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儿饶命》 楔子 炎炎的夏日午后,一名约莫十二岁的女孩儿,抱着一竹篓刚洗好的衣裳走在杭州的胡同中。 她的个头娇小纤细,有着一张白皙小巧的脸蛋,而那张仿佛掐得出水的芙蓉俏颜上五官精致无比。 即使此刻的她仍带着几丝未脱的稚气,但是任谁都不会怀疑她将来必定会出落成一个倾城倾国的美人儿。 弯过一个转角,迎面走来一名白发苍苍的老妪。 苏澄澄见了这个住在几条街之外的慈蔼老人家,立刻绽开一抹微笑。 “姜婆婆好!” 她甜美的笑容和亲切的招呼,让姜婆婆笑眯了眼。 “乖澄澄,刚去洗衣裳呀?” “是呀,婆婆。” “辛苦你喽!才这么点年纪,却要做这些活儿。”姜婆婆语带怜惜地说。 苏澄澄摇了摇头,一点儿也不介意地笑道:“没什么,我做得来的,婆婆路上小心呀!” “好、好。” 目送姜婆婆走远之后,苏澄澄才又继续抱着怀中的竹篓,走进巷底一间简朴的屋子里。 那篓湿衣裳挺有些分量,对娇小的她来说其实相当费力,好不容易搬到了庭院之后,她才总算能够喘一口气。 苏澄澄搁下竹篓,抬头仰望天际。 湛蓝的苍穹中,散布着松软如棉絮的云儿,瞧起来令人心旷神怡,而一阵阵夏日微风轻轻拂来,吹得她连心坎儿都暖了起来。 想着爹和娘在天之灵,可能正在某处凝望着她,她就不禁弯起了唇角。 十多年前,在京城经商的爹娶了娘之后,很快就生下了她,但娘却不幸在她一岁的时候染了重病辞世。 一年后,爹续弦娶了简静娘,生下了小她两岁的妹妹苏婉婉,从此他们一家四口过着和乐的日子,直到三年前爹病逝,家业又被爹原先信任的事业伙伴给侵占,原本安稳的生活一夕之间倾覆了! 她们母女三人顿失家中的支柱,无依无靠,幸好娘的兄长简国元愿意接济她们,娘便带着她和妹妹来到了杭州,也把爹移灵葬在这儿。 这间简朴的屋子就是舅舅为她们张罗的,而每个月舅舅也会固定接济她们一些银两,尽管金额并不多,但勉强也够她们母女三人过活。 为了节省开支,她们家中没有雇用任何丫鬟或家仆,一切的活儿几乎都由她一手包办。 乐天知足的她,并不觉得辛苦,毕竟娘已有些年纪了,而她又身为姊姊,担下家务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休息了一会儿之后,苏澄澄开始动手晾衣裳。 正当她取出一件娘的衣裳打算晾起时,蓦地刮起一阵大风,她一个没抓牢,整件衣裳忽然罩住她的脸面,让她什么也瞧不见。 她惊呼一声,反射性地往后一退,脚步不小心踢到身后的竹篓,结果不但打翻了那篓衣裳,自个儿也跌了一跤。 霎时之间,娇小的身子置身于衣物堆中,苏澄澄抓下了脸上的衣裳,望着周遭的凌乱,她没有沮丧太久,就忍不住格格发笑,因为她觉得会发生这样的意外实在是太好笑了。 “哎呀!你这是在做什么?!” 身后传来一阵惊呼,苏澄澄转头一看,就见简静娘正站在廊下,横眉竖目地瞪着她。 “洗好的衣裳掉了一地还笑得出来?你该不是脑子坏了吧?这么简单的事情也能搞成这样?还不快把衣裳捡起来!” “是的,娘。” 苏澄澄赶紧起身,动手将衣裳一件件拾进竹篓里。 “快点将脏掉的衣裳拿去重新洗干净!” “是的,娘。” 简静娘又瞪了她一眼,才转身离去。 苏澄澄很快就将脏掉的衣裳全部捡起,一边哼着曲子,一边抱着这篓衣裳再度出门。 虽然将这些衣物再重新洗一遍,是一件费力的差事,可是该做的事情并不会因为唉声叹气而变得少一些。 既然如此,一径地埋怨唠叨又有什么用?倒不如就开开心心地去做,自己的情绪也会愉快些。 苏澄澄弯起嘴角,爹生前总说最爱看她的笑容,因此她时常提醒自己不论碰上什么困难或麻烦,也都要保持笑容、要过得开开心心的。 即使这几年来,娘处处偏爱妹妹,明显地冷落她,甚至要她做一些丫鬟似的活儿,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既然是一家人,又何必计较这么多? 望着澄净的天色,她的心也像无垠的苍穹一样宽广,因为知足,所以快乐啊! 第一章 七年后 湖光山色的杭州,秀丽的景色依旧,然而经过了七年的时光,当初年仅十二岁的女孩儿,如今已出落成一名亭亭玉立、娉婷娇美的姑娘。 苏澄澄穿着一袭浅褐的粗布衣裳,手拿一支扫把,正在打扫庭院。她的动作熟练而利落,不一会儿工夫就将落叶清理干净。 打扫完之后,望着自己亲手打理好的小小庭院,苏澄澄的脸上漾着一抹满足的微笑。 那甜美的笑靥,让她白皙细致的脸蛋显得更加娇俏动人,也让一旁盛绽的花儿仿佛都失了颜色。 自从十年前,随着娘、妹妹来到杭州之后,她虽然过着与昔日商家千金截然不同的生活,日复一日地做着家务,却没让她变得怨天尤人。 她的性情依旧单纯美好,与当年那个乐观知足的女孩儿没什么不同,唯一不同的是,她的眉宇之间多了几分坚毅的神色,那让她即使穿着粗布衣裳,仍旧散发出宝珠般掩不住的迷人光华。 苏澄澄歇了一会儿,欣赏着庭院中绽放的桂花,眼角余光瞥见妹妹苏婉婉正好从一旁经过。 她脸上的笑容加深,热情地朝妹妹招手。 “婉婉,快来瞧瞧,今年的桂花开得真好,又香又美呢!” 苏婉婉迟疑了一会儿,才迈开步伐走了过来。 相对于苏澄澄一身简朴的装扮,苏婉婉的衣着就显得华美许多,不仅衣裳的质料较佳,发上也缀着一些珠花首饰,显然简静娘从苏澄澄这儿省下的开销,全都拿来给苏婉婉打扮了。 苏澄澄对这情况自然心知肚明,可她从来就没有半句怨言。 即使这个小她两岁的妹妹自幼与她称不上亲密热络,但是再怎么说,她们仍是一对姊妹,她自认为对妹妹有着照顾与疼爱的义务。 然而,即使两人的衣着打扮有着明显的差异,但是天生丽质的苏澄澄,从不因一身粗布衣裳而有半分失色。 反观苏婉婉,尽管已精心打扮过了,但是容貌平庸的她,只要出现在苏澄澄的身边,当下就像个丫鬟般毫不起眼,这也是苏婉婉不太爱亲近姊姊的原因。 “瞧,这些桂花开得很美吧?”苏澄澄欣喜地笑望满树的花儿。 苏婉婉只随意瞥了一眼,根本没什么赏花的兴致。她望向姊姊,一脸欲言又止的模样。 “怎么了?婉婉,有什么心事吗?”苏澄澄看着她,问道。 在她关心的目光下,苏婉婉犹豫了一会儿,才有些僵硬地开口道:“城东的周公子,他很喜欢你。” “嗄?”苏澄澄愣了愣。 妹妹口中的那位周公子,长得风流倜傥、斯文潇洒,是城里许多姑娘家爱慕的对象,而从此刻妹妹的语气听起来,似乎也对那位周公子很有好感。 “有吗?应该是你多心了吧。”她连忙否认。 “我才没有多心!”苏婉婉的语气忽然显得有些激动。“几天前咱们一块儿在街上遇见他,他从头到尾根本就没有拿正眼看我!” 苏澄澄微微一僵,俏脸掠过一丝尴尬。 其实那一日,她也有察觉周公子朝她投来的热烈目光,但是她能怎么办?总不能动手硬扳周公子的脸,强迫他看向妹妹吧? “婉婉,我保证我对周公子没有半点爱慕之心,你不用担心,我绝对不会理会周公子,更不会妨碍你的。” “即使如此也没有用!”苏婉婉气恼地嚷着。 爱美的她昨儿个午后独自上街,打算用娘给她的银两买支新的发簪,想不到幸运地在街上巧遇心仪的周公子,而周公子又在她的惊喜中主动靠了过来,让她的一颗心更是怦跳个不停。 当她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想要对周公子吐露情衷时,想不到他却向她探问一堆姊姊的事情,甚至还开口希望她能够从中撮合。她当下觉得自己仿佛被狠狠打了一耳光,既难堪又心痛。 倘若她不是“苏澄澄的妹妹”,只怕周公子连看都不会看她一眼,而如今他还想藉由她来追求苏澄澄,这教她情何以堪? 眼看妹妹如此激动难过,苏澄澄暗暗心想,或许她该想些法子来撮合妹妹与周公子。倘若她能够帮上一些忙,或许就能够拉近她们姊妹之间的距离了。 正当苏澄澄认真地思忖着该怎么着手的时候,简静娘正好从廊下经过。 她停下脚步,望着庭院中的一对女儿,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即使心里很不愿意面对现实,但她也不得不承认,苏澄澄的容貌确实远比自己所生的女儿还要美。 过去这么多年来,尽管她心里并不怎么喜爱这个丫头,但看在那孩子名分上仍是她的“女儿”,她也只好勉为其难地收留她。 可是随着她们姊妹俩逐渐长大,一个严重的问题也跟着浮现—— 苏澄澄过人的美貌,对自己女儿的幸福会是一大阻碍! 毕竟有了貌美如花的姊姊在身边,谁还会注意到面貌平庸的妹妹? 最近心爱的女儿为情烦恼的模样,她这个当娘的全看在眼里,心疼之余,她更是视苏澄澄有如眼中钉,恨不得这丫头根本不存在! 思忖了会儿后,简静娘的眼底浮现一抹决心,迈开步伐走了过去。 “澄澄。”她开口叫唤。 “娘。” 简静娘随意点了头算是回应后,开口道:“女大当嫁,你今年十九,也到了该出阁的年纪了。” 苏澄澄一僵,没想到娘会提出这个话题。 正当她想要委婉地推拒时,简静娘又接着说道—— “你就嫁给城北的杜员外吧!他一直想收你当小妾,也算是个有心人。” “什么?!” 苏澄澄惊愕地倒抽一口气,就连一旁的苏婉婉也诧异地愣住了,然而在惊讶过后,苏婉婉的眼底却悄然浮现一丝幸灾乐祸的光芒。 “不!我不要嫁给杜员外!”苏澄澄惊骇地猛摇头。那个杜员外的年纪,都足以当她祖父了啊! “这件事情我已经决定了,由不得你不要!杜员外答应会给一大笔丰厚的聘金,我养了你这么多年,现在也该是你报答我的时候了!”简静娘用着毫无转圜的语气说道。 “不!不!我可以继续留在家中做一切的活儿,我不要嫁给杜员外!”苏澄澄急忙嚷道。 “婚姻大事自古都是由爹娘作主的,你爹这会儿早已不在了,自然该由我来作主,除非你的心里没将我当娘?”简静娘咄咄地质问。 “我没有那个意思——” “既然没有,那就乖乖听我的安排!”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简静娘再度打断她的话,说道:“倘若你不肯乖乖听话,眼里、心里没我这个娘,那就给我滚出去!反正这些年来,我兄长是基于血脉之情才会接济我和婉婉,而你根本什么也不是!” 简静娘把话给说绝了,态度异常强硬。 横竖她与苏澄澄本来就没有半点血缘关系,而这孩子的美貌又肯定会是她心爱女儿的一大阻碍,因此不论是嫁出去也好、赶出去也罢,只要能将她驱离身边,都是一件好事。 “娘,我——”苏澄澄还想要求情,只可惜简静娘根本不给她机会。 “我已经把话说得很清楚了,你想要走哪条路,自己选吧!”简静娘板起脸哼了声,而当她转头望向亲生女儿时,立刻换上一张慈母的笑脸。“婉婉,来,你舅舅刚才差人送来几件新衣裳,快来试试。” 苏婉婉一听,立刻喜孜孜地跟着娘离开,留下一脸无助的苏澄澄。 “怎么办……我究竟该怎么办才好……”她的脑中一片混乱,心里更是茫然极了。 无论如何,她都没办法嫁给一个年纪足以当她祖父的男人。光是想到要与连步伐都不太稳的老人家拜堂成亲,她就觉得可怕极了! 难道,只剩下离开一途? 可是,她早已举目无亲了,倘若真的离开了家,她该何去何从,又要怎么养活自己呢? 两日后的下午,苏澄澄拎着一只小包袱,踏出了家门。她的步伐虽然坚定,心中却盈满了难过。 刚才娘对她下了最后通牒,要她若是仍不同意嫁给杜员外,就立刻滚出去,而她的回答就是拎着早已收拾好的小包袱,毫不犹豫地踏出家门。 “唉……”苏澄澄回头望着住了十年的房子,幽幽叹了口气。 想到这么多年来,自己一直努力想当一个好女儿、好姊姊,却还是没法儿得到娘与妹妹的真心接纳,她不免感到一阵心酸。 沉浸在落寞的情绪中好一会儿后,苏澄澄深吸口气,努力振作起精神。 她在心中告诉自己,不要去计较过去曾经付出了多少,毕竟这些年若不是有舅舅的接济,她们早就过着餐风露宿的生活了。 如今,她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年幼的小女孩儿,一定能够想法子养活自己的。 “没错,就算是要到饭馆、茶楼打杂也行,我一定可以的!” 幸好这几年来,几位邻家大婶偶尔忙不过来时,会给她一些酬劳,请她帮忙洗涤衣裳。她将那些银子攒了下来,原本打算等存够了钱,要给娘和妹妹多添几件冬衣的,这会儿正好拿来当她的盘缠。 昨儿个夜里她已经悄悄算过了,这些银子应该足够让她在客栈住个几日,而她也可以趁这几日赶紧找份差事。 所幸,经过这些年的“训练”,她对做活儿很有把握,相信没有什么事情能够难得倒她的。 这么一想,苏澄澄就充满了信心,同时也觉得乐观多了。 她弯起嘴角,勾出一抹微笑,正打算先去附近的饭馆、茶楼探听是否有缺人手的时候,看见从街角走来一名身穿青色衣袍的男子。 当她的目光不经意地瞥过去,立刻被那抹身影给牢牢吸住,而明明他的身后还亦步亦趋地跟了一名年轻的随从,她的视线却不知为何一落在他的身上,就很难移开。 那名青衣公子瞧起来约莫二十五、六岁,身材高大壮硕,有着一张阳刚端正且轮廓分明的俊脸。那一身青色衣袍瞧起来是以上等布料裁制而成,腰间还系着一只晶莹剔透的玉佩,再加上他举手投足间散发出来的尊贵气势,瞧起来就是出身不凡的富家公子。 只不过,此刻他那对刀裁似的浓眉紧紧深锁,黑眸仿佛蕴藏着怒气,那严峻的神情让他看起来就是一副不好惹的模样。 他大步走了过来,浑身散发出一股强悍凌厉的气势,仿佛在对周遭的路人宣告“挡我者死”似的。 她忍不住多打量了那青衣公子几眼,不知道他究竟是什么人? 过去这些年来,她的日子忙碌却单纯,每天就是洗衣、打杂,即便外出,也总是在固定的时间走固定的路线,因此遇见的也几乎就是固定的那些人。 她没瞧过这位青衣公子,而从他的外貌和气势看起来,似乎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 当苏澄澄忍不住在心中好奇地猜测他的身分时,一名约莫十岁大的男孩从一间糕饼铺子走了出来,几乎要和那青衣公子撞个正着。 眼看两人就快要撞上了,青衣公子的脚步却没有半丝停顿,而那男孩吓了一跳之余匆忙避开,最后虽没被撞上,却因为闪躲得太过仓促,导致小小的身子重心不稳地摔了一跤! 男孩低呼了声,重重跌了个四脚朝天,好半天爬不起来。 第二章 瞧他皱着小脸,一副很疼的样子,也不知道有没有哪儿跌伤了,可那位青衣公子却理都不理,甚至连看都没看那男孩一眼,仿佛就算摔得鼻青脸肿,也是那孩子活该倒霉似的。 苏澄澄心里同情那个倒霉的男孩,更气不过青衣公子的态度,忍不住跳出来拦住对方。 “这位公子,请等等。” 严淳风蓦地停下脚步,低头盯着眼前这个身材娇小的姑娘。 他的俊眸原本带着一丝疑惑,不确定她是否在对他说话,但是一对上那双直视着自己的眼眸,便立刻确定了。 他挑眉打量着她,就见这名姑娘约莫十八、九岁,有着一副娇俏甜美的容貌,而从她那一身粗布衣裳以及不带半点脂粉的素净容颜来看,可能是某户人家的丫鬟吧! “姑娘有事吗?”他开口询问。 “我没事,可他有事。”苏澄澄指着一旁的男孩。 严淳风的目光往男孩身上扫了过去,眉心不自觉地皱得更紧,而那让原本神情已严峻的他,此刻看起来简直像是“横眉竖目”一样了。 男孩被他浑身散发出来的强悍气势给吓着了,迭声嚷道:“我没事、我很好,我、我先走了!” 他迅速爬了起来,扔下这几句话之后就跑得飞快,像是怕迟了半步,下场会比狠狠跌一跤还要凄惨。 “欸?等等呀!” 苏澄澄想要拦下他,但那孩子却已一溜烟地不见人影。 这下可好,受害的苦主跑了,只留下想要打抱不平的她僵在原地,情况实在是尴尬极了! “姑娘究竟有何指教?”严淳风耐着性子又问了一遍。 “我……那个……你……你难道都不知道,刚才那孩子为了闪避你,结果摔了个四脚朝天吗?虽然人不是被你直接撞倒的,可也算是被你所害,你总该要扶起他,关心一下那孩子有没有受伤吧?这不是做人最基本的道理吗……” 苏澄澄开口与他讲理,语气原本就不是咄咄逼人,而在他那双炯炯黑眸的盯视下,更是愈说愈气弱,仿佛她才是那个犯了错的人。 哎呀,怎么会这样?明明她又没错,怎么却心虚得头愈垂愈低? 严淳风闻言,一双剑眉高高挑起。 刚才他差点撞了人,而且还害那孩子摔了个四脚朝天吗? 他回过头,用询问的目光望了眼身后的仆从,就见仆从尴尬地点了点头,表示确实有这么一回事。 严淳风一怔,眉心再度皱起。刚才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倒真的没注意到身边发生的事情。 一想到令他心绪烦乱的原因,饶是一向冷静自持的他,也不免浮躁得像头暴怒的狮子,情绪恶劣透顶。 身为杭州赫赫有名的富商,他手底下有数间布行、染厂、绣坊,由于坚持只出产最上等的染织布料,因此每一批布疋数量极少、价格不菲。 尽管如此,顶尖的品质与稀有的数量反而让许多富贵人家趋之若鹜,甚至还有来自京城的达官贵人与他攀关系、套交情,就是为了想要得到全天下独一无二的上等布料。 自从爹在五年前去世之后,他就一肩扛起当家主子的重担,每日忙得不可开交,而近日除了事业繁忙之外,让他大感烦心的就是娘的身子。 娘的身子骨一直称不上健朗,但这些年来他每隔几个月就会聘请大夫到家中替娘做仔细的诊视,也遵照大夫开的方子来滋补身子,所以倒也没有大状况发生。 可就在昨日,娘与他一块儿共进早膳的时候竟突然晕了过去! 他这才知道,娘这一个多月以来的身子状况不佳,却因为怕他知道了之后会因担心而耽误了事业,所以不许人告诉他! 这么重要的事情竟被蒙在鼓里,已令他气恼不已,但更令他大为光火的是,娘身边的四名丫鬟竟真的没将此事通报他,甚至只因娘嘴里说没有什么大碍,就真的不将娘的不适当一回事,没有悉心地照料,让娘这一个月来身子的状况不但没有半点好转,还日益加重! 怒不可遏的他,立即将那四名丫鬟全赶出了严家,而原本他想暂时搁下手边繁忙的工作陪在娘身边的,娘却不愿他这么做。 娘不仅硬将他从寝房赶出去,甚至还撂话说若是他因此而耽搁了正事,就要拒绝喝下任何的汤药,让他实在头疼极了。 他知道娘是担心会影响事业,可对他而言,没什么比娘的身子还重要的。 刚才他正烦心地思忖有什么两全其美的办法,一时没注意到周遭的一切,所以才会差一点和那男孩撞个正着。 是非分明的他,知道这件事情自己确实有错。 “刚才那个男孩是谁?”严淳风开口问道。 “这个……我也不知道他是谁。”苏澄澄摇了摇头,她过去也从没见过那个孩子呀! 不知道男孩的身分?严淳风皱起了眉头。 这会儿受害者已经一溜烟地跑掉了,就算他有心想要弥补、道歉,也是莫可奈何呀! “还有别的事吗?”严淳风又问。 “没有……” 严淳风颔了颔首,继续迈开步伐打算离去。 “欸?你就这么走了?”苏澄澄脱口说道。 严淳风停下脚步,回头睨着她。 原本他并没有生气的,毕竟错是在他,然而此刻她那眼神仿佛在指控他是什么不负责任的大恶人般,令他不由得气结。 他勉强按捺着性子,但语气已有些不悦。