扭,却总算不是那么别扭的小夫妻,默默露出一个微笑来。 因为有顾绵这个伤员在,这顿午膳吃了许久。长公主说到做到,说让魏阶喂她吃饭,就当真没让顾绵动一下筷子。 第8章 顾绵实在是不好意思了,听见外面人报,说是裴川来了,连忙将魏阶赶走,让他去处理他的事了。 等下人们将东西都撤了下去,诚乐长公主才坐到了她的床边上,拉着她的手同她说起话来。 「定襄啊我是看着他长大的,他那性子看什么都清清楚楚的,唯有感情这件事上,他没有经验。少不得委屈你了。」 顾绵哪敢想什么感情不感情的,她连忙摇头:「王爷很好,姑姑不必担心我。」 魏岚叹了口气:「他若真的好,你还需跑出去受那些罪?」 顾绵垂下头去:「让姑姑担心了,是顾绵不对。」 「是,你自然也有不对的地方。」魏岚嗔了她一句,这才语重心长地说道,「你是个姑娘家,有些事你不清楚,定襄那性子,也未必肯告诉你。只是我想,你还是该知道些,不说别的,总能保护自己。」 「顾绵听从姑姑教诲,不敢再乱跑了……」 「不是说这个,我是说京城里,不是你瞧见的就是真的,你只以为圣上赐婚,就将你二人绑在了一处,却不知牵一发而动全身,由这一处布散开去,影响不可谓不广。」 「且不说别的,就说因你们去年冬至那场刺杀被波及的人。都四个月过去了,这件事才算有了个面上的了结,你真以为就是查了个案子?」 顾绵沉默了。她自然知道,查案不过是个引子,真正的目的,应当是除掉那些所谓皇后一派的人,就比如那个齐笙月的父亲。 魏岚知道她聪慧,便接着说道:「这一场查办之后,朝中对三皇子赞许者甚众,你可知这意味着什么?」 「姑姑,我不过是个没什么能力,又不得家中父母宠爱的弱女子,我……」 「可你是定襄的王妃。」 魏岚的话,像是投入幽静潭水中的一枚石子,让顾绵心中一时间涌动起数种难以分辨的情绪来。 她是魏阶的王妃。 她好像,从来都没有认真地接受过这个身份。 魏岚看她样子便知她听懂了那话里的意思,便接着道:「我自认看人算准,你不像是对定襄抱有恶意,更不像是要害他。相反,你屡次出手,都像是在帮他。」 「我知道感情一事不能勉强,可定襄有定襄的难处,他不愿说给你听,是不想你也承受和他一样的压抑。你或许不喜欢被拘束在这么个王府之中,可绵绵,现在不是时候。」 魏岚就像是一位循循善诱的长辈,站在一个让顾绵无法抉择的路口之前,告诉她迷雾后面会是怎样的情形。 她笑得温柔,却又含了一丝落寞:「我曾经后悔过,所以不想有一日,你也陷入我今日这般困局之中。就算你再与定襄划清界限,外人眼里,你依旧是英王妃,你只要有这个身份,就会有数不清的人盯着你,有人想害你,有人想以你要挟定襄。」 「姑姑……」 「倘若有朝一日拨云见月,你要离开,我定不让定襄拦着。可如今,我却说不出这样的话来。绵绵,虽然定襄不说,但我知道,他是在乎你的。」 魏阶在乎她吗?顾绵不得而知。 在她有限的认识里,魏阶这个有一身秘密的人总是运筹帷幄,好似能把一切都控制在手中,这样的人,她会害怕。 可她也明白长公主的意思。那些后来刺杀她的人,与前一拨意外出现的三个分明就不是一个来路,若说她还是个没人注意的顾家女儿,她自己都不信。 「我会留下的。」顾绵的目光变得坚定而从容,「不怕姑姑笑话,顾绵一向就不是什么大度的人,既然有人想欺负我,我自然也要陪他们玩玩,连本带利赚回来才行。」 决定离开英王府,好像是一瞬间的事;决定留下,好像也是一瞬间的事。 看起来她冲动又善变,可顾绵知道,她终于不能再逃避了。 她虽然几次利用这个王妃的头衔,让那些欺负她的,说魏阶坏话的人不痛快,可其实她的心里,从没有认认真真接受过这个身份。 她从没有真实地把自己当作是英王妃,是以在面对魏阶时,在面对与英王府相关的许多事情时,她总能抽身在外,看似清醒,其实从所处的角度上来说,她就已经错了。 她是得留下,不只是因为长公主说的那些原因,更重要的是,她的身份已是英王妃,在魏阶也许可能会「病故」的那一天之前,她只有留在英王府,才能保证她自己、保证英王府的平安。 更何况,魏阶只用了一天的时间就把她找回来了,是他救了她,她既知恩,如何能不报? 并且,顾绵坐在床上,看着面前摊着的她带回来的包裹里的那些东西。 因为和几个黑衣人打的那一架,她的银票光是丢失了的就有近三成! 第9章 早知道就不把那一打装在身上了,就应该一起绑好了放包裹里! 让她顾绵丢了银子,她现在回了京,怎么能不把那些背后凶手找出来?她得让那些人加倍赔偿! 好在山河鉴还是好好的,且魏阶那人没有什么偷看别人东西的习惯,她的秘密,也没让他发现。 顾绵因着身上的伤,在停云轩静养了快一个月。 这一月里,魏阶常来她这,起初是陪着她用膳,后来是扶着她走路,顾绵有时想,他们现在这样,在不知道的人眼里,恐怕真以为王爷王妃是真夫妻了吧。 比如玉竹就是这么以为的,顾绵明明是受伤修养,可因为魏阶常来,玉竹脸上的笑容都多了不少。 顾绵一看她那个喜气洋洋的样子,就知道这丫头恐怕又是想歪了。 「这可是我身体好了之后第一次出门,你可别在那傻笑了,你若梳不好发髻,当心我扣你的月钱。」 玉竹手上的动作不停,脸上的笑容却愈发灿烂:「王妃身体好了,奴婢高兴。又逢王妃的铺子开业,这是双喜临门,怎么还不让人笑一笑?」 「你呀,每天就知道傻乐。」 已近六月,盛夏里天气炎热,原本顾绵是最懒怠出门的,可今日是她的行止居开张营业的日子,她虽是幕后的掌柜,可看一看又没什么,她自己的铺子,当然要去一趟。 是以她一早起来就梳妆准备,这会正看着妆台上搁着的那些首饰,一样一样地挑。 看着看着,她像想起了什么似的便问道:「王爷送我的那支木簪子呢?你收起来了?」 一说起这个,玉竹的脸上的笑容立时像凝固住了一样。 顾绵感觉她手上的动作停了,便从铜镜里看了她一眼:「怎么了?我记得那支簪子我可没带走,应是在桌案上放着的。」 「是……是奴婢收起来了,王妃要戴那支吗?」 玉竹这丫头不会说谎,顾绵一眼就看出来了,她又想到这一个月来也没见过那支簪子,便觉肯定发生了什么事情。 「拿来吧,首饰就是要戴的,平白放着岂不浪费?」 玉竹听她这么说,纵是想瞒着却也不敢了,只能犹豫了一下,下去拿那支簪子了。 仍是她走时留的那个木盒子,只是好像瞧着有些磕碰的痕迹。 顾绵脸上已没了笑容,她抬手,轻轻将那盒子打开来。 簪子就躺在里面,只是那「绯心」之上,多了一道裂痕。 她声音冷了下来:「出了什么事?为什么这簪子上多出一道裂痕来?」 玉竹一下就跪了下去:「王妃息怒,木簪的事情是意外。」 「我没有生气。」顾绵将盒子盖上,转过身来,低眸看着她,「这是我的东西,我总得知道个原因吧?」 玉竹仍在犹豫,王爷才和王妃好了一些,若是现在把这件事告诉王妃…… 「和王爷有关,对吧?」顾绵见她不说,便自己问了出来。 看到玉竹那惊讶的神情,顾绵便知道自己猜对了。 「说吧,我知道你担心什么,我不是不讲道理的人,更何况,我都回来了,你还有什么好顾虑的?」 玉竹低着头,咬了咬嘴唇,终是一狠心,将顾绵离开那日的事情完完整整地说了一遍。 顾绵的手指自那木盒子上轻轻抚过,听完玉竹的回禀,沉默了良久。 她大约能想到魏阶那时的样子,只是没想到他竟会这么生气,连自己亲手做的簪子都不心疼。 「王妃……」玉竹见顾绵脸色不是很好,终是担忧地唤了一声。 顾绵深吸了一口气,脸上扬起一个微笑来。 「今日就戴长公主殿下送的那两只钗子吧,时辰差不多了,我们也该去行止居了。」 「那……」玉竹看着桌上的木盒子,一时间猜不透顾绵的用意。 顾绵已站起了身:「事有先后,我总得一件一件地办。这盒子就放在这,谁都不许动。」 「是。」玉竹不敢再问,应了下来。 …… 御书房内,恒昌帝听完了王保兴的回禀,将手上的一卷书扔在了案上。 「王妃遇刺这样的事,魏阶隐而不报,而且一个月过去了,还不知道凶手是谁?」 王保兴自然是不敢隐瞒:「若按陈大人调查的结果,确是如此。」 「英王妃现在如何了?」恒昌帝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反问起了英王妃。 王保兴便道:「英王妃修养多日,如今已大好,听闻今日还备了车马,要出门去。」 「她出门做什么?」 「据禁军的消息,王妃有一处成衣铺,今日开张。」 第10章 「她倒是毫不避讳啊。」恒昌帝魏屿笑了一下,眼角虽有了皱纹,可这一时却又神采奕奕。 「消息说,英王妃对此铺面相当看重,名字都是王爷起的。」 一听这话,魏屿眼中的兴趣更深了些:「阶儿那样的人,竟会给一个铺面起名字?王保兴,你觉得他这是什么意思?」 王保兴哪敢瞎说这种事?忙诚惶诚恐道:「王爷的意思,奴才不敢揣度,只是毕竟是夫妻,想来若王妃开了口,王爷也不好拒绝。」 魏屿笑着摇了摇头:「非也非也,阶儿可不是这样的人。这倒是有意思了。」 「圣上有什么吩咐?」 魏屿想了想道:「让他们暗地里查,行刺英王妃的到底是什么人,顺便,朕听说这几日瑢儿亲自登门见了翰林院新去的那个裴川?」 「回圣上,三皇子前日去见了裴大人。」 「传朕旨意,裴川文采斐然、学识渊博,太学院学子众多,擢其传道授业,不可怠慢。」 这是把人从翰林院里调出来的意思啊…… 王保兴眼皮微跳了一下,连忙行礼应是。 …… 宁安街南边转角的地方,顾绵的那个铺子「行止居」已是挂了大红的绸缎,这会正是晨起热闹时候,有不少行人都好奇地围过来看。 她的马车到时,这边已围了些百姓。顾绵瞧着效果不错,待绕到了后门处,这才下了马车。 程知兴今日也在,他见是顾绵来了,连忙迎了出来。 顾绵见这一月过去,后院里摆了绣架,前头铺面挂了不少成衣,放了许多布匹,顿时觉得空落落的心也被填得满满的。这是她的产业,是在她手里才起死回生的。 「王妃前来,未曾远迎,是草民失礼。」陈延上前来行礼。 顾绵连忙让他起身:「这铺子能有今日,多亏了你们,头一日开张,必是繁忙,等会开门营业,你们也不必管我。」 「是草民该多谢王妃提携。王妃看看,可还有什么不妥?」 顾绵环顾四周,店里的小厮已站好了两列,只等着开门营业了,便笑道:「很好,若吉时到了,便开门营业吧。」 五月廿八,宁安街南行止居,开张营业。所营乃是成衣布匹,花样繁多,服务周到,一时之间,顾客盈门。 顾绵在店里走了几圈,瞧着因好奇前来的百姓被他们铺子里的衣服吸引了目光,心情顿时更好了些。 从前她手里虽也有银子,可那是死物,铺面却不一样。 这是一潭活水,就如她师父曾说的那样,有进有出,有来有往,就是这样,才能生生不息,源源不断。 从这一处小小的铺面生发开去,就像魏阶给她起的那个名字一样,行、止,但凡与人有关的事情,都能从中找到赚取银钱的法子来。 顾绵顿觉这整个京城在她眼中都变得开阔起来。她不须再囿于顾府又或英王府的四方天地,但凡是市井之处,她尽可以放手一搏。 「王妃,咱们当真不再看看了吗?」玉竹跟着她走了出来,瞧着那热闹场面,还有些意犹未尽。 顾绵回首,一眼望见门前匾额上魏阶送她的三个字——行止居。 行止由心,她自以为自己已看透了,其实,还远远不够吧。 魏阶那人,其实还是有些才学的。 「不看了,人是要朝前看的,这一处好了,就该想着下一处,我们回府。」她唇角勾起微笑,觉得连今日的艳阳都可爱了那么三分。 宁安街上依旧熙熙攘攘,顾绵的马车也走不了多快,走走停停的,倒是外面叫卖吆喝的声音分外清晰。 约走了一半路程,顾绵正同玉竹两人说着近来京中时兴的花样,马车却突然停了下来。 「怎么停了?」 外面赶车的小厮也不敢怠慢,连忙回禀:「启禀王妃,前面不知出了什么事,围了许多人,小的瞧着,好像还有禁军的人在,咱们的马车过不去了。」 禁军的人,这个时候当街拦路? 顾绵微皱了眉头,作势要下车去看看。 「王妃……」玉竹却是有些犹豫,「既是禁军的大人办事,咱们要不绕个路吧……」 她也着实是被顾绵之前受伤的事给吓怕了,生怕再出什么祸端。 顾绵理解她心里所想,但却不会如她所说的那般做。 她朝玉竹笑笑:「你放心,京城里没人敢明着动我的,尤其是禁军的人,人越多,我们也越安全。」 玉竹还有些不解,只是顾绵一向主意正,她见王妃已先下去了,自己连忙也跟着下了马车。 从马车上下来,果然见前面路上围了不少的百姓,还有些喧闹。 第11章 有个妇人略显尖利哭声传了过来:「分明就是你这人推搡在前,我只靠做些小本生意,如今若是摔坏了,可怎么是好!大人,可要给民妇做主啊!」 顾绵听闻此声,心下已有了考量,她脚步加快了些,和玉竹两个从人群中挤了过去,这才看见了当中的场景。 地上倒了一个看着有四十来岁的妇人,一边站着不少禁军打扮的人,好巧不巧,领头这人顾绵认识,正是那白家的少年英才——白子冠。 而顾绵没想到的是,再一看另一边站着的,她才是惊讶了个彻底。 那作文士打扮的公子她没见过,可那公子身边的姑娘她可再认识不过了——不是那个被她打过一巴掌的郑蓉蓉又是谁! 郑蓉蓉和白子冠都在,这场面让顾绵皱了眉。 她也并不说话,只站在人群里,看那当中场面发生的事情。 起先那个摔倒在地的妇人还在哭泣,声音甚至吵得人头疼。 郑蓉蓉红了一双眼睛似要争辩什么,她旁边站着的那位公子却是拦着她。 骑在马上的白子冠威风凛凛,不知道是不是热闹看够了,这才开了口。 「别哭了,你有什么冤屈也说简单些,哭闹这半天,让人头疼。」 他声音里有股似有若无的轻蔑,让顾绵听了只觉很不舒服。 坐在地上的妇人听见这骑着高头大马的大人这么说了,连忙抹了把眼泪:「大人作主。民妇不过是卖个手帕贴补家用,没想到却遇到歹人行凶,将民妇推倒在地,如今腰疼腿疼,怕是摔折了骨头!」 「你说谎!」郑蓉蓉气哼哼地打断她的话,「分明是你骗人在前,你说自己的帕子用的是团花绸,要卖一两银子,可分明就是低廉的织花布!我们只不过揭穿你的骗局,你看骗人不成,便想栽赃嫁祸!」 「你们将我推倒,还有理了不成?」 「分明是你自己摔的!」郑蓉蓉急得都要哭出来了。 围观的百姓们也是说什么的都有,尤其郑蓉蓉与那公子穿着皆还算富贵,一时之间更是猜测什么的都有。 顾绵站在那,甚至听到周围有人说,这是哪家的小姐和情郎私会被抓了包…… 百姓间的传言就是这样,不管是什么事,好像总得带着些男女之情相关的琐事,这才能更有意思。 只是顾绵知道郑蓉蓉的身份,她既是礼部侍郎的女儿,就算人单纯了些,该有的礼数肯定都是知道的,况且真要是和人私会,哪会站到街上与人争吵? 这种磕磕碰碰的事,不过给点银子就一了百了,现在被折腾这么大,显然是郑蓉蓉那一根筋的脾气,不愿妥协罢了。 骑在马上的白子冠,最不喜欢的就是女人之间吵架的这种戏码,他听了两句,非常不耐烦地打断了那二人的争吵:「吵什么?就你们两个自说自话,谁知道怎么回事?你不是说是那个男人推了你吗?这位公子,怎么只让人家姑娘替你说话啊?」 白子冠的表情看着是漫不经心的,好像只是路过此处,碰上了就管一管,可他这话出口,顾绵心里却猛地一跳,看向那和郑蓉蓉站在一起,身着墨绿长袍的男子。 郑蓉蓉似乎是不想将他扯进来,还想再说什么,那公子却拦了下来,自己走上前,同白子冠作了一揖。 「翰林院修撰陶令昇,见过白副指挥使。」 陶令昇! 这不就是那个今科的状元吗?那个压了裴川一头,得了状元的陶令昇——就是这样? 顾绵抿了抿嘴,这人看着年纪也不大,且一瞧就是个地地道道的读书人,哪里有裴川看起来才气斐然啊? 不过现在不是让她看这些的时候。 这陶令昇自报了家门,又再联系他方才的举动,他与郑蓉蓉应当认识,郑蓉蓉的父亲是礼部侍郎郑东愈,这个郑东愈据顾绵所知,站队有些模糊不清。 现在白子冠针对他俩,难不成郑家其实暗中支持大皇子? 人家见了礼,白子冠当然也不能当没看见。虽然翰林院修撰不是什么大官,可陶令昇是状元,他也不能真一分面子都不给,他于是下了马,说道:「原来是翰林院的陶大人啊,恕在下眼拙,得罪得罪。」 那地上坐着的民妇也不傻,一听推她的也是个官,一下子就愣在那了。她原以为这人是个穷书生而已,谁知竟然是入朝为了官的! 她一下子就不敢说什么了,却不想,白子冠下一句话竟是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不过陶大人啊,即使是入朝为官,也不能坑害百姓啊。陶大人虽供职翰林院,可当街伤人,一样是要治罪的。」 他常年在殿前司领兵,又使的一把比平常的剑更宽更重的巨剑,一身的杀气常人见了多少会胆寒,更别说要与他说话。 第12章 可陶令昇却仍站得笔直:「陶某从未伤人,不知副指挥使此言从何而起?」 「陶大人没有伤人,那这妇人何以坐到了地上?」 「陶某不知。」 顾绵心中一下子肃然起来。这陶令昇看着是个文弱书生,风骨倒是硬傲。白子冠这么个人站在他面前,都能丝毫不为所动,有些胆识。 只不过未免和郑蓉蓉一样,太过耿直了些。 果然,白子冠听他这么一说,登时笑了出来:「不知?陶大人当街行凶,这么多人都看见了,怎会不知?」 「想来白副指挥使有些误会。陶某路过此处,见郑小姐与此妇人有所争执,念及昔日恩师教养之恩,便想帮忙调解一二,只是未曾想到,这位妇人突然间倒在了地上,陶某也反应不及。」 「陶大人倒是把自己择了干净啊。」 「陶某只是实话实说,副指挥使即便有所怀疑,也应讲求证据,既无人证,又无物证,如何治罪?」 原来这个陶令昇是郑东愈的学生,怪不得看他和郑蓉蓉一副熟识样子。 顾绵心下将这几人关系重新理了一遍,忽然反应出一点不对来。 这个白子冠来势汹汹,显然是针对陶令昇的,他没道理针对郑蓉蓉一个闺阁姑娘。可陶令昇若是郑东愈的学生,那白子冠来这么一下,不是就得罪了礼部侍郎? 白子冠又是白家的人,白家又是三皇子一脉,再联系起之前她的一些猜想来…… 「满街的百姓都看到了,这是人证;这位妇人就坐在路中间,现场都在,难道还找不到物证?陶大人才入翰林院不久就当街行凶,啧,恐怕不太好啊。」 「都说了不是他推的,是这人自己摔倒在地的!她卖了假的东西,骗了别人银子,为什么不抓她,反要抓好人!」郑蓉蓉冲上来,显然是气急了,连礼数都不管了。 白子冠眼中闪过一丝阴狠:「郑小姐这可是妨碍公务。」 「颠倒黑白不知所云,我只不过是说出实情罢了!」 陶令昇还想阻拦,可郑蓉蓉话已出口,又哪由得了他? 白子冠冷笑了一声:「来人!郑姑娘既然敢在禁军面前喧哗,想来也应该不怕被罚。」 「素闻上京府衙才是审案的地方,我竟不知殿前司也有这个职能了。」 一道淡漠的女声轻飘飘地落了下来,却是让众人全都心头一惊。 待朝那声音的来源看去,只见英王妃踱着步子缓缓走来,脸上还挂了一抹恰到好处的浅笑。 白子冠微微皱眉,却还是向顾绵行了礼:「微臣见过王妃。」 那围观的百姓一听这位是王妃,霎时间都吓得哗啦啦跪了下去,有胆小的,已是连忙跑走了。 原本还有点喧闹,这一时却是完全地静了下来。 顾绵自己都没想到她这个王妃的头衔这么管用,她略稳了稳心神,想着魏阶平日里那种装腔作势的样子,这才拿捏出个自己觉得还算有威慑力的姿势,冷了声说道:「都起来吧,我也没有一官半职,不过路过此处,略有些好奇罢了。」 郑蓉蓉此时已惊得完全说不出话来,若不是陶令昇提醒,她连行礼都忘了。 须知从前她就将英王妃惹恼过,可是亲身领教过一巴掌的。原本那白子冠就针对他们,这会再来个英王妃…… 郑蓉蓉只觉得后背窜起一股凉气来,让她在这夏月天气里,都要瑟瑟发抖起来。 可顾绵却没看他们,反是看向了白子冠。 「副指挥使今日得空,竟有闲情在宁安街上看热闹?」 「王妃说笑了,微臣也不过是处理事务罢了。」 「处理事务?」顾绵浅笑,「素闻殿前司戍卫京城,倒未曾想,这‘戍卫’二字,竟是审案的意思呀?」 这是暗指白子冠仗势欺人,越权处事。 白子冠见到英王妃在这便已觉出些不妙来。上次他到明秀山庄抓人,与这位英王妃有过一面之缘,当时他便觉此人见到齐笙月被抓的景象时太过平淡,应是心思深沉,却不想,还真让他猜准了。 「王妃说笑了,训练士卒,守卫京城安定,是微臣本职。」 「那副指挥使,这是路见不平,要做惩恶扬善的好汉?」顾绵分毫不让。 白子冠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来。 这位英王妃言笑晏晏,可言语之间,分明是在为陶令昇和郑蓉蓉寻求机会。 顾绵自己习武,自然能感受到他身上的杀意,只是今日这个闲事,她还就管定了。 她既然已留下,那谁都别想找到机会欺负魏阶,或者给魏阶制造麻烦。刺杀他不行,想给他树敌,更不行。 她还想去白家问问那个中书侍郎白大人呢,他这个孙子,是不是只会打架,脑子缺根弦啊,怎么还给自己人惹麻烦呢? 第13章 那礼部侍郎分明就不是大皇子一派的,怎么还上赶着给别人送队友? 陶令昇只见过两次英王,印象里那位久病的王爷言语温和,却没想到,英王妃竟是这样威严凛然。 郑蓉蓉就更惊讶了,她以前说过些不太对的话,王妃还赏了她一巴掌,怎么今天,看起来又像要救她呢? 白子冠咬牙切齿盯着顾绵,顾绵却一副气定神闲你奈我何的模样。 终于,那位风光无二的白副指挥使狠狠地吐出了一句:「继续前进。」 顾绵向他温柔地笑笑,而后便听见那上了马的白子冠,在路过她时,俯身以一种怪异的语调留下的一句:「王妃巧言善辩,气度超然,我喜欢。」 顾绵微眯了眼睛看向他,却见他已是策马扬鞭,领着那一队禁军开道离开了。 「多谢英王妃出手相救。」 听见陶令昇的声音,顾绵转过身来看向他。 她脸上已没了笑容,只扫了那还倒着的妇人和站在一边一脸惊恐的郑蓉蓉,向陶令昇道:「我不是救你,不要自作多情。断案的事该交给上京的府衙,陶大人供职翰林院,想必应该清楚。」 那陶令昇虽耿直了些,可到底也是考过状元的人,便立马拱手行礼:「恭送王妃。」 顾绵又深深看了郑蓉蓉一眼,这才扶着玉竹的手,回了马车。 …… 叠翠山下,魏阶正坐在院中的石凳上,看着竹山道人侍弄他那些青绿的蔬菜。 「听说你那王妃的病已经好了?」 「嗯。多谢前辈的药了。」 「你可不是得谢谢我吗?」竹山道人放下水桶,支着一双沾了泥的手走过来,「我那药做一瓶不容易,王爷不然考虑考虑……」 「前辈又缺什么了?」 「你那是不是有根大人参?」 魏阶轻叹了口气,可心情却又好了一点:「前辈需要,那就改日给前辈送来。」 「这就对喽。」竹山道人在他对面的石凳上坐下,「你这王妃也回来了,你打算怎么办?」 「前辈是指……」 「你就这么跟人家姑娘斗下去?」 「我已经与她是同盟了。」 「同盟而已?」 魏阶对上那老头子锐利的眼神,竟难得地迟疑了一下:「‘而已’是什么意思?」 竹山道人撇撇嘴又摇摇头:「离中秋宫宴,可只剩两月余了,你不会觉得,每天都能过这种太平日子吧?」 「我与明决自有计划,她既在京城之中,我就不会让她有事。」 「你也未免太自信了些。对付宫里的那些人,我从不担心你,可依老朽看,你呀,对付不了你那个王妃。」 「前辈何出此言?」魏阶觉得今天的竹山道人说话着实有些奇怪。 其实不只竹山道人,上次他与明决见面,明决也屡屡提及顾绵,难道顾绵会有什么不妥? 竹山道人叹气:「你自己慢慢悟吧。总归你那些手段,也出不了什么大事。」 魏阶看着那老头子又去弄他的菜园子,难得地觉出了一丝迷茫来。 虽然一切事情都在按照计划有条不紊地部署,可他怎么总觉得明决和竹山道人,好像在瞒着他什么呢? 「王爷!」本该守在门口的褚枫忽然冲了进来,打断了魏阶的思绪。 「出什么事了?」 「刚收到传信,王妃遇到白子冠了。」褚枫难得言简意赅了一次。 魏阶立时便站了起来:「她不是去看行止居吗?为什么会遇到白子冠?」 「白子冠领着一队禁军在城内巡查,刚好遇上纠纷,要将陶公子和郑小姐带走,王妃在返程路上遇到了,便出言阻止了。」 「阻止?白子冠做了什么?顾绵呢?」 褚枫没想到自家王爷这么大的反应,愣怔了一下才忙道:「没做什么,王妃回府了……」 「回府!」魏阶不再废话,拔腿就走。 褚枫一惊,待他反应过来,他们王爷都要走出门去了:「王爷,王爷!现在就回?不等人了?」 「劳烦前辈带话,改日再见。」 竹山道人从他的菜地里抬起头来,看了眼魏阶离开时的身影,吹了下胡子:「急成这样还说什么同盟,老头子年纪大,眼可不瞎!」 「我乏了,中午不想吃什么,若厨房里有汤什么的,给我盛一碗来便好。」才回了停云轩,顾绵便靠坐在软榻上,闭着眼睛休息。 她脑子里还是白子冠走的时候说的那句话,这年轻人有些跋扈,可他说话未免也太张狂了些,若不是没有证据,单这一句话,告到圣上那,他这个副指挥使也别想当了。 第14章 玉竹也知道顾绵是累了,便也不打扰她休息,应了一声就要去厨房瞧瞧汤去。 谁知刚出了停云轩的门口,一眼就瞧见对面王爷匆匆走过来。 「玉竹见过王爷。」 「王妃呢?」魏阶表情不太好,语气也生硬,把玉竹下了一跳。 「王妃才回来,正在屋里歇着呢,王爷有什么……」 她话还没说完,魏阶抬脚就进了停云轩。 玉竹哪见过王爷这般风风火火的,她一时间满脸担忧,回去看看也不是,去厨房也不是。 跟着魏阶过来的褚枫看了她一眼,叹了口气:「我去盯着,放心。」 玉竹知道她一个小侍女也做不了什么,见着褚枫已追着王爷去了,便一边在心里祈祷,一边急急地往厨房跑去。 卧房里,顾绵觉得自己歇了没多久,便感觉到了有人进来时带进的外头的热风。 她以为是玉竹又忘了什么回来问,便懒懒地道:「怎么又回来了?什么东西忘了?」 「本王倒是没忘什么,王妃是不是忘记什么了?」 一听这声音,顾绵噌一下就坐了起来:「王爷,王爷怎么来了?」 「王妃难道是忘记了当日从叠翠山小道摔下去所受的苦,今日竟还敢‘拔刀相助’?」 魏阶声音中流露出一丝急切,可目光如锋刃,却是锐利得让顾绵心惊。 看这样子,方才外头发生的事,恐怕魏阶已经知道了。 顾绵缓缓起身,却是毫不避讳地迎上了魏阶的目光:「王爷这是要审问我呢?」 「你知道本王的意思。」魏阶没想到她竟是如此反应,一时间有些错愕。 却不想,顾绵冷笑了一声:「我可不知道。我只知道,我还没去找王爷呢,王爷竟然还来停云轩找我。」 「看来王妃有话要和本王说。」魏阶站直了身子,冷眼看着她。 「是有话说啊。」顾绵边说边走到妆台前,将一个木盒子拿了起来。 「王爷既然来了,不如先解释解释,我这簪子,是怎么回事吧。」她将那木盒子重重放在面前的桌子上,一下将盖子打开。 里头的木簪上,血玉当中的裂痕清晰可见。 魏阶的心猛地缩了一下。 「东西是我的,现在坏了,王爷不打算说说理由吗?」她确实是生气了。 顾绵来了京城几乎从没有收到过什么礼物,这木簪她是极为珍视的。她知道自己不该对魏阶抱着什么幻想,可既然把簪子送给她,又为什么要摔坏了? 难道当时她走了,魏阶原本不打算寻她回来,不过是后面也许又发生了什么事,让他迫于形势,才做了找她回来的决定吗? 顾绵越想越委屈,一双眼睛里也盈了水雾。 魏阶沉默良久,才终于开了口:「本王……」 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件事,说他急火攻心举动失了分寸吗?他一向自认持重,这样的话如何说得出口? 那难道说他是生气顾绵的不信任?可他为什么要生气呢? 「你当日究竟为何不告而别?」他看向顾绵,到底还是将这个问题问了出来。 「所以,王爷将这簪子摔坏了,就是因我的不告而别,要断了当日的情分,是吗?」 「不是!」魏阶知她是误会了,可他自己竟不知要从何开始解释。 「那王爷是什么意思?」顾绵直直逼视他的眼睛,毫不退让。 那压抑已久的情感,在这一时,终于挣脱了桎梏,让一向谨慎如魏阶,也抛却了顾忌。 「京城之中,四方虎视眈眈,顾二小姐生辰,不过是顾家设计的引线。你若前往顾府,虽是以身犯险,可本王赔上所有暗卫也会保你平安。可你呢?」 「你孤身出城,身边无一人护卫,虽说你武艺尚可,可一人如何敌千军?无论是皇后还是三皇子,不管是平国公府还是顾家,谁找到你,无外乎两个结局,取你性命,亦或以你要挟本王一箭双雕,你让本王如何不担心?」 「顾绵,」他猛然上前,倏忽将她的手腕紧紧抓住,「本王虽无权势,可到底是英王,本王说了护你周全,就言出必行。你到底因何,一定要离开王府,离开本王呢?」 手腕被他紧紧抓着,传来的疼痛让顾绵皱了眉头,她望着魏阶的眼睛,半晌才一字一顿地道:「京城无可恋,我为何不能回青州?」 一滴泪自她脸颊滑落,好似是直直地掉在了魏阶的心上,让他呼吸都变得困难。 「在你眼里,就没有本王一毫之地?」 「原是有的,可王爷金尊玉贵,如何能是我一介乡野布衣所能高攀?」 「既如此,那你又为何路见不平,要阻拦白子冠?」 第15章 顾绵垂眸,她不想说实话,可魏阶神色不似作假,与从前来威胁警告她时的样子判若两人,她又狠不下心再去骗他。 她不说话,魏阶长出了一口气,松开了她的手腕。 「本王若畏惧世人目光,便不会称病多年。本王若畏惧王权倾轧,就不会蛰居王府。顾绵,我信你。」 顾绵惊诧地抬眸看向他,好像这一刻,魏阶卸下了他的重重伪装,在她面前的人,是完全真实的。 「白子冠在殿前司领职,杀伐果决深受器重,你本无需卷入其中,本王怕……」 「魏阶,我若把这件事都告诉你,你,你能赔我一支簪子吗?」 她一边止不住地流泪,一边却是说了这样一句话出来,让魏阶顿时一怔。 「你,你说话呀!」 「好,只要你愿意相信我,多少簪子都行。」 「若我只要你亲手做的呢?」顾绵从没想过自己会有这么大胆的一天。 她只是突然就想到了,就想问他,就想知道他的答案。 像是小时候,她师父给她讲的那些江湖儿女一样,率性而为,无拘无束。 某种意义上,她赌对了,魏阶不问缘由,只是认真回答了她。 「绯心因我碎,我自然要将它修好。」 顾绵垂着头,笑了一下,而后抬手将自己的眼泪抹掉。 「那白子冠太猖狂了些,他不过是殿前司的副都指挥使,如何能查起案子来?倘若真让他把陶令昇和郑蓉蓉带走,岂不是给三皇子惹事?」 她愿意说了,魏阶不知为何也跟着松了一口气,可听到她的原因,魏阶脑中便又立时闪过许多念头。 「你怕他给三皇子惹事?」 「肯定啊!他这种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人,若是因此给三皇子树敌,岂不是……」 魏阶看着她脸上生动的表情,微微勾唇:「岂不是什么?」 顾绵哪好直接将担心他被牵连这种话说出来?她抿了抿嘴,含糊不清地道:「岂不是要连累旁人?上次被刺杀,好容易才把大皇子一党的人拔起许多,何必要给人送把柄呢……」 魏阶将那绯心的盒子盖上,拉着她在桌边坐下。 他此刻心绪才算安宁下来,连话音都不自觉地柔和了些许:「你觉得,我是站在三皇子那一边?」 顾绵不懂他怎么又有此一问,遂道:「难道不是?若不是,先前那些刺客,不该是这么个结果啊……」 魏阶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只是笑着点了下她的额头:「说好了去看自己铺子,怎么还想这么多?累不累?外面的事本王会处理,你不必担心。」 顾绵哪想到他会有这么个动作,一时间眨着一双还泛红的眼睛,愣愣地看着他。 魏阶却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不管白子冠做什么,都不会牵连英王府,本王向你保证。」 「那,王爷是不是觉得我这么做有些张狂了?」 「倒也不是。那白子冠近来确实有些目中无人,借你之手,敲打他一下,倒也不错。」 顾绵在心里狠狠点头,是太张狂了,敢对着王妃说出那样轻薄的话,要不是在宁安街上那么多人看着,她少不得要来上一剑,让他知道知道周流的厉害! 魏阶起身,将装着绯心的盒子拿了起来:「本王允你,赔你一支。」 他将那盒子在顾绵面前晃晃,而后似乎还有什么事要处理,便离开了。 顾绵坐在那,怔怔地看着人走了,才好像忽然回了神一般,抬手拍了拍自己的脸颊。 她刚是不是脸红了? 魏阶刚点了她额头一下,她分明该觉得这人轻浮的,可她怎么觉得,有点美好呢…… …… 平国公府。 平国公世子罗载甫一回府,便立马赶去了自己娘亲的院子。 平国公夫人周氏这里才撤了午膳,正打算休息,便有个丫头来报,说世子来了。 罗载也不等通传,自己跑了进去:「娘,猜猜儿子方才在街上看见谁了?」 周氏知道自己儿子什么德行,靠在软枕上懒懒地问了句:「看见谁了?」 罗载在边上矮凳上坐下,一边给周氏捶腿,一边道:「儿子瞧见了白家的那个白子冠,要将今年的新状元陶令昇给抓起来。」 「白子冠,抓陶令昇干什么?」 「那陶令昇是跟郑蓉蓉一起的,郑蓉蓉,娘还记得吧?」 「礼部侍郎家的那个丫头?」 「正是她!」罗载一拍手,又接着道,「正起冲突时,娘猜谁来了?」 周氏没了耐性,道:「你有话就快说。」 罗载讪讪一笑:「这就说。那个白子冠刚要把人带走,哎,英王妃竟然来了。」 第16章 「英王妃?」周氏一下坐起了身子,「她说什么了?」 「她说府衙才是断案的地方,殿前司是越权。然后白子冠就带人走了。娘,这英王妃坏了白子冠的事,难道英王同意帮咱们了?」 周氏凝眉想了一会,看着罗载叹了口气:「你的脑子什么时候能灵光些?你那个不成器的弟弟都比你强!」 「罗驰在太学院都排不上号,娘,你这话什么意思……」罗载觉得自己带回来的是大消息,不想却让周氏这么说,一时间撅了嘴。 周氏冷哼一声:「这英王妃,分明是偏袒白家。」 「这话怎么说?」罗载一时有点想不明白。 对自己这个儿子,周氏真是恨铁不成钢,她冷了声道:「你想想,白子冠要是真的当街把陶令昇和郑蓉蓉带走,那郑家当如何?」 「自然是要救人啊。」郑大人爱女,这罗载还是知道的。 周氏便接着道:「那郑东愈明哲保身,能避则避,白子冠这事做成了,这是给三皇子在朝中树敌呢。好个英王妃啊,这时候拦下来,郑家欠她人情不说,还帮三皇子省了事。」 罗载哪想到后面还这么多弯弯绕绕,一时大惊:「那这么说,白子冠岂不是……」 「他是傻啊。这事恐怕是他自作主张。自打他带人清查余孽有功,如今是越来越猖狂,殿前司的副都指挥使,在你爹面前都意气风发的,不知道的,以为他官居太傅了呢。」 罗载也拧眉:「娘,照这么说,其实英王是帮三皇子的?」 「怪不得娘娘早就说,那幽居王府的英王根本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果然。」 「可那个英王妃,不是顾家的大小姐吗?她怎么不帮咱们呢?」 「你傻不傻!那英王妃要当真帮着顾家,她又怎会在顾二小姐生辰宴上跑了?」 提起顾锦来,罗载一时间又微眯了眼睛:「英王妃不帮着咱们,这不是还有顾二小姐。」 周氏一看罗载那个笑容就知道他想到哪去了,她起了身,瞪了自己儿子一眼:「我这就进宫求见娘娘,你也收收你那心思。我和老爷商量过了,迟早在今年给你定下。老大不小了,没个正形。」 「定下?定顾锦吗?」 周氏真是气不打一处来,她也不说了,拂袖出了门,吩咐丫头们更衣,这就准备进宫了。 娘娘说的对,废了的棋子就是废了,这个办法不行,得赶紧想下一个才是。 …… 魏阶再回到竹山道人这里时,日头已然偏西。 午后光阴总显得有些懒散,竹山道人也不侍弄他那些蔬菜了,躺在树荫里摆着的一张竹床上睡觉。 一边的石凳上,明决悠闲坐着,正拿着两本棋谱,来回比较。 「我就知道你还在这。」魏阶走过来,在他对面坐下。 明决头都没抬:「处理好了?」 竹山道人听见他来了,也从那竹床上坐起来:「啧,还挺快啊。」 魏阶浅笑:「不只处理好了,还有了个新想法。」 明决闻言,放下了手中的棋谱:「看来你这位王妃,还挺有些本事。」 魏阶不置可否,只接着他自己的话说下去:「如果,就让圣上觉得,我是支持三皇子的,会怎么样?」 暮色四合,兵部尚书府中,花厅里已传了晚膳,才回了府的顾文业眉心皱成一个「川」字,一脸郁色。 秦氏最不喜欢看他这愁眉苦脸的样子,便摆了筷子问道:「老爷今日又是怎么了?怎么瞧着愁成这样?」 顾文业叹了口气:「上次的计策让顾绵坏了事,今日我见到罗世子了。」 「哦?世子怎么说?」 生辰宴一事未成,秦氏后来是去过国公府的,不过那时顾绵在王府养病,这事又连圣上都知道了,他们也不好动手,就也没商量出什么来。 她也想着,这一个月都过去了,该有点动静了,故而顾文业那么一说,她就连忙问了出来。 顾文业摇头:「不好处置。世子说,宫里的意思,是把顾绵给舍了。可她现在是王妃,住在王府里……」 英王府好说歹说也是个王府,守卫森严,哪是说除去就除去的? 秦氏看他那个唧唧歪歪的样子,便翻了个白眼:「除不除得去另说,老爷恐怕是心疼了自己的女儿吧?」 顾文业能有今日之地位,十之五六靠的是秦氏和平国公府那层不远不近的亲戚关系,是以每次秦氏一说这话,就像戳了他痛脚似的。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我若真心疼,做什么将她接来上京,还让她替锦儿出嫁?」 秦氏冷笑一声:「那还不都是我的主意,我那也是看在她那个娘早死的份上,饶过了她。要是那女人闹到上京来,老爷还不知要多多少事呢!」 第17章 提起岑氏来,顾文业表情有了些不自然:「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说这些干什么。倒是看看眼前才是正经。」 「眼前的事也好解决,端看老爷舍不舍得下了。」 「夫人有何高见?」顾文业忙问。 秦氏笑了一下:「英王府自然不能从外边打进去,可若要除去顾绵,我们可以从里边着手啊。」 「里边?」 「老爷想想,这王爷正值当年,府中只有一位王妃,成婚半年有余还无所出,是不是缺了些什么?」 顾文业有些明白了:「夫人的意思是……」 「偌大的英王府,莫说侧妃,连个侍妾都没有,多少还是寒酸了些。」秦氏眼中闪过精光。 她的算盘已是打得响当当,只要顾文业点了头,此事她明天就能办。 「可这人选……」 「人选已有了。」秦氏微笑着竖起了三根手指。 顾文业一惊,很快就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将她也送去?」 「怎么?老爷心疼?若老爷心疼,那我也不知该怎么办了,老爷还是自己想办法吧。」 顾文业连连叹气:「你,你说这话,唉!」 「既然老爷同意了,明日我就着手办这事。老爷放心吧,西院里那个,精明着呢。」 当天夜里,秦氏就唤了顾绫到她的屋子里。 顾绫只比顾锦小一岁,今年才刚及笄,生的虽算不得美若天仙,可也楚楚可怜,娇柔多姿。她虽是个庶女,可到底也是兵部尚书府出去的,给王爷做侧妃,也不算委屈了。 顾绫听了两句便知道秦氏是什么主意了。从前顾绵在府中时,她与顾绵接触并不多,只知她行事粗鲁,大约是个不知礼仪的粗人。 她又思量自己在府中少不得受秦氏拿捏,若真能到王府去,也就能摆脱了秦氏,日后再想做什么,也比现下容易。 更何况,她就算不去给王爷当妾,也不过是由秦氏安排,随便嫁个人罢了。还不如干脆显赫些,日后还有个奔头。 秦氏在兵部尚书府说一不二,顾绫一脸娇羞,她自然是知道这个庶女已同意了。这便满意地让人下去准备了。 …… 五月廿九日,顾绵一早起来便听说魏阶又出门了。她自己用了早膳,原还想问问他什么时候赔她簪子,可人一大早走了,却也问不成了。 原以为今日也要窝在府里无聊一日,没想到,巳时刚过不久,秦氏竟然登门了。 秦氏会来王府,顾绵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肯定不是什么好事。她立时便让玉竹将今年新做的夏衣全都拿了出来,从里边挑了个看着最是富贵华丽的。 秦氏和顾锦,跟她们玩深沉的,她们不一定能感受到,就要这种明显的,才能让她们歇了挖苦打趣的心思。 等顾绵梳妆打扮好了,秦氏和顾绫已在花厅等了有一会了。 顾绫还好,就在一旁站着,不声不响,看着很是乖顺。秦氏却脸色不太好,坐在那里看着整个屋子的陈设,哪哪都不太顺眼。 「顾夫人今日怎么有空上门来了?不曾远迎,恕罪恕罪。」顾绵从外面走进来,嘴里说着「恕罪」,表情却是泰然自若,不觉得自己有一点不妥。 秦氏纵使心里生气,可身份地位摆着,该有的礼数却也不能少。 「见过王妃。」 明面上秦氏是长辈,顾绵也不能不守孝道,她并不承秦氏这个礼,只是也不会断然不会回礼。 她走到上首的椅子上坐下来:「夫人前来,可是有什么要事?」 其实她从进门就瞧见站在一边的顾绫了。人都带来了,顾绵心里也早有了猜想。只是这话,还是得让秦氏自己说出来才行。 也难为秦氏还摆出个笑脸来:「王妃嫁来王府,我和老爷都是日日念着。老爷公务繁忙,便说让我来瞧瞧王妃。王妃年纪轻,府里又没有长辈,若有什么难处,只管与家里说。」 装的倒是挺像个关心子女的母亲,顾绵心里冷笑。 「让夫人担忧了。不过王府上下一切都好,又有王爷管束,我也插不了什么手。」顾绵谦虚地笑笑。 秦氏便道:「也是,王府自然还是听王爷的。不过,这后宅之事,王妃也不能都让男人管了不是?」 「难道夫人是有什么经验教我?」顾绵故意露出一副惊讶表情来。她倒是要看看,这秦氏的戏还要怎么演。 秦氏于是便语重心长地道:「老话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王妃也与王爷成亲半年有余了,倘若一直这么拖着却也不好。」 顾绵脸上挂着笑意,心里却是冷哼。 还「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人家那句话,是她秦氏说这意思吗?有段时间没见,这秦氏还咬文嚼字上了? 第18章 秦氏见顾绵不答话,略顿了一下,便自己接着说了下去:「我来也没有别的意思,你妹妹今年也已及笄,又生得周正,人也温顺。王爷身边没有伺候的人,她若来了,多少也能为你分忧。」 呸!顾绵心里啐了一口。 去年她才成亲不久,这秦氏就打主意往她这塞人,今年可倒好,直接把主意打在魏阶身上了! 顾绫听见终于提起她了,便走上前,给顾绵行了礼。 看着倒真如秦氏所说,是恭恭敬敬,温顺柔和。 「王妃若是瞧着稳妥,改日咱们就可商量着将这事情办了。这纳妾不比娶亲,没有那许多讲究。绫儿又是来帮衬着你,自然也不挑那些。是不是啊?」 纵是都让人贬斥到泥里了,顾绫脸上却仍是顺从的表情:「全凭母亲和王妃作主。」 顾绵冷眼瞧着,头一次觉得自己这个庶妹脑子有些不太清楚。 她也压根不去管顾绫的反应了,看向秦氏道:「夫人说的也有道理。只是夫人也知道,我虽是王妃,却没什么地位,王府里的事,都是王爷决定。王爷虽然身子不好,可府里的下人们都听他的,我也不能例外。」 「后宅的事,理当是王妃作主的。」秦氏笑得和蔼。 顾绵叹了口气:「话虽然这么说,可夫人也说了,王府没有长辈,没有长辈管着,可不就和别处不一样了吗?我也不怕夫人笑话,这三妹妹的事啊,我还真是做不了主。」 秦氏脸上的笑已有些尴尬了:「王妃这话是什么意思?」 