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造前夫》 第一章 「相关科系毕业,在美国知名大品牌从事设计工作五年,老董亲自飞美多次洽谈,重金礼聘而来——」 张可栗怀疑的问,「真的吗?」 「真的。」总裁的小秘之一拍胸脯保证,「因为我就在开会现场。」 「所以说是确定了?」 「当然啊,听说还得过设计奖呢。」 张可栗表情微妙的点点头,他们创意部门要换经理了——正确的说法是,他们创意部门又要换经理了。 是的,又要。 张可栗所在的东仕集团创意部预备再度的更换经理。 一个月前,当听到这个消息时,他们是多么的振奋啊。 喔,董事会终于发现他们的林经理真的什么都不会,这个号称是「跟总裁从小一起玩到大」的人靠关系进来,每天快十点才进办公室,看完五份报纸后吃中饭,中饭一吃吃到两点多,就开始无所事事直到下班,五点一到准时走人,而且一旦他离开办公室就联络不上,除非他自动出现。 任何大事小事都交给下面的人去做,有功\劳抢在先,有责任则丢给下面的扛,想当然耳,在这种人底下工作,原本号称「东仕第一部门」的创意部士气一落千丈,不到三个月,这群平均薪资超过八万元的菁英们纷纷枯\萎。 把菁英部门搞成这样,即使是从小玩到大,总裁也保不住他了。 新领头的经理据闻很年轻,才三十岁不到。 总裁的小秘说,这个人是「相关科系毕业,在美国知名大品牌从事设计工作五年,老董亲自飞美多次洽谈,重金礼聘而来」。 光听就闪闪发亮。 当时,创意部门二十人还以为自己展现长处的时代来了,此人虽然不见得能跟移了民的欧经理一样出色,但至少头衔很闪,应该不会差。 新任头头姓高,第一天上班就让所有人惊讶——年轻,俊帅,光是站在那边浅浅微笑就足以让人觉得很美好。 女生们看了眼泪\都快流下来了。 有才有貌,在这种人手下做事,是多么令人愉快啊,她们终于可以不用再带着三条黑线上班了,喔耶。 然而没多久,张可栗就发现问题了——为啥这个号称相关科系毕业,从事设计工作五年的人,连3d设计图都看不懂,而且在他的世界里,颜色好像只有分成蜡笔盒中的那十二种,他甚至没听过色卡这种东西。 那个……不是最基本的吗? 她把图摊在桌上请示,高先生抬起他很帅很帅的脸微笑说,「不都是粉红色吗?为什么要画两张?」 张可栗都傻了,这……这两种粉红在色卡上至少差了三四格啊,为什么他会觉得一样? 他以为她是喜欢着色,所以一样的东西弄两张给他吗? 东仕做的是品味家具,纯色在日光跟室内灯的照射下会有微妙的差别,这就是为什么她要画两张图的原因啊! 他……他…… 回到位置上后,因为无法控制内心的震惊,于是她把刚刚发生的事情贴在只有同事能看的噗浪上,众人纷纷大惊。 「欧买尬,该不会是另一个林经理吧。」 「可是,他不是老董亲自到美国请回来的?」 「慢着,我突然发现没人知道他是从什么学校毕业的,也没听说他之前在哪个品牌工作。」 「这样说起来好可疑喔,该不会又是走后门进来的吧。」 「但董事会不就是因为林经理没能力所以开除他咩?开除一个没能力的人,然后请来另一个没能力的人……这样很怪……」 因为大家都很惊讶,所以张可栗这一噗,成为超过一百个回应的巨噗,众人议论纷纷,但暂时没结论。 在欧经理领头时代里,意见很不合的二十个人此时共同的意见是——再观察。 但事实终究会揭晓,庸才也装不了菁英,半个月后,他们二十个人很难得的意见一致了——高经理,人帅,无才,草包一枚是也。 唯一可取的是,人还不错,很和气,所以即使枯\萎部门依然没有生气,但至少日子不难过。 就在这时,总裁秘书室传来最新情报,原来高经理是老董的私生子,至于那些重金礼聘等等用词全是老董自己想出来的,原因也很简单,希望帮儿子塑造专业形象,好让工作顺利点。 听到这里,张可栗的表情只有一个字,囧。 柯南有句名言是:真相永远只有一个! 是的,真相真的只有一个。 老董真可爱,她能体会老人家爱子心切,只是,一个人的专业是做出来的,而不是吹出来的。 五分钟前,总裁的小秘跟她说了最新的人事情报,又要来个新经理是呗? 来吧来吧,都来吧。 反正他们创意部门已经成为东仕的创意后门了,不管是老董的亲戚还是总裁的朋友,都来吧。 我们不怕~ 群龙无首的日子算算已经四个月,这么短的时间,张可栗竟养成了种可怕的习惯,从一开始觉得好无聊到现在居然也渐渐喜欢上打混的日子。 噗浪上每天热闹滚滚。 原本是分成个个小组作业的同事开始会聚餐\,会一起安排三天两夜的小旅行,张可栗上周甚至还跟宁真去看了电影—— 四个月前,宁真明明还是她的仇人,只要对上眼神就是火花四射,随时预备对对方开枪的样子,谁知道这样的两个人居然可以一起看电影,然后去喝个小酒,然后一起去买衣服,然后一起说起之前两个小组抢破头的案子。 宁真后来喝得太醉,还问她,「你为什么不交男朋友?」 她回说,「关你屁事。」 「哈哈哈哈哈,对耶,关我屁事。」宁真端起酒杯,咕噜咕噜喝下肚,「那你知道为什么我还是一个人吗?」 「因为你眼睛长在头顶上吧。」 「对,你怎么知道?我妈也说我眼睛长在头顶上,啊哈哈哈哈。」 那天,张可栗千辛万苦把酒醉的宁真送回家,回到租屋处,梳洗完毕后躺在床上,心想,为什么我不交男朋友? 她可以对一个醉鬼说关你屁事,却无法对自己说关你屁事。 二十八岁,大学毕业,长得不错,薪水不错,没有不良嗜好,厨艺一流的单身女……没有男朋友。 她不是抱着独身主义,眼睛也不是长在头顶上,只是……只是…… 唉。 ◆ 帅气草包离开一个星期后,新一位的「老董亲自洽谈」即将上任,学历,资历,背景,闪闪发亮到不行——但有监于前一位人士的表现实在跌破众人眼镜,所以创意部的人基本上对这位「重金礼聘」没有任何期望。 小郑甚至开噗打赌,此人是谁的亲戚朋友。 张可栗下注是「董娘外甥」,输了请吃饭,赢了大概可以连吃一个星期的免费中餐\。 终于,决定性的日子到来。 依然是「东仕集团」十七楼,依然是创意部的专属会议室——落地窗,厚地毯,马蹄型会议桌,咖啡,花束,他们又要迎接新任经理。 张可栗坐在位置上,一边翻阅\着瑞典家具杂志,一边咬御饭团。 这张桌子不错,我嚼,这柜子太有创意了,我嚼,这这这,这种懒骨头还真懒到极致了,我嚼。 饭团吃完,饮料也喝得差不多,重金礼聘还是没来。 她无所谓,继续看杂志。 一旁的梅子已经忍耐不住了,「我真的是很讨厌人家不准时耶,十点要开会,现在都快十点半了。」 「大概是被老董困住了吧。」第一天上任,总是要去高层绕一绕,「董事长话那么多,他自己不停,谁好意思走。」 「那如果他要先去见老董,就跟我们约下午嘛,现在晾在这边真是好无聊。」梅子左看右看,很显然大家都有先见之明的带了打发时间的东西,只有她是一份报纸就进来,现在报纸看完了,完全不知道该做什么,想回座位拿手机过来,又担心万一重金礼聘就在这一分钟的空档出现,那她……虽然不至于完蛋,但是第一印象很重要。 无论来人能撑多久,终归是她的上司,不管他能不能得到部门的尊敬,她都不希望给对方留下不好的印象。 张可栗抽出一本杂志递给她,「借你。」 「这两本我都看过了。」 「那俺就没办法了。」张可栗想想,从置物层掏出另一个御饭团,「给你吃。」 「我又不是肚子饿。」说是这样说,梅子还是把饭团拿过来,虽然有吃早餐\,但是人一生气还真的容易饿,「可栗啊……」 一旁的宁真终于忍不下去了,「你们安静点。」 两人知道是自己太吵,有默契的降低音量。 梅子压着嗓子说,「你不是说你们去看电影,还去喝酒了?」 张可栗点点头。 「那她怎么还是这副样子?」 「我不知道,可是,这才是我们熟悉的向宁真啊,她前几天没念我,我都一直怀疑她是不是被掉包了。」 梅子噗哧一笑,「你是被虐狂啊?」 「我是啊。」 那种关你屁事之类的话,她只敢趁对方酒醉的时候说,虽然四目相交时火花四射,但她张可栗也从来不敢主动攻击。 她就是江湖人称的「有气无胆王」是也。 如果以动物来譬喻,向宁真是豹\子,敢惹她就死定了,而她张可栗则是小猫一只,火大起来时伸出爪子挥几下,然后就默默自己走掉。 虽然一公里外的小猫跟豹\子看起来很像,但整个差很多。 「老实说,你没被宁真排挤掉还真不容易。」 「那是因为我没威胁到她。」不管资历、作品,都是,「如果她觉得我是威胁,我的办公桌可能会从十七楼一夜之间移到警卫室吧。」 「哈哈哈。」 「张可栗,庄佑梅!」宁真一脸凶暴的说,「安、静、点。」 二度被警告,两人不敢再说什么,就在这时候,隐隐约约听到一阵交谈的声音由远而近——人来了。 瞬间,所有人的报纸、杂志、笔电、手机,全部消失在桌子上,取而代之的是「欢迎您」的真诚表情。 门被推开了。 他们熟悉的短胖老董走了进来,后面跟着一个年轻男人,所有人都非常识相的站起来热烈鼓掌,欢迎欢迎,热烈欢迎,我们欢迎您~ 梅子哇的一声,「可栗快看,好帅喔。」 「我没戴眼镜啦。」 「好像比高经理还帅欸。」 「高经理就是因为长得太好了,我们只顾着看他的脸,才会半个多月都没发现他是草包,所以这次我们绝对不能被外表所迷惑。」 张可栗一边低声跟梅子交谈,一边努力拍手。 不过看梅子兴奋成那样,是真的长得很优吗?高经理已经长得一张可以上杂志的脸了,这新任大头居然又更好看?可恶,她忘了戴眼镜。 八百多度的近视要看清楚一个人的五官……算了,她放弃,眼镜就在办公桌上,下午再看仔细就好,当务之急是热切的拍手。 「好好好,大家坐下,坐下。」短胖老董笑呵呵的开口,「这位呢,是我们东仕集团创意部的新任经理,是我特地从纽约挖角回来的。」 张可栗想,欧经理后哪一个不是挖角回来的。 「他虽然年纪尚轻,却已经推过不少企画,是非常有天分的一位年轻人。」 又来了。 「这次他同意放弃纽约的工作到tw来,我相信绝对能提高东仕的竞争力,当然,我也相信他绝对能让创意部门的同仁们都发挥所长,做出最好的设计。」 上两次也是这样讲。 「大家一起拍手欢迎我们的部门经理,eric ju。」 用什么洋名啊,真是的。 心底虽如此嘀咕,张可栗还是鼓掌不落人后的用力拍拍拍。 短胖老董呵呵呵的笑了几声之后说,「现在请eric跟大家说几句话。」 接下来是一阵调整麦克风高度传出的杂音。 男人清了清嗓子,说了三个字,「大家好。」 张可栗却呆住了。 当然不是因为「大家好」这么普通的三个字,而是男人的声音好耳熟,非常的耳熟,可以说,相当的耳熟。 eric ju,该不会是朱天郡吧。 但他何时改叫eric了,他没有用英文名字的习惯啊,可是这个声音……又姓朱……会不会是他那一串堂兄弟之一? 他们家的基因非常厉害,十几个堂兄弟无论长相跟声音都有七分像……所以,可能…… 等等,这不是重点,重点是…… 可恶,为什么在这种时候她没有戴眼镜? 会议室的冷气很充足,但张可栗却觉得手心都是汗。 胸口很热,手心很凉,头皮发麻。 「我是华裔美籍,中文名字叫朱天郡。」 啊~******~真的是朱天郡,是朱天郡~ 完了完了,她毁了。 「我毕业于纽约设计学院,之前在风尚设计担任创意经理,曾获得瑞典家具人文设计银奖,伦敦时尚银奖,去年东京的办公桌椅大展的首奖就是我领导的小组获得的。」 张可栗心想,真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不是不报只是时候未到,她不能在他手下工作,她要辞职,她要告老还乡,她要抛弃这个月薪六万元的工作,她回头拿了包包手机就跑路,立刻搬家换电话…… 「这次很高兴能到东仕集团工作,我相信也能跟各位同仁激荡出更好的创意,做出视觉上赏心悦目,使用上也能确实舒缓疲惫的椅具跟床组,然后扩及到其他部分。」 对,只要她立刻跑路,朱天郡就不能拿她怎么办…… 当初人生地不熟的美国她都跑得跟飞得一样,更何况是土生土长的台北,她熟到连下一个红绿灯有几公尺远都知道,这么熟的地方当然是大跑特跑。 后门离她只有一公尺,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朱天郡身上,她只要悄悄的滑下椅子,用蹲的姿势爬出去,应该不会有人发现。 她只要悄悄的、慢慢的,往下滑…… 张可栗只觉得全身一阵没力,然后听到砰的一声,接着是梅子的尖叫,「可栗、可栗……」怎么人好好的会从椅子上掉下去? 张可栗仰倒在地毯上,觉得头好晕,屁股好痛,眯着眼睛想,会议室的灯……好闪……好亮…… ◆ 朱天郡关上经理办公室的门,半仰着坐在黑色的大皮椅上,半转了个圈,又转回来,深吸两口气,然后站起身,开始整理带来的物品。 除了笔电外,没什么重要的东西,只是一些他惯用的文具,以及他得过的设计奖座——他喜欢把这些东西放在办公室中,随时可以激励自己,过去做得很好,未来要做得更好,他有才华,他有能力,现在是一流的设计师,将来,他会成为设计界的大师…… 办公室的主人完全没开口,静默的诡谲。 这两年一直跟着他的贴身助手明易终于忍不住开口,「老大,你怎么了?」 朱天郡扬起眉。 「你这五分钟都在整理那个笔筒耶。」他没说出口的是,那里面只有三枝笔。 朱天郡松开手,坐回椅子上,「帮我去倒杯咖啡。」 「我五分钟后回来。」 一起工作两年多了,他对这个老大十分了解,当他出现怪异行为时,提醒他,然后给他一点点时间独处,很快的又会是一尾活龙。 明易离开后,朱天郡再次半仰躺在皮椅上思忖,世界真是小,小到我又遇到你了,张可栗。 你不是应该在伦敦吗,怎么又回到台北来了? 手上没戒指,那个男人没娶你,还是你又离婚了? 东仕的设计部很有名,设计师们比稿的压力很大,你怎么受得了这么高压力的环境? 还有,看到我居然想跑,是觉得愧\疚,还是只是单纯的不想看到我? 朱天郡觉得有点感慨,但又有点想笑,世界怎么会这么小,这么这么小,小到他绕过半个地球又遇见张可栗——他的初恋,他的妻子,然后,成为他前妻的一个女人。 第二章 朱天郡跟张可栗的爱情故事其实很简单——他出生在华盛顿,在纽约的设计学院读书,张可栗则是台北过来的交换学生,他们生活在同一个城市,搭同一条地铁,很常去一家德国人开的咖啡厅,很自然的认识。 可栗个性活泼,有点脱线,但万分温柔。 她有一双漂亮的大眼睛,看着他的样子总让他觉得拥有全世界,很长一段日子他都跟家中闹得不愉快,当时可栗给他很大的安稳力量。 她总是将他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上,闭起眼睛,猫咪般的蹭着他的手心,不断告诉他,她有多爱他。 朱天郡知道无论是好是坏,这个女人都会在他身边。 相识,相恋,同居,两人毕业后就注册结婚,定居纽约,一切是如此理所当然,他以为两人会天长地久,没想到婚姻只维持六个月,以她外遇告终。 外遇的对象是个在伦敦攻读设计的华裔男子,趁着暑假到纽约工作兼旅游,工作的地点就是可栗的公司,据说很有才华,还没正式毕业,已经有好几家事务所抢着争取,从事相关工作的可栗在看过他的作品后,由崇拜生出爱情。 朱天郡当然不是没有感觉——她开始会到阳台讲电话,开始买新衣服,开始在出门上班时表现出雀跃的神情,加班越来越多,终于有一天,他看到两人在餐\厅吃情侣餐\,神态亲密……就在几分钟前两人通电话时,可栗才告诉他,今天要开会,没办法跟他一起庆祝她的生日。 那天晚上他第一次看了她的手机,满满都是暧昧简讯,互称对方honey,甚至勾勒了两人的未来。 他觉得事已至此,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于是主动提了离婚,搬回长岛居住,没多久,就从共同的朋友洛娜那听到消息,她低价卖掉结婚时登记在她名下的那栋房子,跟那个男人一起到伦敦去了,预备用那笔钱开室内设计工作室。 她说那男人很有才华,她一定要支持他。 洛娜后来告诉他,其实,那个男人并不是偶然选择到伦敦工作旅游的,他跟可栗已经谈了两年多的网恋,是特别来找她的。 「我们都知道,可栗跟你在一起真的只是为了钱。」洛娜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说了,「其实……她一直都知道你是谁。」 颓废了几个星期的朱天郡突然间醒悟。 原来……原来…… 所以她从不催他去找工作,所以她从不担心两人的经济问题,她早就知道他是谁,朱家什么都没有,就是有钱。 即使他不肯听从父亲安排回朱氏工作,但父亲的秘书还是会按月汇大笔金额进他的帐户。 父亲说,这女人跟他在一起一定是为了钱,他不信,父子还在电话中大吵一架,没想到…… 真的是为了钱。 一切都是为了钱。 他查了一下,那房子被可栗以低于市价近两成的价格抛售,看来,她是真的急着离开,急着到伦敦。 于是他打电话给父亲,承认自己错了。 父亲对于他这个儿子能迷途知返很是欣慰,特地跟母亲一起飞到长岛来跟他吃饭,两人不断鼓励他,也表示相信他。 按照父亲的意思,他应该要立刻回到朱氏集团做准备,但他想累积多一些的实力,他说,希望自己进入朱氏时是带着一定的作品以及成绩,而不是凭着第二代的身分,至少能有几个国际设计奖,至少能说出曾为哪几家饭店做出摆\设企画。 听到这里,父亲更感欣慰——虽然这孩子从小就摆\明了他对朱氏的家具王国没兴趣,只想画画,想当画家,但他相信自己的儿子是有才华的,从儿子的画中看得出来,他的创意跟想像力都有很高的素质,他一直在等待那个转弯的契机,让儿子的创意跟想像力从平面转为立体…… 虽然儿子现在很伤心,但是这一切终究会过去。 将来他会遇到一个门当户对、能与之匹配的好女人,对儿子专情,而不是只看上朱家的钱。 说来,他还得感谢那个姓张的女人,要不是她外遇,儿子恐怕依然沉溺在画家梦中不会清醒,还以为自己捡到的是一个不在乎他不去外面工作的宝贝。 走得好,外遇得好。 将来如果有机会遇到那女人,他会请她吃饭,好好的跟她道谢。 谢谢她的势利眼,谢谢她的不专情,谢谢她伤了儿子的心。 一家三口,好久没这样和乐融融的吃饭了。 父子约好,等朱天郡在这一行有了一定的名气后,就会回到朱氏的家具王国,也许\要五年七年,也许\要十年,他累积的经验跟实力,将来都会用得到。 那天之后,朱天郡丢弃所有的油画、颜料跟画布,也不再去艺廊,墙壁上梵谷的「麦田」以及「星空」复制画都送人,他告诉自己,对色彩的独到眼光从此只发挥在单身家饰上。 