“我虽有意道歉,可是那男孩已经不知去向,也不知道他的身分,我还能如何?难不成要向姑娘你道歉吗?” “啊?”苏澄澄一怔,连忙摇头。“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么请问姑娘,我可以离去了吗?” “可……可以……”她僵硬地点了点头。 当严淳风离去之后,苏澄澄回想起刚才他们的对话,不禁觉得有些尴尬。 想想也是,那男孩都已经说他没事,而且也一溜烟地跑了,他还能怎么样?就算要道歉也找不到人哪! “算啦,反正这件事我问心无愧就行了。”苏澄澄安慰自己,毕竟,要她见着刚才的意外却不当一回事地冷漠走开,她也实在做不到。 撇开这场意外之后,苏澄澄重新开始盘算起自己的未来。 “我得赶紧去探听,看看有没有地方可以收留我。” 她心想,最好是能够找到一份提供膳宿的差事,这样她也不用担心找不到栖身之处了。 苏澄澄深吸一口气,抬头仰望天际,就见晴空朗朗、万里无云。 好天气让她的心情也跟着振奋起来,心中深信爹娘在天之灵一定会保佑她一切顺遂平安的! 两日后。 严家的庭院中,六名姑娘一字排开,她们的年纪相仿,约莫都在十八岁上下,而身材则环肥燕瘦。 苏澄澄站在最左侧,她和其它几个姑娘一样,神情有些紧张,眼底却带着无比的期待。 她一双灵活的眼珠子悄悄打量着四周,就见这严家不愧是杭州赫赫有名的富商,宽敞的庭院中池泉假山、花木林立,美不胜收。 这时,一名约莫五十来岁的中年男子走了过来,他是严家的总管德叔。 德叔神色严肃地望着眼前这六名姑娘,不疾不徐地开口道:“你们应该都知道,这回我们是要替老夫人挑选机伶又利落的丫鬟吧?”前几日,他已命奴仆在严家的几间商行外贴出了布告。 由于先前老夫人身边的四名丫鬟被少爷赶了出去,而府里其它的丫鬟当中,正好有一对姊妹为了照顾病重的老父而辞了差事、一个回老家去奔丧、两个染了风寒尚在休养,还有一个正准备嫁作人妇。 他从剩余的丫鬟当中精挑细选,已找了三名手脚比较利落的丫鬟前去服侍老夫人,可依照少爷的意思,至少要再找一名贴身丫鬟供老夫人使唤才成。 在征求过少爷的同意之后,他决定从外征选。 毕竟家中顿时少了十名丫鬟,其余奴仆们为了分摊差事,每日已忙得不可开交,既然府里本就有意再雇用几名丫鬟,正好可以趁这个机会从中寻觅一个特别聪明伶俐的人选前去服侍老夫人。 “是。”苏澄澄和其它姑娘们齐声响应。 昨日她问了几间茶楼、饭馆,全都没有欠缺人手,正当她感到无助之际,一名好心的菜贩告诉她,严家正要选丫鬟的事儿。一听见这个消息,她便毫不犹豫地前来毛遂自荐。 德叔点了点头,开口道:“在未来这一个月内,看谁的表现良好,能够通过考验,就可以担任老夫人的贴身婢女,而且饷银丰厚,是府里其它丫鬟的两倍。” 听见有两倍的饷银,几个姑娘的眼睛全都亮了起来,每个人都渴望能够争取到这份差事,毕竟她们就是为了挣钱,才不得不当丫鬟的呀! 见她们一个个跃跃欲试的模样,德叔满意地点了点头,接着又道:“只要你们好好地表现,即使最后没有获选当老夫人的贴身丫鬟,也可以留下来继续当一般丫鬟,饷银方面,严家不会亏待你们的。” 听起来挺不错的,苏澄澄弯起嘴角,原先悬在半空中的心,这会儿总算是可以不用再那么忐忑了。 在家中做了这么多年的活儿,她对于自己的表现一点也不担心,就算最后没被选为老夫人的贴身丫鬟,她相信至少也能在这儿待下来。 正当苏澄澄对自己的未来感到无比乐观之际,忽然感觉身边的几个姑娘之间起了些许骚动。 疑惑之际,她听见身旁的姑娘兴奋地低语道—— “是严老板!严老板来了!” 苏澄澄愣了愣,心中不由得升起一丝疑惑。 严老板?指的应该就是严家的当家主子吧!可这又有什么好兴奋的呢?难道那严老板有什么与众不同之处吗? 她带着几分好奇地抬头望去,立刻惊愕地瞪大眼,还差一点就忍不住当场倒抽一口凉气。 老天!那个正迈开步伐朝她们走来的高大身影,看起来熟悉极了,不就是两天前在街上被她拦下来的那位青衣公子吗? 惨了惨了,想不到他竟然会是严家主子。 还记得那日最后他的脸色不太好看,他会不会心中仍耿耿于怀,一看见她就立刻将她给轰出去? 倘若真落得那样的下场,那这份能让她安顿下来的差事岂不是泡汤了吗? 苏澄澄心绪纷乱,赶紧低垂着螓首,并悄悄退了半步,就是希望不要引起严淳风的注意,同时在心中祈祷他千万别认出她来才好。 相对于苏澄澄的低调回避,其它姑娘却是一个个抬头挺胸地望着严淳风,巴不得他能够多看她们几眼。 这严淳风不仅高大俊朗,又是杭州赫赫有名的富商,更重要的是,他目前仍旧单身,简直就是杭州所有待嫁姑娘家梦寐以求的夫婿人选啊! 尽管她们都只是身分低下的穷老百姓,根本就匹配不上严淳风,可若是能幸运地获得他的青睐,难保不会一夕之间飞上枝头成凤凰呀! 这个念头,让姑娘们全都芳心怦然,充满了盼望。 严淳风的眉头微皱,很难不察觉到她们殷切的期盼。 尽管这些年来,他对姑娘家们明里暗地投来的爱慕眼光早就习以为常,可他却一点儿也不喜欢这样。 第三章 为了避免连在自家中也要惹来这样的麻烦,他刻意端出严峻的神情,那双凌厉的黑眸一扫,果然让她们不敢再频送秋波,而他的目光最后不经意地被一抹纤细的身影给吸引住。 那个站在最左侧的姑娘,似乎打从一开始就低着头往地上猛瞧。 见她看得这么认真,他还以为地上有什么古怪的东西,忍不住也顺着她的目光往下望去,结果什么也没瞧见。 正感到狐疑之际,忽然有名青衣姑娘发出虚弱的娇呼—— “哎呀……我怎么……突然好晕哪……”才刚轻嚷完,那青衣姑娘忽然整个人晕厥倒地,不偏不倚地倒在严淳风的脚边。 严淳风的浓眉一皱,当场沉下了俊脸。 不是他没有半点同情心,而是这姑娘的昏厥实在是太假了! 在场所有人都看出她是装的,只除了一直低着头的苏澄澄。 眼看有人昏迷,却没有人愿意伸出援手,苏澄澄在困惑之余,深怕那姑娘的身子有什么状况,急急忙忙上前想扶起那位姑娘。 可,她一边急着想帮人,一边又没忘了要避开严淳风的目光,结果顾此失彼,没注意到一旁的石块,脚步重重地一绊,整个人竟重心不稳地往前仆去,还不偏不倚地撞进严淳风的怀里! 惊骇的抽气声霎时此起彼落,就连一旁的总管德叔也看傻了眼,而假装昏厥的青衣姑娘疑惑地睁开眼睛偷瞧,看见这一幕,当下气得忘了要继续假装晕厥,恼怒地瞪着苏澄澄。 这个意外让苏澄澄又惊又羞,白皙的俏脸瞬间烧红,困窘万分地从严淳风怀中匆匆退开。 “爷……爷儿饶命、爷儿饶命!”她懊恼万分地急嚷着,就怕严淳风不愿轻饶过她的冒犯。 严淳风咬了咬牙,脸色不太好看,不过当他盯着眼前这个身材娇小的姑娘时,却愈看愈觉得有些眼熟。 他忍不住又多看一眼后,立刻认出她来。毕竟她有着一张他所见过最娇美的容貌,又是两日前才在街上遇见的,想要忘记也难。 “你不就是前两天的那个姑娘吗?” 听见他的话,苏澄澄的心又更往下沉了。 惨了惨了,真的被他给认出来了!这下可怎么办才好?她该不会连留在严府一个月的机会也没有了吧? 不行呀!这份差事这么难得,而城里几间饭馆、茶楼她都问过了,若是没法儿待在这里,她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或许,好好地向他求情,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吧? “爷儿饶命、爷儿饶命!”她迭声告饶。 听着她一声声的求饶,严淳风的脸色却是愈来愈难看。 尽管那日她确实惹得他有些不快,但是平心而论,她会那么做也是想替那孩子打抱不平。 这么一想,他心中对她就挺有几分欣赏,毕竟若换成了旁人,可能只会冷漠地袖手旁观,不像她还会跳出来想替那孩子讨公道。 至于刚才的意外,他感觉得出她并非故意想投怀送抱,既然如此,那也没什么好追究的。 可听听她现在那一声声的“爷儿饶命”,以及那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搞得他好像是什么不分青红皂白、一点儿芝麻绿豆的小事就会严惩奴仆的暴君似的。 眼看她还打算继续嚷下去,严淳风皱起眉头,开口低喝:“够了,别再说了!” 苏澄澄立刻噤声,吓得缩起了肩头。 糟了,他的口气听起来透着不悦,这份差事该不是没指望了吧? 她抬起眼眸,心情沮丧地瞅着他,正好对上了他的目光。 说也奇怪,一对上她那双盈满恳求的眼眸,再看着她那可怜兮兮的神情,严淳风心中升起的一丝火气瞬间降了下来。 算了,跟一名年纪轻轻的小女子有什么好计较的?他轻吐一口气,挥开心中原先的微愠。 他的目光又淡淡地扫过一旁几位丫鬟人选,甚至还瞪了那名刚才佯装昏迷、这会儿终于自己起身的姑娘一眼。 “除了这位‘过分娇弱’的姑娘明显不适任丫鬟的工作之外,其余的人可以留下来。在这一个月的期间内,你们就听从德叔的调派与吩咐,只要好好地表现,尽好本分,严家不会亏待你们的。” 青衣姑娘一听见自己竟偷鸡不着蚀把米,连挣钱的机会也飞了,不禁又懊恼、又激动地求道:“奴婢知错了,求爷儿再给奴婢一次机会,奴婢不敢再犯了!” 严淳风没理会她的呼天抢地,冷着脸转身离开,将其余的事情交给德叔处理。 苏澄澄诧异地瞪大了眼,好半晌之后才能够反应过来,脸上也不禁绽开惊喜的笑容。 太好了!他没有在一气之下将她赶出去,也没有开口责难,这应该表示她可以继续留下来吧? 苏澄澄大大松了一口气,心中重新升起美好的希望。 虽然有个不太美好的开始,但是只要她接下来好好地表现,相信一切就会好转的! 在一个月的期间内,苏澄澄和其他几个“准丫鬟”必须轮着执行一些杂务。 进入严府的头一天,她们忙着熟悉府里的环境,努力记下所有大大小小的规炬,而隔日起,几位“准丫鬟”便开始做活儿了。 她们每个人都被分配到不同的工作,而苏澄澄洗完了一批衣裳之后,被德叔指派端鸡汤到书房给主子。 此刻,她手里捧着一盅灶房刚炖好的鸡汤,来到书房外。望着紧闭的门板,她的脸上浮现一丝紧张。 前天她不小心跌进他的怀里,那时因为太过慌张困窘,又一心急着求饶,根本没有多想,事后却不断地忆起当时的情景。 只要一想到两人的身躯曾亲昵地贴在一块儿,一想到他厚实的胸膛以及灼热阳刚的气息,她就会克制不住地脸红心跳,毕竟,这可是她生平头一回和男人有如此亲密的触碰呀! 当时她虽然匆促地退开了,并没有在他的怀里停留多久,可即使只是那么的短暂,却在她的心里掀起了一股异样而强烈的骚动,搅得她只要一想到严淳风,整个人就不太对劲。 这会儿,她被德叔指派送鸡汤来给严淳风,想到即将见到他,她的心情便一阵紧张,就盼别再出什么状况才好。 “要小心、要谨慎,不能再出任何差错了,绝对不可以!”她在门外轻声叮咛着自己。 先前她冒犯了他,没被追究、责难算她幸运,倘若又再惹恼了主子,恐怕就真的吃不完兜着走啦! “我一定得好好地表现,扭转先前的坏印象才行。” 苏澄澄深吸一口气后,才伸手轻敲了敲门。 “进来。” 听见他低沉的嗓音,苏澄澄的心像是平静的湖泊被人扔进一颗石子般,立刻掀起了阵阵涟漪。 她努力地稳住自己的情绪之后,才轻推开书房的门,走了进去。 严淳风正坐在一张紫檀木桌的后头翻看帐册,头抬也没抬。 苏澄澄瞥了他一眼,他那专注认真的神情,让他原已俊朗不凡的脸孔更是散发出一股难以言喻的魅力,也让她不知不觉看得失神了。 过去这些年来,她虽然从不曾见过严淳风本人,却从街坊邻居那儿听见不少关于他的事情。 听说,他是个相当有本事、有担当的人,原本他爹只是一名平凡的布商,自从五年前突然病逝之后,便由他接手家业。 在那之后,严淳风不仅一肩挑起养家的责任,还凭靠着过人的天分与商业手腕,迅速扩展家业,使严家从平凡的杭州布商,摇身一变成为连京城的达官贵人都争相捧场的富商巨贾。 对于这么有本事的一个人物,她的心里一直佩服不已,却从没有想到自己有朝一日竟会到严家来当丫甏。 严淳风迟迟没听见任何动静,于是分神从帐册中抬头一瞥。 一看见苏澄澄,他就不禁想起昨日的意外,同时也想到她当时的反应,那一声声“爷儿饶命”,至今回想起来仍是令他觉得哭笑不得。 一对上严淳风的目光,苏澄澄这才回过神,赶紧恭恭敬敬地说:“爷儿,奴婢帮您送来鸡汤。” “搁在桌上就行了。” “是。” 只要将鸡汤搁下,然后转身离开,她的任务就完成了,这么简单的两个步骤,绝对不可能出错的。 苏澄澄信心满满地弯起嘴角,正打算将那盅鸡汤搁在他的桌上时,忽然不知打哪儿飞来一只小虫,直直窜到她的耳边! 她吓了一跳,反射性地想要躲开,结果手一晃。鸡汤立刻洒出了一些,溅到她的手背上。 “哎呀!” 她蹙眉发出一声低呼,手也因被热汤溅到而轻颤了下,结果整盅鸡汤就这么打翻,流淌到桌边一本翻开的帐册上! “天啊!” 苏澄澄瞪大了眼,惊骇地刷白了脸。惨了惨了,这下子可闯大祸了! 她匆忙出手,希望能尽量抢救那本帐册,而严淳风也在第一时间出手,两人刚好分别抓住了帐册的一端,往不同的方向拉扯—— 嘶的一声,那本帐册当场被他们给一分为二了! 望着手上的半本帐册,苏澄澄整个人呆若木鸡,脑中一片空白。 僵了一会儿之后,她硬着头皮悄悄觑了眼严淳风,就见他的眉头皱得死紧,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呜呜……怎么会这样? 明明她平时不是这么笨拙的,怎地进了严府之后就像衰神附身似的?更惨的是,她还偏偏总是在爷几的面前犯错! 苏澄澄垮下了肩,懊恼颓丧地低头认错。 “爷儿饶命、爷儿饶命、爷——” “住口!”严淳凤皱眉低喝一声。那四个字宛如火上加油一般,只会让他的情绪更加恼怒。 他一把抢过她手中的半本帐册,迅速审视情况,发现它们已湿了大半,便当机立断地将湿了的内页撕开,一页页地摊在靠窗的桌边。 幸好上头的字迹尚未糊开,还能清楚地辨识,等风干了之后再重新誊过就行了。虽然既费时又费事,但总好过没法儿补救。 苏澄澄从头到尾不敢再吭半声,静静地望着严淳风的一举一动,美眸中盈满了自责与懊恼,还有一丝丝的无辜。 呜呜,人家不都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吗?明明她是诚心诚意地道歉,可怎么她愈喊“爷儿饶命”,他的脸色就愈难看? 这下子,她该不会没机会在这里待完一整个月,今儿个就必须收拾包袱离开严家了吧? 严淳风处理完帐册之后,回过头来瞪着苏澄澄。 发生这样的意外,让人不恼火也难,尤其刚才又听见她一个劲儿地猛喊“爷儿饶命”,更是让他火冒三丈。 可也不知怎地,明明前一刻还怒火中烧,但是这会儿一对上她那双纯真如小鹿般的眼眸,心头的怒气又霎时消了许多。 不仅如此,当她一直用那可怜兮兮的求饶目光瞅着他,他原先打算好好训斥她一顿的念头竟霎时兵败如山倒,仿佛若他还执意要严厉地训斥她一顿,便成了他的错似的。 严淳风瞪了她好一会儿,像是在犹豫着该怎么处置她,最后他开口命令道:“把手伸出来。” “我……我的手?” 苏澄澄惊疑不定地瞪大了眼,美眸闪过一丝不安,甚至还下意识地将双手藏到自己的身后。 不会吧?他要她伸出手做什么? 该不会是……一怒之不要打断她的手吧? 第四章 虽然她确实犯了挺严重的过错,可有必要到这样的地步吗? 他看起来不像这么凶残的人呀…… 正当苏澄澄忐忑不安地胡思乱想之际,严淳风又开口催促道:“没听见我的话吗?手伸出来。” 苏澄澄咬着下唇,哭丧着脸求饶道:“爷儿饶命,奴婢知道错了,请不要打断奴婢的手……” 严淳风一听,没好气地瞪着她。 “谁说我要打断你的手了?” 她可还真有本事,随便三两句话又立刻煽起了他的怒火,他看起来真有那么凶恶残暴吗? “那……不然呢?”苏澄澄忐忑地问。 严淳风皱紧眉头,低叱道:“要你怎么做,乖乖照做就对了,哪来这么多的问题?难不成我吩咐你做事,还得一一向你解释原因?” “不……奴婢不是那个意思……”苏澄澄只好硬着头皮,缓缓将藏在身后的双手伸了出来。 严淳风吁了口气,先暂时抑住怒气后,才低头瞥了眼她的手,就见她的左手手背上有点泛红。 “还好吗?”他再度开口,语气已缓和许多。 苏澄澄一头雾水地怔了怔,一时间会意不过来他指的是什么。 “什么东西还好吗?”她只好开口问个清楚。 “你的手。刚才不是被热汤给烫着了?” “呃?”苏澄澄惊讶地瞪大了眼,怎么也想不到他竟然会关心她。 她刚才不仅将鸡汤打翻,还不小心撕了那本帐册,他还没为此责骂她,就先关心她有没有被烫伤? 惊诧之余,她不禁回想起上个月初她曾经不小心打翻了一碗粥,结果被娘狠狠地斥骂了一顿,而和当时被骂得狗血淋头的情况相比,此刻严淳风的询问真是让她感动极了。 她低头看了下手背,摇头说道:“没事的,只是溅到了一点汤汁,没真的烫伤,过一会儿就好了,多谢爷儿关心。” “真的没事就好,东西收拾收拾,下去吧。” “啊?就这样?”苏澄澄脱口问道,神情和语气都透着明显的诧异。 她可没忘记自己打翻鸡汤、搬破帐本的事,她所犯的过错还没受到半点责难惩罚呢! 看出她的惊讶,严淳风真是啼笑皆非,故意说道:“倘若你比较希望我严惩你一顿,我也是可以完成你的心愿。” 他并非严苛之人,而且繁忙的事务让他早已学会不要把时间浪费在不重要的事情上,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没什么好斤斤计较的。况且就算他真的严厉地训斥她一顿,也无法让帐册恢复原状。 “不不不不,不用了,奴婢没有那样的心愿,绝对没有!”苏澄澄急急忙忙地摇头否认。 瞧她把自个儿的脑袋摇得像博浪鼓似的,那夸张的反应十分逗趣,让严淳风的脸部神情顿时又缓和许多。 “那就快点收拾收拾,退下去吧!”严淳风开口催促,他手边还有很多事情等着处理昵。 “是!”苏澄澄赶紧动作俐落地将桌面收拾干净。 当她正要退出书房时,突然迟疑地在门口停下脚步,忍不住问道:“那奴婢……暂时不会被赶出去吧?” 严淳风望着她那一脸期期艾艾的表情,看得出来她相当渴望能够留下来。 坦白说,她才刚进府里没几天就不断闯祸,根本就不符合他开出的条件,就算继续留下来,最后他也不可能挑选她当娘的贴身婢女。 可……也不知怎地,这会儿他却说不出拒绝的话,仿佛怕她那双澄净的眼眸会失望伤心似的。 沉默了半晌后,他说:“在一个月的期限内,只要不犯严重的错误,就可以继续待着。” 听了他的允诺,苏澄澄一脸的欣喜,不仅红唇弯起,一双美丽的眼眸更是灿灿发亮。 “太好了!奴婢一定会努力的!” 苏澄澄喜出望外地退了出去,轻轻关上书房的门之后,仍旧眉开眼笑的,心情好极了。 她发现,虽然主子皱眉时的神情看起来相当严峻,但其实一点儿也不可怕。而且他还会关心她是否被烫伤,根本就是个亲切和善的好人啊! 过去,即使她染了病、受了伤,娘也对她不理不睬的,而他却……苏澄澄的胸口胀满了感动,在心里发誓一定要好好地表现来报答他! 三日后的晌午,苏澄澄带着一包药材,从一间药铺走了出来。 这几天以来,她非但没再犯下任何错误,俐落的表现和认真的态度还被总管德叔赞过几次,让她开心极了。 