「就是面上的意思呗。王爷若纳妾,还得王爷自己说了算,我说再多,那也是不管用的。」 「顾绵,你当真是入了王府,就忘了你爹当日说过的话了?」秦氏语气变得十分不好。 顾绵已经习惯了,反正秦氏这人每次演戏演到一半,总是要撑不住的。 她于是便也懒懒地道:「怎么敢忘呢?」 她站起身来,一步一步走向秦氏,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干净:「抛弃了我娘的人,他说的话我都记着,不只记着,还记得清楚。要不然,我怎么能一点都不按他说的做呢?」 「好啊,王妃现在厉害了,对长辈也敢不尊敬了。」秦氏也站起身,狠狠地看着她。 顾绵毫不在意地笑了笑:「长辈?那也要看看配不配得上!」 「将府中的庶女送给自己的姐夫当侍妾,这种恶心的事情,你们竟也干得出来!」 一直低着头的顾绫,此时猛地抬头看向顾绵。 顾绵丝毫没理会她震惊的表情,她冷笑了一声,接着道:「顾夫人,我事情很多,平日里顾不上你,你最好也别来招惹我。这种把庶妹送给姐夫的下三滥戏码,说出去,也不怕人笑话!」 「顾绵,你……」 「我怎么了?夫人,我这可是好心提醒你。你若一而再再而三还想打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主意,就别怪我不念那点表面情谊,将顾文业当年的事抖落个干净了。」 顾绵说到这里,一下又笑了出来:「抛弃糟糠之妻,另娶世家小姐,这种欺上瞒下的故事,想来应该挺受人喜欢的哈。」 「你闭嘴!」 顾文业曾经有过一个妻子的事,就是秦氏心里一根除不掉的刺。即使那个女人已经死了,可当年她嫁给顾文业时,确实对此一无所知。 而现在,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好像就从顾绵身上看到了那个女人的影子。 她明明根本没见过那个贱妇! 顾绵看着秦氏脸上那变化精彩的表情,却是越发厌恶。 她又瞥了顾绫一眼,而后便冷声道:「玉竹,送客。」 抬步从花厅走了出来,外头夏风漾漾,顾绵深吸了一口气,方觉舒服了那么一点。 她也不理会屋内秦氏和顾绫是什么反应,便抬脚,回她的停云轩去了。 …… 魏阶傍晚回来时,便听非常尽职尽责的全福跟他禀报,说王妃在院子里坐了一天了,什么话都不跟人说。 他于是连自己的书房都没回,折道就去了停云轩。 到那的时候,玉竹正站在廊下,远远看着,满脸的焦急。 「她怎么了?」 身边突然响起个声音来,玉竹吓了一跳,见是魏阶来了,连忙道:「王爷,王妃不吃不喝也不说话,在那石桌边上,坐了一下午了,不知怎么了……」 「白天有人来过?」魏阶远远看着坐在那的姑娘,问道。 玉竹不敢隐瞒,自然连忙回禀:「上午兵部尚书夫人来了,还有王妃的妹妹也来了。」 「顾二小姐?」 这事褚枫也调查清楚了,只是还没来得及和魏阶说,便应道:「不是二小姐,是顾家三小姐。」 第19章 魏阶微眯了眼睛,停了一会才道:「去让厨房准备晚膳吧。」 他交代完了,也不等褚枫他们回应,便抬脚向顾绵走了过去。 少女正支着下巴坐在石桌边上,裙边落了几片树叶,发丝软软地垂了两缕下来,随风轻轻飘动。 魏阶瞧着她那怔怔的样子,一时间浅笑。 「想什么呢?」他俯身,轻声问道。 顾绵像是才注意到他来了,抬起头来,有些慌乱地收整自己的衣服:「王爷怎么来了……」 「本王记得,好像欠王妃一支簪子。」他说着,像是变戏法似的从身后变出一个小木盒子来,搁在了顾绵的面前。 傍晚的微风轻轻从树枝间穿过,偶有几片被摇落的叶子,还是翠绿的,却已飘在了地上。 顾绵盯着摆在她面前的盒子,却是一时之间有些怔然。 「给我的?」她语气里竟是带了一层犹疑。 魏阶在她对面坐下:「不看看吗?」 顾绵便又看了他一眼,见他一脸欣然,才抬手,缓缓将那个盒子打开。 一支簪子,和先前那支绯心一模一样,只是裂痕没有了。 「你怎么会……」 「那血玉本就是嵌在上面的,既碎了,本王便换了。至于先前那一块……」 顾绵看着他抬起手,展开手掌,他掌心里,正是先前那块带了裂纹的玉石。 「本王想留下它,但毕竟曾赠予你,便想问问你的意思。」 「王爷留着它做什么?」 魏阶看着他手中的血玉,语气温蕴却又坚定:「本王想时刻记着,从前一念之差,险些后悔终生。」 这话说得有些晦涩,顾绵不敢深想,垂下了眼帘:「东西本就是王爷赠的,王爷想留着,自然就留着。」 魏阶于是从自己腰间取下一个小荷包来,好似是早有准备一般,将那血玉放了进去,又重新挂在了自己身上。 「绯心已赠,王妃现在可以说说出了什么事吧?」 顾绵知道自己这样枯坐了一个下午,等他回来必少不得一问,只是她还没想好该怎么与魏阶开口。 他们名为夫妻,可总与平常夫妻不同;说是盟友,可几次三番,又分明超出盟友之外。 顾绵不知道自己该以怎样的角度同他说话,一时间蹙了眉,竟是如没听到魏阶的问题一般,一言不发。 朝堂之事,魏阶尚能有成算,可在顾绵的事情上,他却屡屡不得要领。 她不言不语,他眼中的担忧便愈发浓了起来。 「是本王没有处理好,答应你安排好顾府的事却没做到,日后不会如此了。」 「不是!」顾绵没想到他竟然胡乱给自己揽责任,一时有些着急。 魏阶却见她神色激动,唇角又漾起微笑来:「今日怎么了?难不成,是所谓,有心事?」 「有心事」这个词,还是裴川同他谈起的。 魏阶还能想起那人凡举古今诗词,偏要与他论这「心事」二字的场景。他总觉得裴川有什么言下之意,今日倒好像明白了些许。 眼见着这话越说越奇怪,顾绵干脆也不纠结了。她就权当是为王府利益考虑,不与魏阶见外。 「秦氏今日是领着顾绫来的,她什么意思,应该不用我给王爷解释吧。」 顾绵一边说,一边小心打量着魏阶的神情。她其实也有些好奇,魏阶对于男子纳妾这种事情,是怎样的看法。 可惜魏阶脸上的表情没有一点她想象中的波澜。 「顾家三小姐?三皇子风头正盛,看来皇后娘娘这是急了。」 「我也没想是平国公府还是皇后娘娘,总之那秦氏不要想在我这讨到一丝好处,我便一口回绝了。」顾绵双手绞在一起,想看看她这般行事,魏阶会不会恼怒她。 毕竟她做决定时并不曾与魏阶商量,也从没问过他有什么安排。 不想魏阶却笑得轻松:「如此甚好,外有圣上和姑姑,他们不能奈我们如何,便想从内攻起,王妃此举,是断了他们一条路,为何要因此愁闷呢?」 「王爷不觉得我太过鲁莽了些?毕竟我那个三妹也算清秀,性格还温柔……」 「与本王有何关系?」 顾绵服了。 她就不该考虑魏阶听到这种事会有什么反应。 英王殿下脑子里只有朝堂之争,根本就没有什么妻妾美姬、儿女之情! 这么一想,顾绵又不高兴了。 「自然与王爷无关,原是我自作多情了。」 这话明显带刺,好容易哄好了,如今好像又生气了,魏阶一时间有些无措。 「到了时辰了,王爷快去用晚膳吧。」她说完,起身就要回房去。 第20章 「顾绵!」魏阶也不顾许多,亦起身拉住她手腕。 腕间传来的热度让顾绵心跳猛地加快,她不敢回头,也不敢说什么。 魏阶似乎也觉得自己有些唐突了,可他却没有松手,只略顿了一下道:「明日,姑姑的生辰,圣上在宫中摆了家宴,你我都需前去。」 「王爷就想说这个?我知道了。」 「还有!」他放稳了呼吸,神情泰然自若,背在身后紧握的右手,又分明昭示了他难得的一点紧张。 「英王府只你一位王妃,现在是,以后也是。」 抓着她手腕的那人离开了,顾绵站在原地,半晌,终是忍不住,捂着脸笑了出来。 只你一位王妃,以后也是。 她也说不清,但就是很高兴,为他那一句话而高兴。 …… 中书侍郎府上,白成理捻着胡子听着三皇子魏瑢向他说自己的主意。 「我也是听闻了顾夫人领着顾家三小姐去了王府,所以才萌生此意。皇后可以靠这种手段拉拢英王,我们又为何不可?」 白成理却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妥。 「英王身体一向不好,虽说近来频频有所动作,可到底还是体弱,这个时候,却送美姬去英王府,难免引得圣上猜疑……」 魏瑢却不这么认为:「是顾家先动手,又不是我们。英王府除了王妃,连个侧妃都没有,就算是要开枝散叶,再纳个妾氏也算不得什么吧?」 「三殿下准备怎么将人送去?」 「我那堂兄为人有些古板,倘若直接送去,必是不成的,但如果能借姑姑生辰的机会……」 「万万不可。」白成理大惊。 魏琮却不解:「这有什么不可?近来几件事都处理妥当,前些日父皇还跟我说要友爱兄弟。我与堂兄也算一起长大,既有能歌善舞之美人,为何不能送给堂兄?」 白成理重重地叹了口气:「三殿下,‘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如今朝野上下,支持三殿下之人甚众,再拉拢英王,恐引忌惮啊。」 「外祖父也小心了些,不过是送个美人罢了,况且我那个堂兄收不收还不知道呢。正好,我也想看看他到底是个什么态度。」 「试探之法众多,三殿下何必选这样一种?」 「外祖父,人应当顺势而变,以前呢,我们无权无势,自然要小心谨慎,可上次一番清洗,如今上京内外,都是我们的人,又有何惧?」 白成理忧心忡忡:「三殿下慎言!」 「此事就这么决定了。我也不能总由着皇后娘娘折腾,外祖父不必担忧,瑢儿已经长大了,这些事,可以我自己来处理。」 魏瑢说完,便意气风发地离开了。 只剩白成理一人,有些失魂地跌坐在椅子上。如今他白家,当真是门庭显赫,可他亲历两朝风云变换,却总觉得这些都不过空中楼阁。 究竟是哪有问题呢? …… 翌日便是魏阶所说的宫宴,因是在傍晚开始,故而顾绵是午睡起了才梳妆准备。 她特意将那支新的绯心拿了出来,待玉竹梳好了发髻,小心地戴在了头上。 「今日是长公主殿下的生辰,王府的礼物肯定是王爷一早备好的,虽说也将我算在了里头,可到底不够诚心。」 玉竹听顾绵这么说,便问道:「可这一会就要进宫了,王妃到哪再寻礼物呢?」 顾绵弯着眼睛一笑:「我早准备好了。」 玉竹见她拿出一个菱形的精致小香包来,一时惊讶地瞪大了眼睛:「王妃这是从哪变出来的呀?」 「床上躺着那一个月也太无聊了些,那时我就想着要做一个来,只是手艺不好,虽然跟你学了,却还是不够精美。不过这香料可有讲究。」 玉竹凑上前闻了闻,清香淡雅,倒是与外头卖的那些香袋都不同。 「王妃这里放的是什么香?」 说到这个,顾绵就更自豪了:「这个,不是咱们大燕的,是我让程知兴今年春天送赛戎人手里买来的,名字叫璠萝,听说是用十几种香料调配的,也不知道公主姑姑喜不喜欢。」 「这味道好闻,想来长公主殿下也会喜欢的。」 顾绵便将那小香囊收了起来,起身,整好了衣裙走了出去。 魏阶仍是在府门前等着她,见她来了,自己便往边上站了站,让她先上马车。 顾绵因还记挂着他昨日说的话,再见他时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她也没说什么,略福了一下,便溜上马车了。 魏阶但笑不语,也跟着她上了马车,二人这便往皇宫去。 走在路上,魏阶还是不放心,便先打破了沉默,沉声道:「今日算是家宴,除了圣上,长公主姑姑和两位皇子外,还有皇后娘娘和贤妃,别人你应都见过,只有贤妃娘娘,你应该还不熟悉。」 第21章 「是三皇子的生母?」 魏阶点头:「不过她可能跟你所想不太一样。」 「我之前听闻贤妃娘娘偏安宫中不喜争斗,想来应该还算好相处吧?」 「算是吧。」魏阶好像有些感慨,不过却没再说下去,「后宫之中的人,你也不必都与之相交。」 顾绵明白他的意思,便点了点头:「你放心吧,我知道分寸。」 不过等他们到了宫中,贤妃却是没有来。 圣上身边的王保兴王公公说,贤妃娘娘身体有恙,在自己宫里休息了,至于真相如何,顾绵却也不得而知了。 她其实还是有些好奇那位贤妃娘娘的,这次没能见到,多少有些遗憾。 毕竟论起辈分,她算是白子冠的姑姑,顾绵对白子冠的印象可算不上多好,她其实挺想看看,这样一个人的姑姑会是个什么样子。 不过贤妃不在,也不影响长公主的生辰热闹。 宫廷乐师奏乐,舞姬献舞。桌上是美味佳肴,抬眼尽是珠翠环绕,顾绵这时才真真切切又一次感受到张嬷嬷曾提到的那等富贵繁华。 若要说有什么让她觉得令人担心的事的话,恐怕就是圣上的身体了吧。 顾绵每天对着魏阶那个病人,又常见他服药,多少也能看出些门道了。圣上的脸色,分明是比年节那时还要更差。 虽然因为妹妹过生辰,他笑得也算开心,可眉眼间的疲倦,多少都流露出力不从心。 难怪整个上京风起云涌,圣上这样的身体状况,底下两位正值当年的皇子不有点动作,好像都不太对了。 只是储君迟迟不立,顾绵猜不透这位帝王到底在想些什么。 「今日是诚乐的生辰,本宫为你准备了一扇山水屏风。这是前朝大师吴书所画,本宫听说诚乐近日颇喜书画,希望你喜欢。」 皇后罗芝兰这话一说,便代表着这会该是给长公主献上贺礼的时候了。 恒昌帝看着下人们抬上来的屏风,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 魏岚的明秀山庄这几日多了个擅画的书生他是知道的。那人并无功名,画技却了得,听闻魏岚很是喜欢,赏了许多金银。 这种事大家都心知肚明,只是不必明说罢了。自己的妹妹这么多年都不提一句改嫁的事,因为什么,魏屿也能猜到一二。 只是有很多事,连他身为帝王,也无法用妥善的方式解决,他也只能尽量宠着魏岚,只要她开心,修别院也好,还是有什么男人侍奉左右也罢,这是皇家欠她的。 「多谢皇嫂,这屏风瞧着就是好物,我喜欢。」不管真心假意,魏岚脸上的笑容还是很开心的。 皇后送了礼物,接着便是大皇子魏琮,送的是一颗淮川国所产的夜明珠,也是难得一见的宝物,价值连城。 而后就是英王府,魏阶准备了三幅一套先帝时的名家潜松先生的墨宝。都是魏岚喜欢的,她一高兴,又赏了一回金银。 顾绵此时便起身,先向圣上、皇后行了礼,才对着诚乐长公主道:「此前臣妇受伤,承蒙长公主殿下照顾,今日不才,便想在方才的礼物上,再添一件,希望长公主不嫌弃臣妇唐突。」 魏岚自然是欢喜的,她连忙道:「绵绵还准备了别的?快呈上来,让本宫瞧瞧!」 这事顾绵没和魏阶商量,魏阶一听她这话,立时便朝她看了过去,眼中也辨不清是惊讶还是气闷,总之,他的王妃还不曾给他送过礼物,却给长公主另备了礼物,他心情忽然有点复杂。 魏阶看着宫人将顾绵奉上的那个小香包呈了上去,收回目光,装作若无其事地饮了一口茶。 顾绵注意力都在诚乐长公主那,全然没留心到魏阶那一点点不对。 魏阶于是觉得宫里的茶味道都不好了,又冷着脸将茶盏搁在了桌上。 那边魏岚见到顾绵送的香包,却是分外惊喜:「这香包精致,味道也不同平常的一样,本宫喜欢。」 顾绵便道:「此香料乃是赛戎国所产,上京少见,臣妇觉得稀奇,又觉得味道甚好,便想送给殿下。倘若能让殿下高兴,这香包也算圆满了。」 「你倒会说,还是赛戎国的东西,当真稀奇。」 恒昌帝听见她俩所说,便问道:「英王妃去过赛戎国?」 魏阶闻言,心中登时警铃大作,先前那点因为礼物产生的心思一瞬间就烟消云散。 他看向顾绵,明知恒昌帝这是试探,可他却提醒不得,心中竟生出一丝急躁来。 顾绵也不傻,恒昌帝这话一问,好像周围空气都冷了三分,她略一细想便懂了。 大皇子也好,魏阶也好,都是男子,若收到别国赠礼,也算能说得通。她却不一样。 一则她在后宅,往来也该是诸位夫人小姐,轻易拿不出他国的东西;二来她母家就在京城,即使从前在青州,外面人也都以为是因她身体原因养在那里的,论理也不该与什么赛戎有所来往。 第22章 她现在拿出了赛戎的东西,帝心难测,有此怀疑,倒也正常。 顾绵垂首福礼:「回圣上,臣妇未曾去过赛戎过,此乃前来京中的边境商人所贩,臣妇曾在市井中见到,觉得新奇,就买了一些。如今却是借花献佛,讨长公主殿下欢心了。」 魏岚听她如此说了,便半是撒娇地同恒昌帝道:「皇兄别吓到绵绵了,不过是个小香包,想来外头也有卖的。近年咱们不是与那赛戎开了通商贸易的关口?这不正说明两国交好,在上京都能买到赛戎的东西了。」 恒昌帝便笑了笑:「你喜欢,那倒甚好。英王妃有心了。」 顾绵连忙行礼:「圣上谬赞。」 等她又重新坐下了,这才瞧见魏阶那个欲言又止的眼神。 她自作主张给魏岚送个小礼物,原本也没告知魏阶,顾绵这会心虚,便也不看他,只盯着自己面前摆着的美味佳肴。 宫中不好发作,魏阶盯了她片刻,到底还是收回了目光。 顾绵悄悄吐吐舌头,见三皇子已起身献上自己的礼物了,便连忙又端端正正坐好。 三皇子魏瑢说来也是玉树临风,而今在朝中又有不少支持者,看去也是意气风发。他也别出心裁,倒不是他送给长公主的礼物有多特别,而是他不仅给长公主准备了,还给旁人都准备了。 「父皇,儿臣近来受到皇兄、王兄不少帮助,便想借着姑姑的生辰宴,也感谢父皇和两位兄长。」 恒昌帝笑得和蔼:「哦?你准备了什么,让朕和诸位都看看。」 但见魏瑢拍了两下手,殿外,便有宫人抬着一块巨石走了上来。当先的巨石后面,还跟着人抬着一盆像是珊瑚的盆景,再后头,竟还跟着四名瞧着像是舞姬的姑娘。 这大排场,连魏岚都是一惊。 「瑢小子,你这是演的哪一出?」 魏瑢便行了礼道:「父皇,此石乃是昆仑雪峰孕育,儿臣费了好大功夫,才从雪山下居住的百姓手中寻得。磐石不移,乃有长寿之意,今日便献给父皇!」 恒昌帝魏屿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也看不出高兴也看不出不高兴,只是他点了点头道:「你有心了。」 前头的宫人便将巨石搬了下去,露出后面的珊瑚来。 魏瑢便接着介绍:「这是东海附近寻得的红珊瑚,经匠人之手做了盆景,当中珍珠翡翠做点缀,是吉祥富贵之意,献与长公主姑姑,不知姑姑可喜欢?」 「吉祥富贵倒是好物,我那庄子里也确实缺这摆件。瑢小子这次倒是细致。」 「姑姑喜欢就好。」 顾绵瞧着宫人又将这珊瑚搬下去,此时方能清楚看见后面跟着的姑娘了。 她不由心里惊叹,这三皇子也是下了血本,这好东西要寻来哪有那么容易?恐怕是早就准备上,只等这一天了。 还好,魏阶应该是站在三皇子这一边的,要不然跟这么财大气粗的人做对手,顾绵总觉得人家拿银子都能把她砸死。 她那铺子开张之后,生意还算不错,又有先前的积累,手里其实已经有不少银钱了。可今日进宫这一趟,方让她清楚,她的那点银子,和宫里这几位比,真是九牛一毛。 这时,站在当中的魏瑢,才看着那四个姑娘道:「大皇兄沉着冷静,堂兄足智多谋,魏瑢愚钝,深思熟虑,总觉得不知该送给二位兄长什么才是最合适的。适逢云州歌女入京,自古英雄美人,何等潇洒,魏瑢斗胆,将此佳人献上,略表感谢之意。」 送美人啊。魏岚心思婉转,陡然来了兴致。 这魏瑢铺垫了这么多,原来关键是在这里。 倘若私下去送,依魏琮和魏阶的脾气,肯定都不会收,不收那就不好玩了。如此在殿上送,当着圣上的面,便是有心拒绝,也要想出个合适理由来,到底难了许多。 只是魏岚又一想,如今是魏瑢最为惹眼,他这般行事,目的虽是达到了,可不是也更惹圣上注意?多少有些不合算啊…… 难道那位白中书没有提醒他吗? 这意思魏岚能看出来,恒昌帝和皇后罗芝兰自然也都能看出来,三人都是不动声色,端看魏琮和魏阶的反应。 魏琮脸上波澜不惊,几乎没有犹豫便起身道:「三弟美意,愚兄心领。只是魏琮喜欢清净,府上也并无宴饮娱乐之备,故而这歌姬虽好,还是到需要的地方为是。」 这话是魏琮那性子能说出来的。魏岚并不意外,恒昌帝自然也不意外。 魏瑢还想说什么,却是被恒昌帝打断了:「你兄长本就是个冷心冷性的人,你可别打趣他了。」 虽是开玩笑的语气,可听来更像告诫,魏瑢自然不敢再说,便又向魏琮行礼:「魏瑢唐突,还请皇兄见谅。」 「无妨,三弟心意令人感动。」 第23章 魏琮已表态了,剩下的就是魏阶了。 顾绵自魏琮提出这件事起就在盯着魏阶看,却见他眉心微蹙,似乎有纠结之意。 顾绵凭着她对朝堂上事情不太多的了解,大略推测了一下,她觉得魏阶可能是难以启齿。 一方面,他暗中支持三皇子,总不好当堂拒绝吧?那还怎么打好关系?另一方面,她在这里,魏阶又想维持个夫妻和睦的表象,若是承了美意,倒显得他见色忘义。 于是顾绵思来想去,觉得这个坏人还得她来当。 「三皇子如此美意,真是令人感怀。」 她这么一说,恒昌帝、皇后和长公主便都看向了她,不只如此,就连魏阶兄弟三人也是一脸意外。 顾绵恍若没有看见他们的反应,接着道:「臣妇嫁入王府已有段时日,既难为王爷分忧,也没有为王府开枝散叶,是臣妇之过,三皇子此举,原是为臣妇弥补,臣妇便因此感怀。」 顾绵说着,还特意做出一副小女儿的娇羞之态,看着活像个什么都不懂的单纯小娇妻。 魏阶一口气梗在喉咙里差点没喘上来。 这都什么跟什么! 还不待他说话,上头恒昌帝就笑了出来:「哈哈哈英王妃娇憨可爱,看来朕这赐婚还不算太差。」 顾绵也没想到圣上能笑这么开心。好像方才那隐隐紧张的气氛一下就没了,众人都因她这话笑了起来。 顾绵虽然是故意装傻,可她也不觉得自己有那么傻啊…… 她向魏阶投去求助的目光,却见魏阶竟是「咬牙切齿」,一副让她等着瞧的样子。 顾绵更不懂了,她这难道不是牺牲自己给魏阶找台阶下吗? 连一向严肃的罗芝兰都忍不住掩着嘴笑了一下:「圣上,英王妃能有此等想法,圣上也该欣慰了。」 恒昌帝笑得合不拢嘴:「是啊,朕心甚慰。魏阶,你作何想?」 魏阶也不知道自己该作何想。 别人给他府上送美人,他自己的正妃一脸欣喜地帮他接受了,他怎么越想就越觉得不对呢? 虽然这结果和他的计划如出一辙,可是这过程未免太过匪夷所思。 他还担心顾绵会因此生气,自接到消息就在想该怎么与她解释,甚至都想好了,不行就将他们的计划和盘托出,他愿意信她。 可现在,顾绵什么都不知道,然后就替他找了个台阶接受了? 她心里当他魏阶是什么人! 「臣不敢有何想法。」魏阶压着心里噌噌的怒气,极快地瞪了顾绵一眼。 顾绵垂着头,偷偷撇了撇嘴。魏阶这人真是不知感恩,她都牺牲自己的形象帮他到这个地步了,这人竟然还瞪她。 魏岚嘿嘿一笑:「皇兄,这小夫妻两个瞧着真是恩爱,皇兄就别为难定襄了。」 恒昌帝脸上的笑意还未消散:「朕倒是没想到你二人如此情投意合。瑢儿啊,朕看,这歌女不若干脆送到英王妃那。魏阶那王府上也没什么人,想来若有个人唱曲,平日里英王妃也能多些乐趣。」 「自然是如父皇所说,魏瑢在此,也要多谢堂嫂抬爱。」虽然和他想的不太一样,但是这结果倒还成,魏瑢自然不再多说什么。 顾绵也略福一礼:「承蒙圣上厚爱,臣妇惶恐。」 恒昌帝摆摆手:「不必不必,英王妃有如此心思,当真可贵。怪不得诚乐那么喜欢你。」 魏岚便分外自豪:「那可不,皇兄,我早说了,绵绵是个好姑娘,能娶了她,是咱们定襄的福气。」 魏阶莫名觉得自己被摆了一道,只是圣上高兴,长公主高兴,这结果也是他与明决商量过的,他又不好说什么,只能扯出一个微笑来,谢过了圣上恩德。 这一顿晚宴,众人虽心思各异,可因为顾绵那一个小插曲,倒是一副其乐融融的样子。 顾绵也不作他想。她今日如此行事,定是会招来皇后与大皇子的考量,不过那些人对她的试探,不在这次也定在下一次,或早或晚,她也并不在意了。 倒是魏阶,自打送过礼物之后,他看她的眼神总好像有话要说。 明明她帮了他呀,怎么感觉他却有点「苦大仇深」的? 宫宴上也不能问什么,顾绵也只好将这个疑问埋在心里。 只是也许是与长公主聊天太开心了,也许是宫里今日的美味佳肴味道太好,总之,等到宴会散去,众人各自回府的时候,顾绵早将她心里那点对于魏阶的好奇给忘到九霄云外了。 宴会上她饮了些酒,起先还兴奋着,可等出了宫门,上了马车,四下都安静了,那酒意便混着倦意袭了上来。 只是魏阶显然并不想让她睡觉。 「王妃今日在宴会上,何以有那一番高谈阔论?」自上了马车,魏阶脸上挂着的笑容就没了。 第24章 顾绵靠在马车壁上,懒懒地看向他:「我那不是帮王爷吗?王爷应该和三皇子之间有什么计划吧?我想送美姬应该是个引子,与其王爷想个理由,不如我来。」 她顿了一下,又道:「反正我在外面名声已经够不好了,圣上要是嘲笑我粗鄙,也无妨。」 她说完,还嘿嘿嘿地笑了一下,眼皮耷拉着,一副要睡不睡的样子。 魏阶不由就皱了眉:「本王和你说过的话,你都忘了?」 「王爷指的是哪句话?」 以前魏阶觉得褚枫抓不到重点,可现在,他觉得自己这个王妃才是真的不知重点,要将人气死才好。 「你因何不问过本王的意思,就作主应下来?在你心里,本王……」他一时顿住,微抿了下嘴唇,才又接下去,「本王难道是那种娇妻美妾环绕身旁之人?」 顾绵微眯的眼睛里透出了一丝丝疑惑,她想了一会,才突然趴近了些,好像想看清楚魏阶脸上的表情。 魏阶分明心跳已是快了不少,可他脸上却是严肃。 顾绵于是嘟了嘴,有些不满地问道:「王爷怎么有此一问?难道这不是王爷和三皇子商量好的?」 魏阶不自觉地便握紧了手里的折扇。 顾绵见他不说话,于是便起了三分戏弄他的心思。 魏阶一向矜贵持重,大有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之势,现在,他却好像紧张了。 这个发现让顾绵觉得有些新奇。她借了那几分酒意壮胆,倾身趴得更近了些。 「王爷这么关心我的想法,是怕我误会什么呀?」 「本王……」 魏阶猛然转头看向她,对着的却是少女近在咫尺的小脸。 她脸颊上,好似还因为酒意染了一丝浅淡的绯红,在马车摇晃的灯光里显得过分地柔和。 身体某些不受控制的变化让他本能地就紧绷起来,而在意识到那变化的起因时,魏阶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不计后果的冲动。 他原本是最不喜酒气的,可因为顾绵的靠近而带来的一点酒意,却吸引着他不顾一切地沉沦其中。 偏偏顾绵好似一无所觉,她半扬着头,看着魏阶好似轻微颤动的睫毛,竟靠得更近了些:「王爷怎么了?说话呀?」 魏阶感觉自己的思维在什么地方断掉了。 他完全无法清晰地分析目下的形势,一向敏锐的反应也在这个时候迟钝了起来。他眼中只有顾绵含着一丝疑惑的小脸,她长而微微卷翘的睫毛,她在灯火下显出柔和蜜色的唇瓣。 他的喉结轻轻动了一下。 魏阶知道自己的理智已经在出走的边缘了,可偏偏面前的人毫无所觉,好像比往日都要大胆,还在靠近。 「王爷?你没事吧?」 「本王……」 咯噔一声! 马车不知道是不是碾到了什么石头上,突然间剧烈地晃了一下。 赶车的褚枫有些焦急的声音传进来:「王爷王妃,方才是属下之过,碾到了碎石,王爷王妃无碍吧?」 只是车里,根本无人理会他这一句话。 顾绵整个人都撞进了魏阶的怀里,她的鼻子还磕在了魏阶的肩上,疼痛让她一瞬间什么酒意睡意全都没有了。 场面一度有些尴尬。 魏阶的后背撞在了马车壁上,有一股钝痛传来,只是他现在已完全顾不得理会。 他手还支在空中,抬起来也不是,落下去也不是。 他清晰分明地感受着顾绵的呼吸,脑海中时而混乱时而清醒,至此他才明白,原来所谓「手足无措」竟是这样一种状态。 「顾绵,你……没事吧?」 怀里的人半晌都没有动,魏阶支着手,终于开了口。 「没……没事……」脸还埋在他胸前的顾绵蚊子叫似地发出了软软糯糯的一声。 人在他怀里,魏阶动都不敢动一下,他想做点什么掩饰一下自己的慌乱无措,可这时候才发现,他的折扇竟不知什么时候掉了,且好巧不巧,掉在了顾绵垂落在地的裙摆上。 他想捡起来,可他这个姿势,分明是做不到的。 「你,你还好吧?」 「鼻子有点疼。」顾绵小声嘟囔了一句,想抬手揉揉鼻子的顾绵,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刚才发生了什么。 「王爷!我……」她扶着马车壁连忙起身,没想到她想往后退,可用力太猛,竟是一下撞在了侧壁上。 马车里咣啷一声,外边褚枫吓了一跳:「王爷,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事!」魏阶盯着顾绵,毫不犹豫地就把褚枫的话都堵了回去。 「啊……没事就好……」褚枫心有余悸地回头看了一眼,总觉得今天王爷和王妃不太对。 第25章 便听里边魏阶轻咳了一声:「还有多久回到王府?」 「已经到东渠街了,马上就到。」 马车里,顾绵咬着下唇,撞了鼻子又撞了脑袋,偏生她还什么都不能说,她突然觉得委屈。 明明只是想逗逗魏阶的,怎么最后反倒成了她受苦? 魏阶看着她那副受了委屈要哭不哭的样子,竟是莫名心疼起来。 他坐近了些,刚抬起手,还没做什么,顾绵立马露出戒备的眼神。魏阶一阵气闷,俯身将掉在地上的折扇捡了起来。 「还疼吗?」他故意冷下声音来,又装作若无其事地问她。 顾绵前一瞬还在想她就不该喝酒,果然脑子不好使,想开魏阶玩笑结果自己受罪;这一瞬,听见魏阶问她,她又立马好了伤疤忘了疼。 「王爷……是在关心我吗?」 「顾绵!」 砰一下,魏阶忽然就抬手撑在马车壁上,一下子将她禁锢在马车角落的小小空间里。 他的脸近在咫尺,眉心微微皱着,眼里像是嗔她无礼胡闹,却又好像真的暗藏了一点关心。 顾绵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那一瞬间,好像就是热血上涌,又好像是酒意重新占据了她的大脑。 她轻轻拽住了魏阶垂落的广袖,而后倾身,在他毫无戒备的时候,将一个吻印在了他的脸颊上。 魏阶霎时间就怔住了。 那陌生而温润的感觉让他几乎连呼吸也一同忘记,可心跳却在空缺了一瞬之后开始越来越清晰。 「王爷,咱们到了。」马车停了下来,褚枫跳了下去,站在车前禀告。 车里的两人瞬时便被拉回了现实之中。 魏阶倏忽便坐远了些,只是他略显粗重的喘息尚昭示着他难以安定下来的心绪。 顾绵也一下子意识到方才「美色」当前,她到底干了什么。她惊讶地捂着自己的嘴,看着魏阶也不是,不看魏阶也不是,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王爷?」外面的褚枫眼中闪过一丝迷惑。今天王爷和王妃,还是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啊,难道两个人都睡着了?不可能啊。 褚枫最清楚了,他们王爷那么挑剔的人,在马车上怎么可能睡着呢? 魏阶头一次觉得从宫里到英王府的路竟然是这么短。 只是他什么都没说,稳了稳心神,看了顾绵一眼,向外面道:「本王知道了。」 顾绵局促地窝在马车的角落里,看着魏阶起身,见他临出去时,还回头看了她一眼,语气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下车。」 东渠街上已没什么人了,只英王府门前的灯笼将这一片照得还算亮堂。 顾绵提着裙子从马车上下来,夜风吹过,这才觉得脸上不是那么烧烧的了。 她知道魏阶那人一向老成稳重,方才她确实是有点唐突。可那时候,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也不能全怪她吧? 她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魏阶的表情,却见魏阶仍是一脸复杂。 那人只看了她一眼,这便抬脚向王府内走去。 顾绵也不敢说什么,只能委屈巴拉地跟在了后面。 褚枫偷偷看看王爷又偷偷看看王妃,总觉得那两人之间好像发生了点什么,可他什么也没看出来。 他也不敢问,干脆也沉默着跟着人回了府。 到了去书房和停云轩的岔路口,魏阶停下了脚步。 顾绵在他身后跟着,连忙也跟着停下,垂着的脑袋也不敢抬起来,生怕魏阶突然又治她个什么罪。 魏阶却是略顿了一下说道:「明日要去太学一趟,你早做准备。」 啊? 顾绵抬头看向魏阶,那人却连她的回答都不等,直接便往自己的书房那边走去了。 她还正想着找个什么理由这两天先不要见魏阶了,好冷静一下的。这人竟然还让她明天跟着去太学? 太学院那种地方,她有什么好去的? 可人家根本没给她拒绝的机会,分明只是通知她一下。 玉竹不知道马车上发生了什么,只当顾绵是从宫里回来太累了,见她一直站着不动,便上前问道:「王妃怎么了?」 顾绵撇撇嘴:「我没事,我们回去吧。」 魏阶不会是报复她今天帮他应下美女的事吧?可她分明是帮他呀! 夜色已深,魏阶躺在床上,却是毫无睡意。 往常他也习惯于在睡前思量一下近来的事情,大多数时候,这种安静的时光可以帮他理清朝野上下纷繁复杂的关系。 可今天,他清醒地躺着,却满脑子都是马车里的场景。 顾绵瘦小的身躯窝在他的怀里,顾绵略带着酒意的言语,还有她猝不及防就在他脸颊上印下的那个吻。 第26章 不管他是睁着眼,还是闭着眼,脑海中这几个场景来回重现,好像怎么赶都赶不走。 更让魏阶没想到的是,他竟然会因此而感受到一丝欣喜。 「顾绵啊顾绵……」他闭上眼睛,轻微地叹了口气。 他们果真还能好好做个同盟吗? …… 夏日天亮得早些,顾绵昨日喝了酒,一夜睡得都沉,只是阳光溜进屋子里的时候,她还是迷迷糊糊醒了。 院子里次第传来丫鬟们洒扫收拾的声音,顾绵翻了个身,懒懒地喊道:「玉竹——」 「王妃醒了!」玉竹推门进来,已是准备好了梳洗的水盆。 顾绵坐起身来:「你知道王爷今天去太学院是做什么吗?」 玉竹被问得一愣,手上的动作没停,却是答道:「奴婢怎么会知道这种事情?」 「你不是和那个来全福挺熟的?他没跟你提起过?你想想,关于太学院的事。」 玉竹凝眉想了想,还真想起一件来:「王妃一说,倒真有一件。昨日奴婢还听全福说起,王妃上次提过的那位裴大人,如今被安排在了太学院讲学。」 「裴川去了太学……」顾绵擦净了脸上的水,起身走到妆台前坐下。 裴川起先是和那个陶令昇一样,都是在翰林院的。白子冠要找陶令昇的麻烦,裴川又被调进了太学院,若说这是三皇子要行动了,怎么看着有些拧着来呢? 顾绵揉揉眉心,她昨日虽说帮魏阶应下了,可谁也不能保证三皇子就一定能夺嫡成功啊。魏阶本身就是王爷,不管谁继位,他再怎样都能独善其身,何必要把自己卷进去呢? 昨天她喝了酒,又见了长公主,太高兴了,根本没想到这些,今天清醒了,却是觉出不对来。 可她看魏阶的意思,他分明也没准备推辞三皇子的美意啊。那他到底想做什么呢? 「王妃,今日还戴王爷送的那支木簪吗?」 一说木簪,顾绵又想起昨天马车上的事了。她现在觉得自己真是「色令智昏」的代表了,有了这么一遭,她还怎么见魏阶? 于是顾绵一下将那簪子推开:「今天不戴了,换个别的。」 不想今天倒是巧,魏阶没像往常一样在府门前等着,两人竟是在出府路上就遇到了。 打了个照面,避无可避,周围还有不少下人,顾绵只得装作一副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福礼问安。 魏阶却是一眼就看见她今日没戴「绯心」,一时间眸光深了些许,语气也凉了两分。 「王妃今日倒是素雅。」 「太学院学子众多,想来是文人雅士聚集之地,我随王爷前去,自然也不好太过招摇。」 这理由其实是顾绵随便编的,可听在魏阶那却是变了味道。 「哦?」他轻挑了一下眉,「王妃倒是思虑周全。」 「王爷谬赞了。」 两人之间恭敬有礼,一旁看着的褚枫一头冷汗。 从昨天他就觉得王爷和王妃不太正常,今天一看,好像更是了。 见着两人已往府外马车去了,褚枫也不敢多话,连忙跟了上去。 大燕的太学院中既有官家子弟,也有寒门学子,但都有一个共同特点,那就是课业满足了一定的要求。 太学院中虽也有跟着家里关系进来读书的,可即便是如此,也要本身的学识能够通过考核。因此就杜绝了许多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是以太学院中也能保持一心向学的纯净风气。 只是科举考试同入朝为官相连,太学学子也多少免不得同政事沾染关系。只是相较于外面勾心斗角尔虞我诈,这里还是纯洁许多。 顾绵一介女子,以前当然是没来过太学的。但是她兄弟在这。 若说顾家还能有顾绵不恨的人的话,可能就只有她那个同父异母的弟弟顾铭了吧。 顾铭和顾锦明明是亲姐弟,性格却迥然不同。不知道是不是顾铭从小大多跟着顾文业,四岁就入了私塾,十三就入了太学,反正他在顾家那些人里,简直就像是一股清流,一个异类。 顾绵第一年到顾家的时候,新年夜里一个人在破屋里躲着,连个好菜都没有,就是顾铭,不知道从哪「偷」了面饼鸡腿,偷偷地送给了她。 后来她屡次受到顾锦刁难,但凡这个弟弟在家,总会趁人不注意,偷偷给她送吃的送药。 顾绵曾经一度怀疑,顾铭人这么好,到底是不是秦氏的亲生儿子,后来她亲眼见着顾文业教训顾铭,总算明白了一点。 在她这,顾文业就是个抛弃妻女的渣渣,但是在顾铭那里,他却是满腹经纶,为他答疑解惑,给他开蒙的父亲。 顾文业教育顾铭,当真是按着名门君子来教的。虽然好像顾铭天资不算太过突出,在太学也不过中上,可他人品却是难得地没有什么大问题。 第27章 年纪虽不大,可看事情也算清楚,人也端方有礼,简直和他姐姐形成鲜明的对比。 她自从嫁给魏阶,就再没见过这个弟弟了,也不知他现在如何了。 「到了。」魏阶一早就发现她一路上一言不发还在走神,马车一停,就有些不耐烦地提醒她。 顾绵连忙收了思绪,再看时,魏阶竟然理都不理她,先行下车了。 顾绵一时间又觉得这人太过小心眼了,不过是意外亲了他一下嘛,他也不算特别吃亏吧…… 从马车上下来,方见前面太学院的大门。 不过出乎意料的时,他们竟是在门前就看到了裴川。 裴川一袭月白长衫,正在同人道别。顾绵定睛一看,那个和裴川说话的,不正是大皇子魏琮吗? 顾绵蹙了眉。 这裴川厉害啊,一边和魏阶「老友相逢」,一边又和大皇子「眉来眼去」,亏他还是个文人呢?怎么能两边都讨好呢! 魏阶就立在原处,既没有上前同大皇子魏琮打招呼,也没有刻意躲避什么。 那边裴川似乎和魏琮说完了话,顾绵看见魏琮抬头往他们这个方向看了一眼。 裴川便也跟着看了过来,只是他们三人都没有任何表示,顾绵心里疑惑,可她也知晓轻重,什么都没问,只当是没有看见。 等魏琮骑马走了,裴川才朝他们二人走了过来。 「王爷前来,有失远迎,还请恕罪。」裴川行礼。 顾绵因他「首鼠两端」,便觉得他待魏阶也不是那么真心,一时间也没有之前见他时那么激动了。 魏阶和裴川自也察觉到了她的变化,两人没说什么,只是相视一笑。 便听魏阶又接着道:「听闻东游在太学院讲学,冒昧前来,多有叨扰。」 「王爷言重了。」 一番寒暄过后,裴川便领着他二人入了太学学院。 学院本为学习之地,自然是不喜总有外客打扰,故而大燕太学之中,专设了接待客人的院落,与内院学子以一墙相隔。 不管谁有客人,都是在这里接待,并不会扰了学府清净。 至于像魏阶和顾绵这样身份尊贵的客人,虽也是在此处,不过却是另外备好的专门屋子了。 顾绵跟着他二人的脚步穿回廊,过月洞门,但见此间树木葱郁,繁花盛开。 景致倒是不错,只她想起了魏阶怕花那件事来,微蹙了眉头,默默走在了更靠近花园的那一边。 还好这段路不是很长,不久便进了屋子,魏阶好似也没有受花香的干扰。等三人相对坐下,顾绵这才些微放了心。 裴川斟了茶水,不过却是魏阶先开了口。 「在太学院如何?」 「王爷指的是何事?」 魏阶便笑了出来:「你天赋异禀,自不曾在学业上有什么困难,如今让你教导这些学生,本王倒怕你郁气盈心,生了病可不好。」 裴川笑得有些无奈:「王爷多虑了。太学学子一心向学,能为人师,理当是东游之幸。」 「看来你不久就能有得意门生了?」 「承王爷美言。不过倒确有些事情让东游意外。」 「哦?不妨说来听听。」 那两个人在那你一言我一语,聊得好像还挺开心,顾绵却是听着无聊。 她还以为魏阶特意让她来,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呢,结果就是听他们俩聊天? 而且魏阶这人也奇怪,他亲眼看着裴川和大皇子有来有往的,难道就不生气? 顾绵的眼神在魏阶和裴川之间飘来飘去,可惜那俩人好像一点都没注意到她这些根本不加掩饰的「小动作」。 「素闻平国公世子意气风发,比起白副指挥使也不遑多让,倒不想罗二公子竟是与其兄截然相反。」 「二公子罗驰?」 裴川点头:「平素多读书,经史杂集都有涉猎,虽不多与人交流,但恭谦有礼,有些让人意外。」 「罗二公子本是庶出,若能有此等志向,或可一见。」 「还有件事,我觉得有趣,想听听王爷的看法。」 「东游但说无妨。」 「罗驰与顾家公子顾铭虽非同窗,可关系却要好,也让人意外。」裴川说这话时看向了顾绵。 原本已是昏昏欲睡的顾绵,恍惚间好像听见有人提起了顾公子,她眉头皱了一下,瞬间便回了神。 「你们,看着我做什么?」顾绵眨眨眼。 「顾公子应是王妃之弟吧?」魏阶问道。 顾绵不知道他怎么又问起这个,含混不清地回他:「是,不过王爷知道我和顾家的人都是什么关系,不会还指望能从我这得到些什么消息吧?」 第28章 「王妃多虑了。王妃今日前来,探望身在太学中的弟弟,不愧友爱兄弟之典范。」魏阶看着她,露出一个略带打趣的笑容来。 他话音才落,那边裴川便将门外候着的书童召了进来,让他去请顾铭来。 顾绵这时候才恍然大悟,敢情绕了一大圈,她就是个工具人! 她指着魏阶,欲言又止,又指着裴川,欲说还休。 最后她气闷地端起了桌上的茶盏一饮而尽。 「你们两个这是合起伙来算计我呢!」 虽然也不知道他们俩打的是什么算盘,可借着她的名义来太学,确实比魏阶自己贸然到访更自然一些。若说想要做给别人看,这理由当真还有些合适。 只是顾绵还是觉得自己被魏阶给阴了。 她气鼓鼓地一个人坐在一边,魏阶却是垂眸暗笑。 其实他这王妃还是挺可爱的,虽然总是一副冷静又机智的样子,可明明还是小姑娘脾气。 顾铭很快就来了。原以为是裴先生找他,没想到来了这一下却见了三个人,他一时间就有些慌。 「太学学子顾铭给王爷、王妃、裴先生请安。」他今年也不过才十四的年纪,还是个少年人,平常就有些怕先生,如今又见了英王,更为胆怯。 虽然顾绵在这,是他熟悉的人,可顾绵此时又已是王妃身份,顾铭许久未同这位姐姐见过,也不知她如何,自然不敢多言。 顾绵还气着魏阶偷偷利用她身份呢,她此时反倒抢在魏阶之前开口:「铭儿近来可还好?若有什么不习惯,不喜欢,或有谁欺负你,只管和我说,长姐替你作主。」 这句话本是说来给魏阶添堵的,可顾铭不知道,他听闻此言顿时惊骇。 虽说从前在府中,与这位长姐有过些接触,可顾铭自问二人关系,也没到顾绵需如此维护他的地步。 他局促地站在那,应下也不是,不应却显得不知礼节。 裴川自是看出了自己学生的窘迫,他便温和开口:「子隽每日温习课业,多有精进。王妃不必担心。」 「这样啊,那挺好的。」顾绵敷衍地笑笑。 魏阶自然也感受到她的那点小心思,只是目今外人在这,他只看了顾绵一眼,却又转向了顾铭。 