他的第一个系列作品,是抚慰人心的可爱小物。 毛茸茸的拖鞋,童趣的灯饰,栽种水生植物的玻璃瓶……他将草稿寄到几家公司,很快的有回音,有四家公司对他这系列的小物有兴趣,约他面谈。 男人想累积的是经验,要的是能表现的机会,于是,他选了一家刚成立的新公司。 八个人而已,人不多,所以他凡事有机会。 他开始了解这一行,原料、制作工厂、设计师、行销,从一枝原子笔到完整厨具,都在范围内,一切都是学问。 一年后,他跳槽到一家颇具规模的瑞士公司,进入优质设计团队,开始了三年的惊奇之旅。 一次一次的比稿胜利,一次一次的入围奖项,终于拿到第一个设计奖,终于成了最年轻的首席设计师。 跟父母亲的感情也修复了。 他的叛逆期很长,直到张可栗离去后,他才真正的成长,也才了解自己多年来有多伤父母的心。 所以只要一有假期,他就会飞回华盛顿小住几日,且每年会空出半个月,全家一起到国外旅行。 日子很好。 真的,非常好。 而且仔细想想,他并不是不喜欢设计,而是父亲当初太心急着要他进入公司,而他又太叛逆,所以下意识的抗拒罢了。 真正进入这一行后,他才发现原来很有意思。 去观察人文、科学、人体,然后融合出一种全新物品,也许\只是一个轻微的角度差异,就可以改变整个视觉,甚至是使用的感觉。 他拿到第一个国际金奖时,把奖座颁给他的大师跟他说,「不要放弃天赋,你是天生好手。」 男人得到很大的成就感。 他是天生好手。 这句话从大师级人物口中说出来,对他来说是莫大的赞美,以及莫大的鼓舞。 他知道他朱天郡终于走出自己的路。 过往沉溺画家梦时,虽然总是说着一定能成功\,一定可以开画展,但其实心中是不踏实的,比起相信,不如说是催眠比较恰当,但现在完全不同,当他告诉自己一定能成功\时,他几乎有十足的把握答案是肯定的。 他能,他可以,他做得到。 找到了乐趣,也找到全新的自己。 从对将来不确定变成懂得长程规画。 人生有一种充满自信的自得。 这一切——虽然朱天郡并不想这么说——都得感谢张可栗的离去。 ◆ 日子在张可栗的战战兢兢中过去。 一天,两天,三天……一个星期。 朱天郡却没有私下找过她,眼光扫过办公室时也不会在她身上多作停留,看她的样子就好像她是大志,小陈,梅子,还是宁真……任何一个人。 这发现,让她在失落中又有一点安心。 她应该……可以在东仕继续待下去吧。 那日想着要辞职,但六万起薪的地方现在哪里找,何况还有宿舍——虽然不是完全免费,一个月要扣五千元杂支,但以台北市来说,五千元根本住不到那样水准的单身公寓。 再者,当初为了留学,她跟银行借了很大一笔钱好支付纽约的高消费,就算再低利,也是要付利息,到现在都还没还完,若离开东仕这么好的工作,她的还款计划恐怕要往后延一两年,唉。 在她第n次叹气后,坐她旁边的梅子终于抗议了,「张可栗,你是被倒会了吗?这几天叹气叹个没完。」 「嗷,我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你知道的……就是……你懂吧……」 「我不懂啊。」梅子一脸莫名其妙,「你这几天好奇怪,不是叹气就是打呵欠,你……你是不是中邪了啊」 中邪?算吧。 因为她满脑子朱天郡的影子挥之不去。 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在她不会再因为想起他而哭泣的时候,他本人居然活生生出现在她眼前,讲话,开会,晃过来,晃过去……正确的说法是,走过来又走过去,因为她的位置跟经理办公室才隔一张桌子,所以每天都能看见他走出电梯,走进办公室,再走出办公室,走进电梯。 她,她……看得好难过…… 岁月对男人真好,一样是经过四年,她不比昔日青春,他却比以前更有魅力,短短几天,已经成为东仕未婚女性的目标,行销部的周玉华,广告部的孙爱均,总机柳晓乐,都纷纷打听这位重金礼聘如何,就连死对头宁真也用一种粉红色的眼光看着朱天郡。 铅笔往前一丢,张可栗伸了个懒腰,不小的动作自然又招来宁真有名的「不爽眼」。 不过算了,她真正的天敌一个星期前大驾光临,比起朱天郡的身影,宁真的不爽眼只是小菜一盘,她已经不放在眼中了。 左扭扭,右扭扭,伸伸手——电梯门开启,朱天郡跟他的助理走了进来,看到她的样子微微挑起眉,张可栗只好尴尬的把手收回,拿起铅笔,继续低头画图。 三分钟后,朱天郡又从办公室出来,当着创意部二十个人的面说,「张可栗,跟我走。」 张可栗吓得手一颤,手中的直线一下画出纸张外面。 是公事吗……应该是吧……如果他是要找她算帐,不会拖这好几天……所以应该是工作的事情……不要想这么多…… 该来的躲不过,只要待在东仕,她就不可能不跟他面对面…… 她吸气……吐气……深呼吸…… 张可栗站了起来,同手同脚,大步向前。 张可栗一直很喜欢顶楼员工餐厅的咖啡,但现在却有点食不知味。 她不知道前夫大人要跟她说什么,所以只好捧着咖啡,有一口没一口,惴惴不安的等。 终于朱天郡挂断了电话,对她露出些微抱歉的表情,“不好意思。” “没关系。” 听得出来他在忙新家的事情,他订的一个不知道什么东西,结果在运送过程中损坏,对方打电话来问他愿意等船期,还是改成别款的现货。 男人挂了电话,往咖啡加了一些奶精,搅拌,端起杯子喝了一口——简单的动作,但他做起来就是有一种流畅的优雅——张可栗突然想起来,在地铁站出来的那个咖啡馆第一次看到他,那是一间站立即饮馆,在小原木桌旁搅动咖啡的他,样子是那样好看。 当时,只觉得那是上学途中的一个风景,没想到有机会在留学生的聚会上认识,也没想到两人会如此淡得来。 至于后来的后来,更是怎么样也想不到的…… 男人放下咖啡杯,“你,好吗?” 张可栗点点头。 “真的?” “真的。” “那就好。” 张可栗看着他,小嘴动了动,犹豫再三,终于还是问了,“你呢?” “很好。”朱天郡想,事业顺利,身体健康,虽然看到同学朋友纷纷结婚生子时会有点寂寞,不过大致上是愉快的。 “吓到你了吧……我是说那天……” “有点。” 当初看到她也在新团队之列,的的确确吓了一跳,所幸几年的工作经验,他已经学会不动声色。 他一派自若的自我介绍,直到她滑下椅子为止。 一直控制得很好的他,瞬间有种想要过去扶她的冲动。 虽然只是瞬间的感觉,但朱天郡还是很吃惊——看来,这女人对他的影响力比他想的还要大 来来一年 他得小心不要再次为她丢了心。 回到办公室后,从电脑调出她的人事资料,这才发现,她进公司的时间居然已有三年又十个月! 他们并不是离婚六年七年,距离他们签字才四年。 这意味着,她在短短两个月内跟他办妥离婚,卖了房子,到英国,回台北,求职寄履历后找到这份工作,走马上任。 太奇怪了。 大费周章的跟他结婚,跟他离婚,然后跟真爱在一起的时间却不及短暂婚姻的三分之一? 朱天郡放下咖啡杯,“我有件事情想问你。” 张可栗心想,果然……她就知道……鸿门宴啊鸿门宴,哪个前夫会没事请狂捞了他一笔的前妻喝咖啡? 平心而论,她真的是很不想回想以前的事情,也不想回答任何问题,但如果将来的日子他们要每周见五天,还是早点把话说清楚吧,如果在律师楼签字时都没口出恶言,现在应该也不会。 最多,就是有点尴尬。 但尴尬又不会少一块肉吧,她不怕。 “你问吧。”想想,又补上,“你想到什么都能问,但我只在今天回答,过了今天,你再想问什么事情我都不会告诉你了。”她可不想三天两头来一次包公夜审,她无法负荷这种心脏狂跳的感觉。 “我看过人事资料了,为什么这么快就回台湾?” 还好,从上星期看到朱天郡,她就开始练习也许可能会遇到的情境,这个问题她练习过,回答没问题。 “因为我发现他不是真的喜欢我,只是需要一个人投资他的工作室,所以我就回来了。”一口气流畅说完。 “那笔钱……” “要不回来。” 不知道这样讲他会不会感觉好一点?应该会吧。 她曾在感情论坛上问过这问题,也做了假设性回答选项,发现这个回答获得压倒性胜利,想想也是——虽然我狠刮了你一笔钱,但是到头来我什么好处也没捞到……怎么想都能稍微平衡些。 “你弟弟应该也回台湾了,没跟他一起住?”他记得可栗的胆子小到不行,怕鬼怕黑怕强盗,就算是在家,也会因为害怕而失眠,当时如果他晚上真的没办法回去,就会请钟点保母去家中陪她。 那个美国老太太总笑说,可栗是她陪伴过最大的宝宝。 “他都结婚了,我怎么好意思……何况小孩子晚上会吵,有声音我睡不着。” 朱天郡第一次显示出讶异,“他结婚了?还生了孩子?” 他跟可栗公证时,她弟弟特地飞来观礼,好像才几岁的样子,怎么已经结婚生子了?不是才四年吗? “嗯,弟妹去年生了双胞胎,很有趣,但也好会哭,他出差时,我会过去帮弟妹一起照顾,一下奶嘴一下尿布,一个哭,另一个就跟着哭,完全没办法休息……累是累,不过看到小婴儿睡到嘴巴开开,又觉得好可爱……但这种感觉只会维持到他们下一次大哭为止,小宝宝太会哭了,再怎么可爱我也不可能跟他们一起住。” “那你晚上——”男人紧急踩煞车,真是见鬼了,他在想什么?赶紧补上解释,“只是单纯的关心,没有恶意。” “我知道……我现在能一个人睡了。”张可栗双手交叠,轻轻捏着自己的手指,“还有呢,只限今天,想问什么都可以问。” 朱天郡其实还想知道,如果那个男人没出现,她是不是还在自己身边,但转念一想,问这问题其实没意义。 而且面对她时,他似乎很容易失控,还是到此为止吧。 “其实我只是想跟你说,过去的事情就让他过去,我不会放在心上,你也不用,希望未来一年,共事愉快。”男人伸出手,“还是朋友?” 张可栗跟他握了手,跟记忆中一样,很大,干燥且温暖,“谢谢。” “该说谢谢的人是我。” “现在……是不是很感谢我离开?” “说有一点会不会太伤人?” “不会,我想听实话。” 男人点点头。 张可栗笑了笑,“那就好。” 真的,那就好。 这句话伤不了她,因为,这就是她所想要的。 离开员工餐厅的时候,他走在前头,她看着他的背影想,真高兴他能变得这样好,真高兴在他的眉宇之间看到一种自信与热情——朱天郡,我喜欢的是这样的你。 虽然你永远不会知道那只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大戏,但只要我的离开让你的人生变得更好,那就好。 她不会后悔的。 与其将他留在身边蒙尘,她宁愿狠心推开他,让他在应该的强地方闪亮发光。 第三章 在朱天郡的带领下,创意部门又开始活了起来。 与两个月前的高经理时代相比,很明显的,部门有生气多了,隐隐约约有种似乎快回复到“东仕第一部门”的位置。 五月,不只是气温热了,部门的气氛也热了。 张可栗注意到,因为朱天郡一连串的企划,大家的创意魂又再度燃起,随着比稿的日子接近,更形明显。 比稿啊比稿。 主题是七夕情节,方向不限,只要胜出就做为东仕的情人节限定主打,张可栗所属的小组经过一个下午的商议,决定朝素材小物发展。 浴具,杯子,办公椅靠垫,电子相框之类的,可爱点,日常点,会想买来跟情一起拥有,也会想送一套给父母。 颜色,统一点,大小,材质,一一定案后,开始画草图。 张可栗分到的是杯子。 下午五点半,同事纷纷下班,她还黏在椅子上。 梅子拿起包包,“可栗,你不走啊” “我快画完了。” “要帮你先买个面包还是什么上来吗?”梅子已经看到她的草图了,离画完跟修完至少还要两小时,基于亲友立场,问问要不要帮她先备粮。 闻言,张可栗嗷的一声,“红豆面包。” 十分钟后,梅子把面包放在桌于上,“记得吃啊,我走了。” 她头也不抬,“拜。” 随着杯子逐渐成形,十七楼渐渐空了,张可栗还在跟杯耳奋斗——角度大一点好拿,角度小一点比较有设计感,该用什么决定?如果明天拿出两张图,一定又会被宁真酸说“你要自己试着做决定啊” ,如果要她说本周最痛苦的事,应该就是宁真争取小组长资格而且成功这件事情吧。 以前她们都是在不同小组,所以即使稍有不和也还不会太难过,现在不只是同个小组,她还是小组长。为了显示自己的专业以及眼光,宁真永远不吝于在朱天郡在的场合念上她几句,吼,真令她吐血。 她一点也不想让宁真有说她的机会,尤其是在她前夫面前,搞得好像她多没用,多扯小组后腿一样,虽说被酸个几句也不会少一块肉,但她就是不想。 哎喔,“好用”与“好看”相权衡,有没有哪种方法能两者兼得? 想要熊掌也要鱼哪。 张可栗咬着手指,看着图,椅子幅度不大的左右晃着,样子明显苦恼——朱天郡从办公室出来,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一幅景象。 都已经七点多了,还没回去? 瞧她歪着脑袋,皱着眉头,对周遭发生的一切没有反应。 他开门出来其实是有声音的,她居然完全没听见,俨然专心到忘我的地步。 为了不让部门的人发现两人是前夫妻,因此这段时间以来,他对她就像对所有的同事一样,表情自然,语气温和,眼光不曾多作停留,所以,这是他第一次这样看着她工作的样子。 他一直以为她只会眯眼笑,没想到也有眼神这么专注的时候。 朱天郡正想着不要打扰她,到十六楼再搭电梯时,旁边的明易已经先叫出声,“可栗你怎么还没走?” 朱天都扬起眉,可栗?他们什么时候这么熟了? 办公桌后的女人回过神,嗷的一声,“作业还没写完。” “不是我在说,你们班导也太凶了。” “她不拿藤条抽人,我们已经要感激涕零了,至于写作业这种事情,本来就是学生职责,没什么好抱怨。”可栗豪气万千的一挥手,然后拿起铅笔,“们先走吧,朱经理,拜拜,小易,拜拜。” 男人扬起的眉毛慢慢朝眉心聚拢,小易? 带着些微说不出的情绪,朱天郡跟明易前一后踏入电梯;门一关上,朱天郡便开口,“跟张可栗很熟?” “满熟的。” “不是到台湾才认识的吗?” “对啊,不过因为我也住在宿舍,而且还同一楼,上班时间差不多,真的很容易碰到——宿舍楼下的便利商店、捷运站、公司楼下、公司转角,每天这样碰面,不熟也熟了,而且认识后才发现她人很好,我跟她还满能聊的,虽然认识时间不长,但常常会有一种我们是从小玩到大的错觉,跟她相处很愉快。” 明易好像想起什么事情似的,笑了出来,“老大你知道吗,张可栗真的是很有趣的人,连她家的狗都很有趣。” “她……有养狗?” “一只黄金猎犬,好像是去保育中心还是什么流浪狗协会领养的,那只黄金猎犬被之前的主人抛弃过,所以就算带去公园也不喜欢跟别的狗玩,总是跟在可栗脚边,哪里都不去,蹭她的膝盖,蹭她的手心,那样子惹人怜爱得不得了,可栗疼死它了,除非下雨或者加班,不然天天都带去公园散步。” 养狗……是作伴吗? 看来,她还是很怕寂寞。 电梯门开后,明易的手机响起简讯的声音,他看完一阵大笑,“说人人到,刚刚可栗发简讯跟我说,“小易大人,十七楼的咖啡机故障,如果你还没走远,能不能买杯冰咖啡上来给我,我怕我一旦下楼就会直接跑回家,这样明天我就完蛋了”。“ 闻言,朱天郡虽然很不想承认,但心里还真不是滋味。 这两人也太好了吧,不但“可栗” ,“小易”的互称,她居然能很自然的请他帮忙买东西——如果不够熟,她是不可能提出这样的要求的。 朱天郡想,所谓的五味杂陈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 他把她当普通朋友,当普通同事,不去注意她的一切,然后短短半个月,他的贴身助理跟她变成好朋友,也许…… 孙明易,二十六岁,单身,无女友。 张可栗,二十八岁,单身,无男友。 这——虽然只是“可能” ,而且这个可能完全不关他的事,但还是很难接受。 两人说话间已经到了公司大门,明易朝他挥挥手,“老大,那我走了喔。” “张可栗的咖啡呢?” “我正要去帮她买啊,前面有间星巴克。” “还是我去帮她买吧。” 明易“啊”的一声,他听错了吗?天下第一最爱指挥别人的朱天郡老大要去帮人买咖啡? 是被掉包了?还是被雷劈到? 虽然这样说不太好,但这不是朱天郡的做事风格啊。 大概也是想起自己的行为突兀,朱天郡又补上,“我突然想起巴黎那边的文件还没回覆。” 耶,就算他有信要回,也不可能愿意帮人带东西上去,因为他家老大生性唯我独尊,就算只是“顺便”也不可能。 不过他孙明易之所以能成为朱天郡的助手,不是因为他多有才华多聪明伶俐,而是因为他使命必达外加知道何时该闭嘴,现在很显然是他该闭嘴的时候。 “那,可栗的咖啡就交给老大,我回家了。” “嗯。” “啊,她只喝冰拿铁。” “我知道。” 看着自家老大朝转角星巴克走去的背影,明易突然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好像哪里不太对……嗯……啊,是“我知道”。 他孙明易知道不奇怪,朱天郡为什么会知道? 看到一杯冰拿铁放在前面,张可栗头也不抬的拿过来喝了一口——冰冰凉凉,有咖啡的香跟半奶的甜,大满足。 又喝了几口,她终于心甘情愿放下杯子,再度拿起铅笔跟软橡皮。 “大恩不言谢,明天请你吃早餐。” 朱天郡觉得有点好笑,如果她知道帮忙买咖啡的是他,不知道还会不会用这么轻松活泼的语气说话。 当不成夫妻当朋友,对于共处一个上班环境的人来说,这并不容易。 看到她时,他有时会想起那些手机中的暧昧简讯,当初心痛,惊讶,不愿相信,也曾经有恨意,当然,只是曾经——由于她的离去,他终于改变自己的大少爷生活态度,懂得人生,懂得对自己负责,从理所当然的依赖父母到懂得人贵自立,所以平心而沦,他对可栗,是有一些感激的。 小骗子伤了他的心,但小骗子也吃了不少苦,这也就是他之所以能跟她和平共处的原因。 “你上次不是说也想养狗?我帮你问了,李小姐说她星期天有空,如果确定要养,我再帮忙约时间……不过你老板不是只签约一年吗,到时候怎么办?我觉得你可能还是要考虑清楚一点……" 朱天郡知道她口中的“你老板”指的就是自己。 她居然知道他一年后就要走——这是非公开消息,虽然不是什么最高机密,但他确信知道的人不多。 “还有,我同学的事,帮你问了,她对男朋友的要求是月薪至少要八万,所以……我知道讲钱有点伤人,但你不要觉得她势利,她是年薪百万的人,过的是年薪百万的生活,如果双方金钱观念差太多,交往起来会有困难。” “她已经习惯在饭店喝下午茶,就很难去平价咖啡馆,我也不可能为了你骗她,就算我骗她说你是东仕的高级主管,一样年薪百万,可是你也不可能骗过她的,如果交往了就会相处,时间一长,一定会露馅,何必呢。” 