今儿个一早。大夫来探视过卧病在床的老夫人,而这会儿她就是被指派到药铺来抓药的。 苏澄澄抱着那包药材,正打算返回严家,但才踏出药铺不久,就看见了两抹熟悉的身影。 是粮和婚丧嫁娶! 看见她们母女俩亲昵地手挽着手,驻足在一个贩售胭脂水粉的摊贩前,她脸上的神情一僵,美眸闪动着复杂的光芒。 当初,在爹尚未病逝之前,娘对她虽然还算和善,却始终不亲密热络,因此她从来都不曾体会过“母女情深”的感受。 她有时忍不住会暗暗心想,倘若她亲生的娘当年没有那么早逝,她们肯定也会是一对感情甚笃的母女。只可惜,她从来就没能真正体会到被娘悉心呵护的幸福感…… 苏澄澄在心中幽幽地轻叹,又看了一眼她们母女俩有说有笑的模样之后就打算离开,想不到她们正好离开了那摊贩,朝她走了过来! 一看见苏澄澄,母女俩都有些诧异。 愣了一会儿之后,简静娘带着脸色不是很愉快的苏婉婉走了过来。 “哟,这不是前些天才自己滚出去的“大小姐”吗?”简静娘睨着她,语气带着浓浓的讽刺。“没赶快去想法子养活自己,还在街上遛达啊?” 话才刚说完,她的目光就落在苏澄澄手中那包药材,不禁怀疑地眯起眼。 “怎么?你竟还有银子买东西?” “我是来帮严老夫人抓药的。”苏澄澄开口解释。 “严老夫人?哪个严老夫人?” “是城东严老板的母亲。” 听见这个答案,简静娘和苏婉婉都不由得面露惊讶。 “你怎么会帮严老夫人抓药?”简静娘狐疑地追问。 “我现在正在严家当丫鬟。”苏澄澄据实以告。 听见“丫鬟”二字,简静娘和苏婉婉的跟底都流露出鄙夷。 “这份差事,倒是挺适合你的!”苏婉婉轻哼了声,嘴角隐约带着一丝幸灾乐祸的笑意,那态度压根儿就没将苏澄澄当姐姐看。 简静娘也语气刻薄地说:“虽说当丫鬟确实是挺适合你的,但是放着荣华富贵的好日子不过,却偏要去当身份卑微的丫鬟。真是傻了你!” 面对她们的调侃与挖苦,苏澄澄语气坦然地说:“人各有志,我宁可当一名丫鬟,也不愿出卖自己。” 简静娘神色一变,气恼地叱道:“你说这是什么话?莫非是在指责我想卖了你图利?” “不,我没那个意思——” “哼,最好是没那个意思!你可要搞清楚,要你当小妾是为你着想,让你从此不必再辛苦地做活儿!忘恩负义的家伙!”简静娘语气不悦地骂着。 虽说她确实贪图杜员外答应给的聘金,顺便也想替自己的女儿除掉一个可能妨碍终身大事的眼中钉,但也不容许苏澄澄这么说。 “反正,你爱当丫鬟就去当吧!”简静娘冷冷地说道:“不过我话可是说在前头,这可是你自己选的路,往后咱们再没有任何干系,你可别混不下去之后又回头来求我。” “放心,不会的。”苏澄澄的语气肯定,神情却有着难掩的落寞。娘与妹妹的态度,实在令她心寒。 简静娘和苏婉婉又瞪了她一眼之后,才转身离开。 望着她们母女相偕而行的背影,苏澄澄的心不禁狠狠地揪紧。 明明她和她们是一家人,明明她也很有心想要当个好女儿、好姐姐,可为什么她们却始终没法儿真心接纳她? 她的要求并不多,并不需要太多的关怀,只要能够像正常人家那样和乐共处就行了呀! 只可惜,这个看似简单的心愿,却是她永远也不能实现的梦想…… 苏澄澄幽幽地叹口气,抱着那包药材转身迈开步伐,打算返回严家,却因为沉浸在感伤的情绪中,没注意到周遭的一切,差一点就撞上了人。 “真对不住,我——”她急忙想道歉,头一抬却当场呆住了。 她怎么也没料到,自己差点撞上的人竟是严淳风! 严淳风瞥了眼她难过的脸色,又抬头望着简静娘和苏婉婉离去的背影。 他好奇地问。“她们是什么人?” 刚才他去巡视各个商行,才一从布行出来,就刚好瞧见她,还正巧听到了她与刚才那对母女的谈话,心中不免感到疑惑。 苏澄澄的脸上掠过一丝尴尬,却还是据实答道:“她们是我的后娘和同父异母的妹妹。” 什么?是她的后娘和妹妹? 这个答案,让严淳风的心里升起更多的困惑,不解地问:“既然如此,你怎么会跑来当丫鬟?” 从刚才那对母女的衣着打扮看起来,虽然不像什么富贵人家,但至少看起来并不过于穷苦寒酸,怎会让她来当丫鬟呢? 他的这个问题,让苏澄澄更加尴尬了。 迟疑了一会儿之后,不想编造谎言的她,终究还是坦白地说道:“娘给了我两条路选,一条是嫁给城北的杜员外当小妾,另一条就是得离开家里。” “杜员外?”严淳风诧异地愣了愣。 见她僵硬地点了点头,他心中的惊讶不由得更深了。 那个城北的杜员外已是白发苍苍的老头儿,而她却是正值豆蔻年华的年轻姑娘,两人的年纪悬殊,简直可以当一对祖孙了! 她后娘竟想强逼她当杜员外的小妾,而且还以不嫁就必须离开家自生自灭为要胁? 即便是她的后娘,这样的逼迫未免也太无情了。 莫非……她后娘是贪图聘金?听说杜员外先前的几个侧室也全是砸下庞大聘金娶进门的。 见他皱起浓眉,俊脸上满是难以苟同的神情,天性善良的苏澄澄忍不住开口帮娘缓颊。 “其实,也不能全怪娘……十年前,我爹不幸病逝之后,若不是娘带着我和妹妹千里迢迢地来到杭州,接受舅舅的资助,恐怕我早就已经给活活饿死了。”苏澄澄轻声说道。 她是个懂得感恩的人,尽管娘与妹妹的态度令她心凉,但这些年来,她因为娘的缘故而有个栖身之所,却是不可抹灭的事实。 听她竟然还替她的后娘说话,严淳风不免有些讶异。 “她这么待你,你难道一点儿也不怪她?” 苏澄澄的脸上浮现一丝苦笑,轻轻地摇了摇头。 “心中难免会有遗憾,不过我知道自己不该也不能怪娘,毕竟她让我过去这十年来得以三餐温饱,我该心存感激,而不是心怀怨慰。况且再怎么说,她们也是我的娘和妹妹,都是自家人,又有什么好计较的?”苏澄澄由衷地说。 她天性温柔善良,即使被苛待了,也不愿去斤斤计较自己的付出是否获得了相对的回报,毕竟那只会让自己心情不愉快,又何必呢? 严淳风望着她,觉得不可思议极了,然而看她那一脸认真的神情,他相信那番话确实是出于她的真心。 第五章 受到了这样的对待,要是换成了旁人,肯定早就呼天抢地地四处哭诉自己的委屈与不幸了。 但她却很不一样,非但没有半点怨天尤人的悲愤不满,甚至还能反过来替亏待她的后娘说话。 倘若不是天性善良,并且有着一颗宽容、知足且懂得感恩的心,怎么可能有办法像她这样? 更难能可贵的是,受到这样的威胁逼迫,若是其他的女子,恐怕早己含泪上了花轿,但她却作出了不同的选择——宁可当一名身份卑微的丫鬟,也不愿出卖自己去当富贵人家的小妾。 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忽地涌上心头,对她的际遇感到怜惜,又对她的选择感到一丝赞赏。 倘若没有坚毅的决心与骨气,恐怕不会有勇气作出这样的抉择,而这样的她,让他忍不住在心中为她喝采。 他一直以为姑娘家都是纤细柔弱,需要受到呵护照顾的,想不到她却如此与众不同,而这份特别,让她那张原已娇俏甜美的容颜,更仿佛散发出一股璀璨夺目的光辉般,教他一时之间几乎移不开目光。 他灼热专注的视线,让苏澄澄的心跳蓦地乱了节奏,双颊也悄悄染上一层淡淡的绯红。 他……为什么这样看她?她脸上难道有什么不对劲吗? 苏澄澎无法确定自己的面孔是否不小心沾染上了什么脏污,但她整个人倒是愈来愈不对劲,不仅一颗心宛如擂鼓般的愈跳愈剧烈,就连双颊上的燥热感也愈来愈强烈了。 为了化解那份不自在,她扬了扬手中那包药材,挤出一丝笑容说:“这是老夫人的药,奴婢先将它送回去了。”’ “一块儿走吧,我正打算回去探望我娘。”严淳风脱口说道,其实依照他原定的计划,还得再巡视几间商行,但也不知怎地,话就这么不假思索地说了出口。 “是。” 苏澄澄谨记自己的丫鬟身份,没敢与他并肩而行,恭谨地以约莫一小步的距离跟在严淳风的身后。 望着他挺拔的背影,她忽地想到先前自己不小心跌进他的怀抱中,而回想起两人身躯短暂贴靠的情景,她的俏脸就持续不断地发烫。 好在此刻他走在前头,不会发现她的异样——当苏澄澄才刚在心中这么庆幸时,严淳风却突然停下脚步回过头来! 由于心虚加上被吓了一跳,她脸上的神情显得很不自然。 严淳风一怔,问道:“你怎么了?” 刚才走了一段路,身后始终静悄悄的,他回头想看看她有没有跟上,想不到却见她的神色有些古怪与僵硬。 “嗄?我……奴婢……奴婢没怎样呀!可能是日阳晒久了,双颊有些热烫,奴婢天生如此,没事的!”苏澄澄连忙否认,并替自己肯定已胀红的双颊努力找了个借口。 “当真没事?” 严淳风半信半疑地盯着她,就见她那双颊酡红的模样,让她多了几分妩媚,也让他的心弦猝不及防地被拨弄了下。 胸口那份微微的悸动来得如此突然,让从不曾对任何姑娘心动的他有些措手不及。见她点头表示真的没事,他便带着有些复杂的心绪,转身继续迈开步伐。 即使明知道她会好好地跟在后头,沿途却有好几次差点忍不住回头看她,但……看她要做什么? 他自己也答不出个所以然来,那么那份想要回头看她一眼的冲动究竟所为何来?这种不太寻常的反应,过去他可从不曾有过啊…… 苏澄澄继续跟在严淳风的身后,悄悄松了一口气。 好在他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否则她真不知道还能为自己刚才古怪不自然的反应找到什么借口。 他们主仆俩就这么隔着一步的距离,一前一后地走着,心思却总不由自主地飘到对方的身上,却又都很努力地佯装若无其事的模样…… 清风徐徐的午后,苏澄澄在灶房里认真地清洗完一大篓蔬果之后,总管德叔将她叫了过去。 “请问德叔有什么吩咐?”苏澄澄恭敬地询问。 “澄澄,少爷和客人正在庭院,你沏一壶好茶送去。” “是。” “好生伺候着,那位客人可是重要的贵客。” 苏澄澄点了点头,心想德叔还特别开口提醒,应该是个相当了不起的人物,就不知道究竟是什么身份? 才刚在心里暗暗猜想,德叔就已主动说明。 “那贵客不仅是少爷的好友,同时也是当今的德恭郡王——魏允宪。” 听见这个答案,苏澄澄不禁惊讶地瞪圆了眼。 德恭郡王?那不就是货真价实的皇亲贵族吗?果真是个相当了不得的人物呀! 即使九岁之前,她都一直与爹一同住在京城里,但却从来也没见过任何一位皇亲贵族。尽管知道他们长得跟寻常人没什么两样,此刻她却不免有些紧张了起来。 德叔看出她的忐忑,开口安慰道:“甭担心,德恭郡王是个儒雅有礼的公子,你又是个俐落的丫头,不会出问题的。对了,郡王有交代,出门在外只要喊他一声“魏少爷”就行了。” 经过几天的观察后,他发现这苏澄澄做事细心又俐落,而且性情温婉又开朗,是个还不错的丫鬟。 “是,奴婢会小心伺候的。” 苏澄澄立刻去沏了一壶上等新茶,小心翼翼地端着,朝庭院的方向走去。一想到即将见到主子,她的心情忽然有些紧张。 自从那一日在街上被他撞见娘和妹妹,至今已经过了两天。 平时他的事务繁忙,几乎每日早出晚归,而她也认真地做好德叔交代下来的每件差事,因此能见着他面的机会并不多。即便真的见到了,通常也只是匆匆瞥见他的身影而已。 一想到等会儿又能见到严淳风了,苏澄澄的一颗心不禁莫名地加快,这才发现她似乎还挺期待见到他的,然而除了隐隐的期待之外,她的心中还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紧张感。 虽说这几天她已没再出糗或闯祸,但一想到要面对他,她就不由得多了几分紧张,就怕又在他的面前犯错,尤其这会儿还有身份尊贵的郡王在场,可是一点儿错也出不得的呀! 在一丝忐忑的情绪中,苏澄澄端着刚沏好的茶走向庭院的石亭。 远远地,她看见石亭中坐着两抹身影,严淳风穿着一袭深紫色的衣袍,而一旁那位年纪与他相仿的男子则穿着白袍,不过即使那位公子瞧起来既潇洒又贵气,她的目光却老是不受控制地往严淳风身上移去。 她发现,即使是和身份尊贵的人同席而坐,严淳风却一点儿也不失色,她几乎只能注意到他的存在,一颗心也隐隐起了骚动…… 苏澄澄深吸口气,迈开步伐走了过去。 “爷儿、魏少爷,请用茶。” 一看见她,原本正与好友相谈甚欢的严淳风,注意力立刻分散到她的身上。 见她似乎深怕犯错似的,神情和动作都显得格外严谨,甚至,带着一丝僵硬,那小心翼翼、戒慎紧张的模样,教严淳风差点忍俊不禁地失笑。 苏澄澄静静地倒着茶水,心却扑通扑通地狂跳不止。 不知道是不是她太多心了,怎么觉得爷儿一直盯着她瞧呢?那目光不仅让她心跳加快,就连倒茶的手也紧张得微微轻颤。 稳住,千万得稳住!没理由平时的她手脚俐落,一到了严淳风的面前就变得格外笨拙呀! 为了避免出差错,苏澄澄握紧了手中的茶壶,屏气凝神地倒茶。 这会儿有重要的贵客在,她可不能出半点差错!要是再发生上回打翻鸡汤、撕毁帐册的意外,那么不需要任何人赶她走,她自己也没有颜面再待下来了。 魏允宪没有留意到他们之间的任何异样,开口问道;“这阵子伯母的身子还好吧?” 身为德恭郡王的他,虽然出身高贵,却没有半点高傲的架子,为人潇洒风趣、不拘小节、性情洒脱。 两年前,为了替将过五十大寿的娘挑选一份特别的贺礼,他特地到杭州来,因而结识了严淳风。 由于两人年纪相仿、气味相投,很快地结为知心好友,每当魏允宪来到江南,或是严淳风前往京城时,两人必定都会相约碰面。 这一回,魏允宪陪着娘到江南来探望姨母,预计将待上十天半个月的时间,于是他便排出了时间前来找好友一叙。 严淳风叹了口气,语气有些凝重地说:“你也知道,我娘的身子骨本就不是很健朗,前阵子染了病,为了怕我担心,还不许任何人告诉我,结果把身子搞得更糟了,现在正在努力调养。” 苏澄澄听出严淳风的语气充满了担忧与烦恼,忍不住开口安慰道:“爷儿请放心,今儿个一早奴婢曾到老夫人那儿过,老夫人的气色不坏,身子也已比前几日好多了。” 魏允宪原先并没有特别留意前来送茶的丫鬟,直到听见她说这番话,才不经意地瞥了她一眼,而她那娇俏甜美的容貌令他眼睛一亮,立刻用欣赏的目光多打量了几眼。 “这是府里新来的丫鬟?以前好像不曾见过。”魏允宪随口问道。 “前些天来了一批新的丫鬟,希望可以从中替我娘挑选一个合适的贴身丫鬟。”严淳风答道。 “这么娇美的俏姑娘,当丫鬟还真是可惜了;”魏允宪开玩笑地说。 “嗄?”苏澄澄一怔,俏脸一热,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 这几句话乍听之下有些轻佻,但不论是他的神情、语气或是目光,都没有半点轻浮调戏的意味,明显只是随口说笑,因此她倒也没有厌恶的感觉。 严淳风深知好友的性情,自然也明白魏允宪只是开玩笑罢了,但也不知怎地,他竟有股冲动想要挡住好友打量苏澄澄的目光。 当然他并没有真的那么做,不过却开口换了个话题,拉回魏允宪的注意力。 “明晚展府的邀约,你可知道?”他才一开口,这个话题就让他自己的眉头不禁皱了起来。 杭州展府的老爷展顺昌是江南一带的大盐商,不仅财大势大,更是个交游广阔、性情海派的老人家。 由于展顺昌极爱热闹,每隔几个月就会在自家府邸举办盛大的筵席,广邀杭州一带叫得出名号的达官贵人,甚至还欢迎大伙儿携带家眷一起同乐。在这样的筵席中。是结识其他商贾的大好机会,因此每回受邀者都热络地参与,然而严淳风不但半点兴趣也没有,心中还排斥至极。 并非他孤僻不喜交际,而是每回出席展老爷举办的筵席,总会有一些随其他商贾前来的年轻姑娘们对他频送秋波、猛抛媚眼。 若光只是那样也就罢了,但席间还不断有其他商贾对他大力称赞自家闺女多么温婉柔顺、端庄贤淑,让他觉得自己仿佛是众人眼中的大肥羊,从一进入筵席就被虎视眈眈地盯着,那感觉实在不甚愉悦。 这回他原本已打算找借口委婉地推拒,但展老爷却早一步拿人情来压他,热情地非要他前去不可,教他头痛极了。 魏允宪闻言朗声笑道:“展府的筵席?我当然知道,前几天我一抵达杭州就听友人说了。我还听说呀。上回的筵席中,几乎全杭州家中尚有待嫁闺女的商贾,全都热情地找你攀关系、套交情,巴不得将自家闺女往你的怀里塞,这么个难得一见的奇景。明晚我也打算前去开开眼界呢!” 第六章 听了魏允宪的调侃,严淳风的俊颜满是无奈。 苏澄澄送完茶水之后正打算退下,刚好听见了他们这几句对话。 听见魏允宪提及那些商贾巴不得将自家闺女往严淳风怀里塞,她的心莫名一揪,结果一个疏忽,在她转身欲退的时候,手肘不慎碰撞到搁在桌边的杯子,打翻了才刚斟上的热茶,其中些许茶水还溅洒到魏允宪的衣角,让那一身白袍多了浅褐色的印子! 她倒抽一口气,想不到自己竟又当着严淳风的面闯了祸! 惨了惨了。这回她冒犯的可是身份尊贵的德恭郡王呀!他会不会一怒之下命人将她拖下去打个几十大板?或是直接抓进大牢里关? “奴婢该死,还请魏少爷恕罪!”她又急又慌,忙不迭地向魏允宪道歉。 她那一副惊慌惶恐的反应,让魏允宪不禁微晒。 “别慌,不碍事的。” 他的性情洒脱、不拘小节,这点芝麻小事根本就不放在心上,况且也只不过是溅湿了衣角,又不是整杯热茶往他的身上浇,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是……” 苏澄澄抬起头,偷偷觑了严淳风一眼,就见他皱起了浓眉,那让她的心狠狠一揪,改冲着他喊:“奴婢……奴婢知错了,爷儿饶命、爷——” 这一喊,让严淳风的脸色更难看了。 “够了!”他开口打断了她的求饶。 魏允宪难得到家中作客,却被热茶给溅到了,他这个主人兼好友自觉过意不去,才会皱起眉头,可他又深知依好友的个性,绝不会介意甚至是追究这件事,因此正打算要她退下,想不到她竟将道歉的对象换成了他! 这会儿可好了,“受害人”都说了不碍事,她却还一个劲儿地冲着他喊“爷儿饶命”,搞得他好似是什么昏庸不仁的暴君,就算原本不怎么气恼,也立刻被他给煽起火来了。 他咬牙扯开一抹笑,努力想维持心平气和。 “你又不是溅到我身上,冲着我求饶做什么?难道我看起来是这么凶恶易怒的人吗?” 苏澄澄一僵,他那“皮笑肉不笑”的样予,看起来威吓性十足,害她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不,爷儿,我……”她结结巴巴了老半天,答不出话来,心中既沮丧又懊恼。 唉,先前两次闯祸,没有受罚已属侥幸,这一回她八成是没指望了。 严淳风盯着她,就见她咬着唇儿,瞧起来像是想求他又怕愈求他愈火大的委屈模样,让人纵使有气也发不出来了。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正暗暗思付着该怎么处理眼前这情况时,忽然想到了展老爷将举办的宴会。 他的脑中灵光一闪,忽然心生一计。 “你这个丫鬟三番两次闯祸,不过,念在你并非刻意犯错,而且也已诚心道歉的分上,我倒是可以给你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真的吗?”苏澄澄惊喜万分地抬起头来。“只要可以再给奴婢一次机会,奴婢一定会好好表现的!” 她的反应早在严淳风的预料之中,而这也让他满意地勾起嘴角。 “很好,我确实需要你好好地表现。” “呃?”