「本王听闻顾公子少年有志,又想着公子是王妃之弟,便作主,同意了王妃前来探望。还希望没有打扰到顾公子学习。」 「子隽多谢王爷王妃关心。」 「你来太学院多久了?」 「回王爷,一年有余。」 「日后想做些什么?」魏阶此刻,俨然如一位和蔼长辈一样,仿若他真的抛弃了王爷的身份,只是作为顾铭的姐夫,对这位弟弟的学业略表关心。 顾铭被顾文业教养得略有些单纯,也没做他想,可顾绵这半年多在王府经历那么多事,却是听出了些魏阶的话外之音。 她看向顾铭,少年人眼神澄澈干净。 「入太学是为求学证道,来日如各位先生、师兄一般,为天下百姓谋福祉。」 「年纪不大,理想倒是不小。」 「为人臣者,若不能为国尽忠,做有利民生之事,与陋室乞丐又有何分别?」 少年人,即便是再文弱胆小,也总有些蓬勃意气,是怎么也掩不住的。 可顾绵知道内里详细,听着他这几句话,却只觉悲凉。 魏阶是在试探顾铭的。 她是与顾家为敌,可顾铭在这其中是个特殊的存在。 她对顾铭心中有几分感激,可又因他是顾家人,而不敢全心全意相待。 魏阶想来也想到了这一层,所以才有了这段看似普通的对话。 倘若顾铭可用,来日他那句「为国尽忠」,说不定就意味着与生父生母决裂。 而此刻的少年浑然不觉,且心中所怀之志慷慨激昂。 魏阶点了点头:「顾公子有此志向,必能有所成就。」 「王爷美言,子隽愧不敢当。」 「如今人也见了,王妃,可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顾绵瞪了他一眼,揣着明白装糊涂,演得还挺好! 只是在顾铭面前她也不能说什么,于是便硬生生扯出一个微笑来,看向自己那弟弟:「顾铭,以前多谢你对我的照顾,今日来得着急,也没带什么东西,这些银子你拿去花,别苦了自己。」 顾绵说着,蹭一下将魏阶腰上别着的钱袋摘了下来。 她从里头抽出两张卷起的银票来,一下拍在了桌上:「都是给你的。」 魏阶哪想到她现在这么大胆,当着众人的面就敢扯他的钱袋。 可他看向顾绵,顾绵却一副挑衅的表情,那样子好像就在说「有本事要回去呀」。 第29章 戏都演到这了,怎么可能要回去?魏阶于是瞪了她一眼,也不管她了。 反正几张银票而已,他也不是没送过。 「拿着呀,别怕。」顾铭不敢接,顾绵就把那两张银票又推到他面前。 最后还是裴川道:「无妨,家人给的银子,学院不会追究。」 先生发了话,顾铭这才小心翼翼地接过了银票。一时间他心里百感交集。 他母亲和二姐口中粗鄙不堪不知感恩的长姐,分明善良温柔,可知偏见到底会压死人啊。 等顾铭走了,裴川才又开了口:「王爷看来是胸有成竹了?」 嗯? 顾绵闻言看向裴川。听他这意思,难道他和魏阶还有什么安排? 魏阶只盯着桌上的茶盏浅笑:「茶都凉了,该走了。」 毫不相干的一句话,裴川就好像听出什么深意来一般,露出一个了然的微笑来。 顾绵一片茫然,听他俩这意思,难道裴川见大皇子还另有隐情?魏阶和三皇子这就要动手了? 「王妃还不走吗?」 听见这声,顾绵一看,魏阶和裴川竟是都已起身了。 她也不好多问什么了,只能站起身,跟着那两人从这屋子走了出去。 仍是裴川将他二人送至太学院的门口,路上他们两人还说起了些别的事情,裴川甚至还打趣起了舞姬那事,让顾绵越听越乱,最后实在没法了,干脆不听了。 只是好巧不巧,原以为可以安心回府,搞她的商铺大业了,谁知刚出太学院,还没和裴川告辞呢,迎面竟然就碰见了一个顾绵最不想见的人。 白子冠勒马停在了太学院的门口:「英王好雅兴,竟然到太学院来了。」 见到白子冠,顾绵就想起他那天那句疯了似的话。她轻微地耸了下肩,站在她身边的魏阶却注意到了。 「王妃探望弟弟,本王不过是陪同前来。」魏阶自然而然地说道。 白子冠这时才下了马,像是刚看见裴川似的,有些惊讶地道:「呦,这不是裴大人吗?在太学院一切可好?」 他这态度有些轻蔑,裴川却不为所动:「承蒙白副指挥使关照,一切都好。」 顾绵感觉到了这三人之间微妙的剑拔弩张的气氛,她微垂眼帘,尽量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可某些讨厌的人却非不如她意。 「多日不见,王妃瞧着好像气色更好了些。那日宁安街上,是白某唐突了,还请王妃见谅。」 顾绵露出一个标准的假笑:「副指挥使在说什么?我怎么不太听得懂?」 她这是看在三皇子和白家的份上才给白子冠这个面子的,希望他别哪壶不开提哪壶。 可惜白子冠好像一点都没懂她的暗示,反而笑得更为猖狂:「王妃不必如此,白某是认真的,不如王妃考虑考虑?」 又来了! 顾绵觉得这个白子冠眼里恐怕没有礼义廉耻这种东西。 她抿唇瞪向他,只是还不等她反驳,忽然有人一下子抓住她的手,将她拉进了怀里。 「副指挥使喜欢玩笑,本王不介意,只是王妃胆小,不要吓着她。」 魏阶脸上挂着淡然的笑容,看去再是温和不过,甚至那带着一丝病气的面容,说出这句话时,让人看不出一点的攻击性。 只是他紧紧地将顾绵的手包在手中,却是让顾绵鲜明地感受到,他生气了。 白子冠收了脸上的笑容,看向了魏阶:「王爷身体不好,不要总在风口站着,若是这个时候病倒了,王妃该谁来照顾?」 「副指挥使多虑了,本王的王妃,本王自会照顾妥帖,不劳副指挥使关心。」 他说完,也不管白子冠和裴川二人,拉着顾绵转身就走:「褚枫,回府。」 …… 顾绵觉得自己是被魏阶「扔」到马车上的。 不得不说,他彻底冷下来的时候,与平日判若两人,还真的挺让人害怕的。 顾绵捏着自己的裙角,强迫自己笑得「甜美」一点:「王爷,你,你怎么了?」 「白子冠是不是和你说过什么?」 「没,没什么呀。他是殿前司的人,我是王妃,他要跟我说什么?」 「那次在宁安街,你救陶令昇和郑蓉蓉的时候?」 「王爷说笑了,那不就是碰巧吗?」顾绵觉得魏阶有时候也太敏锐了些,他什么都一猜就对,这还怎么演下去? 「他心高气傲,被你坏了事情,却一点都不记恨你。」魏阶冷笑了一声,「王妃果然让人觊觎。」 「魏阶你胡说什么呢!」 顾绵话音才落,却是一下子被突然逼近的魏阶再一次框在了马车角落的狭小空间里。 第30章 「魏阶!」 魏阶一手按在她的手上,将她想要抽出周流的动作生生扼杀在摇篮里。 「你对本王刀剑相向,却愿意为了他有所隐瞒?顾绵,你还记不记得,你是英王妃,是本王的王妃!」 「魏阶!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顾绵有些惊慌。 这一次的魏阶同之前的每一次都不一样。同样是生气,同样是步步紧逼,可这次,他好像忽然之间就带了强烈的占有欲,让顾绵感受到一股恐惧。 「本王清楚得很。」 「你根本就不清楚!白子冠不过一个殿前司的副指挥使,他能和我说什么?」 「你就一定要瞒着本王?」 「我就算瞒着你又能怎样?」顾绵也来了气,她手腕还被魏阶按得生疼,后背又靠在马车壁上,又硬又凉地硌着她,偏生她一身武艺,在这样狭小的环境里却根本动弹不得,她讨厌这样被束缚的感觉。 「你还不是什么都不告诉我?我从不管你做什么,便是今天被你利用了,也一句话都未曾多说,你又为何这般待我?」 她眼眶已泛了红,只是却倔强地不肯流泪:「魏阶,我自问与你结盟问心无愧,最多不过是贪了些银两,你若是不满意,我都还给你就是了,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试探我!我……唔……」 忽然间她剩下的话全部被炙热强烈的吻夺去,连呼吸都好像要在一刹那间被尽数席卷。 白子冠的话不可能只是随便一说,同样是男人,魏阶怎会听不出他的意思? 他只要一想到有另一个人要将他身边的姑娘抢走,就变得莫名地愤怒。 强烈的情感终归将他的冷静沉着尽数冲塌,让他在面对顾绵一而再再而三的责问时终究克制不住。 那一时,脑海里的想法鲜明而清晰。 顾绵是他的,他在用这样一种近乎疯狂的方式宣誓自己的主权。 「啪!」 清脆响亮的声音从马车里传了出来,赶车的褚枫一惊。 他心有余悸地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的马车门,似乎看不出任何的异样。 而马车里,被推开的魏阶彻底怔住了。 左脸上火辣辣的疼痛在向他一遍遍明示,方才所发生的都是真的。 顾绵狠狠地咬着下唇,眼中有委屈,有戒备,有不甘。 魏阶缓缓抬头看向她:「顾绵,我……」 「真没想到,英王竟是这样的人。」 「我刚刚……」 「我顾绵出身低微,原是配不上王爷的,王爷心里若有不满,只管一纸休书,大家清净,何必将我留在身边,又用这种方式折辱我?」 魏阶知她是误会了,可他又清楚地明白自己方才所作所为,在她眼里,怕是与禽兽无异。 他分明想解释,可又觉得那些苍白无力的语言没有一句能让她相信。 「我就实话告诉王爷,当日白子冠确实与我说过一些话,我本来不当回事的,只是如今看来,王爷与他也不过是一丘之貉,原是我看错了。」 「顾绵……」 马车停了下来,外面传来褚枫的声音:「王爷王妃,到了。」 顾绵未再看他一眼,转身下了马车。脚步一下未停,便已向王府中走去。 褚枫的礼还没行完,王妃竟是已经走了。他一脸迷茫地看向顾绵的背影,而后转回身,便见魏阶从马车上下来,样子,竟有几分狼狈。 「王爷……没事吧?」褚枫上前,有些担心地问道。 尤其在看见魏阶那还微微泛红的左脸,又想起方才听到的声音,一个大胆的想法在褚枫脑子中闪现。 他后面的话戛然而止,什么也不敢问了。 魏阶没有理他,脸色一片阴郁,走进了王府。 …… 「据中秋宴会不到两月了,圣上的身体,也是一日不如一日。近来太医院又换了方子,不知这一副下去,能不能有什么好转。定襄?定襄!」 明决抬手,在他肩旁上拍了一下。 魏阶猛然回了神,随意地应了一声。 明决盯着他看了半晌,而后觉得有点新鲜:「几日没见,你怎么了?少见你有这样走神的时候。」 「没什么。」魏阶似乎敛了心绪。 只是明决与他自幼相识,却不那么好骗。 「实话说了吧,是不是又与你那王妃有了矛盾?」 见他不答,明决摇摇头:「定襄,你一向透彻,怎么这件事却看不清?」 「什么事?」 明决看向竹山道人,那老头坐在一边的小竹凳上乘凉,见状摇着他的扇子起了身。 「老朽早说了,王爷倘以真诚待人,方能收获真心。」 第31章 「真心。」魏阶看向他,「前辈是何意?」 竹山道人没有回答,倒是明决回答了:「你分明待那顾家小姐不同,自己却偏不承认,我倒想问,你这是何意?」 「我待顾绵不同……」魏阶似乎想到了什么。 明决见他表情有所变化,接着道:「以前商讨这么重要的事,我可没见你走神过。今日你却频频神游天外,若我猜的不错,分明是因那位顾绵姑娘。」 他试探性地问道:「你还因她当日殿前应下舞姬一事生气?」 魏阶不说话,明决知道不是这个,便接着问:「那你是做了什么让她生气的事?她生气了,你便也因此被牵动?」 「我……」魏阶自是无法将当日马车上的事情就这么说出来。 明决笑了起来:「看来就是这个原因了。之前你就要保下她,可知你该是一早就动了心,只不过自己不愿承认罢了。」 「父母之仇未报,我如何动心?」 竹山道人叹了口气:「事到如今还不承认?你有大仇要报,和你喜欢人家姑娘之间,有何关系?你倒说说,难道你以真情待人,便不能报仇了?」 竹山道人真要被这个魏阶气死。 若早知道这孩子如此一根筋,就算他再聪明,当年老王爷托孤时,他也绝不会收! 「喜欢……」魏阶喃喃自语,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好像就这么自他心房深处浮现而出,让他先前觉得混沌不清的那些事情,开始变得明朗起来。 「你是人,又不是个死物,有了感情,又不是什么不能接受的事情。真不知道你这小子脑袋里都在想什么。」竹山道人哼了一声,坐回到自己的小竹凳上。 「可我与她之间……」 明决笑言:「你与她之间本就是夫妻,有什么不对吗?」 「那是圣上赐婚,既非她所愿,又非我能掌控。」 「可机缘巧合,既是良配,有何不可?」 「殿下此时不纠结于她顾府之女的身份?」 明决摆手:「我不是你,自你第一次说要保下她时,我就知道,你有今日,不过是时间问题。」 竹山道人轻哼一声:「看见了吧,明决这么个绝情种都比你看得明白。」 明决闻言撇了撇嘴:「前辈真会说笑……」 见魏阶仍旧是凝眉深思,竹山道人收了玩笑的心思,起身走过去,轻轻拍了拍他的肩。 「老朽让王爷体会一个‘真’字,不过如此。王爷分明是真心,却要以假意掩饰。王妃自认所托非人,自然就会伤心。王爷若将那伪装抛去,当然,也可见王妃真心。」 明决见事已至此,也不藏着掖着,便直言:「你用假意试探人家,得了一巴掌,倒也不亏。」 魏阶猛然看向他,而后无奈地摇摇头:「这褚枫……」 「大局将启,他也是担心你和王妃。我可提醒你,外面虎视眈眈,可容不得你犹豫。倘若真有人打了你那王妃的主意,到时,可就是你追悔莫及。」 …… 已经第五天了。 顾绵坐在窗子前,看着外面灰蒙蒙的天空。 她把自己关在停云轩里,已经第五天了。既没见着魏阶,也没听到他的消息,可她的心却空落落的。 她又反反复复想了好几日,却是越来越觉得,那天在马车上,好似她也有些无理取闹。 魏阶不过是问她白子冠说了什么而已,她或者都告诉了他,或者不过随便一个玩笑,可她偏偏用了最不好的一种方式。 她开始沉思自己到底因何偏要说那些话去呛他,又开始想魏阶到底为什么生气,又为什么忽然做出那样的事情。 可纷纷扰扰,头绪繁多,若真能让她轻易想出来,又怎会是那一个「情」字? 外头响了一声雷,不久,夏日午后的大雨便倾盆而至,霎时间天地一片晦暗,分明是白昼,却如同到了傍晚一般。 有豆大的雨点敲在窗台上,也有雨丝随着风吹进来,带进一丝凉意,将暑气消去几分。 顾绵起身,将半开的窗户合了起来。只是她转身,还没走出一步,外面,淅沥的雨声里,却是传进一道熟悉的许多日都不曾听见的声音。 「顾绵,当日确是我唐突,只是本王绝无轻薄之意。」他顿了一下,方又接着道,「感情之事,本王从前不曾经历,若有不妥之处,姑娘气恼,也是应该。只是那日之事确有误会,还请王妃,给我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 他平日里甚少一下子说这么多这样的话,顾绵迈开的步子猛然间就停下。当日的情形,似乎历历在目,让她心里那些好容易平稳下去的感情,再一次翻腾起来。 她不说话,驻足听着窗外哗哗的雨声。 第32章 也许是久未听到她的回应,外面又传进魏阶的声音:「本王有错在先,我可以等。」 明明打开窗子就可以看见他,明明大门就在不远处,可顾绵却忽然间害怕了。 她背对着窗户,双手紧紧攥着,指甲掐得掌心生疼。 她怕等她打开窗户,那人就不见了;她怕她的希望越大,日后就有越多的失望等着她。 当日决心留在上京,她是知道魏阶必定有所谋划的。可她仍故作轻松,假装自己若不在意,某些既定的事实就不会存在。 她太怕打开那扇窗户,那些表面的平和就会被全然打破。若他真的知道了她那些少女心思,曾经的那份盟约又怎能还奏效? 隆隆的雷声从天际而来,倾盆大雨似乎下得更加肆意。 檐下低落的雨水连缀成剪不断的雨线,让魏阶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起来。 他就站在大雨里,定定地看着那扇他再熟悉不过的门。 是他太过执拗了,将自己囿于无情的牢笼之中,偏要因见惯了黑暗,就将所有的温暖都拒之门外。 他自负看透世情冷暖,殊不知,不过是一叶障目,自以为是罢了。 「王爷,这么大的雨,要不然等会再来吧。」褚枫举着把伞匆匆跑过来。 可一把伞又哪能抵挡住瓢泼大雨? 也不知王爷在竹山道人那说了什么,从那出来便一路快马加鞭赶回王府,连大雨倾盆都不顾,就直奔停云轩。 纵是他飞快取了伞来,这么大的雨,又哪能拦得住? 「王爷……」褚枫还想劝。 可魏阶却不再给他说话的机会。 他手中折扇倏忽之间就已比在了褚枫的颈间:「你清楚这把扇子是做什么的。」 「可王爷的身体……」 「没有什么比这件事更重要。」 他错失的太多太多,若果真如明决所言,真有那么一日,若他真的后知后觉,到那时又要如何后悔? 他既心有所属,自不能一错再错,又如何能等到雨过天晴? 「王妃,这雨太大了,王爷一直站在外面,会出事的。」玉竹自厢房里看到这一幕,便匆匆赶过来。 只是任她敲门,里面却毫无反应。 「王妃,若有什么话,王爷和王妃到屋里说可好?何苦这样呢?」玉竹也泣不成声,一句话说得七零八落。 阖府都知道王爷身体不好,如此淋着雨,若真病了,王妃到时还是心软。两个人分明都关心着对方,何苦要用这种方法来回试探呢? 玉竹焦急地敲着门,那边魏阶浑身都湿透了,却仍旧直直地站着。 阴云晦暗之下,他终是透过重重雨雾,看见那道打开的门后,顾绵单薄的身影。 「王爷有什么话,进来说吧。豆-豆-网」 她的声音有一点哑,在雨声里,显得不那么清晰。 而魏阶却好像突然从阴霾之中看到一道光亮。 他将折扇收起,一步一步,穿过倾珠碎玉般的大雨,坚定地向她走了过去。 世间真情难得,他既求得一个「真」字,就再不会放手。 停云轩院子里铺着的石板上,飘落的大雨溅起层层水花,飞散开去,像是笼了一层轻雾。 关了门窗,屋子里的雨声小了那么一些,可却显得闷闷的,像是被掐住了喉咙,呼吸混沌了一般。 顾绵突然间就不喜欢这样的声音,魏阶进来,她也并未同他说话,只是走过去,一下将窗户推开。 哗啦哗啦的雨声于是清晰地传进来,潮湿的气息也蔓延开去。可那声音却清亮了,顾绵方觉心里舒服了那么一点。 魏阶衣服上滴下水珠来,走过的地方便留下了潮湿的脚印和水迹。 「多谢王妃让在下进来。」 顾绵背对着他,轻呼了一口气:「王爷身份尊贵,倘若淋雨病了,臣妇担待不起。」 像是外面雨水一样清冷的声音让魏阶明白,这次确是他过分了。她恐怕是失望至极、生气至极,才会这般与他说话。 诚如明决所言,到底是晚了。 「八月十五是中秋宴会,圣上要宴请朝中重臣,咳……你我也需前去。」 顾绵的心猛地揪了一下。他那身体,本不该淋雨的。 只她分毫未动,待冷静下来,才寒凉地应声:「知道了,臣妇会做好准备。」 「此次与以往不同。」魏阶手中紧紧攥着折扇,扇骨略显锐利的边缘硌在他掌心之中,让他能借以疼痛,保持着大脑的清醒。 「上次的他国舞姬,已安置在城西别院,待中秋当日,便会有人从她们身上搜到行刺所用剧毒。」 第33章 「这是王爷的计划,为什么要告诉我?」 「上京不过是表面安宁,暗潮汹涌之下,我不能用你作赌注。」魏阶眼眶微红,好像已想到了什么。 顾绵轻笑了一下:「王爷说的话我怎么听不懂?臣妇身份低微,为人所不喜,连诸位世家小姐,都因我之名远离我,我又能作什么赌注?」 「白子冠接近你,不过是为了等到机会,借你性命挑起圣上和皇后的纷争。他欲行此龌龊手段,我怎能坐视不理?」 「那王爷呢?」顾绵突然转身,直直地面对着他,「白子冠要利用我,王爷难道就不是吗?留我在上京,便是逼着顾家和平国公府有所顾忌,他们畏惧圣上,就断不敢轻易下手铲除异党,王爷难道就不是在利用我吗?」 魏阶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到她面前,目光丝毫没有闪躲,便是那般坦诚地道:「圣意难为,我本以为,此一生皆与情爱无关,可我没想过会遇见你。」 「顾绵。」他抬手,折扇自掌心划过,霎时间那锋刃之上便已染了鲜血。 「魏阶!你干什么!」 魏阶将她腰间的周流唰地抽了出来,横在二人之间。 他紧攥的左手中滴下血液,犹朵朵红莲,开在银白的剑身之上。 「以血祭剑,倘若我日后果真利用你,果真待你有半分虚情假意,你只管用这把剑取我性命,我定不作任何反抗。」 「你干什么啊魏阶!」顾绵将他手中的剑夺回来,又垂眸去看他的左手。 她眼泪似断了线的珠子般不停地掉,却是手忙脚乱地想要给他止血。 魏阶将自己的手覆在她手上:「我从前从没有这般和姑娘相处过。过去种种,皆是我咎由自取,我不知如何才能让你原谅。顾绵,我不敢赌来日方长,必要今日尽数告知于你。你原谅与否,我都承担。」 「谁要你性命,谁要你立誓,谁要听你那些没用的话。」顾绵泣不成声,只捧着他的手想要止血。 魏阶却似浑然感受不到伤口的疼痛:「你不理我也好,与我生气也罢,千万不要相信白子冠所言。中秋大宴,我不能让你陷于险境。」 「谁信他了?就不能好好说话……」 「我小时候,犯了错,惹我娘生气,我爹就是这样以血祭剑,让我永远不要忘了当日之过失。没想到我却再次误入歧途,我……」 「魏阶!魏阶!来人!快来人!去请太医!」 魏阶忽然间便重重栽在了她的身上。他浑身的湿气让顾绵不由打了个寒战,那之后,却是更深的恐惧倏忽之间占据了她的身体。 「魏阶!」 …… 大雨下了半日,暮色降临时,更显昏暗。 不过雨小了一些,淅淅沥沥,只有连绵不断的声音从窗外传来。 魏阶服过了药,孙太医便告辞离去。顾绵坐在床前,呆呆地看着床上昏迷未醒的人。 「孙太医说的毒是怎么回事?」 听见褚枫进来的声音,顾绵问了出来。 她只约略听了几句孙太医的诊断,其间除了淋了大雨引起的低烧,翻来覆去提及的,便是魏阶中了毒。 魏阶堂堂英王为什么会中毒?她又为何从来不知道?连一点端倪都看不出?顾绵不解。 褚枫走过来,看着躺在床上的自家王爷,犹豫了一下,才缓缓开了口。 「此事府内旁人都不知。」 「我不会说的,你放心。」她只想知道,是谁要害魏阶。 「王爷身上,有一种极难察觉的慢性毒,不知何时就已积藏在体内,五年前王爷曾大病了一场,是一位道人妙手回春,那毒也才水落石出。」 「既知道了,为何不解?」 「一是这毒难解,且王爷自幼体弱,恐怕十余年前下毒之人就动手了。若不是那位道人,恐怕五年前王爷就……」 「二呢?」越是这样的时候,顾绵却越冷静了下来。 「二是,没有抓到凶手,王爷不想打草惊蛇。」 「所以他就不顾自己安危,以身试毒?」 「不是的!」褚枫连忙摇头,「王爷早已暗中换掉了王府的水源、饮食来源,平日的药,除了孙太医的方子,其他的全都偷偷倒掉了。这毒实已断了来源,只是余毒未清,王爷又……」 「又怎么?」 「又是淋雨,又是受伤,五日多都不曾服药,便旧疾复发了。」 褚枫说完,垂下视线。他日日都在魏阶身边,最是清楚不过。 王爷为了王妃的事明明辗转难眠,可却偏要装作什么事都没有的样子。他连日来奔忙,说是安排计划,可那些事,派暗卫去一样能做。不过就是逃避罢了。 第34章 他也是实在看不下去,才把那天马车上的事告诉了明决殿下,只是王爷现在好似是想开了,那毒,却还是没控制住。 「你下去吧,这有我陪着他。」 「王妃……」 顾绵抬头看了他一眼,褚枫微怔,见她眸中坚毅之色,便知自己无需多言,只得行礼,退了下去。 魏阶的烧已经退了,只是他显然是累极了,沉沉地睡着,他们方才交谈那么大的声音都未能将他吵醒。 顾绵轻轻将他的手握住,眼里分明是含着泪的,却是扯出了一个微笑来。 …… 魏阶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还是个短胳膊短腿的小孩子。他练剑得了师父夸奖,兴奋地去和母亲夸耀,他的娘亲,便温柔地将他搂进怀里,告诉他剑要练得好,可不能随意伤人,更不能草菅人命。 可下一瞬,梦境却又变得晦暗不明。是他一向温柔的娘亲躺在床上,面容惨白,唇无血色。 一个心怀善意的人,告诫他切勿伤人的人,却是死在重重暗算之下。天理昭昭,她的离去,在世人眼中却只是病故二字。 他在梦里一遍遍呼喊着娘亲,可那空蒙混沌之中,却根本无人应答。 他仓惶若失,好似走在悬崖的边界,就在这个时候,一道光亮突然间划破所有的阴霾,照在了他的身上。 魏阶突然从梦里醒了过来,睁开了眼。 刺目的阳光正从木格窗外照进来,而有人正趴在床边,睡得安静。 是顾绵,她还好好的在这,还拉着他的手,睡着的样子就像个小孩。 魏阶一动也不敢动,就那么看着她。 不知道她是不是也做了什么梦,嘴唇微微嘟着,像是闹脾气一般。 魏阶忽然就觉得这样的安宁真好。没有阴谋陷害,无需考虑真言假语,只是他醒了,就能看见她在这。空落落的心也忽然被填满。 自从父亲出了意外,不,是自从母亲离开,他似乎就再没有过这样的感觉了。 大概是也感受到屋子里明亮起来,顾绵轻嘤了一下,似是醒了。 原本静静盯着她看的魏阶一下就慌了,他连装睡都来不及,猝不及防就对上了顾绵睁开的还带了一点点睡意的双眼。 四目相对,顾绵蹭一下坐了起来,原本拉着他的手,也一下子收了回来。 「你,你醒啦……」 「嗯。」 好像还是那个人,但分明有什么已经不太一样了。 「还……有哪不舒服吗?」 「没有。」魏阶温声回答她。 他这么坦然地看着她,让顾绵一时间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你饿了吧?我让他们传早膳。」 「好。」 顾绵起身,又看了他一眼,才一下收回目光向外走去。 她总觉得魏阶醒了以后,就有点太好说话了些。 分明昨日他们俩还大吵一架,怎么好像一夜过去,就全然不同了? 早膳不一会便摆了上来,是特意按顾绵吩咐准备的清粥,正适合魏阶这样才病好了的。 顾绵扶着他起身,走到桌前坐下,又将外衣给他披好,这才将那碗粥端到了他面前。 只是魏阶刚抬起手,她又一眼看见他手上裹着的白布,一时间蹙了眉。 「我来吧。」 「啊?」魏阶微惊,便见她已将粥碗端了起来,盛了一勺,轻轻吹了吹。 「虽然非我本意,可毕竟你还算因我受伤。手上的伤口岂是那么容易好的?还是我来吧。」 顾绵见他望向她的目光灼灼似火,一时间又垂下眼帘:「张嘴啊,难道要我替你喝了不成?」 那清粥虽软糯,可原本是最没有味道的,此时尝在魏阶口中,却好似是天底下最甜的蜜糖。 她就那么一勺一勺,耐心地喂他喝了一整碗,才好像完成任务似地,放下瓷碗,长出了一口气。 「若要养胃,一日三餐必不可少,你本就身体不好,日后也要多注意。」 「谨遵王妃吩咐。」魏阶笑言。 顾绵不自然地撇过视线。 病了一场,这人竟一下这么听话,倒让她不自在起来。 敲门声响了四下,知是褚枫来了,魏阶道了一声「进来。」 褚枫行礼,瞧见顾绵在这,略犹豫了一下。 顾绵看这样子便知他们是有话要说,刚想起身出去回避一下,身旁的魏阶却一下按住了她的手。 「说吧,无妨。」 顾绵看向魏阶,眼里有惊诧,有不解,魏阶却只是笑着,并不回答她的疑问。 褚枫哪还有什么不懂的?他心里豁然之间便跟着开朗起来。 第35章 「回禀王爷,宫中来了消息,同王爷猜的一样,圣上将江州修堤一事交予了三皇子。又因陈指挥使出京入临州,白副指挥使目今领兵负责内宫安全。」 顾绵闻言,便暂时搁下了她和魏阶之间那些理不清的情愫,微眯了眼睛。 白子冠负责了皇宫的巡防,魏阶又好像有什么计划,那…… 只是出乎她意料,魏阶看向她的眼神却平宁坦然:「天平果真已倾斜了,是一场硬仗了。」 几乎有一月的时间,魏阶都称病在府中养伤。索性他早有身体虚弱之名,倒也没有什么人怀疑。 这期间,三皇子魏瑢因江州修堤一事完成得不错,得了恒昌帝的夸赞。殿前司白子冠领兵戍卫宫城,一段时间尽忠职守,恒昌帝也屡次提及。 相较之下,中书侍郎白成理春风得意,而此前还有些支持者的大皇子魏琮,风头却是更弱了下来。 皇后和罗家自也没有闲着,各地官员调动频繁,有不少都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换成了平国公一党的人,就连诚乐长公主也不免受了波及。 她此前甚是喜欢的那个作画的书生,因为一张春游图得罪了皇后娘娘,人倒是没死,只是当了别人的垫脚石,刚好借着这个由头,上京府衙又换了一拨新人。 诚乐长公主因为这件事非常不高兴,可她在宫中那么多年,自也不是冲动之人,皇后的事做得滴水不漏,她这亏也只能暂且咽下,等着以后的机会。 更何况,她虽有封地,却也仰仗的是恒昌帝这位兄长撑腰,如今恒昌帝的病似乎越来越严重,魏岚也开始担心起往后的路来。 「我这些话,都不知该和谁说,也只有你,才能让我信得过些。」魏岚拉着顾绵的手,沉沉地叹了口气。 自打那书生的事情出了之后,她把自己关在明秀山庄想了好些天。可她越是自己坐着,便越能想起这事的苦恼,甚至连以前的许多事情也想了起来。 魏岚左思右想都不知道该去哪,最后想到了顾绵,这便连招呼都没打,就到了英王府。 「姑姑心思郁结,出来走走,会好些的。」 「我虽能算是看着定襄长大的,可他毕竟是男子,倘若他没娶了你,我都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姑姑赏识顾绵,是顾绵之福。」 「你便不要与我这般见外。我听说定襄的病又严重了,这几日可好些了?」 「已好了许多,也都按太医院的方子服了药。」 「这就是了。」魏岚微微点头,「其实我找你,倒还有几句话想跟你说。」 「姑姑请讲。」 魏岚脸上似多了些怅惘,她叹了口气,才道:「定襄那小子心思总深些,也不愿让别人知道。从前王兄还在时他便是如此,课业上,先生夸了他,又或是批评了他,他也从不爱与人说出来。我担心他,在你的事上,也犯了这个毛病。」 顾绵垂眸,不知该如何应魏岚的这话。 若说从前,魏阶确实什么都不与她说,可自那次的事情过后,他分明是坦诚了的。只是她自己心里,却是越发胆怯起来。 「王爷是真诚的,待我也很好。」 「众人都知道他心里有你,偏他自己不清不楚的。若他能认清了便好了。」 「姑姑,我……」 魏岚见她欲言又止,便问道:「怎么了?有什么难处只管告诉我,定襄又做什么傻事?我替你教训他!」 「不是的……」顾绵其实不知这些话该如何开口,只是与长公主说起,那些压抑在心里的郁结之思便再瞒不住。她确是想不通,理不清,也确实想要听听别人怎么说。 魏岚也并不急,便耐心地等着她。 末了顾绵才好似下定决心一般:「姑姑,我自幼所见,便是父亲抛弃妻女远赴京城,我虽知道这世上自然不是所有男人都是顾文业那般,可当年青州的经历历历在目,我却不知,该怎样去面对了。」 魏岚微微有些惊讶。她一直觉得顾绵心思通透直爽,从未想到过,顾文业会在她心里留下这么大的阴影。 可见她平日虽开朗,在这些事情上,终归还是个小姑娘。 魏岚抬手,轻轻抚了抚她的头发:「姑姑只问你一件事。」 「什么事?」 「你可喜欢定襄?」 喜欢…… 顾绵微微怔住。 魏阶在府上养病的这段日子,有大半时间都与她在一起。她才知道原来魏阶也不是那么无聊的人,他不只写得好字、作得好文章,还会削了木头做摇椅,会用柳条编个小小的花篮。 他还领着她去大厨房,扬言要做一道鱼,结果两人熏了一身的灰,险些把鱼做糊了。 有一天他读到那句「忙趁东风放纸鸢」的诗来,竟是同她说等明年春天也要去放纸鸢,那一时,倒像个孩子一样。 第36章 顾绵自是能体会到他的好,可他越好,她却越担心。 她从张嬷嬷口中听过许多关于她娘的故事,她娘和她爹,当年也曾两心相许过,可后来呢? 她娘弥留之际,却连顾文业的影子都见不到。那人另娶妻子,倒是平步青云,好生风光。 她知道自己早就对魏阶动了心,只是先前他冷淡,她便有理由收着,也不必去想感情之事的纷纷扰扰,只管好好赚钱。 现在他愿接受她,对她百般照顾,她再不能逃避了,却又没有勇气去面对这份炽烈的感情。 她太怕重蹈覆辙,她有时也觉得自己懦弱,可上京一路,在顾府的岁月,却让她如临深渊,根本迈不出那一步。 她喜欢魏阶吗? 顾绵自己觉得,她是喜欢的,可越是喜欢,她越怕去面对一切热情消退之后可能出现的伤痛。 不然她为什么喜欢赚银子?不过因为,那是死物,攥在她手里就是她的,不必担心哪日会被背叛,不必用未来作赌罢了。 顾绵始终不说话,魏岚瞧着她的表情,却多少体会到了。 她轻轻抱住顾绵,一下一下拍着她的后背:「我从前,也曾爱过一个人。那时候我觉得往后日子还长,就每日里欺负他,看他出丑,他稍微有点做的不如我意,我便使性子让他着急。」 「我是公主,他奈何不得我,每每都是变换着法子逗我开心。有一次我问他,倘若有一日,他厌烦了,不想哄着我了,该怎么办。你猜他是怎么答的?」 「我,我不知道……」 「他说,以后的事情要交给以后去解决,当下,只要解决当下的事情就好了。他说,我不该给他设置这样的框架,他是人,不是泥巴捏的形状,他娶了我,就是爱我,现在是,以后也是。与其用现在将以后困住了,不若放开些,也不必被迷雾所扰,看不清真相。」 魏岚微微笑着,那笑容就像未经世事的少女。 顾绵自她怀中起身,看着她温和澄澈的眼睛:「用现在将以后困住……」 「是啊。而今想来,确实是我错了。我只以为往后有足够的时间,总能让我完完全全看到他的心思,那时我再决定要不要全心全意爱他便好。可谁知……」 「他……」顾绵感觉到了魏岚身上浓浓的悲伤。 魏岚明明是笑着的,可一滴泪却从她脸颊划过:「他死了。死了有些年头了。绵绵,这世上许多事等不得,我从前就说,因我自己经历过,便不想让你与定襄后悔。」 「姑姑,对不起……我……」 魏岚轻轻将眼角的泪擦掉:「无妨。等有空了,我带你去见见他。论理,他还是你姑父呢。」 「好。」顾绵微微点头。 魏岚擦擦眼睛,笑了出来:「瞧我,说这些事做什么?明日就是中秋大宴了,你可准备好了?」 顾绵也连忙收起心绪:「都准备好了。只是,还有点紧张。」 「紧张什么?」 「我也不知道,以前和王爷一起进宫,也没有这么紧张过,可这次,总觉得会发生什么……」 「放心,就算是真发生什么,定襄也会好好护着你的。」魏岚笑得有些狡黠。 「姑姑又笑话我……」 「你分明也是在乎他的。你们两个呀,也许这就是好事多磨吧。」 …… 夜已深了,疏朗的几颗星子挂在天空上,那几乎与满月无异的一轮玉盘显得更为清朗明亮。 「这么晚了,王爷还不睡吗?」 魏阶回头,见是顾绵不知什么时候也来了这亭子里,正望着他。 他起身,将自己身上一件单衣披到她身上,引她坐下。 「听说今日长公主姑姑来了,不会又是与你说本王坏话吧?」 魏阶是个心细的人,想来看出她心情有些沉郁,便说了这般逗趣的话。 可顾绵今日听了长公主的故事,却无心这些玩笑。 「王爷,明日宫宴,是不是会出什么事情?」 魏阶这么多日虽从来没有出府,可到了英王府的消息却不少。其中也有没避着顾绵,被她听见了的。 她大概知道魏阶他们有个什么计划就是在中秋,虽不知道具体是什么,可多少与宫闱有关。 她担心他,她还想要许多许多以后的日子,不想他有一点意外。 病可以治,毒可以解,她只怕会是什么覆水难收的变故。 「无需担心,本王都可应对。」 「圣上的病,是不是更重了?」 「秋来天凉,是比之前重了一些。连要寻的东西都不过问了,不过想来有太医院在,应该还无碍。」 第37章 「你们要做的事,有几成把握?」顾绵思来想去,终于还是问了这个问题。 魏阶微微惊了一下,旋即便又坦然地看着她:「王妃担心我?」 「我在问你话呢……」 「五成。」 「只有这么点,就一定要做?」 「本王不是赌徒,剩下的五成,若明日到了,就做,若到不了,本王不会让你涉险。」 顾绵有些迷茫了:「王爷是什么意思?」 「宫中势力错综复杂,明日,你一定要跟紧我。」 顾绵还想再说什么,可她还未开口,忽然间一身夜行衣的褚枫便降落在这一处凉亭之外。 「王爷,宫中密信。」 「拿过来!」 顾绵见魏阶瞬间便变了表情,遂知这封密信恐怕非同小可,她不由自主便攥紧了魏阶的衣角。 察觉到她的变化,魏阶将一身戾气压了下去,从褚枫手中接过信来,一丝多余的表情也无。 那信纸卷在一个小小的竹筒之中,恐怕本是信鸽所携,大抵是怕人发现,这才是褚枫带了回来。 信纸并不大,也许只有两行字迹,可魏阶看完之后,几乎是没有丝毫的犹豫。 「所有人,全部撤出城西别院。」 「是。」 魏阶将那张信纸紧紧攥在手中,仿佛冰冷的剑锋从他喉咙擦过一般,竟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突然之间涌了上来。 「明日安心赏月。」 「王爷剩下的五成到了?」 魏阶却是摇摇头:「及时止损,不失为一种成功。」 …… 八月十五,中秋节,本就是个团圆的节日,在大燕,不管是对于王公贵族还是平民百姓,这都是个重要的日子。 去岁顾绵与魏阶成亲的日子,便是因为中秋节才特意往后推了推。 只是圣上不会知道,她其实一点都不喜欢留在顾府。 今年倒是好了很多,总不是孑然一身,有魏阶陪着她。 「想什么呢?」进宫路上,魏阶见她从马车的小窗看着外面的风景,便问道。 「想我娘。」夜幕已拉开,顾绵是看见了正升起的一轮月亮。 魏阶多少知道顾家的事情带给她的心结。她其实一直都不肯完全接纳他,只是魏阶也明白,这种事情急不得。 长年累月留下的伤痕,他还不至于就认为,他短短几日的关心便能帮她愈合。 只是她好歹愿意开口了,他便有了条路,能走进她的心里。 他虽不善于和姑娘相处,可他既有真心,便不会退缩害怕。 「能有你这样的女儿,伯母应该也是心思通透之人。」 「我娘比我温柔多了,可惜我对她没什么记忆,都是听张嬷嬷讲的。」 「等上京安定了,我陪你回青州。」 顾绵有些惊讶,自从决定回来,她是从未奢望过自己还能再回青州看看的,却不想,这话竟然有朝一日从魏阶口中说了出来。 「王爷去那里干什么?青州可不比上京繁华。」 「我总该见见岳母,也该带你见见我爹娘。」 「王爷说这种话……」他这么直白,倒让顾绵不太好意思起来。 魏阶浅笑:「中秋之日,思念母亲是人之常情,可现在有我陪着你了,你不必都一个人担着。」 马车在宫门前停了下来,外头传来褚枫的声音:「王爷,到了。」 魏阶便起身,自己下了马车,又回身将顾绵扶了下来。 顾绵今日穿的是宫装,还是她跟玉竹挑了好久,特地挑了一件月白织银线的广袖罗裙。 层叠繁复,分明是华丽,可又因为月白的颜色,显得清雅别致。 二人下了马车,立时便觉出宫门前这气氛的不对来。 「还请王爷王妃通融,今日进宫不能携带利器,请王爷王妃将身上利器放置在此木盘内,待宫宴结束,自会有宫人送回。」 上前来的这人看着像是禁军的人,只是从前顾绵却未曾见过。 大燕男子多有佩剑,往常入宫,也需在面见圣上时摘下,故而魏阶并未表现出什么异样,便把自己的佩剑摘了下来,放置在木盘内。 却不想,那人竟还是拦在他们面前,躬身行礼:「还请王妃通融。」 顾绵闻言,似嗅到了什么危险的气息一般,与魏阶对视了一眼。 此前她几次入宫,身上都带着周流,因是系于腰间,便与腰带无异,从来没有人发现过。 而她今日所着的宫装更是华贵,这人怎么会知道她还带了软剑? 因见今日宫门前的守卫都是没见过的人,顾绵便沉了心思,微微露出一个笑容:「我是女子,不曾携带佩剑啊。」 第38章 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自乱阵脚。 她原本就知道这个中秋宴会要有什么大事发生,拿着周流就是以防万一,况且她腰佩软剑,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外人都说英王孱弱,英王妃勇武,可只说她粗俗,却不知她会剑法,这宫门的侍卫有如此一问,不免让顾绵多想。 她端是要装作不知,倒看看这人是有何打算。 那侍卫倒是恭敬:「王妃说笑,属下所言,是指王妃所戴金簪。」 「金簪?」这有些出乎顾绵意料,她看向了魏阶,「王爷瞧我戴的金簪可有不妥?」 魏阶知她意思,便问向那侍卫:「金簪乃女子配饰,除此外又有钗、梳,乃至步摇,平日宫中诸位娘娘也多佩戴,本王也不知,有何不妥?」 拦住二人的侍卫倒是一点都不见紧张:「王爷王妃恕罪,往日无妨,可今日人多,上头交代下来,一应利器不得入宫,所以还请王妃……」 顾绵抬手将自己发髻上插着的一支金簪拔了出来:「只收这簪子?我这还戴着木簪、金钗、玉饰,要不要一并都除了?」 那人扑通一声便跪了下去:「王妃恕罪,属下只是依命办事,对王妃并无半分不尊。」 顾绵一下将那簪子扔进了木盘里:「我这簪子可是长公主殿下送的,倘若到时面见长公主殿下,殿下怪罪,可别怪我将此时的事都说出来。」 「王妃息怒,今日禁军奉命在城门检查,无论身份,都是如此要求,只为保证圣上和宫中诸位贵人平安罢了。」 「哼,说的倒是好听。你要不要再好好查查,可别漏了什么。」顾绵故意装出一副生气的样子。 那名侍卫见她金钗已除,便连忙将路让开:「多谢王爷王妃配合。」 顾绵轻哼一声,一脸不屑地看了他一眼,一副蛮横不讲理的粗野王妃的样子,演够了,才跟着魏阶往前走去。 等走出了一段路,两人相视一眼,却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了然。 宫门侍卫被换,如今殿前司负责宫城的又是白子冠,平日只需放下佩剑,今日却连金簪这样稍微有些锋利的首饰都不允许。 若说中秋宴上不会发生什么,连顾绵这个对上京形势几乎算一无所知的人都不相信。 她又想到魏阶昨日夜里收到的那封密信,想来不只他们和三皇子要动手,大皇子和皇后那边,也不会闲着吧。 只是如今走在宫里,前后都有随行引路的太监宫女,她倒不好和魏阶说什么。两人心照不宣,都没有开口。 宫宴摆在正源殿,魏阶和顾绵到时,此处已是宫灯熠熠,人影绰绰。内宫有些地位的公公在门口候着,见魏阶和顾绵到了,便立时行礼,领着往内席去。 还未进殿,顾绵便瞧见了正坐在回廊下的曹书影。因她父亲也不算多高官职,在这等场合她自然也去不了内间的席位,顾绵便与魏阶说了一声,先去和曹书影打招呼。 尚未开宴,廊下亭中都有不少姑娘站着说话,曹书影自己坐在那一处,倒是显得与众不同。 顾绵走过去,在她身后轻轻将她眼睛蒙上,故意把声音压得又低有沉:「猜猜我是谁?」 曹书影几乎想都未想便笑道:「王妃不要同臣女玩笑了。」 顾绵轻哼了一声,绕过来在她身边坐下:「一下就猜出来了,无趣无趣。」 两人也有些时日未见了,又兼这一月来魏阶病着,顾绵忙乱王府的事也不得空去找她,这次再见,她倒觉得曹书影竟是又消瘦了。 「你近来如何?可有好好吃饭?我怎瞧着你比先前还瘦了呢。」 曹书影眉间有一丝郁色:「本不该搅扰到王妃,只是上京城中,也没人会听我这些胡话。」 「出什么事了?」 「我爹娘想为我找个人家,将我许配出去。王妃也知道,我这人性子如此,外头又有许多清高名声,常人哪里肯接受我这样的女子?」 顾绵连忙摇头:「你腹有诗书,何必与那些人计较。他们不过都是不了解你罢了。曹大人那么宠爱你,想来也不会逼迫于你,你只管认真选就是了,何须为此事烦恼?」 曹书影轻叹了一口气:「我从前只在书中觅得一方天地,却是从不曾关心过家中庶务。自入秋以来,我祖母身体愈发不好,我才知从前原是我爹娘替我扛着那些俗事纷扰罢了。」 