张可栗拿过软橡皮,轻轻擦掉杯缘的线,一边补图一边说,“还有……这才是重点,我对你那个朋友真的没感觉,所以你不要再帮他约了,如果再来一回上次在威秀的那种芭乐巧合——喔你也刚好来这里,跟我们一起坐嘛,设定闹钟假装来电,说有事要走——我会跟你绝交喔。” 朱天郡发誓,他真的无意“偷听” ,但是可栗说得太快,他来不及要她抬头看一下送咖啡的人是谁。 听着听着,又觉得……太难解释了。 虽然她曾令他伤心,但有时候又会有种在乎她的情绪,现在,这种情绪涌上心头。 刚开始他来不及打断她,后来则是不知道该怎么打断她,现在知道她正在说关于感情的事情,他不想打断她。 “干么不讲话,是不是又想问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想用为什么让我头昏眼花,然后就把你口中那个“为人知的过去”出来吗?嗯,看在你都要回家了还特地帮我买咖啡上来的份上,还是跟你说吧,省得你不死心硬要帮我介绍男朋友,听好啦,我只说这一次啊。” “我呢,谈过几次恋爱,结过一次婚,初恋不怎么美好,因为两人都年轻,老是吵架,第二个男朋友劈腿,第三个男朋友在交往一阵子后,他哭着跟我承认他爱的是男人,第四个男朋友很好,虽然还是会有意见不合的时候,不过我第一次有那种遇到真命天子的感觉,后来也跟他结婚了,但我们婚姻没有很久。” “他很少跟我吵架,也没劈腿,更没爱上男人,但他有个致命缺点让我不得不离开……他到现在一定都还觉得是我对不起他,其实,他才对不起我呢,我只是不想让他难过,所以没把真相告诉他。” “有时候想想,人生还真奇怪,第一次看到他的时候,只觉得这人站着喝咖啡的样子真好看,想过会认识,没想过会结婚。” “当然,人生中没想到的事情多得是,诚心诚意说着我愿意一时,也不曾想过婚姻会只有半年,所以才有一句话说“千金难买早知道” ,不过就算早知道,我也还是会嫁给他吧。” “半年的婚姻也是婚姻,至少这辈子我很真诚的说过一次我愿意,我也真心诚意的觉得能跟身边的人白头偕老,这其实都是不容易的,所以就算是到现在,我都还很珍惜当下的感觉……” “这样子你懂我要跟你说什么了吗?我不会为了年纪到了而跟谁在—起,也不会为了想要人陪而跟谁在一起,我觉得爱情是怦然心动,是只要看着他就能微笑。” ““三个人”跟“无聊”是不一样的,你可以因为孤单所以找个人爱,但是不能因为孤单而随便找个人爱,我希望下一个对象是个能让我真心想要跟他在一起一辈子的人。“ “交往是因为我爱他,而不是因为我们年纪差不多。我知道女生二十八岁老大不小,可是我觉得,不用因为这样就急着找个男朋友证明自己有人要,这种想法是很累人的。” “我知道自己有价值就好,我知道自己会赚钱就好,我知道自己能对自己好就好,我不需要为了证明自己有人要而急着嫁,不需要为了证明自己会赚钱而买一台宾士,不需要为证明自已身体健康而马上生个小孩,自己清楚自己的价值最重要,老是在证明什么……怎么说啊,如果路上有人怀疑你是外星,你是一笑置之,还是要拼命证明自己真的不是外星人? “就算有人觉得你是外星人那又怎么样,你知道自己是孙明易就好了,不需要随着别人的怀疑而起舞,打乱自己的生活步调。” “这样你懂我要讲的了吗?我不想为了证明自己有异性缘而随便找个男人在身边。” “我要的是一个当我想起他时,就算再委靡也能立刻恢复元气的人,你不要觉得这样很梦幻,我就是遇到过,才会以这样为标准,除非你的同学有我前夫那样的标准,不然你真的不要费心了,也不要再安排那种不自然的“好巧” ,谁会在电影院里面遇到,还刚好隔壁位置……” “喂,孙明易,干么不讲话啊?吓到你了?我离过婚真的给你这么大的打击吗?那万一我跟你说我有小孩你不是打击更大?” 感觉到斜前方的人影明显动了一下,张可栗一笑,“骗你的啦,我身体不好,不要说小孩,连颗蛋都很难生出来,我现在的小孩就只有毛毛一个,它真是贴心可爱又聪明,虽然我是主人,但常常都觉得其实是它在照顾我,再烦心的事情跟它说一说隔天起来又是活龙一条,要不是房间太小,真想多养个儿子还是女儿……” “是说,你要在那边站到什么时候?快点回家吧,明天七点半见啊,我们去方格子吃早餐。” 女人从头到尾头都没抬,自顾自说着,完全不知道这段话恍如深水炸弹一样投入朱天郡的心中,泛起阵阵涟漪。 幻影酒吧里,第二杯的威士忌加冰已经饮尽,但朱天郡还是想不透那几句话的意思——他有个致命缺点让我不得不离开……他到现在一定都还觉得是我对不起他,其实,他才对不起我呢,我只是不想让他难过,所以没把真相告诉他。 他的中文并不差,但是这几句话怎么想都想不通。 要第三杯酒时,一个穿着白色连身小礼服的女子坐到他旁边——朱天郡知道她是幻影的老板,员工都喊她琪姐。 他来过三四次,每次来她都在,不是打理店中事务,就是在跟熟客聊天,看得出来她很重视这间店。 琪姐虽然年纪不是很轻,但正因为如此,有种熟龄女子才有的温柔跟聪慧,大抵来说,跟她聊天是件愉快的事情。 “怎么,我们店里的酒不够好?” 朱天郡笑笑,“很好。” “我看你今晚一直叹气,就觉得不行,再喝下去就要变成闷酒了,如果有客人在我的店里喝的是闷酒,我跟调酒师都会心碎的。” “不用心碎,我最多就是有点烦,但不到闷的地步。” “不介意的话,可以说给我听吗?我不见得能提出什么好意见,不过烦恼的事情说出来,会好过一些。” 朱天郡原想拒绝——即使聊天愉快,但感情毕竟是私事,可是转念一想,他又确实需要一些建议。 他当了二十八年大少爷,不太懂什么叫易地而处。 当初他虽然很爱可栗,却不曾真正懂得她在想什么。 他满怀疑惑,现在喝了酒,隐藏了四年的情绪似乎随着酒气上涌……于是他跳过细节,约略讲了重点。 琪姐听完,微微一笑,“这应该就是当局者迷吧,其实,朱先生只要想清楚一件事情就好了。” 朱天郡扬起眉,等她继续说下去。 “你是不是对她还有感情?是不是还想跟她在一起?” 朱天郡怎么也没想到会听见这样的话,停了一下才回答,“都离婚四年了。” “离婚几年不是重点,朱先生怎么想才是重点——其实就我以女人的出发点来看,她当时绝对是爱你的,也许知道你有钱,但绝对不是因为钱才嫁给你,你要知道,如果纯粹只是想要钱她会继续把婚姻维持下去,至于那个男人……虽然不清楚该怎么说,不过我若没有记错,她提到的四段感情中,最后一段是你。” 朱天郡一下子说不出话来——对,他居然没想到这个,她为了另一段爱情离开他,但她回忆过往却完全没有那个人的影子…… 太阳穴隐隐作痛,他刚才不应该喝这么多酒,现在有点力不从心,就算想将条理分清楚,好像也没办法…… “朱先生其实不用想这么多,如果只当她是过去,那么,今天不管你听到什么都不用放在心上,她是过去的人,那些都是她自己的事,听过就算,因为那跟你的将来一点关系都没有。”琪姐顿了顿,“但如果,朱先生对她余情未了,就算很不愿意承认但就是还爱着她,那么,就让她再说一次我愿意。” 再说一次我愿意,那不就是…… 不就是…… “对一个人来说,四年可以改变很多,如果朱先生很常思考她所说的话,那么她对你的影响力其实比你想的还要大,不如花点时间想一下,愿不愿意再给彼此一个机会。” 第四章 午餐时间,张可栗很难得的没跟梅子坐在一起——那个见色忘友的女人,最近跟广告部的新进员工勾搭上,已经好几天不跟她一起吃午饭了。 但她又能说什么呢? 如果出现一个让她有感觉的男生,她大概也会马上抛弃梅子吧,哈哈哈,唉。 端着咖哩饭跟果汁,张可栗随便找了张没人的桌子坐下,才刚拆开餐具包,头顶上便飘来声音,“这里有人坐吗?” 呃,是前夫大人。 张可栗尽量让自己笑得自然,“没有,请坐。” 然后,他还真的坐下来了…… 唉,这…… 朱天郡进入东仕已经一个多月,他所有的行为举止完全符合“重金礼聘的高阶主管”这九个字。 他独来独往,跟同事上下分明,没人去过他家,也没人在私人时间见过他,连午饭都是趁一点过后当大家都回到办公室时才到员工餐厅用餐。 他有手机,但是下班时间不接,有急事的话,抱歉,一个字一个字打简讯,他会视情况看看要不要回,如果五分钟内没回音,那表示他觉得事情可以留待上班时间再议——当然,这对于发件人来说有一点……所以他们也学会一件事情,请示上级前,先想清楚,这个请示有没有那样迫切。 大志说的好,“是个看起来很温和,但是跟任何人都不和的人。” 张可粟听到时真想拍拍手,说的太好了,她无法同意他更多。 在这之前,朱天郡乃创意部门的神秘人。 现在,这个神秘人,这个从不在中午十二点到一点间出现在员工餐厅的神秘人,端着今日的套餐,在她对面的位置坐了下来。 张可栗的心情很窘,脸很囧。 一个多月过去,她还时常有种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的感觉。 古人说的好,眼不见为净,所以她两只眼睛只盯着自己的咖哩饭,埋头猛吃—— 从朱天郡的角度看过去,只看得到她的头顶,一点额头,鼻间,还有渐渐泛红的耳朵。 男人忍不住笑了。 可栗以前就为自己的兔子耳所苦恼——一旦不安或者紧张,首先出卖她的就是耳朵,她表情能维持如常,但却无法控制耳朵泛红。 “忘记过去,只想来来”这件事对他来说并不容易,也足足花了几个晚上才想清楚。 每个人都会有一些不想说的事情,每个人也会有一些不得已,直到现在,他终于能把她当成陌生人——一个全新的,跟他完全没有过去可言的陌生人。 然后,他想接近这个陌生人。 虽然还不到幻影老板口中那种“让她再说一次我愿意”的地步,但是他想了解她,好好厘清自己的心情。 想知道自己这四年来的感情空白跟她有没有关系,想知道自己那样在意她那天的话是为了什么原因。 爱也好,恨也好,如果真正的豁达了,那更好。 如果他曾经有一个厘清的机会,却因为自己的胆怯而逃避,那么这个“机会”—— 就会在未来的日子里一直困扰着他——就像过去四年他会想问自己,为什么当初不试着改变自己挽留她一样。 不想后悔,所以,男人决定开始试着跟女人相处。 如果现在这个张可栗已经让他完全没有感觉,那很好,如果这个张可栗还是能轻易挑起他的感觉,那……再说…… 朱天郡清了清嗓子,“张可栗。” 已经几乎快将咖哩饭扫空的女人终于抬起头,对他露出了一看就知道是勉强挤出来的笑容,“嗨。” 现在才嗨,太晚了吧。 他都已经坐在她前面超过五分钟了。 “记不记得刚到东仕时,我跟你说过的话?” 张可栗小心翼翼的问,“哪方面?” 他对她到现在仍用铅笔构图这点很不满意,要她学习用绘图版,她说她会,定稿后就会用绘图版交上去,他很不爽的说,一开始就要用电脑,不要等到定稿。 他不喜欢她抽屉里塞一堆零食,也对她每天早上一杯冰拿铁很不以为然。 有次她穿了低领的衣服,被叱责说这里是办公室不是俱乐部,要端庄点……张可栗当时想,只露出胸口又没露到胸部,而且如果是俱乐部,她的衣领就会再更低一点——当然,这种大逆不道的话她只会在心中想,无论如何是不敢说出口的。 在前夫手下工作的前妻真的太让人“内牛满面”了……他对这种文字的小乐趣也不喜欢,还特别纠正过她,泪流就泪流,不准写变音,连天敌向宁真都能接受她内牛,他居然不准…… 以前的他没这么严肃啊,但现在的他宛如德国人的感觉。 总之,这个前夫大人对她处处不满意,连对她用的橡皮擦都有意见,现在突然问她记下记得说过的话,她哪里知道他现在讲的是哪一桩? 看出她明显不懂,朱天郡主动提醒,“我说,还是朋友那件事。” 喔,“记得。” “所以我们……嗯,是朋友。” 有朋友会一天到晚抓朋友的小辫子吗——当然,张可栗只敢心中想想,绝对不可能正面跟他顶嘴的。 于是,她用力的点头,“嗯”了一声。 “所以,你不用对我这么警戒,也不用对我这么紧张。“朱天郡清清嗓子,用不太自然的语调说,“朋友同桌吃饭很正常。” 可听他的语调,就很不正常啊…… 张可栗真的觉得再这样下去,他还没离职她会先胃溃疡,真的,跟前夫同一个工作场合本来压力就很大,然后她又觉得他有时会想利用职权钉她一下,钉钉钉,然后又突然跑过来说,嘿,我们是朋友耶。 胃缩,胃痛,胃甘苦。 张可栗放下餐具,拿起水杯,一口,两口,咕噜咕噜,整杯下肚,用纸巾按了按嘴角,将双手放在腿上,做了深呼吸,用她所能想到最慎重的表情跟声音说,“对不起。” 员工餐厅有点吵,朱天郡一时之间觉得自己听错了,“什么?” “对不起。”张可栗其实有点想笑,但总觉得既然开演了,戏就应该演得完全,“你是一个好丈夫,可是,我不是一个好妻子,虽然有点晚了,但还是想跟你说对不起,真的,很抱歉。” 男人呆住了,他……表情有这么严肃吗? 他真的只是想跟她从普通朋友做起,但是这个小小的友谊动作,却让她放下最爱的咖哩饭,一脸慎重的跟他道歉。 “你在一起的时候我很幸福,是人生中最幸福的时候。“面几句完全是场面话,这两句话是真的。 张可栗知道自己当时有多爱眼前这个男人,爱到什么都替他想,爱到什么都愿意替他牺牲。 “你对我很好,在我交往过的人之中,你是对我最好的人,就算是分手,也没为难我,尤其是这几年,我越来越觉得,离开你绝对是我的损失。” 朱天郡尽量让自己的样子看起来自然,“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因为,我想让你知道我真的很后悔当时的不懂事,也想让你知道我有多抱歉。”然后,你应该就不会再钉我了吧? 张可栗想,对于一个深深自责,而且离开你之后并没有过得比较好的前妻,高抬贵手放过我吧,不要再管我用什么画草稿,不要再管我抽屉里有什么零食,穿什么衣服,去什么俱乐部,晚上是不是酒喝太多。 对,她周末时会喝一点,有时周日喝酒会导致周一宿醉,但最多也就是脸色差一点,没影响工作嘛,他对丽韵这位几乎天天去夜店打卡的酒国英雌都没意见了,就不知道为什么对她意见这么多。 想来想去,总还是觉得他想公报私仇。 于是乎,她又上了感情论坛求教,综合各方的解答是,找机会跟对方道歉,真诚的、尽量采低姿态,把所有过错都揽在自己身上。 总之,让对方消消气,这样他看到她时就不会因为火大而开始找机会在她耳边嗡嗡嗡。 张可栗真觉得这是个好方法,原本就想找个机会来确实执行,今天只能说是……传说中的择日不如撞日吧,哈哈哈,唉。 前夫大人的脸色很微妙……看不出来是不是感受到她真诚的歉意了…… 她应该加码演出吗,但她没办法说哭就哭啊,她从小到大就是无敌小甜甜,哭的次数寥寥可数,光是一些委屈是无法让她落泪的…… 但既然她在第一天没有跑路,就绝对不会在一个半月后的现在跑路,不然这一个半月不就都白忍了,往好的方面想,万事起头难,她已经度过了八分之一的时间,当然也可以度过后面的八分之七。 “我想了很久 总觉得还是应该告诉你,毕竟,是我破坏了彼此的关系。”可恶,为什么她非得在员工餐厅说这些话,“那时候的我太不懂事了,只想着自己,没有想到你。” 其实,不懂事的明明就是他这个太少爷。 要不是他,她怎么会变成一个别人口中的坏女人。 “回台湾后,我一直想要让你知道我的歉意,但又觉得,那样会不会太打扰你了,当然,一方面也是有点胆怯,所以想归想,从来没有付诸行动……你刚到东仕跟我说我们还是朋友时,我真的很高兴,这段时间以来,因为高兴,所以自欺欺人的说,喔对,就忘记过去吧,让我们还是朋友,但是,你气量越大,我越觉得难受,越觉得不能当作什么事情都没有。” 把对方捧得高一点,把自己贬得低一点;总之,只要他这个前夫心里好过了,她这个前妻日子就会好过了。 反正最糟糕的角色她都扮演过了,没骨气又怎么样,少一点骨气,多一点平静,对她来说可是求之不得。 “所以,我在这里,”东仕的员工餐厅。“跟你说对不起。”希望前夫大人饶过她。“可以的话,希望你能接受。”好换取她以后的平静。 说完,张可栗端起餐盘,踩着昨日宿醉的微斜步伐离开,浑然不知道自己又在男人心中投下第二颗深水炸弹,这次泛起的不是小小涟漪,而是不小的波浪。 认为自己终于解决了心腹大患,张可栗觉得应该犒赏自己一下,所以她决定破例的,连续两天去舞厅玩。 才开幕不久的舞厅,音响极佳,她跟梅子都爱死这里的fu,来过之后才发现,原来网站上那一长串啪啦啪啦的头衔应该都是真的。 “天才。”张可栗大吼。 “天才。”梅子接棒。 “天才。“不知道为什么居然跟她们一起来的宁真也称赞。 三人在人堆中群魔乱舞了一阵,回到座位上,宁真立刻豪气万千的叫了三杯蓝色夏威夷。 张可栗正想提醒她说她们三人早就达到低消的时候,宁真大叫,“今天我请客,要点什么都没关系,我们不醉不归,不,醉也不归!”于是她立刻闭嘴,并且马上举手要服务生送吃的过来——宁真只是一点醉,但还没有丧失意志,所以不用有罪恶感。 梅子小声说,“宁真今天要不就是很爽,要不就是超级不爽,总之,是两极中的一极。” 张可栗也有这种感觉,“不过因为她跟我们出来,所以她现在应该是超级不爽,心情愉快会找朋友一起,心情不愉快才会……你懂吧。” “我懂。” 上次比稿真是头破血流的一场大会,她们这个小组全军覆没,连宁真信心百分百的手机链都被打枪,想当然耳,检讨会议中宁真简直是拿出火箭筒来对她们开炮。 当时因为梅子中午吃了熊心豹子胆,就开始跟她起争执,连“怪我们干么,当初拟定方向的时候你也说这个主意好啊,说我们不用心,你自己一手包办的东西还不是没过,这样讲来你也不用心”都说出来,结果就是宁真大爆炸,互骂到讲话的声音都分叉。 之后,当然双方看到对方不是假装没看到,就是哼来哼去,直到朱天郡把她们两人叫进办公室都训了一顿,情况才慢慢改善。 改善归改善,但加减还是有点不自然,所以今天下班两人说着要去舞厅,宁真突然扑过来说也想一起去时,两人同时都提高八度音说,“什么?” 自从朱天郡出现后,张可栗就觉得自己对宁真释怀了,她再也没办法把宁真当地雷人看,跟梅子眼神交流了一下,就都点头了。 她只跟宁真看过一次电影,喝过一次小酒,没来过舞厅,没想到她居然如此狂野——大口喝酒,大步跳舞,而且她跳舞的姿势超夸张,夸张到明明人很多,但她身边就是会空出一圈…… 水蓝色的调酒送上后,宁真抽起装饰用的小伞跟水果丢到桌上,用喝啤酒的方式一下灌完那杯酒精浓度不低的调酒。 