苏澄澄愣了愣,望着他那莫测高深的笑容。 一旁的魏允宪挑眉望向好友,眼底有着浓浓的好奇,心里也想知道究竟是怎么个将功赎罪法? 严淳风转头望向一脸等着看好戏的好友,开口道:“还有,我也需要你的一些帮忙。” “喔?看来这事儿还挺有趣的。好!冲着咱们的交情,你就尽管开口吧!”魏允宪爽快地应允。 苏澄澄望着他们相视而笑韵模样,怎么突然有种……不小心上了贼船的感觉? 她错了,而且错得离谱。 这根本不是什么误上贼船,而是像被施了什么奇妙的法术一般,让她身处在不可思议的梦境之中。 今儿个一早,严淳风告诉德叔,魏少爷那儿临时需要调用一名丫鬟,便将她给带出府,交到魏允宪手中。 而后,她又被魏允宪带到这个宽敞气派的厢房中,并招来两名丫鬟帮她打点一切,又是沭浴更衣、又是梳妆打扮的。 这会儿,明亮的铜镜,映照出一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苏澄澄望着镜中的自己,不自觉地屏住气息。 她的心里明白,自己有着一张还算好看的容颜,可是这么多年来,她每日忙着做活儿,根本没有心思好好地妆扮。 事实上,除了幼年还住在京城的那段日子之外,她从来就没拥有过华美的衣裳和首饰,总是穿着一身粗布旧衣,用的还是邻家婆婆送她的木质发簪。 然而此刻…… 经过巧手丫鬟的帮忙,她宛如变了个人似的。 她情不自禁地伸手轻摸了摸身上那袭梅红色的衣裳,过去她从没摸过这么轻软的质料,而它的色泽极美,令人赞叹不已。 除了美丽的衣裳之外,她还抹上了胭脂水粉,让她的双颊看起来更加白皙粉嫩,唇儿也显得娇艳欲滴。 苏澄澄一瞬也不瞬地望着铜镜,几乎快认不出自己,她从没想过自己会有这么娇媚动人的一天。 昨日在庭院石亭中,严淳风说要给她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原本她以为可能是要她加倍努力做更多的活儿来弥补过错,想不到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他竟是要她陪同一块儿前往今晚在展家设下的筵席,而且用的身份还是——他好友魏允宪的友人、他一见倾心的意中人! 一想到“意中人”三个字,苏澄澄就不由得脸红心跳。 尽管严淳风已很清楚地解释过,他的用意是希望别让筵席中的其他人缠着想要介绍自家闺女给他,但即便明知道自己只是帮助他挡掉麻烦的幌子,她的心还是克制不住地怦跳不已。 本来昨儿个一听见他的打算,她觉得这个提议根本就行不通,因为不论她怎么看,都深深觉得丫鬟模样的她,根本就配不上气势不凡的他,肯定会教人一眼就识破了她的真伪。 可是现在…… 铜镜中那个精心装扮过的她,看起来就像是个出身高贵的千金小姐,那让她也不禁觉得这样的自己似乎真能匹配得上他……这个念头一闪过脑海,顿时让苏澄澄的一颗芳心怦然不已,胸中也掀起了阵阵异样的骚劭。 不过,她的理智很快地窜了上来,提醒自己这一切都只是一场戏,等离开筵席之后,她将恢复成丫鬟的身份,实在不应该入戏太深。 当苏澄澄努力在心中提醒自己不该胡思乱想的同时,严淳风轻敲了敲开敞的房门,伫立在门口。 “打理好了吗?差不多该准备动身了。” 听见他低沉的嗓音,苏澄澄有些紧张,缓缓地转过身。 当严淳风看清楚她的模样之后,黑眸不禁闪动着惊艳的光芒。 尽管早就知道她有着一副娇美可人的容貌,但是在精心装扮过后,她整个人显得更加动人了。 身为杭州赫赫有名的富商,他所见过的人不少,其中更是不乏姿色过人的美人儿,可那些姑娘却没一个比得上她。 她不只拥有外貌上的美丽,她内心的单纯、善良与美好,更让她散发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气质,那是其他千金闺秀远比不上的。 严淳风不自觉地深深凝望着她,一瞬也不瞬的,而那目光让苏澄澄感到有些不自在,局促得手脚都快不知道该往哪儿摆了。 “我这个模样……很古怪吗?”她神色尴尬地问,心中却不免升起一丝暗暗的疑惑。 为什么他的反应这么不寻常?莫非是……她压根儿就不适合这副千金小姐似的装扮? 正当苏澄澄的心中有些小沮丧的时候,严淳风却开口了。 “不,你这样很好。” 苏澄澄一怔,美眸浮现惊喜的光芒。 “真的?” “当然是真的,但若是能再多加上一些东西,会更好。” “什么东西?” “这个。”严淳风取出一支玉簪。 今日下午他巡视商行时,正巧经过一个贩售珠花首饰的摊贩,他一眼就瞧见了这支发簪,脑中不知怎地想到了苏澄澄,觉得这发簪与她的人挺相衬的,于是便将它给买了下来。 苏澄澄望着那支玉簪,脸上满是惊喜。 那支发簪的样式并不繁复,可是非常精致,上头缀着一朵栩栩如生的玉雕幽兰,相当的美丽典雅。 严淳风走了过去,亲手为她插上玉簪。 这个举动,让他们两人的身躯无可避免地靠得很近。而即使并没有拥抱,苏澄澄却觉得自己整个人笼罩在他阳刚的气息中。 她不自觉地屏住气息,心跳霎时乱了节奏。 严淳风为她插好玉簪之后,低头想看看是不是合衬,不经意地瞥见她娇羞的神情,心口蓦地一动。 她那双颊绯红的模样,不仅让她冠得更加娇媚动人,也让他难以移开目光,一股异样的骚动在他的胸口隐隐翻涌着。 过去这些年来,他从不曾特别注意过哪个姑娘,尤其是接管家业后,他每日忙得不可开交,即使周遭不乏有频送秋波的姑娘,他都没半点兴趣,甚至连多看一眼都嫌费事。 可是此刻眼前的这个姑娘,却让他破了例…… 苏澄澄感觉到他注视的目光,本以为是自己哪里不对劲,抬起头来想要询问时,正好与他四目相对。 他那双墨黑的眼眸,宛如两洼深不可测的幽潭,深深吸引住她,也让她失神地回望着他,一瞬也不瞬的。 一股暧昧的氛围在两人的眼波交缠间弥漫开来,让两颗心也不约而同地怦然跳动,仿佛有某种情愫正悄悄地滋长着。 苏澄澄感觉到自己的双颊愈来愈热,为了让自己别再这样失常下去,她开口打破沉默,轻声道:“谢谢,这发簪真美。” 你更美——严淳风差一点脱口而出时,一名仆从前来禀告。 “爷儿,马车已经务好了。” 两人交缠的目光蓦地分开,暧昧的气氛也霎时被打破了。 严淳风胸口的悸动尚来完全平歇,只是他并没有显露出来。 “走吧。” “嗯。”苏澄澄点了点头,跟在他的身后走出了房间,准备迎接一个不可思议的夜晚。 两辆马车,从魏允宪位于杭州的住所出发,前往展家。 魏允宪独自乘坐一辆,而苏澄澄和严淳风则一块儿乘坐一辆。尽管马车平稳地行驶着,苏澄澄的情绪却是愈来愈紧张。 想到等会儿的筵席,肯定是冠盖云集的大场面,她的情绪就难掩忐忑,不停地绞着自个儿的手指。 严淳风瞧出她的紧绷,开口安慰道:“别紧张,就当只是去作客用膳,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是,那样的场合……若是我不小心出了糗,害爷儿成了全杭州的笑柄,那可怎么办?” 她原本只担心自己的衣着装扮匹配不上他,可是随着愈来愈接近展家,更多的烦恼也全都涌上了心头。 “还有……说不定会有人认出我来,当众揭穿我根本就不是什么千金小姐,那该怎么办?” “放心吧,这场筵席,参加的都是一些达富贵人,那些人的心思只专注于权势财富,往来的也都是一些富商巨贾,他们能够记住自家奴仆丫鬟们的长相就不错了,不会留意与他们生意无关的人物。” 因此,他才放心带她前来。况且,经过精心的装扮之后,她哪还有半点丫鬟的模样? 第七章 要想将此刻的她与过往的她联想在一块儿,除非是对她相当熟悉的人,而那样的人应该不会出现在今晚的筵席上,所以没什么好担心的。 “可是……可是……在场的都是些达官贵人,我担心……” “没什么好担心的,达官贵人也是人,没什么好怕的。况且,我也不是什么达官贵人呀,只不过是个平凡百姓罢了。” 苏澄澄一昕,立刻神情认真地摇头。 “爷儿怎么会是平凡百姓昵?就算不提那些名呀利的,光凭爷儿的才华与能力,就很不平凡了!” 听了她的话,严淳风的心有些感动。 这世上有太多肤浅的人,仅仅看重名利、地位,只要是富商巨贾或是皇亲贵族,就积极地逢迎巴结,根本不管对方究竟是怎么样的性情人品。 殊不知,一个继承家业的绒挎子弟,和一个凭靠自己能力开创家业的人,根本就不能相提并论。 严淳风情不自禁地深深望了她一眼,随着两人相处的时间多了,他也愈来愈发现她的特别。 “你也并不平凡呀!”他由衷地说。 “嗄?我?”苏澄澄先是一愣,随即笑着摇头。“爷儿别开玩笑了,我很清楚自己是什么样的人,我再平凡不过了。” 尽管爹曾是京城的商人,但也只不过是个小规模的商贾,与严家无法比拟,而这会儿她更为了养活自己而当一名丫鬟。 这样的她,哪有什么特别之处?他肯定只是在安慰她罢了。 “不,相信我,你一点儿也不平凡。” 除了俏丽甜美的容貌之外,她温柔又善良、柔韧又坚强,还有那份懂得体谅与感恩的心,让她简直美好得不可思议。 他的语气听起来一点儿也不像是开玩笑,让苏澄澄的心跳怦然、胸口热烫,几乎要相信自己在他的心中是特别的。 但……这怎么可能呢? 他是如此的不凡,她怎能奢想自己对他而言是与众不同的? 他应该只是为了给她勇气,才这么说吧! “放心吧,爷儿,我一定会好好把握这次将功赎罪的机会。” 她弯起嘴角笑着保证,在心中告诉自己一定要好好地表现。 她那抹温柔美丽的微笑,宛如徐徐的春风轻轻拂过湖面,在严淳风的心底撩起了阵阵涟漪,也让他的心不再平静无波了…… 论起财富与权势,在杭州一带,展家与严家约莫相当,而由于展顺昌已是数十年的富商巨贾,在地方上更是德高望重,所以由展老爷所办的筵席,达官贵人们都会很给面子地热络捧场。 在夜幕逐渐低垂之际,两辆马车抵达了展府。前头的魏允宪一下马车,就先去与熟识的几个友人打招呼。 苏澄澄跟着严淳风下了车,他们才一现身,就立刻成了众人目光的焦点,尤其是苏澄澄,大伙儿都好奇地想知道究竟这位娇美无双的可人儿是谁? 面对这么多打量、探询的目光,苏澄澄相当不习惯,反射性地朝一旁的严淳风靠了过去,亦步亦趋地跟着他。 严淳风感觉出她的紧张,停下脚步,低声安抚道:“别怕,有我在。” 他的话,让苏澄澄顿时安心不少,抬起头朝他绽开一抹感激的微笑。 那笑容温柔而甜美,让严淳风也不禁勾起嘴角,朝她鼓励似地微微一笑,两人的目光短暂地交缠。 他们之间的互动,全落在周遭众人——尤其是姑娘们的眼坦,她们的脸上流露出一丝失望与嫉妒,同时也忍不住暗暗猜测精苏澄澄的身份。 展顺昌听仆从说严淳风到了,走过来要招呼,一看见他身旁的苏澄澄,也好奇地多打量了几眼。 “淳风,这位姑娘是……” “展老爷,她叫澄澄,是允宪的客人,也是我重要的贵客,不介意我带她一块儿吧?”严淳风客气有礼地问道。 展顺昌是个好客的人,笑着摆了摆手。 “当然不介意,你也知道我最喜欢热闹了!”他又看了看他们两人并肩而立的身影,忍不住赞道:“你们瞧起来真是相配!我看啦,今晚不知道有多少姑娘家要黯然心碎,伤心地喝闷酒喽!” 听见展老爷打趣的调侃,苏澄澄俏脸一热,有些心虚,却又因为听见他称赞他们相配而感到一丝飘飘然。 “淳风,今晚有几个远道而来的友人,你一定要认识认识!”展顺昌热情地说完后,转头对苏澄澄说:“小姑娘,不介意我先将他带走一会吧?我先找丫鬟带你入座。”展顺昌伸手招来一名丫鬟。 苏澄澄的眼底掠过一丝不安,严淳风察觉到了,轻声安抚道:“别担心,我很快就会过去了。” 展顺昌看了他们一眼,忍不住开口取笑。“哎呀,我说淳风,虽然这小姑娘俏生生、娇滴滴的,可也用不着这么难分难舍的吧?你是怕心头肉被其他豺狼虎豹给叼去了不成?” 听见这番揶揄,严淳风和苏澄澄的神情都有些尴尬。 苏澄澄不想让他为难,便说:“没事的,我先入座吧!” 随着丫鬟入座之后,她左右张望了下,全都是不认识的人。孤零零的感觉让她有些不安,目光忍不住在人群中搜寻。 当她找到严淳风的身影之后,唇边才又浮现一丝浅浅的笑意。 说也奇怪,仅仅只是远远地望着他,就能够让她觉得安心,而即使在场有众多的宾客,她的目光却一落在他身上,就没法儿移开了。 正当苏澄澄的视线随着严淳风的身影而移转时,忽然,一声惊愕的质问自身旁响起—— “真的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听见那熟悉的嗓音,苏澄澄微微一僵。 转头一看,果然瞧见了娘及妹妹。 苏婉婉眯起眼,打量着她那一身华美的装扮,眼中流露出羡慕又妒恨的光芒,而简静娘的脸色也好看不到哪里去。 昨儿个她听兄长说展家将举办一场筵席,广邀杭州一带有名的达官贵人,而仅是小商人的兄长原本并来受邀,但为了想在这儿结识一些富商巨贾,费了好一番工夫才打通关系得以前来。 得知这件事情之后,她好说歹说,好不容易才终于说服兄长带着她们母女俩一块儿前来。 在这样冠盖云集的场合中,是很有机会为宝贝女儿觅得金龟婿的,她怎么能错过这个机会呢? 尽管婉婉心中早有中意的周公子,而她也对周家的家世背景挺满意的,但无奈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啊!但无妨,全杭州有头有脸的商贾那么多,她相信多得是比周公子还出色的人选! 经过一番劝说,婉婉也终于决心不再迷恋周公子,跟着她一块儿前来。 可瞧瞧,婉婉在极力盛装打扮之后,姿色仍旧平庸,而苏澄澄在经过精心打扮之后,显得更加娇媚无双,怎不教人气结? “你怎么能出现在这里?是谁带你来的?”简静娘忍不住质问。 “是严老板带我来的。”苏澄澄据实答道。 “所以也是他让你换上这一身衣着打扮的?你是施了什么媚术蛊惑才办到的?哼,还以为你多有骨气呢,原来还不是为达目的不惜出卖美色的人!”简静娘恶意地嘲讽。 “不,我才没有那么做!”苏澄澄立刻摇头否认,无法忍受这样的曲解。 “没有?哼,你上回不是说你现在只是严家的——” “咦?这么娇美的姑娘,怎么却一个人落单了呢?”一个低沉而友善的嗓音,打断了简静娘的话。 苏澄澄转头一看,原来是魏允宪。 “魏少爷……”她开口轻喊,脸上浮现一丝尴尬,心想刚才娘那番话八成被他听见了吧? 魏允宪瞥了眼一旁的两名女子,虽然他还不知道她们和苏澄澄是什么关系,但是刚才远远地就瞧见她们对苏澄澄相当不友善的神色。 基于爱护美人以及帮忙照顾好友“意中人”的立场,所以他便前来解围。 “苏姑娘真是娇美无双,跟你相比,其他的姑娘简直全成了逊色的陪衬品。” 他开口恭维,而这番话不啻是大大贬抑了一旁的年轻女子。 苏婉婉忿忿地咬牙跺脚,而简静娘不堪宝贝女儿受辱,狠狠瞪了魏允宪和苏澄澄一眼。 “这位魏少爷,你恐怕有所不知,其实她根本不是什么千金小姐,只是一名身分卑微的丫鬟罢了!” 魏允宪没料到她竟会知道苏澄澄的底细,眉头不由得一皱。 “丫鬟又如何?总好过一些自以为高贵的肤浅庸俗之人。”魏允宪冷淡地回应。 这番意有所指的话,让简静娘更加气恼。 正当她按捺不住脾气地想要发作时,也受邀赴宴的县太爷李守正走了过来。 由于几个月前,李守正曾在一场筵席中遇见了正巧也在江南的魏允宪,因此这会儿他很快就认出了对方来。 “啊?这位不是德——” 魏允宪很快地打断了他的话,笑道:“县太爷别来无恙,想不到几个月不见,县太爷还记得魏某。” 魏某?李守正一愣,想起了魏允宪不喜在外张扬身份,便立即改口道:“魏少爷,别来无恙!什么时候来杭州的?怎么也不知会老夫一声,也好为魏少爷接风洗尘啊!” 李守正客气有礼的态度,让简静娘有些惊讶,不禁暗暗猜测着这位魏少爷的真实身份。 “这趟我是陪家母来探亲的。” “原来如此,老夫人身子可好?”李守正又问。 “承蒙县太爷关心,家母很好,待我回去之后,必定会代为转达县太爷的问候之意。” “那就有劳魏少爷了。” 尽管简静娘和苏婉婉听了老半天,还是不知道这位魏少爷究竟是什么身份,但从县太爷那毕恭毕敬的态度来看,想必一定是身份尊贵的皇亲贵族,那让她们惊诧极了,尤其简静娘更是捏了把冷汗,暗暗庆幸自己刚才没有对他发飙,否则冒犯了皇亲贵族,那可是吃不完兜着走呀! 县太爷离开之后,简静娘立刻堆出了满面笑容,仿佛刚才的不愉快压根儿不存在似的。 “魏少爷,幸会幸会呀!刚才还没有机会向您介绍,这位是小女婉婉,咱们母女也曾在京城住过好几年,说不定以前还曾在街上擦肩而过呢!呵呵!” 魏允宪的眉心微皱,对于她刻意挤出的笑容和一心想要攀附关系的态度,实在相当反感。 “幸会,不过我有些事情想与苏姑娘聊聊,二位不介意吧?” 他语气温和但态度坚定地说。 “呃?当……当然不介意。”他都已经拐着弯要她们离开了,若是还不识相,万一惹恼了他,那她们可要遭殃了。 正当简静娘悻悻然地打算带着苏婉婉离开时,魏允宪又开口补充道—— “还有,我最厌恶有人在背地里嚼舌根了,希望今晚不会在筵席中听见任何关于苏姑娘的事。” “是……这是当然……”简静娘表情不自在地应道。 开什么玩笑,皇亲贵族可不是她们招惹得起的,既然他不许她们胡乱嚼舌根,她们也只能乖乖地将嘴闭得像蚌壳一样紧了。 望着她们离去的背影,苏澄澄终于松了一口气。 “多谢魏少爷。”她感激地答谢。倘若不是魏允宪的出现,真不知道娘还要说出多么难听的话来? 唉,倘若娘曾真心将她视为一家人,又怎么会这样恶言相向呢? 第八章 看出她神情流露出的感伤,魏允宪即使心中好奇刚才那对母女的身份,也体贴地没有多问。 “别客气,你现在是淳风的人,既然我身为他的好友,当然要帮着照顾你一下了。”魏允宪笑道。 她现在是“淳风的人”?这个暧昧的说法,让苏澄澄的俏脸迅速染上一层绯红。 “我、我不是……魏少爷别误会……我只是……”她结结巴巴地开口,想要否认,却又怕被旁人听见了,会坏了严淳风的计划,一时之间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见她一副心急的模样,魏允宪笑道:“别慌,我知道的,别忘了昨儿个我也在场。我这个人就爱胡乱说笑,你别放在心上,否则我可过意不去了,好吗?” 听他这么说,苏澄澄才松了口气,点点头笑了。 当严淳风和几位商贾打完招呼之后,快步走来,就怕苏澄澄一个人会孤单不安,想不到却正好看见这一幕。 瞧她和好友两个人有说有笑的模样,他的心里竟有些不是,滋昧,但……这是为了什么? 明明他们只是在说话而已,他有什么好介意的,又为什么会介意? 严淳风还没好好地厘清自己的反应所为何来,就已迈开步伐走了过去。 “啊,淳风过来了。”魏允宪笑道。 苏澄澄闻言立刻转头,一看见严淳风,娇美的脸上缓缓绽开了笑容。 虽然刚才魏允宪的出现,让她心中的不安减少了些,但是直到此刻严淳风返回她的身边,她紧绷的情绪才完全放松下来。 她的笑容甜美而灿烂,宛如春阳般温暖宜人,让严淳风的目光不自觉地放柔,然而当他的眼角余光瞥见一旁有几位男性宾客也惊艳地盯着她时,忽然有股冲动想要将她带开,独占她的美丽。 一意识到这份突如其来的冲动,严淳风一怔,心中有些惊讶。 