「我如今已过了及笄的年岁,便是留在府中,又能留多久?偏我又只想寻得心性相通之人,便是有登门的,我却也不想就随意嫁了。一来一去,我爹这才动了怒,直说不该教我读那些书。」 顾绵拉着她的手,轻拍了拍:「曹大人说的想来都是气话。你的才情整个上京都是公认的,之前长公主殿下还同我说起,说你是上京第一的才女。怎么能说那些书都没有用呢?」 第39章 顾绵想了想又道:「这世道对女子已有诸多不公,书影,我只觉得你与众不同,像是一道光一样,活得清雅洒脱。也没有谁规定了,女子必须一及笄就嫁人,也没有谁规定,女子就不能读诗读史,你做的,没有错。」 「可我又怕此一生都等不到那个对的人,到时,又该如何呢?」 「天大地大,该属于你的那个人,永远都跑不了。你与其担心这个,还不如担心担心,怎么把自己打扮得漂亮些,好第一面就迷住他。」 「王妃又打趣我。」 「好了,我知道你不爱听这些浑话,我不说了。今日可是中秋,我得去那边了,等会开宴了,你可多吃些,别饿着。」 「知道了。」曹书影莞尔一笑。 顾绵却是起身之际,趴在她的耳边以极低的声音说了一句:「宴会恐有异,当心安危。」 曹书影面上的表情一点没变,只是捏了捏顾绵的手,向她示意自己知道了。 顾绵这才笑嘻嘻地同她道了别,往殿内走去。 明月已升入半空之中,正源殿前也已有宫人奏乐舞蹈,一派祥和。 顾绵才回了魏阶身边,还未来得及坐下,便听得外面太监传话的声音。 「圣上驾到!皇后娘娘驾到!」 立时整个殿中无论内外的人均是起身,笙箫也立马停了,舞女也都转而跪拜。 见得恒昌帝着一身明黄的龙袍走了进来,殿中诸人便跪拜行礼,高呼:「圣上万安!皇后娘娘万安!」 整个殿中除去这行礼之声一片寂静,唯有夜风偶过树木枝桠,发出簌簌声响。 「众卿免礼平身。」恒昌帝的声音不大,可却带着天子之威。 王公大臣们也不敢造次,一应起身的动作都没发出太大的声音。 恒昌帝魏屿便与皇后罗芝兰一道走入殿中,在上首的位置坐下。内殿外殿的诸位臣子这才纷纷坐到自己位置上,等着圣上举杯。 「今日中秋,朕思量再三,便想与众爱卿同庆佳节。我大燕子民本为一家,自当在团圆之日共饮佳酿。来,诸位举杯,为我大燕盛世一饮而尽!」 「圣上圣明!」 诸王公臣子谢过圣恩,这才一同举杯,一饮而尽。 顾绵饮酒时正好借着广袖的遮挡,将那酒杯中的酒,悉数倒了出去。 都知道今天会出事了,她当然不会喝酒了,她要时刻清醒,免得出了什么意外。 别的不说,这里连褚枫这样的侍卫都不能带佩剑,魏阶只能靠她保护了。 搁下酒杯,顾绵小心抬眼,打量了周围一圈人的神情。 大皇子脸上仍旧没什么表情,也不知在想什么。三皇子倒是一脸喜色,正在与他身边的平国公交谈。 长公主带着文馨公主在吃桌上的果子,中书侍郎白大人像是一口酒就喝晕了,正在按脑袋。 她又看看上首坐着的帝后二人。圣上脸上是微笑,可也不知怎的,她却觉得不寒而栗,皇后倒是得体大方,只是挑不出一点不对来,反而显得刻意。 「看出什么了?」魏阶在她耳边小声问。 顾绵吓得连忙收回视线耸耸肩:「很明显吗?」 「不明显,不过是本王一直在注意你,所以看得清楚罢了。」 顾绵瞪了他一眼,什么时候了,还说这种玩笑话。 魏阶见她害羞了,兀自笑了一下,却是借着宽袍广袖的遮挡,将她的手握在了手中。 「安心享用美食,不用你多想。」 顾绵急得想将手抽出来,可他攥得紧,她却是根本动弹不得。顾绵于是极不满地又瞪了他一眼。 上面恒昌帝几句祝福的话已是讲完了,宫廷乐师又起了乐曲,底下各臣子之间互相敬酒,好不热闹。 魏阶也不恼顾绵,见圣上已动箸,便拿起筷子来,夹了一块鸡肉支在顾绵嘴前:「王妃不是最喜欢美味食物?这道鸡块,可是御膳房的秘方,外面吃不到,王妃尝尝?」 顾绵快要让他这一连串的举动搞得羞死了,她以前怎么没发现魏阶还有这种本事呢? 「那么多人看着呢……」 「你我本就是夫妻,有何不妥?」 「魏阶!我们那是赐婚……」 魏阶便无奈笑笑:「好,都听你的,可这鸡块你真的不尝尝?」 顾绵四下看看,还好大家都被殿中表演舞蹈的舞女吸引了注意,她便看着没人注意,飞快地将那一小块鸡肉吃了进去。 魏阶见她的样子,笑得更是温和。只是他心里的一点点失落,却没有表现出来。 顾绵还是不肯完全接受他的感情,好在,他有耐心。 「还真的,挺好吃的……」 第40章 「还吃吗?」 顾绵想了想,也不跟他客气了,干脆地点了点头。 魏阶便又一块一块,夹了好几块肉,放进了她面前的小碗中。 「肉是荤腥,虽然好吃,多少会腻,也需吃些蔬菜。」他又将那白灼的青菜夹了一根,也放了进去。 顾绵看着碗里魏阶给她搭配的「晚膳」,一时间心里暖暖的,却又有点哭笑不得。 「好好的两道菜,让你混在一起,丑死了。」 「菜不可貌相,好吃就行。」 顾绵便看着他笑了出来。原来魏阶也会说这样打趣的话,看来他也不全是木头。只是还是傻了一点,这讨姑娘欢心的小把戏也太土了些。 可偏偏是这土土的把戏,却让她真实地心动了。 乐声阵阵,殿中的舞女身上的银铃也发出有节奏的「铃铃」声。内外殿中都是一片歌舞升平之貌,让人浑然只想沉浸其中。 顾绵一边吃一边夸着今日御膳房准备的菜色,兴致既起,险些都忘了今日可能所处的境遇。 只是她在青州多年,又有她师父传授武艺,在市井之中锻炼,耳力偏比常人敏锐不少。 她才拿起筷子来,准备尝尝一碟浇了酱汁的丸子,还没夹起来,便从舞乐之声中听出一个与众不同的声音来。 她筷子顿时停住,那银铃声里,夹杂着一个很小,但非常不和谐的声音。 那不是铃铛的声音,那是兵器与金属饰物碰撞的叮当声。 魏阶自然注意到她的异样,只是还不等他出声询问,顾绵突然间拍桌而起。 「圣上小心!」 「顾绵!」 她飞身而出,裙摆带下的杯盘碗盏滚落一地,霎时间整个内殿都惊住了。 下一瞬,形势便彻底纷乱起来。 「有刺客!保护圣上!」王保兴有些尖利的声音传出来。 与此同时,一把尖刀直直刺进了顾绵的右胸。 先前还一派和睦的正源殿霎时间便混乱一摊,奔走者呼救者,与行刺暗杀之人混在一处,不知多少人受伤,更无法分辨的是行凶者还有多少。 魏阶几乎是一瞬间就赶到,却见顾绵已倒在恒昌帝怀中。 那行刺的舞女被魏琮一脚踹飞出去,只是他赤手空拳,却是难以抵挡众多刺客攻击。 「快送圣上离开这!」 王保兴吓得话都说不清了,听见魏琮这一句,就跟终于得了什么救命稻草似的,连忙要推着恒昌帝离开。 皇后罗芝兰惊得动都不会动了,还是她身边的大宫女眼疾手快,赶忙拉着她往正源殿的后门跑。 「可英王妃……」恒昌帝也没想到英王妃会挺身相救,见她中了匕首,脸色早已是铁青。 「圣上快走,臣侄会照顾好顾绵的。」魏阶将顾绵搂入自己怀中。 顾绵虽然受了一刀,可意识还清醒,她也跟着王保兴一样,推着恒昌帝离开。 「圣上听见外头喊杀声了吗?这,这,恐怕不是简单,的刺杀。」顾绵忍痛说道。 「你照顾好她。」恒昌帝僵持不下,只好将顾绵交给魏阶。 「父皇快走!」魏琮一面抵挡来人,一面又大声喊道。 而正如顾绵所说,这一会,正源殿外,宫门前早就开始了的喊杀声,这才渐渐清晰起来。 「其他人不用多管,先去保护父皇!」三皇子魏瑢此时才缓缓从位置上站了起来,看向魏琮的眼神已带了一丝胜利者的轻蔑。 「三弟真是好计谋。」魏琮站在大殿当中,狠狠盯着魏瑢。 魏瑢皱皱眉毛:「王兄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太懂啊。这有刺客,我这是保护父皇呢。」 周围一圈持刀的刺客已将魏琮和魏阶几人团团围住。顾绵靠在魏阶怀中,强忍着胸前传来的疼痛。 还好那行刺的舞女没什么功力,这匕首也刺得不深,否则她演了这么一出,后面恐怕要支撑不下去了。 「保护父皇?三弟莫不是以为这殿中众人都是傻子?」 魏瑢抬手,刀兵之声停了下来,内外殿中的人都安静跪着,唯有魏琮站在当中,异常显眼。 「王兄怎么能这么说呢?诸位都是国之重臣,最是明白事理。诸位说说,我这不是保护父皇,又是在做什么呢?」 没有人敢多说什么。先前反抗的忠正之臣已有伤亡,那血液的痕迹就在眼前触目惊心。 朝中多是文臣,又哪见过这样的场面?此时就算心知三皇子这是逼宫,又有谁敢当着他的面说出来? 一片寂静无人回应,魏瑢看起来甚是满意。 「王兄,还站在这里干什么?父皇都走了,不去看看?」 第41章 「魏瑢!你这是大逆不道!你可想过后果!」 「谁知道?谁又会知道?不过是宫宴遇刺,我也是心急之下出手,为了保护父皇,伤了几个人又能如何?」 三皇子魏瑢像是被压抑已久之后突然爆发了一般,环视这座满是狼藉的宫殿,仰天大笑:「青史只会记得我护驾有功,至于尔等看法,浮沉草芥罢了!」 兵甲碰撞的声音越来越近,魏瑢话音落后不久,一身戎装的白子冠便宛如杀神一般从外面走了进来。 「臣白子冠,参见殿下。」 他身上还有飞溅上的血迹,提着的那把巨剑更是染了红色,在宫殿的灯火里犹为触目惊心。 他进来时,顾绵便不自觉地抓紧了魏阶的衣服。 宫内禁军早有大半都换了白子冠的人,今日他们从外城一直杀进来,若有反抗一个不留,众人只知道这殿上满目狼藉,却不知正源殿外才是真正的血流成河。 宫变本就如此,不知多少生命在这一夜之间消逝,白子冠的眼中却看不到一丝的畏惧和犹豫。 「辛苦了。」魏瑢亲自将他扶起来,「不过出了点意外,父皇应是从这大殿之后走了,我甚为担心,还请白副指挥使前去照拂。」 「意外?」白子冠挑了下眉,视线越过魏瑢和魏琮,看到了靠在魏阶怀中,明显已有些支撑不住的顾绵。 他朝魏瑢点了下头,然后便旁若无人地绕过魏琮,走到了顾绵和魏阶的面前。 「英王妃怎么受伤了?伤得重不重?要不要现在请太医来?」他微微俯身,故意忽视顾绵身边的魏阶。 而那语气里的一点轻浮,越发让顾绵不快。 就算魏阶和三皇子是一条船上的,她也忍不了这个疯子一样的白子冠。 「与你无关。」顾绵紧紧抓着魏阶的手,咬牙切齿扔给他这么一句。 白子冠却好像一点都不恼:「都到现在了,王妃还没有看清吗?英王殿下根本保护不了你,在我身边,你才是最安全的。」 「白子冠!你最好想清楚了再开口。」魏阶微眯了眼睛,分明溢散出危险的气息。 「想清楚了,初见王妃就想清楚了。还甚少有女子让我觉得如此欣赏。王妃有勇有谋,又国色天香,世间罕见,为何要在英王府耽误一生呢?」 「白子冠,我送你四个字。」 「哦?王妃还有如此情趣?」他分明是毫不在意,似乎在他眼中,这整个殿内所有的人都是待宰的猎物。 顾绵微勾起唇角,一字一顿道:「痴,心,妄,想。」 砰! 浓烈刺鼻的白色烟雾霎时间从顾绵和魏阶站立的位置弥散开来,下一瞬,刀兵之声便又重新响起。 「给我追!」白子冠挥剑而上,便破窗从正源殿追了出去。 …… 「你怎么样了?」魏阶是被顾绵拽着跑出来的,他完全没有想到已深受重伤,她竟还敢运功,甚至对着白子冠耍诈。 他心里又急又气,却又奈她不得,已入了御花园深处,暂时没人赶上来,魏阶连忙抱住了她。 「这点小伤,不算什么。」顾绵一手握着那把匕首,人被迫靠在魏阶怀里。 「胡闹!」魏阶抱着她闪身躲进了路边假山后的几株矮树之间。 「白子冠再猖狂,也不敢动你我性命,你又何须冒这么大的风险,况且我……」 「知道你会武,可不能让别人知道嘛……」顾绵躺在他怀里,一下一下调整着呼吸。 那匕首不能轻易拔掉,虽然刺得不深,可她也得等到外面宫变平息了,才能有太医医治,她自己不能乱了阵脚才是。 魏阶真是怎么说她都不是:「那你就将自己置于这等危险之中?你当本王是什么人?」 「真的没事。那白子冠就是个,是个疯子,我怕他真的会伤害你……」 「还,还疼吗?」魏阶第一次有了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他虽知道这场宫变终会平息,可他既无法掌控,又不能分担她的痛苦。 他抱着顾绵,只能尽量按着她的伤口止血,自责与心痛轮番涌上,让他恨不得时间能倒退回去,好让他及时拦下她。 「不,不疼。」 「以后不要做这种傻事。」 「我现在,都还不了手,只能,只能答应你。」 顾绵忍着疼痛露出一个笑来,却让魏阶越发心疼。 兵戈相对的声音越发嘈杂,根本听不出到底是谁占了上风。 魏阶生怕顾绵睡过去,不停地和她说着话。 可她受了刀伤,又自作主张拉着他逃跑,就算自小习武,体格比一般女子好了不少,却也难以支撑。 第42章 魏阶能感觉到她已越来越虚弱,他等不得了。 就算早已推知结局,他也再等不下去。 他小心将顾绵横抱起,顾绵却是紧张地看着他:「魏阶,你冷静一点,外面现在都是白子冠的人,他……」 「我等不起。若他真敢拦,本王杀也会杀出去。」 让人知道他是装病又如何,让人知道他会武又如何?倘若顾绵的伤口因为他而耽误,便是往后他真的谋算成功大仇得报,又有什么用? 他已经失去爹娘,他不能再失去顾绵了。 「定襄!」 魏阶刚走出去,身后便传来一个焦急的声音。 他转过身去,顾绵便看见似浑身浴血般的大皇子魏琮正捂着胳膊向他们两人走来。 顾绵顿时有如被投入冰湖之中,浑身上下霎时间席卷过一股凉意。 魏琮发现他们了,怎么办?她保护不了魏阶了,怎么办? 「你不许杀他。」她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说出这么一句,可却显不出任何的威胁力来。 魏琮怔了一下,转瞬就反应了过来。 「王妃不要误会,我是来救你们的!」 「别想,别想,骗……」 「已经成了吗?」魏阶似乎也已耗尽了所有心力。 顾绵听到他的话,原本已经有些混沌的大脑好像更加疲倦了。 她要坚持不住了……可魏琮还在这…… 「成了。殿前司陈业大人,果然早就秘密回了上京。」 魏阶此时终于长出了一口气:「宣太医!」 …… 满月明朗的光辉之下,恒昌帝魏屿站在广源殿的台阶之上,看着下方已被陈业领兵擒缴的魏瑢、白子冠以及与此次宫变相关的一干禁军都尉、朝中重臣。 殿前的石阶上,血迹还未干,空气中弥漫着隐约的让人难受的腥味。 当空一轮圆月,此刻看去,却好像充满了嘲讽。 「朕病重了,你们就着急了,是不是?」恒昌帝轻飘飘地抛下这么一个问题,却好像重若千斤,一下子砸在了众人心上。 没人敢说话,只有夜风吹过绘着福禄纹样的八角宫灯,将里面的灯火吹得明灭摇曳。 双鬓已生白发的恒昌帝,此时却看不出任何病态,他抬头看着苍穹之中孤独的一轮月亮,突然笑了一下,好像是无奈,又好像是不屑。 「罢了,就当朕没有过你这个儿子。」 「父皇!儿臣不孝!儿臣愿领责罚!父皇!儿臣知道错了!」三皇子突然间大呼,声音凄惨,与他方才志得意满判若两人。 恒昌帝却已背过身去,他望着大殿之内高悬的匾额,好似是想起了几十年前的往事。 世世代代,终归逃不过这个轮回。 「三皇子魏瑢,杀父弑君,罪无可恕,贬为庶民,往密州帝陵,终生不得离开。」 …… 顾绵再醒时,天已大亮了。 她正躺在一张分外陌生的床上,可装饰却奢华。 床架上挂着的是一层一层的锦丝云纱,迷离梦幻,比她在停云轩用的料子还好。 她脑子还有些发昏,重新闭上眼睛,怎么想都只有昨日夜里和魏阶遇到魏琮时的情景。 魏阶呢? 顾绵朝外看去,这屋内布置也非寻常人家可以有,但却没有一个人,空空荡荡,安静得让人心慌。 她突然间浑身都绷紧了。 该不会……该不会这是白子冠住的地方,他昨天找到了他们? 那魏阶…… 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外面打开,顾绵一瞬间紧张到了极点,她忽地将目光偏过去,入眼却是一个熟悉的身影。 「魏阶?」 就像是个梦境一样,那一时,顾绵只怕她忽然醒了,面前便什么都没有了。 「你醒了?怎么样了?伤口可还疼?」魏阶连忙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来。 顾绵一下就扯住了他的袖子:「你没死?你真的没死!」 魏阶在床边坐下,反将她的手握住:「做了噩梦?」 「我怕,我怕……」 「没事了,都过去了。」魏阶轻轻拍拍她,像是在哄一个吓哭的孩子。 「我睡了多久?这是哪?三皇子不是带了人逼宫,可牵连了你?」 她这一连串的问题,最后却是关心他,魏阶心里一时感怀,却又一时心疼。 他原立誓要保护她,可终归做得不好。 他遂将顾绵的手握得更紧了:「我从前不将一些事告诉你原是想护着你,却不想,反而险些酿成大祸。顾绵,我从始至终,都不曾帮过三皇子,圣上也自然不会怪罪于我。」 第43章 「你……」顾绵迟疑了,「你不是支持三皇子?那他……」 「他意欲篡权谋反,已被圣上贬为庶民了。」 「那你呢?圣上会不会误会你?大皇子呢?他和你之间……」 魏阶知道她必然还有很多问题,正待一一解答给她,却不想此时外面竟传进了王保兴的声音。 「王爷可在?不知王妃醒转了没有?圣上有旨,老奴特来宣旨。」 圣旨在上,魏阶和顾绵自然都不敢怠慢。 那王保兴进得屋里,见到顾绵要起身,忙道:「老奴传圣上口谕,王妃伤重,不必在意虚礼,躺着接旨便罢了。」 「臣妇谢圣上恩泽。」 那王保兴便一笑,将圣旨打开,朗声宣读。 前面都是些官话,说的是顾绵英勇抵挡刺客之功,到最后了才说到了重点。 「……御赐金令一枚,可免死罪,以彰其功。」王保兴将圣旨收起,「王妃,接旨吧。」 「臣妇,顾绵接旨,谢圣上隆恩。」 顾绵谢礼,魏阶便代她将圣旨接下。 王保兴一脸喜色,又将那枚御赐的金令奉上:「恭贺王妃得此金令。王妃好生休息,老奴就告退了。」 「辛苦公公。」 宫中一些不成文的规矩,魏阶自然也懂,他见王保兴还给他使了眼色,便跟着他走了出来。 出了门,魏阶便问道:「公公还有何事?」 王保兴也收了脸上的笑容,看看四下并无闲杂人等,这才压低了声音:「老奴遇见了大皇子,大皇子拖老奴带个口信给王爷。王妃得了金令,必定会受人注意,还请王爷早做准备。」 魏阶心下了然,高声道:「公公辛苦了,慢走。」 「老奴告退。」王保兴欣慰一笑。 …… 再进屋时,顾绵正拿着那块金令翻来覆去地看。 魏阶走过去,坐在她身边:「看出什么了?」 「真的是金子做的,不过这么好的东西,平白就送给我,我怎么觉得,不是什么好事呢?」 顾绵看向他,似乎在等他的答案。 魏阶垂眸淡淡笑了一下:「旁人得了金令,少不得要高兴个三天,怎么到了你这,反倒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才出了这么大的事,我又什么都不知道,怎么高兴得起来?」顾绵将那金令扔下,叹了口气。 魏阶知道经历这一次,再瞒着她也无益,便干脆和盘托出:「昨日殿前司的陈大人领兵缴了魏瑢和白子冠的人,这宫变用了不到一个时辰就平息了。白家已经查抄,白子冠如今降狱,过几日便要问斩了。」 他一下说了这么多,虽然都是再直白不过的结局,可顾绵却一下有点没反应过来。 「问斩?」 「弑君谋反是大罪,他逃不过的。陈大人没有当场取了他的性命,已是对他的宽恕了。」 虽然顾绵很不喜欢白子冠那人,尤其是他张狂的样子,可猛地告诉她,这人就要死了,她却一时间心中涌起一股寒凉来。 中秋当夜的杀戮气息又重新自她脑海中复苏,让她不自觉就裹紧了被子,连伤口都仿佛疼了起来。 魏阶自然察觉到她的异样:「怎么了?」 顾绵抓住他的手:「张嬷嬷以前跟我说,皇宫是个吃人的地方,是不是?」 虽早知她有面对这些的一天,可这一瞬,魏阶还是突然后悔将这些隐藏在黑暗中的肮脏真相都告知于她。 只是诚如王保兴的话,这枚金令,是福亦是祸。她若不能窥得这幽深暗流的全貌,又该如何求得自保呢? 「顾绵,既身在王族之中,血腥与杀戮就在所难免。即便我们自己不做,也终会面对。」 「活生生的人,一夕之间就没有了,你不会害怕吗?」 「我曾经也怕过,只是害怕不能解决任何问题。我若想保全自己,保全你,就必须去面对那些。」 「以后,还会有这样的事情,是吗?」 这时起,顾绵才开始明白从前魏阶与她说过的一些话究竟出自怎样的心情。 魏阶坦诚而从容:「还会有,但我也会在。」 顾绵闭上眼睛,紧捏着他的手,她脑海中纷繁复杂地掠过许多东西,最终定格在张嬷嬷离开的那个晚上。 张嬷嬷那时已老了,脸上生了皱纹,头发也花白,她说话时有气无力的,可不大的眼睛里却好像有光。 「小姐,此去上京,但记住一句话,无论怎样,好好活着。夫人未能陪着你长大,老奴也撑不下去了,往后的路,小姐自己,千万要好好地走。带着夫人的那份,一起走。」 顾绵眼角有泪滴滑落。 第44章 她倏忽又睁开了眼睛,朝魏阶扬起一个微笑来:「我不会怕的,以后,我和周流一起保护你!」 她明明是笑着的,可魏阶的心却狠狠地痛了一下。他突然开始想,也许抛去一切的生活也会很好,至少,她应该会很开心吧。 整一个上午,魏阶一边喂她喝粥,一边给她讲了中秋前后所有事情始末。顾绵这才知道,原来是她一直误会了。 魏阶明面上并不支持任何人,可实际上,他一直与大皇子魏琮有所联系。 此前应下三皇子的舞姬,原本是打算引起圣上的怀疑,最后好借通敌叛国之由一举将三皇子的阵营击退。 可就在中秋前夜,也就是魏阶收到那封密信的时候,一个消息如平地惊雷,让一切都不得不戛然而止。那信上说的只有一件事——恒昌帝身体很好,此前不过是装病。 殿前司陈业暗中回京,恒昌帝装病,这一切都指向同一件事,这中秋大宴,其实是恒昌帝魏屿布下的局。 若他是真的病了,那一夜前有魏瑢领兵逼宫,后就有魏琮的举兵护驾,而恒昌帝在这兵乱之中,势必支撑不住。有通敌叛国罪名在,魏瑢势必会败。 只是圣上没有生病,他都是装出来的,倘若魏琮这时候再按原计划出兵,便会暴露他也在禁军之中有亲信的事情,结果就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魏屿会怎么处理他这两个儿子无从得知,但他们与太子之位八成是无缘了。 「所以那天,你会撤去别院的所有人手?」顾绵总算明白过来了。 魏阶点头:「若不是宫中消息及时,恐怕就覆水难收了。」 他与魏琮暗自谋划这么多年,竟是与万劫不复擦肩而过。 「那我呢?我又为什么会在这里,这是宫里吧?」刚才端来清粥的是身着宫中侍女衣服的几个丫头,顾绵看见了,这才有此猜测。 魏阶见她都喝完了,便将那粥碗放下。 「你救驾有功,圣上便准你到兰歆宫休养。等你好点了,我们就回府。」 魏阶说到这,忽狡黠地笑了一下:「你问了我这么多问题,现在该我问你一个问题了吧?」 顾绵靠在软枕上,不由自主往后缩了缩:「你要问什么?」 「昨日宴会上,为什么要以身犯险?以你的身手,避开匕首根本就不是问题。」魏阶此刻,就像是在教训犯错学生的严厉先生一样。 顾绵吐吐舌头:「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说吧,故意受这伤,想做什么?」 「我那不是以为你和魏瑢是一伙的嘛……他这么大开杀戒,我怕他万一失败了,要是牵连到你怎么办?」 「那你就做出这么危险的事情?你怎么不想想你若伤重,本王怎么办?」 「我算好了位置的……我就想着,到时候圣上说不定会念在我救了他的份上,饶你一命嘛。」 这么个理由说出来,魏阶一时间不知自己该生气还是该高兴了。 「以后不许做这样的事。」 「你凶我干什么?」 「好。」魏阶深吸了一口气,露出一个假得不能更假的假笑来,「王妃以后万不可做这样的事情。好吗?」 「哈哈哈哈魏阶你这么说话好恶心啊……」 「顾绵!你不要得寸进尺!」 …… 因为有圣上的口谕在,顾绵一直在宫中休养了近十日,伤口已愈合了一些,这才得返回王府之中。 这段日子里,曾经显赫一时的白府彻底覆灭,连同曾经支持白家和魏瑢的人,被牵扯进去的又有许多。 不过旬日之间,上京城中就风云变换。适龄的皇子只余大皇子魏琮,储君之位似乎已经毫无疑问了。可平静湖面之下的暗流却已酝酿着,越来越汹涌。 恒昌帝一日不下诏立储,这暗中的动作就一天不会消失。 顾绵虽然也从魏阶口中听来些许,只是她一介女子,也做不了太多,倒暂时不用担心被波及其中,遭受性命之忧。 重回王府,她还是很开心的。 全福和玉竹两个一早就等在王府门前了,见着顾绵从马车上下来,玉竹顿时就眼泪盈眶。 「王妃终于回府了!奴婢给王妃请安!」 「怎么哭了?」 「这么多日不见王妃,只听说王妃受伤了,奴婢又不能进宫,也不知王妃还好不好。现在王妃终于回来了!」 顾绵抬手给她擦擦眼泪:「宫里有御医,又有御膳房做好吃的,我过得很好,你不必这么哭哭啼啼的。」 一边全福也抹起泪来,魏阶瞧见,遂皱眉问道:「你又哭什么?」 全福一边哭一边道:「王爷王妃几日不回来,小的也担心……」 「褚枫!」魏阶忍不了了,「让他长长记性。」 「属下遵命!」跟在后面的褚枫其实早就受不了了,一听这话,一个箭步上前,搂住全福脖子就「拎」着他往府里走。 第45章 「好久都没扎马步了吧?今天多练会,长长记性!」 「哎呦!褚枫大哥饶命啊!饶命啊!」 他喊得滑稽,一下将顾绵几人全都逗笑了。众人又打趣全福几句,这便也都一道进了府中。 因为伤还未痊愈,这几日顾绵也不敢练功,干脆便跟着谭兆一起,核对了王府的账目,又了解了一下几处农庄今年的情况。 秋意初露,过不了多久就到了收获的时候,听说今年年景不错,顾绵也高兴。 去年年节,各处农庄都送了鸡鸭瓜果来,知道那些辛苦一年的百姓都有收获,顾绵便觉得坐在府里翻账本的日子也不是那么无聊了。 不管她以后是永远留在王府,还是离开王府去云游四海,这些技能都少不了用处,现在多练练,总归是好的。 只是日子到底不是她想的那么平静的。 才刚入九月,宫里就来了人,说是皇后娘娘感念英王妃英勇之举,召王妃入宫小叙。 上次那位皇后娘娘召她进宫还是在去年,现在又召她进宫…… 顾绵心里也有自己的盘算。从她上次入宫的经历来看,那皇后娘娘分明是不怎么喜欢她的,这次魏瑢已经出局了,想必应该比上次要好一点。 既然魏阶和魏琮是一伙的,那这皇后娘娘没道理针对她。如果皇后一点没变,那就说明,皇后是对她本人不满,那就有点让人深思了。 顾绵心里列了几种可能,然后就坦然入宫了。 魏阶说得没有错,这些事,躲是躲不过的,早晚都要面对,还不如早点,这样掌握了主动权,或许就能翻身。 …… 皇后娘娘的宫殿还是一样的豪华,和一年前似乎并无二致,顾绵由一个小宫女领着进入殿中,对着上首可以称为整个大燕最尊贵的女人行了礼。 「臣妇顾绵参见皇后娘娘,娘娘万安。」 「英王妃不必多礼,平身。」皇后罗芝兰保养得宜的脸上只有几道细纹,不细看,是怎么都看不出她已年近半百。 顾绵起身,便有两个丫头放了一个绣凳上来。 「英王妃坐吧,不必拘礼。」 「谢娘娘赐座。」 这皇后虽然看着有说有笑的,可分明还是有股排斥之意,顾绵也不傻,她也不会把那些话当真。 平日她在英王府逍遥自在,以前还在魏阶面前装一装,现在没人管她,她更自由了些。乍一守着规矩坐在凳子上,竟是觉得有些陌生了。 不过顾绵倒没表现出什么,至少在罗芝兰眼里,她还是一板一眼的王妃样子。 「王妃殿前救驾,令本宫惊叹。」罗芝兰旁边的小几上,摆了几盒瞧着像是胭脂水粉的东西,她便用一只小勺,一点一点地拨弄,像是无心似地说了这么一句。 顾绵不敢怠慢,连忙道:「娘娘过誉,臣妇不敢当。」 「你自然是当得起的,圣上御赐的金令,可不是谁都能有的。」 这一句话说得夹了些刺,顾绵心里突地一下。 难道这皇后还因为她背叛顾家的事记恨她?可皇后是大皇子的娘啊,魏阶都和大皇子一个阵营了,皇后犯得着为顾家的事寻她的不是? 「臣妇不敢。是圣上厚爱,臣妇惶恐。」 「你不敢?本宫瞧着你胆子大得很呢。其实本宫也欣赏你。」罗芝兰一边说,一边将自己手中的一个小玉盒放在了旁边秋鸾端着的一个木盘上。 顾绵听皇后那语气,就不会信她这鬼话。 她露出一个贵女该有的微笑来:「娘娘厚爱,是臣妇之幸。」 没想到皇后叫她来,就是说些假情假意的车轱辘话,顾绵顿时又觉得无聊起来。 每天都戴着个面具似的,这皇后不累吗? 然而下一刻,她便被迫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 那端着木盘的秋鸾竟是朝她走了过来。 上首皇后的声音有种说不出的威压:「你救了圣上,本宫也感激你,只是也没什么好赏赐你的。这玉螺香乃是融合了淮川国方子才得出来,是本宫亲手调配的,赐予你,好好用着,也必使你面容更为绝色倾城。」 玉螺香? 顾绵打量秋鸾端着的木盘上摆着的那个小玉盒,不如说是玉碟更为合适。 旁边放着一个盖子,碟子里是莹白色的膏体。 见她久未动手,罗芝兰饶有兴味地投过目光来:「怎么?英王妃这是嫌弃本宫的赏赐?」 顾绵连忙敛神:「臣妇不敢。只是这玉螺香必是贵重之物,臣妇受之有愧。」 皇后好端端地给她送香膏?顾绵可不认为这是在示好。 那上位之人的威压分明未减,说这香膏是赏赐给她的,还不如说,是硬要塞到她手里逼着她接受。 第46章 罗芝兰笑了一下:「英王妃谦虚了,你救了圣上,是大燕的功臣,本宫的赏赐,你自然是当得起的。」 虽然知道这皇后恐怕没安什么好心,可宫殿之上也由不得她拒绝。顾绵只得起身行了谢礼,将那玉螺香接了下来。 「臣妇谢皇后娘娘恩典。」 见她接了,皇后便起了身,缓缓走过来:「快起来,跟本宫不必如此见外。」 顾绵脸上自然是笑着的,心里却是更加戒备。 魏瑢都被贬为庶民了,魏琮基本上算是毫无竞争对手,这么大好的形势,皇后却偏偏一副针对她的样子,这是为什么呢? 罗芝兰倒是真的一点不见外,她握着顾绵的手腕,像是个慈祥的长辈一般看着那盒玉螺香道:「后宫里待久了,也就文馨那小丫头还有些活泼生气,别人都是死气沉沉的。今日本宫瞧着你越发喜欢。姑娘就该如此,何必拘着?」 皇后越说越让顾绵觉得离谱,一种没来由的危险靠近的感觉占据了她的大脑,让她端着木盘的手沁出些许冷汗来。 罗芝兰却好似没有注意到她细微的变化,接着道:「天气晴好,本宫心情也好。不若本宫为你上妆,试试这玉螺香?」 顾绵大惊,笑容直接僵在了脸上,她缓了一下才有点反应过来,连忙垂首道:「娘娘玉手,怎可做这样的事?折煞臣妇了……」 「无妨。本宫说了,都是感谢你救了圣上。你受得住。」罗芝兰不过一个眼神,侍立的宫女也不知从哪真的抬上一个妆台来。 顾绵这回真的完全看不懂皇后的所作所为了。把她叫到宫里,给她上妆?这怎么看都不像是皇后能做出来的事啊! 大宫女秋鸾见她仍要推拒,便也走过来,引着她往妆台边上走:「英王妃不必害怕,娘娘入宫之前,最喜欢的就是研究胭脂水粉,当年上京城中最有名的香膏就是出自娘娘之手,重金都求不来的。」 「臣妇是晚辈,怎能让娘娘做这样的事?」顾绵也不顾秋鸾拦着,扑通一声跪下,「娘娘赏此玉螺香已是对臣妇的肯定,上妆之事有违尊卑礼法,臣妇不敢造次。」 罗芝兰眼中闪过一丝寒意,转瞬,她便又微笑着亲自要扶起顾绵:「英王妃不必惊慌,本宫说了,只是开心而已,哪与什么尊卑礼法有关?」 她要拉顾绵起来,顾绵却冥冥觉得此事另有原因,遂只能用这种方式拖着。 她也没法说什么,只好扯着长幼礼仪的车轱辘话,一边拖延时间一边想对策。 这时候,殿外忽然响起一个声音来。 「皇嫂这是做什么呢?那门口的丫头还要拦着本宫,我就说了我与皇嫂这等交情,便是我进来了,皇嫂也不会恼,是不是呀皇嫂?」 长公主魏岚拿着把团扇一边摇一边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神色惊恐的丫鬟,那丫头一进来就一下跪了下去。 「娘娘饶命,长公主说要见娘娘,奴婢拦不住……」 罗芝兰眼中已有杀意,只是魏岚在这,她不好发作,便看了秋鸾一眼,任由秋鸾将那丫头带了下去。 「呀,绵绵竟是在皇嫂这呢!」魏岚好似才发现跪着的顾绵似的,惊讶地说道。 上妆一事被魏岚这么一搅合,不得已打断了,罗芝兰只能挂着端方的微笑问道:「诚乐怎么想起来本宫这了?可是有什么事?」 魏岚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哪有什么事啊?就是听说皇嫂这里有那淮川国进贡来的稀罕盆景,我来瞧个热闹罢了。」 「那你可是来晚了。」罗芝兰好似失了兴致,也不管顾绵了,转身又回去坐着了。 「皇嫂这话怎讲?」 罗芝兰懒懒地将桌上摆着的胭脂等物都推到一边,一只手按着额头:「那盆景太金贵了,本宫忙着没空侍奉,摆在那又碍事,赏给丽昭仪了。她那有文馨在,也不算浪费了好物。」 魏岚一听这话,便不好意思起来:「这几日不在宫中,竟是不知这事。搅扰了皇嫂,是臣妹唐突了。」 「倒也无碍。本宫这里冷清得很,人多些倒也热闹。」 「午膳的时辰要到了,就不耽误皇嫂用膳了。」 罗芝兰其实也不怎么想看到诚乐长公主。她从圣上还是皇子的时候就嫁给圣上了,一直就不喜欢魏岚平日作风,巴不得永远不要见到她呢。 「你若想看那盆景,便去丽昭仪那里吧。」 「多谢皇嫂。」魏岚这便要走,只是抬脚又好像一下注意到了还在地上跪着的顾绵。 「皇嫂方才是在和绵绵说话吗?」 罗芝兰一听这话,那还在揉着额头的手停了下来。她坐直了身子,看向魏岚:「怎么了?」 「倒也没什么。既然遇到了,我平日与绵绵关系也好,既是看热闹凑趣,便想也领着她一起去。」 第47章 魏岚仍是笑着,可殿中的气氛却冷了下来。 罗芝兰的视线自她二人身上掠过,轻勾起嘴角:「既是如此,那就去吧。」 「多谢皇嫂,搅扰皇嫂了,臣妹告退。」 顾绵此时方起身福礼:「臣妇告退。」 罗芝兰坐在上头,看着她二人出了殿门,脸上的笑意便一点一点消散殆尽。 「好一个魏岚,若不是有圣上在,她凭什么如此嚣张!」 「娘娘息怒。」身旁侍奉的秋鸾立时劝道。 罗芝兰攥紧了拳头,却到底没再说出什么来。宫闱之中,连她也不得不防着隔墙有耳。 …… 等走上了长长的甬道,离皇后的宫殿已很远了,顾绵才终于长出了一口气。 「今日多谢长公主姑姑搭救。」 听过魏岚最后那几句话,就算顾绵再愚钝,也该明白长公主就是为救她而来。 魏岚却跟她摇头:「你与本宫说这话做什么?没意思。是定襄遣人来,跟我说你被皇后叫到宫里去了,特请我搭救一二的。论起来,这也是定襄的功劳。」 顾绵一时羞怯,便低了头:「劳烦姑姑跑了一趟,还是我准备不够周全。」 「皇后又不是寻常人,你不过一个十几岁的姑娘,玩不过她也是正常。」 「今日姑姑搭救于我,日后会不会……」 魏岚知道顾绵担心皇后因此为难她,便拉着她的手道:「你放心,我这皇嫂看不惯我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我这不还好好的。你呀,只管保护好自己就行了。」 「姑姑真好,我都不知道,该如何报答姑姑屡次搭救的恩德了。」 「你这心思也太重了些,瞧着挺开朗的小姑娘,净想这些事做什么?倒说回来,皇后娘娘跟你说了什么?」魏岚小声问道。 她身边跟着的都是她的亲信,倒也不怕。 顾绵便也不藏着,将手中的玉螺香捧到魏岚面前:「娘娘赐了这个玉螺香,说是亲手调配,用的淮川国的方子,别的倒没说什么。」 魏岚望着那盒香皱了下眉:「皇嫂待字闺中时便有擅制胭脂水粉之名,她一向爱用这些。只是这东西,你听我一句,装一装就行,不要真用。」 顾绵也是这么想的。这皇后的态度昏暗不明的,她可不敢真接受了这份赏赐,遂连忙点点头:「我明白的。只是,我不懂皇后娘娘这是什么意思。」 「她呀,她的事,还是等定襄告诉你吧。」 魏岚回头望了一眼她们走过的长长宫道,不知想到了什么,轻叹了一口气。 正当她二人准备接着往前走的时候,一边的宫墙内,却是传出一阵轻柔舒缓的琴声。 「到哪了?」魏岚问身边的侍女青凌。 「回公主,这应该是仪宣宫。」 「竟是走到她这了……」魏岚嘟囔了这么一句。 「是与姑姑交好的娘娘的宫殿?」顾绵问。 「说不上交好,也说不上不好,她这人怪得很,都走到这了,走,我们去瞧瞧。」 顾绵根本没有拒绝的机会,人就被长公主领着走进了仪宣宫的大门。 四四方方的庭院里,树荫下坐着一位一袭白衣的夫人。 她发髻上不像这宫里的嫔妃一般珠翠环绕,只一根没有一点装饰的木簪,却衬得整个人恍若超脱世俗的仙子,清雅纯净。 顾绵从没有想到,这重重宫禁之中,还会有这样的一个人。 她本是坐在那抚琴,琴音却在她和魏岚进来之后停了下来。 「长公主殿下怎么有兴致到臣妾这来了?」 她声音柔和,可却并不让人觉得甜腻,是淡淡的如三月春风般,直让人心旷神怡。 顾绵几乎要怔住了。这样不食人间烟火一般的人,怎么会在皇宫这种地方呢? 「贤妃娘娘近来可好?今日怎有雅兴抚琴?」 魏岚开了口,可她说的话,却是如千斤巨石,砸得顾绵险些没反应过来。 面前这位是贤妃? 魏瑢的生母,白成理的妹妹,贤妃白希薇,竟是这样的一个人? 这么谪仙般的人,怎么生出魏瑢那种儿子的? 「谈不得雅,不过是排遣思绪的俗曲罢了。长公主今日还带了客人来?」 贤妃这时候才抬起头来,看见了顾绵。 顾绵当然连忙行礼:「臣妇顾绵见过贤妃娘娘。」 「顾绵,你就是英王娶的那位姑娘?」 「确是臣妇。」 「既然来了,进来坐吧。」 顾绵是不怎么敢坐在「神仙」的地盘上的,可面前这二位,一位是贤妃,一位是她姑姑,都是她的长辈,她根本拒绝不得,只能硬着头皮走过去,小心翼翼地在那矮桌的一边跪坐下。 第48章 先前离得远,看不太清容貌,现在走近了,顾绵方发现,这位贤妃娘娘也堪称绝色。她原本皮肤就白皙,再由那一身白衣一衬,越发显得清冷孤傲。 顾绵忽然想,兴许贤妃娘娘和曹书影应该有些共同语言。 只是她转念又想到了这一身白衣可能的由来,一时间又不知该以怎样的心情面对她了。 魏瑢犯下弥天大错,身为他的生母,贤妃娘娘心里应该也不好受吧。 只是顾绵却没想到,贤妃见她坐下之后,竟是忽然间万分惊讶地盯着她。 「你,你……」 「娘娘,可是臣妇有什么不妥?」顾绵一下慌了。她就说她一个大俗人,就不该坐到这神仙妃子坐的地方。 可还不等她起身,贤妃却又突然摇头将她拉住:「你是哪里人士?」 魏岚见状,眸光深了些许:「娘娘可是发现了什么?」 贤妃又道:「我是指,你故乡在何处?」 顾绵不明就里,只得如实回答:「臣妇本是青州人士,家父在上京任兵部尚书,这才被接来京城。」 可不知为何,贤妃听见她自青州来,眼中却突然又笼上了浓浓的失望。 「娘娘怎么了?」 贤妃摇摇头:「我有一位故人,与你相貌有些相似,尤其一双眼睛,简直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可她原本是上京人士的,我与她失散多年,你既从青州来,想来并非她的女儿。」 没想到是这个缘故,顾绵心里一时也有点五味杂陈。 自打她出生,她就和她娘、张嬷嬷一起住在青州,想来贤妃娘娘的故人,总不会是她了。 「娘娘莫急,若要想找,总能找到的。」 贤妃却是惨淡地笑了一下:「我与她年幼相识,如今离散已有三十多年了吧。莫说我在宫城之中,几乎与她没有任何相见的机会,便是有一日见了,恐怕也再难说几句体己话了。」 她顿了一下,脸上虽是微笑,可却让人觉出一种透彻心扉的悲凉:「瑢儿也犯了大错,兄长也执迷不悟终究难以回转,我这一生,说来甚为可笑。」 贤妃仿佛是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中,想起了许多往事:「若不是当年,先皇怀疑山河鉴在白家,想来兄长也不必送我进京,一步一步踏入深渊了。」 又是山河鉴! 顾绵的心突地一下。连贤妃娘娘进宫也是因为山河鉴? 虽然心里万分好奇那些关于山河鉴的往事,乃至山河鉴流落到她手中的缘由,但是贤妃身上浓重的悲伤,让顾绵什么都问不出口。 即便她想要有所试探,一想到圣上、皇子都在找这个东西,她便也不敢问了。 她连魏阶都不敢告诉,就是怕这东西有什么不能告人的秘密。到时倘若连累了英王府,她就悔之晚矣。 顾绵只能垂眸,尽量不让自己表现出惊讶的神情,听着长公主和贤妃娘娘交谈。 「都是过去的事了,娘娘节哀。」魏岚轻声安慰。 贤妃缓缓摇了摇头:「已经没什么好哀的了。那东西几十年来不见于世,想来,这就是因果报应吧。」 她又忽地抬眼看向魏岚:「诚乐,你一向肆意,若你看来,我今日这般境地算不算咎由自取?」 魏岚微怔,转而朝她温柔地笑了一下:「娘娘一向淡泊,何来‘咎由自取’一说?旁人的错,错不在娘娘,娘娘从前也劝过,既如此,便不与娘娘相干。」 「淡泊?」贤妃自嘲似地笑了一下,「我若真能淡泊,又何须在此抚琴度日,思念故人?倒是谢殿下如此高看我了。」 「娘娘谦虚了。」 贤妃没再说什么,转而看向了顾绵:「我没吓着你吧?想起些过去的事,一时间便有些控制不住,让王妃见笑了。」 顾绵连忙摇头:「娘娘性情中人,晚辈佩服,怎会吓着呢?」 贤妃无奈地笑笑:「罢了罢了,你们既然都如此说,单我反驳也无趣了。」 话已至此,也没有什么再聊下去的必要,魏岚便领着顾绵起身告辞了。 贤妃眼眶有些微红,久久看着顾绵,却终究没再说什么。 …… 今日入宫这一趟,顾绵心情可谓大起大落,待诚乐长公主将她送回王府门口,方觉得真实了些。 宫中那股奇异的威压消失了,连看着王府的大门都让人觉得亲切起来。 她一回了府,就直奔书房,去找了魏阶。 今日魏阶倒难得没有出府,只是也没想到顾绵会来。他只着了件宽松常服坐在案前看几个卷宗,顾绵忽然「闯」进来,倒让他一惊。 「怎么这么着急?出了何事?」魏阶连忙将手中的案卷放下,抬手抚了抚衣袖上并不怎么存在的灰尘。 第49章 顾绵想着宫里的那些事,也没顾及到他那点小别扭。她直接走过去,便坐在魏阶斜对面的一张椅子上,道:「我今日见了皇后娘娘,有些事想不通。」 「哦?什么事?」魏阶来了兴致。 顾绵却又突然想起长公主那事,一下又不好意思地低头:「忘了谢谢你了。多亏长公主姑姑来了,不然我都不知该如何收场。」 魏阶就知道,虽然他特意说了让长公主不必告诉顾绵,但长公主是必不会配合他的,果然。 他得了顾绵这句感谢,心里有些暖意,脸上却绷着,一点不敢表现出来,只「嗯」了一声。 顾绵也觉得这事说起来总有种莫名的暧昧的感觉,遂也赶紧将这个话题跳了过去。 「皇后娘娘,送了我一个叫玉螺香的东西,还要在宫殿里给我上妆。」顾绵说着,将那一碟香膏放在了魏阶面前的桌案上。 魏阶将玉盒拿起来,又揭开盖子闻了闻。 「淮川国来的东西?」 顾绵微惊:「王爷竟然认识这香膏?」 「猜的罢了。」魏阶将香膏放下,「去年出使淮川国的使臣以前是平国公的门生,皇后自那之后就常研究淮川国的东西。」 顾绵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怪不得大皇子那时候给圣上献贺礼,献的是淮川国的夜明珠呢。」 魏阶笑了一下:「你记性倒好,不过多少也有点关系。」 顾绵觉得他话中有话,可还不等她多问,魏阶便接着道:「皇后娘娘给的东西你收着就行,不要用,也不要尝试。记住了吗?」 他一下又这么严肃,顾绵本能地就点点头:「我觉得皇后娘娘有些奇怪,本也不打算用的。」 