眼见她疑似又要叫酒,张可栗马上扑上去把她的手按下来。“向宁真,你要是口渴了就喝水,不要这样喝,会醉的。” “我就是要喝醉……” “但我不想送你回家啊。” 她就是因为想要放松才跟梅子来舞厅玩,现在如果有人先醉了,她就会有种要送人回家的责任感,这样还玩什么啦。 “不要管我,我要喝。” 梅子哎呦一声,“可栗,算了啦,现在阻止也来不及了,你看她一副就是酒量很烂的样子,现在跟酒醉有差吗?” 吼,真的是…… 才出来两次,就醉了两次,张可栗忍不住在心中圈圈叉叉,她又不是她男朋友,为什么老是得送她回家啊…… 看得出来宁真心情不好,但是她再怎么心情不好,也不会有她张可栗那么衰吧……天,宁真居然在哭了,她才是最想哭的人好不好…… “他为什么不喜欢我……呜呜呜……” “因为他有眼无珠啊。”梅子一面拍她的背,一面安慰她。 宁真口齿不清的说,“你……你懂我在说什么吗……” 梅子对张可栗做出一个“谁懂啊”的表情,一面拍一面说,“我知道,我知道,我是十七楼的小报马,什么都知道。” “什么都知道?”宁真一脸醉醺醺的说,“那为什么?” “我不是讲了吗?因为他有眼无珠啊,而且你们两人是两条平行线,交会的就只有这一点,是没有未来的,勉强只会增加彼此的痛苦,现在的关系,就是最合适你们的关系,懂了吗?” 张可栗终于忍不住笑出来,梅子太坏了,这样欺负酒醉人。 梅子用口形说:我不是耍她,我怕她发酒疯,她刚才跳舞的样子你也看到,吓死人了,我不想我们以后被列为不受欢迎客人。 一如梅子大师预言,酒醉人开始卢,“我真的是……第一次因为喜欢一个人而这么努力……想得到他的肯定,希望在他跟中我是与众不同的……想办法知道他的嗜好,想办法投其所好,可是他好像没感觉……好不容易鼓起勇气约他,他却跟我说,只能把我当同事……你说,这是为什么?” 张可栗突然兴奋了——大消息。 上辈子是杀手所以这辈子杀气重重的向宁真主动跟人告白,那个人还是同事? 太劲爆了,这世界的八卦为何来得如此容易? 张可栗双手合十,心想,宁真,谢谢你自爆情事,被喜欢的男人拒绝,痛苦指数应该跟前夫共事不相上下,简单来说,她平衡了。 她不再是十七楼的孤独痛苦人,她有一个灵魂伴侣,以后她们两人可以一起吃午饭,互相鼓励,互相开导。 宁真还在哭哭啼啼,而且因为哭泣,讲话开始变得不清不楚,啪啦啪啦的一大串没人听得懂,半个小时后,终于因为疲累跟酒醉而睡去。 梅子伸了个懒腰,“下次去哪里我都不要让她跟了,有够累。” “心情不好嘛。” “张可栗我没听错吧,你居然帮她说话?你明明昨天还说她是讨厌鬼的。” “她真的很可怜啊,跟同办公室的人有感情牵扯,真的很尴尬啦。”那种尴尬她张可栗最了解了,“不过话说回来,她到底喜欢上谁啊。” “朱经理啊。” “噗——” “张可栗!”梅子嫌恶的看着张可栗喷出来的酒渍,“你干么那么惊讶啊?” “我……我……”我的妈啊,居然是朱天郡。 他什么时候跟宁真勾搭上了?宁真这个人是绝对不可能自作多情的,朱天郡一定做了什么让她小鹿乱撞的事情……真是,张可栗拿出纸巾一边擦裙子一边想,那两条平行线有一条搭到她这边来了,她怎么可能不惊讶。 “你确定是朱天郡?”她忍不住又问。 “当然,十七楼的人都知道啊。” 什么?十七楼的人“都”知道?她这个十七楼的人怎么连一点风声都没听过? 她的桌子还离朱天郡的办公室墙只有一公尺。 大概是看出她真的很诧异,梅子说,“每次朱经理进来,她就一脸闪亮的看着人家,还会站起来走到他旁边说话,“朱经理,昨天睡得还好吗” ,“朱经理,你今天看起来心情很好啊,应该是遇到好事了吧”这类的屁话,每天如此,你居然没发现?你是骗我的吧?“ 张可栗虚弱的回说,“我没骗你。”我是真的不知道啊。 朱天郡一进来她就低头装忙,而且因为有点紧张,所以完全没去管周遭发生的事情,没想到…… 他居然同时让十七楼的两个女人坐立难安,看来,她应该跟宁真结拜了,唉。 第五章 “嘎嘎屋拉拉,拉拉屋拉拉……” 张可栗皱起眉,女神卡卡正在呼唤她起床,可恶,她好想睡,哪个不要命的家伙好胆在星期六早上……呃,快十一点的时候打人家的手机? 还不想起床,张可栗把手机按掉,翻了个身继续躺——没有宿醉,但昨天听完向宁真的告白之后,整个头很痛,痛到她作了讨厌的梦。 梦中的自己还在纽约,朱天郡的妈妈来找她,很八点档的跪着哭求她离开自己的宝贝儿子。 虽然一开始她觉得很荒谬,而且被那突如其来的下跪吓得不知所措,但后来却答应了。 因为朱夫人说的一点都没错——只要她在他身边,只要她还这样爱着他,一出生就是少爷的他就永远学不会负责任跟长大。 她说,丈夫以前曾有过一次短暂的外遇,那个外遇的孩子出现了,验过dna,确实是朱家的骨血,两兄弟只差几个月,不同的是朱天郡无心家业,一心想当画家,而弟弟却因为艰辛的童年跟少年生活,对朱氏的家具王国野心勃勃。 那晚,她听见丈夫跟秘书说,如果天郡真的不回来,就得考虑让天海接班。 朱天郡之所以能活得这么唯我独尊,父亲百般让步,那是因为他是朱家的独子——但现在不同了。 他有个只差几个月的兄弟,弟弟努力学习关于经营的一切,拓展人脉,也不忘努力讨父亲欢喜。 朱夫人说,丈夫刚开始虽然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儿子不是很喜欢,但最近有软化的趋势,开始能说能笑,言谈之间也亲密许多,渐渐的像父子。她很清楚,一旦朱氏交给了弟弟,那么,天郡会一无所有。 “现在他也许不在乎,但等过了几年,他依然开不成画展,却因为失去家具王国而没有退路的时候……你能想像那样的天郡吗? “有设计的才华却无处发展,有翅膀却不能飞,也许你会觉得只要两人能在一起就好,但是我要提醒你,天郡已经被宠坏了,他喜欢吃好的穿好的,西装要手工订做,鞋子要穿义大利进口,将来当你们的薪水要负担房租水电的时候,你觉得他能继续穿设计师款的衣服,还是得到平价卖场挑衣服?” 当下张可栗完全说不出话来。 跟朱天郡同居两年,她很了解他的生活习惯,所有的东西都要符合他的品味生活。 她没办法想像他为钱烦恼的模样。 她也不想看到他为了几百块美金烦恼的模样。 她认识他的时候,他就是一个尊贵的王子,她希望他能永远那样舒服的过日子。 张可栗知道,朱天郡把时间花在绘画上有很大的原因是为了跟父亲赌气——因为父亲喜欢替他安排,而他讨厌被安排。 他故意不去做,但不代表他做不来。 家里有一些他随手画的家具设计稿,虽然只是很粗略的线条,但她看得出来他是有天分的,不管是对于设计,还是时尚、色彩、光线,他的眼光都很精准,如果他回到朱氏,绝对可以一展长才。 他会因为工作而获得成就感,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一画廊的负责人总说他的画虽然好看但缺少灵魂,他嘴上没说,但是沮丧难免。 她想看到他闪闪发亮的样子,一如相识之初,而不是在油画的世界不断的撞墙,然后慢慢磨掉自信与光亮。 回到家,张可栗特意绕去平价熟食馆买了便宜的中菜当晚餐,朱天郡只吃了几口就说,这家的菜不好,以后不要去买,转身拿起外套让她也别吃了,说还是去小餐馆吧。 小餐馆一人份的晚餐要二十美金。 大部分的人只有在庆祝或者犒赏自己的时候会花二十美金吃一顿饭,但对朱天郡来说,那只是可以入口的东西,跟美食扯不上边,只是填饱肚子。 不愿意回去当王子,就只能当平民,跟柴米油盐做妥协,可是,他是用王子的身份养大的,普通的菜,普通的棉衫,这些对她来说再正常不过的东西,对他来说却是不能接受的。 朱夫人那句“你离开,他才会回来”在她脑海中不断盘旋,想了几日,她终于决定离开。 接下来那段时间,就是冗长而细致的分手作战。 张可栗知道,如果她突然消失,他会天涯海角的找,她得有个完美理由,让他知道她为什么离开,让他不会去找,让他心甘情愿回到朱氏…… 朱夫人找了一个演艺学院硕士班的学生,跟她演了一场长达两个月的戏。 硕士生教她如何让对方发现蛛丝马迹但又不至于太明显,就像所有的外遇,隐讳中隐藏不住的暧暧昧昧,硕士生还帮她搭配新的衣服,新的化妆跟发型,教她什么时候该发出什么简讯。 一场精心指导的戏演了两个月,大家都得到想要的结果。 依照朱夫人的意思,那房子的售款就给她当补偿——一百五十万美金呢! 可是她知道若拿了,要忘记他就更不容易。 朱夫人一直要她拿着,说有笔钱在身边,日子可以过得踏实点。 可是真这样做是不会踏实的,不管她把钱用在什么地方,都会有种跟过去纠缠的感觉——住在朱天郡的房子里,开着他的车,背着他买的包包,穿着他买的鞋子,拿着他的旅行支票出国玩,生活里充斥着他的影子,她会被困在感情中,没办法展开新人生。 所以她什么都没拿,提着小登机箱就回到台湾,想当然耳,被弟弟骂个半死,说她很笨又很蠢,别人嫁入豪门离开后都是口袋饱饱,只有她结婚半年连一块钱都没捞到。 弟弟当时的女朋友则大惊,拼命问她,姐姐,为什么不拿啊,一百五十万美金要赚到什么时候,你的助学贷款还没还清呢…… 啊啊啊啊啊啊——烦死了,为什么她非得在假目梦到这些? 可恶的朱天郡,可恶的向宁真,可恶的短胖老董,全世界的设计人才这么多,为什么要去挖她的前夫来? “嘎嘎屋拉拉,拉拉屋拉拉。”女神卡卡二度呼唤她。 谁啊,这么不死心的五分钟内打两次? 周五晚上为了要拖醉汉宁真回家, 她整个人累到不行,身体疲累,又梦到讨厌的旧事,如今还被手机吵醒? 毛毛已经起来了,甩着尾巴,睁着一双无辜的大跟睛看着她。 “饿了吧?” 嗷呜…… “我马上弄饭给你。” 看到张可栗拿起它吃饭的碗,大狗摇着尾巴愉悦的跟了上去。 一碗大型犬配方狗粮,一碗清水,毛毛马上幸福得尾巴摇得都快要掉下来了。 那样子让张可栗忍不住笑了,又摸了摸它,然后进浴室。 梳洗过后,清爽许多,在音响中放入幸田来末的cd,正想借由幸田大姐的活力四射振奋精神时,女神卡卡的声音再度响了起来,嘎嘎屋拉拉,拉拉屋拉拉…… 第、三、次……张可栗目露凶光拿过手机,心想,最好有这么十万火急,不然就等着被她臭骂五分钟…… 气势满满的按下接听键,“喂。” “为什么不接手机?” 简单几个字,张可栗瞬间像消了风的气球,整个人扁掉,因为,打电话的人叫朱天郡。 “没听见。” “你在哪里?为什么会没听见?” “我……”我在哪关你屁事,张可栗心想。 他自己下班后都不接手机了,为什么她非得在手机铃声响起后的第一时间接听呢——当然,这种明显会让他不悦的话她是不敢说的,不管怎么样,他现在是十七楼的老大,一切他说了算。 “我……音乐开太大声了。”这个理由应该可以吧,“有什么事吗?” “你的申请自荐书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只用了几百个字?我应该有说过吧,底限是三千,中文英文都是三千,明天一大早就要开高级主管会议,这种自荐书我要怎么拿上去?” 什么自荐书?她没写过那鬼东西啊。 “还有,我说过最晚期限是周五下年三点前,为什么这东西今天早上才寄到我的信箱?还请我务必要看?” “嗯……诚实说来,我不知道你在讲什么……我没有写过自荐书,自星期五离开公司后到现在还没有碰过电脑……你确定那是我的mail?你知道英文的小写l跟阿拉伯数字的1很像,英文的o跟阿拉伯数字的0很像,会不会……你懂吧……你要不要……” 男人顿了顿,“真的不是你?” “骗你干么啦,老实告诉你,我星期五晚上酒喝很多,今天头还在痛,你觉得一个还没酒醒的人有力气去搞那些五四三吗?还有,你可不可以告诉我,那个自荐书到底是在——喂,喂?”居然挂她电话? 星期六早上连续三通电话把她吵起来,莫名其妙凶了她一顿,什么都没解释清楚就挂她电话,就算他是她前夫,就算他是她目前的顶头上司,这样会不会太过分了? 正当张可栗气呼呼的关上手机电源的时候,朱天郡正从商务手机更改了一下回覆的字型,因为字型改变,很轻易看出来,那个应该是阿拉伯数字s的部分,用的是英文字母的小写l跟o。 他早上开信件时,还特别看了一下通讯录,是张可粟的没错,没想到只是“看起来很像”——有人弄了一个跟可栗乍看之下没分别的信箱,设定成她的名字,寄信给他……为什么? 不在规定的时间,没按照规定字数的自荐书,明显是希望他看了生气,然后对她发脾气? 有人希望他对她不满。 这做手脚的人大概不知道,他朱天郡本来就是这世界上对张可栗最不满意的人,做这样的事情,其实是白费工夫。 可栗在工作上并不是特别突出,应该不至于招人嫉妒,他自问对同事都一视同仁,不可能有人知道他们过去的关系,是谁想破坏他对可栗的印象? 正在思考可能范围时,手机铃声响起。 是一首英文老歌,家人的来电铃声。 “喂。” “哥,是我。” 打电话的是他的弟弟,朱天海——他回到家后好几个,月父亲才介绍他们见面。 当时父亲说想介绍个人给他认识,让他到办公室去,开了门,父亲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其实,父亲根本不用开口,他看得出来,基因骗不了人,天海有朱家人锐利的眉眼,以及跟父亲很像的下巴。 打击当然是有的,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追究已没有意义,更何况,比起责问父亲,他更担心母亲。 父亲的愧疚,天海的不安,都显示出同一件事情,他们在意他的感觉。 他当然可以选择跟母亲站在一起,分裂这个家,但是那么做又有什么好处?母亲很爱父亲,他知道这点。 在知道事实的那个晚上,他跟母亲到一家餐厅吃饭,母亲心情很好,吃完餐后又多点了一块蛋糕,面对他试探性的问话 母亲笑着说,“我早就知道了,只是不知道她有孩子……当初既然选择原谅,我就不会再提起,只要天海安安分分当他的部门经理,不要想跟你争,我就没意见。” 天海当然没想要跟他争——从小在社福单位中转来转去,成年后有一天社工打电话给他,说有一封他母亲的信,问他愿不愿意看,若不愿意看,他们会原址退回,他说要想一想,这一想就是半年。 最后他鼓起勇气拿了信,看看这个当初把他殴打到住院的妈妈想跟他说什么。 里面有张短签,写信的人自称是他的舅舅,说他最近要搬家,收拾旧物时发现妹妹寄放在他那的一些文件,里面包含他的出生证明。 没记错的话,小时候他常常问父亲是谁,每次问都会挨揍。饶是如此,但还是想知道,舅舅说,记得妹妹当时是在男朋友的公司担任销售小姐,公司在下城区的小街,如果他还想知道,可以去打听一下。 跟天之骄子的朱天郡不同,朱天海从小颠沛流离,即使拿到出生证明,也费了一番工夫才得以跟父亲相认。 但对于他的出现,父亲明显苦恼多过兴奋,他知道自己有个哥哥,听说很优秀,父亲从小就疼爱他。 听多了哥哥的事情,所以他才想着如果自己表现好一点,父亲是不是也会对自己好一点,没想到这种行为看在其他人眼中,就成了四个字,野心勃勃。 他想要的是家,还有家人。 从小到大,想要的都是这个。 所以当朱天郡接受他的时候,他就成了全世界最好的弟弟。 母亲对天海很好,像个母亲般的会替他打点生活琐碎的小事,衣服暖不暖,记得吃了早餐再出门,生病的时候会替他调整饮食,假日一起吃饭,总是说过去就过去了,这又不关孩子们的事——天海跟父亲不知道,但是朱天郡很清楚,母亲这么做全是因为他。 她越把天海当儿子,天海就越像个好弟弟——这对朱天郡的接班之路来说,是如虎添翼。 为此,朱天郡对弟弟有那么一些抱歉。 因为抱歉,所以对他好,渐渐的,两人越来越像兄弟。 这些年他在不同的地方工作,两人靠着电话跟邮件联络,如果回到华盛顿,必定会找一天只有兄弟两个人开车出去兜风。 成年之后才开始学习当哥哥,朱天郡不敢说自己做得很好,但至少不会差,证据就是他跟天海的手机通联。 朱天郡看看时钟,台湾快中午十二点,法国正是清晨,“这了还不睡?” “想问问你,爸生日的时候回不回来?” “会回去,不过只能待三晚,东仕这边我没办法请太多天假。”新官上任,得收拾很多之前两位皇亲国戚的善后,加上暑假快到了,会有很多展览,他没办法挪出太多时间。 “才三天啊。” “所以啊,你跟妈要好好汁划。” “知道了。” “对了,我下星期要到法国,如果你那时还在巴黎,我们一起吃个饭。” “好。”天海的声音明显愉快起来。“我周六才走,应该遇得上。” “那就先这样,我确定班机后再跟你联络。” 挂了天海的电话,朱天郡的注意力再度回到电话之前的冒名邮件上——张可栗不知道做了什么事情,有人想陷害她。 要抓出犯人不困难,但他得好好想想,怎么样告诉犯人不要再搞鬼了…… 日子无风无雨过去,直到周四下午,朱天郡从办公室出来的时候说,“各位同仁,关于这次夏天的法国商品展,收到了几份申请书,我跟董事会商量的结果决定,由张可栗同行。” 一时之间十七楼有人羡慕,有人捶胸顿足。 当事人张可栗却一脸莫名其妙,什么商品展?什么自荐书?一起工作就已经够尴尬了,现在还要一起重游蜜月地点? 所谓的商品展,其实就是到国外做牛做马,她一点兴趣也没有,而且她出国了,毛毛怎么办,它那么胆小,那么害怕离开她,她无法把它放在宠物旅馆啊。 想大声说“那不是我写的” ,但朱天郡的脸很明显不允许她如此白目,只好在同事的恭喜声中,露出那种“我好开心”的笑。 “可栗,法国耶。”梅子兴奋得不得了,“可以一边工作一边玩,好棒喔。” 一点都不棒啊,张可栗心里哀怨的想。 不是讲话讲到喉咙痛,就是搬东西搬到全身酸痛,就算有个半天一天的自由日,也只会躺在饭店里呼呼大睡,而且还得应付时差……光想就头晕。 她绝对不要去。 “张可栗。” 张可栗一脸世界末日的抬起头。 “进来我办公室。” 了解。 女人万分痛苦的从座位上站起来,万分痛苦的走进前夫的办公室,万分痛苦的在他面前坐下来。 “朱天……经理,那份自荐书真的不是我写的,我一点都不想去,我觉得与其把机会给我,不如让给真正想去的人。”虽然她不知道有哪些勇士自愿出国做粗工,但她不要。 “我是仔细考虑过的。” “嗯……可是……” “可是什么?” 张可栗叹一口气,决定还是豁出去问了,“朱天郡,你都不会觉得尴尬吗?” 