虽然他知道自己确实相当欣赏、喜欢她的性情,但是会产生这般独占的欲望,恐怕对她的感觉已比单纯的欣赏、喜欢还要深许多,而这也说明了为什么刚才瞧见她和魏允宪说说笑笑的画面时,他的心里会有些不是滋味了。 严淳风望着苏澄澄,胸口涌上一股暖意,发现自己一点儿也不排斥这份不在预期之中的情感。 过去这几年来,他只一心专注于家业,从来就没特别留意过身边的任何一个姑娘。想不到,这回为了替娘亲选个贴身丫鬟,竟会让他遇上这么一个美丽又特别的小女人。 尽管她没有富贵的家世背景,尽管她认为自己是个极为平凡的姑娘。可这些小事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他一点儿也不在乎。 真要说名利、地位,他目前所拥有的对他而言已经够了,不需要靠身边的女人再为他锦上添花。 能够遇着自己由衷喜爱的姑娘,才是最重要的,可问题是……回想这段日子以来,她三番两次地冲着他喊“爷儿饶命”,总是对他流露出又敬又畏的态度,或许……她只是很单纯地将他当成主子,完全没有其他的心思? 这念头让严淳风的眉头微皱,看来除了每日忙于工作之外,他也该找机会弄清楚这个小女人的心意…… “淳风,你刚才上哪儿去了,怎么让苏姑娘一个人在这儿呢?”魏允宪的问话打断了他的思绪。 严淳风还没开口回答,苏澄澄就怕他被误会似的,急着帮忙解释。“他是被展老爷邀去与几位友人打招呼,只不过去了一会儿而已。” “原来如此。”魏允宪说道:“我才刚跟其他友人寒喧了一会儿,想不到就瞧见了美人儿落难的画面。” 严淳风一听,立刻神色担忧地望向苏澄澄。 “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苏澄澄有些尴尬地摇了摇头,说道:“其实也没什么,就……我娘和妹妹过来跟我说了几句话。” “什么?她们也来了?” 严淳风的眉头皱得死紧,一旁的魏允宪更是不由得面露惊讶,想不到那对母女竟是她的亲人。 “那……你还好吧?”严淳风关心地询问,就怕她受了太多委屈。 虽然她说得相当含蓄,但是先前他曾在街上听见那对母女的对话,想必她口中的“说了几句话”,绝对是字字刻薄刺耳。 “我没事,魏少爷即时替我解了围。” “那就好。放心,不会再有这种事情发生了,我不会再让她们有机会接近你。”严淳风开口保证。 既然她是他带来的,而他又已知道自己对这个小女人动了心,他自然便有好好保护她的责任。 听了他那仿佛承诺似的话语,苏澄澄的心头暖暖的,笑容也益发甜美了。 魏允宪发现自己竟成了个不存在的人似的,被完全“晾”在一旁。他好笑地睨着眼前正彼此相望的两个人,脸上浮现一丝饶富兴味的笑容。 认识严淳风这几年以来,他可从没瞧过好友对哪个姑娘特别关注,看来这回有问题唷! 他主动替自己斟了杯酒,用夸张的语气笑道:“来来来,敬你们这对璧人,希望能早日喝到两位的喜酒呀!” 苏澄澄一怔,俏验霎时布满红晕。 虽然她知道魏少爷肯定又只是在开玩笑,却还是免不了一阵怦然心跳,而当她忙着脸红时,严淳风与魏允宪交换了一记目光。 两人身为知心好友,许多事情不用说出口也能感觉出对方的心思,严淳风知道魏允宪必然察觉了他对苏澄澄特别的情感。 他的神色坦然,没有试着掩饰或否认,而当他低头瞥了苏澄澄一眼,瞧见她那双颊绯红的娇羞模样时,黑眸不禁闪动着灼热的光芒。 苏澄澄感觉到他的视线,本以为他有话想告诉她,抬起头来想要询问,然而当她一对上他专注的黑眸时,霎时忘了自己原本想说些什么。 他那双灼灼发亮的黑眸就像一团炽烈的火光,灿烂而耀眼,深深慑人心魂,让她几乎想化为飞蛾,奋不顾身地扑上…… 此时此刻,周遭的声响完全进不了她的耳,周道的身影也根本入不了她的眼,她完全没法儿移开目光,直到她忽然被一股力道从背后撞来,才蓦地回过神来。 她轻呼一声,脚步踉跄了下,而下一刻,她发现自己被搂进一堵宽阔的怀抱。 “小心点,没事吧?”严淳风轻声问,黑眸盈满关心。 “没、没事……”她脸红不已。 明明她早已经站稳了,可他却又多搂着她一会儿才松手,那仿佛刻意多与她亲近片刻的举动,让她的胸口宛如有无数雀鸟激动振翅般地剧烈振动着。 不慎撞到她的丫鬟满脸愧疚地忙着道歉。“呀,真是对不住!都怪奴婢急着要去灶房,一个没留神撞着了小姐,还请小姐见谅!” “我没事,你去忙吧。”苏澄澄摇了摇头,一点儿也不在意这个小意外,因为她满脑子都是刚才的那个拥抱。 他真的是刻意多搂着她一会儿吗?还有,为什么他今晚总是用那种炽热的目光望着她?难道他对她也…… 不不不,这怎么可能? 他是高高在上的富商巨贾,而她只是一名平凡卑微的丫鬟,他怎么可能会看得上眼? 刚才一定只是为了让旁人相信她是他的“意中人”,他才会故意佯装出对她深情凝视的模样,一定是这样的! 苏澄澄在心底提醒自己千万不要自作多情,作着不切实际的白日梦,然而早已悄悄怦动的心,究竟要如何才能好好地控制住…… “澄澄?澄澄?” 一连好几声的叫唤,逐渐传进苏澄澄的耳里。 “呃?”她抬头望着与自己同时进严府当丫鬟的王月儿,一脸茫然地问:“月儿,怎么了?”’ 。 “还怎么了?”王月儿一脸无奈又好笑地问:“你那块地方,究竟要扫到什么时候?根本已经没有落叶了呀!” “啊?” 苏澄澄望向地面,果然瞧见花树下早已被她扫得干干净净。她立刻尴尬地胀红了脸,同时心中不禁有些懊恼。 虽然她一再地告诉自己,要将昨晚的一切当作是一场美梦,一觉醒来之后就该回到现实之中,但她发现真的好难。 她不断地回想昨夜在展家的情景,回想起他关心的神情、专注的凝视,而每个情景都令她心跳不已。 由于满脑子都是严淳风的身影,心不在焉的她一整个上午状况连连,虽然没真的出什么纰漏,但是再这样下去,难保不会闯出什么祸来。 万一真不小心犯了严重的错,没法儿在严家待下去,那可就惨了。届时她非但得另外想法子找个栖身之所,说不定还永远见不着严淳风了…… 一想到最后那个可能,苏澄澄的胸口就一阵揪紧,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掐着她的心似的,教她泛起了难以言喻的疼痛。 她咬了咬唇,很努力地想让自己理智一些。 既然她的身份是一名丫鬟,那么她就该继续安安分分地当个丫鬟,只要能远远地望着他就好…… 才刚这么想,忽然听见一些骚动传来。抬头一看,就见严淳风正从大门的方向走了过来。 一看见那抹俊挺的身影,苏澄澄无法克制地怦然心跳,然而瞥见他那浓眉深锁的神情,她不禁疑惑地怔了怔。 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正当暗自疑惑之际,总管德叔和另一名叫做桂兰的丫鬟迎了上去,德叔还将看起来像是一叠纸张的东西交到严淳风手中。 一瞧见手中的物品,他的神情似乎变得更阴郁了。 “啊,澄澄,你听说了吗?”王月儿轻声说着,语气神秘兮兮的。 “听说什么?”苏澄澄摸不着头绪地问。“今儿个一早,桂兰在打扫老夫人所住的楼阁时,意外发现寝房内被人悄悄藏了符咒!” 苏澄澄怔住,惊讶又疑惑地问:“符咒?什么符咒?” “我也不确定,但听说好像是诅咒老夫人早日升天的符咒!” 王月儿压低了嗓音说道:“由于这事儿非同小可,桂兰立刻告诉 了德叔,而德叔也立刻派人去请主子回府。” “什么?”苏澄澄震惊地倒插一口气。“这是真的吗?” “应该是真的吧,否则主子也不会赶回来了。” 苏澄澄望向严淳风,见他脸色沉郁,一颗心不由得跟着揪紧。 她知道他一直很惦挂老夫人的身子。这会儿又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他的心里一定很不好受。 一股心疼的感觉萦绕胸口。她真恨不得自己能够为他抚平眉心的皱折,让他别这么烦忧。 “究竟是什么人做的?为什么要这样?”苏澄澄心情沉重地问。 想要悄悄将符咒藏在老夫人的寝房之中,必定是府里头的人才办得到,可究竟有什么样的深仇大恨,会让人做出如此恶毒 的事情来诅咒老夫人?明明她老人家是个慈祥和善的妇人呀! “虽然还不知道,不过我看哪……”王月儿先悄悄左右张望了下,见没其他人在一旁,才悄声说道:“肯定是雨柔小姐做的!” “什么?雨柔小姐?”苏澄澄诧异地瞪大了眼。 来到严家已有一段时日,她自然也知道府里除了严淳风之外,还有一位已故二房所生的小姐,名唤严雨柔。 然而尽管知道小姐的存在,苏澄澄却从来不曾见过她,因为雨柔小姐成天将自己关在楼阁之中,从来就不见她出来走动。 第九章 据说,严淳风愿本是有派个丫鬟给小姐,可小姐却坚持不要任何丫鬟的服侍,甚至就连有媒人上门想谈亲事,也被小姐回绝,仿佛铁了心要将自己一辈子封闭起来似的。 先前有几回,她被德叔指派送膳食过去,却也被告知只需将膳食搁到厅中的桌上即可离开。 对于那位神秘的小姐,苏澄澄的心中充满了好奇。却也觉得自己没有立场多加探问,更不敢随便擅闯小姐的寝房。 而现在,月儿竟说偷藏符咒想害死老夫人的是雨柔小姐? 苏澄澄蹙起了眉心,虽然不曾见过小姐,不知道她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但她却很难相信会是小姐做的。 “怎么会是她呢?即使小姐并非老夫人所生,也不至于如此无情吧?” 这番话才刚出口,苏澄澄便忽地想到了自己的情况——娘及妹妹待她也一向没有半分情分可言啦! “听说十多年前,老爷的二房——也就是雨柔小姐的娘亲为了争宠,就曾经请了道士下符咒,想要害死老夫人和主子啦!”王月儿说道。 “真的?你怎么会知道这件事?”苏澄澄诧异又疑惑地问。 明明她和月儿是同时间进严府的,月儿怎么会知道十多年前的事? “前几天我和灶房的吕婶一边做活儿,一边闲聊,她不小心说溜嘴的!她已经在严家待了快二十年,总不会有错吧?据说这事儿,只要在府里待上十多年的奴仆全都知道昵!” “可是……可是……小姐为什么要这么做?” 老爷和二夫人早已亡故,产家由严淳风来掌管家业已是事实,即便老夫人真有什么三长两短,对小姐也没有半点好处呀! “或许她只是想要替她娘出一口气,也或者是想完成她娘亲当年没有实现的计划吧?”王月儿迳自猜测着。 当她们在花树下窃窃私语之际,严淳风看着手中的几张符咒,脸色铁青。 他虽然不信什么鬼神,更不信光凭几张符纸就能够伤害人,可娘的身子近日来不稳定却是事实。 难道……真会是这些怪力乱神搞的鬼? 严淳风狠狠撕了那几张符咒,神色愠怒。 姑且不管这几张符纸是否真的具有害人的能力,那份暗中害人的恶毒之心,就难以被容忍! 还记得约莫十二年前,只生了个女儿的二娘见爹特别偏爱娘和他,便怀恨在心,暗中请了道士作法,想要咒杀他们母子。 这件事情原本是秘密进行的,但二娘的贴身丫鬟良心不安地将此事悄悄禀告了爹,爹得知之后勃然大怒,本欲休了二娘,将她们母女赶出去,在二娘的苦苦哀求之下,爹最后虽然没有将她们逐出严家,却也从此对二娘不闻不问,甚至还将她软禁在楼阁之中,派人严加看守,以防她又做出什么意图害人之事。 几个月之后,二娘抑郁而终,当时他同父异母的妹妹严雨柔才五岁。 由于二娘的关系,爹对妹妹始终漠不关心,而或许是感受到家中所有人对二娘的不谅解,妹妹也变得沉默寡言,深居简出,能不现身就尽量不现身,有时甚至让人差点就忘了家中还有这么个人存在。 十多年前,二娘曾试图咒杀他与娘,如今又发生类似的事件,令人不禁直接联想到妹妹的身上。 会是她做的吗?严淳风皱紧了眉头,无法确定。 “好好调查此事,不论是谁,绝不宽待!”他严厉地下令。 情绪烦乱之际,严淳风忽然像是感觉到什么似的,转头朝庭院望过来。当他一看见伫立在花树下的苏澄澄,愠怒的神色霎时缓和许多。 说也奇怪,即使仅只是这样远远地望着她,他的情绪就霎时平静许多,整个人也逐渐冷静下来。 严淳风吁了口气,正打算走过去,身旁的德叔一瞥见她们,,便开口轻斥—— “你们两个待在那儿做什么?还不快去做活儿!” “是。” 王月儿立刻退下,而苏澄澄不太放心地又深深望了严淳风一眼,才跟着转身离开。 望着她离去的身影,严淳风有股冲动想将她拦下,不想让她继续做那些丫鬟的活儿,然而德叔又开口向他禀告一些与符咒有关之事,他也只好继续留下来仔细聆听,毕竟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赶紧揪出藏放这些符咒的混帐家伙! 向晚时分,苏澄澄端着一份晚膳,来到严雨柔的楼阁。 这里位在严家的最角落,平时少有奴仆在附近走动。先前她曾被派来送过几次膳,但都听从德叔的吩咐,搁下饭菜便离开。 这一回,她端着晚膳进入楼阁的内厅,依旧没看见半个人影。 “难道成天都关在寝房里?那不会太闷了吗?” 苏澄澄一边轻声低语,一边将饭菜搁上了桌,心中对于这位神秘的小姐感到好奇极了。 难道小姐真的天生孤僻,厌恶与人相处?还是有什么特别的原因,让她想将自己封闭起来? 苏澄澄困惑地蹙起眉头,想到下午发生的事情,一忆起严淳风望着那几张符咒的阴郁脸色,她的胸口便一疼,真希望自己有能力帮他弄清楚真相。 苏澄澄在心中无奈地叹了口气,正要退出楼阁时,不经意地听见庭院的角落传来了一些声响。 会是雨柔小姐吗? 犹豫挣扎了片刻之后,她终于禁不住好奇心的驱使,悄悄走过去一看究竟,果真瞧见了一抹纤细的身影就坐在庭院的石椅上。 那位身穿浅橘色衣裙?看起来约莫比她小个一、两岁的姑娘,应该就是雨柔小姐了吧? 苏澄澄暗暗打量着严雨柔,虽只看见半张侧脸,却已能看出她是个模样清秀的姑娘,不过或许是长久待在府里的缘故,肤色显得有些苍白。 “怎么会受伤了呢?真是可怜……”严雨柔的低语声传来,嗓音轻柔飘忽。 咦?谁受伤了?这儿并没有其他人呀! 苏澄澄又惊又疑,仔细一看之后,才发现原来严雨柔的手里捧着一只雀鸟,八成就是那雀鸟受伤了吧! “一定很疼吧?忍着点唷,我会小心的。”严雨柔一边轻声细语地安慰,一边动手帮鸟儿包扎。 看着那一幕,苏澄澄深受感动,同时也觉得雨柔小姐那温柔专注的神情真是美丽极了。 “好了,你可以先在这儿养伤,我这里很安全的,反正也没人会来。” 听出那语气透着一丝寂寞,苏澄澄不禁有些心疼。 过去这些年来,虽然娘和妹妹待她并不怎么亲切,可至少她的身边还有她们作伴,但雨柔小姐却始终孤零零的一个人,未免太过可怜。 苏澄澄不自觉地发出叹息,而那声音正好传进了严雨柔耳里。 严雨柔蓦地转头,诧异地望着苏澄澄,苏澄澄则是当场僵住,尤其看见严雨柔的眼中带泪,更是尴尬得不知道该做何反应才好。 严雨柔在惊诧过后,神色一敛,刚才的温柔表情已不复在,很快地换上了防备、疏离的神色。 “你是什么人?谁让你进来的?”严雨柔冷冷地问。 “奴婢名叫澄澄,是新来的丫鬟。” “新来的?难怪,八成是还没人告诉过你,这儿住着什么人吧!”严雨柔说着,眼底掠过一丝自嘲。 “不,奴婢知道,奴婢曾替小姐送了几次膳食过来。” “是吗?”严雨柔的态度冷淡,没打算再多说什么。“饭菜搁着就行了,你可以退下了。” 苏澄澄踌躇了片刻后,忍不住开口道:“今儿个上午,有丫鬟在老夫人的寝房里发现了几张害人的符咒,目前还不知道是什么人做的。” “什么?”严雨柔震愕地瞪大了眼。 惊诧过后,她恍然大悟似地望向苏澄澄,说道:“怎么?原来你是来探口风的吗?随便大伙儿要怎么想,就算认定是我做的也无所谓!” 她那自暴自弃似的语气,让苏澄澄有些难过,脱口道:“不,奴婢相信绝对不是小姐。” 严雨柔闻言一僵,眼神有些激动,但她很快地压抑住情绪。 “少假惺惺了,只怕你们每个人的心中都认定是我吧!毕竟有其母必有其女嘛!”她低垂着眼眸,不让苏澄澄瞧见她眼底的伤痛。 “不,奴婢相信,会为了一只受伤雀鸟心疼落泪的人,绝对不可能是心肠歹毒的坏人!”苏澄澄语气肯定地嚷道。 严雨柔一脸惊讶地望着苏澄澄,内心被深深撼动了,脸上的神情也不再那么的冷淡疏离。 她的红唇开了又合,仿佛想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幽幽一叹。 “无所谓了,随便大伙儿要怎么想吧。”严雨柔神色忧伤地说。 当年,娘仍在世时,她虽年幼,却已是懂事的年纪了。娘的偏执让她害怕,曾哭着要娘别那样,结果反而被娘狠狠地斥骂一顿。 后来娘犯了错被爹软禁,而爹也从此对她相当冷淡。 当时,她害怕看见别人责难的目光、害怕看见别人厌恶的神情,所以一直躲在房里,能不出去就不出去。。 时日久了,她也渐渐不知道该怎么和旁人相处,就这么一直过着孤僻的生活,虽然心中寂寞,却也无可奈何。 对于自己这样的境遇,她的心里不怪娘,也不恨爹,只是难免遗憾。因为当初娘的一念之差,让她没能有个完整的家…… “好了,你可以走了,下回只要搁下膳食就可以离开了。”严雨柔转身返回房里,关上了房门。 望着紧闭的门扉,苏澄澄的心里难过极了。 从刚才雨柔小姐的神情和语气,她可以感觉出小姐心中的落寞与孤单,若小姐执意将自己关在房里,这情况永远也没有改变的一天呀! 隔日午后,严老夫人所住的楼阁中,有一抹娇小的身影轻悄悄地往寝房外的小庭院走去。 苏澄澄在一个小石椅上坐了下来,由于她正好坐在重重的树影交叠之处,倘若不仔细瞧,远远的还真不会注意到她的存在。 她并不是悄悄躲在这里偷懒,而是她的动作相当俐落,已经将洗、晾衣裳的差事全都做完了,而德叔交代她接下来要等老夫人午睡醒来,再伺候老人家。 刚才她已经悄悄进寝房瞧过了,老夫人还睡得沉呢! 她没敢打扰老夫人歇息,也没敢走远,索性就到这儿来等着。这里靠老夫人的寝房近,倘若屋内有什么动静,她也可以立刻进屋去伺候。 苏澄澄在庭院中静静地等着,一只鸟儿从树梢飞了过去,让她不禁想到了雨柔小姐。 心地那么善良的小姐,绝不可能做出意图伤害老夫人的举动,那么究竟会是谁偷偷藏放符咒进老夫人韵寝房呢? 唉,如果能快点查出真相就好了。只可惜,严淳风虽然下令彻查,却暂时还没有查出什么蛛丝马迹。 正当苏澄澄在心中幽幽喟叹之际,忽然瞥见一抹身影出现在楼阁外,那让她有些惊讶与疑惑。 严府的奴仆众多,要看见奴仆并不足为奇,不过由于老夫人的病最好能够多多静养,因此德叔早就吩咐过了,除非是受了指派,否则任何奴仆都不得随意接近老夫人的楼阁,就怕喧哗声会扰了清幽。 既然如此,怎么还会有人跑到这里来呢?明明这时候被德叔派来伺候老夫人的是她呀! 苏澄澄疑惑地望了过去,认出那个约莫三十来岁的男人是府里的一名长工,好像叫做胡武。 他来这里做什么? 第十章 苏澄澄正犹豫着要不要上前询问时,却见胡武先在楼阁外探头张望,似乎想观察什么,过了一会儿又蹑手蹑脚地走进楼阁。 这不寻常的举止,让苏澄澄的疑心大起。 她屏气凝神,悄悄躲到一棵花树的后头,盯着胡武的举动。 胡武快步走到老夫人的寝房外,先是在窗外鬼鬼祟祟地张望了一会儿后,接着从怀中拿出了某个东西。 那是什么? 