她想了想,还是决定问出来,便接着说道:「你既然一向与大皇子交好,皇后娘娘又为什么一副好像很不喜欢我的样子呢?难道平国公府和顾家闹翻了?」 「此事也该与你说了。」魏阶想了想,似乎在纠结该从哪开始,末了才道,「皇后娘娘虽是明决生母,可与他关系,却并不好。」 「明决?」 「大皇子的表字。」 「他与自己的亲生母亲关系不好?」顾绵这回真的惊讶了。 皇后可是魏琮的亲娘,这是什么深仇大恨,能让两个人不对付到皇后不惜毫不掩饰针对她一个英王妃? 魏阶点点头:「明决出生的时候,圣上还未继位,彼时正值培植势力的关键时期,皇后为了使圣上能继承大统,一心都在维系政客关系上,动用了罗家不少势力,几乎从未关心过明决。」 「后来圣上登上帝位,明决进入宫中,每日都需跟着先生学习,连休息的时间都很少,更别说与皇后相处的时间了。」 「可皇后娘娘毕竟是他母亲啊……」顾绵听着也有些为魏琮报不平,毕竟她自己也曾有过相似的经历。 魏阶颇有些无奈地摇摇头:「皇后娘娘喜欢权力。即便明决好不容易能与她见一面,多数时候也只是听她数落课业,被冷脸相待。」 「这样的事情愈演愈烈,直到我与明决长大,将近弱冠之年,再也压不住了。」 「发生了什么?」顾绵支着脑袋,却是莫名紧张起来。 魏阶看着她,在说起这些事的时候,面容像提及什么不相干的事情一样平静。 「明决发现皇后娘娘想让他当太子,可却不是因为他是她的儿子。那时明决暗中与我交好,便与我商议,想与她母亲摊牌,过他自己想过的人生。可谁知,他说了这话之后,却是在我父亲坠马的马场,受到了警告式的威胁。」 「警告?」顾绵万没有想到,竟还有这样的内情。 魏阶却似习以为常:「若不是他机警,从小就谨慎,恐怕那次,他就双腿尽废,再也站不起来了。」 「这是皇后娘娘安排的?」顾绵感觉一阵寒意席卷全身,她忽然开始有点明白魏阶幽居王府多年的原因了。 「是。他的亲娘,为了告诫他,不要妄图逃脱她的控制,所以不惜废了他的双腿,让他一生都只能活在阴暗里。」 「她为什么要这样?」 「从那之后,明决身边的人,只要稍微与他相谈甚欢,无不是死于非命。他不得已,只能孤身行动,即使与谁交好,也断不敢让人看出来。」 「皇后她这么做又是图什么呢?那可是她亲儿子啊。」顾绵从没想过这世上还会有这样的母亲。 魏阶笑了一下:「图什么?自然是至高无上的王权,自然是天下人的臣服。外戚干政,他们要的不是扶持明决坐上帝位,他们要的,是大燕的江山!」 「让大皇子,做个光鲜的傀儡?」 「正是如此。」魏阶眼中霎时间闪过决然狠厉。 第50章 数十年隐忍,所有事都只能在见不得光的暗处进行,没有人知道魏琮受过的折磨,也更不会有人知道他魏阶濒临死亡之际,对那等置苍生不顾只为自己高位的人的痛恨。 「魏阶。」顾绵轻轻握住他的手。 他指尖微凉,却瞬时被她的温暖包围。 「这些算计、暗杀,也都是你经历过的,对吧?」 「都是过去的事了。」 「以后我会陪着你的。我与周流,都陪着你。」 上苍到底还是怜惜他的。魏阶最近常这样想。 苍天看他太苦,于是让顾绵到了他身边,让他知道,这世上还有蜜糖一样的甜。那才是真正的百味人生。 「谢谢。」 「不用谢我。」顾绵忽然间就斗志昂扬起来。 「我算知道,顾文业为什么能投靠罗家了。」 「为何?」魏阶不知她又想到了什么。 顾绵却是突然站起身,愤愤地拍了下桌子:「一个为了权力抛妻弃女,一个为了权力谋杀亲子,这简直就是沆瀣一气、狼狈为奸,恶心到一块去了!」 魏阶一时间失笑:「王妃这想法,倒也有些道理……」 「本来就有!他们这是臭味相投了。怪不得皇后那么讨厌我,顾文业也看不惯我嘛。他们本就是这样,我就不该对她抱有太高的期望!」 顾绵又坐下去,认真地拉住魏阶:「王爷,你就说,需要我顾绵做什么?我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不必如此……」 「不用客气!我最讨厌顾文业这样的人。亲情既然在他们眼里这么一无是处,他们也不配拥有,就该让他们受到惩罚!大皇子,一定可以变得更强的!」 她这看起来有些盲目的乐观,倒是让魏阶的心情没来由好了起来。 他与魏琮,就算是开个玩笑,也从不会这样放肆。他们已经习惯了小心谨慎,习惯了不留差错。倒是顾绵这般率性而为,对他们来说,很是难得。 「呈王妃美言,现在倒是真有件事,想请王妃伸出援手。」 「什么事?包在我身上!」 顾绵便看见魏阶起身,从一侧的书架上拿出了一摞账册。 「这上面记录了王府所有的产业、农庄,其中在京城有几处较为重点,我已圈了出来。烦请王妃择日到这几个店铺查探一番。若有欺上瞒下,只管惩罚。」 顾绵看看那些账册,又看看魏阶,一时间有点难以置信。 想她刚到王府时,还想着有朝一日能卷了王府的钱财逍遥快活,却不想,如今这些产业竟然是以这样的形式摆在了她面前。 她久不说话,魏阶有些紧张起来:「怎么了?」 「王爷就这么相信我?」 魏阶执起她的手,搁在那些账册上:「顾绵,本王不信所有人,也不会不信你。若连你都不信,这世上,我又能信谁?」 顾绵看着他的眼睛,他目光之中,是她以前从来不曾想过的那种诚意和柔情。 拒绝的话怎么都无法说出口了,她便郑重朝他点了头:「你放心,这些铺子我会一间一间,认真看的。」 …… 自午睡起了,顾绵便一直在停云轩看那些账册,连魏阶来她这里用晚膳都顾不上。 魏阶无奈,只好将一桌好菜搬到了她旁边,她一边看,他就一边在旁边给她盛菜。 用过晚膳,魏阶要回书房去,原本还想与她说些话,可顾绵却根本顾不上。 魏阶头一次觉得自己简直是做了个决定给自己找不痛快。可顾绵干得起劲,根本不听他的,最后他只能在褚枫有些克制的同情的目光中「灰溜溜」地自己回书房继续看案卷了。 顾绵一直看到了半夜,总算捡着重点将那些账册过了一遍。她一眼瞧见玉竹等她等得都睡着了,又无奈笑笑将这丫头叫起来,这才熄灯睡下。 第二日一大早,顾绵就从谭兆那拿了王府的牌子,只是还不等她出门,外头全福就急急地跑了进来。 「王妃!咱们府外来了位姓程的公子,说是务必要将这信交到王妃手上,是急事,他送了信就慌忙跑了。」 「程?」顾绵蒙了一下,一下反应了过来,「程知兴!快给我!」 她连忙将那封信展开,果然,行止居出事了。 那信言简意赅: 多位夫人言菱纹缎乃是以次充好,且用了有毒的颜料染了丝线,已经闹到了店铺门口,还请王妃示下。 「王妃……」玉竹见顾绵脸色铁青,已知恐怕是出了什么不好的事。 顾绵将信纸揉进手中:「备车,去行止居。」 城南,几乎是宁安街的尽头,才开张不久的行止居前围了不少的百姓,前头几个举着几件衣服说要讨个说法,后面大半却都是看热闹的。 第51章 掌柜陈延做生意多年,也见过些场面,他额头上都急出了汗来,可脸上的笑容却还算真诚。 「各位夫人放心,我们的布料成衣若出了问题,一定会核查清楚给大家补偿的。」 可那些人情绪激愤,哪里听他的解释?就是认定了行止居是个黑心的店。 「你这衣服也不便宜,当时说的好,是时兴的样子,又是新研究出来的纹路,可现在呢,我家孩子穿了这衣服,浑身都是疹子,分明就是有毒!」 「就是,我只洗了一回,水盆子里的水都变了颜色!」 「骗子!骗子!」 叫骂声不绝于耳,连周围支着摊子的生意人,也都朝这边瞧过来。 顾绵坐着马车到了这的时候,在车内就听见了外头的声音。她便闭了眼睛,一遍一遍在心里提醒着自己,千万不要生气冲动,越是这种时候,越要冷静。 程知兴的人品她还是信得过的,如今店面出了问题,首先要了解清楚,到底是底下的人不听话,还是有人陷害她。 虽然她从未在行止居的经营上出过面,但京中各方势力的暗桩都不少,有人知道这是她的店也不意外。 倘若是底下的人手脚不干净,倒还容易;倘若真是有人故意栽赃,恐怕不只她要小心,魏阶说的那几个铺子,也要一并看顾了。 从侧门进了小院,后头的厢房里,程知兴正等着她。 除了和陈延在外头挡着那些闹事之人的两个小厮,其余的织绣女工和小厮都在这了。 顾绵冷着脸走了进去,好似没看见那些人小心投来的好奇目光似的,坐在了最上头的一把椅子上。 「给夫人请安。」 在外头称呼她「夫人」也是顾绵为了方便与程知兴定下的规矩,他一向牢记在心里。 这近一年,程知兴自己的生意也赚了不少银子,如今穿着都比顾绵初见他时好了不少。不过他人倒没怎么变,瞧着还是那么利索。 「什么时候出的问题,怎么出的问题,现在怎么解决的?」顾绵并不多话,她就是来解决问题的,尽快解决就是最好的。 程知兴也知晓顾绵办事的脾气,显然也是有了一些准备的,便立时应道:「前几日陈兄来找我,说是有客人说我们的菱纹缎出了问题,那时是花样织歪了,跳了线,我二人便作主换了件新的给她,并赔了一块手帕。出问题的织工也已罚过了。」 他说完,朝那边立着的人看了一眼,便有一个姑娘低着头走出来,扑通跪下:「回夫人,是小人的活没有干完,便想着回家用家里的织机补齐,谁知那线不知怎么竟是错了一回,小人着急没有发现,这才酿成大祸。」 顾绵听完,也没说这人什么,又接着问程知兴:「那后来呢?外面怎么会来这么多人?」 「后来几日,每日都有人来说新出的菱纹缎有问题,有的是布匹颜色不对,有的是衣服穿着不舒服,起先我们都是换了新的,赔了手帕等小物。可今日一早,那些人竟然一起来了,都说是换完的也不对,还说我们布料有毒。」 「她们说的是真的还是编的?」 「我和陈兄看过了,那布料确是我们的菱纹缎,可这买来的纱线都是我和陈兄亲自检查的,绝对没有任何问题。那染料厂子,也是我二人一起去的,确实用的都是正经方子,怎么会有毒呢?」 程知兴显然也很少经历过这种状况,他比外面还在周旋的陈延看起来可是紧张多了。 顾绵其实心里也没底,但是她听了程知兴所说,却反而更平静下来。 「也就是说,在我们手里的时候没问题,卖出去了,就都成有问题的了?」 「若从表面上看,确实如此。」 「表面上看?什么意思?」 程知兴额头上已渗出了密密的汗珠:「店里织好的布料,都是统一放在西边的厢房里,需要时再取用。这厢房的平日就由两人看管,若是晚上,虽说上了锁,可若有人前来做些手脚,却并不偷走东西,一时也不好发现。」 外头的店面不比王府,不可能也有重兵把守。这等偷盗之事虽然在上京已非常少见,可也不免会发生。程知兴从前在边地做生意,更是经历过许多次。 顾绵微蹙了眉头:「你既然都这么说了,那少不得我得去那厢房看看才是。」 她起了身,立时便有两个小厮跑出来,慌忙引着过去。 顾绵这时候也忽然明白了程知兴找她的用意。恐怕他就是猜到了这一层,才明白这恐怕要借了英王府的势力。 如若真是有人蓄意陷害,他一介平民百姓,就算告到官府,也不如顾绵一个身份来得管用。 顾绵跟着那两人走进了西厢房,里头整齐堆放着各色布料,还用木牌标了名字挂在旁边。 第52章 「出事了的在哪?」 回话的小厮声音都是抖的:「回,回夫人,就是这个。」 因为是新出的一种布料,菱纹缎就放在右边很显眼的位置。 顾绵走过去,就看见那卷的整齐的布料在斜斜照进来的一点光下闪烁着星点的流光。 「这线不是上京产的?」 程知兴立马答道:「这次的线都是从江南扬州买来的,跟着那边的商队上京,京中还没有的店面能织出这样的布料。」 扬州,离上京很远,就算有人要陷害她,也不至于把手伸到那么远的地方去。而京中没有其他店面有这种布料,说明兴许是抢了别人的生意,招来了报复。 顾绵抬手,想要试试这布料手感,只还不等她触及,便听见程知兴紧张的声音:「夫人小心!有人说这布料碰过了会起疹子。」 顾绵嘲弄地笑了一下:「织布的姑娘们可起了疹子?」 外面站着的那些姑娘互相看了看,大家天天织布,确实没见谁起了疹子。 没人回答,顾绵便道:「织布的人都没起疹子,买布的人却起了,你猜是为什么?」 她小心捏起那布料的一角,凑上去细细看了看,又闻了闻。 新布难免会有味道,只是这匹布味道却很淡,淡得就像是有人可以除去了它的味道一般。 顾绵于是将那布料忽地扯到阳光之下,就着阳光细细看其上细密的纹路。 确实是好缎,虽然与宫中的织造手艺不能比,可在百姓之中,这也算上品了,只是很遗憾—— 「这些布料通通都不能用了。」 程知兴大惊:「夫人这……可是布料有什么问题?」 眼见那些织女小厮都吓得脸要白了,顾绵将那布料扔到一边,懒懒地开了口:「不是你们的问题,有人在这布料上撒了毒。不是什么烈性的毒,但让人浑身发痒,遍生红疹还是可以的。」 「怎么会这样……」程知兴也想到也许是有人陷害,可他只以为是有人买通了顾客,找他们的麻烦,却不想,竟然是在布匹上撒毒! 这等恶毒居心实在让人不齿! 顾绵脸色冷了下来。若不是她从前在青州跟着师父学过武艺,见过些奇奇怪怪的江湖人,恐怕今日她就要被这个恶毒隐秘的手法给骗过了。 那布匹上的毒,名字叫什么她虽不知道,可她曾在一个游方郎中手里见过。这种粉末原是有味道的,可若是与丝织物混在一起,味道便会被冲淡。 菱纹缎里编了丝线,她原本也只是猜想,谁知放到阳光下一验证,竟果然如此! 这粉末若在阳光下,是会有淡红色的光泽的。这几匹菱纹缎都是深蓝底色上织了纹样,若不细看,还真能蒙混过去! 用了这么麻烦的手法,就为了坏她几匹缎子,败她店面的生意,顾绵不由觉得,是不是有人知道这店面是她的,专门冲着她来呢。 「这种事情,你们防不住,我不怪你们。但这事要解决好,解决不好,我一样会罚。」 「依夫人的意思,我们现在应当如何?」程知兴做生意见过不少暗中耍手段的,可这样公然用毒的,他还真是第一次见。 顾绵看了一眼那些菱纹缎:「为我题‘行止居’这三个字的人告诉我,‘行止’便是‘行止由心’。做生意开店面,诚心诚意是为第一。现在布料出了问题,自然要悉数解决。」 她又看向程知兴:「这些布匹全部不能卖了,若损失,要损失多少?」 程知兴有些痛心:「这是新的样子,若这些都扔了,约近千两了。」 顾绵眉头都没皱一下,她转而看向外面站着的所有人,朗声道:「这一千两白银,是要你们记得,‘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行止居如今发展好了,便有人时时盯着了。若大家都小心,都团结在一处,那便大家一起赚银子,若是有人安了坏心思,那树倒猢狲散,也不过一夕之间!」 「陈掌柜应该没与大家说过,这店面虽是我盘下的,可我不靠这个过活。各位出来,不过就是为了生计。行止居没了,我可以再开一个,可诸位,未必就能这么容易找到陈掌柜这样的好东家了。」 陈延给的工钱顾绵是知道的,她虽不接触这些,可她让玉竹打听过,确实要比别处高了一些。 陈延同她想法一样,东西贵精不在多,这些绣娘织工都是考察过手艺的,绝不要滥竽充数的那些,所以顾绵也同意给她们更高的工钱。 可若有人有了私心,她不介意做回「恶人」。 「把这些菱纹缎,全部都搬到外面去,就放在那些人面前。玉竹,给我寻把剪子来。」 「夫人这是……」 「若不能壮士断腕,这一役,又如何能让人深深记住呢?」 第53章 她必要永远记得。她虽从未有过害人之心,可看不惯她的人可从来不会忍着。她要自己立起来,不管是行止居,还是英王府,她在乎的东西,谁都别想伤害! 行止居门前,陈延还在陪着笑脸安抚那些人,明明已入了秋,可他身上竟是大汗淋漓。 这时候,店面里突然好些小二将一堆的菱纹缎全都抬了出来。 「这是干什么?你们还开不开店了!」登时有人便闹将起来。 陈延是知道顾绵来了的,他虽不知这是要做什么,可却猜到应该是顾绵的主意,于是便同另外两个小厮一起劝着那些人往边让。 吵吵嚷嚷的声音越来越大,围观的人也越来越多。行止居门前摆了三张大桌,上面全是菱纹缎。 这时候,顾绵从门内走了出来。 「诸位!」 她那一声有着十足的底气,让那先前还吵着的人不由自主就闭了嘴都往那边看去。 陈延她们都见过,不太怕,可这位年轻夫人却是第一次见。而她身上的威压之气太过明显,以至众人见她走出来,甚至不自觉地往后退了几步。 陈延见顾绵来了,恭敬地垂首立到了一旁。 顾绵稳稳地走到那些布匹之前,脸上挂了笑容:「我知道诸位因何而来。行止居虽由陈掌柜打理,其实是在下的产业。我本是个女子,不过有些闲财开了这个铺面,也未想过有朝一日会同诸位见面。今日来这,想请诸位给个面子,听我将话说完。」 「你既是老板,你说这以次充好的菱纹缎怎么解决?」有个婶子立时就横眉说道。 却不想,顾绵看着年龄不大,一个眼神过来,竟是让她有种见了官府似的胆怯袭来。 她一下闭了嘴,撑着气低哼了一声。 顾绵才接着道:「行止居的布料,一向童叟无欺,这菱纹缎,原是新花样,可谁知布料遭人暗毁,给上面撒了些能让人起红疹的药粉。」 见那些人又要吵嚷,顾绵立时抬手,目光扫视半圈:「诸位稍安勿躁,我也知诸位不会信这等奇事,所以我今日来,不是为了解释的。」 她忽然一把扯起桌上的布料,抬手,就以一把锋利的剪刀将其从中一破两半。 呲—— 尖利的裂帛声恍然似乎将空气都划开一道触目惊心的裂痕。 一匹菱纹缎,只一刹便毁于一旦,再没有用了。 不管是闹事的还是围观的,这时候都瞪大了眼睛,满脸的不敢相信。 就这么剪了?好好的缎子,就这么毁了? 连陈延都目瞪口呆。倒不是心疼那些布料,他只是全然没有想到,顾绵竟然真的就不解释了。 顾绵根本没有管旁人的反应,她微抿着嘴唇,将先前那匹扔到一边,又扯出一匹来。 呲—— 这一匹结束,又换一匹。 刺啦刺啦的剪碎布料的声音一下一下,却好像重锤一样敲在所有人心上。 原先还好好的布料,不过片刻,全成了堆在桌上地上的废布! 最后一匹,顾绵额上也已有了薄薄的虚汗。她一下都没有犹豫,扯出那一匹来,一剪子便剪了下去。 「有毒布料,行止居绝不会卖给大家。是我们疏于看管,才给了别人可乘之机。今日我便在此向诸位保证,各位买过菱纹缎的,全部可以拿着旧的,过几日来我行止居换新的,若有起了疹子的,我行止居出银子给各位买药。至于那些旧的,全部如我今日这般,就地销毁!」 她就立在一堆废弃的布料之中,神色坚定从容,让人不由就想要臣服。 顾绵微笑环视一圈:「我行止居,对得起‘行止由心’四字,今日如此,往后亦将如此!」 事已至此,即便是挑事的人也再找不出闹事的理由。 顾绵诚恳坚定,便是起先有怀疑的,这会也大半信了她所言。一家如此诚信的店铺,被人陷害却承担自己的责任,他们还有什么好苛责的? 就连陈延都因之振奋,连忙便去与那些人交涉,收回他们手中的菱纹缎。 顾绵此时那一直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了下来。她回头,看见程知兴正为她鼓掌。 魏阶所题的行止居三字,就挂在店面正门之上。她抬头望着那三个字,微微扬起了嘴角。 这是他们的店铺,她守住了。 重新坐上了马车,因过度紧张而产生的脱力感才后知后觉般袭了上来。 顾绵仰靠在马车上备着的软枕上,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来。 行止居开业也有段日子了,这次被人用这样的方法陷害,虽然解决了,可日后却保不准还要再来。 她也许应该与魏阶说说这事。一来总要查查是谁下的黑手,二来,也得想个预防的法子。 第54章 原以为三皇子败落,便不会有那么多阴谋陷害,昨日听魏阶说了才知,原来这会,恐怕才是真正角力的开始。 「王妃还好吗?要不然咱们今日先回府去,改日再看别的店面?」玉竹见她不过这一回,神色间已显露疲惫之态,于是有些担心地问道。 顾绵微微摇摇头:「那些百姓不认识我,可若是王府的产业,总有能收到信的,我若今日不去,改日再去,见到的便不一定是真的了。」 欺上瞒下之事,不用想也知道会有很多。顾绵就是要这样突然前去。 她如今也想通了,用人并非一定要那人是完美无瑕的,关键是要把握好那个「度」。但凡一定限度之内,就算是有些瑕疵,也可以接受。 但她总得知道实情。她可以知而不言,却不能一概不知。 马车沿着宁安街走出不远便拐进了一条东西向的路上,走了不一会就停了下来。 外头赶车的小厮便道:「王妃,咱们到祥泰客栈了。」 玉竹便先从车里出来,又扶着顾绵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祥泰客栈便是魏阶给她圈出来的最重要的一处产业。这里是魏阶的父亲留下的,已在此处经营了几十年。 生意不错,不过没什么大的起伏,算是不好不差的那种。 顾绵进得屋里,立时便有小二上前来,问是打尖还是住店。 顾绵便问了店中的菜色、客房,还上二楼看了看。她才作势拿出银子来想要试试,这时却听见厅堂后头竟是隐隐传来一阵打骂声音。 「这是怎么了?」顾绵指指通往后院的那道小门。 那小二见多了客人,一看顾绵穿着便知是大主顾,态度好得不得了:「惊扰夫人了。后头估计是掌柜的教训伙计呢。」 那小二大约是为了体现他们这里管理严格,又补充道:「掌柜的说了,咱们都要以客人为先。这不知是谁又犯了错,长长记性,日后客人们来了,也能服务周到。」 顾绵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却是直接抬脚往后门那走去。 那小二没想到她这般动作,立时慌了:「哎夫人,后头是咱们厨房做工的地,夫人莫要去!」 顾绵却根本不听他的,将那挂着的帘子一下撩开,就走了出去。 这后头的院子倒和她行止居那院子有几分相似。前后合围住,除去瞧着就像是厨房的一个屋子,旁的还有几个,看起来像是客房。 方才那打骂声音便是从这传出来的。 才一撩开帘子走过去便看了个清楚。地上跪着一个穿着一身粗布衣裳的姑娘,衣服很旧了,可却洗得干净。一头长发都已一根发带尽数束起,倒显得她越发干练。 她身边站着一个身着长衫留着两撇胡子的中年男人,大概就是那小二口中的掌柜了。 他手里正拿着一把短把的笤帚,却显然不是扫地的,是在做「戒尺」之用,教训这姑娘。 顾绵倒不想,她来这么一趟,竟还能遇见这么难得一见的场景。 「哎呦夫人,这后头脏乱,莫要脏了夫人的衣服!」那小二忙从后头追上来,竟还没放弃劝说。 教训人的掌柜自然也听见了这声音,抬起头看了过来。 「这位夫人是要住店?」那掌柜显然不想让人看见这场面,立时走过来问道。 顾绵并不答他问题:「掌柜这是因何大动干戈?」 那掌柜立刻便露出一副戒备神色来:「小店如何经营,与夫人恐怕没有关系吧?」 「既是投宿,自然希望有个好环境。如今这院里颇为吵闹,我也不过是一时好奇。总想知道个原因,再决定住不住下不是?」 长衫掌柜一想,也有几分道理,遂有些不耐烦地道:「这是我们客栈新来的丫头,犯了错误,教训教训,日后也好给客人们端茶倒水。」 「犯了错?值得这么大动静,不知是什么大错?」顾绵朝那姑娘走了过去,站到了她的正面看着她。 那女孩一动也未动,就好像根本没有听见这边的许多对话一般。 长衫掌柜已觉得顾绵有些多管闲事了,只是来者是客,做生意嘛,和气生财,他也不能态度太差。 于是他也就跟回去,不得已道:「打了两个茶壶一个茶杯,如此毛手毛脚,倘若日后伤了客人多不好?自然要教训。让夫人见笑了。」 长衫掌柜的话音里多少有点轻蔑,顾绵只盯着那姑娘看,见她略显冷淡的面容上极快掠过一丝厌恶,转而就消失不见。 于是顾绵微倾了身子:「你们掌柜说的,可是实情?我想听你说。」 那掌柜登时横眉:「你这人还住店不住?」 见他举止粗暴,玉竹连忙上前挡在那人面前。 第55章 顾绵却一点不慌,她抬起手来,微微松开手指,霎时间一块腰牌就从她手中落了出来,正悬在半空中。 小二不认得这腰牌,长衫掌柜却认得。 他起先一大惊,后又不可置信地眼神来回在顾绵和腰牌上转来转去,最后定睛看着那腰牌上的纹路字样,好像终于确定了似的,惊讶得连话都说不出。 玉竹见王妃都不隐藏身份了,便也有了底气:「掌柜的难道不认识这腰牌?还不行礼?」 那长衫掌柜哪里还有先前的嚣张气焰?咚一声就跪了下去,还不忘把笤帚扔到了一边。 「小人参见王妃。小人有眼不识泰山,王妃大人有大量,还请王妃饶了小人这一回吧!」 顾绵的视线自始至终未从那跪着的姑娘脸上移开,亲眼看着她从一脸清冷转为惊讶而后又发觉自己失态,迅速地克制了表情。 知道了顾绵的身份,她未曾立马给自己求情,反而先和那掌柜一样给顾绵行了礼。 顾绵此时方将腰牌收起来,站直了身子:「现在可以说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了吗?」 她早注意到那掌柜难看的表情和欲言又止的神态,越是这样越证明有事。她既是受了魏阶所托,必要帮他将这些事办好才行。 跪着的姑娘知道了顾绵身份,也知道今日自己恐怕不能拒绝,遂有些纠结又有些厌恶地看了掌柜一眼。 她就像是豁出去性命似的,一脸冷凝:「回王妃,钱掌柜为了让茶汤色泽好看,在里头加了些从他国买来的药粉。民女曾在一个药铺子做杂工,见过这种东西。若喝多了,必要使人上吐下泻。」 顾绵瞥了那掌柜一眼,却接着向那位姑娘问道:「你打了茶壶,是因为不想让客人喝了这样的茶?」 「王妃……」钱掌柜还想解释,顾绵只一个凌厉的眼神过去,他便立时被吓得禁了声。 虽然顾绵自己不觉得,可长久出入宫廷名门,她多少也沾了些皇室贵胄的威严,冷下来的时候,还真好像有股肃杀之气一般。 地上跪着的姑娘心里都是一凛,而后才接着道:「民女刚来此处,不想这店铺内里竟为了茶汤色泽好看,能多加些银子,就用这种肮脏龌龊手段,这才想阻止。打了茶壶,也是意外。」 「茶呢?」顾绵问道。 玉竹便看向先前跟过来的小二,小二哪见过这种大人物,吓得腿都有些抖了,一见玉竹看他,连忙连滚带爬,有些狼狈地拿了壶茶送了过来。 茶水入杯,果然气味芬芳,色泽清透。 原是三等的茶,若这么一看,还真像是什么好茶了一般。 寻常百姓对茶水也没有那么多研究,看个大概少不得真要被骗了,多出钱专门买这样一壶。 顾绵冷笑了一声:「钱掌柜挣钱的法子好生有趣啊。」 钱掌柜跪在地上,头低低伏着,一句话都不敢说。 顾绵也不再说什么,将茶杯给了玉竹,自己走过去,把地上跪着的那个姑娘扶了起来。 「你叫什么名字?」 「民女贱名,不敢污了王妃尊耳。」 顾绵笑了出来:「看不出你还有些气性。我那里缺人手,你愿不愿意跟我到王府去做事?」 那姑娘霎时间惊讶地抬起视线。 顾绵拍拍她的肩:「秉性忠正最是难得,瞧你将自己收拾得如此利索,想来也是爽快之人。若你往后愿跟着我,便将你姓名告知于我,若你不愿,我自也不会强求。」 那姑娘眼中闪过种种复杂的情绪,末了,又正正地跪了下去:「奴婢佩兰,给王妃请安。」 「佩兰,是个好名字。起来吧。日后你无需在此处做工,只管跟着我就是。」 顾绵这会才转而看向了还在地上跪着的钱掌柜:「至于钱掌柜,祥泰客栈在你手里也有些年头了吧?」 钱掌柜这会心里恨死佩兰了,可却一点不敢表现出来:「回王妃,十二年了。」 「这么多年下来,你也辛苦。只是我今日既来了,没有蒙混过去的道理。掌柜的这十余年的账本,不知还在不在?」 钱掌柜就跟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似的,慌忙道:「都在都在,小的这就给王妃寻来!」 顾绵倒是有点意外他竟然是这个态度。 常人先有这么一出,后又听说查账本,少不得要更加紧张,这人却好像有了救星,难道这账本还有什么说法不成? 祥泰客栈后面的厢房里,顾绵正拿着一沓厚厚的账本一页一页看着。 立在一旁的钱掌柜神情肃穆,大有种视死如归之感,既不像顾绵所想的紧张,又不像一般掌柜那般谄媚,看起来倒有了些滑稽感。 屋子里分外安静,窗外照进来的一点歪歪斜斜的阳光里,起伏的灰尘上下浮动,显出时间的流逝来。 第56章 佩兰也在这,不过这会已是跟在了顾绵身边,她就直直站着目视前方,玉竹因好奇偷偷打量她,她也一点反应都没有。 半个多时辰过去,顾绵将账册放在了桌案上。 一点响动在这种安静里分外明显,屋子里的人都霎时间回了神。钱掌柜小心地朝顾绵那看过去,只一眼,就又连忙低下头。 顾绵端起茶盏来喝了一口润了润嗓子,这才起了身。 这么多账册其实她根本看不完,但管中窥豹,也从那一两本里看出些东西来。 她是捡了最近的一本喝最远的一本来看的,最远的那一本正是这客栈交到钱掌柜手上那一年,显然近年又重新合过账目,上面有些新补的记录。 「掌柜的这一本上,是不是修改过?」顾绵拿的正是最早那本。 钱掌柜连忙躬身行礼:「回王妃,小人初来此处时核查过以前的账目,其中……其中略有些小问题,小人重新调查了清楚,这才平了账,是以,确有修改之处。」 「小问题?什么问题?」顾绵又接着问。 那钱掌柜其实也没太想到养尊处优的王妃还会看账本这种东西,又听她问得这么细,虽然心里有底气,可也难免紧张,说话的声音便微微有点不稳:「是与,与从前那位掌柜有关。都是老早的事了,小人也记得不是很清楚……」 「把这账平了,也费了不少功夫吧?」 钱掌柜一听这话,登时抬起头来惊讶地看着顾绵。她见顾绵嘴角有一点嘲讽的笑意,神色却是冰冷如霜,一时后背都冒起凉气来。 他咚一声就跪了下去:「王妃明鉴!小人承主家信任经营客栈,除了当初说好的利润,半分都未曾动过!这账本所记,笔笔皆有契书、单据为证,绝没有一点欺瞒!」 他顿了一下,好像有点纠结,终是下定了决心般道:「旧账不平,原是因为之前那掌柜曾从货款里私自转移了些许。我……小人,小人想那毕竟是陈年旧事,且总不该与主家说从前掌柜的不是……但绝没有欺瞒王妃之意!」 顾绵冷眼盯着他看,看他急着解释了一大通,又一边磕头一边表着衷心,突然笑了一下。 这钱掌柜当真是个人物,也不知魏阶从哪找来这么个人做掌柜。 这人坏的地方显而易见,好的地方倒也鲜明。 他想提升利益,却是误入歧途,用了这么种不妥当的方式欺骗了顾客,这是他的错处。可他对帐目却细致,这账本竟是记得清清楚楚,且每笔银子来源、开销都对得上,可见他在这事上却是公正。 他想多挣银子,不是想着从主家的银子里拿,却是想着让整个客栈的利润都增加,可见他在账目一事上到底是公允且有底线的。 人无完人,这次犯了错误尚且能改正,他对待主家这般诚实,倒着实少见。仍是个可用之人。 钱掌柜并未想到顾绵会笑,一时间有些茫然无措。 顾绵将那本账册放下:「掌柜的起来吧。这账目我看了,掌柜对王府的忠心我也明白。只是做生意不能只看一时之利。掌柜的也应该明白我的意思吧?」 钱掌柜刚站起来又咚一下跪下:「小人知道错了!还请王妃饶小人一条生路。小人也是一时猪油蒙了心!只听人说放了那东西茶汤就好看,口感也好,小人不知那会让人腹泻啊!」 顾绵原也只想吓吓他,让他长个记性,日后不要动歪心思。账目无欺骗,可见这人还是堪用的,她也没想着帮魏阶换掉。可一听这人后面的话,她立时又皱了眉。 「这法子你是听别人说的?」 钱掌柜生怕顾绵赶他走,听见顾绵这么问,一下没反应过来,愣了一下才道:「确是别人说的。」 「谁告诉你的?」 钱掌柜没想到顾绵会问这个,跪在那想了好一会,才道:「前月店里有个专洒扫屋子的怀了身孕,小人便让她家去歇着,因此想再招两个丫头做活,是有个人领着他家女儿来说要做工时,告诉小人的。」 「那人的女儿呢?」顾绵紧接着追问。 钱掌柜不知道顾绵怎么问的这么细,可还是认真回答:「那个姑娘有些笨手笨脚,前几天就说家里婆母生病了要人手,就走了。」 顾绵听到这,原来那一点猜想便渐渐能确定了。 好巧不巧就招个人来介绍了个新鲜法子,好巧不巧还刻意有所隐瞒,好巧不巧她来了,那人的女儿就走了,巧合太多了,那就不是巧合了。 「若不是佩兰,恐怕这店面还要出大问题吧。」 钱掌柜一听又慌了:「王妃明鉴!小人此前是真的不知,今日原本以为是这丫头骗人,这会才知小人见识短浅,险些酿成大祸!小人一家全仰仗在这客栈里做工度日,王妃若罚小人认了,还请留小人一条性命……」 第57章 「行了。」顾绵实在听不下去了,「我要你性命做甚?我是说,钱掌柜,你这恐怕是被人摆了一道。」 「啊?」钱掌柜起先是一惊,然后跪在那思量了一会,那原本不大的眼睛瞪了浑圆:「王妃是说,那人是故意骗我?」 「客栈生意虽不错,可多年来也不过是守着旧本,不至亏损却也没有再多进益,你想有所进步,总少不了用些新法子,这人瞧准你的心思,故意用这么个方法引你上钩,我觉得,不像是无意为之。」 钱掌柜听了顾绵所说,也细细思量了一道,越想越觉得真如顾绵说的那般。 「听王妃提点,原是这样!小人一时心急,倒让别人利用了……」 钱掌柜虽也喜欢银子,可大多都是从正道上来,这点从账目上也能看出一二来。这种小道方法,如果不是别人告诉他,想来他自己也想不出要用。 这人便不像程知兴那么大胆且喜欢尝试,但若要守业,却也足够了。 顾绵让他起来,方才缓缓道:「此事既未酿成大错,我便也不会裁撤了你。只是你日后千万小心。有了这次,难保不会有下次。」 钱掌柜起来早已紧张得满头大汗,连连应是:「小人知道了,小人一定谨记王妃今日提点。」 「这些倒无所谓,关键是有人盯上你,你也该小心些。倘若日后再见到那人,又或者有别人行事有异常,你只管派人告诉王府。」 魏阶既与魏琮是站在一起的,少不得会在夺权的争斗中被波及。这些产业都是普通百姓经营,最容易下手,不得不防。 不过有些话也不好与这些掌柜说,顾绵也只能点到即止,剩下的,端看那人悟性了。 那钱掌柜多少听出顾绵话里有话,他也猜不出详细来,索性也不再胡乱揣度。这次顾绵未过多惩罚他,他已是感激不尽,日后自然要更加小心。 既说明白了,钱掌柜也就将还未用了的那些药粉都给了顾绵,顾绵又看了一回这祥泰客栈,没什么问题了,这才领着玉竹和佩兰离开。 她心里一直想着行止居和祥泰客栈遇到的这两件事,倒是一直没注意玉竹,等上了马车,方发现玉竹总小心谨慎地打量佩兰。 顾绵看她样子,略思量了一下,便猜了个大概。 她自到了王府,身边合用的一直就玉竹一人,这次多了一个,还是半路上「捡」回来的,玉竹心里有点想法,倒也正常。 于是顾绵便轻咳了一声,道:「你不好奇为什么我不惩罚钱掌柜?」 这话显然是问佩兰的,玉竹也不吱声,就静静看着。 佩兰坐得直,闻言垂了眼眸,恭敬地回禀:「王妃行事,无需告知奴婢因由。」 「你在我面前,不必有所隐瞒,这点玉竹知道。我不罚钱掌柜,一则,这事是别人丢下的陷阱,他并无这些经验,着了道也是可能的。二则,人无完人,他在账目上公允已是难得,不能要求他事事都尽善尽美,所以,小事上若能改了,也不必斩尽杀绝。」 佩兰虽然说着顾绵不必朝她解释,可她听了顾绵的话,脸上那紧绷的表情还是有了些许放松。 顾绵知她听进去了,遂接着道:「你大概是正直的,否则也不会宁可得罪掌柜,也要点出那茶的不对。但须知,也不能所有事情都直来直去,有时候,适当婉转一些,反而会收到更好的效果。」 她又看了玉竹一眼,笑道:「就譬如玉竹,原是担心我,才想着要了解你为人如何,可她心里想问,却不会问出来,连打量你都是小心翼翼。不是所有事都要言明才是最好,想来你应该明白。」 正直虽好,可也该讲求些方法。顾绵自己从前也不懂这些,若不是一路来到上京的风雨,她大概还会认为,凭着一把周流,她便可横行江湖了。 事实上,剑影刀光已是最简单的,人情往来,才是看不透的大学问。 玉竹已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佩兰却是有些惊讶地看向自己对面坐着的小姑娘。 顾绵知道她开了头,后面的便要靠这两个丫头自己来,便也不再说话了。 只是原本就走得缓慢的马车,这时候却突然停了下来。 「出什么事了?」马车一停,玉竹便将杂七杂八的想法都暂时抛下,连忙问道。 外头小厮的声音传进来:「启禀王妃,前面好像出什么事了,有不少禁军的人,路有些走不通。」 顾绵刚想说,禁军既然查案,那他们绕道就是了,话还没出口,就听见那小厮惊讶的声音又传了进来。 「启禀王妃!那,那边好像,是褚侍卫!」 褚枫? 顾绵微微蹙眉。 褚枫大半时候都跟在魏阶身边,不在魏阶身边的时候,就是他奉了魏阶的命出去办事的时候。他功夫颇高,一向也少走大路,又为了隐藏行踪,多半不会让人看见,怎么会出现在这大街上? 第58章 顾绵心道许是要出事,连忙起身,话都没有同玉竹和佩兰说,便自己撩开车帘走了下去。 玉竹和佩兰也连忙都跟了下来。才下马车,就看见前面已远远站了百姓,禁军的人马就站在当街上。 顾绵未及犹豫,快步往那边走去,只因她一下来就听见一个人的声音——顾锦。 「陈大人,此人公然当街行凶,大人既然在这,难道不应该带走他吗?」 「我,我什么都不知道……」这一声带着哭腔的,便是顾锦。 顾绵走过去,便看见褚枫站在当中,被数十名带着刀的禁军围住,边上顾锦靠着侍女抹眼泪,而义愤填膺说话那个,没想到她也认识,正是平国公世子罗载。 「这么多人都看见了,马车走得好好的,就他出来还提着剑,不是要伤人又是要做什么?」罗载倒是振振有词,一边说还一边看向周围的百姓,好像是要领着众人一起指认褚枫一般。 殿前司领队的陈业陈指挥使,他是认识褚枫的,只是外人甚少有人知道这事,此时脸色铁青,却并不言语。 罗载见他只围了人,却不下任何命令,一时间便想再添一把火来,只他刚想开口,另一道声音便插了进来。 「罗世子如此肯定,不知道是有什么证据呢?」 罗载一惊,众人也都转过视线看了过去。 顾绵毫不怯场,虽经历了行止居和祥泰客栈的事,这会她早有些疲乏,可站在外头,却仍是挺直了脊背。 「这人是我英王府的人,罗世子要指证,总得有个让王府信服证据才好吧?」顾绵不紧不慢地说道。 被围在当中的褚枫看到顾绵来了,先是一惊,而后又满脸的担忧:「王妃!」 顾绵自然看出他欲言又止,只是这里也不是说话的地方,即使有什么想问的,也不好问出来。 罗载看见顾绵来了,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这里这么多人都看见了,王妃既然在,总得有个公道。二小姐也是王妃的妹妹,难道看着妹妹被刺杀,身为长姐却要包庇犯人不成?」 顾锦被刺杀? 顾绵的眼神从顾锦身上扫过。这理由听起来真是十足的假。 顾锦不过是兵部尚书府的二小姐,刺杀她能有多大作用?况且,就算魏阶为了某些原因,真要刺杀顾锦,一个弱女子,犯得上用褚枫这样身手的人当街去杀? 只是这些理由她不能说出来,她只看着罗载,轻笑一下:「空口白牙,不算证据,罗世子既这么说,总要有些切实的物证吧?」 陈业自然也看见顾绵了,他朝顾绵行了礼,听见顾绵说到物证了,才接着道:「王妃所言不错,禁军不过是执行公务路过此处,世子报案,也需提供物证才好。」 罗载一听这话,立时朝周围虚指了一圈:「这么多百姓都看见他举着剑就朝马车来了,还能有假?况且他的剑上确有血迹,顾二小姐也受了伤,难道还是我诬陷他?」 他又一指顾锦:「本世子还是路过此处呢!不过是见二小姐柔弱女子却要面对穷凶歹徒,心中不忿所以才出来制止,陈指挥使要是不管,再报到府衙去就算了!就当是个普通案子罢了!」 罗载义愤填膺,顾锦只在一边哭,周围百姓虽不敢说什么,可眼神分明是认同罗载所说。 顾绵当然不信褚枫会刺杀顾锦了,只是悠悠众口,这事一个处理不好,恐怕又要牵连出不少事情来。 她轻呼了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而后看向陈业。 「如今都是罗世子一面之词,陈大人既在此,何不也听听这所谓行凶之人怎么说?」 褚枫一直被围在马车旁边,罗载又咄咄逼人,他也没有机会说什么。可只听罗载的话,顾绵又不能正确判断此事前因后果,必要给褚枫寻个说话的机会才是。 不过罗载显然是不想让褚枫开口的,只是陈业既能做到殿前司都指挥使,自然也不傻,他不等罗载开口,便道:「王妃说的是,不能偏听偏信,将他带过来!」 便有两个禁军的士兵带着褚枫过来。褚枫也不挣扎,却也不低头。 「罗世子指认就是你要行刺顾家二小姐,你可认?」陈业问道。 褚枫自然是不认的,不过他这会已冷静下来,尤其是看到顾绵之后,他甚至已经对今日此事有了些猜测,于是便不紧不慢道:「属下并未想要刺杀二小姐。」 罗载立时道:「你胡说!你不想刺杀顾锦,为何要提着剑?」 顾绵闻言,视线飞快从罗载和顾锦身上扫了一下。 罗载情急之下直呼了顾锦的姓名,顾锦还没有任何反应,又联想起之前种种,这倒是有趣。 褚枫也不急,接着道:「属下是见有黑衣人对顾二小姐乘坐的马车意图不轨,想要救人。那些黑衣人逃跑的快,倒是罗世子出现,让属下没法继续追查。」 第59章 这时候,一直站在顾绵身旁的佩兰,突然靠近她,小声道:「王妃,这位小姐的马车和我们的马车一模一样。」 那边罗载还在不依不饶,这边顾绵听见佩兰的话,却是盯着顾锦所坐的马车,面色越来越凝重。 还真是果如佩兰所言,这马车同他们今日乘坐的马车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般。 顾绵忽又想起今日出门之际,二门上一个婆子说常用的那辆马车坏了,请了木匠来修理…… 「照你所言,你是为了救人,那你可有证据?」那边陈业已问向褚枫。 「贼人撤得很快,属下没有证据。」 「既然都没证据,那就带去府衙审!」罗载又开始半步不让。 被刺的是兵部尚书府的二小姐,报案的是平国公府世子,指认的凶手是英王府的侍卫,陈业知道此事非同小可,自己恐怕是被迫当了别人的棋子,处理起来也是小心谨慎。 他迟迟不定结论,罗载便在那一催在催,说着就要为顾锦讨公道,去府衙审。 顾绵觉得自己这千头万绪好像有线索,可又缺着什么,并理不顺,只是她听着罗载叫嚣,却是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 上京府衙在三皇子败落之后,换了好多,都是与罗家有些关系的人,褚枫是英王府的侍卫,不管这事真相如何,绝不能让他们把人带到府衙去。 虽然不知道禁军里有没有魏阶能说的上话的人,但总比府衙那个显而易见与罗家关系更近的地方好。 于是顾绵便不再犹豫:「罗世子这么急着给人定罪,难道是怕时间久了,发现是误会?」 她这话说的可谓是不留情面。只是罗载这人脾气大,心思却不如他爹娘那么细,必要激一激他,才能让他把注意力从府衙上移开。 罗载果然一下就起了怒意:「王妃这话什么意思?二小姐可还受着伤呢?」 胳膊上伤了一下而已,顾锦哭得连气都喘不上了,顾绵早不想看她了。 顾绵于是也冷哼了一声:「二小姐受着伤,这路上行人也一样被耽误着。罗世子既然认定了褚枫是行凶者,何不跟着陈大人一道回去,按规矩办事?」 「又不是我犯了事,我为什么要去?」罗载可是个要面子的,跟着禁军一起走了,别人以为是他犯事了怎么办? 「可也没有证据证明就是褚枫做了错事,罗世子不也在这耽误时辰吗?罗世子又是何居心呢?」顾绵亦步步紧逼。 「原来王妃这是在数落我呢?