巴黎可是他们蜜月的地点,光是想到这两个字,她就有一种笑不出来的感觉,何况还要原班人马走一趟。 “不会。” “可是我会。” “那就是你的问题了。” 张可栗唉了一声,也是。 “给你半天公假办签证,费用回来一起跟会计室请,二十号出发,班机我会再告诉你,没事的话就可以出去了。” 第六章 饶是万分痛苦,千般不愿,时间到了,张可栗还是拖着行李乖乖出现在机场。 拿出手机,找到“朱经理“,输入,“我到了,在柜台前面。” 不一会,对方回覆讯息,打开一看,忍不住有种抽搐的感觉——“我早到了,在你后面。” 既然看到她干么不出声,可恶。 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张可栗,忍耐,你要跟这个人相处七天现在只是开始。 因为要搭乘长程机,男人穿得很休闲,也……很好看。 为了避免自己继续看下去,张可栗很快的移开眼光,“我们办理手续吧。” 两人托运好行李,还有些时间,朱天郡提议去吃点东西时,张可栗就后悔自己为何要如此早到。 她应该在停止登机手续前五分钟到,托运,直奔登机口,系好安全带,戴上“勿打扰”的眼罩,马上睡觉——这样不就没事了。 现在要跟前夫大人一起吃东西?看着他的脸,她是要怎么吃,可是拒绝会更奇怪吧。 他都如此大人有大量跟她当朋友了,她怎么能自己一个人闹别扭呢? 而且她总有一种感觉,就是现在不让他小整,他会想办法在未来几天大整,两害相权取其轻,张可栗于是嗯的一声,像是要告诉他,也像是要说服自己似的,“走,我们来去吃东西。” 要吃就吃,张可栗点了三明治,玫瑰饼干,沙拉,又想到上飞机后得保持几个小时清醒才可能一路睡到法国,于是又加点了一杯咖啡。 劈哩啪啦点了一堆后,她终于满意的转身问朱天郡,“你要什么?” “一杯咖啡。” “然后?” “一杯咖啡就好。” 点餐人员微微一笑,“好的,重复一下两位的点餐,小姐要咖啡厚切猪肉三明治,玫瑰饼干,沙拉,先生要一杯咖啡,请问对吗?” 张可栗好不容易上升一点的心情指数一下跌到谷底,他如果只要喝咖啡韵话为什么不早说,搞得好像她很像猪一样。 才刚找了位置坐下,耳边就传来一阵有点激烈的说话声。 “他以为我几岁,我又不是十七八岁年轻小女孩,说什么我都信,他选择跟程臻吟在一起的时候,说是因为对我没感觉了,要我别怪他,现在发现程臻吟只是把当他提款机,就回头想找我。” “那是因为他发现还是你对他最好吧。” “我当然对他最好,我帮他写了两年报告……我气的不是这个,我气的是他的理由真的很蹩脚,他说他对程臻吟不是真的动心,只是想试看看我有多在乎他——花三个月接接送送别的女生,帮她买东买西付帐单,然后说是想试探我有多在乎他,还以为我会信,有没有很好笑?” “这些男生到底在想什么啊,玛儿她男朋友也很绝你知道吗,她男朋友求复合的说法居然是,因为玛儿要准备硕士考,他怕她分心,所以才假装跟大传的那个妹在一起,这样玛儿就会专心在课业上,他对玛儿说,“我是为了你好,所以才选择离开……”可你男朋友输了。” “他早就不是我男朋友了。” “一时口误啦,哈哈哈。” “原本要出国玩很高兴,结果出门前接到这种电话火大得要死,我现在头顶都快要可以煮茶了,你还笑啊。” “我的笑是有点无奈的……求复合是有方法的,这种理由太好笑了……” 张可粟暗忖,这不好笑啊,青春女孩们,你们旁边的姐姐真的就是为了她对面的男人好所以当初才离开他的…… 从小到大,她不知道看过多少部女主角含泪离开的电影,看过多少部不得已分手的小说,从没想过这种事情有一天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可惜,她那样的爱情只有前婆婆知道。 前婆婆虽然不是什么大坏蛋,但的确也不是很喜欢她,家产问题只是她光明正大求她离开的理由。 不过现在想这些事情又有什么用呢,木已成舟,四年前就已经成舟了,再想也回不去……即使回去,自己也不会改变决定。 虽然现在的朱天郡脾气很大又难搞,整个唯我独尊。永远不管别人的感觉 但是无法否认的,他已经有了肩膀,从一个理想世界中的大男孩成为真实世界的大男人,一个闪亮亮的大男人。 她每次被钉或觉得又被陷害时,常常会在心里想:如果你对现在的自己够满意,那就要对我好一点,我可是帮助你蜕变的大功臣啊…… 感觉额头被戳了一下,张可栗回过神,发现朱天郡看起来小不爽,一副训导主任要训话的样子,她立刻捏捏自己的手指。集中精神,好聆听教诲。 “别人的故事有那么好听吗?” “因为……嗯……就还满有趣的。” “我看不出来哪里有趣。”两个年轻女孩抱怨男朋友,这有什么好出神的? “爱情观啊。”张可栗试探性的问,“如果你是那个硕士生,你会相信“我是为了你好,所以才选择离开”这种话吗?” 朱天郡不以为然的发出一个单音,“一听就知道是鬼话。” “我想也是。” 怎么听都很像在庄孝为——所以即使朱天郡的现在很闪亮,所以即使命运把他们又兜在一起,所以即使她对他还是那么有感觉,她还是选择不说,因为结果一定只会得到他从鼻孔冷哼一声,然后就没了。 而她的前婆婆本来就不喜欢她,当然不会替她作证。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是,这一千多个日子很长,长到她的心境已经有了一些变化,强摘的果子不甜,她不会再去勉强什么。 解释,证明,然后他说“谢谢你为我做这么多,但我已经结婚了,也有了可爱的孩子”——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她就赢玛儿的男朋友了,真的。 朱天郡的条件很好,四年的时间不算短,中间发生了什么事情没人知道,也许他心里有了另一个天长地久,也许他会改变理想类型,也许他会对因为爱所以离开这种事情嗤之以鼻…… 好啦,她无法去承受那可能的一切,包括他的不屑哼气、女朋友、妻子、小孩……任何一项都会让她这轻熟女蔫掉,十年之内无法恢复,她这辈子已经为爱付出过一次,她可不想把仅有的再拿出来燃烧一下。 总之,他很好,那就好了。 她不会后悔。 即使现在她亲爱的前夫就坐在她伸手可及的地方,她也能理智的把眼前的俊男当作纯风景,欣赏就好。 张可栗拿起三明治,大大的咬了一口,盯着他的胸口想——你现在这样真的很好,很好。 她不会再扰乱他的情绪跟人生,就让他这样自信又骄傲的在专业领域中发光发热,遇到另外一个女孩子,结婚,生子,进入另一阶段的人生。 她也会继续用自己的方式活得愉快,遇到另一个男孩子,绍婚,过日子,进入另一阶段的人生。 不知道他的小孩会叫什么…… 她还是想把自己的小孩取叫晴天……不是朱晴天了,是某晴天……但是,孩子真是个遥远的梦啊,帮毛毛找个老婆说不定还实在点……额头上又被戳了一下。 张可栗无意识的脱口而出,“晴天……” 男人皱起眉,天色在几小时前就暗了,还晴天……等等……晴天…… 张可栗干笑几声,“我是说,希望巴黎那边是晴天啦,不然下雨没人来,展场会很冷清。” 说完,立刻拿起三明治咬咬咬,一副“我很饿,不要打扰我”的样子。 朱天郡只看得到她的头顶,以及渐红的一双耳朵…… 于是他很确定,她刚刚口中的晴天,就是他脑海中一闪而逝的那个……朱晴天…… 戴高乐机场。 时差,加上飞机引擎的声音,导致张可栗只勉强睡了几小时,下飞机后,满脸浮肿——她超羡慕那种酒量很差的女生,两口红酒下肚,就可以一路睡到目的地,太神奇了,到底是怎么办到的?她要达到那种效果,至少得大杯威士忌才行。 朱天郡看她脸色苍白,双眼无神,决定放过她,“你先去饭店、睡一会,下午一点到展场来跟我会合。” 嗷,皇恩浩荡。 不知道饭店有没有设lv专柜——知道她要去法国出差,弟妹一直求她帮忙带包包,还一口气写了五个型号给她,说如果能全买到最好,如果不行,随便哪一个都好。 张可栗其实很想跟她讲,姐姐是去当展场粗工的,必要时还得表演“穿高跟鞋搬沙发”这个没多少人会的绝技,没时间逛街啊,可是想到弟妹生了双胞胎后没日没夜都在带孩子,只好硬着头皮答应,她会尽量,但是不保证一定买得到。 现在皇上放她三小时的假,幸运的话,说不定可以趁他不注意时做完这件事。 开心,是不能忘形。 “谢谢朱经理,我一定会准时到的。“硬生生忍下呵欠,张可粟拿出手机,“我联络一下厂商,看看他们的车子出发没?” “不用,我在台北已经取消迎宾车。” 啊,所以他是预备搭计程车吗? 看出张可栗的疑问,朱天郡主动补充,“我弟会来接我。” “你弟现在在法国?” “家里准备要拓点,他过来看看市场。” “那……”那请问王爷何时到?小的到底能不能先走呢? “你先走吧,记得下午别迟到。” “我知道。”她是十七楼最准时的人,就算台风大雨,她都能在九点前刷卡。 朱天郡看张可栗拖着行李朝计程车搭乘处走去,那么巧,朱天海正好出现 两个在他生命中扮演了相当重要角色的人距离不到一公尺的擦身而过,可栗背对着他越走越远,天海却朝他越走越近…… 朱天郡猛然想起,这女人为什么对他有弟弟这件事情一点都不惊讶? 连他都是回家后一阵子父亲才告诉他这件事情,可栗根本不可能知道他有弟弟,但她刚刚的样子就好像问起纽约的旧朋友一样——露西回凤凰城了,摩莉决定继续留在纽约找试镜机会,铃子在东京发展得不错,你弟现在人在法国…… “哥!” 朱天郡回过神,跟弟弟拥抱了一下。 “你看什么,那么出神?” “你见过那个女人吗?”朱天郡指着还在视线范围中的张可栗,“绑着马尾,穿白色衣服黑色长裤那个。” “没见过。” “确定没有?” “我确定我不认识她。”朱天海觉得奇怪,“她不是跟你一起来的同事吗?我刚才看到你们站在一起。” 方才他转入大厅时,明明见到两人在说话,他也从两天前的电话中知道哥哥会跟另一名女同事一起来,怎么现在却一直问他是不是见过她? “如果我们早几个月相认,你就要喊她大嫂了。” 朱天海难掩诧异——他知道哥哥结过一次婚,但是从没见过照片,原来刚刚那个女人就是…… “你们复合了?不是,等等,不是同事吗?” “是同事,我到东仕后才发现她也在那,我的直属部门。”朱天郡笑了笑,“地球是不是很小?” “应该说是缘分吧。” “她知道你。, 朱天海脑筋一下转不过来。 “没听懂?我跟她离婚三四个月后才跟你相认,可是她居然知道你。” 朱天海下意识的朝张可栗离开的方向看过去,“真的?” 男人于是把刚刚的对话重复了一次。 “会不会只是顺着你的话讲?” “她不是那种人。” 何况,她脸上的表情一点惊讶的成分都没有——认识两年,结婚半年,他们对彼此的家族成员都十分了解,就算没见过面,也听过名字,看过照片,听过一些小故事。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独生子,可栗也知道他没有手足。 人也许会忘记介绍自己还有一个表姑,一个堂兄,但绝对不会忘记自己有一个弟弟。 当初他都花了好几天才接受这件事情,可栗居然一点诧异的模样都没有,除了她早知道天海的存在,否则他找不出任何理由。 他几乎可以肯定,她有什么事情瞒着他…… 四天展期很快过去,一如张可栗预料的,做牛做马做粗工,而且因为展场很吵,必须扯着嗓子讲话,搞得她都有点“烧声”。 身体很疲累,精神压力也很大——手机一直有简讯进来,同事托她买这买那,居然还有白目问她会不会顺便去普罗旺斯,她想买精油,最好巴黎跟普罗旺斯有这么近,吼,她是出差,又不是出国跑单帮,哪来这么多订单啊。 然后这四天,前夫大人偶尔会用一种若有所思的眼光看着她,看得她有点发毛……真是。 算了,半个小时后,展馆的门就会拉下来,明天这个时间她就已经在飞机上了,她决定……敌不动,我不动,拿出装蒜本事熬过剩下时间……回到台北,她要立刻飞奔去宠物旅馆接毛毛,光想就知道,毛毛看到她时一定又是摇到尾巴快要掉下来的程度。 最后的三十分钟在张可栗热切的期待中终于过去了。 喔耶。 她赶紧用临时抱佛脚学的简单法文指挥工人搬搬拆拆,随着东仕区块越来越空,她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当最后一张椅子搬走时,她真的觉得可以听到天使唱歌了。 “你看起来很开心嘛。”朱天郡的声音传来。 张可栗头也不抬,继续在单据上勾勾写写,“那当然。”我又不像你这么容易不开心。 这四天的联展,其实东仕得到的评价不错,但朱天郡的笑脸却始终没展开过——他以前没这么难搞啊,现在到底是怎么了,她甚至一度怀疑原因出在自己身上,可是,她会出现在这里可是皇上钦点的,照理说应该不是她的问题……但他看她的样子又是怎么回事? 研究的,怀疑的,若有所思的…… 还好只有四天,如果展期是一个月,她一定会马上下跪求他不要再这样看着她,害她心里很毛。 朱天郡双手交叉抱在胸前,“都处理好了?” 报告长官,“都处理好了。” “没有遗漏?” 报告长官,“完全没有。” 她能在东仕待四年可也不是吃素的,面对朱天郡的疑问,张可栗像个小兵般的一样一样说明,如此……这般……已经确认……对方回覆……啪啦啪啦一大堆。 终于,前夫大人满意了,点点头,“很好,晚上记得不要迟到。” 晚上?迟到? 面对她的问号眼,朱天郡俨然不太高兴,“晚上在宾丽饭店有酒会,不要告诉我你不知道这件事。” 她……她是真的不知道这件事啊…… 完了,她没有带礼服。没预约做头发,没带任何像样的首饰…… 我……当然记得,正想跟经理报告,如果没事的话,我想先回饭店做准备。”妈妈啊,拜托饭店的发型沙龙千万要有位置,还有一定要有合适她尺寸的服装,首饰首饰,可是她现在连自己要穿什么都不知道,是要怎么租首饰? 一获得皇上恩准,张可栗飞奔着跑出会场,拦了辆计程车往饭店开去,一路上开始猛打电话。 感谢商务手机的便利,在抵达饭店前她已经先预约好一名发型师,也挑了三套礼服试穿,至于首饰,因为礼服都是黑色的,因此决定搭配万年好用的珍珠项链跟垂坠耳环。 晚上七点,她美美的出现在宾丽饭店。 进入宴会厅前,张可栗看到了自己的倒影——发型师将她的长发挽了发髻,礼服是v领缎面,锁骨很美好,腰线也很美好,低调,简单,脖子上的珍珠项链映得她的脸更温润。 张可栗对着那映着倒影的玻璃门想,比起大学时的毕业舞会,她的样子也不算差很多,说不定还更美呢,二十八岁也青春……想想又觉得太厚脸皮,忍不住笑了。 看着看着,张可栗从玻璃中看到朱天郡的身影。 他也正看着她。 距离有点远,看不清楚他脸上的表情,不知道他是觉得她太自恋,或者是有毛病,但无论如何,绝对不会是好话。 没关系,她真的不介意了。 因为,她打算要辞职了。 经过这几日,张可栗已经想得很清楚,她没办法再这样跟朱天郡相处下去,也没办法继续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她这阵子梦作得太多,酒也喝得太多,假装快乐假装没事都让她有种胃溃疡的感觉,这些反应都不好,所以她打算再次的从他眼前消失。 不同的是,上一次是为了他,这一次是为了她自己。 在那之前,就让她小小的再装一下——她要跟他再跳一支舞。 第七章 第一支舞的音乐响起,朱天郡原想退到角落,没想到张可栗却挽着他的手说,“一起吧。” 他来不及说话,旋即被她带到舞池中央。 她的手很自然的扶着他的肩膀,抬起头对他一笑,“我们跳舞。” “张可栗,你嗑药啦?” “你才嗑药。” “那怎么突然不躲我了?”这段时间以来,明明就是连正眼瞧他都不太敢的人,居然拉他跳舞。 “因为我开窍了。”而且刚刚喝了一大杯的威士忌壮胆,不会醉,但会让她不要再这么畏缩,让她可以提起勇气正眼看他。 在进入宴会厅前,她告诉自己要跟前夫再跳一次舞,为了即将到来的别离,她一定要完成这项任务不可。 “两个多月才开窍,真有效率。” 张可栗转了一个圈,趁着再次面对他时,轻轻的弯了一下膝盖,“多谢夸奖。” 她嘴角那一抹略带顽皮的笑意,很轻易的勾起朱天郡内心深处的柔软——这女人……是上天派来折磨他的,他的心情总会因为她的一句话或是一个眼神起了惊天变化。 看她穿低领的衣服会不高兴,看她拿零食当正餐觉得不健康,知道她每个周末都跟庄佑梅泡夜店到深夜,会故意在周一早上丢一大堆工作给她,让她记得下次要少喝一点,以免宿醉影响工作。 那日在餐厅,她那样慎重为自己过去的错误跟不智道歉之后,他足足在办公室发了一下午的呆。 是的,发呆。 总是被怀疑有德国人基因的他,竟然把时间用在空想上,他上一次发呆应该是发现她爱上别人之后。 他一直在想,如果她是这样的为她的外遇抱歉,那么,他要不要原谅她,真正的原谅,像母亲原谅父亲那样的原谅。 母亲当时说,“当然是会生气跟伤心,尤其那时候我还正在怀你,觉得好难过,一直想知道为什么你爸会这样对我,唯一感一到欣慰的是,当我们说开后,他跟我承认那是一时迷惑,请我原谅他,说他会证明给我看,他值得被原谅。” “所以,妈就原谅爸了?” “那时面临两个选择,一是离开他,然后失去他,第二是原谅他,然后重新得到他,因为知道自己还爱他,所以选择了第二条路……事实也证明,我的选择是对的,赌一口气很容易,但是我知道什么是我要的。” 朱天郡看着眼前这个与自己跳舞的女人,脑海中不断想起那日母亲跟他说的话——先离开他,然后失去他,第二次原谅他,然后重新得到他。 原谅他,重新得到他…… “张可栗。” “嗯。” “你现在有交往对象吗?” “我有的话,就不会跟梅子每天黏在一起,还被误会是一对了。” “没试过联谊?” “有啊,可是我好像还是不太能接受那种事情。” 他带着她转个圈圈,“哪种事情?” “别上号码牌,每个人手上一块板子,交谈五分钟,打分数,下一个,交谈五分钟,再打分数,两个小时下来,板子上密密麻麻,有圈有叉有三角形,可是你真的想不起来谁长什么样子,问的话都是,你家里有什么人,你是哪里毕业的,什么工作,有没有房产——当然这很重要,只是……我就是不喜欢这样。” 朱天郡笑了笑,他参加的也都是,问题更麻辣,会直接问他月薪多少,能不能接受不养孩子过两人世界。 他的月薪可以吸引很多女性,但他一定要孩子这点却又会击退很多女性。 在这点上,他很传统,他想要的是自已的孩子——自己的骨血,自己的基因,相似的容貌,以及相似的习惯。 宝宝很可爱,他希望越多越好。 