苏澄澄眯起眼,努力想看个仔细,就见那似乎是一叠黄色的纸,上头勾画着一些看不懂的图案…… 是符咒? 苏澄澄倒拙一口气,震惊地瞪大了眼。 眼看胡武已打算悄悄推门而入,她连忙跳出来制止。 “原来是你做的,真是太过分了!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苏澄澄开口质问,由于怕吵醒老夫人,她没敢太大声。 胡武大惊失色,转头看见苏澄澄,恼怒地低咒一声,随即拔腿往楼阁外跑。 “站住!别跑!” 苏澄澄情急之下,奋不顾身地扑了过去,及时抓住了胡武的手臂。 “放开!”胡武试着将她甩开,但苏澄澄死命不放手。 “我绝不放,你别想跑!” 胡武急着想逃,一路拖着苏澄澄离开了老夫人的楼阁,想往后门方向逃去。 “来人啦!快来人啦!”苏澄澄扯着喉咙,大声寻求援助。 一听见她的叫嚷,胡武更是急着想要摆脱她,然而苏澄澄拼尽全力地抓住他的手臂,一时之间竟挣脱不开。 “混帐!还不放手?” 胡武发了狠,动手推她的脑袋去撞墙。 苏澄澄痛呼一声,额角传来剧烈的疼痛,她甚至还感觉到腥热的血液淌了下来,但即使既晕眩又痛楚,她还是不肯松手。 她怎么能放?一放,岂不是让胡武给逃了吗? 不行!她知道严淳风一心想揪出藏放符咒的犯人,为了他,她绝不能放手! “快来人啦!快过来呀!” 她的呼喊声,很快地引起注意,不一会儿,总管德叔和几名家仆都跑了过来,而正好自外头返家的严淳风也大步走来。 一看见苏澄澄脸上淌血并紧抓着一名家仆的情景,他的脸色骤变。 “怎么回事?” 两名家仆冲了上去,抓住胡武,而苏澄澄则无力地摔跌在地。 另一名丫鬟见状想上前去搀扶,但严淳风的动作更快。 他大步上前,来到苏澄澄身边。 “澄澄?澄澄?”他心急如焚地叫唤,轻轻将她的身躯搂抱在怀。 见她的额角受了伤,腥红的血液自伤口流淌在白皙的肌肤上,染红了她的额头和半张柔嫩的面颊,那画面看起来沭目惊心,狠狠绞痛了他的心。 “你还好吗?撑着点!来人,快请大夫!快!”他大声叱吼,不顾身上穿的是昂贵的上等衣料,直接以自己的衣袖轻轻擦拭她的血渍。 苏澄澄抓住了他的手,急忙道:“爷儿,先别管我了,他……那个人,就是将害人的符咒藏进老夫人寝房的人!” “什么?” 严淳风诧异地抬起头,望向已被两名家仆牢牢抓住的男子。 他认得这家伙,是已在家中待了十多年的长工,名叫胡武。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严淳风厉声质问。胡武撇开头,紧抿着唇,一副“老子不说你又能奈我何”的模样。 严淳风眯起眼,喝道:“将这家伙送交官府严办!”他与县太爷颇有几分交情,相信县太爷一定会代他查个水落石出的。 “是!”两名家仆立刻合力将胡武给架走。 德叔见事件已告一段落,也差人去请大夫了,便挥挥手要其他家仆们返回工作岗位。而眼看澄澄有少爷亲自看顾,没他插手的余地,他便也去忙别的事儿了。 严淳风低下头,忧虑地望着苏澄澄。 她负伤虚弱的模样,让他的胸口狠狠揪紧,心疼极了,恨不得能代替她承受一切的痛楚。 相对于他焦急忧虑的模样,苏澄澄却绽开一抹笑容。 “太好了,现在终于真相大白,也不枉我拼命抓住那个家伙……刚才还差点儿就让他给逃了昵……” 她那抹虚弱却真诚的笑容,是如此的美丽,却拧痛了严淳风的心,一股强烈的情绪狠狠胀满胸口。 “你是笨蛋吗?还是你以为自己是侠女?根本连半点武功也不会,还逞什么强?”他忍不住咬牙叱吼。 刚才乍见她额头淌血的模样,有那么一瞬间,他的心被恐惧给攫住,深怕自己会失去她。 那种仿佛一颗心被人硬生生挖了个大洞的感觉,此刻回想起来仍余悸犹存,而她竟然还能笑着说“太好了”,真是让他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才好! 苏澄澄被他吼得缩越了肩头,低下了头,轻声咕哝道:“我只是……只是想帮忙嘛……” 她那一脸无辜又委屈的模样,让严淳风那股愠怒之气霎时梗在胸口,拿她更加没辙了。 他叹了口气,无奈地问:“帮忙之前,你可曾顾虑过自己的安危?难道你就没想过可能会受伤?” “只不过受伤而已,顶多上上药就行了,我又不重要,不会有人在乎的,可若是让那人给逃了,真不知道他还要惹出多少祸事来,那才严重昵!” 她不重要?没人会在乎? 严淳风才刚压下的怒气,霎时又濒临爆发。 他咬了咬牙,语气愠恼地说:“谁说你不重要?谁说没人在乎的?” 倘若不是顾及她受了伤,他真有股冲动想要扳住她的肩头狠狠摇晃,要她别忘了多爱护自己一点! “嗄?谁会在乎我?”苏澄澄一头雾水地抬起头,冷不防对上他那过分炽热的目光。 她的呼息一室,心跳乱了节奏,就连白皙的俏颜也霎时染上一层红晕。 他,他,他的意思……难道是…… 不不不,不可能的,这怎么可能…… 正当苏澄澄连忙在心里告诉自己别胡思乱想之际,严淳风却以认真的语气答道:“我,我会在乎。” 这么一个美好的姑娘,让他渴望能将她永远留在严府,不是要她当丫鬟,而是当他的妻子,一辈子陪在他的身旁! 听了他的话,苏澄澄不敢置信地僵住,美眸怔怔地望着他,半晌后忽然蹙起眉心,一脸烦恼困扰的模样。 严淳风见状,以为她身子不适,担心地问:“怎么了?是不是伤处很不舒服?你先撑着点,大夫很快就来了。” “我怕即使大夫赶来,也已经来不及了……” 听她说得如此严重,严淳风虽然担心极了,却仍是开口安抚道:“不会那么严重的,你先别自己吓自己。” “我不是吓自己……而是……我想我的脑子肯定撞坏了,才会产生了幻觉,不然我怎么可能会听见……听见爷儿说在乎我?”也将她放进了心底? 苏澄澄的心里又喜又羞,真希望他把话说清楚一点。正犹豫着要不要鼓起勇气问个清楚之际,远远地瞥见了有几个奴仆朝他们的方向走了过来。 一瞧见爷儿抱着她的模样,他们全都惊讶得目瞪口呆,而她这才又意识到自己还被他抱在怀中,姿态过分亲密。 她瞬间羞红了脸,无法不去注意到他强壮的臂膀、宽阔的胸膛以及笼罩住她的阳刚气息,一股躁热自心底迅速扩散蔓延开来,让她原本疼痛的脑袋变得更加晕眩,也霎时忘了自己原本要说什么了。 严淳风将苏澄澄带到厢房后不久,一名老大夫就很快地赶来了。 “大夫,快瞧瞧她的伤势如何?”严淳风忧虑地催促着。 “是。” 老大夫立刻拎着药箱趋近床边,仔细地审视苏澄澄的伤口。 “伤口不算太严重,瞧起来是没什么大碍,不过最好能够好好歇息,情绪别太激动,也暂时别太劳累。倘若之后没有晕眩、呕吐的情况,就不用太过担心。”老大夫一边说着,一边动作俐落地处理伤口,不一会儿就已包扎了起来。 “会留下伤疤吗?”严淳风担心地问。 “放心,只要定时敷上老夫特制的药膏,不仅伤口很快能结痂,之后也不会留下任何伤疤的。” 听见大夫笃定的保证,严淳风这才松了口气。 “那就好,有劳大夫了。” “别客气,那老夫先告辞了。” 严淳风才刚送大夫离开厢房,一回头,就见苏澄澄已迳自坐了起来,甚至还打算下床。 他皱起眉头,立刻返回床边制止她的举动。 “你做什么?好好躺着。” “可是大夫刚才不是说我没什么大碍吗?”苏澄澄一脸理所当然的表情。“这会儿伤口也已经包扎好了,我当然得起来继续做活儿呀!” “往后你不用再做任何活儿了。”严淳风用斩钉截铁的语气说道。 “什么?”苏澄澄一怔,立即神色焦急地问:“爷儿该不是要赶我出府,不让我继续当丫鬟了吧?我只不过是一点小伤,一点儿也不碍事,还是可以继续做活的!就算是要我挑水、劈柴也绝对没问题!” 她以为他无意留个不能做事的丫鬟在府里,更是急忙想证明自己没事。然而她还没来得及下床,严淳风就握住她的肩,将她给按回了床上。不仅如此,他的健臂还一左一右地搭在她的身侧,将她给困住。 苏澄澄不自觉地屏住呼息,俏脸霎时染上了红晕。 他,他,他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呀?刚才抱她进房的举动已太过亲密,这会儿又这样…… 脸红心跳间,苏澄澄不禁想到刚才他说他会在乎她,一颗芳心更是宛如擂鼓般剧烈地怦跳不停。 严淳风深深望着她,将她娇差无措的神情全看在眼里。 “放心,我没要赶你出府,但你也不用再当丫鬟了。” “不当丫鬟,要当什么?”苏澄澄愣愣地反问,脑袋因为他的靠近而陷入一片混沌,根本没法儿好好思考。 听见她的问题,严淳风的眸光更炽热,那仿佛豹子盯中猎物般势在必得的神情,让苏澄澄的身子愈来愈热烫。 口干舌燥的感觉让她不自觉地舔了舔唇,而那粉嫩的舌尖,让严淳风的眸光深浓,忽然渴望品尝她甜美的滋味。 “不当丫鬟,当我的妻子,如何?” “嗄?”苏澄澄吓了一跳,不仅双颊上的红晕更深,一颗心也霎时跳得飞快。 “别,别开玩笑了……” 虽然自己早已悄悄爱上了他,可是由于深知两人之间身份地位的差异,她只敢期望能够继续待在严府、待在他的身边,从不敢奢望要得到什么名分,更别说是“妻子”了! “我不是在开玩笑。”严淳风神色认真地说。 他一向很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更何况婚姻大事岂能儿戏?他绝对不会开这种玩笑。 不是在开玩笑?那么他是真的想娶她为妻? 尽管心底窜过一阵狂喜,可是理智却提醒她——以他的条件,该只有出身高贵的名门千金才匹配得上,若真娶了出身平凡的她,那不是太委屈他了吗? “我……是那么的平凡,根本就配不上——”她的话还没说完,唇儿就被他的长指给点住了。 “别再说你平凡了,我不是早说过了吗?在我的心中,你一点儿出不平凡。” 严淳风伸手轻捧着她的脸,让她直视他认真的黑眸。 “你温柔、善良,懂得感恩,又有一颗宽容的心,而且还坚强、勇敢,优点多得数都数不清。” 第十一章 听了他的话,苏澄澄一阵脸红,羞赧地说:“我哪有你说的那么好?” “当然有,而且远比我所能形容的还要好!”他语气肯定地说。 倘若错过了这么美好的姑娘,肯定是天底下最最愚昧的傻子。他不傻,自然懂得要好好把握住这份老天恩赐给他的美好礼物。 “那么你呢?” “我?”苏澄澄愣了愣,一时间不明白他问的是什么。 “你可愿意嫁给我?还是……你压根儿就瞧不上我?”严淳风故意这么问。 苏澄澄一听,像是怕他误会似地连忙摇头。“怎么会呢?爷儿俊朗不凡,只要是姑娘家肯定都会心动的!” “只要是姑娘家……那其中也包括你吗?”严淳风目光熠熠地盯着她。 “嗄?我……”苏澄澄胀红了脸,支支吾吾了老半天,就是羞得说不如答案。 尽管她那娇羞的神态,早已泄漏了她的心事,然而严淳风却还是想听她亲口说出来。 “你怎么样?告诉我。”他开口追问。 “我当然……当然也是……”结结巴巴地说完之后,苏澄澄的双颊早已热得快冒烟了。 严淳风一瞬也不瞬地望着眼前的小女人,胸口涌上滩以言喻的满足。 “既然如此,那应该没有其他问题了吧?” 苏澄澄娇羞地低垂螓首,轻轻摇了摇头。 “很好。” 严淳风伸手轻抬起她的下巴,深深凝望她娇俏甜美的容颜,那含羞带怯的神情是那么的诱人,让他的眸光变得益发深浓,俊颜缓缓地俯近,终于将他渴想了许久的愿望付诸实行。 他轻吻着她的唇儿,轻轻吮吻那雨抹嫣红。 “爷儿……” “叫我淳风。”他贴着她的红唇低语。 “淳风……” 听见她的低唤,严淳风奖赏似地再度吻住他,而这一回,他火热的舌探入她的唇齿之间,更进一步地撷取她的甜蜜。 当两人的舌瓣温存地交缠时,苏澄澄只觉脑中一阵强烈的晕眩,那天旋地转的感觉让她不自觉地伸出双臂攀住他的颈项。 随着这个亲吻愈来愈狂野,两具紧拥的身躯都火热发烫。 最后,严淳风费了极大的自制力,才强迫自己松开她,然而她那意乱情迷的神态和氤氲迷蒙的眸光,让他岌岌可危的理智差点兵败如山倒。 他咬了咬牙,努力压抑住体内高张的欲望。 “你就在这儿乖乖歇息,最好是先睡一会儿吧!”严淳风叮嘱完后,正打算离去,苏澄澄却忽然想到另一件重要的事。 “爷儿!”她急忙轻唤。 “怎么了?”严淳风停下脚步,回头望着她。 “小姐她……她其实是个心地善良的姑娘,而且我感觉得出来,她心里是很孤单寂寞的!” 见她的神情有些急切激动,严淳风的眉头一皱,可不希望她因为情绪的波动而让身子不舒服。 “我不是说了吗?有话等你好好休息过后再说。” “可是我不忍心小姐继续受曲解,爷儿,你听我说好不好?” 望着她那盈满恳求的神情,严淳风的心里无法不受感动。 明明与她无关,她也能如此当成自己的事情般认真地关切着。就像刚才也是一样,有谁会像她一样不要命似地紧抓着胡武?而且明明自己受了伤,却还一副庆幸她没让胡武给逃了的模样? 他心疼又无奈地轻叹口气,知道若是不听她说,只怕她也没法儿静下心来好好歇息,只好妥协了。 “好吧,我听你说,但你得答应我,说完之后就好好睡一会儿,好吗?” 听见他的话,苏澄澄眼睛一亮,忙不迭地答应。“好好好,我答应你!” 她立刻将昨日在小姐那儿发生的事情说了出来,包括她看见小姐动手救治一只伤鸟,甚至还为鸟儿落下眼泪的事情。 “小姐真的很善良,而且她看起来好孤单、好寂寞,她一定也很渴望能够得到家人的关心!” 见严淳风眉头轻拢,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苏澄澄以为他不怎么相信她的话,不禁有些急了。 “我说的是真的,相信我,我绝对没有半句谎言!”她一边嚷着,一边想要起身,结果太心急了,一个重心不稳,整个人差点往床下栽去。 “小心!” 严淳风一个箭步上前,眼明手快地将她搂进怀中。 “你呀,也不小心一点,都已经受伤了,要是又摔着了怎么办?”他开口轻责,同时不禁庆幸自己离床边不远,否则岂不是要眼睁睁地看着她摔到床下吗? 苏澄澄尴尬地咬了咬唇,虽然觉得很糗,然而被他抱在怀中,她又不禁心儿怦跳,忍不住悄悄希望多在他怀里停留一会儿。 严淳风低头望着她,轻声道:“别担心,我没有不相信你的语。” 对于他同父异母的妹妹,他的心里其实并没有半丝故意。 当年,他与妹妹一直是一对感情融洽的兄妹,还记得那个可爱的女孩儿总喜欢跟前跟后的,而他也很疼爱这个妹妹。 只是后来发生了二娘请道士作法的事件,不仅二娘被爹软禁起来,妹妹也成天躲在房里不出来,往日手足融洽的情景早已不复存在。如今想来,不免令人有些曦嘘感叹。 严格说起来,事情会演变成这样,他也难辞其咎。 即使妹妹刻意避不见人,即使这几年他既忙于家业,又担忧娘亲的身子,他也实在应该多分一些心思在妹妹身上,而不是任由她一迳地封闭自己。 他想,他也该多抽空去关心一下妹妹的情况了。 “你真的相信?”苏澄澄抬起头,美眸浮现一丝惊喜。 “真的。”严淳风点了点头。 “那太好了!”苏澄澄开心地欢呼,绽开微笑。 那抹发自内心的灿烂笑靥,让她的容颜显得更加娇美迷人,也让严淳风跟着好心情地勾起嘴角。 “现在可以好好歇息了吗?” “嗯。”苏澄澄乖顺地点头。 严淳风扶着她躺下,帮她拉好被子,并在她的唇上又轻轻烙下一吻。 “好好歇息,我晚点会再过来看你。” “嗯。”苏澄澄点了点头。 目送严淳风离去之后,她试着闭上眼,却发现自己根本没办法入睡。 一想到刚才他开口要她当他的妻子,一想到刚才那个缠绵火热的亲吻,别说是静下心了,她甚至怀疑自己的心随时要绷出胸口! 她脸红心跳,眼角眉梢满是欣喜与雀跃,脑中更是不由自主地温习着刚才的画面,一遍又一遍…… 只要想到他不仅丝毫不嫌弃她平凡的出身,还将她当成珍宝似的珍惜宠爱,她的美眸就不禁浮现感动的泪光,简直不敢想像自己如此的幸运。 苏澄澄闭上双眼,双手贴着自己剧烈跳动的心口,轻声道:“爹、娘,我想,肯定是你们在天之灵保佑女儿吧!” 她的心中充满了感谢,由衷地珍惜此刻拥有的一切,并深深相信自己肯定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女人了! 将近傍晚,严淳风特地在晚膳前赶回家中。 当他正打算去厢房探望苏澄澄时,想不到却在大厅外瞧见她的身影。 “你怎么会在这里?” 听见他的嗓音,苏澄澄欣喜地回过头,但脸上的笑容却在瞧见他不怎么好看的脸色时僵住了。 严淳风紧盯着她,浓眉深锁。 “你在这里做什么?” 稍早她答应乖乖躺着歇息之后,他便外出,除了到商行处理一些事情之外,还特地上官府去了解一下情况。 经过县太爷亲自审理之后,终于查出胡武会那么做,全是因为想要陷害严雨柔。 原来,先前雨柔所住的楼阁有些损坏,胡武被德叔派去修缮,而那家伙对雨柔心生爱慕,几次乘机示爱,却遭到雨柔冷漠的拒绝。 恼怒之下,胡武竟由爱生恨,决意狠狠地报复雨柔。 他故意仿效当年二娘的举动,悄悄将符咒藏到老夫人寝房中同样的位置,心想等符咒被人发现之后,大伙儿一定会想起多年前二娘犯下的错,并且认定这回一定是雨柔为了替二娘出一口气而做的,那她就极有可能会被逐出严家。 这阴险的诡计令他震怒极了,当下请县太爷对那个家伙严加惩处。 他知道苏澄澄相当关心此事,于是便赶了回来,想告诉她这个消息,想不到却见她才歇息不到半天就又跑了出来。 在他的皱眉瞪视下,苏澄澄霎时心虚不已,小小声地说:“我……我在擦拭窗棂呀……” “你不是答应过我,要好好歇息的吗?” 严淳风大步上前,抢走她手上的抹布扔到一旁,硬是将她一路带回了厢房。 苏澄澄怕他又要叫她乖乖躺着,连忙道:“我已经歇息过了,这会儿精神好得很,既不晕眩也没想要呕吐,大夫不是说这样就不用担心了吗?过去我在家中,就算染了风寒也一样要做活儿的,况且现在已经没事了呀!” 听她提起辛劳的过往,严淳风一阵心疼,神情和语气也顿时缓和许多。 “我不是说过,往后你不用再做这些丫鬟的差事了吗?” “可我闲不下来呀……”苏澄澄轻声咕哝着。 她好手好脚的,总不能成天发呆过日子吧?那像话吗? 严淳风轻叹了口气,说道:“等你的伤完全复原后,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但是现在先好好地养伤,别让我担心,好吗?” 听出他的关心,苏澄澄的心底一暖,乖乖地点了点头。 为了让他不必在忙碌之余还得惦挂自己,就算闷到发慌,她也一定会努力强迫自己安安分分地歇息的。 她乖顺的反应,让严淳风松了口气,奖赏似地将她搂进怀里,温柔地低头亲吻她的唇儿。 苏澄澄闭上了眼,既羞怯又心喜地承受他的亲吻,被吻得意乱情迷之际,她晕晕然地心想,乖乖听话的“福利”还挺不错的嘛…… 乖乖歇息一晚之后,苏澄澄的复原情况极佳,只要别去碰触伤口,就一点儿也感觉不出自己是个负伤的人。 元气十足的她,相信不论要做什么活儿都没问题,但德叔接获了严淳风的指示,什么差事都没指派给她。 想到严淳风对她的疼惜,苏澄澄心里虽然甜滋滋的,但是无所事事让她好不习惯,真不知道要做什么才好? “对了,不如去找雨柔小姐吧!” 尽管雨柔小姐总是冷淡疏离,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但她相信小姐的内心深处一定还是希望有人能作伴的。 