王妃置自己的亲妹妹于不顾,却帮一个侍卫狡辩,真让人心寒!」 顾绵心里啐了一口,就顾锦,还她亲妹妹?怕是顾锦也不想有她这个姐姐吧? 眼见着罗载这会在气头上,顾绵也就准备更进一步,想个理由让禁军把褚枫带走,只是没想到,这话却是有人替她自然而然说了出来。 「既然两方争执不下,陈大人又有公务在身,不如,就先把褚侍卫带回殿前司,待调查清楚再处理也不迟。」 这温润有礼的声音,不是裴川又是谁! 顾绵惊讶于裴川与她所想一致,裴川却好似早就想到会和她想的一样一般,信步走上前来。 「在下方才从翰林院而来,听闻陈大人还有公务,既如此,一直在这里耗着也不是办法,不如先把褚侍卫带回殿前司再做定夺,罗世子和顾二小姐想来也不会不同意。」 这话顾绵不能说得太直接,裴川却与陈业一样,都有职位在身,路过提个意见帮忙解决问题,比顾绵就要自然多了。 裴川来了,顾绵也就放心了。她于是也不多说什么,端等陈业定夺。 罗载见裴川提的是这么个建议,心里还想这裴川与英王府关系看来也不怎么好,把英王府的人坑到殿前司去了,他哪有不同意的?象征性地问了问顾锦,就也点了头。 陈业是不想卷进去的,可把人带走,后面怎么处理也比在这强,自然下令,领人压着褚枫走了。 「干」掉了英王府的一个主要的侍卫,罗载看向顾绵的眼神都多了点不加掩饰的骄傲。 「王妃别急,这事肯定会‘真相大白’的。」他扶着顾锦上马车,还不忘跟顾绵来这么一句。 只是顾绵压根不理他,她只看着顾锦,浅浅一笑:「二妹妹如今看来喜欢的东西变了,竟然也跟我一样,坐的马车都这么寒酸了。」 顾锦闻言,不自觉地就顿了一下,她咬紧了牙关,难得没有挖苦顾绵几句,而是扶着侍女的手,进了马车里。 看着他们的马车走了,顾绵才冷笑了一下。 「王妃看出什么了?」裴川问道。 「我的丫头说,顾锦坐的马车和我坐的一样,裴大人猜猜为什么?」 裴川便笑了出来。只是他却没回答这个问题,反而是朝着无人处道了一句:「别躲着了,出来吧。」 第60章 顾绵因习武,一向比常人敏锐一些,只是这街道四周都是行人,再想靠气息之类辨别位置,却是几乎不可能。 她于是有些惊讶,难道暗处还有人盯着这件事? 裴川却并不怎么紧张,反而淡淡笑着,看向街边一个并不太宽的巷口。 顾绵也跟着他看过去,竟是见那巷口里走出两个十来岁的少年人来,一个她并不认识,另一个她却熟悉,是顾铭。 那两个孩子低垂着头,拖着步子走过来,显然是有点心虚。行至他俩跟前,两个少年一齐行了礼。 「见过王妃,见过先生。」 裴川在太学,自然是他们的先生。只是太学院的学生会在这里,顾绵还真是没想到。 「看出些什么?」裴川又问。 这问题方才也问过她,顾绵于是心里暗笑。想来裴川当了先生,便也有了先生的气度,有些话也说得不知不觉。 两个少年支支吾吾,都不太敢说。 顾绵于是拍拍顾铭的肩:「只管说就是,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无妨。」 跟顾铭一起过来的那个少年闻言,就小心抬眼偷偷打量她。顾绵看见了,却是当没看见。 她还不知道另一个少年是谁,一时也不好评判。 顾铭显然还有些纠结,却是他旁边那个,看了他一眼后,忽然鼓起勇气道:「方才我二人也看见了,那位侍卫确实不是行凶之人。」 顾绵不由挑眉:「亲眼所见?」 「确是亲眼所见。」那少年说得斩钉截铁,没有一点犹豫。 顾绵于是觉出些趣味来:「既然看见了,怎么刚才不说?」 那少年人忽地泄了气一般,脸上满是纠结。 顾铭却抬起头,直直地看着自己这位长姐:「是我不让他说的,与他无关。」 顾绵于是觉得更有趣了,她看向顾铭:「我知道你不会害王府,为什么不让他说?」 「那毕竟是罗兄的兄长,倘若真的说了,等罗兄回家,少不得要受他家里责罚。况且,况且长姐既已出面,我,我觉得长姐定是有办法的……」他说得着急,好像迫不及待地想要解释清楚。 顾绵听着,却一下笑了出来。 顾铭有点意外,眼里透出些迷茫来:「长姐,长姐怎么了……」 「没想到你还这么看好我。」顾绵虽笑,可也明白了。既然顾铭那么说,那那一位,应该就是平国公府那位庶出的二公子罗驰了。 还记得上次去太学院就听裴川说他二人关系甚好,如今看来,倒真是如此。 裴川听到此时才终于开了口:「此事看着简单,实则牵涉甚广,你二人身在太学,贸然卷进去确实不妥,这件事,顾铭的决定是对的。」 「可先生,那人确实是被冤枉的……」罗驰似乎还有所不平,让顾绵有点意外。 裴川却上前轻轻拍拍他的肩膀:「并非所有事情都有绝对公平的结果,也不是所有事,都要时时求得公平。他今日不平被殿前司带走,焉知又不是个避免他日不平的好办法?」 「先生的意思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罗驰微微皱眉。 裴川立在那处,口中所说尽是世道黑暗,可人却光风霁月,清朗无双:「你觉得子隽未免太过为你考虑而罔顾了公正,可子隽却确实想到了你这一站出去,因身份、立场而将引起的连锁反应。」 「罗驰,你固守本心固然是好,可也需知世故,以免误入局中,反当了别人的弃子。」 顾绵就站在一旁安静看着,那师徒三人在西下的夕照里清隽和谐,让她忽地想起了在青州的日子,彼时她师父还未远游,在许多个这样的黄昏里,她也是和她师父一起,听着她的师父讲着世事无常,讲那山外有山。 那会,也很好。 …… 回到王府已是黄昏时分了,顾绵其实已很累了,只是出了褚枫的事,她却是来不及休息就去了书房。 「褚枫出事了。」顾绵推门进去,开门见山。 魏阶正坐在桌案前看着面前的卷宗,神情不是很好。见顾绵回来,他连忙起身迎了过来。 「我已经知道了。」 想到他有暗卫,顾绵也就明白了,她便接着问:「那,你有没有什么办法?人在殿前司,我想总要比在府衙容易些。」 魏阶扶着她坐下,自己也坐在她身边,只是却摇摇头:「此事恐怕不容易。」 「你也觉得不是巧合,对吧?」这一天所经历的事情太过匪夷所思,顾绵是无论如何也不信都是巧合的。 从行止居的菱纹缎,到祥泰客栈的药粉,再到所谓刺杀,顾绵只觉得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推着她,一步一步,按照一个好像被安排好的路在往前走。 第61章 所以她才要一回来就来找魏阶,她再想不出有一个人可以足够信任,让她将心里所有的疑惑都说出来。 魏阶看出了她的心急,他抬手,顿了一下,才轻轻将她额前垂下的一缕碎发别在她耳后。 「没事的,别急。先说说行止居的事和祥泰客栈的事吧,你既这么说,恐怕已有想法?」 他语气沉稳,让顾绵原先紧张的心也慢慢平静了下来。 「你会有办法的,对吧?」 她在外面时,从不肯露出一丝胆怯来,可她心里的担心其实也一点不少。如今面对魏阶,她终于再不用掩藏着,所有的担忧都浓浓地晕开在心里,也在她一双好似蕴了薄雾的眼睛里。 魏阶轻轻点头:「都交给我,慢慢说。」 顾绵于是轻轻拽着他的衣角,一点一点将行止居与祥泰客栈发生的事情都与他说了一遍,又将当街刺杀、裴川结尾的事也同魏阶说了。 天色已暗下来,魏阶便想起身,将灯都点了。却不想,顾绵竟抓着他的衣服并不松手,一边说着白天的事,一边跟着他在屋子里走来走去点灯。 等那烛台都一一点亮了,屋里又重新明亮起来,魏阶终于转身,直直地看着她。 顾绵正说到裴川与罗驰和顾铭说的那些话,猛不丁被他这么灼灼地看着,一下便卡住了,愣在那。 魏阶于是笑了出来:「怎么了?一直抓着我的衣服?」 顾绵这才意识到什么似的一下将他的衣服松开,背过手去:「我……我遇到这些事,难免有些紧张,也算正常吧?」 魏阶并不戳穿她,而是走近了两步,在顾绵惊诧的目光中,伸开胳膊绕到她背后,将她一双手「捞」回来,握在自己手里。 「辛苦你了。」 「啊?」指尖传来的温热让顾绵浑身都紧绷起来,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眼帘去。 「这一日辛苦你了。是我没有考虑周全,才让你要独自面对那些,日后断然不会了。后面的事,就交给我吧。」 「没有很,很辛苦……」顾绵小声地说完,忽然又像反应过来了似的,抬起头来看着他,「你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回事了?」 顾绵以前在顾府时也常遭到秦氏和顾锦的算计,比如让她吃不到饭啊,伪造证据说她偷东西啊,只是这样的小事在顾绵眼里都是上不得台面的挣扎罢了。 秦氏和顾锦讨厌她,她也不求这那些人喜欢,随意应付应付也就过去了。 她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自己有一天将不只是面对那些不入流的小手段。 在魏阶的推测与分析里,这一日所经历的种种,才终于像揭开了神秘的面纱一般,在她眼前清晰明朗起来。 而她心里始终存在的那种隐隐的感觉,也终于得已明确。 她身处局中时的感觉并没有错,倘若今日行差踏错,说不定整个英王府都将被冠以贪图利益坑害百姓的名头。 从她乘着马车,不,准确来说,是从王府惯常用的那辆马车坏了开始,这个局就已经铺开了。 「因马车坏了,所以我不得已,只能坐了另一辆,而那辆马车原就是普通的,顾府有一辆一样的并不奇怪。」 魏阶点头:「所以我派褚枫去给东游送信,他回来的路上见到了马车,便以为里面是你。」 「所以他看到有黑衣人,以为是有人要行刺我,这才不顾一切冲出来,却不想,那马车里是顾锦,而罗载也就顺理成章将他认作是行刺之人。」 「如若不是因为你要提前回府,恐怕褚枫没有这么容易会被禁军带走。他们本就是冲着褚枫来的。褚枫在我身边多年,大多数事情他都知晓,除了他,在那些人眼里,便好似是断了我一只手臂。」 所以顾绵自始至终,都只不过是这个针对褚枫的计划的一环。 这种被利用的感觉让顾绵分外难受,而这样的真相,让她有了一种是她害得褚枫被抓的愧疚感。 「可他们又是怎么知道我一定会出门的?你昨日才跟我说让我去看看王府的铺面,别人又不知道。」 魏阶见她神情激愤,便轻轻执着她的手:「你忘了,今日一早,是不是行止居出事了?」 「你的意思是……行止居的事情也是他们所为?」 「方才你说行止居的菱纹缎被人撒了药粉,今日便有许多人闹到了店门前,可见,即使没有你需巡查王府产业一事,单因为行止居的掌柜向你求助,你也必会出府一趟。」 魏阶说到此处,眉峰紧蹙,一些被他忽略了的地方这会也显露出来:「如此看来,这本是个一箭双雕的法子。」 「连我也被算在其中?」顾绵似乎有点明白他的意思了。 「倘若你没有舍下那千两的损失,没有当中裂帛,让那些人无话可说,会如何?」 第62章 顾绵想了想,道:「几个买过菱纹缎的人都来势汹汹,如果不能让他们满意,定会有人闹到衙门去。到时候,他们也许不敢抓我,但陈延是免不了的,行止居也许也会出问题。」 「而你势必这件事绊住,不仅不可能出现在宁安街,也许衙门的人还要找到英王府来。」 魏阶所说不无道理,府衙多是罗氏一党,倘若真要借着菱纹缎利用那些百姓找行止居的麻烦,这事迟早会惊动英王府。 那只看不见的推动着她的手这会好像终于显露出他的全貌。 顾绵紧紧地抓着魏阶的手,身上泛起令人战栗的恶寒:「魏阶,如果这时候,祥泰客栈的茶水让人中了毒,会怎样?」 「褚枫卷入刺杀,王府的产业害了百姓的性命,你我必定成为众矢之的。明决若出手,就要在圣上面前暴露野心,若不出手,我们这些年苦心经营,危在旦夕。」 整整一日,以行止居菱纹缎一案迫使她出府,又以马车作饵诱惑褚枫出手,看起来是再明显不过的小手段,毫无关系的两件事就以这样一种奇异的方式被联系在一起。 她既是局中的一枚棋子,又是暗藏在表象之下执棋人的囊中之物,但凡她在裂帛一事上有一点的犹豫,满盘皆输。 魏阶感受到了顾绵轻微的颤抖,他终究是抬起手来,轻轻拥住她略显单薄瘦弱的身子。 「还好,还好我的王妃并非常人。」 「可褚枫终究还是被禁军带走了……」 「褚枫从前,就是跟着陈大人学习武艺的,放心吧,他不会有事的。」 「真的?」顾绵抬起头看着他,眼眶隐隐泛红。 「真的。他会好好回来的。倒是我们,王府马车被人做了手脚,看来上次的清洗还是不够彻底。」 「什么意思?」顾绵问完,忽然间自己也反应了过来,「你是说,王府的人里出了叛徒?」 「褚枫的行踪只有我和暗卫知道,而你坐的马车也一直由王府的人看管。」魏阶微眯了眼睛,将一闪而过的狠厉悉数掩藏进温润的外表之下。 「你会杀了他们吗?」 「会。」 为争权夺利丢失了性命的人不计其数。顾绵虽学武,可以前从不喜欢杀人,她从前一直觉得,倘若不是作恶多端,没有人生来就该死。 可她这时,却突然间无比理解魏阶。 若有可能,他也能做个衣食无忧的闲散王爷。可爹娘早逝,从十几岁就不得不面对这样的黑暗与血腥,他若不狠些,只怕早已丧命在那所谓的慢性毒/药之中了。 「我可以在你这吗?」顾绵鲜少这样柔柔糯糯和他说话。 魏阶怔了一瞬,才按捺着心中的欣喜,点了头:「好。」 他扶着顾绵站起来,亲自走到自己的床铺那边:「我要把这些事情都处理了,你先睡吧。」 顾绵却一动不动,就站在原处看着他。 「我……」魏阶有些不自然地偏过视线,「我会睡在软榻上的,你放心。」 顾绵被他这突如起来的一句话说得脸上腾地烧了起来。分明方才还在说那些机关暗算,怎么转眼间又说到这种事上? 她两只手交握在一起,不自觉地勾着手指:「我不睡,你要处理那些事,我在一边坐着就行。」 她不过是过了这一日,便不想一个人回去。好像只有在魏阶这,才有种可以放下一切的安全感。 魏阶本还想说什么,可看着她瘦弱的身子立在那,纵是有话也说不出来了。 他走过去,将架子上挂着的一件长袍取了下来,裹在了她身上:「快入秋了,夜里不热了,当心着了风。」 顾绵没说话,任由他牵着自己又重新在案前坐下。 顾绵便就坐在他身边,看着他召了个兴许是暗卫头领的人过来,说了些事情,又看着那人走了,他重新翻起面前的案卷。 顾绵便也支着脑袋看过去,却不想,这一看,竟是让她才安宁下来的心又一次提了起来。 「这上面说的山河鉴,之前公主姑姑也同我提起过,是同一个东西吗?」顾绵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稳,可其实她的心已是怦怦跳得厉害。 「嗯。」魏阶应了一声,倒也并不避讳。 「这面铜镜是高祖所铸,记载它用途的文书,只在历代帝王之中流传。」 顾绵想起宫宴上文馨公主和诚乐长公主说的话,便又接着问:「上次我听说,圣上在找它?既是在历代帝王中流传,又为何要找?」 魏阶看完了这一页,翻了一篇,才答道:「六十余年前,高祖将这面铜镜赏赐给战功赫赫的岑停将军。不料后来岑停将军遭到诬陷,为表赤诚之心,终在抗击戎狄的边关自尽。岑家被奸佞所害,山河鉴也就不知所踪了。」 第63章 「不过是赏赐给臣子的一面镜子,何必这样大动干戈地找呢?」顾绵内心已是波涛汹涌,可面上却一点都不敢表现出来。 魏阶似乎并不怀疑她,他只一边看着那些卷宗上的文字,一边回答:「我和明决也不知圣上为何要找这样东西。只是从圣上继位后不久,就开始着人明察暗访,明决这才也收集许多卷宗,与我一起调查。」 「那这卷宗上可说了什么?」 魏阶似乎也没查出来,摇了摇头:「只描绘了样貌,记载了一直到岑停将军时山河鉴的所在,对于其作用,倒是没有什么描述。其实我也觉得奇怪,如果只是面普通铜镜,圣上为什么要找这么多年呢?难道这里面有当年岑停将军边关自尽的真相?」 顾绵垂下眼帘,生怕魏阶又从她神情中看出什么来。 不过魏阶似乎已陷入思考之中:「可岑家后人当年多被残害,就算沉冤昭雪,又能如何呢?」 岑停一案已过去了六十年,边关的将领也一换再换,莫说岑家后人,就算和岑家曾经有所往来的,也大多没有了音信。这时候找出真相,又有什么意义? 「所以,除了圣上,大家也不知道这东西究竟有什么用?」 「嗯。但圣上要找,至少说明,这面镜子并不普通。」 这点顾绵是认同的,只是她却不敢让魏阶知道镜子就在她手里。 一则不明白用途,圣上找这面镜子,就有可能是要斩尽杀绝;二则,英王府已然被人盯上,从方才魏阶给暗卫的指令来看,大概是皇后那边的人,这时候山河鉴在出现,英王府不是更成了众矢之的? 顾绵不敢再多说什么,便安静地趴在一边看着魏阶。 她娘亲去世早,关于山河鉴,张嬷嬷除了说很重要之外,再没说过别的。但是今日魏阶说,这镜子当年赐给了一个名叫岑停的将军,她娘亲也是姓岑,难道与那位将军有什么关系吗? 夜已深了,魏阶翻过了最后一夜卷宗,偏头看去,他的小王妃,竟是已趴在桌案上睡着了。 半张脸都藏在臂弯了,像是只贪睡的小猫一样,魏阶便展颜而笑。 这一日她经历那么多事,想来也累了。 魏阶便放轻了动作,小心地起了身,他深吸了一口气,终于还是鼓起勇气,轻轻将她横抱了起来。 姑娘家总是身材娇小,魏阶怀里抱着她,可却不敢看她,他绷着脸,郑重地走到床前,又轻轻地将顾绵放在了床上。 也许是感觉到移动,睡梦中的顾绵不太舒服地嗫嚅了一声。 魏阶被吓了一跳,直挺挺地站着,动都不敢动一下,生怕吵醒了她。 他就保持着那个弯腰将她放下的姿势好一会,见她并没有醒来,这才小心翼翼地直起身来。 从未侍奉过人的英王魏阶,对着躺在床上的顾绵盯了半晌,这才压抑下内心某些冲动,为她脱了鞋,又给她盖好了被子。 人终于安稳睡下了,魏阶这才松了口气。只是他的视线却不由自主地落在了顾绵熟睡的脸上。 顾绵太累了,她睡得很沉,全然不知道面对着她魏阶经历了怎样的一番「天人交战」。 末了,魏阶忽地起了身。 趁人之危非君子所为。 他心里一遍遍重复这句话,挪动着半僵硬的步伐走到矮桌前。 早前全福端来的药早已凉了,他又重新将药温了温,这才一饮而尽。 他的身体其实他自己清楚得很,那毒种得隐晦,清起来也麻烦。只是他以前从未像现在这样眷恋过尘世。 从前他觉得大仇得报,他便也可到黄泉之下面见爹娘,可现在,他突然又贪恋起多情红尘来。 魏阶放下药碗,回头隔着屏风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人。 长公主曾经私下里和他说,顾绵因为顾文业的事,心里多少有些阴影。既如此,他便也要有足够的耐心,陪她从阴影里走出来。 …… 翌日,顾绵醒时,外面阳光已铺了进来。 睁眼看到的场景有些陌生,她愣了一下才想起,她昨晚是留在魏阶这里的。 她好像是跟着魏阶一起在看卷宗的,然后实在太累太困了,她好像就睡着了…… 顾绵腾地一下坐了起来,她睡着了! 她似想到了什么似的,连忙低头查看,自己的衣服好好的,还是昨天穿的那件。虽然睡的是魏阶的床,盖的是魏阶的被子,但是,她人好像没被动过。 顾绵长出了一口气,可莫名的,她心里居然有点失望。 魏阶原来还是个正人君子? 她又觉得想这些事也太过羞耻了些,连忙摇摇脑袋把那些奇奇怪怪的想法都赶出去。 这时候,外面传来了玉竹的声音。 第64章 「王妃昨天到了书房就没回来,不是在这又是在哪?」 接着是全福的声音:「王爷的书房怎么能随便让人进?王爷既没交代我,你就不能进去。」 「那倘若王妃真在这,你侍奉王妃梳洗?」玉竹面对全福倒是分毫不让。 「我!我……我不管,王爷没说,兴许,王妃是在厢房里呢?」 然后顾绵就听见了佩兰那个冷淡无情的声音:「你觉得我们没看过厢房,会来找你?」 顾绵轻叹了口气,一个玉竹还能让全福应付应付,再加个佩兰,全福也太可怜了。 于是她连忙起身穿了鞋往出走。 外面全福玉竹佩兰三个还在吵,这里正屋的门却突然打开了。 「别吵了,大早上的像什么话?」 谁知她这么一句出去,那三人却都是瞪大了眼睛盯着她看。 顾绵仿佛从那三个人的眼睛里看到了熊熊燃烧的好奇之火。 她一愣,马上想起了自己是在什么地方。 完!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又是大半夜,这回她有口也说不清了! 场面一度有些尴尬。 全福是不敢说话的,佩兰也欲言又止,只有玉竹开心得不得了:「我就说了王妃定是在这。」 顾绵看见她那个笑脸就知道这丫头肯定是想了什么不该想的。只是她总不能不打自招,遂一脸不自然地站在门口,也不说话。 玉竹便道:「王妃是在这梳洗还是回停云轩去?」 这话不问还好,一问出来,那暧昧的气息霎时间就更浓了。 什么叫「在这还是回停云轩」? 在这梳洗那像什么话?回停云轩去,那不是说她顾绵心虚吗? 虽说他们早就成了亲,可顾绵心里,还没想着什么和魏阶当夫妻这种事呢……她顶多,顶多也就是对这位英小王爷有一点点的好感罢了…… 顾绵站在原地,心里有点急,还有点气。 她还没想出该怎么回答这话才能显得正常一些,院子外,魏阶脚步匆匆走了进来。 「见过王爷。」全福他们行礼的声音传过来,顾绵本能地就想往房间里躲。 可魏阶却好像没注意到这里略有些诡异的气氛一般,径直朝她走过来:「醒了?睡得还好吗?」 他倒是问得坦坦荡荡,可院子里还有下人们呢,这么一问,顾绵更不好意思了。 她脸颊发烫,低垂着头,声音低得像是蚊子在哼:「还行吧……」 魏阶这才发现她有些羞怯的表情,他朝四周略扫了一眼,便大概明白了。 想来顾绵今日从他房间里出来,他又说了这样的话,倒好像真有点暧昧了。 他于是便道:「打水,服侍王妃梳洗。」而后自己推着顾绵又重新进了屋里。 外面全福玉竹佩兰面面相觑,互相看了几眼,揉了揉咧开笑意的嘴角,赶紧按着王爷吩咐办事去了。 全福不禁想起了经常欺负他的褚枫。听说昨日褚枫被禁军抓起来了,他可好生着急,没想到王爷一点不急就算了,还跟王妃……这么一想,褚枫真可怜。 屋子里,顾绵拘谨地坐在小方桌前,看着他不知从那大木柜的什么地方翻出一个梳妆盒来,摆在了她面前。 「这还是以前我娘留下的,她走了之后,我也用不着这些。」魏阶一边说,一边将那装盒打开,支起一面小铜镜来。 「既是这么珍贵的东西,怎么好给我用?」 「你连我家的镯子都戴了,用个镜子又怎样?」 被他这么一说,顾绵那戴着玉镯子的手不自觉地就缩了缩。 「这个玉镯子,应该很重要吧?」 「是我娘留下的,能戴上它的,便是有缘之人。你摘不下来,说明你是我英王府认准了的王妃。」 「你怎么,突然对我这么好?」 「顾绵,我说过的话,我不会忘的。」 往日种种,悉数自记忆之中涌现出来。而在顾绵心中,隐隐的担忧终是不能击垮这一时这一刻的欣喜。 门外又一次响起玉竹的声音:「王爷,都准备好了,可以进来了吗?」 「可以了。」魏阶说罢,又转向顾绵,轻轻拍拍她的肩,「今日要出城去,我在府门前等你。」 「出城?」 只是魏阶却没再解释,抬步就离开了。 …… 平国公府,世子罗载正邀功一般在他父亲面前说着昨日发生的事情。 「那叫褚枫的,可是英王的近卫,现在他人进了禁军,虽然和儿子预先想的有些差别,可也算是除去了魏阶的一个帮手啊。」 第65章 平国公罗豫眉头紧皱,面前的信纸看完了,悉数烧了干净。 「你每日能不能有些正经事做?」 罗载就不服了:「这怎么不是正经事?没想到那个英王心思这么深,竟然暗中帮助魏琮。爹,儿子这也是给他们一个教训啊!」 他越想越觉得自己做得对:「爹如今手握重权,宫中又有姑姑,咱们总不能眼看着魏琮和魏阶培植自己的势力啊。之前还说那个什么顾绵是我们的人,现在才知道,顾家被个丫头片子给骗了!」 「你闭嘴吧!」罗豫起了身,「你什么时候能不要只看到这些蝇头小利?」 「爹,儿子好不容易做成了一件事……」 「你老实说,你是不是听了顾尚书家里那个丫头,顾……」 「顾锦,爹。」 「对,你是不是听了她的,这才设计了这么一出?」 说到顾锦,罗载脸上露出笑容来:「爹,锦儿可聪明了,险些,连那个顾绵都要被牵扯进去翻不了身。」 罗豫却根本不听他说那些:「你日后离那姑娘远些,老大不小的,别总和人家小姐混在一起。」 「爹,我与锦儿联手,将魏阶侍卫送到了禁军手里,就算没有大功,也是小功一件吧?锦儿长得又好看,人又聪明,爹……」 「行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罗豫刚看完密信上说的事,原本就有些气闷,一想到这个儿子还给自己添堵,心情更不好。 他干脆道:「那什么顾锦你也别想了,你娘已给你相看姻缘了,等定下了,自会告诉你。」 「啊?」罗载大惊,「为什么?我和锦儿哪里不好?而且顾家不还是我们的人吗?」 「幽州的事情紧急,我要出去了,这事,你自己去问你娘吧。」罗豫套了衣服,也懒得与自己这儿子多言,急急地便走了。 罗载干成一件「大事」,原本是来等着夸奖的,谁知道他爹竟是这么个态度,而且,他娘竟然真的背着他说亲。他愤愤地哼了一声,拔腿就往平国公夫人那边跑去。 …… 上了马车,顾绵有些拘谨地坐下,等魏阶也上来,马车便晃悠晃悠出发了。 因听魏阶说要出城,她特意穿了件简单方便些的衣裳,也没有戴太多首饰,瞧着倒是清爽了不少。 行止居菱纹缎的事虽然暂时有了结果,祥泰客栈也因为佩兰没有酿成什么大错,可毕竟还不知道幕后黑手是谁,顾绵心里便还装着这些事。 这种情况下猛不丁魏阶说要带她出城,她倒是有些奇怪。 马车走出不远,顾绵便小心问道:「怎么今日忽然要出城?可是有什么事?」 魏阶既决定带着她去,也就没有再瞒着她的意思了,很自然便说道:「也该带你见见他们,到了你就明白了。」 「他们?他们是谁?」 魏阶却好像故意要和她卖个关子一样,不再详细说。 顾绵见问不出来,只好也就不再问了。 只是这一下,马车里安静了下来,多少就显得有那么一丝丝尴尬。 顾绵靠在马车壁上胡思乱想,没想到一下子就想起那次在马车上她打了魏阶一巴掌的事来。 她于是更觉得不好意思起来,垂着头,两只手勾在一起来回绞着。 魏阶仍是拿了他那把扇子一下一下点着手心,却是注意到了她的样子,一时间心里觉得有趣。 可他又生怕说了什么,反惹了顾绵生气,于是也不多说,倒是从马车上的小柜子里拿出一盒糕点来。 「想着你早晨来不及吃什么,拿了这个,这会无事,要不尝尝?」 顾绵正在那里一个人尴尬呢,能有这么个解围的事,她自然不拒绝。 「王爷有心了。」 她接过糕点来,拿了一块,小小地吃了一口。 不得不说,魏阶这个人,有时候确实比她还要心细。他总能将许多事都思量得周到,而且,他好像真的再没有对着她露出之前冷厉狠绝的那一面。 顾绵忽然又在想,也许长公主是对的,他是值得信任的。 也不知走了多远,总之顾绵已觉得有些困顿了,马车终于停了下来。 因褚枫不在,外面赶车的是个暗卫,他显然不多话,车停了便道:「禀王爷,到了。」 魏阶于是起身,自己先下了车,又将顾绵也扶了下来。 从马车上下来,顾绵才发现自己这是进山了。这条小路周围都是粗壮的树木,有些叶子泛了黄,风一过,扑簌簌地掉下来。 「这是什么地方?」 「叠翠山山下。」魏阶将她的手自然而然地牵住。 「我们,要去哪?」 第66章 「这边。」 顾绵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过去,果见一条石子铺就的小路。怪不得要在此处下车,那小路想来并不好走。 于是她便由魏阶领着,同他一道沿着小路往树林深出走去。 「会有人住在这样的地方?」这周围都是树林,只有远处隐隐看见细细的炊烟,想来最近的村落都要走一阵才到。 「世上总有些与众不同的人,要住在与众不同的地方。」 魏阶这么说,顾绵倒是同意。比如她师父就是那种与众不同的人。 「这里竟然还有水声!」走了不远便听见水流的声音,顾绵有些惊喜。 「不远处有条河,现在天凉了些,等明年夏天,我领你来抓鱼怎么样?」 「你还会抓鱼啊?」顾绵有点不信。 「小时候抓过,现在嘛,倒是也可以再试试。」 远远的水声和近处风过树林的簌簌声中,顾绵见到这小路尽头,一个白发老者站在竹篱笆前,远远地朝他们挥手。 「你今日可来晚了,明决已自己下完了一盘棋。」 他的声音却浑厚有力,看来是个精神不错的老爷子。 顾绵看向魏阶,魏阶并不应什么,就那么领着她走了过去。 等走近了,那老者才看清原来这回跟着魏阶来的不是那个小侍卫了。 「哎呦,今天来了新客人啊!」 竹山道人上下一打量,心里便也有了谱。能让魏阶这么领着来的,除了那位英王妃,还能是谁? 「这位是竹山道人,我自幼时便承他照顾,身体这才好些。」 顾绵自然连忙福礼:「晚辈顾绵,见过道人。」 「英王妃大驾,折煞老朽了。」竹山道人笑弯了眼。 「晚辈不敢。」顾绵见魏阶对这位老者也甚是尊重,便知这前辈恐怕来历不小,她当然也不敢自托什么英王妃这种虚名。 三人在门口说话,屋里的人当然也听见了。 顾绵听得那边传来爽朗的笑声,便抬眼看去,那自屋里走出来的,竟是大皇子魏琮。 「我早说你迟早会有今日,你偏不信,如今可信了?」魏琮是见过顾绵的,便也不见外,同魏阶开起玩笑。 魏阶不置可否,反道:「既有屋子,何必站在这说话?」 魏琮便摇摇头:「是是是,你说的是。」 几人这才一道进了屋。 顾绵看去,这竹屋以竹竿和黄泥共同垒就,虽说并不算多豪华,可坐落在这茂林深处,倒是别有一番意境。 屋内不少家具也都是以竹子做成,想来她进来时看到的屋后的一片竹林,就是做这个的。 这里陈设虽简单,可却并不将就,竹山道人将屋子收整得干净,除却堆在院子里的那些蔬菜,倒还算得上整洁。 「这里少有人来,我若与明决见面,选在此处,是最方便的。」魏阶一边领着她进来坐下,一边朝她介绍。 第一次来这,顾绵自然还有些拘束。竹山道人也注意到了,于是不知从哪变出一个烤好的红薯来,拿油纸包着,放到了她手里。 「他们说话无聊得很,你尝尝这个。」竹山道人跟个老小孩似的,还朝她眨眨眼。 「这,这怎么好……」长辈送吃的给她,顾绵有点不好意思。 魏阶却不见外:「当心烫,不过是零嘴,他这多的是,只管吃。」 「多的是也不给你!」竹山道人撇撇嘴,知道魏阶和魏琮要说事,也便不打扰,又出门去弄他的小菜园了。 顾绵于是捧着一个烤红薯,坐在一边听着魏阶与魏琮说起了近来的事情。 而她这时候也总算明白为什么魏阶要带着她来。一则大概是也想让她认识一下竹山道人,毕竟这应该是魏阶生命里很重要的长辈了。 二则,他们今日说的事,许多都与昨日她经历的那些事有关,有她在,很多事情讲起来倒也容易。何况,这些事,她知道了,也没什么坏处。 魏琮也并不耽误时间,开门见山:「褚枫在禁军,是殿前司的人看着,性命应该是无忧,就看你想怎么处理了。」 「依殿下看,怎么处理?」 魏琮早猜到他要把这事扔给他,一点不惊讶:「我明白了,我会想办法,给他个出来的机会的。不过,暂时不要让别人知道了。」 「嗯。」魏阶点头,便将他今日带来的几页纸也拿了出来,「我将昨日之事都详尽总结在这里,你看看,有没有什么遗漏之处。」 魏琮拿过去一边看一边道:「昨天那些事,是罗载背着平国公做的,平国公的目的,应该不在这。」 昨天的事是罗载做的?顾绵吃红薯的动作停了下来。 第67章 「殿下的意思,罗载安排这件事,不是平国公府的意思?」 魏琮见她似有话要说,便抬起头看向她:「怎么,王妃有别的发现?」 「发现倒谈不上,只是那日还有顾锦在,是她与我坐了同样的马车,如果此事是罗载一人所为,会不会是他和顾家一同策划的?」顾绵便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起先她是以为这些是都是平国公府做的,要么就是皇后那一党的其他人,顾家不过是配合行事。现在魏琮说,此事是由罗载自己策划,那顾锦也会出现,显然就不是单纯配合那么简单了。 魏阶的手指一下一下轻轻点着折扇的扇柄,想了一会才道:「倘若是罗载与顾锦私下有联系呢?」 魏琮若有所思地看向他:「据我所知,母后有意给罗载说一门好亲。顾家既已在他们麾下,想来应该不在考虑范围之内。」 「可若是罗载自己与顾锦联系呢?」不管是最初收到的消息,还是她在平国公府见到的事情,顾锦种种行为,倒都能让人推知她对罗载有心。 顾绵其实早有这样的猜想,只是她也并不关心顾锦以后嫁给谁,故而只当热闹看。可这次他们算计到了她的头上,倒让顾绵不得不重新审视自己这个妹妹与平国公世子间不清不楚的关系了。 「如若果真有这一层,倒是容易了一些。」魏琮突然没头没尾地来了这么一句。 不过魏阶好似听懂了,他手中的折扇忽地被打开,扇面上一个「道」字分外醒目。 「平国公府今秋重阳宴的帖子已经送来了,谜底应该很快就会揭开。」 「等平国公府的重阳宴?」顾绵有点意外他这个决定。 魏阶点头:「一时吃亏不算什么,大局之上,我们还未输,就还能翻盘。」 顾绵听着他的话,却捧着烤红薯一下笑了出来。 魏阶便问:「怎么了?你笑什么?」 「昨日在街上,裴大人也说了这样的话。我该说你们是心有灵犀呢,还是‘狼狈为奸’?」 魏琮还在这,魏阶倒不好「罚」她了,他于是只能无奈地瞪了顾绵一眼,却是玩着手里的扇子装作什么都没听见。 魏琮可看笑了:「也没想到有一日你竟然也有哑口无言的时候,看来还是王妃技高一筹。」 顾绵嘿嘿一笑:「殿下过奖了。」 「你那两处铺子的事你打算怎么做?」魏琮显然也早收到了行止居和祥泰客栈发生的事情的消息。 这问题正好也是顾绵想问的。虽说行止居是她的产业,可现在她与英王府毕竟算在一处,这些事情若要处理,也确实要问过魏阶的意见。 魏阶手中的折扇又收了起来,他脸上是温润的笑容,说出来的话却是极尽狠绝:「我会让暗卫去查的,不会留活口。」 魏琮好像对这些事已经习以为常了,顾绵虽明白他这么做才是最稳妥的,可听到「不留活口」那四个字,还是心里突地一下。 那小小的一瞬怔然终究未逃过魏阶的眼睛,他偏过身子面对着她,轻轻抬手抚了抚她的鬓发:「这些事于你而言多少有些残忍,只是日后无可避免,若你心里难受,不必憋着。」 魏琮还在这呢,顾绵让他这略显「大胆」的动作扰得心神不宁,羞怯地垂下头去。 魏阶却淡然得很,反正怎样都少不了魏琮的打趣,还不如坦荡点。 魏琮轻咳了一声,话都没说,很有眼色地起了身。反正重要的话都说完了,他干脆出去找竹山道人了。 「大殿下怎么出去了……」顾绵明知故问没话找话。 魏阶倒是越发觉得她这样害羞的样子也很有趣:「不必管他,他去找竹山前辈,不会无事可做的。」 顾绵也没想到,魏阶说不管,竟然就真的不管了。 魏琮也不知和竹山道人两人在外面忙碌什么,魏阶也不关心,只陪着她在屋子里吃完了那块烤红薯,还又从竹山道人的一个小柜子里拿了两块长得不太好看的松子糕。 据说那松子糕是附近住着的村人送给竹山道人的,虽然不如王府的糕点精致,可却也当真好吃。 顾绵就这么由着他哄着又吃了两块,竹山道人和魏琮这才从外面回来。 顾绵怎么也没想到,他们竟然就在这里用午膳。她更没想到,像魏琮和魏阶这样,一个皇子,一个王爷,竟是驾轻就熟,吃起竹山道人这里的粗茶淡饭竟也一点不嫌弃。 菜炒了两道,都是再寻常不过的,还有一道是烤了鱼肉,大抵就是从他们来时听见的那条小河里捞来的。 顾绵从前在青州,也没什么好东西,她早习惯了那些苦日子,可没想到,魏琮和魏阶竟然也好似习惯了一样。 大抵是看出了她眼中的好奇与不解,魏阶一边给她夹菜,一边道:「我幼时身体不好,明决有时便会领着我偷溜出来,打了野味来吃,却是比府里还吃得香。」 第68章 「殿下应该是想让王爷多走走多跑跑吧?」她师父以前也常说,身体不能总懒着,因而一天都不让她偷懒。 魏琮笑了出来:「王妃果真聪颖。那时还不知定襄已中了毒,倒以为他是先天的不足之症,谁想到不过是有人陷害罢了。」 说起这个,屋里又沉默了下来。 魏阶身体里的毒还未全解,他仍需每日喝着药来抑制。虽然平日只是略有病气,并无影响,可每过一段时日,总会见他难受一次。 顾绵以前只想着自己走,却从未想过他的处境,如今她知道了,想要帮他,竟是发现无从下手。 「总归一时死不了,无妨。」他说这样的话时总是风轻云淡,可顾绵听起来,却越发心疼。 竹山道人见几个年轻人都沉默下去,心里叹了口气,脸上却笑得开怀:「好容易吃些好菜,总不要扫兴嘛。来来来,王妃尝尝老朽这鱼如何?」 「多谢前辈……」顾绵一惊,根本来不及拒绝,竹签穿着的一条小鱼就摆在了她面前。 竹山道人这里,虽然什么都很简单,可这一时大家都坐在一处,却显得比在王府还要像家。 顾绵于是忽然庆幸,还好魏阶也曾幸运地遇到了魏琮和竹山前辈,想来也是因为这样,她才能等到他。 离开竹山道人的竹屋时,太阳已西斜了。 仍是魏阶领着她,沿着那条石子路重新到了他们马车所在的地方。魏琮却不跟他们一起,不知从哪条路离开了。 顾绵也因此总算明白了一些,之前魏琮与魏阶都是这样见面,也怪不得京中少有人知道,连皇后都不清楚内情。 竹山道人虽看着就是个普通老头,可顾绵知道,这位前辈分明是内力深厚,并非普通人。 有这样的高人在,想来这也是魏阶能从阴谋陷阱里「捡」回一条命来的原因之一吧。 「想什么呢?」她从出来一直到上了马车都不言不语的,魏阶于是柔声问她。 顾绵也不知该怎么和他说这些,于是便提起另一件事来:「你说过不多久,又到了平国公府的重阳宴,这次你们没做什么,他们会不会又有新的计划?」 圣上上次虽然是装病,可年龄毕竟也渐渐大了。魏琮又培植了自己的势力,皇后清楚这些,定会急着动手的。 顾绵倒不怕有人想害她又或是给行止居使绊子,她现在只担心那些人针对魏阶。 虽说她清楚魏阶有武功,可他身体里毕竟还有那所谓的毒,如今平国公府和与之相关的不少权贵都风头正盛,魏阶和魏琮又要防着圣上怀疑,实在举步维艰。 「你总担心这些,累不累?」 「你不担心吗?」魏阶好像在谈及这些事情的时候总是那么淡然。 魏阶轻点了一下她的额头:「都说了这些事交给我,你不信我?」 「我自然是信的,只是……」 「你啊,总闲不住。早先就偏与我对着干,定要自己偷跑出去,现在好容易留下了,也定要做点事情,一刻也不肯安心当你的王妃。」 魏阶说着「数落」她的话,可那笑容却像是哄着个闹别扭的小孩。 顾绵于是有些不满地撇撇嘴:「你幽居王府却运筹帷幄,我若什么都不会,又凭什么做你的王妃?」 魏阶哪想过她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他心里,那些欢喜像是涟漪一样一圈一圈荡开去,让他原本因为堆积的事情沉闷的心都霎时间开朗了。 「顾绵,你刚说什么?」 顾绵不知他怎么突然这般灼灼地望着自己,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我,我说我凭什么做你的王妃……」 这话又重复了一遍,连她自己也反应过来了。 「你的王妃」,她好像不经意间,就已接受了这个身份。她不只是顾绵,她还是英王妃,她是和魏阶并肩站在一起的那个人。 「我……我……」 魏阶忽然倾身而上,将她紧紧地抱在了怀里,让顾绵余下的话也都一并被包容,再难言语。 两人就那么紧紧拥着,似乎所有的事情都已化在了这无声的拥抱之中。 他们彼此信任,他们原就是并肩而立。 顾绵几乎是一路都由他拥着回了王府。 她脸上烧得厉害,才一从马车上下来便溜之大吉。 她以前,还从未和一个男子离得这样近过。可与魏阶在一处,她又分明是开心的。 只是她到底还是害怕叫人瞧见。马车上尚且没什么,待回了府,说什么都不要同魏阶走在一处。 她发现魏阶这人有时候实在胆大,他敢一路上都搂着她并不放开,顾绵丝毫不怀疑这人敢搂着她进府。 第69章 虽然……虽然她和魏阶看起来做了一年的夫妻,可府里那么多下人,她毕竟还没做好准备呢…… 魏阶也猜到了,他的姑娘多少是害羞了。纵是习武,可她到底是女子,在这种事情上害羞也理所应当。 于是魏阶也就由着她去。他不想强迫她,既是他喜欢的人,他也一定要等到她自己真正接受了他才好。 …… 英王的近卫被殿前司带走的事,好像没有在英王府引起一丝的波澜,让那些等着看好戏的人不免觉得有些失望。 只是表面上,京中诸位贵人们还是其乐融融。 平国公府这种显赫人家的宴会,自然能去的都要去捧场。重阳这日,国公府门庭若市,顾绵到的时候,一眼只觉珠翠环绕,竟是比之去年有过之而无不及。 果然三皇子魏瑢被贬为庶民之后,不管知晓内情的,还是不知晓内情的,都早已认准了大皇子将继承大统,平国公府是皇后母家,皇后又是大皇子的生母,能有这般声势,也就不让人意外了。 「若有意外,只管用这个。」下马车之际,顾绵左思右想,还是将那枚可制造出白烟的弹丸交到了魏阶手中。 褚枫不在,她是真的怕那些针对魏阶的人会破釜沉舟。宴席上男女分席,她不能守着魏阶,总要想些能为他应付突发状况的法子。 这东西宫变上她就用过一次,魏阶自然再清楚不过。 「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我如何?哪里就会出事了?」 「若让人知道你会武,不是更麻烦?障眼法都用了,缘何不干脆做到底?」 魏阶拗不过她,只好笑着收了,又道:「那本王,就等着王妃来救我了。」 他最近越发爱开玩笑,顾绵轻哼了一声,拍了他的手一下,便领着玉竹和佩兰一道,先行进了国公府。 魏阶望着她的背影很是愉快地笑了一下,这才不紧不慢地也走了过去。 这样的宴会上自然有许多都是世家贵女,也有不少是顾绵「老熟人」了,比如顾锦,比如郑蓉蓉,比如吕姝,还有些见过几面,只知道个名字的。 不过同她关系最好的还要数曹书影了。 曹书影与英王妃交好,几乎是贵女圈子里人尽皆知的事了,原本那些姑娘就都觉得曹书影孤傲,不爱与她来往,知道她与顾绵关系好,更因为顾绵「恶名在外」而疏远了她。 只是这样倒好像顺了曹书影的意,不管什么聚会,但凡顾绵不在,她就一个人在一处坐着,倒闲适得很。 「几日不见,怎么觉得你瘦了?」顾绵一过来就瞧见她一人坐在一处,遂也不管旁人,单朝她走了过去。 曹书影见是她来了,这才往边坐了坐,让开位置:「日日吃得好睡得好,怎会瘦了?」 顾绵于是笑了起来:「几日不见,你也会说这打趣话了?」 「王妃可莫要取笑我了,若你也取笑我,我当真再没个说话的人了。」 「怎么这么说?难不成你爹娘又与你说了什么?」顾绵还记得曹书影此前说起她家人担心她婚事的事,只是她自己也曾想过,好似也并没有什么合适的人,是她觉得能配得上曹书影的。 顾绵心里,曹书影称一句上京第一才女也不为过,这样的人,怎么能嫁给寻常的凡夫俗子? 曹书影就像一枝凌寒而开的红梅,若要是有人与她在一起,那人,至少也得是纯洁无暇的白雪才行。 「爹娘倒不曾说什么,只是他们分明是失望的,只觉得我一心在书里,终归不是个合格的闺秀。」曹书影的目光望向不远处坐着的好几个正在说话的姑娘们。 顾绵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便见当中的郑蓉蓉正微低着头,正是小女儿的含羞模样。 她于是想起了前几日玉竹与她说起的,道是礼部侍郎郑大人家的姑娘与翰林院的陶大人已定下了婚事,约莫明年就要成婚了。 