最好每天开门回家,一堆小孩扑上来叫爸爸,然后互相吵着要他先看谁今天的功课,今天的作品,听他们说今天在学校发生什么事。 “以婚姻为前提的联谊不都是这样吗?”用条件来论斤秤两。 “我知道,我只是不喜欢,如果我结婚,一定是因为想跟对方一起生活,如果我想跟对方一起生活,一定是因为我爱他,爱是彼此之间的感觉,那跟工作房产是两回事,简单来说,我爱他,他没有房子也没关系,我不爱他,他有一百栋房子也没用。” “所以我们结婚的时候,你是爱我的。” “那当然……”呃,好吧,虽然一杯威士忌醉不了她,但还是对判断力造成某种程度的阻碍。 男人的表情很奇特,张可栗囧得想找地洞钻。 她一定是哪条神经不对劲,居然会想跟他跳舞,辞职就辞职,什么舞,她现在彻底了解,失言如覆水,难收回。 希望他不会发现哪里不对然后要她说清楚,可恶,音乐为什么还不停?他们跳的是小舞曲又不是交响乐,也太久了。 仿佛听见她内心的抱怨,音乐恰巧在这时候停止,张可栗松了一口气,假装没事的说,“来去喝点东西吧。” 为了要压惊,第二杯威士忌下肚。 一整晚,朱天郡没再提任何让她尴尬的问题,她悬着的心慢慢放下。 厂商很多,客户很多,每人喝一点喝一口。整晚下来已经喝了不少,幸好她跟梅子平常在夜店交了不少学费,三五杯烈酒还在她的控制范围内,她有醉意,无醉态,在外人眼中,她仍是个“优雅的东方仕女”——那是今晚一个匈牙利籍的出资者称赞她的话。 虽然大胡子不是她的菜,但被称赞还是值得高兴的。 一如往常的,她高兴,朱天郡就不高兴了。 几乎是时间一到,他就告辞。 主子都走了,奴婢能做的当然就是赶快跟上去,于是她对大胡子挥挥手,快步跟上朱天郡离去的背影。 男人走得很快,她匆忙买来搭配礼服的鞋子其实不是那样合脚,微有醉意之下,悲剧自然就在宴会厅外那光可监人的大理石磨光地板上发生了,她跌倒了,而且跌得很惨烈。 头晕膝盖疼,饶是如此,她还是在第一时间赶紧爬起来,很好,没人注意。 一拐一拐的跳到旁边的小沙发上,张可栗赶紧脱下鞋子,痛痛痛痛痛,一边揉一面在内心骂着,走那么快干么,没看到她今天的鞋子很高吗? 算了,她自己回去。 反正又不是没来过——虽然是四年前的蜜月,但好歹也是待了半个多月,怎么叫车付钱她还是懂的。 脾气这么大,还敢幻想孩子满屋,不当老孤单就不错了,除非是要钱不要爱,不然谁受得了…… 还好明天就要登机,她要穿着夹脚拖到戴高乐,皇上就尽量西装笔挺吧,她不但要穿夹脚拖还要穿碎花裤,哼。 她都已经说了好多次,那封狗屁不通的自荐书不是她写的,他偏要带她来—— 以为离婚夫妻再度共赴蜜月地点会让她退缩吗……没错,她是被打击了。 被这里的街景跟天空给打击了,被不断听到的法文给打击了。 当时两人手挽着手走过一条又一条的大道,真的处处是风景,现在计程车开过一条又一条似曾相识的大道,真的处处是地狱。 朱天郡虽然表面温和,而且一副“过去的事情我已经忘记了,我们就当朋友吧”的样子,事实上看到她时,还是会忍不住一把火吧,所以用这种不着痕迹的方式来修理她。 也不想想她是为了谁。 张可栗好想大吼:混帐小子,你能有今天的成就,都是因为我啊? 朱天郡走到饭店门口,没见到人跟下来,等了五分钟,还是不见人影,又一个五分钟过去,张可栗依旧没出现。男人神色越来越不善,跟那个匈牙利的大胡子有这么多话说吗? 再一个五分钟——慢着,刚刚从另一扇旋转门出去的就是那个匈牙利的大胡子对吧,大胡子人都下来了,那可栗…… 朱天郡连忙回头,搭了电梯到宴会厅。 一走出三楼,马上看到可栗弯着腰,坐在沙发上揉脚,背脊一起一伏的,看起来像在哭似的。 他走到她身边,蹲了下来——果然,两个眼睛泡泡的,紧抿着小嘴,一副随时会哭的样子。 “扭到了?” “在前面那边跌倒了。” “疼不疼?” 张可栗摇摇头,拎起鞋子,“我没事,走吧。” 男人突然想起他们在纽约时,可栗有次在大雪泥泞中跌了个四脚朝天,坐在地上要他背的样子,他笑她是个撒娇鬼,她笑着回答,“你是我男朋友,我当然跟你撒娇啊。” 那像一个记忆开关,不过瞬间,他已经想起好多事情。 两人在中国留学生的聚会上认识,第一次想约她出去却被她回绝,理由是,“我不陪人打发时间。” 当下他羞愧得直想找地洞钻——没错,那时他只是觉得一个人吃中饭有点无聊,然后刚好看到一个认识的人,而他对这个人的印象还不错,于是随口邀约。 他在学校是风云人物,念的科系虽然是母亲苦苦哀求才勉强申请的设计学院,但凭着天赋跟从小的耳濡目染,所以即使不喜欢,仍让教授视之为得意门生。 活动方面自然不用说,他爱玩能玩,加上家境好,别说学校内的活动,即使是到墨西哥度个短假期,去加拿大滑雪这种活动,也一样能参加。 外型好,身家好,个性外向,他在约女孩子方面几乎是无往不利,这是第一次被拒绝,而且还是这样的被拒绝。 几个月后,当两人成为男女朋友,他提起这件事时,可栗嘟着嘴巴说,“本来就是,我才不要当什么爱妃昵。” 男人不懂什么叫爱妃,因此拱手求教。 “那些绕着你的女孩子就叫爱妃啊,你一约就会到……我可以对一个人有感觉,但是我不会因为有感觉而愿意陪他打发时间……你了解我在说什么吗?” “我可以不要得到,但是不能只陪着池—一当然有些女孩子做得到,可我不行,对我来说,爱情这种东西除了是爱他,也得爱我自己才行,如果他要我待在他身边,那他就要拿爱来交换,爱平衡,比较容易长久。” 朱天郡没有被这一串话弄得头晕,反而有一种底定的心安。 当时他有一种错觉——过往的游戏人间只是在等待真命天女的出现。 他在等待一个能够彼此交心的人,两人并不只是一段时间在一起彼此高兴就好,而是会想到以后,会想到永远。 毕业时,两人真的结婚——虽然男方的家人都没到,女方的家人也只来了弟弟,但是同学帮他们策划了一个热闹的婚礼。 新娘无论如何都想要很正式的结婚照,所以他们请了专业摄影师,替他们在校园拍了一百多组照片,可栗选出最喜欢的一张,洗成海报那样大小,加了木质的花框挂在客厅。 蜜月回来,可栗的稿子被一家设计公司看中,她很快的开始上班,他则发下一年内要开画展的豪语,虽然早已同居一年多,但是结婚依旧带来心境上的变化,他是她的丈夫,她是他的妻子,不再只是恋爱,他们有个共通的未来,要打造一个家。生孩子,升格为爸爸跟妈妈。 四年多过去。 眼前的女人还是那个女人,但也不是那个女人了。 即使物是人非,她楚楚可怜的样子,还是轻易勾起他心中柔软的那一部分。 见她的膝盖明明很红,但是她自己拎起鞋子说,没事,我们走吧……朱天郡无法控制的将她拥入怀中。 他搂着她的腰,下巴能碰到她肩膀的肌肤。 “朱……天郡……” “一下就好……就一下。” 感觉怀中的人渐渐放松,然后,她的手也环上他的肩膀。 “你这个可恶的女人。” 她低声笑起来,“真不像你会说的话。” “那你觉得我应该讲什么?“ “忘记过去比较像是你的风格,这样记恨太不像你了……想起我时,要觉得只是一个有缘无分的女人,面对我时要一点感觉都没有。”张可栗的手轻轻摸着他的头发,“要想,还好没花很多时间在我身上,还好我们很快就离婚,没耽误你太多时间与青春……这样才是你。” 没人会这样说自己,于是男人下了结论,“你真的醉了。” “没有,我酒量好得很。” “什么时候开始能喝了?” “刚回台湾的时候,大概有半个月吧,几乎天天跑去喝,后来想想这样不行,开始投履历,上班后怕宿醉。只有周末会去挤一下……规律得好像去打卡一样,直到尾牙上倒了一堆人我还醒着的时候,才发现原来自己的酒量不错,真是。” 朱天郡听她的语气颇有惋惜,开口问,“喜欢?” “酒量好,我就不能借酒装疯了。“就像现在,被他抱着,她好想再吻吻他——但体内的理智浓度还是高过酒精浓度,所以她什么也不敢做,“现在戒酒也来不及,因为人生没有早知道。” 张可栗推开他,对他笑了笑,又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看着他,大大的眼睛中除了水气,还有他所熟悉的温柔。 手一下一下的,顺着他的头发。 男人终于无法忍耐,再次搂过她,吻上她。 张可栗先是呆了几秒,很快的开始回应他。 吻了许久,朱天郡终于放开她,她红通通的耳朵此刻看起来十分勾人。 他突然觉得……他们或许需要……男人突然很庆幸他们就在饭店里,饭店什么都没有,就是有房间。 嗯,这,嗷……妈啊,她的礼服。 张可栗裹着被单,手脚并用爬下床,从地毯上捡起她那件日租金六十欧元的礼服,朱天郡居然……他是野兽啊……不知道拉链藏在侧腰吗?这个脱线的地方这么大,对方肯定要她赔的。 想到可能要花三百欧元买下一件破衣服,就觉得心好痛。 此时,她全身酸痛,膝盖超级痛,慢着,张可栗突然想到,他人呢? 朱天郡该不会落跑了吧?为什么房间内只有她一个人? 裹着被单又倒回床上,她想,就算他真的落跑,她现在大概也没力气拿他怎么样。 原来商展最累的是最后一天……还真是……令人脸红的……劳力工作啊…… 他是几年没吃肉了,吓死她。 但是,感谢他不在,不然光是尴尬就足以让她呼吸困难,脸色发青。 张可栗在床上翻过来翻过去,滚了半日,终于甘愿的从床头的小提包中翻出手机,不意外的,已经是下午,她的飞机应该已经在德国上空了吧,哈哈哈唉。 干笑几声调整心情,她终于看到手机里有封未读简讯。 是她的前夫大人兼一夜情人,写着,“朱氏有股东要让股权,与弟弟回华盛顿处理,已帮你把机票改期至三天后,班机时间不变。醒来发个简讯给我。” 张可栗想想,又打电话至航空公司改时间,改为明天出发。 接着要饭店人员帮她去服装店买s号的洋装一件,洗完澡,换上新衣服,到饭店的餐厅点个下午茶套餐当早餐。 算算时间差不,多立刻拨电话回台湾的宠物旅馆,说自己是张毛毛的妈妈,要比预定的晚一天才能去带它回家,旅馆人员立刻说没问题,他们已经知道了,会给毛毛延住一天。 才刚挂断宠物旅馆的电话,她的手机马上又是一阵“嘎嘎屋拉拉,拉拉屋拉拉”。 来电显示,东仕。 “喂。” “我啦。”梅子的声音,“啊,你是不是真的晚三天回来?, “你情报也太快了,我晚一天而已啦。” “就刚才宁真一直在讲东讲西。”梅子压低声音,“我现在在茶水间,跟你说喔,现在整个办公室都在传你跟朱经理有一腿。” 消息太慢,她四五年前就跟他有一腿了。 “宁真原本不是很喜欢朱经理吗,人事那边不知道谁跟她说,你跟朱经理要晚三天回来,她就很不爽。” “她不爽我又不是现在的事。”张可栗不以为意。 “不是啦,你不是说没写那个自荐书吗?我在想是不是她故意弄一个跟你很像的电子信箱,冒你的名字乱写一通,好让朱经理发飙。” “因为她喜欢朱天郡,所以陷害我?为什么?十七楼还没结婚的女生有七八个我没有做出任何让人误会的事情吧?”她这个前妻一点威胁性也没有,好吗! “朱经理很注意你的好不好。” “那只是……对我的不满而已……” “拜托,宁真多羡慕那样的不满啊!不要把零食当正餐,不要老是喝冰的,衣服穿都么低胸干么——她刚刚讲我才想起来,朱经理真的很注意你没错,喔对了她还讲,你们说不定已经在偷偷交往了。” “你叫她有时间去看精神科啦。” “噗。” “你特别打电话来就是要跟我说这个?” “当然不是啊,那只是我刚好听到,所以就顺便跟你说,我打给你的真正目的是……你既然要多待的话,我要补新的购物清单。” “我就知道……”张可栗不禁翻个白眼。 “好嘛,好啦,可栗,帮我买帮我买帮我买。” “知道了,如果太重,我要你付行李超重的钱。” “那有什么问题。”梅子嘻嘻一笑,“我传到你手机里,记得帮我买喔。” “你好烦。” “哈哈哈,爱你喔。” 第八章 朱天海第一次看到他哥哥是从网路上找到的照片,那是张朱氏的全家福照片。 当时他刚刚完成认养手续,有了一个名义上的爸爸,有一个名义上的哥哥,还有一个正式的中文名字。 父亲安排他进入朱氏,让他担任行销经理的助理,从基本开始学习。 然后他开始听到一些关于朱天郡的事情。 大少爷,唯我独尊,叛逆,有才华,有天分,非常优秀……几个月后,他从人事部那里听说,大少回来了。 父亲没安排他们见面,他也知道自己身份特殊,因此没说什么,只是更努力的在工作上求表现。 然后有一天,父亲让他进办公室。 那是朱天海第一次见到朱天郡本人,一个比自己大几个月的哥哥,他跟父亲长得很像很像,眼神非常锐利。 他推门而入,穿着剪裁合身的西装,双手就放在口袋中。 当父亲尴尬的跟他们介绍彼此是谁时,他终于转过头来看他,眯着眼睛,点点头,“我知道了。” 几天后,他打电话给自己,说出来吃饭吧,就我们两人。 那天晚上,两人谈了很多。 朱天海发现之前那些形容完全没错,朱天郡就是一个大少爷,唯我独尊,叛逆,有才华,有天分,非常优秀的人。 他说刚结束一段婚姻,这阵子会先住在华盛顿。 当他快走到其他公司去工作时,笑说,“总要先见见世面,将来才知道该怎么经营,朱氏一开始也只是一间小小的家具代工厂。” 他的作品很快受到青睐,于是他收了行李,又回到纽约。 兄弟两人会通通电话,偶尔见面——虽然是血缘兄弟,但必竟没有从小一起长大,加上朱天郡从小到大自优渥生活中培养出一种自然的气势,他对这个哥哥,崇拜中带着尊敬。 他的哥哥,因为经历过一段不愉快的婚姻,因为将来要接班的责任重大,大部分的时候都是在想事情。 他当然有高兴的时候,工作达到预期,度假之前……他看起来都会很愉快,不过,这是朱天海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现在这种神情。 很难形容…… 应该说是轻快吧。 “轻快”是个不错的形容词——也觉得他哥哥好像丢掉了什么很烦心的东西,或者是困扰他的情绪,总之,现在的他看起来不太一样。 “哥,在巴黎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好事?你看起来心情很好。” “记得在戴高乐机场我要你看的那个女人吗?” “如果我们早点相认,我就要叫她大嫂的那位?” “就是她。”朱天郡笑笑,“以前,虽然我在嘴巴上说原谅她了,但内心并没有,能在同一个地方工作,是因为我想表现自己不在乎,但其实……” “是在乎的。” “我一方面觉得她还是我当初认识的那个人,忍不住被她吸引,一方面又觉得怎么可以被同样的石头绊倒两次,很矛盾,当然,还有一部分的原因是我的自尊——但无论我怎么想,都无法否认自己想跟她在一起。” “你决定了?” “对,我再也不想否认自己还爱她这件事。”就像母亲那时说的——离开她,然后失去她,或者原谅她,然后重新得到她。 朱天郡有记忆以来,父母俩过得很幸福,他们绝对是一对相亲相爱的夫妻,如果忘记一件事情能换来三十年美满的婚姻生活,那么他就找不出继续记着那件事情的理由。 不管是她把他以为是明易说出“至少这辈子我很真诚的说过一次我愿意,我也真心诚意的觉得能跟身边的人白头偕老”的时候,或者脱口而出“晴天”这个孩子名的时候,他内心都会有一些难言的感动。 “既然这样,为什么不一起把她带回家,爸爸跟阿姨没看过她不是吗?如果一起来,我们可以全家一起吃饭。” “她的美签应该早过期了,何况,这只是我单方面的想法,总不能说我决定重新开始,所以就强拉着她上飞机吧。” 重新开始只是大原则,在这个大原则下还有一堆问题待解决。 当他问她为什么这么快就回台湾时,她说“因为我发现他不是真的喜欢我,只是需要一个人投资他的工作室,所以我就回来了”——是很好的理由没错,但她说得太流畅,流畅得好像练习过数遍一样。 可与流畅的语言相违背的是不安的肢体动作,她不断的在扭手指。 洛娜说,“可栗是为了钱才嫁给你,她早知道你是谁” ,这话听起来没问题,但仔细想想,酒吧的老板说得好像比较对,“如果纯粹只是想要钱,她会继续把婚姻维持下去” ,如果她花两年多的时间跟他恋爱,好顺理成章嫁给他,那么就没道理才结婚短短六个月就跟他离婚。 如果她真的爱伦教男爱到不行,爱到愿意抛弃这个婚姻,那么,又怎么会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就离开他……还有,她知道天海的存在这件事也非常的古怪…… 张可栗一出机场,马上就有一堆未接来电跟劈哩啪啦七八封简讯——看那个来电显示,不用想也知道简讯是谁发来了。 她很了解那个人,因为她没听从他的安排,所以大少爷有点不爽,这种情况下说出来的不会是好话,还是先不要看好了,免得影响心情。 她应该先去接毛毛,带它去散步跟玩接球,让毛毛跟她心情都好一点之后,再来看这些简讯内容。 伸出手正想转成静音的时候,“嘎嘎屋拉拉,拉拉屋拉拉……”应该来的躲不过,接吧,这样她跟毛毛玩的时候就可以无忧无虑,而不是胆战心惊了。 看着手机,内心默数,一,二,三,我接! “喂,我刚下飞机。” “为什么自己改了航班?我不是帮你廷了三天吗?” 果然,皇上的意见还是那么多…… “因为有一句话叫做人言可畏,这样你懂吗?明明工作就结束了,还要待个三天才回来,你知道这会被传成什么样子吗?我不想让别人觉得我假公济私。 更不想让别人觉得他们两人是在交往。 男人沉默了三秒,“有人跟你说了什么吗?” 张可栗一惊,真是……可怕的直觉……她不能让他知道梅子打了电话给她,不然会害了她。 “没人打电话给我,你要听实话是不是?好,实话就是,因为巴黎是我跟……的蜜月地点,我觉得……我就是不想待在那个对我来说是个无法放松的地方,这回答你有满意了吗?” 男人再度沉默了三秒,“可接受。” “你如果没有别的事情,我要挂电话了。” “慢着,我有事情要跟你说。” “说吧,我在听。” “我弟弟……” 听得出男人的欲言又止,张可栗很自然的接口,“他怎么了吗?” “他很好。” “你不会是特别打电话来告诉我说,你弟很好这件事吧?”这有什么好炫耀的,她弟弟也很好啊,她弟弟全家都很好。 “当然不是,我是特地打电话来问你,为什么对于我有弟弟这件事情,你一点都不惊讶,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怎么知道的?” “我……你自己说的……嗯……就是……在法国机场时,你说他要来接你,所以我知道你有弟弟。” “要不要我学给你听,你刚才讲话有多结巴?” 她没练习过回答这个问题,当然会结巴,她又不像他。