苏澄澄很快地来到严雨柔的楼阁,四处找了一会儿,最后在庭院中看见了正在照顾伤鸟的严雨柔。 她莲步轻移地走了过去,开口轻唤:“小姐。” 严雨柔微微一僵,转头看见是她,尽管对她额上包扎起的伤感到惊讶,还差一点脱口问她怎么回事,但最后依旧一句话也没说,又继续照料鸟儿。 尽管她的态度称不上友善,但至少她没有走开,更没有开口赶人,这已经让苏澄澄相当开心了。 “小姐,我是来告诉你一个好消息的。”苏澄澄说道。 严雨柔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语气冷淡地问:“什么消息?” “在老夫人的寝房悄悄藏放符咒的人,昨儿个已经逮到并且送交官府处置了,就是胡武。” “什么?竟然是他?” 严雨柔的语气透着气愤,大抵已猜出那家伙为什么要那么做了。 第十二章 “现在府里所有的人,都知道小姐是无辜的了。” 严雨柔一听,眼底掠过一丝安慰。 即使先前她嘴上说随便大伙儿怎么想,但她的内心深处还是希望别蒙受这样的不白之冤。 “还有,我也将小姐好心救治伤鸟的事情告诉了淳风……” 一察觉严雨柔惊愕的神情,苏澄澄这才意识到自己脱口喊了严淳风的名字。 她的俏脸霎时胀红,结结巴巴地说:“呃,我是说……是告诉了主子,他现在……现在也已经知道你是心地善良的人了……” 严雨柔将她那脸红羞窘的模样看在眼里,虽然自己不曾有过心仪的对象,但也能嗅得出一丝爱恋的气息。 这个叫澄澄的姑娘,是哥哥所喜爱的女子吗?哥哥可真是好眼光。 即使她们只有短暂的相处,并没有深谈过,她却已能感觉出她是个热情又善良的好姑娘。 或许是因为猜知了苏澄澄和哥哥之间的关系,严雨柔原先冷淡疏离的态度又更减少了些。 她淡淡地说:“一直杵在那儿不累吗?这里石椅有那么多张,自己随便挑一张坐吧!” 苏澄澄闻言欣喜极了,立刻挑了张石椅坐下。 她望着严雨柔,试着开口攀谈。 “小姐每日待在寝房中,都在做些什么呀?我若是没事可做,简直要闷得发慌了呢!” 严雨柔沉默了好一会儿,就在苏澄澄以为她无意回答的时候,才轻声开口道:“我在念经。” “念经?”这个答案让苏澄澄有些诧异。 她很想问严雨柔为什么要念经,又怕这么问太过唐突。 过了一会儿,严雨柔自己幽幽地开口道:“你或许已经听说了……我娘的事,尽管当年没有真的造成人命伤亡,可害人之心仍是难以被原谅,尤其娘始终执迷不悟,临死前还嚷嚷着做鬼也要拖大娘和哥哥下水,诅咒他们也不得善终,那让我害怕极了,就怕娘的诅咒真会造成什么可怕的后果,所以每日都会念念经,祈求大娘和哥哥身体安康,也希望能多少弥补我娘的过错……” 严淳风今儿个特别抽空来到楼阁,想要来探望、关心一下妹妹,想不到才一走近,刚好听见了这番话。 得知妹妹每日都在房里念经,祈求娘与他身体安康,那份心意让他动容,同时也不禁更加地自责。 这几年来,他这个当兄长的实在是太疏忽妹妹了,即使是她主动封闭自己,刻意躲在房里不出来走动,他也不该任由她这样下去的。 严淳风打定了主意,从此刻起要好好地改善这样的关系。 他迈开步伐走了过去,严雨柔一看见他,立刻惊讶地瞪大了眼,一时还以为自己眼花看错了。 她有些慌乱地起身,直觉想逃回寝房。 “等等。”严淳风开口唤住了她。 严雨柔僵在原地,像个犯了错的孩子般,显得不知所措。 严淳风心疼地望着她,开口道:“晚上到饭厅来一块儿用膳吧,别老是闷在房里,会闷坏的。” 娘的身子近日已有明显好转,大夫也说了不必成天躺在床榻上,他们一家人正好可以好好地同桌用膳。 听见他的话,严雨柔简直不敢置信,虽然她一度充满了惊喜与期待,但下一瞬间心中又盈满了忧虑。 “可是我、怕会坏了大家的胃口……” “说什么傻话?过去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你也别一直放在心上。别忘了,咱们永远都是一家人。” 一家人?这三个字让严雨柔的眼眶瞬间泛红,而一旁的苏澄澄也早已感动得泫然欲泣。 “我知道了,谢谢哥……” 听见那声“哥”,严淳风的心中百感交集。 还记得小时候,妹妹总爱跟在他的身后打转,用娇软的嗓音喊他“哥”,如今回想起来,竟是相当久远以前的事情了。 “既然你又喊我一声“哥”,那过去的事就彻底抛开了吧!我会让德叔选个伶俐的丫鬓来服侍你,这回可别再拒绝了。” “是。”严雨柔感动地绽开微笑,眼中闪动泪光。“那、那我先回房去打理一下。” 想到等会儿要与大娘和哥哥同桌用膳,她就深深觉得自己应该要好好打理一下衣着装扮。 严雨柔转身进房之后,严淳风的目光落在苏澄澄的脸上,就见泪水在她的眼眶中打转,情绪激动的程度一点儿也不输给雨柔。 他摇头失笑,展开双臂将她拥入怀中。 “你呀,哭什么?”他无奈地笑叹。 “我太感动了嘛!真好,你们一家人又可以重新聚在一块儿了。” 她说着,想起了娘与妹妹,心中不免充满了羡慕与遗憾。 “什么叫做“你们一家人”?”严淳风摇头纠正道:“往后,你也和我们是一家人了,我们全都是你的家人,知道吗?” 听了这番话,苏澄澄的泪水再也克制不住地落下。 她终于也可以拥有彼此关心、互相珍惜的家人了吗?真好! 能够遇见他,被他所爱,简直就像一场不可思议的美梦! “傻瓜,哭什么?” 严淳风低头吻去她的泪水,最后覆上了她的红唇,以缠绵火热的亲吻让她忘了哭泣,只能在他的怀中化为意乱情迷的小女人…… 晚膳时刻,严家饭厅难得的热闹,除了严老夫人和严淳风之外,严雨柔和苏澄澄也同桌而坐。 为了这一顿难得的晚膳,严淳风特地吩咐灶房多准备几样拿手好菜。 面对满桌子丰盛的菜肴,却有两个人相当不自在,那就是苏澄澄和严雨柔,特别是严雨柔。 已经那么多年不曾到饭厅用膳,让她的心情忐忑不已。 尽管哥哥说了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但是面对大娘,她仍旧难掩紧张,就怕老人家没法儿谅解当年娘犯下的错。 老夫人是个白发苍苍的妇人,脸上略带些病容,但经过悉心的调养,身子和元气都已经好多了。 此刻,她静静地瞥了严雨柔一眼,神色有些复杂。 当年,她对于这个清秀乖巧的孩子本来也挺喜爱的,可后来……只要一想起这孩子的娘曾想要伤害她和淳风,即使知道那一切不关这孩子的事,心中还是难免存在一丝芥蒂。 可是,今日听儿子说,这孩子每日在房里为他们母子念经,祈求他们身体安康,那份心意让她感动极了。 仔细想想,这些年来,这孩子为了不是自己犯下的过错而封闭自己,也实在太可怜了。 “雨柔,瞧你身子瘦的,记得多吃点呀!” 听见老夫人慈祥的叮咛,严雨柔的眼泪霎时克制不住地夺眶而出。 “别哭啊,孩子。” “大娘……” 严雨柔哽咽得几乎不能成语,情绪激动万分。 原本她不敢抱持太大的期望,只盼大娘别对她严词厉色,她就心满意足了,想不到大娘却这么关心她,让她如何能不感动? “既然喊我一声大娘,咱们就是一家人,往后别再一直将自己关在楼阁里了,知道吗?”老夫人慈蔼地握住了严雨柔的手。 “是,雨柔知道了。”严雨柔乖顺地点了点头。 严淳风望着这一幕,心中欣慰不已,而下一瞬间,他忽然想到什么似的转头,果然看见坐在身旁的苏澄澄也感动得泪眼汪汪。 就知道这个容易感动的小女人,肯定又为别人的事情喜极而泣了。 他悄悄握住她的手,无言地安抚她的情绪。 苏澄澄转过头,对上了他温柔深情的眸光,俏颊立刻染上了娇羞的红晕,而他们彼此凝望的神态,全落入老夫人的眼底。 老夫人仔细地端详苏澄澄,先前她已听儿子说过,知道这个年轻娇美的姑娘就是儿子属意要娶的女子。 这个丫头前阵子服侍过她几回,不仅细心伶俐,还相当善解人意,她本来就挺喜爱的,虽然没有高贵的出身,称不上门当户对,但是既然儿子言明要娶,她这个做娘的也没什么好反对。 毕竟,儿子早已届适婚年纪,却似乎一直无意成家,她曾为此暗暗烦心,这会儿出现了个令儿子心仪的好姑娘,她自然也乐观其成。 “来,雨柔、澄澄,都是自家人,就别拘束了,快用膳吧!” 老夫人开口说道,而这番话不啻是认同了严雨柔,更是认可了苏澄澄。 苏澄澄不禁流露出满脸的惊喜,和严淳风相视而笑,接着又看了看也同样欣喜的严雨柔。 老夫人动筷之后,他们也开始享受灶房精心准备的丰盛佳肴,气氛和乐融融。 苏澄澄一边品尝着美食,一边悄悄望着老夫人、严淳风和严雨柔,心中充满了感动。 往后,他们就是她的家人了。 真好! 虽然爹娘早就离开她了,但老天爷终究还是相当眷顾她的! 即使已经过了一夜,但是苏澄澄只要回想起昨儿个晚膳时的情景,就不禁笑得眉眼弯弯,对于未来也充满了幢憬与期待,相信将来的日子,肯定会愈来愈幸福、愈来愈美好的。 苏澄澄弯起嘴角,才刚踏出寝房,正好瞧见严淳风朝她走来,那让她唇边的笑意更加灿烂愉悦了。 “还没出门吗?”她开口问,知道他每日都得到商行去巡视。 “早上大夫来看过娘,我在一旁陪着,等会儿就要出门了,想先过来看看你。”严淳风说道,眸光温柔地凝望着她。 明明最迟傍晚前就会返家,可他就是忍不住想在出门前来瞧她一眼,事实上,他真恨不得能时时刻刻将她带在身边。 “大夫怎么说?老夫人的身子应该好多了吧?”苏澄澄立刻关心地问。 “嗯,情况还不错,身子状况有明显的好转。” “那真是太好了!”苏澄澄由衷地笑道。 那甜美的笑靥,让严淳风眸光一柔,说道:“澄澄,等过阵子娘的身子更好一些,咱们就成亲吧!” 苏澄澄眉目含羞,轻轻地点了点头,想到自己即将成为他的妻子,她就不由得脸红心跳,充满了期待。 严淳风深深凝睇她娇美的容颜,那娇羞喜悦的神情是如此动人,让他忍不住将她搂进怀中,缠绵地亲吻,直到感觉她似乎快喘不过气了,才依依不舍地松开了她的唇儿。 他爱怜地轻抚着她的面颊,开口问道:“澄澄,依你看,咱们成亲这事儿,要不要先知会你娘一声,甚至是成亲当天请她前来?” 尽管他对于那对母女厌恶透顶,可毕竟她们是她的家人。无论如何他还是会尊重她的意见。 苏澄澄一愣,表情显得有些尴尬。 “当初娘曾说过,我离开家之后,就与她再没有干系了,我不知道她愿不愿意来……” “既然如此,那就算了吧!”严淳风正好一点儿也不想瞧见那对母女。“她们不懂得珍惜你,还那般苛待你,根本就不配当你的家人,往后我一定会加倍珍惜、呵护你的。” 听着他认真的承诺,苏澄澄满心感动。 “我一定是修了几辈子的福份,才能遇见你。”她由衷地说。 严淳风一听,笑道:“那我一定是修了更多辈子的福份,才能娶到你。” 两人相视而笑,眼底的情意浓得化不开,倘若不是严淳风的责任感不允许,他还真想一整天都待在家中陪伴她。 第十三章 “那我出门了,记住,可别再做什么活儿了,知道吗?”他开口叮咛,就怕她又跑去做丫鬟的差事,那他可会舍不得。 苏澄澄笑答:“就算我想,只怕德叔也不会指派差事给我吧!” “那倒是。”严淳风也不禁笑了。 他确实已经吩咐过德叔,别再指派任何差事给她了。 “倘若你闲得发慌,就去找雨柔吧!” 苏澄澄点了点头,知道他的心里对妹妹既怜惜又自责。 “放心,我一定会帮你多陪陪她的。” “辛苦你了。” 她的温柔和善解人意,让严淳风感动不已,情不自禁地又吻了吻她的颊,才依依不舍地转身离去。 严淳风离开约莫两刻钟之后,苏澄澄正打算去找严雨柔,还在心里盘算着要不要拉着她一块儿上街时,德叔从一旁走了过来。 “澄澄小姐。”德叔开口叫唤。 听见这个称呼,苏澄澄的神情有些尴尬。 “德叔,您还是叫我澄澄吧!” “这样不太好吧?”德叔有些为难。 他已知道她是主子的心上人,不久之后更将成为家中的少夫人,态度当然得尊敬一点才行。 “没什么不好的,德叔喊我“小姐”让我好生别扭呀!” “这……好吧。”德叔心想,等她与主子成亲之后,再改口喊她“少夫人”也行。“澄澄,外头有人想要见你。” “见我?”苏澄澄~脸疑惑地问:“是什么人呀?” “她们瞧起来是一对母女,说是你的家人。” 家人?是娘和妹妹? 当初娘不是说了要与她断绝关系吗?怎么这会儿却会上门来找她? 看出她的迟疑,德叔问道:“要见吗?倘若不想见她们的话,戏这就去请她们离开。” “不,等等……”苏澄澄犹豫了一会儿之后,开口道:“劳烦德叔,就……请她们进来吧。” 既然人都来了,索性就弄清楚她们的来意,也省得她自个胡乱猜测。 “那我就请她们到大厅吧。”德叔说道,心想既然她是未来严家的女主人,那么在大厅见她的家人该是比较恰当的。 “有劳德叔了。” 苏澄澄先到大厅去候着.过了一会儿,德叔便领着简静娘和苏琬婉前来。 “澄澄,客人到了。” “谢谢德叔。” “那我先退下了。” 德叔离开之后,简静娘和苏婉婉望着苏澄澄。尽管刚才总管是嘁她的名字,但是那恭敬的态度,仿佛将她视为将来的少夫人似的。让她们母女俩心中都不禁妒恨交加。 眼看周遭已没有旁人,简静娘立即语气尖酸刻薄地说:“看来你在这儿混得挺不错嘛!真想不到你是这么会耍手段的人!” 那毫不友善的批评,让苏澄澄的心微微刺痛。 她想,这辈子大概真的没法儿和娘及妹妹和平相处了,所幸往后她将拥有能够互相尊重、珍惜的家人,她的心中也不会再有任何的遗憾了。 “娘和妹妹特地前来,有什么事吗?”她直接问个明白。 既然她都已经开门见山地问了,简静娘也就不拐弯抹角地说道:“我要你办一件事。” “什么事?” 简静娘回头张望了下,先确定大厅外没有其他人后,这才开口道:“在告诉你要办的事情之前,我要提醒你,你爹的骨骸能不能继续入土为安,就看你怎么做了。” 苏澄澄的心一凛,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 “娘究竟要我做什么?”她不安地问。 “我要你撮合婉婉和严淳风,妻也好、妾也罢,总之要想法子让婉婉嫁入严府!”简静娘说道。 尽管苏澄澄看起来很有可能会是将来的少夫人,但既然她和严淳风还没成亲,一切都还有转圜的余地! “什么?”苏澄澄震惊地瞪大了眼,不敢置信地望向苏婉婉。 苏婉婉昂着下巴,哼道:“你听见娘说的了,不要故意装聋扮傻!” “婉婉已到了女大当嫁的年纪,该找个归宿了,而严淳风是个好对象,既然你在严家混得挺不错的,必定能想法子撮合他们。”简静娘说出内心的盘算。 那晚在展家的筵席中,全场虽有众多条件优异的金龟婿人选,无奈没几个人拿正眼瞧姿色平庸的苏婉婉,让她们只能带着满肚子的怨气回去。 她原本还不怎么焦急,心想慢慢来,总会有法子能够攀上有财有势的人家,可想不到前两日兄长说近几个月铺子里的生意不好,往后每个月资助她们的银子必须缩减一半。 这个消息对她们母女而言,简直有如雪上加霜! 自从苏澄澄离开之后,家中没了可做活儿的人,事事得她们母女俩亲自动手,让习惯了受人伺候的她们吃到了苦头。 原本她还打算请兄长雇个丫鬟供她们使唤,想不到都还没开口,就接获将来每个月的银子将减半的消息。 这样下去,她们母女俩的日子岂不是愈来愈困苦了? 况且,若是没了银子可以添购胭脂水粉、珠花翠玉,那么姿色已平庸的婉婉更别想要觅得什么如意郎君了。 为了不使日子陷入更加困苦绝望的境地,她非得耍一些手段不可,而她能想到的法子,就是要撮合女儿和严淳风! “不,我办不到。”苏澄澄在震惊过后,毫不犹豫地断然拒绝。 别说她没办法将幸福拱手让人,就算她肯,严淳风也绝对不可能接受的,她太清楚严淳风对娘及妹妹的反感了。 听见她的拒绝,简静娘和苏婉婉都恼怒极了。 “你怎么这么自私!现在自己在严家过得好了,就只顾着自己!”苏婉婉恨恨地咬牙骂道。 “是啊,养了你这么多年,你竟是这样回报的?还有没有良心呀?真是个自私的孩子!”简静娘也不满地瞪着她。 这番指控,实在让苏澄澄难以接受。 她挺直了背脊,勇敢地开口说道:“自私的人,是娘和妹妹吧!” 她虽然性情温和,不喜与人争执,但不代表怯懦,况且事关她与严淳风的幸福,她更不可能轻易妥协。 为了让她们断了念头,她索性说:“我和淳风已有约定,等过阵子老夫人的身子好一些,就要成亲了。” 听见这个消息,简静娘和苏婉婉都不禁流露出妒恨的神色。 “既然还没成亲,那就不算数!”苏婉婉嚷道。 简静娘也跟着说道:“没错,我不准你嫁给严淳风,要嫁,也该是婉婉嫁!” 苏澄澄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更不敢相信她们竟如此自私与厚颜。“无论如何,这件事情我绝对没办法答应,你们还是请回吧。”苏澄澄强迫自己硬下心肠。 简静娘眯起了眼,哼道:“好吧,既然你如此的自私自利、无情无义,那别怪我了。” 苏澄澄闻言微微一僵,疑心大起。 “你想做什么?”她开口问,心底升起一丝不好的预感。 “哼,刚才我已经说了,想要你爹的骨骸可以继续入土为安,就得看你怎么做。既然你如此对待咱们母女,那就别怪我将你爹的骨骸扔到荒郊野外去!”简静娘使出杀手锏。 她知道苏澄澄一向孝顺,必定无法接受这样的情况发生。 果不其然,听见简静娘的话,苏澄澄震惊地倒抽一口气。 “你怎么可以这么做?”苏澄澄气愤地嚷着。 “为了婉婉的幸福,我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简静娘脸上半点愧色也没有。 “怎么样?你究竟帮还是不帮?” “我……” “你是要乖乖帮忙,还是要害你爹的骨骸被扔到荒郊野外?你自个儿选吧!” 简静娘冷冷地撂话。 苏澄澄的脸色苍白,一颗心狠狠地纠结。 一想到爹死后还要遭到这样无情的对待,她就痛苦不已,无论如何也不能坐视娘做出这样的举动。 可是……可是……要她放弃属于自己的幸福,还要撮合妹妹和严淳风,这叫她怎么做得出来? “没有用的,就算我答应,淳风他也不可能会接受的……” 眼看苏澄澄的态度已经动摇,简静娘和苏婉婉都不禁面露喜色。 简静娘说道:“无妨,你就先想法子让咱们也住进严家,近水楼台的,咱们自然会想法子制造机会。” 若能住进严府作客,就能过着受人服侍的日子,多好! “我给你两天的时间,倘若你没能让咱们住进来,那就别怪我无情了。”简静娘狠狠地撂下话。“还有,倘若你把这件事情告诉严淳风,坏了我的计划,我也一样会把你爹的骨灰给扔到荒郊野外去,听见了没有?” 苏澄澄紧咬着唇儿,心绪纷乱地想着自己究竟该怎么办才好。 或许……或许她可以将这件事情告诉严淳风,请他派些人悄悄将爹的骨骸给偷出来…… 一旁的简静娘仿佛看出她的心思,唇边勾出一抹冷笑。 “你别想动你爹骨骸的主意,因为我早就已经挖了出来,另外藏到一个极为隐密的地方去了!就算你们派人闯进屋里找,也绝对找不着的!” 苏澄澄的脸色瞬间刷白,心里绝望极了。 她怎么也想不到,娘的心肠如此阴狠,竟已将爹的骨骸挖了出来,未免太残忍了! 简静娘睨了苏澄澄一眼,唇边扬起一抹胜券在握的微笑,相信她最后一定会妥协的。 “走吧,婉婉,咱们可以回家收拾收拾行李,准备住进严家来了。” 母女俩带着胜利的笑离去之后,苏澄澄的脸上满是无助。 她一点儿也不想要放弃成为严淳风的妻子,那是她梦寐以求的幸福呀!