想来郑蓉蓉与陶令昇也算修成正果,是对佳偶了。 「世间女子,也并非非要遵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若你自己未曾心动,便是嫁了,也终归不是满心欢喜。」 曹书影知顾绵这话是劝慰她,只是她虽明白这道理,心内却凄凉。 她不怕旁人说什么,她本来也不在意,可她不想让自己的父亲母亲伤心。上京城中的夫人们坐在一处,若总隐晦提及这事,她母亲该是多难受。 顾绵其实也有些感慨,郑蓉蓉去年还吃了她一巴掌,今年竟也与人定了亲,看着也沉稳了不少,果然时间是最能改变人的东西。 然后她想着想着,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一下子拉住了曹书影的手:「书影!你若不嫌弃,我倒忽然想起个人来,兴许你见了他,你这事便有的解决了!」 曹书影倒未想顾绵有此一语,略有些惊讶:「自古这些事情,不过是父母应允,我纵是再受家里宠爱,哪里就能自己决定?」 第70章 顾绵却是摇头:「你不比我,我当初无处傍身,不得已才只能嫁到英王府去。你本是曹大人的掌上明珠,倘若你自己有了喜欢的人,他们想来也不会为难你。」 曹书影读过诗书,若说一点不向往那诗里所说的世间真情,那倒是不可能。只是她自幼就做的是闺秀,就算比旁人已是自由了些,到底也不曾做过什么出格的事。 若如顾绵所说,那便是私会外男,曹书影虽知顾绵是好意,可总归心里也是有些胆怯的。 顾绵知她犹豫,却也不催她,只道:「这事总归急不来,我自然是帮你的,你放心,定不会让人轻薄于你。便是见他,也定是守着礼数的。」 只是曹书影心里也装着事,她思来想去,决定还是与顾绵说了最为妥当。 「若你这么说,其实我心里,倒是有个人的。」 这可是大事,顾绵于是遂坐近了些,压低了声音:「真的?是哪家的公子?」 「可我却不知他是谁。」曹书影垂下眼帘,「还是中秋宫宴时的事情,那时候宫里尽是一片打打杀杀,我与母亲失散,承蒙他出手相救,我才得找到了父亲。」 「竟还是一出英雄救美啊!那你知道他长什么样子吗?」顾绵也为曹书影高兴。 「诗里说‘陌上人如玉’,我想大抵如此。只是我也不奢望什么了,那话本里头的故事岂能都是真的?不过有缘无份罢了……」 顾绵才想劝她,也不必如此悲观,书里的也毕竟只是书里的,哪能都套用到现实里来? 只是她还没开口,那边忽然传过一声尖利的瓷器碎裂的声音。 这一处亭子内赏花的闺秀们都被吓了一跳,纷纷朝声音的来源看了过去。 「你这是要做什么?」顾锦扶着自己丫鬟宝香的手,指着一个跪在地上的丫头,脸上尚余些许惊惧之色。 那跪着的丫头早吓得瑟瑟发抖,不住地磕头:「奴婢错了,求顾二小姐饶命!奴婢错了!」 「错了?」顾锦走上前,兴许是觉得自己动手显得粗俗,便又停下来,「宝香,让她长长记性!」 那名叫宝香的丫头闻言,立时便两步上前来,一脚就踢在了跪着的那丫鬟身上,那丫头也不过十几岁的年纪,哪受得了这个,登时人就朝后一倒,躺在了地上。 众位贵女怎么说也多是世家大族出来的,哪见过这等场面?瓷器碎了没被吓着,这一下倒是被唬得不轻。 那丫鬟爬起来还是不住磕头,可顾锦的气却好像并没有消:「不会端茶便去学,若不是我反应快,今日我这衣服恐怕是要毁了!」 「奴婢知道错了!奴婢知道错了……」 旁边有姑娘见这般喧闹不成体统,便想劝劝顾锦,让她先息怒,该将此处收拾好了才对。 谁知顾锦竟是不依不饶:「国公府是什么样的人家?今日这么多人在,你这一来,丢得可是国公府的脸面。若不重罚,岂能服众?」 这话可就不好听了。原本一件小事,让顾锦这么一说,倒好像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一样。她明明是客,这不是给主家难堪吗? 顾绵却瞧着她的样子,忽然间有点明白了。 早有传闻说今日国公府是要办件大喜事,不少人都猜是世子罗载的婚事要定下来了。 顾锦是个客人,说这话不好,可若她觉得她是主人呢?平国公府未来的世子夫人,教训一个毛手毛脚的丫鬟,威严得很。 众姑娘见她这么说,自然也就不触她眉头。谁不知道兵部尚书顾大人现在平步青云?谁不知道顾家和罗家交好? 人家顾二小姐说了这种话,聪明的人就算看不惯,也不会提醒她。 她毕竟还没嫁呢,怎么就耍起主人的威风来? 只是也偏有人不给她这个面子,顾绵正等着看顾锦还能做到什么程度,另一边就响起一个凉凉的声音来:「顾二小姐好大气派。知道的是这丫头犯了错,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主家夫人教训下人呢。」 顾绵猛然朝声音的来源看去。 又是吕姝。 她还隐约记得去年重阳宴会,便是这吕家姑娘,毫不避讳地拿话刺顾锦。如今她又是这样,难道顾锦还真得罪过吕姝? 「礼部尚书吕眷大人的女儿,吕家算上京新贵,难道顾大人与他家不和?」曹书影低声同顾绵说道。 和不和的顾绵不知道,但这吕姝说话倒真是刁钻。平国公府里,国公夫人还在呢,就算顾锦真当了世子夫人,也轮不到她管家。吕姝这是把顾锦往火坑里推呢。 「看着就好,恐怕是场好戏了。」因为魏阶和魏琮的关系,顾绵是一直留意着的,没想到顾锦果然没让她失望,没事也能找出些事来。 端看众人在这事情上的反应,也多少能瞧出谁与平国公府是同气连枝。 第71章 顾锦自来了这就是被人众星捧月似地恭维着,且她早打心底里认定了自己便是未来要嫁到国公府来的,听见有人拿这话刺她,哪能不恼? 她也不管那丫头了,反看向了吕姝。 「吕姑娘可好生会说话,今日是我小心避开了,假如是别人没注意,这会茶水少不得已到了人的衣服上去,我人微言轻不打紧,若真是身份尊贵的,也不知她担不担得起这责任。」 顾绵发现顾锦这人真是吃饱了撑的,不管出了什么事,总要把话引到她身上才行。 整个亭子里,论起身份,自然是她这王妃地位最高,顾锦这一句,不就是数落了吕姝,又暗指她这英王妃蛮横跋扈吗? 顾绵原本是不想理她的,可顾锦就好像今日专是为了立威似的,她压了吕姝一头还不够,偏要将视线转到她这来。 「王妃姐姐,你说是吧?」 这一下,众人的视线又从吕姝身上落到了顾绵身上。 顾绵发现,顾锦好像不论什么场合,总是想要压她一头才高兴。 这种过家家似的争风吃醋顾绵早不在意了,她连动都没动,脸上挂着柔和的微笑,根本没有理会顾锦的话,只是端起茶来抿了一口。 她与曹书影本来就坐得远些,这么一看,更像是周遭的争论都与她无关似的。 相较之下,顾锦咄咄逼人的气势多少显得有些无礼,且还有点尴尬。 吕姝正在这时候,非常不给面子地笑了一下。 顾锦处处碰壁,这会指甲紧紧掐着手心,脸上的表情也已分外地难看。她不得已,便只能又重新转回那犯了错的丫头身上。 正当她准备再说点什么的时候,平国公府里一位老嬷嬷往这边走了过来:「夫人们要过来了,让提前知会姑娘们一声,也一道都去那边花厅坐着。」 她说完了这一句,打眼就看见地上跪着的丫头和那打碎了的瓷片,登时皱了眉:「这是怎么回事?可有谁伤着了?」 这嬷嬷不少姑娘都眼熟,是跟在国公夫人身边的,她这么问,都不用顾锦说话,立时有家里攀着顾家和罗家的姑娘,上前去把前因后果说了清楚。 那嬷嬷骂了几句,便招人来将犯了错的丫头带了下去。 有人来撑腰了,顾绵一时间就站得更直了些:「多谢嬷嬷主持公道。」 只是出乎她的预料,那嬷嬷敷衍地应了她一声,立时绕过她,竟是去找后面坐着的吕姝了。 众人看向顾锦的眼神不禁多了些寻味。 顾锦觉得她今日真是屡屡不顺,心里正堵着气呢。见个婆子都敢这么无视她,登时就想,待到时罗载来迎娶她,定要让罗载好好治治这婆子。 那老嬷嬷恭恭敬敬地同吕姝行了礼,便道:「夫人请吕小姐先跟着老奴往那边去。」 顾绵瞧着这等景象,觉出些不同寻常来。 那位吕姝小姐没有一点惊讶,略回了礼,这便起身,跟着那位老嬷嬷款款而去。 而顾锦先前一番作态,此时再回看,怎么就有了些自作多情的意味在里头了呢? 「咱们也去那头花厅里吧?」顾绵起身,同曹书影说道。 姑娘们都往那边去了,曹书影便也起来,准备同顾绵一道前去。 却不想,这时候郑蓉蓉竟然是故意落在众人后头,朝她二人走了过来。 「见过王妃,曹姑娘好。」 顾绵没想到郑蓉蓉竟然来同她打招呼,一时间有些惊讶:「郑小姐无需多礼。」 郑蓉蓉便和她们走到了一处。她看着像是有话要说,可好像还有些纠结。 顾绵知道这丫头心思直,恐怕这回长了记性,不敢随意开口,便同她说道:「你可是有什么话要告诉我?这里也没别人听着,你只管说就是。」 她又怕郑蓉蓉还记着之前的事,便补充了一句:「从前发生过些事,可我这人不爱随意记恨别人,你若所说有道理,我定然也不会随意行些鲁莽之事。何况,曹姑娘还在这。你无需害怕。」 「不是的,以前是蓉蓉无礼,王妃担待,蓉蓉感激不尽。」 顾绵倒没想到郑蓉蓉是真的想清这事了,心里一时间有些欣慰。若是顾锦也有这悟性,恐怕也不至于三番五次摔跟头了。 只听郑蓉蓉接着说道:「我,我也不知这事该不该与王妃说,只是今日人多,还是想王妃能小心些。」 「说说无妨。你也不必担心我,我好歹还是英王妃,轻易没人敢动我的。」 只是郑蓉蓉神情中仍有担忧之色:「方才并非的那个小丫鬟的问题,是顾二小姐见她走过来,自己突然站了起来,这才让茶杯掉在了地上。我觉得,顾二小姐,恐怕是故意为之。」 「我这个妹妹一心想着出人头地呢,有些小动作也不奇怪。」 第72章 「我就是觉得,顾二小姐此番太过自作多情了些,倘若她还有后手,王妃可一定当心。」郑蓉蓉倒是实在,她既与顾绵说了,便一点不隐瞒。 顾绵于是轻拍了拍她的肩:「放心吧,不会有事的。她若真想让我万劫不复,只管来。」 以前在顾家都没让顾锦得逞,如今她已是英王妃,她倒要看看顾锦在平国公府里面敢耍什么手段。 行至花厅,果然众位前来赴宴的夫人都已在这了。吕姝就坐在平国公夫人周氏的身边,此时的样子倒显出些未出阁的姑娘家的娇羞来。 因顾绵毕竟是英王妃的身份,这等场合却是不好与曹书影坐在一处,她便往上首为她留着的位置走去,神情坦然自若,好像丝毫没有注意到平国公夫人与吕姝之间显得过分和谐亲昵的举动。 而等她坐下,再看向顾锦时,她这位妹妹的神色果然是越发的不好看了。 后来来了的这些姑娘都行了礼坐定了,平国公夫人这才开了口。 「我们府上历来都请诸位在重阳这日,一观秋景,今年承蒙各位前来捧场,我先代我们老爷谢过各位了。」 这话一说,别的夫人自然谦让。 周氏笑着又让了让,这才接着说道:「今日除了邀诸位同赴宴会,倒是还有件大事,想要提前与诸位夫人小姐们说上一声,到时,还请各位来给国公府捧场呢。」 平国公府现在有皇后做背景,风头正盛,这话一出,又有哪个会明着不给捧个场? 一时间先不管是什么事,道喜的声音却是不绝于耳。 周氏又一一谢了,这才终于说到了正题上:「今岁九月,正有个好日子,我那不成器的儿子罗载也已过了弱冠之年,正巧礼部尚书大人家的吕姑娘文才人品都是一流,这便定下了亲事。过不几日给诸位发了帖子,还请夫人小姐们能来赏光。」 这几句再简单不过的话,却犹如五雷轰顶,将顾锦打了个措手不及。 她坐在那一处,看着上头各位夫人都朝平国公夫人和礼部尚书夫人道喜,看着大家都夸赞吕姝,只觉整个身体都不能行动,这屋里分明还温暖,她周身却像是笼罩了寒气,直让人禁不住地颤抖。 罗载与吕姝定亲了。今日宣布定亲的消息,竟不是定的她?那罗载与她所言,又算什么呢? 而顾绵此时才明白,怪不得先前吕姝分毫不让,吕家定是也早将此事告知于她,她才敢半分面子都不给顾锦。 平国公府这一手,可真是一点情面不留。 利用完了顾家就转眼去拉拢朝中的新贵,这手段风格,真是和顾文业也不遑多让啊! 顾绵此时远远地看了一眼顾锦,她哪还有方才的一点嚣张?人坐在那,眼神却有些空洞,与这屋子里热闹的气氛显得格格不入。 顾绵突然想起了去年她与魏阶定下婚事之后。 圣上体谅,特许她在家里过了个中秋再出嫁。可却不知,那中秋于她而言,比监狱都不如。 那时候,这些热闹繁华都是属于顾文业秦氏和顾锦的,乃至顾绫,都有姨娘疼着,唯有她,好似不属于那个家一样,只能一个人忍受着顾锦的嘲笑,仰仗着顾铭偷着送来的半块月饼充饥。 那时谁又能想到,顾锦也有落到今日这般境地的一天呢? 看来郑蓉蓉的担心有些多余了,顾锦这会恐怕也没心情来寻她的不是了吧? 只是顾绵才想坐在一边完完整整地看这场好戏,外面鱼贯而入给诸位夫人小姐添茶的几个丫头,忽就有一个在倒茶的时候手一抖,茶水泼在了她的裙子上。 不会吧? 顾绵抬眼看着那丫鬟一下跪在了地上,心里掠过一丝无奈。 都这样了还有心思给她裙子上泼茶?顾锦恨她恨得这么深吗? 只是下一瞬,顾绵就反应过来了。这眼熟的手段,这次恐怕真的不是顾锦所为。 平国公夫人周氏几乎是一瞬就注意到了这里的情况,关切地起身走了过来:「怎么办事的?这要是伤着王妃该如何是好?」 顾绵还未说什么呢,周氏就又忙招呼人来:「快把这办不好事的拉出去。王妃的裙子脏了,来人,带王妃去更衣。」 顾绵由着「热情」的平国公夫人周氏扶着她起来,什么都来不及说,便有几个国公府的丫鬟上前要引着她去更衣。 这么殷勤,要说没点什么,顾绵才不信。 她倒要看看,这平国公夫人打的是个什么算盘。 只是让她有点意外的是,还不等她走出去,曹书影忽然起了身:「丫鬟们难免粗心大意,我同王妃一道去吧。」 周氏脸上极快地闪过一丝不悦,只是曹书影的父亲好歹也是户部侍郎,总不能一次把人都得罪个干净,周氏也只能道:「这样倒也成,就烦劳曹姑娘了。」 第73章 曹书影和英王妃关系不错也不是什么秘密,众人也都不奇怪。 只是顾绵心里却多了些感慨。以曹书影之心智,不可能不知道周氏定是有什么安排才如此,可她仍愿陪着她一同去,可见当初宁安街上她那一次出手,帮得是个值得的人。 于是曹书影便走过来,同顾绵一道出了花厅。 平国公府领路的两个小丫头便引着她二人绕到了花园里头。 因先前顾绵也来过一次,多少有些印象,便知此处与前头男子所在的席面大约也不远。 那两个小丫头也不言语,领着她们几人进了一处月洞门,那边一排像是客房模样,开了其中一间,便道顾绵可以在这更衣。 前来这种宴会,大户人家总会备着些备用的衣服,方才一出来玉竹便往马车上去取了,如今便是佩兰在这,正一点一点擦着她裙子上的水渍。 顾绵坐在小榻上,看见方才领她们来的两个丫鬟站了一会就离开了,冷笑了一声。 「怎么了?」曹书影也正从半开的窗子里看着外面,听见声音朝她问道。 「和我想的一样,领路的人来了,总是要消失的,后边再来的是什么人,便不得而知了。」 「你倒都猜了准,可有什么应对的法子?」曹书影见她一脸轻松,先时的一点紧张便也没有了。 顾绵拍了拍藏在自己腰间的剑柄:「别人不知道我的法子,难道你还不知?」 「王妃,奴婢也略会些武艺,需不需要奴婢做什么?」佩兰也听出点意思来,遂问道。 「你还会武?」这顾绵倒有些惊喜,她不曾感觉到佩兰有什么内力。 「以前做工的时候,跟着一位押镖的师父学过一些。」 顾绵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怪不得,那你学的可是腿脚的功夫。」 不算武艺,不过却能防身。佩兰一个女孩,进王府之前四处做工,有这腿脚功夫防身倒也不错。 顾绵笑着拍拍她的肩:「放心吧,你保护好曹姑娘就行,我能应付。」 只是她们在这一直等到玉竹取了衣服回来,也没等见其他人。 「国公夫人安排这客房好生刁钻,奴婢绕了许久这才找到。」玉竹一边服侍顾绵换上衣服,一边抱怨。 「肯定要刁钻些的,若不偏僻些,怎么好行事?」 玉竹没听先前的对话,有些不太明白,只是谁都没有要给她解释的意思,她干脆闭了嘴。 总之,在她心里王妃就是最最聪明的,跟着王妃总是没错的。 「外面还没人来吗?」顾绵的衣服已经重新换好了,只是这院子一点动静都没有。 若周氏真有什么别的安排,这也太慢了吧…… 曹书影站在窗边上看着外面摇了摇头:「难道是出了什么意外?我瞧着国公夫人的样子,并不像单纯是让你来更衣这么简单。」 曹书影也是觉得恐怕国公府有什么安排,这才说要跟着顾绵一起来。 若真出了什么事,她不是王府的人,也算是个照应。 顾绵推开客房的大门,站在门口看着这个安安静静的小院子。 等了片刻,她忽然轻笑了一声:「走,我们回去,这平国公府想来有贼心没贼胆,咱们就这么回去,看看国公夫人会说点什么。」 她说完,自己便抬步走了出去。还不忘让一脸紧张的佩兰放松一些。 晴好的秋日天气最是让人舒怀,曹书影望着她的样子,难得浅笑:「我有时当真佩服你这份洒脱,若我能学来一二,倒也值了。」 顾绵连连摇头:「你学这些做什么?在我心里,你是雪岭寒梅,是我顾绵一生都成不了的那种人。你这满腹诗书的,作什么跟我一个大俗人学?」 她说完自己便笑了起来,惹得曹书影也冁然而笑。 两人携手从那花园小径之中拐了出来,却没想到,迎面竟是遇见了两个男人。 「王爷?」顾绵微惊。 虽说她知道这里离前院不远,可怎么都没想到竟然能遇到魏阶。 瞧见魏阶这会也好好地站在这,她心里便放心了不少。 没想到魏阶却是立马朝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快步向她们走了过来。 顾绵这才看到,跟魏阶一起的是裴川,看样子他们应该也是在这园子里闲逛的。 「怎么了吗?」顾绵亦压低了声音。 魏阶朝四周看看,并无什么人在,这才低声道:「平国公正领着几位大人在园子里赏秋菊,你们这般若是遇上了,恐怕不妥。」 魏阶自然是注意到了曹书影的。 顾绵倒无妨,总归他与顾绵是夫妻,且英王英王妃在这,还是没人敢说什么的。曹书影却不同,她还未出阁,不好在花园见到那么多外男。 第74章 「我们是要往后头花厅去的,若现在走了,能遇见吗?」顾绵也知轻重,便不废话,直接问道。 魏阶想了想便道:「我与东游前去拖住他们,你们赶紧离开。」 「好。」顾绵点头,只是她拉起曹书影准备走时,才突然发现她竟是难得怔住了。 「书影?」顾绵有些意外,她还甚少见曹书影如此。 曹书影连忙回了神,一时间有些羞怯地垂下眼帘。 而这会,原本瞧着那边小路的裴川才似刚注意到这边还有个姑娘一般,有些疑问地出了声:「是你?」 魏阶和顾绵都是一惊。 顾绵见曹书影这表情,便知恐怕真是有什么事,她眼神在曹书影和裴川身上绕了两遭,而后拉起曹书影就走。 「裴大人有什么话日后再说吧,现在可不是时候。」她一边说着这一句,一边又去看曹书影的神情。 曹书影脸上羞怯也不是,纠结也不是,比她平日里淡漠疏离的样子生动了不少。 顾绵于是偷偷笑了一下。 她还说裴川也算有些才气,若是和曹书影站一起,倒也还行,便想试试,倒不想,这姻缘天定,瞧着竟是用不着她了呢。 只可惜国公府不是说话的地方,方才若是让人撞见,未免又要周旋一番,那些话还是日后换个地再说清楚也不迟。 快行至花厅处时,曹书影一下子将她拉住:「王妃,方才的事……」 「放心啦,我不会说的。等会你只看我说就行。」顾绵朝她狡黠地笑了一下,便收了脸上的戏谑,抬脚走了进去。 「方才出了些事,耽误了片刻,还请国公夫人和诸位夫人见谅。」顾绵进得厅中微微福礼。 先时正热闹的花厅了一下便安静了大半。 周氏脸上有一闪而过的惊讶,不过她总归老道,只那一刹,后面就仍是挑不出错处来的笑容:「王妃回来了,我还说遣人去瞧瞧呢。」 顾绵浅笑:「身边的丫头记性好,记得些路,这就自己寻回来了,不唐突吧?」 「王妃说得是哪里的话?王妃妥帖了就好。」周氏倒是与她一副和谐样子。 顾绵瞧着她的模样,也算大致确定了。方才支她出去,恐怕这周氏确实是有什么安排的,只是不知道怎么了没实现。 大约周氏现在心里也没底呢。 这宴会还是得进行的,因为罗载和吕姝那件事,吕姝自然是成了众人的焦点,顾绵此时再看她那位妹妹,整个人失魂落魄的,看来还是没接受了这个现实。 也不知顾文业经历这一遭,能不能看清他自己的处境。顾绵对自己这个爹其实没什么感情,但一想到娘亲曾经也爱过他,有时就也会想他会不会有朝一日幡然醒悟。 只是也就想想罢了,顾文业那人,顾绵觉得还是不能对他抱有希望。 大概是因为先前的计划失败了,后面宴会,周氏就也没再找她什么麻烦。 用完了午膳,顾绵便仍去和曹书影坐在一起,一边看着众人捧着吕姝,一边聊着她们俩的事。 自然是少不得要提起裴川的。 「你现在总该老实交代了,方才你与裴大人,是怎么回事?」顾绵当然是不会放过她的。 「原来他姓裴。」曹书影若有所思。 「怎么?你还不知道他叫什么?」顾绵有点惊讶了。看这俩人的样子,分明是发生过什么,怎么还不知道姓名呢? 曹书影垂下眼帘:「王妃可还记得我方才说起的,中秋宴时的事?」 顾绵微微一顿,立时反应过来了:「那个英雄救美的就是他呀!看不出来裴大人还有这本事呢!」 顾绵于是凑近了些,将声音压得更低:「裴大人就是去年那个榜眼裴川,你可曾听过?」 「家父曾提起,去岁登科的几位大人都是青年才俊,原本也曾打算为我相看,只是你也知道,我定是不肯的。」 「现在不正好?裴川那人也不错,曹大人应该会同意吧?」 「我也不知。我现在还不知他是何想法,贸然提及这些,未免唐突。」 顾绵直摇头:「你不知详细。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等我邀你到王府来,详细与你说了,你便清楚了。」 顾绵撑着下巴想了想,忽又叹了口气:「近来只怕没时间了,我听王爷提起一句,说是圣上有意到幽州的猎场围猎,虽然并不远,可往年却没有这样的安排,不知这里头又有什么内情。」 「围猎?我倒未曾听父亲提起过。」 「倒还没出明确的消息,应是圣上和大皇子提起了此事。书影,你在上京的时间久,以前圣上可曾到幽州的猎场去过?」 曹书影虽然自己没经历过,可她毕竟读了不少史书,还真知道一些:「若说圣上倒是还没去过,可书上说,我朝曾经的诸位帝王,有不少都会领着皇家的子弟到猎场去大展身手。」 第75章 她又想了想,补充道:「曾经还有人因为猎场上勇猛得了封赏的。这应该是从本朝开始时就传下来的事了。」 顾绵微蹙了眉头:「难道圣上这就是普通的向祖辈们学习?」 …… 面上看去,平国公府这重阳宴会其乐融融宾主尽欢,可内里,单从顾绵那被泼了茶水的衣服也能窥知一二。 周氏的安排虽然不知因为什么原因没有成功,但她有这个心却是真的。照此来看,倘若圣上真要出京狩猎,恐怕也是一场不小的风波。 上了回府的马车,顾绵靠在车壁上,长叹了一口气。 「怎么了?累了?」魏阶问她。 「王爷,你说平国公夫人这么费尽心思地把我支走,到底想干什么呀?」顾绵问这话的时候,其实没想着能听到什么回答。 可魏阶却冷笑了一声:「不入流的手段罢了。」 「你知道原因?」顾绵一看他的样子便知他大抵是知道的,便坐起身来,认真问他。 魏阶原本是不准备把这件事告诉她的:「都过去了,这些事情,不听也罢。」 顾绵却摇头:「我知道,你不想让我面对那些肮脏的事。只是王爷,我若什么都不知道,又怎么保护好自己,保护你呢?」 她目光毫不闪躲,就那样直直地赤诚地看着他,让魏阶原本已坚定了的心也融化开来。 「周氏安排了人,原本你进了院子不久,就会有几个身强力壮的婆子把被打晕了的罗驰送进去。」 「罗驰?」顾绵瞪大了眼睛。 她在那屋子里时,也多少想到了一些。 周氏若要害她,要么就是暗杀,取她性命,可在国公府这么做风险太大。要么就是寻个男人来,毁她清誉,让她当不了王妃,让英王府蒙羞。 可她怎么也没想到,那个被利用的,竟然是罗驰。 「罗驰不是平国公府的二公子吗?」 「一箭双雕之策。」魏阶沉声。 顾绵明白了。 罗驰虽然是庶子,可是在太学院中表现还算不错,周氏为了给自己儿子铺路,当然最稳妥的便是除掉这个庶子。 自己动手未免落个凶狠的名声,而用这一招,虽然下作,却是一次就能将她和罗驰都打入万劫不复之地。 若来的是别人,顾绵尚可一剑给他的痛快,可如果是罗驰,因为顾铭那一层关系,她也一定会犹豫。 犹豫,就意味着可乘之机。 「那后来,为什么又没有人来了呢?」 这才是最关键的问题,这计划连一丝波纹都没惊起来,顾绵已几乎确信,这就是魏阶的手笔。 「我既知道了,怎么能让你以身犯险?」魏阶说这话时,抬手轻轻将她肩上垂落下的发丝拂到她身后。 饶是猜到是这么个结果,可真听他说出来时,顾绵的心还是猛地跳了一下。 「你……」 看出她的犹疑,魏阶温和地笑了一下:「别担心,罗驰没事。不过行凶的人,我没有让他们留活口。」 他顿了一下,忽又问道:「你会不会觉得我行事太过狠厉了些?」 顾绵微怔,而后便释然地笑了:「你若是不论什么事情都仁爱,恐怕今日也不能这般与我说话了吧?」 魏阶于是笑了出来:「什么都瞒不住你,偏要让你知道个清楚才行。」 顾绵笑弯了眼睛:「那可不。」 说笑过了,他所做的种种也便再一次在顾绵心里清晰起来。 能将平国公府的境况掌握手中,又在周氏的计划甫一开始便为她清扫了干净。即便她有周流,根本不怕那些所谓的阴谋,可魏阶仍不给心怀叵测之人一丝接尽她的机会。 顾绵沉下心来,静静地望着他。 那目光里分明有隐隐的热烈,让魏阶在触及的一瞬便忽地紧张起来。 「怎么……这么看着我?」 「魏阶,谢谢你。」 在她以为自己的人生注定是孑然一人的时候,出现在了她的生命里,就算自己身体尚未痊愈,仍旧以各种方法保护着她。 纵然他们之间有过误会,可却心照不宣地将那些往事揭过。 能得一人如此理解与照顾,她又怎能不感念? 魏阶便也静静地望着她,末了,将她拥入怀中。 顾绵靠在他的怀里,甚至隐隐能听到他的心跳。她于是脸上又烧了起来,却是一动也不敢动。 两人就这么沉默了良久,好像时光都在此变得慢了下来。 直到顾绵又想起了围猎那事来,她才开口问道:「圣上说要去幽州的猎场,果真有此事?」 「大半是定了的,不过你是女眷,若不去,也无妨的。」魏阶自然不很想让她跟着去。 第76章 一来这围猎是不是圣上的试探尚不清楚,二来,上京之中他还有些把握,幽州的猎场却并没有多少是他们的人。 这般情况,魏阶自然是不想让她深陷其中的。 顾绵当然知道他的意思,只是她既打定了主意与魏阶一起,便也断然不会躲在他身后只享受着他的庇护。 她与魏阶一样,都是深陷泥潭之中,废了好大的力气才得已挣扎出来,那些孤独的只能自己努力活着的日子顾绵也曾经历过,她既来了这,便再不会让魏阶那样。 「我才说了,总要与你一起,你便又要舍下我。豆*豆*网」 「幽州不比上京,我不敢赌。」他向来习惯于将一切都握在手中。 可顾绵不然。若有半数的把握,她便也要试一把。 她一路从青州来到上京,若事事都要求稳,恐怕会不会死在路上都未可知。 「这可不是在赌。这是我,你的王妃,要陪着你面对所有的风雨。哪怕是死了,我也定要同你在一处。」 顾绵说得坚决,魏阶搂着她的手便更紧了些:「胡说什么?你定要好好的。」 顾绵于是轻哼了一声:「让我好好的,你怎就知道留在京城我就能好?到时你都不在了,若人家针对英王府,我一介弱女子,又该如何是好?」 魏阶闻言就笑了出来:「还是第一次听王妃说自己是‘弱女子’。」 顾绵不服了:「怎么?我不是女子?我若不是弱女子,以前怎么还能让你欺负?」 她本是一时无心说的玩笑话,可提及往事,却是让魏阶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 顾绵知他心细,连忙改口:「我也欺负回来了,就算扯平了吧……」 魏阶却忽然侧身,将她抱了满怀。 「终究从前是我做错了。」 他这一时,就像是个委屈的小孩,顾绵微怔,继而抬手,轻轻地拍了拍他的后背:「以前我也不曾全心地信你,不算你的错。」 她一下一下,轻柔地抚着他的后背:「魏阶,让我和你一起去吧,就算是圣上的试探,有我在,你们也能多些理由啊。」 「理由?」魏阶松开她,脸上难得露出不解。 顾绵狡黠一笑:「比如,王妃身子不舒服,所以我们都不出去狩猎,又比如,你们要是猎不着什么好物,全可以说是我拖了后腿。圣上总不能怪我一个姑娘家不会打猎吧。」 魏阶知道她是安慰他,可却是哭笑不得,他轻点了一下她的额头:「你也太小瞧我与明决了。」 顾绵于是一把抱住他:「那王爷让我也去,瞧瞧王爷的英姿好不好?」 「好,本王准了。」 「王爷真好!」 …… 魏琮的消息还是甚准的,重阳过了不几日,圣上便下旨,命诸王公子弟一同到幽州秋猎,以承先辈之传统。 幽州靖山有专为皇室而设的猎场,离上京并不远,出发的时日便定在了九月十六,大约在那里住三日,其间狩猎比武,另有不少安排。 魏阶因有旧疾,原本是可以不去的,但是这么关键的时候,就算魏琮不让他去,他也肯定会去的,于是顾绵也便在列。 除了他们,平国公府自然也少不了,另有其他上京城中青年才俊,浩浩荡荡的也不少人。 其中也有许多是顾绵知道的,只是有两个人出乎她的意料。顾文业要去幽州外,竟然连顾锦和顾绫也要去。 顾铭在太学并不去,原本顾家只顾文业一人陪同前去就可以了,可顾锦和顾绫为什么也去? 她手里的名单是魏阶给她的,顾绵可不信魏阶的人会把这种消息打听错。看来平国公世子和吕姝定亲的消息让顾家震惊不小。这恐怕是还没放弃呢。 要往幽州去三日,且又是这么关键的时候,上京的事情顾绵自然也要安排好。 「你将这封信送到户部侍郎曹大人的府上,务必亲自交给曹小姐。」顾绵将一封封好的信放到佩兰的手上。 「如果曹家的人不让奴婢进去呢?」佩兰虽跟着顾绵还不多时日,但很多情况也已能想到了。 顾绵浅笑:「那你就说你是英王妃的人,谁要是敢拦着就是和英王府过不去。如果有人不怕死,大可以让他们试试。」 「奴婢明白了。」佩兰将信收起,行了礼便出了屋子。 人走了,顾绵转眼又看见正在整理衣服的玉竹,于是便又将她唤了过来。 「王妃去幽州猎场的衣服已差不多收拾好了,王妃要不要看看还缺些什么,奴婢好准备?」 「你准备的我自然放心,无需再看了。不过玉竹,这次你就不用去了,留在府里。」 玉竹没想到顾绵竟是和她说这个,一时间脸上露出不解:「王妃不需要奴婢照顾了吗……」 第77章 【注:豆豆网独家连载vip作品,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网客服。】 顾绵一看她那委屈的表情便知她又想岔了:「话不是这么说的。幽州的猎场可不比王府,我是怕你去了受苦。」 「那,王妃带着佩兰去吗?」 「佩兰会些腿脚功夫,她去倒也合适。」 顾绵抬眼瞧着玉竹那欲言又止的样子,终是憋不住,笑了出来:「你这般委屈是作什么呢?我待你们二人可有差别?这次让她去不让你去,不是嫌弃你,是另有事情要你做。」 「奴婢既然留在上京,还能做什么……」玉竹垂着头,一副受了打击的样子。 顾绵便起身,走到自己的梳妆台前:「这妆台放着的所有东西,你都要替我看好了,我走后,除了你,不能让任何人靠近。」 玉竹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奴婢一人,看着这么重要的东西?」 玉竹也大抵知道那妆台的柜子里放着什么。顾绵嫁妆里最重要的东西和她所有的银票,都放在那个妆台的暗阁里,她原以为,这些东西定是会有王府的侍卫来把守的。 顾绵却非常肯定地点点头:「就是要你守着,才不会让人怀疑。你是我贴身的丫鬟,留在这屋子里,没人会觉得不对。倘若另外调配守卫来,反而惹人怀疑。」 玉竹大概懂了。 顾绵见她还有些犹豫,于是便道:「不带你去幽州并不是不信你,而是此次前去,恐怕非同寻常,我与王爷尚且自身难保,你不会武功,我怎好让你跟着我涉险?」 「奴婢不怕死!」 「这不是什么怕不怕死,」顾绵打断了她的话,「这是值不值得。因这种事情损失了性命,是为不值。」 「奴婢明白了……」玉竹好似终于下定了决心,她一下跪了下去,「奴婢一定会守护好王妃的东西的!」 这小丫头虽然有时单纯了些,可总归心却是真诚。 顾绵将她扶起来:「记住了,若出了你解决不了的事,便跟全福商量,实在不行,也可去曹家,找曹姑娘。除了他俩,谁都不要信。」 「奴婢记住了!」 将这一切都安排了妥当,顾绵坐在妆台前,对着那个放着山河鉴的盒子发呆。 虽不知圣上此次突然要前去幽州是有什么用意,但顾绵总觉得恐怕在幽州要发生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山河鉴的事,她此前就不知该不该告诉魏阶,此刻,那犹疑的心便也开始慢慢地偏移。 平国公府重阳宴会之后,罗载和吕姝的亲事也已不远,皇后虽然没有什么别的大动作,可拉拢朝臣可是一刻未停。 那些人不知魏琮早已暗中与皇后离心,只以为同平国公府搞好了关系,就已是站在了大皇子的一面,是以平国公府之下,纠集的人越来越多。 更为关键的是,顾绵无法确定圣上知不知道这事。倘若圣上也以为那些人是支持魏琮,那魏琮和他们的处境,就有些危险了。 毕竟圣上生病是假,虽年龄渐长,可这几年中再有皇子诞生,历来也不是没有。 假如山河鉴果真除了面镜子还另有作用,是能帮到他们,还是会害了他们呢? 顾绵纠结了多日,终是在启程前往幽州的前夜,下定了决心。 她将木盒盖好,起身带着东西去了魏阶的书房。 这几日秋凉,魏阶便又常咳嗽起来,药虽然一日都未曾断过,可顾绵还是着人往他这放了盆小小的炉火。 屋子里比外头暖了不少,魏阶却仍是披了件长袍。 「这么晚了,怎么突然来我这?」他这几日事情也多,睡得晚,便仍在书房歇着,怕打扰到顾绵,猛一见她来,还有些意外。 顾绵神色比往日凝重了不少,她走过去,将一个木盒放在了魏阶面前。 「魏阶,我有件事,想告诉你。」 她唤他的名字的时候,便是要说的这事是不同寻常的大事。 魏阶将手中的笔放下,起身:「什么事?」 顾绵拽着他的衣服,垂眸:「我说了,你不能怪我。」 魏阶浅笑:「我如何要怪你?明日就要到幽州了,这么晚你还过来,还不睡,可见这是大事,既是大事,你愿意说,我便听着。」 他越是这么包容,顾绵心里越是慌得厉害。 她一下子拉住魏阶的手:「圣上不是一直在找山河鉴吗?」 「你知道山河鉴在哪?」魏阶微惊,他怎么都没想到顾绵要说的事竟然与山河鉴有关。 「我知道,而且,现在你也知道了。」顾绵说着,看向方才她放在案上的那个盒子。 魏阶顺着她的视线看了过去,在触及木盒的一瞬,他牵着顾绵的手不自觉地紧了一下。 他眉心紧皱,抬起另一只手,将那木盒子轻轻打开。 第78章 已经略有些发旧的铜镜静静躺在木盒之中,边缘的云纹在烛光之中仍旧熠熠生辉。镜柄的蝙蝠纹样栩栩如生,当中嵌着的那颗红玛瑙异常夺目。 与他在卷宗上看到的描述,没有任何的差别。 顾绵能感觉到魏阶指尖微微泛凉,而她自己,亦是心跳突然间就快得不能自抑。 「你从前问我是不是认识一个姓岑的人,我认识,而且,那人就是我娘。」 魏阶猛然看向她,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相信,而后瞬间又为担心所替代。 「你娘姓岑的事情,除了你还有谁知道?」 顾绵不知他怎么突然这么紧张,一时间也有些慌了神:「上京,应该只有我那个不成器的爹知道了。秦氏不爱听这些,不知他有没有跟秦氏说起过。」 魏阶握着她的肩膀,听她说完了,才好似终于松了一口气一般:「此事千万不要告诉别人,圣上正在暗查岑家后人,我怕若你卷进去,连我都救不了你。」 「我谁都没有说过,我只告诉了你一人。张嬷嬷说这镜子重要,却从未说过原因,我又怕是什么抄家的罪证,也不敢让别人知道。」 「没事的,它在英王府,不会有人能查到的。你去幽州,不要带着它,那里不在我和明决掌控之内。」 「我知道的,我只想告诉你,让你有个准备。魏阶,它到底是做什么用的啊?」顾绵实在不明白,不过一面铜镜,为何能让圣上找了这么多年? 魏阶却也有些无奈地摇摇头:「恐怕这面镜子的作用,只有圣上知道。我与明决查了许多卷宗,可都一无所获。外表看来,也不过是一面普通的镜子。」 「若说有特别,大约工艺复杂些,出自宫中匠人之手,比之一般的铜镜,要厚重了许多。旁的,倒是什么都没能查到。」 他将那盒子重新盖上:「你仍将它放好,暂且不要透露出消息。」 顾绵点头:「我明白的。只是它放在这,终归我心里不安。你说这曾是先帝赐给一位姓岑的将军的,难道我娘与那人还有什么关系?」 「你娘既然姓岑,也许是岑家的什么人也说不定。只是当初岑将军自尽,岑家后人多半也都被害,若要查证,恐怕费些时间。」魏阶知此事非同小可,恐怕只能用他自己的人去查,因而心中也有些没底。 「那你慢慢查,我等着。」顾绵当然相信他,这件事由他去查,也更稳妥些。 心里的事情堆着,难免烦乱,顾绵由是倾身,搂住了魏阶。 她靠在魏阶怀里,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稍微安心一些。 魏阶自然也将她环住:「怎么了?放心吧,不会有事的。」 「褚枫因为我被抓起来,现在山河鉴的事也要你来查,若是到了幽州,你身边都没有可信的人保护你……」 「这不是有你吗?」魏阶倒好像轻松得很。 「若是人家人多呢?单我一个,只怕你还要受伤……」 「别担心了,褚枫已经离开殿前司了,他也会到幽州去的。」 「离开殿前司了?」顾绵抬头看向他,有些惊讶。 禁军可是单听圣上的号令的,褚枫被陈指挥使带走,哪有那么容易出来? 魏阶点头:「是秘密释放,别人并不知道。他去幽州的事,也只有我和明决才知道,现在,又添了一个你。」 「这么重要的事情,为什么要告诉我……」 「你是我的王妃,我若不信你,还能去信谁?你既然说什么都要去幽州,还是让你知道些,免得在那里瞎担心。」 「我担心你就是瞎担心?那我再不要担心你了,你只自己处理去。」 小姑娘闹别扭的声音将魏阶逗笑了出来:「是我说错了话,但请王妃原谅。」 顾绵看着他又恭敬作揖,也撑不住笑了出来:「我只问你正经话。褚枫偷偷去幽州,是不是你们又有什么计划?」 魏阶便也收了戏谑的心思:「圣意难测,明决也不敢贸然出手,调集人手到幽州也是以防万一。等明日启程,到了那里,再看看情况。」 「若这次没出什么事情,再回到上京,是不是就要处理平国公府与顾家的事了?」 魏阶略想了想,便也大概猜到她有如此一问的原因:「你担心顾家的人?」 「那地方我又没什么感情,我为什么要担心?只是顾铭毕竟无辜,且他也算有恩于我,我与顾文业和秦氏的恩怨,也不想转嫁到他的身上。」 「没想到顾家能出顾铭这样的后辈。如果他能守住本心,我答应你,不伤及他。」 顾绵拉着他的手,只觉得自己这般纠结着实不像是她。 「只是千万不要连累你。」 「不要担心了。」魏阶轻抚过她的头发,「早点休息,明日要坐马车去幽州,虽然不远,可也要些路程。」 第79章 「你呢,你不睡吗?」顾绵大约知道他这几日忙得很,由是便又担心起他的身体。 「我要等着明决信来,你先睡吧,明日我去叫你。」 顾绵又定定地看了他一会,才松开了他的手:「那我等着你来。」 …… 九月十六,天气稍有些阴沉。 顾绵昨夜躺在床上思绪繁杂,辗转好久才睡着,早晨便有些困顿。 她分明听见魏阶在唤她了,可眼皮却沉得很。 魏阶见她翻了个身,却是嘤咛了一声,也不起来,一时笑出了声。 「辰正就要出发了,还不起来?」魏阶俯身,趴在她耳边,压着笑意哄道。 顾绵明明是想起来的,可她的身体显然不太听话,她咕哝咕哝也不知要说什么,微微嘟了下嘴。 魏阶还从来没这样叫过别人起床,觉得有点新奇,又觉得着实有趣。 他于是伸出一根手指来,轻轻戳了戳顾绵的脸:「说好了等我来,怎么现在我来了,又不理我?」 「也怪我,昨日就该让你早些睡。平日里倒是醒得早,今天我来了,便不醒来,难不成你是故意与我作对……咳……咳咳……」 「魏阶!」顾绵忽然就被惊醒了。 她一下坐了起来,看见旁边坐着的魏阶还好好的,好像心跳才正常了一点。 「你是不是又难受了?」 魏阶微抿了一下唇:「终于起来了?」 「你骗我?」 「还是你傻,才会上当咳,咳咳……」他连忙起了身,到桌边倒了水喝了,那咳嗽才终于停了下来。 顾绵掀了被子便追了过去:「你还撒谎!分明就是真的难受了!今日喝了药没有?」 涌上的腥味被压了下去,魏阶转眼看到她只着了薄薄的中衣,一时又不由分说将她推了回去:「热身子跑出来,感了风寒怎么办?」 「你老实交代,可曾好好喝了药?」 「自然是早就喝过了的。」他一边说,一边自然而然地拿起了顾绵挂在架子上的裙子。 「今日穿这个?」 顾绵见他的样子,一时间又不好意思起来,她「嗯」了一声,声音低得就像是蚊子叫。 于是一向只由别人侍奉的英王魏阶便走过去,开始帮她穿衣服。 顾绵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只被吓呆了的兔子,由着他抬起她的胳膊,帮她整理领口,系好系带。 因要出门,玉竹准备的是一身直袖对襟的襦裙,外面罩了大袖长衫,若到了幽州,只要将长衫除了,便不影响行动了。 魏阶以前哪给姑娘穿过衣服?上襦倒还好,只到了衬裙,他便有些手足无措了。 将那一片式的衬裙围在顾绵腰上,因着离她太近了,魏阶的手不由就有些僵硬。 顾绵更是第一次由着一个男人给自己穿衣服,脸上早绯红一片。 「要不然还是让玉竹来吧……」 魏阶手里拿着系带,盯着顾绵的腰看了半晌,终于将视线移开:「也好。」 给自己王妃穿衣失败的英王冷着脸站在一边,看着玉竹进来,小心细致地给顾绵穿好衬裙,又穿上流月纱裁成的褶裙,微不可见地点了下头。 原来那系带的系法还有些讲究,魏阶又在脑内回想了一下,觉得自己应该是记住了。当然这种话他是断然不会说出来的。 他就站在一边,看着玉竹又给顾绵梳好了发髻,戴了两支简单的银钗。 玉竹正将那支「绯心」拿起来时,却立马被顾绵给按下了。 魏阶轻蹙了一下眉:「你不戴吗?」 顾绵方想起他在这里,见他这么在意,便偷笑了一下:「这么珍贵的东西,带去幽州,丢了怎么办?定要留在这,好好保存着。再不要让任何人有机会毁坏它。」 知道顾绵这是嗔他之前气急摔坏了的那一次,魏阶一时有些理亏,便转身出去传早膳了。 看他出去了,顾绵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笑了出来。 「王爷和王妃真好。」玉竹也笑得开心。 顾绵于是轻咳了一声,收了自己的笑容:「好好做好你的事,当心我罚你。」 玉竹已梳好了发髻,闻言便收了先时洗脸的铜盆和毛巾,溜之大吉:「是,奴婢这就听王妃的,赶紧做事去。」 看见玉竹出去了,顾绵终于不再憋着,偷笑了出来。 也不知魏阶今天怎么了,可她心里,竟是比往日欢喜得多。 他们难得有这般安宁的相处的时候,尽管只是出发去幽州前的这么一会,顾绵却仍觉得弥足珍贵。 