可以一本正经说“猪在天上飞”,甚至不管讲什么都能面不改色。 “其实……你还记得摩莉吧,我之前跟她联络的时候,因为她说你后来又回到纽约,所以就问了一下你的近况,无意冒犯,只是单纯的关心而已。”这个理由应该不错吧。 她是真的有跟摩莉联络,但两人根本没聊到朱天郡。 “真的?” “当然,不然我怎么会知道呢。”虽然是胡言乱语,但反正他又不可能去问摩莉,能过关就好,“那……我可以挂电话了吧。” “领行李了吗?” “刚上车,我弟来接我。” “那很好,继续。” 喔,饶了她吧。 她真的很不想回答,但可恨的是,她又无法挂断他的电话——如果她能像电影里的那些女生,听到不爽的电话就啪的一声挂掉,那有多爽快啊。 偏偏她没办法。 “张可栗,我回去的时候你来接我吧。” “我不要。” “既然这样,我就现在告诉你,经过这几天的深思熟虑,我决定跟你坦承,虽然我曾经很气你,不过还是喜欢你。” “……” “刚才不是气势满满吗,现在怎么不讲话了?”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太突然了吧,哪有人这样的,再说,她可看不出一点他还喜欢她的感觉。 就算是经过那热情的一夜,可醒来后只有一件被他撕破的礼服跟她一个人,没有玫瑰没有小熊也没有纸条,比起旧情复然,还比较像是单纯的一夜情。 虽然感觉还是很好,但是……还是喜欢她; ; 天啊,张可栗觉得都可以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了,这……这太刺激了……她实在很想大叫违规,违规,怎么可以这样?她都已经决定要辞职了,他却突然丢出这颗炸弹…… 她却没用的觉得好高兴。 “我……可以问一下,你到底喜欢我哪里?” 朱天郡回答得很轻松,“以前喜欢你哪里,现在就喜欢你哪里。” “可是,你不会忘记我对你做过的事情吧……” “没有忘记。” 对嘛,除非失忆,不然一般人怎么可能忘记那种事。 “不过我还是想得到你。” 呃…… “所以,我会重新追求你……” “你是不是遭受了什么重大刺激?这……这好不像你……” 明明脾气那么大,超完美主义,超不可一世,竟对前妻承认“我爱你” ,这根本不是他的风格啊。 虽说,她乍然听到的时候有那么一些些的高兴,但比起高兴,更多的是奇怪。 太突然了。 他到东仕已经两个多月,没给过她好脸色,甚至有时候她不禁怀疑他在公报私仇,现在却跟她说要重新追求她? 张可栗觉得自己在他心中应该是归于那种“就算全世界女人都死光光,也绝对不可能跟她在一起”的那个类别才对啊。 “哑巴啦?为什么不讲话?”朱天郡陡然出声。 “我太惊讶,不知道该说什么。”而且还心跳太快,要深呼吸,平复一下心情。 “惊讶?我喜欢你有这么奇怪?”男人低低的笑了起来,“不记得了,那天晚上我说过我爱你的……” 那天晚上……哪天?是那天! 妈啊,他为什么可以这么平静的说这种事情?这应该是一种只有你知我知而且永远不会说出口的默契吗? 张可栗啪的一声切断电话,动作太大,把驾驶座上的弟弟吓了好大一跳,“谁打来的?” “朱天郡。” 弟弟瞬间放火音量,“那个朱天郡?” “当然是他,不然还有哪个朱天郡。” “他说了什么?” “他……想重新追求我……” “那你……” “不可能。” 去年她因为身体不舒服去妇产科就诊,医生检查出不大不小的疾病,说“不大”是因为后来治愈了,说“不小”是因为医生告诉她,将来怀孕困难,即使人工受孕,也需要相当大的幸运才可能成功。 医生说得委婉,但她已经听明白,简单来说,她大概只有万分之一的机会能怀孕,机率太低,几乎可以说是不孕,然而朱天郡是她认识的人中,对宝宝这种生物最疯狂的人。 他很想要孩子。 延续朱家的姓氏,延续朱家的血脉。 也因为是独生子,所以希望孩子多多,越多越好。 她没办法跟他说,好,我们重新开始,喔顺便告诉你,我没办法生孩子——张可栗不想这样对他。 她对孩子的事情比较没那样执着,有宝宝很好,顶客族也不错,也能接受领养,一切顺其自然,但他不是。 在这方面,他非常的传统,他要的是“自己的”孩子,同样的血缘,相似的容貌,然后一代传一代。 她不想剥夺他当父亲的权利。 婚姻对他来说不只是跟心爱的女人在一起,孩子也占了相当重要的一部分。 “你跟他谈一谈啊,说不定他能理解的,他连你的假外遇都可以包容了,更何况是这件事。” “我很了解他,两种情况比起来,说不定他还比较能接受一个曾经迷途的妻子,而且,如果我想跟他复合,早就跟他坦白了——其实我还是爱着你,其实我从来没有对不起你,不管他信不信那只是一场戏,至少我会努力争取。” “姐,你不跟他谈一谈怎么知道结果一定是什么,也许他这几年已经有了改变,说不定他能接受领养,说不定他突然讨厌小孩。” 真不愧是她弟,因为她也曾有过这种想法。 “其实我们刚好这几天有碰到这个问题,他想要小孩的意志就跟以前一样,而且因为年近三十,想法更强烈。”面对弟弟的“你们谈一谈嘛”‘攻势’张可栗的结论是,“我不想勉强他。” “试一试啊。” “怎么试啊,你不能告诉一个从小向往盛大婚礼的女孩说,公证最好,你也不能说服一个想环游世界的人说原地踏步最快乐,如果现在的愿望是小时候的愿望,那么现在的愿望也会是以后的愿望,其实现在这样是最好的。” 虽然未来不可能,不过听到他说要重新追求她时,还是有种不枉费她这么爱他的感觉。 很多的高兴,一点点的酸涩。 换个角度想,这个男人几年前爱她,现在也还爱她,那就好了——张可栗,你做得很好。 你让这个大男孩变成一个大男人,他开始会负责任,甚至开始懂得一些体谅,开始懂得面对自己的感觉。 很好,很好,维持原状就好…… 张可栗一回到台,就知道为何梅子要特别打电话跟她八卦了——因为流言真的传得好离谱啊。 她活了二十八年才发现原来自己有多重身份,是总裁的,情妇,总裁儿子的女朋友,人事经理的外遇对象最多人传的是她跟朱天郡热恋,所以他带她去法国,名义上是参展,实际上是预先度蜜月。 而这些身份,都是宁真听说来的。 张可栗光听就笑到不行,“我如果是总裁的情妇,第一个就开除向宁真。” “我也是这样想,如果你有靠山,还轮得到宁真一天到晚翘着尾巴走路吗?记不记得有一次还跟我们摔文件,结果那个文件夹弹起来打到她自己的额头,超白痴的。”梅子哈哈笑了几声,“居然说你是总裁的情妇,会传这种流言的真的很瞎耶。” “不只是瞎,是连智商都没有了。” “还有啊,我偷偷告诉你一件事情。”梅子左看右看,确定没有其他人之后才说,“你不是说那封自荐信不是你写的吗,上面好像在问这件事情,有叫工程部的人查ip之类的,我不太懂啦,反正意思就是,已经确定信件是东仕的电脑发出去的,现在要弄清楚是哪一台。” 瞎毁?既然知道她的名字是被人冒用,为什么还叫她去? 在展场搬东搬西讲到声音烧声不讲,还跟朱天郡又…… 她只想跳一支舞做个了结,却留下那种回忆,还在回家路上听到他的再次追求宣言,不是存心要她难过吗? “可栗,你怎么了?我觉得你回来后跟以前不太一样耶。” “所以我才不喜欢出差嘛,有时差,在那边待几天好不容易调整好,又要飞回来,我真的没办法。” “给你秀秀。”梅子摸摸她的头,想到什么似的啊了一声,“这样好了,为了安慰你的身体,我们来去吃大餐吧,我买单。” 面对梅子的豪气万千,张可栗终于真正的笑出来,“好,钱记得带多一点。” 第九章 因为觉得张可栗这女人有鬼,所以这一次,朱天郡决定不再听她怎么说。 他先找了当初说“我们都知道,张可栗跟你在一起真的只是为了钱”这句话的洛娜下手。 洛娜告诉他的事情不只一件——可栗卖掉房子,可栗搬到伦教,可栗早就知道他是朱氏的大少爷…… 突然接到他的电话,洛娜非常惊讶。 朱天郡没时间跟她耗,于是采取了原始而简单的方法,条件交换。 她说实话,他可以提供一个舞台剧的角色给她,保证脸孔跟名字都会出现在海报上,虽然台词不多,但总归是个表现机会,且不用担心导演不录用,那部戏他投了三十万美金下去,安插个小角色,导演不会有意见。 一直没有放弃星梦的洛娜立刻答应。 “你跟可栗没什么来往,怎么知道她卖掉房子,搬去伦教?还有,她什么时候知道我是朱家太少爷?” 洛娜很明显的为难了,“你跟她……都这么久了……” “就是因为久了,才想知道当初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考虑一下再回覆我,对了,顺便告诉你,争取者的试镜被安排在一个小时之后,所以,我最多只能等你三十分钟,那就先这样了。” 朱天郡说完,立刻挂上电话——他不想让她有太多时间考虑,甚至联络可栗讨论该怎么回答。 一个小时后就没有的机会,会让人更想伸手抓住。 三分钟后,电话响起。 他赢了。 “可栗拜托我这么讲的,理由不知道,她给了我一千块做报酬,我那时已经两个多月没缴房租,就答应她了。” “所以那些话都是她交代的?” “嗯,她说了几个你可能会去的地方,叫我一个晚上换两个地方,真的没几天就看到你,因为已经拿了钱,就照她交代的一字不漏说出来。” “好,我知道了。” “那试镜……” “我等一下会通知导演,让他直接联络你。” 挂断电话后,接下来是证人二号,摩莉。 他跟摩莉算熟朋友,倒是省去不少工夫,直接按号码,直接问。 摩莉听完,拉出一个高八度的——“什么?” “你跟可栗提过我有弟弟的事情?” “我怎么可能跟她提,我觉得——先跟你说抱歉,无意冒犯,可是,对于一个女人跟她朋友的交谈内容来说,前夫可不是什么受欢迎的话题——你跟她是怎么了?” “最近突然发现,她瞒我的事情比我想像的还要多。”这女人是在搞什么,简直是…… 要不是她人好好的,看起来气色饱满脸色红润,中午吃饭冲第一,周五下午就开始不安分的安排周末要去哪里玩,他几乎要以为她是因为得了什么不治之症所以才离开他。 “可是,你跟她都分开了,不管有什么,都让它过去吧,你当初很有风度,真的,我们都很佩服你的胸襟,那不是一般人可以做到的,所以,天啊,我都不知道该跟你讲什么,跟一个离婚的男人讨论他的前妻,好尴尬,我们快十年的朋友,你真的要让我这么尴尬吗?” “你不用怕尴尬,我只是有一些问题要理清。” “都已经四年多了,你不会是到现在才要找人算帐吧,朱天郡,我了解你不是这种人。” “摩莉,你知道我前阵子到台湾对吧,在那间公司里,我遇到她了,同一问公司,同一个楼层,她的位置就在我的办公室墙边,你知道那种感觉吗,就离我这么近,讲话的样子,所有的表情,都跟以前一模一样……” 摩莉心细,听出他声音中的柔软,又想起他特别打电话来询问,拼拼凑凑,大概有些懂得他的感觉了。 她也认识可栗,她完全知道这个女孩子的魅力所在,她的活泼跟温柔很容易让人着迷,有时候的粗线条又会让人觉得可爱,做报告时认真的样子会让人觉得很敬佩。 如果说,朱天郡又爱上张可栗,她一点都不意外。 “我还是要讲一下无意冒犯……你如果不想听的话可以随时叫我住嘴……嗯,前年的时候,我跟同事去看了一个真人即时秀,就是那种观众讲出大情境,演员当场挥发的那种,男主角很帅,真的非常好看,走出剧场的时候,我突然想起来,那个男主角就是可栗离开的原因。” “我假装感兴趣的问了一下工作人员男主角的来历,工作人员说,他是纽约演艺学院的学生,现在一边表演,边读博士学位,从他大学时代开始,每周三四晚上都固定在那里演出,多年不曾间断。” 摩莉说得很流畅,朱天郡却觉得自己好像在听什么天方夜谭一样。 照她的说法,那个伦教男根本不是在伦教学习设计,而是在纽约攻读表演艺术,而且是好多年,大学开始,每周两次的表演,不要说是在英国读书,说不定连英国都没去过。 虽然他有心理准备会听到一些意外,但没想到是这样大的意外。 朱天都清清嗓子,“确定是同一个人?” “你太小看女人对俊男的记忆力了,何况我跟他一起吃过饭,不要急,我正要说,有次我跟可栗出去,他刚好过来打招呼,就同桌用餐,虽然只有一次,不过当你跟一个人面对面超过两小时,相信我,他会在你的记忆里。” 朱天郡沉默了一会后,问,“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我不认为应该跟你说——毕竟可栗已经是你的过去式,就像我刚刚讲的,前夫前妻可不是什么聊天的好话题,再加上你从来没有跟我打听过可栗的近况我很自然的会以为你不在乎,或者是不想听……你知道吗,这其实是你的问题……如果你肯透露出一点真实的想法,我早就告诉你了。” 挂了电话,朱天郡同时有种沉重又放松的矛盾感。 解除了一些疑惑,却得到更多疑惑。 可栗还爱他——从两人独处时,她会不经意泛红的耳朵他就知道,可是,有什么原因会让一个人离开自己爱的人。 “半年的婚姻也是婚姻,至少这辈子我很真诚的说过一次我愿意。” “除非你的同学有我前夫那样的标准,不然你真的不要费心了。” “他到现在一定都还觉得是我对不起他,其实,他才对不起我呢,我只是不想让他难过,所以没把真相告诉他。” 朱天郡原本觉得自己跟可栗之间应该是爱情片,但现在为什么有种慢慢发展成悬疑片的趋势? 想来,这女人还真不是普通的有问题…… 叩叩,敲门的声音。 “进来。” 进书房的是他的母亲,“不是明天一早的飞机吗?还不睡?” “找点书看。” “你什么时候开始看食谱了?” 朱天郡这才发现原来自己边讲话边踱步,不知不觉竟停在食谱柜前——大少爷从小饭来张口茶来伸手,要他做菜?不可能。涂涂面包,搅拌沙拉对他来说已经是极限。 他不好意思的笑笑,“刚在讲电话。” “楼下都听到了,越讲越大声,你爸还问说你是不是在跟厂商吵架?让我上来看看。” “对不起,让你还有爸爸担心了。” 她怎么会看不出儿子是有事或没事,但是他都快三十岁了,她不可能像小时候那样,一块饼干一个拥抱就让他说出心里话。 朱夫人看着这个比自己高一个头的儿子,笑说,“没事吧?” “没事。” 既然儿子不愿说,她也不勉强。“那就好,忙完早点睡,明天还要早起。” “妈,等等,我有件事情要跟你说。” 朱夫人微笑着,等待儿子告诉她有什么事。 “我在台湾的公司,遇到了张可栗。” 张……可栗……那个台湾女生? 这世界怎么会这样小?都已经这么些年过去了,两人居然会在时差十二小时的地方又相遇? 看母亲的表情有点奇特,朱天郡以为她不记得,于是补充,“我的前妻。” “我记得,只是……有点意外……”朱夫人勉强一笑,“是街上碰到吗?还是刚好中间有认识的朋友?” “她在我公司上班,我是她的直属上司。”朱天郡顿了顿,“我想跟她再求一次婚。” 朱夫人完全没想到会听到这个消息,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反应,只好看着儿子,等他继续说下去。 “我知道妈不喜欢她。而且坦白说,我自己心里也不是完全,没有障碍,只是当我又遇到她,每天看着她,我渐渐知道为什么这四年来自已身边始终没有固定的女伴,明明这么想要孩子却没有结婚的意思。米娜很好,茱莉也很好,只是无法让我有想要和她们共度一生一世的感觉,我希望自己老了的时候,陪在我身边的人是这个女人。”朱天郡笑了笑,“我是因为妈才能做出这个决定的。” “妈妈?妈妈什么话都没说啊?” “因为你原谅了爸爸。” “天郡——” “只要忘记那个不愉快,就可以有一个新的人生,这几年来,我学会很多事情,这一次,我想试着学会包容,学会向前看。”正视自己的心情之后,男人的表情很是轻快,“当然,这是我单方面的决定而已。” “你说了吗?” “说了。” “她……没答应你?” “还挂我电话……不过我知道她还是爱我的,只是不明白为什么她很抗拒。” 想起之前跟洛娜还有摩莉的通话,朱天郡皱了皱眉头,“而且我刚刚问了两个以前的朋友,很确定她有些事情瞒着我,只是还没办法想通是什么。” 朱夫人看着眼前的儿子。年近三十,一个人,有时介绍一些朋友的女儿跟他认识,他虽然不排斥,但也看得出来那些女孩子没有他的缘。 居然过半个地球又遇到张可栗,居然经过四年又爱上张可栗——她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那个女人真的是儿子命中的那根肋骨吗? 所以即使天涯海角,即使时间流逝,命运还是将两人兜在一起。 她应该感到骄傲吧,这个从小到大不懂得体贴别人的孩子居然懂得包容错误,她是过来人,能了解那需要多大的力气跟多大的温柔才能做到。 “你真的长大了。” “我都二十八了。” “妈妈的意思是你的心理,终于成熟,成为一个真正的大人。钢铁般的意志,还有能体谅别人的心思。” “总是要长大的,不能永远活得像少爷。” 朱夫郡现在回头想起以前,会有一种丢脸的感觉,怎么能活得那样任性——真正懂事后,才发现父母对他有多宽容,他曾想过,如果将来他的孩子像自己以前,他可没有把握能像父母一样这么有耐性。 朱夫人对他笑笑,“都是因为可栗离开的关系吧。” “对。” “还是爱她?想跟她再在一起?虽然曾被伤了心,但还是放不开?” 她每问一次问题,就见儿子点一次头。 很小的幅度,很坚毅的眼神。 想想,朱夫人下了决心,“坐下吧,妈有件事情想说给你听。其实,妈以前去找过可栗,其实,是妈妈求她离开……” 张可栗是在回到家后被急召回公司的。 打电话的是总裁的小秘,说总裁要十七楼全部的员工赶紧回东仕,有很重要的会议要开。 于是她匆忙给毛毛弄好晚饭,拿着包包又出门了。 路上跟梅子还有大志通过电话,大家都不知道总裁在十万火急些什么——虽然会加班,但是从来没有下班后又被召回公司的经验,广告部业务部还有道理,可他们是创意部耶,大志说他问过十几年资历的华姐,她也没遇过这等古怪。 结论就是,发生大件事。 电梯门打开,小秘就站在那,“总裁在会议室。” 会议室的气氛超凝重。 总裁跟业务部经理不知道在翻什么,看不清表情,但四周就是散发出一种黑色的阴影,气压极低。 八点左右,终于所有人都到齐了。 总裁特助清清嗓子,“不好意思把各位叫回来,请后面的同仁关一下大灯,我们先给各位看一下片子。” 投影挂布上出现的是东仕的宣传样张——今天早上才刚刚设计好的情人节商品特刊,经过总裁确认没问题,正预备跟报章杂志买广告好抢入头破血流的情人节档朝。 “我想各位同仁都看得出来,是我们东仕的产品,接下来请看第二张,这是今天出刊的女性杂志上的广告。 一秒后,会议室发出各式各样的声音,惊愕,诧异,不敢置信。 “后面的同仁,可以把灯打开了。” 张可栗知道气氛为何如此凝重——第二张图上的东西跟他们家的完全一模一样,真的是一模一样,连颜色都没变。 东仕的广告要是发出去,事情就大条了。 业务经理拿过麦克风,“我看过会议纪录,这次的情节产品是分组比稿决定的,而且胜出后,朱经理还做了部分修改,就算只是简单的钥匙扣,也不是个人独力完成,所以,一定是我们公司有人把图稿外泄。” 话才说完,下面是一片哗然。 到底是谁? “我们跟对方联络过,对方说那些图不是他们公司设计师的作品,而是自由投稿,名字也给我们了。” 张可栗跟梅子互看一眼,谁啊,居然把东仕的图自己拿去投稿。 不管能拿多少钱,那都是不该拿的钱啊,何况,这种事情一下就会被揭穿了,外泄的人是宴怎么继续在公司待下去? 为了那一点小钱,丢掉东仕这么好的工作,完全不值得,而且话传出去多难听,“哎,你知道东仕那个xxx吗,偷图卖给别家公司”这类有的没的,除非改名字,否则不用在这一行混了…… “张可栗小姐。”总裁的声音传来。 张可栗回过神,然后听到天打雷劈的一句。 “可以请你解释一下吗?” 请她解释?等一下, 这意思不就是…… 面对同事们惊讶的样子,张可栗一阵恼火,“我没什么好解释的,因为我不知道这件事。” “对方告诉我们,投稿的人叫张可栗。”特助翻了一下手中的资料夹,“合约背面有你的身份证影本,而且你刚好在前几天递出辞呈……” “我递辞呈跟这件事情一点关系都没有。有个白痴冒用我的名字,冒用我的名字写信给朱经理,冒用我的名字偷图投稿,还冒用我的名字打电话到楼下去骂警卫,我的身份证就放在钱包里,十七楼就有影印机,没错,办公室是有人,但他只要在开会时间出来喝个水上个厕所,弄个影本真的不难。” “这个其实我们也有想过,不过,稿费开的是张可栗的划线支票,对方查过,也确实存进去了。” “帐号这种东西不难弄到好不好?” 特助一副很不以为然的表情,“你都没发现户头多了一笔钱吗?” “我以为是我弟还我的钱。” “张可栗,你的理由很蹩脚。”宁真幸灾乐祸的说,“难道你弟欠你的钱刚好跟支票的数字一模一样,领钱都会看一下明细表的不是吗,银行帐户又不是聚宝盆,会生钱给你……” “你他妈的闭嘴啦,向宁真,你知不知道我怀疑那个冒用我名字的白痴就是你,你越是落井下石就越像是你……其实是你吧,快点承认。” “我干么冒用你的名字,你少诬赖我。” “因为你暗恋朱经理,但朱经理偏偏不用你。所以就把气出在我身上……告诉你,陷害别人对自己的感情是没有帮助的,怀疑我们有什么,看我不顺眼,平常就对我大呼小叫,我突然想到了,你跟会计前阵子不是很常在一起吗,帐号是你跟她拿的吧。” “你不要在这边胡说八道,还是快点承认吧,现在都要九点了,大家都很累,你快点承认,我们大家好回去休息。” “我才不要承认我自己没做过的事情。” “那你说,是谁把图寄出去的?” “我说是吗?我说是你,就是你,是你是你是你……” 两人吵成一团,终于,总裁看不下去了,“张可栗小姐,向宁真小姐,请两位冷静一点,今天要大家回来,不是来吵架,是来弄清楚事情真相——” 总裁话还没说完,会议室的门又开了。 走进来的是几日不见的朱天郡。 先跟总裁以及业务经理打招呼后,他转身对她们笑,“你们是小学生吗?用这种比大声的方式吵架,从电梯口就听到你们两个人的声音。” 被这样一说,两人讪讪的坐了下来。 “冒用张可栗发信的人我已经找到了,因为这件事情只是私德问题,所以我不打算追究,至于把图投稿到别家设计公司的人,”男人从口袋取出一个随身碟递给特助,“我跟银行调了支票存入前十分钟的画面不是张可栗,但确实是十七楼的人。” 第十章 张可栗走出大楼,伸了个懒腰——居然为了这种芭乐事下班后被急召回公司,看看手表,都九点多了大家都因为想知道凶手是谁而假装有事留在十七楼。真是一群精力旺盛的好奇宝宝看明天谁没来不就知道了,干么浪费时间在那边等。 走了几步,后头有人跟了上来,“你还跑得真快。”是朱天郡的声音。 张可栗原想加快脚步,可转念一想等她辞职就要滚回老家,命运如果有点神经,应该不会再安排他们相遇,所以她放慢了脚步,等他跟上,而后并行。 “你不用跟总裁还有陈经理开会吗?” “他们又不可能看不出画面上的人是谁,有什么好开的,证据会说话,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今天的事……谢谢。”虽说不是她做的就不是她做的,事情终究会水落石出,但在真相大白之前要忍受大家异样的眼光,光想就受不了。 “你总算讲了一句人话。”他五点多看到杂志就知道出事,开始不断的打电话,找人,询问,终于让他调到监视画面,“不想知道是谁?” “这种手段太激烈了,不只是看我不顺眼而已,而是想把我弄走,不管是谁,我都会觉得很伤心,所以晚点知道比较好,比起来,我还比较想知道那封乱七八糟的自荐函是谁写的?” “你猜猜。” “向宁真?” “佑梅。” “佑梅,那女人,吼,她是脑袋进水吗,居然做这种事情。”张可栗立刻停住脚步,目露凶光的往公司走,“她还在公司对不对,我要回去找她算帐。” “她是好心。”朱天郡拉住她的手臂。 “好心?违规的日期,违规的字数,狗屁不通的用语……” “她想帮你争取机会。” 刚开始,他也以为是什么陷害信件,工程师对出ip后,他打电话给庄佑梅,她才说出是她写的,原因也很简单—— “我觉得朱经理好像对可栗有意思,但朱经理那么高傲,可栗又很被动,所以我想说如果你们一起去巴黎,说不定会迸出什么火花……过了截止时间?我是真的没有注意到日期啦,因为星期一下午才要宣布嘛,我以为之前都还可以寄……” “那她那天还跟我说有人在查电脑,还说怎么看都是向宁真……她为什么一点都不担心?是不是觉得我们是好朋友,就算揭穿,我也不会对她怎么样。” “大概是觉得不可能查到,所以当趣事讲吧,我打给她的时候,她吓了很大一跳,一直问我,真的是工程师查出来的吗。” “笨蛋梅子,她以为工程师是吃素的吗。” 原来是想帮她争取机会,难怪那天朱天郡宣布是她的时候,梅子那么开心,真是…… 算了,她今天已经够累了,先放过她。 张可栗转了个身,继续朝宿舍走,看朱天郡似乎还有继续要跟她走下去的样子,顺口问,“你不回家啊。” “你那天挂我电话是什么意思?” 他居然还记得这件事,“手滑了一下。” “手滑一下可以挂掉电话还顺便关机,你手机是什么牌子的?” “就滑了一下啊。” “那答案呢?先跟你说,如果你再继续装蒜,我就捏死你。” “我们不可能啦。” “我都这么坦白了,就算你不接受,至少给我一个原因。” “我……” 她多希望他们有可能啊,可惜就是不能。 其实当检查报告出来时,她真的很感谢朱夫人——因为她脑海中所能想到最糟糕的情况是,朱氏给了弟弟,然后她生不出小孩,结果她这辈子最爱的男人就因为这样,失去了家族企业,也失去当父亲的机会,没有开画展,从一个不可一世的少爷变成小白领。 她不想看他蒙尘,所以才演了那场大戏。 没人知道当他说想重新开始的时候,她有多高兴——他那样的个性,居然会说要重新追求因为外遇而离婚的前妻,想必是很爱她的了,所以,她也要回报等量的爱才行。 面对朱天郡的疑问,张可栗低头笑了笑,不接受的原因就是我爱你啊。 因为爱你,所以什么都不会说。 既然决定不跟他在一起,就没必要说出实情让母子产生隔阂,说到底,她们这两个女人都是因为爱他。 “原因就是你现在很好,我现在也很好,所以我们要继续维持现状,这样我们两个就都会一直很好。” 朱天郡笑了,“狗屁不通。” 她也知道狗屁不通,但他问得这么突然,她根本来不及练习,有什么办法,能讲出话来就不错了。 “这次回华盛顿原本是为了收购股份,不过我有一个意外的收获。” 嗯,少爷这种说法就是要人搭话,于是张可栗很识相的接口,“什么收获?” “我跟我妈谈了一些话。” “那……很好。”他跟他妈这几年感情不好吗?为什么母子间的谈话会用“收获”来形容? “我妈要我代她向你道歉。” “我不介意啦,十个好野人有九个会希望有个门当户对的媳妇,这是富贵人家的常态,我觉得没什么。” 男人叹了一口气,拉住她的手臂,两人一起停住脚步。 他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听不懂?我妈说,她很抱歉。” 张可栗看着他那几乎是严肃的脸,内心突然有种不安的感觉,他娘该不会把那件事情告诉他了吧? 这……这实在是…… “我……我……嗯……”词穷。 “我知道你是为了我才离开的。”他道出她说不出口的真相。 嗷…… “你这个……这个,”男人想了想,吐出了两个字,“笨蛋。” 啥?笨蛋?居然说她是笨蛋?她是圣妻好不好? 他应该痛哭流涕才对,怎么可以用那么严肃的脸说她是笨蛋,也不想想她是为了哪个大少爷才变成笨蛋的啊。 “当时为什么不告诉我。” “……” “不讲话?我现在已经全部都知道了……可栗,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可是,我也是当事人,我总有权利知道真相。” “你妈……她来找我的那天,我特别绕去平价市场买现成的熟食,你只吃了几口就说不吃,要去外面餐厅……我内心想,如果你继续跟我在一起,迟早有一天,朱氏会是你弟弟的,迟早有一天,你父母会断了你的经济来源,我一个人的薪水根本无法负担两人优渥的日子,何况当初为了留学,我欠了银行一笔贷款, 薪水的三分之一要固定还款。” “你该告诉我,我们可以好好的讨论。” “朱天郡,如果是现在的你,我觉得还有讨论的可能性,可是当时,我很难跟你讨论那些,我不想你为了柴米油盐烦心。” “我是不烦没错,但是我那时很伤心。” “会过去的……都过去了不是吗,看你现在多闪亮,如果你现在开放相亲饭局,限额十名,相信我,会有一堆女生为你抢破头。”张可栗笑笑,向前附在他耳边小声说,“偷偷告诉你,每次看到你,我内心都会想,看,是我把那个大少爷改造成现在这个有肩膀的男人。” “这样就高兴了?” “还有一种变态的成就感。”张可栗拍拍他的肩膀,“其实还有一点,我不想你为现实妥协,也害怕到头来,你会怪我,会跟我说,要不是你我早就……巴拉巴拉那一堆的。” “张可栗……” “说真的,我还是有点高兴啦,关于你说想重新开始这件事情,只是我不能答应你,因为,就像我说的,我还是不希望有一天你会怪我“要不是因为你我早就……” ,不希望你人生中的不完美是因为我,以前怕耽误你接班朱氏,现在怕耽误你当爸爸的梦想……朱天郡,我知道你爱小孩,可是我生不出来。” 朱天郡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就是你抗拒我的原因?” “这还不够吗?” “我刚刚不该说你是笨蛋的,因为你是个超级笨蛋。”男人抱住她,“居然是因为这样……” 张可栗推开他,“什么叫“居然” ,是谁一直说喜欢孩子的,是谁?” 男人很诚实的承认了,“我。“ “那不就对了——我爸妈结婚三十年,从我有印象以来,我爸就一直在抱怨我妈,说要不是她阻止,说不定他早就是个知名的摄影师了,哪用得着天天朝九晚五还要看老板脸色,只要白天有什么不如意,我爸晚上回到家就会把不如意归咎在我妈身上……” “你怕我们将来会那样?” “当然会怕。” 因为她就在那样的环境中过了二十几年,岁月会把人磨成什么样子,张可栗比谁都还清楚。 只要生活有一点点不顺心,就难免会想“如果当初”。 爸爸抱怨妈妈阻止他的摄影梦抱怨了二十几年,结果就是妈妈受不了离婚了,连弟弟结婚时两人都一前一后错开,不愿见面。她怕自己会走上一样的路……明明是很相爱的人,最后却变成相看两相厌,甚至不愿相见,那样很可悲。 婚姻不保证白头偕老,但至少分开时是彼此祝福,而非彼此怨慰。 “你没想过人会改变吗?就像我从少爷变成男人,也许我对婚姻的想法也会跟以前不同。” “那你想不想要小孩?” 想。 “所以啦,我才说我们不可能嘛。”张可栗叹了一口气。“今天很谢谢你,可是,这话题就到此为止好不好,你看我们讲来讲去根本就是在绕圈圈,浪费时间,明天还要上班呢。” “我再说几句话就放你走。”张可栗点点头,再几句,最多一分钟,她能忍耐。 男人靠过去,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比起当朱晴天的爸爸,我更想当张可栗的丈夫——我要跟你在一起,这句话,我比当时更认真。” 朱天郡把张可栗的辞呈挡下来了——虽然在美国出生长大,但近水楼台先得月这个道理他还是懂的。 至于这个神奇女人的执拗,他想,时间是最好的证明。 虽然在别人眼中她的顾虑有点莫名其妙,但是朱天郡能够理解,如果从小到大总是看着父亲因为年轻时的一个决定而埋怨母亲,甚至离婚反目,对可栗来说,当然会造成影响。 她不想左右他的人生,但却已经左右他的人生了。 她不想更改他的想望,但却已经更改他的想望了。 没有孩子的话,那就养几只狗,不要买那么大的房子就好了,可是错过这个那么爱他的女人,他就不知道该去哪里找下一个。 那天晚上在书房,母亲跟他娓娓道来事情经过时,他内心当然是无比震惊。 原来,那就是真相。 洛娜,摩莉,表演艺术家……一切都有了答案。 母亲一直跟他道歉,但是他却没办法责怪她,如果他成熟一点,如果他懂事一点,母亲就不用出此下策。 有个女人年轻时曾经一度跟她分享丈夫的爱,她怎么能接受二十几年后,那女人的孩子回来分享儿子本应该独占的一切。 听了母亲的话后,想起那个离婚的前妻…… 离开华盛顿的前一晚,他一个人躺在床上,细细的从两人第一次见面回想起,他怎么没发现她有多爱自己。 想责怪她怎么能就这样自作主张,但他内心却很明白,她之所以自己做了决定,仍旧是因为他的不够成熟。 原本他就想要抛掉过去,重新追求她,现在知道真相,更不可能放开她。 没有孩子是有些遗憾,但是没有她,他会更遗憾。 也许过个几年,他就会觉得小毛头很可怕,也许过个几年,医学就能彻底的治疗她,也许再过几年,他就习惯了两人世界的自由与安静,而且完全不想要有第三个人来打扰。 他不在意可栗的拒绝,因为那些拒绝的理由归咎到底,都还是因为她爱他,这种情形下,他不可能放开她。 四年前他自以为成熟,什么都没问的放她走。 这一次,他确定自己已经完全不一样,他会在问一清二楚后,慢慢填补她内心的不确定跟不安。 可栗是爱他的,只要给他时间,她会知道,她的离去将他塑造得多彻底,不只是学会对自己的人生负责,也学会了这世界上没有理想中的完美。 真正的完美只会出现在成熟的人的生命中,懂得珍惜,懂得感谢,那就是真正的完美。 整个东仕的人都知道,朱经理开始追求同部门的张可栗。 他会去宿舍楼下等她一起上班,中午理所当然跟她共用一张桌子,弄得到那种场次有限的艺术电影门票,引她跟他一起去看电影。 然后顺便吃晚饭,顺便散散步,顺便的送她回家,想尽办法顺便留宿,很自然的,每次多留一点东西,衣服,拖鞋,杯子,刮胡刀…… 毛毛从一开始不喜欢他,到现在看到他时已经会主动靠过来,尾巴摇动幅度比照看到可栗的时候。 看到毛毛翻着肚子跟他撒娇,对狗并没有什么好感的他居然也慢慢觉得颇可爱的。 男人一手翻阅空运来的设计杂志。一手跟毛毛玩—— 张可栗从厨房出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张毛毛,你居然又这样掀着肚子,有没有一点尊严啊。” 毛毛嗷的一声,翻起身子,开始在她脚边打转,毛茸茸的尾巴摇来摇去。 张可栗把咖啡放在桌子上,“新的豆子。” “谢谢。”朱天郡拿起杯子喝了一口,味道很不错——这个对咖啡并不挑剔的女人又为了他买了一磅三千多块的豆子。 她嘴巴上拒绝得很果断,什么当朋友就好,我们都已经分开这么久了,应该各自寻找各自的幸福,我觉得现在的关系就是最好的关系,如此如此,说是这样说,却默许他的东西在她家越积越多,标准的口是心非。 明明就很爱他。 因为不想毁了他的宝宝梦,所以始终不愿意跟他真正的重新开始,也不能说不感动,但是,这不是他要的。 “张可栗,有件事情想问问你韵意见。” 正在跟毛毛抢袜子的张可栗嗯的一声,“什么?” “你是不是该回答我了,关于结婚的事?” “不要。” 果然,男人一点都不意外。 不过朱天郡也准备好了——为了这个,他还特别去请教了专业人士,专业人士的建议是,既然此路不通,那就转个弯,绕点远路也无妨,仔细想一想,一定还是有抵达的路径,只是这一次要他不要那样直接,记得用她想要的方式达到他想要的结果。 “不结婚,那如果我们这样下去,假设有一天,我对别的女生动心了,你不会为难我吧。” “当然不会。”低八度的声音回覆。 “如果你有了喜欢的男生,一个不会让你说出“我不想剥夺他当父亲的权利”的男生,我也不会为难你。” “你到底想讲什么?” “因为你不想结婚,所以我觉得我们还是约法三章,确保彼此的权利。”朱天郡对她笑笑,“你不觉得这样很好吗?两人就维持现况,直到其中一方想结婚为止,你觉得呢?应该可以吧。” 张可栗想了想,问,“不结婚?” “不结婚。” “如果有合适的人出现,各自追求幸福?” “没错,不要想太多我们现在在一起,将来的事情留给将来去决定,我不耽误你,你也不耽误我。” 张可栗想了想,“好。” 朱天郡笑了。 他想要她在身边,她却害怕结婚会毁了他的爸爸梦,那很简单,他留她在身边,不结婚。 告诉她,将来谁有想婚嫁的对象,那就分开,减轻她心里的负担。 可栗这么爱他,当然不会主动离开他,而他这样需要她,当然也不会主动放开她。 不结婚又没什么大不了,真正在一起比较重要。 而且,要说结婚,他们也早结过了,有过婚礼,有过祝福。有过蜜月,有过我愿意。 她怕束缚他,那简单,不结婚就好。 两人能在一起生活才是最实际的,称呼也只是个名词而已,根本不重要,只要能跟这女人走下去,他不介意继续扮演她的前夫——一个被她改造成功的完美前夫。 《本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