由他陪着用了早膳,又检查了一遍要带着的东西,顾绵便跟着魏阶一道出了王府。 第80章 天已亮了,只是多少显得阴沉,他们需先到皇宫去,待圣上的车辇出发了,再跟在后头,一道出京到幽州去。 整条宁安大街上这时候就已驻守了禁军的人。往日该热闹的宁安街,这会空无一人,他们的马车也因有王府的牌子这才能同行。 顾绵坐在马车上,就在魏阶的身边,由着他握着她的手,听他说了些关于幽州和靖山猎场的情况,不想竟然是听困了。 魏阶见她迷迷糊糊,便干脆笑道:「要不然再睡一会?等到了皇宫,圣上来时,我再喊你?」 「不会有事吗?」顾绵有点担心,这可是大场面,她虽然在别人眼里名声大约也不好,但她也不想有什么错处让人指摘。 「放心吧,有我呢。」魏阶说着,抬手盖住她的眼睛,「睡一会吧。」 顾绵也不知怎么,这会但凡他一说,她便放心下来,靠在车壁上,当真闭上了眼睛。 魏阶侧过脸看了她一眼,又忙收回了目光。 他僵硬地坐了一会,然后目视前方,非常「正直」地将顾绵的脑袋「拨」到了自己的肩膀上。 魏阶还给自己想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毕竟马车壁太凉了些,还是靠在他身上暖和一些。 …… 顾绵再醒来时,已经临近辰时了。 「一会要下去等圣上来,先醒醒,免得着了风。」 她要这么跟着去,只会更辛苦,魏阶这时就已心疼了起来。 顾绵揉揉眼睛,好一时才聚了焦:「圣上来了吗?」 她隐隐听到外面有人声,便如是问道。 「应该快到了,你身上可还有汗?」 顾绵摇摇头,始终扯着他的袖子。 魏阶于是帮她整理了一下发簪,又整理了衣裙,这才领着她一道下了马车。 外面晨风不算凉,可也绝不热。还算恰好的天气,若秋猎,倒真不错。 顾绵下了马车,便看到这里已停了许多的马车,站了许多人。 两边的人马都以官阶地位排开,他们对面就站着的是大皇子魏琮。 只是魏阶却也没多说什么,两人略点了下头,权当是打过了招呼。 顾绵跟着魏阶站好,只听见里头执礼公公的声音一层一层传来。 「圣上驾到!」 这一处原先还隐隐有交谈之声,这会立时就安静了下来。 有人家马车上挂着银铃,因风吹过而发出轻微的响声,在这一片静谧之中,就显得犹为明显起来。 一时间,由前至后,两侧人等俱是跪拜行礼:「参见圣上!」 恒昌帝只着了一身利落的劲装,却比之往日更显出三分威严来。 帝王甚少有这般佩剑的时候,这一时,虽还未上猎场,可杀伐之气,却好似已经随着清晨这般略显寒凉的风,从众人周身掠过。 顾绵低垂下头,敛了心神。 她一直觉得看不透这位帝王,在他故意装病引自己儿子出手之后,便觉更看不懂了。 索性以她的阅历,看不懂帝王的心思也算正常。 幽州出猎,恒昌帝焚香祭过天地,才步出宫门,登上最前方的车架。 「辰正已到,起驾!」 随着王保兴的声音,原本跪拜在地的众人纷纷起身,登上马车。 天际的阴云之中隐约透出光芒,浩荡的队伍自巍峨的宫城前出发,沿着宁安街一路出上京,走官道往幽州而去。 而与此同时,原本还应在殿前司被关着的褚枫,身着禁军士兵的盔甲,跟紧了前面的队伍。 上京城西北方向,起伏的山脉不似叠翠山那般延绵,却大开大合,好似也带了些关外游牧民族的气息。 这山脉绵亘而出,若说上京,倒是还离关口甚远。 靖山属这整个山脉中一个较为突出的主峰,地处幽州,皇家的猎场就修在此处。 为方便圣驾来此狩猎,在山脚不远还专修了行宫。 只不过这一次,恒昌帝却是说明了不住在行宫里。帝王已下令要亲到山中的营帐,那里自然也一早就收拾了出来。 「以前也有不善骑射的帝王,就会住在行宫里,等秋猎结束,众人返回,一道在行宫之中清点猎物。」魏阶手中拿着一幅幽州的简易地图,与顾绵介绍道。 「圣上这次不住在行宫,就是住在这里的大营吗?」顾绵指着图上的标志问道。 魏阶点头:「此处大营就在靖山猎场之中,整个猎场圈的是山上较为平缓的一块,与旁边的主峰其实还有些距离。」 顾绵顺着他所说,看向地图上所绘的山脉地势。 「圣上这次住在大营里,是也要狩猎吗?」 第81章 「这倒还暂时不知,只能等到了那再看看。」魏阶拿起笔来,在地图上虚虚圈了几处。 顾绵看着他圈出来的那些地方,便问道:「这几处有什么特殊之处吗?」 「凡围猎,总归还是在限定的这些区域之内,这几处算是地势上看的薄弱之处,不知禁军会不会注意到。」 「我们要在这里布置人手吗?」 魏阶摇摇头:「圣上就在这,这种事情太过冒险。」 顾绵想想也就明白了。帝心多疑,有魏瑢前车之鉴,魏琮行事自然要更加小心。 上次宫变,魏阶他们本也有所准备,若不是提前收到了圣上并非真的患病的消息,恐怕也要被一网打尽。 想起这事,顾绵甚至还有些后怕。 如今就在圣上眼皮底下,魏阶的决定是对的,他们不能冒险。 幽州虽然不远,可大队的人马在官道上,自然也走不了多快。顾绵很快就又有些困了。 魏阶看她又打了个哈欠,遂将地图收了起来,笑道:「困了?要不要再睡一会?」 马车上晃晃悠悠,还真让人有些想睡觉。只是顾绵一想她早晨就在马车上睡过了,现在又要睡觉,总觉得自己未免太能睡了些。 「早晨便困了一次,如今又要睡觉,岂不是显得我一天只知睡觉了?」 「到幽州可还要一阵时间,你确定不睡?」 「还很远吗?」顾绵撩开马车的帘子朝外看去。 外面已显出秋日的凋敝来,远处能瞧见已经泛黄的树叶。前后都是长长的队伍,一眼望去,只觉根本望不到头。 「这么多车马走不了多快,再快也需一个多时辰,到了那少不得也是中午了。」 魏阶将她拥过来,让她靠在自己怀里:「睡一会吧,这几日想来你也累了。」 「我又没什么好累的……」顾绵靠着他,一下一下点在他的手心上。 「等快到了,我叫你起来。」 魏阶就像哄小姑娘似地哄着她,让顾绵又是一阵羞怯。她两只手都盖在魏阶的手上,也不应他的话,便闭上了眼睛。 其实那马车走得并不算多稳。虽然不快,可是往幽州去的路上多有碎石,总还是颠簸。只是顾绵却当真睡着了。 也不知是真的累了,还是靠在魏阶的身上太过让人心安,她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只不过这次,顾绵倒没用魏阶喊她起来。 快到幽州地界的时候,随行的禁军更换防卫,队伍便停了一会,那近似有规律的颠簸一下子没有了,反而让顾绵醒了过来。 「到了吗?」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见魏阶正另一手拿着一册卷宗在看。 「还没有,不过快到了,等禁军这次换了队伍,就差不多要到靖山了。」 顾绵挽着他的胳膊起来,朝他拿着的那本卷宗看过去:「你在看什么?」 「关于山河鉴的一些往事。不知能否从中找出些蛛丝马迹。」 「有关于我娘的事情吗?」 魏阶摇摇头:「岑停将军被害之后,岑家后人的姓名便没有了记载。只知道他有个儿子叫岑锋,至于再往后,就不知了。」 「岑锋……」 「你有印象吗?」魏阶看向顾绵。 这时大约前头整理好了,马车又重新动了起来。 顾绵摇摇头:「若是张嬷嬷在,她兴许会知道。不过我也奇怪,我从没听张嬷嬷和我娘提起过我娘家人的事情。」 她又想了想,也不知什么信息有用,便把自己知道的都告诉了魏阶:「我虽出生在青州,可从前与张嬷嬷聊天,她说的许多话,我当时不懂,现在却觉得,也许她曾经到过京城。」 「你的意思,那位嬷嬷以前曾在上京生活过?」 顾绵点点头:「张嬷嬷知道许多上京的景色,而且,她从前教过我的那些礼节,我是到了上京方用上。只是我以前年纪不大,只觉得奇怪,却也没认真问过。」 魏阶微微皱了眉:「倘若你娘曾经到过上京,兴许真的是岑家后人。当年岑停将军驻守边关,岑家其他人却住在京城。后来一场大火,死的人不计其数,活着的人也再寻不得。」 「山河鉴就是那时候失踪的?」 「嗯。只是那会不但你我还未出生,恐怕就连你娘也至多只是个孩子。山河鉴又是如何到了你娘手中……」 「魏阶,能不能想办法知道这东西到底有什么用?这样也不必每日提心吊胆。当初若岑家真是因它遇害,那如今它在英王府,不就是个隐患吗?」 魏阶自然也知道其中的厉害,只是他和魏琮几乎动用了能用到的所有人,对山河鉴的用处还是一点头绪都没有。 第82章 「我现在怀疑,恐怕只有圣上,才知道它是做什么的。」 这条路几乎就相当于堵死了,若想避过恒昌帝,想来不大可能。 顾绵叹了口气:「手里拿着这么个烫手山芋,外面还不知皇后和平国公府又要有什么阴谋,这围猎,怎么还没开始,就让人觉得好有压力。」 魏阶微怔了一下,而后将手中的案卷放到一边,捧着她的脸笑了一下:「又不需你做什么,你如何有压力?」 「可你毕竟要处理那些事情,我又怎么能置身事外?」 「有明决的人在,又不需我亲历亲为。这几日我就在你身边,你也要跟好我,万不可逞强。」 「你既然这么说,那你一步也不许离开我,你可能做到?」 魏阶于是又将她环住:「好,我答应你。」 「不过我还有件事,褚枫真的已经到幽州了吗?」 「如果没有意外,应该和我们一起到。」 「这次跟着我来的丫头佩兰会些武艺,若你与褚枫联系,最好避着她些。她虽伤不了你们,但我怕她平白卷进去,出什么事情。」 她的担心魏阶当然懂,于是便点点头:「如果褚枫连这点小事都搞不定,那等回去,我少不得要好好罚罚他。」 顾绵没撑住笑了出来:「我怎么忽然觉得,褚枫也挺可怜的。」 被她这个「诱饵」钓到了殿前司不说,现在好不容易偷着出来,魏阶还一点不体谅他。 魏阶却心安理得:「他懂我的规矩,也不算苛待他。」 两人对视了一眼,心照不宣地笑了一下。 在用人方面,他俩有时,还有些相似。 …… 几近正午,略显惨淡的阳光从浓厚的云层中透出一些,将阴云划得像是斑驳的大理石块。 风不算大,但这里树多,隐约能听见飒飒的树叶被吹落的声音。 顾绵扶着魏阶的手从马车上下来时,也看见一道前来几位小姐从马车上走下来,拘谨地站在一旁。 大多未出阁的姑娘都戴了面纱,跟在自己父亲或兄长的身后,一道往前,跟随圣驾进入靖山猎场的营地。 因为恒昌帝住在大营之中,其他随行的臣子自然也就不能往行宫去住,故而各家的女子也只能跟随,在大营后营的一排营帐中住下。 这一处单单围出来,专是给各位姑娘住,与前边营地有所分别,也免得失礼。 不过顾绵既是英王妃,也就不用住在这种地方了。她跟随魏阶,一道住进了离圣驾最近的营帐之中,旁边就是魏琮住着的营帐。 山中狩猎的大营,条件自然比不得上京城里的房子。才进了营地,顾绵就看到有些姑娘和跟着来的公子脸上流露出一丝嫌弃的神色。 她心里淡笑了一下。当初在青州,比这更差更破的房子她都住过,谁又能想到英王妃还曾有那样的日子呢? 大营正面伫有高台,众人到了此处的第一件事,便是先要在此跟随圣上祭拜了天地山神。 这算大燕的传统,虽然前几年恒昌帝都不曾来过,不过今日既来了,自然也少不得这个流程。 两侧禁军驻守,当中的一条路上,幽州知州早已铺好了厚毯。 诸臣子分列两侧,恒昌帝便自这条路一直走上高台,宣祭辞并进香。 祭拜毕,两侧王公臣子又齐齐跪拜。等这一套礼节行毕,这才由随行的执礼公公领着众人有序退去,回各自的营帐用午膳。 第一日并不进山中狩猎,只在晚上有篝火宴会。这其实是自外族传来的活动,不过经了这么多年,在大燕也就算传统了。 民间的猎人有时也会燃起篝火,以祈求狩猎得来好收成。 那些随行的姑娘大半也是为此而来,能在篝火宴会上展示一二,就算不是要进宫当秀女,能觅得一门好亲事的可能也大大增加。 顾绵对这些却没什么兴趣,她现在比较关注的是什么时候能有午膳,走了这么久,她倒是真的饿了。 除去御膳房中的大厨随行专为圣上准备午膳外,旁人大多是由幽州知州安排人手准备。多数当然也不如在自家府中吃得好。 不过魏阶和顾绵却不同。虽然魏阶是个没什么实权的式微王爷,可他毕竟有个王爷的身份在,他们便也是跟着圣上和魏琮一道,由宫中的大厨准备饮食。 「这宫里的御厨就是不一样,前几次宫宴我便想说了,这点心做得精巧,菜色也诱人。」顾绵坐在桌前,看着宫人给他们送来的午膳,一时间感慨万千。 魏阶浅笑:「宫中的自然都是最好的,要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人为了一个位置抢破了头。」 「你也是这样吗?」顾绵突然托着下巴问他。 第83章 魏阶几乎没有一丝犹豫:「我对那些没有兴趣。」 「其实我一直想知道,你这么帮大皇子,除去你们幼时的交情,应该还有别的原因吧?」顾绵此前也猜测过,可她觉得自己不该妄自揣测魏阶的意图。 魏阶本也不打算再在这种事情上瞒着她:「我也有想查清的真相。」 「关于先王爷和先王妃吗?」顾绵多少了解过一点。 只凭传闻,都能猜到魏阶爹娘去世的原因并不简单,更何况他身处其中,自然要比旁人有更深的体会。 魏阶点头,眼中闪过一瞬的落寞:「我本以为余生也就如此,如果不是你,恐怕我查清当年的事实,就再无可恋了。」 「我想,先王妃如果在世,应该会希望你能开心活着。」 「她是个很温柔的人,可惜温柔的人总是得不到善良的对待。」 「答应我,一定不要放弃解毒好不好?」 「不会了。」魏阶执住她的手,「有你在,我又怎么舍得离开?」 顾绵欣慰地笑了笑:「那用完了午膳,我让佩兰煎了药,你得乖乖地喝。」 魏阶万没想到原来是在这等着他,一时失笑:「好,都依你。」 这日的午后没有旁的事情,就是诸位随行人员休整。 有些交好的世家公子或小姐,会到关系好的朋友的营帐中聊聊天。 只是诚乐长公主在明秀山庄,曹书影在上京,顾绵却是没什么交好的姑娘,因而她也就没什么事可做,干脆跟着魏阶去看明日狩猎要骑的马了。 常年习武,顾绵当然也学过骑术,虽然一般,可是骑马狩猎还是能应付的。 靖山大营的马场里也有不少好马,不过像魏阶魏琮这般的身份,当然是有自己的马的。 魏阶还给顾绵准备了一匹枣红马,体格稍微小一些,却正合适顾绵这样的姑娘。 「它有名字吗?」顾绵还是第一次见这匹马。 可魏阶挑的马好像与她格外有缘,她上前去摸了摸,枣红马就亲昵地用长长的马脸碰了碰她。 「还没有。」魏阶看着她,似已在等她取名字了。 「你叫大枣好不好?」顾绵很认真地问枣红马,却一下把魏阶逗笑了。 「你笑什么?」顾绵不服。 「我当你会起什么名字给它,没想到,竟然这么简单。」 大枣,谁能想到这是个姑娘给马起的名字? 顾绵抱住她的「大枣」:「简单的名字才好,一下子就让人记住了,是不是?」 枣红马好像有灵性一般,哼哼了两声,竟像对她的话表示赞同。顾绵于是兴奋地拍着手,直言大枣喜欢她。 「什么事这么高兴?」 没想到马场这里还会有别人来,魏阶和顾绵都看了过去。 「殿下怎么有闲心到这里了?」魏阶见来的人是魏琮,笑着问道。 魏琮信步走过来,并不与他二人见外:「明日就要出猎,少不得得来看看马怎么样了。」 这倒与魏阶想到一处了。 虽魏阶没有与顾绵明说,可他来马场也确实有这个原因。 当年他父亲策马坠崖,若说那匹马完全没有问题,他是断然不信的。他将顾绵领来,也是怕重蹈覆辙。 若顾绵的马也出了问题,他不敢想。 「殿下的马是哪一匹?」顾绵多少从他二人的话中听出些意思来,只是此处还有守卫,倒不好明说,她就只当什么都不知道。 魏琮的坐骑是一匹通体黑色名乌月的马,就在旁边的马厩。 他与魏阶两人,一人黑马一人白马,倒是有种微妙的和谐。 「听闻你给王妃也准备了马匹,就是这匹了?」魏琮看过了自己的马,又看向了顾绵牵着的那匹。 魏阶点头,他便又问:「取了什么名字?上次定襄提起,却是要让你自己取名字。」 顾绵对她起的名字满意得很:「大枣,怎么样,是不是个好名字?」 没想到魏琮脸上的笑容却一下僵住了,他抿了下嘴,然后以一个怪异的表情点了点头:「是,个,好名字,好名字。」 「不好听吗?」顾绵觉得魏琮把她当傻子。 魏琮看向魏阶,魏阶轻咳了一声。于是魏琮也收了脸上的戏谑:「挺好听。就是有点出乎意料。定襄的喑雪在这,我还以为王妃也会取个相配的……」 原来魏阶那匹马叫喑雪啊……怪不得他刚才的表情是那样。 顾绵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她哪想到魏阶给马起个名字还这么高雅啊! 上午出来时还约略能瞧见些天光,下午便觉更阴沉了。 顾绵跟着魏阶和魏琮将马厩中的饲料都细心换了,又试着骑了骑她的大枣,瞧着时辰也到了回去准备篝火宴会的时候。 第84章 及至要离开马场了,魏琮仰头看着满是阴云的天空,微微皱了眉。 「这天气,该不会明日还有雨吧?」 「如果下雨,还会进山狩猎吗?」顾绵问道。 「小雨无妨,若是大雨,只怕要耽搁一日了。」魏阶好似也为这不给面子的天气有些发愁。 倒不是他们多想明日就去狩猎,只是明天如果耽搁了,留在幽州的日子兴许就要变长,这对魏琮和魏阶来说,不算是个好消息。 「但愿明天能晴开吧,这样也好让你们见识下我的厉害。」 「王妃还会狩猎?」魏琮有点意外。 「略懂一二,明日还请殿下指教。」顾绵剑术更好些,射箭虽然学过,可其实没什么太高的水平。 几人于是一边说,一边从马场返回了营地。 主帐正前的平地上,这会已有宫人抬了柴火来,只等夜幕降临,就会拢起篝火。两侧也放了矮桌,铺开来去,比宫中的宴饮多了另一种风味。 魏琮因是皇子,于这种事上少不得也照看一二,魏阶和顾绵也不久留,自回了自己的帐篷中,换了衣服再前来。 山中夜凉,魏阶终归是哄着她多穿了一件广袖外衫,又怕风凉,还命佩兰带了一件。 他这几乎是无处不在的关心反让顾绵心里不好意思起来,她便也不让魏阶再安排那些小事,牵着他的手就将他拽了出去。 夜色缓缓在靖山拉开,总管太监王保兴指挥着人将那高高的篝火点了起来。 夜风虽带来秋天的凉意,可篝火一起,火热的气氛便立时显现出来。 顾绵见着那边有不少大人已到了,便也同魏阶走了过去。 待人差不多坐齐了,听得上面王保兴的声音道:「圣上驾到!」 恒昌帝登上主位,对着下方跪拜行礼的臣子抬手:「众爱卿平身。」 「今日在此,乃是‘入乡随俗’,同百姓一样,拢起篝火,祈求出猎顺利。诸位不必拘谨。」 恒昌帝说完,又问向一旁的王保兴:「朕听闻此前有几人说要献舞?」 王保兴应声:「回圣上,是几位大人家的小姐,愿献曲、献舞助兴,为明日狩猎祈福。」 恒昌帝魏屿点点头:「朕听闻民间也有此等习俗,世家贵女也能有此心,朕十分欣慰。传令下去,今日凡登场的,都重重有赏!」 「是。」王保兴将此事应下,才又转向下方:「开宴!」 一时间宫中随行的乐师奏起了音乐,早已列队等候的宫女鱼贯而入,将菜品放置在每人的小桌上。 表演的多是各家才及笄不久又或将要及笄的姑娘,能在这里展示一番,若求得个好姻缘倒是不错,顾绵原本是不关心的,可谁知,这第一个上来献舞的就让她有些吃惊。 身着层层叠叠舞裙,手持长绸往这场地中央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她那个一惯嚣张的妹妹顾锦。 「她竟是来献舞的?」顾绵连菜都忘了吃,看着场中顾锦的舞姿一时有点不能理解。 她还以为顾锦只是顾家不服气所以才带来,毕竟随行的人中不少世家子弟,虽没有罗载身份显赫,可配顾锦也绰绰有余了。 她倒没想到顾锦还要献舞。难道顾家攀附平国公府不成,想送女儿进宫了? 顾绵想到这,身上一阵恶寒。 「她这舞,恐怕不是那么简单。」 显然魏阶猜到了她在想什么,顾绵敛了敛心神:「你觉得顾家这是想干什么?」 魏阶的视线却已离开了当中的场地,投向了更远的地方:「不曾表演的姑娘都在远处坐着,以防有违礼的地方,可若是献舞,离开时,却势必要从那边经过。」 顾绵顺着他的视线抬头看过去,见王保兴正站在那里,不知同身边的小太监在交代什么。 因着场地的安排,若是表演了舞蹈,要离开时,大抵就是宫人领着从东面留出的一条路退出去,而从那边走的话,那附近坐着的,可都是各府的公子。 「顾锦虽然嚣张,可礼节也该懂,在这种地方若她真有什么心思,毁的是她自己啊。」顾绵明白了魏阶的意思,可她觉得顾锦再傻,也不该有这么傻才对。 就算大燕民风已经算开放,可勾引外男也并不是什么好事。要不然,那些号称「知礼守节」的闺秀,又怎么会暗中对长公主的所作所为颇有微词呢? 魏阶却淡然得很:「处在其中身不由己,只怕她自己不愿,也有人会逼着她走上这条路的。」 从哪种立场上来看,顾绵都没有提醒顾锦的必要,且她并不认为自己算个完全意义的好人,在看到这种事时还有拉妹妹出泥潭的想法。 只是这一时,她看着场中跳舞的顾锦,仍旧有种莫名的悲凉。 第85章 权力争斗的阴影之下,如顾锦,如她,不过都只是棋局中一颗微不足道的棋子罢了。 当初她嫁到英王府是这样,今日顾锦献舞亦是如此。 只不过她幸运了些,遇到了魏阶。顾锦有没有这样的运气,就不得而知了。 「你不是会随意同情别人的人,怎么了?」魏阶注意到她久久没有再动筷子,遂看向她问道。 顾绵偏过头,视线与他相对:「只是忽然觉得这种生活太累了。」 她分明是微笑着的,可眼中却有晦暗不明的落寞。 魏阶执住她的手:「以后我们去过过别的生活吧。」 「什么意思?」 「等上京的事结束了,你喜欢怎样的生活,我都陪你去。」 「可你……」 「不要可是了。」魏阶自己夹起一小块酱肉,喂到她嘴里,把她剩下的话都堵了回去,「我只要与你一起就够了,别的,都不重要。」 他已收回了视线,淡淡地看着场中的歌舞升平,顾绵却望着他,连那一小块酱肉,都好像吃出了不同以往的味道。 她以为经历这么多,她已足够了解魏阶了,可现在却觉得,她在这人身上倾注的注意力,实在不及他在她身上投入的十一。 他是世人眼里身体孱弱的英小王爷,可他实际上又是个怎样的人呢? 顾绵发现,她并给不出答案。 一曲毕,台上众人的焦点顾锦傲然接受着众人歆羡的目光,她向上首坐着的恒昌帝行了礼,而后听见王公公高声道:「赏!」 这才又福礼,退了下去。 能隐约听见有席间的人议论顾大人家的姑娘举世无双,众人夸赞的话尚在呢,下一位表演的姑娘便已上了场。 上京城中的贵女不乏多才多艺者,篝火宴会虽不如宫中的宴会显得高雅,可因着这些姑娘准备的歌舞,倒也少了几分俗气。 顾绵边吃边看,在见到顾锦退了下去之后,竟是看到了另一个熟悉的身影。 「陶令昇也来了?」魏阶给她那份名单她大略看了看,倒不记得有陶令昇在。 魏阶点头:「早先并没有,是后来圣上特意命他来的。」 「他不是在翰林院吗?围猎为什么他来?」因为郑蓉蓉,顾绵就对陶令昇的关心也多了点。 郑蓉蓉那个丫头虽然有点单纯,可心不坏,若有可能,顾绵还是希望她日后能幸福的。 没想到,魏阶倒是侧目看向她:「王妃怎么忽然又关心起陶大人了?」 「他与裴川都是文臣,既是文臣,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职位,为何要……」顾绵说到一半,忽然反应过来了。 「王爷这么问,难不成是嫌我关心别人太多,心里嫉妒?」 小心思被发现了,魏阶正气凛然目视前方:「本王为什么要嫉妒?」 顾绵看着他那样子就笑了出来:「还说不是,既不是嫉妒,王爷为什么不回答我的问题?」 魏阶忽地就抬手,一下将她圈进了自己怀里:「你现在胆子倒是大得很。」 顾绵原是靠在他怀里望着他笑,却是一下反应过来这场合。这么多人瞧着呢,她连忙就要起身,谁知魏阶一点不给她面子,圈着她的胳膊半分也不松。 「这么多人看着呢……」顾绵也不知自己怎么就跟着魏阶什么事都能拐到这种结局上来。 魏阶却一点不当回事:「本王搂着自己的王妃,旁人又能说什么?」 「可这是宴会上……」 「不过是怕你冷了,故而才搂着你,又没做什么,谁还能挑出错来?」魏阶坦然自若,甚至还夹了块鱼,吃了一口。 「看来定襄与他这王妃感情甚好啊。」上首的恒昌帝注意到了这头小两口的动作,欣慰地同身边的王保兴说道。 王保兴自然是笑着点头:「英王与王妃形影不离,如胶似漆,不少人都羡慕呢。」 「此前因为那淮川国的事耽误了琮儿的婚事,如今朕是不是也该着手给他定下。」 「大殿下文武双全,哪位姑娘见了不倾心?圣上要是作主,定又是佳偶天成。」 恒昌帝却是笑了笑,没有再说这个话题。 他看了一会场中的乐舞,忽又朝王保兴道:「去把定襄同他那王妃叫到这来,这么久了,朕也没好好同他们说几句话。」 王保兴虽然不知道圣上这是何意,可也不敢怠慢,连忙过去,请魏阶与顾绵过来。 顾绵心里多少有点紧张。 自她成亲后与魏阶一道进宫拜见圣上那一次,往后她还没有像这般觐见过恒昌帝。 大多数的宴会虽然圣上都在,可她一个王妃也不必做什么,问话也问不到她头上来。 第86章 这会突然被叫过去,顾绵便抓紧了魏阶的手,魏阶也知她兴许是紧张,便反手将她的手握得更紧。 「臣魏阶见过圣上。」 「臣妇顾绵见过圣上。」 两人上前行了礼,恒昌帝便笑着指了旁边的位置,示意他二人坐下。 这是新加的两个软垫,并没有矮桌,索性顾绵也吃饱了,垂眸安心坐在那,先时快了不少的心跳倒是缓了下来。 恒昌帝把他俩叫来,却也不与他俩说话,只是微笑着看着场上的乐舞。 魏阶脸上的表情什么都看不出,顾绵心里却又没底起来。 这次离得这么近,顾绵才看清,这位久居高位的帝王眼角已生了皱纹,鬓发也白了些许。 只是目光却能让人分明地觉出锐利来,即使是微笑着,也让人不敢多看。 又过了两支曲子,恒昌帝才终于开了口:「定襄成亲有一年了吧?」 「回圣上,一年刚过。」魏阶回答。 恒昌帝魏屿点了点头:「朕瞧着你与王妃关系甚好。」 「王妃温柔贤淑,得遇此姻缘,是臣之幸。」 顾绵不禁开始为魏阶这睁眼说瞎话的能力在心中鼓掌。 她温柔贤淑?也亏魏阶能说得出来。 「看见你能一天一天好起来,朕心甚慰。」 「让圣上担心了,是臣之过。」 「去看过了你爹娘吗?」魏屿又问。 魏阶的脸上看不出一点波澜,可顾绵已分明感觉到他握着她的手紧了一下。 「还没有,原打算过几日去。」 「该去看看他们,若他们知道了,想来也会欣慰些。」恒昌帝似乎是想起了往事,眼神有一瞬的空蒙。 「是。」魏阶当然应下。 这些话同顾绵都没有太大关系,且她也相信魏阶都能应付好,人便在一旁坐着开始放空。 耳朵里总是笙歌乐舞,不知怎么了,她竟觉得有点困。 却不想,恒昌帝下一句话竟是说到了她身上:「你们成亲也有一年了,按理说,朕也不该插手这些。只是皇弟走得早,你们府中并无长辈,也只能由朕来说。」 「臣谨遵圣命。」 「不必紧张。」恒昌帝微笑,「你王府既没有侍妾侧妃,便也该多努力,早早开枝散叶。」 这种话让当朝圣上点出来,顾绵的瞌睡一下就被吓没了。 她连忙垂下眼帘,装出一副羞怯的样子,心里却在飞快地想,就她和魏阶这关系,这问题应该怎么回答。 却不想还不等她想出什么来,魏阶那正直坦荡的声音就又响了起来:「此事也并非人力可为,多少还需些运气,兴许是臣与王妃运气未到吧。」 顾绵惊了。 他俩清清白白,去哪有什么运气啊! 就这种话,魏阶竟然说得脸不红心不跳,这人到底是在什么环境里长这么大的啊? 顾绵不敢说话,她觉得她选择闭嘴是对的。 这里一个圣上一个魏阶,一个比一个会演,她那点小聪明,还是算了算了。 这种问题恒昌帝一个长辈,且还是男人,自然也不好多说,是以这一句过了,此事便算揭过。只是下一句,反让顾绵更紧张起来。 「朕听闻这几日你与琮儿常在一块?」 顾绵心中突地一下。恒昌帝不会是已经怀疑魏琮和魏阶了吧? 只是魏阶却神色如常:「殿下最近喜欢下棋,臣不过是陪同。」 恒昌帝的视线在他脸上停了良久,这其间,此处形成了一种与席上的喧闹迥异的安静。 顾绵掌心里都出了冷汗,而魏阶却没有表现出任何的心虚或逃避。 末了,恒昌帝朗声笑了一下:「朕记得小时候,你们二人就一起瞒着先生出去过。倒也好,有个朋友,人不会孤单。」 这话也不知是在和魏阶说,还是在同他自己说。 恒昌帝说完了这一句,便抬手示意他二人回去了。 魏阶和顾绵起身行过礼,王保兴又将他俩送回了先前的位置上。 待重新坐下了,顾绵才终于得已长出了一口气。 她毫不怀疑,倘若刚才魏阶表现出一丝的犹豫,在圣上那里,都是给他与魏琮加了不知几倍的危险。 魏瑢的教训尚在眼前,这时候魏琮若露出一点结党营私的苗头,他们要面对的,可就不只是皇后和平国公府了。 「怎么这么看着我?」注意到她的目光,魏阶问道。 顾绵握着他的手:「多亏有你在。」 魏阶浅笑:「这种场景,十年来我不知经历多少次,早习惯了。该早点告诉你的。」 第87章 「没事,我知轻重,也相信你。」 这边姑娘们的歌舞已结束了,现在是宫中的舞女在起舞助兴。这篝火宴会至此也就快结束了。 有惊无险,顾绵才要放下心来,却瞧见平国公府那片的位置上突然乱了起来。 「出什么事了?」上面恒昌帝自然也注意到了。 便见顾文业有些狼狈地从那一堆人里「滚」了出来:「启禀圣上,小女方才献舞结束,本是要回营帐中休息,可如今人却失踪了,还请圣上通融,容臣等寻找。」 「好好的一个人,怎么还能丢了?」恒昌帝脸色变得不太好看。 「回圣上,姐姐跳过了舞,说换好了衣服就回来,臣女久等不至,便往营帐寻找,谁知竟是空无一人,姐姐也不知所踪。」走上前来的顾绫一下跪到地上,泫然欲泣。 顾绵眼睛微微眯了一下。 顾绫一向沉默寡言,且与顾锦的关系并算不上多好。顾锦自认是嫡女,一向看不起这个庶妹,怎么还会特意与她说换了衣服再回来? 即使因为这里秦氏不在,只有顾绫略可照拂,可顾绫没寻到人,却是闹得众人皆知,这又是怎么回事? 靖山大营有人失踪了,恒昌帝的神情亦严肃起来:「既然不见了,那就去找。」 「多谢圣上!」看出来顾文业着急了,慌忙磕了两个头,起身就要去寻。 因出了这么件事,恒昌帝的兴致也没那么高了,遂起了身:「陈业,你领着人也去找找那姑娘,免得再生别的祸端,找到了再回来。」 发动禁军找人,显然这回恒昌帝是生气了的。 倒不是因为顾锦如何,而是大队人马到了才一日就丢了人,这便是在圣上眼前挑衅。 一时间众人都禁了声,只是顾绵望着顾绫跟着人群前去找人的身影,总觉得自己好像忽略掉了什么。 夜色正浓,今日天阴,整个天宇更是连一颗星子也无。 靖山大营四处亮着火把,尤以姑娘们住着的后营最为明亮。不少禁军都奉命四处寻人。 只是寻了良久,却也不见那位顾二小姐是身影。 出了这样的事,魏琮身为皇子自然也不好就这么回去,便也跟着众人寻找,他既留下,魏阶和顾绵也少不得要看看情况。 况且顾绵原本就注意着顾锦,这会人不见了,顾绵自然也想知道清楚。 倘若是顾锦又耍什么手段,她总要有所准备才是。 「大人,后营都找了,都没有。」回来的人向陈业禀报。 陈业也有些发愁,他也不知姑娘们在这种荒郊野岭的地方还能去哪,于是便道:「那就分两队,分出一队人也去外面找找,别是走迷了路。」 「是!」禁军侍卫领命,分了两队人马,这回干脆在整个大营里找了起来。 顾文业满脸焦急,几乎是一个营帐一个营帐在找。 另有些帮忙寻找的,一边找还一边喊着顾锦的名字。 只是这么多人,顾锦就像是消失了一般,哪都没有。 「要不然你先回去,等有了结果,我回去告诉你。」山中的夜晚多少要更冷些,魏阶从佩兰那接过衣服给顾绵披上,又问道。 顾绵却是挽着他的胳膊摇摇头:「说了要跟你在一块,我不冷,也不回去。」 她想了想又道:「况且我觉得顾绫有些奇怪,却也说不出是什么地方奇怪,我想看看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魏阶也不好强迫她,便只好反将她的手握住:「那你若冷了就和我说。」 「你才是冷了要和我说吧,好不容易身体才好了点,千万不能受凉。」尤其他本就更畏寒冷些。 魏阶于是无奈笑笑,又往魏琮那边看去:「这么多禁军都出动了还找不到人,能是去哪了?」 顾锦一个姑娘,在靖山大营这种地方,会往哪跑? 正他二人思量之际,旁边的营帐之后,忽然绕出个气喘吁吁的人来。 「陶令昇?」阴影里一下钻出个人,把顾绵吓了一跳。她险些周流都出手了,还好先看了清楚。 陶令昇乍一绕出来看见这站着人,也吓了一跳,不过他见是魏阶和顾绵,很快便稳下了心神:「下官见过王爷王妃。」 「你怎么了?怎么如此着急?」魏阶问道。 陶令昇微微犹豫了一下,想到既是魏阶和顾绵,也便不隐瞒了。 他与魏阶站近了些,压低了声音:「此事下官不知如何处理,还请王爷示下。」 魏阶见他这样子,便知不同寻常,于是亦将声音低了下去:「你且说无妨。」 「下官寻人,原本想着先时平国公府的罗世子就坐在东边,问问他兴许知道,谁知外面这么多人竟找不到他。下官于是到了罗世子的营帐,不想……」 第88章 顾绵一听罗载,脑海中一刹便闪过一个不太好的结局来。 「你找到他了?」魏阶多少也感觉到了些。 陶令昇一向清正,哪里见过那等场面,脸上的表情都不自然了一瞬:「下官在营帐外,听见了罗世子和另一个姑娘的声音,他们……」 陶令昇终归是没说下去,只是下面的那些话,不说也能猜到了。 顾绵满脸震惊。顾锦嚣张就算了,她怎么也没想到顾锦竟然还有这种胆量。 罗载才与礼部尚书的女儿吕姝定亲,她此时若果真做出这种事来,百害而无一利。 「王爷,这会众人都未曾去那边,此事……」陶令昇此前在翰林院也曾受到过裴川的帮助,后又有顾绵为他和郑蓉蓉解围,他还是比较相信魏阶二人的。 只是魏阶此时也有些犹豫。 圣上才试探过他,他这时候若卷进去,只怕不算什么好事。 「平国公府与顾家之间的事还是让他们自己处理,此中恐怕还有别的隐情,你若不想卷进去,只管当作不知情。」 陶令昇原本也是这么想的,不然他也不会在听见声音之后就连忙离开。 「顾锦这么做,又是为了什么呢?」 顾绵此刻却是想到了这个至关重要的问题。 罗载如果真心喜欢她,就算领着她私奔,也断不可能在靖山大营冒这种险,若真喜欢她,更不可能答应迎娶吕姝却对她不闻不问。 这样的一个男人,她如此做,又有什么意义呢? 只是还不等顾绵想出什么,左营那处便忽然喧闹了起来。 「是不是已经有人找到了?」陶令昇看着火把都往那一处聚集,立时反应过来。 魏阶未发一语,牵起顾绵的手,便也往那里走了过去。 平国公府的营帐前,新任的殿前司副指挥使曾瞬满脸说不出的别扭表情。 他觉得自己这运气实在也是一言难尽。他才刚升任副指挥使不久,不过是奉命找人,到平国公府的营帐这也是依例查找,谁知进去一眼就是那香艳场面…… 他自己还没成亲,在殿前司当值连青楼都没去过,哪见过这种事,险些人都吓傻了。 里头那两人却好像正在兴头上,连他进去都没能打断,曾瞬唬得转头就往出跑,不小心带倒了一张矮凳,这才听见里头的某种声音停了下来。 人都赶过来了,陈业阴沉着脸一言不发,顾文业脸上说不清到底算什么表情,生气也有,愤恨也有,可这里暂时他还说不上话。 平国公罗豫也到了,他神情肃穆,眼神中隐隐有几分杀意。 众人都在门口等着,不多时,大概穿好了衣服的平国公世子罗载从里面走了出来。 「爹。」他低垂着头,对着平国公喊了这么一声。 平国公罗豫根本未答他一句话,一剑柄就打在了他肩上。 罗载咚的一声就跪了下去,脸上俱是震惊:「爹!这是干什么?」 「干什么?你自己做了什么事难道不清楚?」罗豫又一剑敲了上去,手下半分不留情。 罗载吃痛,整个人都往前栽了一下。 「这是靖山大营!你倒说说,你在干什么!」罗豫怒火中烧,只觉得将这个不成器的儿子当众砍了都无用。 在靖山大营行那等龌龊之事,这就是在圣上面前将他平国公府的脸面丢了往地上踩。 这时候,突然从里面又冲出一个只着了一身单裙的姑娘。她尚披散着头发,眼中却已有了泪水。 「国公爷别打了……」她冲出来便紧紧将罗载抱住,丝毫不管还有许多人站在这里。 顾文业见着只觉自己头都要大了:「你还与他一处!」 他冲上前去,一下将顾锦拽了起来。 顾锦此时哪有之前半分的高傲?她头发披散开,衣衫也并不齐整,整个人看起来分外狼狈。 「逆子!」平国公罗豫将剑一下扔在地上,愤愤地骂了一句。 罗载只跪在那里,什么都不说,也不维护一下顾锦。 陈业见这闹剧差不多了,才轻咳了一声:「国公爷,顾大人,既然人已经找到了,下官这就去向圣上复命了。」 这么多人都看见了,就算想瞒又哪里瞒得住? 顾文业也不敢多说什么,只死死拽着顾锦,平国公也不能与殿前司的人发火,只得点了头。 陈业可无心参与这种事情,见平国公都点了头,自然是下令带着禁军离开了。 顾锦这会还哭个不停,罗载仍跪在地上,这种热闹,大部分人也不敢多看,见顾二小姐已找到了,自然纷纷离去。 只是事情总还要处理,尤其是在靖山大营这种地方出了这样的事,已经让这么多人看见了,后面总要多少处理得好些。 第89章 【注:豆豆网独家连载vip作品,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网客服。】 魏琮见旁人都走得差不多了,这才走上前去:「事已至此,国公爷还是想个稳妥方法吧。」 原本魏琮也不需管这种事,只是这里毕竟是皇家的靖山大营,他身为皇子,也总得看顾一二。 罗豫此时怒火中烧,只是对着魏琮又需恭敬些,深吸了一口气,才将一腔愤怒压了下来:「还请殿下示下。」 「夜深天凉,顾二姑娘在此也多有不便,还是先回去,再行商议。」 顾锦此时衣衫不整,再站在这里,越发不好,魏琮此言也算合理。 只是谁都没想到,顾锦竟是拼命摇头:「我不要,我不要回去!」 「闭嘴!」顾文业再忍不住,抬手就打了上去。 顾锦原本身子也单薄,这一下,人都是一个踉跄。 罗载看了分明,本是起身要去扶她,可一眼看见自己父亲,到底是低下头,什么都没敢做。 顾锦摔倒在地上,捂着半边的脸,不可置信地看着顾文业。 她锦衣玉食十几年,从未受过一分苛待,怎能想到自己的父亲会当众打她? 顾文业大约也是气急了,见顾锦这会摔倒在地上,脸上又流露出不忍来。 到底是他的亲女儿,就算犯下这般大错,他又怎能全然狠得下心来? 顾绵在一旁看着这出闹剧里众人的样子,眼底一片寒凉。 顾锦以前待她不好,可她也不过十几岁的姑娘,她这般全心全意,冒着这样大的风险爱着的人,却连扶她起来的勇气都没有。何其讽刺。 「顾大人还是先将二小姐带回去吧,在这站着毕竟不好。」魏琮倒没什么多余的感情。 「多谢殿下通融。」顾文业脸上的表情也不好,还是让顾家跟来的丫鬟将顾锦扶了起来。 索性此事出在靖山大营,顾及皇家,见到的人也不敢明着议论什么。只是顾锦的清誉到底是毁了。 先前她在篝火宴会上的舞蹈也算惊艳,只是这会,除了嫁进平国公府,又有谁家会娶这样的姑娘? 偏生罗载已与吕姝定了亲,顾锦出了这样的事,除去做个妾室,近乎全无出路。 顾锦还在抽泣,顾文业不由分说便领着人将她带走了。罗载好似有话要说,见到他父亲一个眼神过来,终究都咽了回去。 顾绵看了眼顾锦离开时的样子,心里某种奇怪的感觉却更强烈起来。 「明日后日还有狩猎,此事,还请国公爷尽早处置。」魏琮见顾文业已离开,便同平国公说道。 罗豫也知轻重,便道:「劳烦殿下向圣上禀明,此事是微臣管教不足,才让竖子做出如此罔顾礼法的事来,微臣愿领责罚。」 表面上魏琮还是维系着同平国公府的良好关系的,他淡淡笑了一下:「国公爷多虑了,此事出在靖山大营,说大也大,说小也小,端看国公爷如何处置。」 「微臣明白。」罗豫心中作何想无从可知,但表面上,他与魏琮之间倒果真是舅甥和睦。 见此处闹剧也处理得差不多了,后面也只能是国公府与顾家去谈,魏阶便与魏琮相视一眼,领着顾绵先行离开了。 待回了自己的营帐,周围没有外人在,顾绵终于得将自己的疑惑说了出来。 「凭我对顾锦的了解,她就算对罗载另娶吕姝的事心有不甘,也不会有如此违礼的行为。她一向高傲,怎会这般用自己的清誉开玩笑?」 看顾锦那样子,分明是自己愿意,并非罗载强迫。可她那么自傲的人,怎么会做这种事呢? 「你觉得,这并非是私相授受这么简单?」魏阶将药碗放下,看向顾绵。 「我总觉得今天晚上的事有什么地方不对,可我又说不出来。」顾绵心里就为着这个抓挠了一晚。 「要不然说给我听,兴许说出来,也就理清了。」魏阶与顾锦接触不多,与罗载也很少来往。 平国公府与他之间也许还有旧账,他对罗载和顾锦出这样的事情,其实没有任何的感觉。 选择都是他们自己做的,没有什么可怜或可惜。 不过顾绵既然有疑问,他自然也不会排斥听她说说这件事。 「此事从发现人不见了,就有点奇怪。顾绫平日最是怯懦,当初秦氏领着她到王府她都不敢多说一句,如今却敢在圣上面前说顾锦走失了。」 「你觉得她是有意为之?」 「可我没有证据,而且顾锦在这种地方失踪,又有这么多外男在,一般谁会这么大张旗鼓说出来?我总觉得,顾文业也是被她撺掇的。」 「顾大人难道会不明白这种事的轻重?」魏阶的手指一下一下点着桌面。 顾绵冷笑了一声:「他要是真的知轻重,还能干出抛妻弃女的事情来?」 第90章 【注:豆豆网独家连载vip作品,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网客服。】 顾文业能有今日这般地位,除了他自己还算有些才情,大半靠的是秦氏和平国公府的经营。若不然,他也不会被秦氏拿捏住。 如若真是有人和他说了什么,他一个冲动把这事闹出来,也未可知。 魏阶将她揽过来:「你怀疑顾绫并不是与此事完全无关?」 「因为她太奇怪了。而且,你和大皇子并没有什么行动,谁又会在这个时候,害平国公府和顾家呢?」 「你觉得顾绫有理由?」 「以前我在顾家时,顾锦可从不把她当妹妹看,这次来靖山,顾绫却也能来,这本身就很反常。」 「恐怕想知道真相,只能问问顾二小姐了。」 「明日就要去狩猎了,你觉得此事会有什么影响吗?」事已至此,顾绵不免又为日后担心。 顾绫与顾锦之间有何矛盾,她不知道也无妨,但她得防着这件事再出变化,将祸事引到他们身上。 魏阶想了想,答道:「此事要看平国公府和顾家想怎么处理。不过我觉得,当着圣上的面,恐怕也只有把顾锦推出去这一条路了。我原本担心平国公府会有所动作,可今日看来,兴许因为这事,他们也来不及多准备了。」 「可万一这是平国公府的障眼法呢?」顾绵越想越觉得有各种各样的可能。 魏阶却轻笑了一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圣上还在这呢,就算真是障眼法,也不会那么快就有后续的,明日再看看就知道了。」 到底是顾锦和罗载因情生意外,还是平国公府与顾家联手的一台戏,只能等明日再看此事如何定论,再做定夺。 只是无论是哪一种结果,在顾绵心里,她都对那个曾经毫不在意的庶妹有了新的认识。 顾绫看似单纯怯懦,可到底是本性如此还是为了自保故意为之,便让人琢磨了。 【卷二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替嫁福妻》卷一 作者:花辞 02、《替嫁福妻》卷二 作者:花辞 03、《替嫁福妻》卷三 作者:花辞 注2:本作品由豆豆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