可是身为女儿,怎能坐视爹的骨骸被扔到荒郊野外去? 以娘的性情和手段来看,是真的很有可能会那么做的呀! 苏澄澄紧咬着唇儿,一颗心狠狠地揪紧,既慌乱又无助,不知道自己究竟该怎么办才好。 “什么?你希望让你娘和妹妹到严府来作客?”严淳风一脸诧异地望着苏澄澄。 刚才他一返回家中,就听见她提出这样的要求,让他不禁感到讶异。 “嗯,是呀。”苏澄澄僵硬地点了点头。 严淳风望着她,黑眸浮现一丝疑惑。 “怎么会突然想邀她们前来呢?” 听见这个问题,苏澄澄的胸口一痛,眼底也掠过一丝心虚。 她曾想过要将一切全告诉他,可是却忌惮于娘的警告,就怕爹的骨骸真会被丢到荒郊野外去。 她实在不能冒着这样的风险,万一爹死后还要遭到那样的对待,岂不是太可怜了吗? “因为……你也知道,我一直希望能够和娘、妹妹好好相处,如果能够趁此机会修补关系,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她强忍心痛地说着违心之论。 “原来是这样。”严淳风一瞬也不瞬地盯着她的容颜,说道:“如果是你想要的,我当然不会反对。” 不、不,我并不想要这样呀! 苏澄澄在心里大声地呐喊,可却知道自己根本别无选择。 她强迫自己弯起嘴角,扯开一抹笑。 “谢谢。” “傻瓜。永远都无须跟我说“谢谢”二字,只要是你的心愿,我都很愿意帮你完成的。”严淳风语气真挚地说。 他待她的好,让苏澄澄感动极了,而想到自己竟必须撮合他与婉婉,她霎时有股想要嚎啕大哭的冲动。 严淳风捧着她的脸,仔细观察她的神色。 第十四章 “怎么了?你的脸色瞧起来不太好。” “呃,可能是有些累了……”苏澄澄连忙心虚地找借口。“我看……我去歇会儿好了。” 她急着想要赶紧躲回房里,就怕克制不住地在他面前落泪,那可就很难找借口自圆其说了。 “既然累了,那就好好歇息吧!如果还有什么事情需要帮忙的,尽管跟我说,知道吗?”严淳风开口叮咛。 苏澄澄点了点头之后,匆忙地转身离开,就怕自己再多看他一眼,就会克制不住地扑进他怀里哭诉自己的委屈与无助。 严淳风望着她的背影,浓眉深锁。 他可以感觉得出来,她有心事,而且并不开心,甚至是想要她娘和妹妹住进严府的那番话,也像是言不由衷。 既然并非很乐意,又为什么要这么做?这样的勉强,还有那不自然的笑容及语气,处处透着蹊跷。 或许她有什么难言之隐,而他必须弄清楚才行。 严淳风想了想,立刻将德叔叫唤过来。 “主子有什么吩咐?”德叔问道。 “今日我外出之后,府里有发生什么不寻常的事情吗?澄澄是否有出门去?” 他想,或许是她在街上遇见了那对母女,而她们对她提出了这样的要求。 “澄澄小姐并没有外出,不过一早却有访客来找她。” “访客?” “是一对母女,说是澄澄小姐的家人。” 果然是她们! 严淳风不悦地眯起黑眸,追问道:“知道她们谈了什么吗?” “……因为没敢在一旁听,所以并不知晓。” “嗯。”严淳风沉吟着。 现在几乎可以肯定是那对母女对澄澄说了什么,才会逼得她明明不太情愿,却还是开口想邀她们到府里作客。 那两个女人究竟是以什么作为要胁,逼得澄澄非得邀她们进府作客不可呢?而她们这么做的目的又是为了什么? 为了让心爱的女人重绽欢颜,他有必要将一切查个清楚,绝不能让心爱的女人受半点委屈! 两日后,简静娘和苏婉婉来到了严家。 一进府,她们见着了严淳风,就立刻逢迎讨好。 “严少爷对咱们母女真是照顾,婉婉,还不谢过严少爷?”简静娘暗示着身旁的女儿。 “婉婉谢过严少爷。” 苏婉婉行了个礼,那张精心装扮过却仍显得平庸的脸上挂着笑,不断地朝严淳风猛送秋波。 严淳风只淡淡一瞥,便从苏婉婉的神情和态度察觉出她们的意图。他在心里冷笑了声,对于这对母女的厌恶更深。 “你们该谢的不是我,而是澄澄。”他客气却冷淡地说:“因为是澄澄开的口,我才答应让你们到家中作客的。” 这番话,清楚明白地告诉她们母女——他根本无意这么做,一切只因为苏澄澄开口,不让她们有半点自作多情的余地。 面对过去总是苛待苏澄澄的母女,严淳风完全没法儿虚伪地佯装出亲切友善的态度。 听了这番话,苏澄澄的心情复杂极了。虽然感动于他对自己的心意,却又深怕属于自己的幸福很快就要消逝无踪了。 严淳风深深地望了她一眼,看出了她心底的不安,那让他不舍,在心中发誓一定会好好地保护她,不让她受到任何的委屈和伤害。 他开门见山地对简静娘母女说道:“过阵子,我将与澄澄成亲,倘若是真心关爱她的家人,我自然会多加关照,可若是任何人让她伤心难过,我也绝对不会原谅。”语毕,他的目光还冷冷地扫过她们母女俩,警告她们即使住进了严府,也别想玩什么花样。 简静娘和苏婉婉都不禁变了脸色,看来,严淳风对苏澄澄的情意,远比她们预期的还要深。 “严少爷这么爱护澄澄,她可真是好福气呀!”简静娘扯着嘴角陪笑,同时在心里飞快地盘算着下一步该怎么做。 “不,能够拥有她,我才是好福气之人。像她如此美好的姑娘,不懂珍惜她的人,简直愚昧至极。” 这番话摆明了是在讥讽她们,让简静娘面子差点挂不住,但是为了未来的荣华富贵,也只好努力地忍气吞声。 她扯开笑容,附和道:“严少爷说的是,既然都是一家人,自然应该要彼此珍惜,而我和婉婉也相当关心澄澄的终身大事呢!” 严淳风的脸色并没有因为这番话而缓和许多,事实上,那张虚伪的嘴脸,他只觉得厌恶透顶。 “时候不早,二位也该歇息了?倘若有什么需要,吩咐一声即可。”他招来一名丫鬟,吩咐道:“春梅,好生伺候这两位贵客。” 交代完之后,他没再多看她们一眼,眼中只容得下苏澄澄的存在。 “来吧,澄澄,我送你回房歇息。” 苏澄澄有些尴尬地瞥了娘与妹妹一眼,才与严淳风一块儿离开。当他们来到苏澄澄所住的厢房门口,严淳风伸手将她搂进怀里,低头在她额上轻轻地一吻。 “澄澄,倘若有什么委屈,千万别闷在心里,尽管告诉我,知道吗?”他开口叮嘱。 苏澄澄望着他的俊颜,心口一阵刺痛。 她多想将一切全告诉他,可爹的骨骸早已不知道被藏到哪儿去了,而娘的警告言犹在耳,若是她将这件事情告诉严淳风,万一娘心一横,真将爹的骨骸扔到荒郊野外去,那可怎么办? 那份忌惮,让她什么也没办法说出口,然而心里又对自己的隐瞒感到深深的愧疚与自责。 看出她眼底的挣扎,严淳风知道她真的有事瞒着他。 他并没有怪她的隐瞒,反而对她更加不舍,因为他太清楚她有多么温柔善良,这样的她,必定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才会什么也不说。 “进去歇息吧,别想太多。” 苏澄澄点了点头,怀着沉重的心情走进房里。 当房门一关上,严淳风的黑眸顿时闪动着坚定的决心。 他发誓一定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把一切弄个清楚明白,然后杜绝后患,他可不希望再瞧见她强颜欢笑的模样,那让他心疼极了。 用完晚膳之后,简静娘和苏婉婉来到苏澄澄的寝房。 一看见她们,苏澄澄的神色僵硬,心中忐忑不已。 “看来,严淳风真的挺爱你的嘛!”简静娘开口哼道。 尽管才刚住进严家不到一日,她却已瞧得出严淳风对苏澄澄呵护备至,简直将她捧在手掌心上疼爱。 照眼前的情况看来,想要让婉婉当上严家少夫人该是不可能的了,但是就算妻子当不成,能捞个侧室来当当也还过得去。 苏澄澄望着她们,委婉地劝道:“我早已说过了,他不可能接受婉婉的,所以娘、婉婉,你们还是放弃吧!” “放弃?”苏婉婉瞪着她,满脸不悦。“即将享受荣华富贵的人是你,你当然说得容易!” 苏澄澄摇了摇头,说道:“就算你们在严家住得再久,也不会有用的呀!” “空等当然没用,自然得耍些手段了。”简静娘的眼底闪动一丝诡光。 苏澄澄暗暗心惊,连忙追问:“你们想做什么?” 简静娘从身上取出一个白色的小纸包,搁到一旁的桌上。 “喏,这是我特别准备的。” “那是什么?”苏澄澄心里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那是迷药,可以让人昏睡不醒,安安稳稳地一觉到天亮。” “什么?!你……你给我这个做什么?” “我要你在今晚就寝之前,帮严淳风送碗鸡汤或参茶过去,然后在那里头加入迷药。”简静娘开口命令。 苏澄澄震惊地倒抽一口凉气,美眸盈满了不安。 “你们……究竟想做什么?” “当然是要帮婉婉成就好事了。”简静娘的唇边扬起一抹得意的笑。“只要他们俩共度一夜,还怕他不对婉婉的清白负责吗?” “不!我不能这么做!这太过分了!”苏澄澄激动地摇头,语气凝重地恳求道:“娘、婉婉,我求你们放弃吧!就算你们真的使出这样的手段,他也不可能会爱婉婉的呀!婉婉,难道你后半辈子要跟个不爱你的人度过?” 苏婉婉的神情有一瞬间的僵硬,但她很快地豁出去了。 “我管不了那么多,只要能够一辈子待在这里,过着荣华富贵享用不尽的日子,那就行了!” “可是他……他不可能会——” “哼,那可由不得他!”简静娘冷冷地打断她的话。“反正届时两条路让他选,看他是要对婉婉负责,还是要让此事传扬出去。若是后者……哼哼,只怕堂堂严家的声望就要受损,届时他还能安稳地当他的大老板吗?” 苏澄澄脸色苍白地踉跄几步,一颗心狠狠地揪紧,怎么也想不到娘竟如此工于心计。 “不,不,我不能这么做,我做不到啊……”她又急又慌,泪水已在眼眶中打转。 “做不到?你可最好别忘了我先前的话!倘若不希望你爹的骨骸被丢到荒郊野外去,你最好乖乖照我的话去做!” 听娘再度拿爹的骨骸来要胁,苏澄澄再也忍受不了。 “我离开严家,我不嫁给他了,这样可以了吗?我求求你们放过淳风、放过爹吧!娘,好歹爹与你夫妻一场,你这样对待他,难道你的良心过意得去吗?”她声泪俱下地问。 “我的良心如何不必你来费心!你要离开严家、不嫁给严淳风,那是最好不过,但是在你离开之前,还是得把我交代的事情办好!” 简静娘是吃了秤砣铁了心,非要想法子赖进严家不可。 “今晚若是你没有把事情给我办好,明日你爹的骨骸就会被丢到荒郊野外去!要怎么做,你最好想清楚!” 撂下话之后,简静娘和苏婉婉才转身离去。 当房里只剩下苏澄澄一个人时,她的情绪彻底崩溃,绝望地趴在桌上,伤心地哭个不停。 原本以为属于她的幸福已唾手可得,想不到……竟出现了这么大的波折,让她觉得梦想中美好的未来已逐渐离她而去…… 夜色深沉,苏澄澄的心也愈来愈痛苦纠结。 她的手里端了盅掺了迷药的鸡汤,伫立在严淳风的房外,内心陷入激烈的天人交战。 她知道自己不该这么做,也实在不想这么做。如果她真的听从娘的命令,让他喝下这盅掺了药的鸡汤,别说他明儿个醒来之后可能没办法谅解,就连她也不能原谅自己啊! 可是,如果她不这么做的话,虽然能够保全自己的幸福,却会因此成了不孝的女儿,那教她怎么对得起死去的爹? 痛苦挣扎之际,一个熟悉的低沉嗓音蓦地自身后响起—— “澄澄?” 她吓了一跳,差点打翻手中的鸡汤。 一转身,看见严淳风正伫立在身后。 “你……原来你还没回房就寝呀?” “我刚才在书房对一些帐册,因为帐房那儿出了些小错,所以多花了点时间。”他的目光落在苏澄澄手中的那盅鸡汤,眼底掠过一丝光芒,笑问:“这是给我的吗?闻起来真香。” “这,我,其实……”苏澄澄的思绪霎时陷入一片混乱。 尽管来这儿之前,她已不断地说服自己只能这么做,然而此刻一看见他,她的心就一阵刺痛,忽然有股想要离开的冲动,但她都还没来得及转身,严淳风就已揽着她走进房里。 第十五章 “外头风大,先到房里吧!要是着凉了,那可不好。” 关上房门之后,严淳风看见苏澄澄那一脸心事重重的模样。 “怎么了?该不是想起先前你把鸡汤洒在我帐册上的事情了?”他瞥了眼已搁到桌上的鸡汤,目光在那仍冒着烟雾的热汤上多停留了一会儿。 听他提起了往事,苏澄澄不禁一阵心酸,喉头像是被什么给梗塞住似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想,我最好在你又将鸡汤打翻之前,先把它给喝掉。” 严淳风打趣地说完之后,正想走向桌前,苏澄澄却突然扑了过去,将他紧紧地抱住。 “怎么了?”他低下头,关心地望着她。“出了什么事吗?澄澄?” “我……” 对上他那双盈满温柔的眼眸,苏澄澄的心掀起了难以遏止的痛楚。 她多想将一切全告诉他,可是……不行呀! 即便可以将娘和婉婉赶出严府,可却没法儿阻止娘要怎么处置爹的骨骸,而娘的个性是很有可能将那番威胁付诸实行的呀! “怎么了?澄澄,不论有什么烦恼都可以告诉我,我一定会想法子帮你解决的。”严淳风一瞬也不瞬地凝望着她,那神情语气仿佛在催着她向他吐实。 苏澄澄咬了咬唇儿,实在没法儿再面对这么温柔深情的他,只好将脸蛋埋进他的胸膛,难受地在他怀里掉下眼泪。 “我没事,我只是……好爱好爱你……” 听见她含泪的低语,严淳风真是既感动又心疼,轻叹道:“好爱好爱我,却在我的怀里哭泣?” “就是因为……太爱你了,请你一定要相信,我是真的真的……真的很爱你……” 尽管她情绪激动得几乎语无伦次,但这番真挚的表白却融化了严淳风的心,黑眸盈满了怜惜与深情。 他低下头,温存地吻住她的唇。 苏澄澄不仅心悦诚服地承受这个亲吻,甚至还主动搂住他的颈项,毫不保留地回应。 她知道,等明儿个一早他发现她做了什么之后,他们之间恐怕也将结束了,而一想到自己或许就快要离开他了,她就绝望得心痛如绞,恨不得在这最后一个夜晚能够拥有多一点他的温柔与爱怜。 她热情的回应,很快地撩起了严淳风体内的欲望。 残存的理智提醒他最好赶紧打住,可她的回应是如此的甜蜜,体内那簇情欲之焰愈燃愈烈,宛如星火燎原般。一发不可收拾。 他情难自禁地隔着衣衫抚摸她玲珑有致的身躯,惹来她一声声娇媚的吟喘。 缠绵拥吻间,他们不知何时双双翻滚到梁软的床榻上,身上的衣衫一件件地飘落地面,两具火烫赤裸的身躯紧抱在一块儿,宛如一对交颈鸳鸯般,恨不得一辈子永不分离。 过了约莫半个多时辰之后,严淳风房里的烛火已熄,只剩下月光自半开的窗棂迤逦而入。 微弱的月光下,隐约可见桌上的鸡汤已经见底,半滴也不剩。 床榻上只剩一条身影,正沉沉地睡着,一动也不动。 苏澄澄整理好身上的衣物之后,轻手轻脚地离开,而她才刚返回自己的寝房,就见娘和妹妹已经等着了。 “你去得可真久!”苏婉婉开口抱怨。 “怎么样?事情办妥了吗?”简静娘追问。 苏澄澄沉默地点了点头,低垂的眼睫瞧不出她的情绪,而简静娘与苏婉婉一听见事情顺利进行,兴奋得懒得再理会苏澄澄。 “婉婉,记住,这可是你唯一的机会,千万别错过了,知道吗?”简静娘开口提醒。 “娘,那我该怎么做?”苏婉婉的双颊浮现红晕,神情难掩雀跃。 “那还不简单,只要你溜进他的房里,将自个儿身上的衣裳脱了,躺在他的身旁就行了。” 就算那严淳风不省人事,什么不该做的事情也没做,但只要两人同床共枕一夜,就会坏了婉婉的清白,这样一来,还怕严淳风不负责吗? “好,快去吧!那严淳风俊朗尊贵,是个好对象,没什么好犹豫的!娘也回房去了,明儿个一早,就等着严淳风点头给你个名分吧!” 母女俩喜孜孜地离开苏澄澄的寝房,简静娘返回自己的厢房,苏婉婉则蹑手蹑脚地前往严淳风的房间。 一想到即将做的事情,苏婉婉就不禁兴奋又期待。 自从那夜在展家筵席中见过严淳风之后,她就对他俊朗的容貌与尊贵的气势深深心动,所以才会同意娘的这个计划。 苏婉婉悄悄推门而入,房内一片幽暗。 她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瞧见桌上那盅鸡汤已经见底,她的唇边浮现一丝狡犹的笑意,抬头望向床榻,隐约可见床幔中静静躺着一抹人影。 想到即将与严淳风同床共枕,苏婉婉的心里就窜过一阵兴奋的颤栗,很快地动手将自己褪得精光。 她轻手轻脚地爬上了床,正想掀开被子偎进严淳风的怀抱,却吓了一大跳,差一点就跌下床去。 床上躺着的根本不是昏睡不醒的严淳风,而是一个由卷起的被子所佯装的假人! 由于这假人还被套上了白色单衣,所以从昏暗的床幔外看起来确实很像是真人。 “……这是怎么一回事?”严淳风不是已经喝下掺了迷药的鸡汤吗?那他人呢? 惊疑不定之际,房门突然被踹开,好几个人闯了进来。 苏婉婉吓了一大跳,赶紧抓起被子,遮掩自己赤裸的身躯。 她本想偷偷躲在床上,可一名丫鬟上前查看,见她已遮掩住赤裸的身躯,便将床幔给用力拉开。 德叔站在门口,望着床上的苏婉婉,开口质问:“苏姑娘,都已经这么晚了,你偷溜到少爷的房里,有何意图?” “我……” 正当苏婉婉支支吾吾,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之际,严淳风也到了,他目光凌厉地瞪着她。 “我让你们母女到严府作客,你们竟意图设计陷害我?” “你怎么会……你不是喝了鸡汤……”当苏婉婉瞥见了伫立在严淳风身后的苏澄澄时,立即恍然大悟地骂:“好你个苏澄澄!是你告密的对不对?” 苏澄澄还没来得及回答,简静娘已被严淳风派去的丫鬟给找了过来。 她本还以为女儿这么快就被发现与严淳风同床共枕一事,因此立即欣喜地赶来,想不到却见严淳风好端端地伫立在房门口,而苏澄澄就在他的身边。 她的脸色一沉,心知大事不妙了。 严淳风冷着脸,说道:“你们这对母女心怀不轨,设下无耻的圈套意图陷害我,我绝不能轻饶!” 那严峻的语气,让简静娘与苏婉婉的心中忐忑不安。 “少爷,该怎么处置她们?”德叔开口问道。 “将她们母女俩送交官府,让全杭州的人都知道她们做了什么好事!” 听见他的话,简静娘和苏婉婉都不禁脸色大变。 即使她们犯下的罪应该不至于遭受什么太严厉的惩处,可特是这事儿闹开来,谁还敢娶苏婉婉?那她们下半辈子不是没指望了吗? 简静娘拉下脸,低声下气地说道:“严少爷,是我们一时鬼迷心窍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求您饶了我们吧!” 简静娘一边恳求,一边急着想向苏澄澄使眼色,要她也帮忙说话,可严淳风一个箭步将苏澄澄挡在身后,保护的意味浓厚。 “不送官府也成,但是我有个条件。”严淳风冷冷地开口。 “什么条件?” “将苏老爷的骨骸交出来。” 一听见这个条件,简静娘的眼底掠过一丝愤恨气恼。 该死的苏澄澄,肯定是她将迷药的事情告诉了严淳风,他才会想出这个将计就计的圈套,让她们母女自动上钩! 严淳风看出了她的心思,冷哼道:“不关澄澄的事,她比你们这对只会耍计谋的母女高尚多了!” “那你怎么会……” “哼,我早就怀疑你们到府里作客的动机不单纯,所以派了丫鬟暗中监视着你们的一举一动!” 当丫鬟听见她们拿苏老爷的骨骸来要胁苏澄澄时,立刻前来禀告他。 得知心爱的女人竟受如此的要胁,他既心疼她的处境,更愤怒这对母女的不择手段。 在刚才那场失控缠绵的欢爱之后,他将自己的计划告诉了苏澄澄——在布置了假人并将那盅鸡汤倒掉之后,她返回寝房,佯装计划进行得很顺利,而他则悄悄离开房间。等到苏婉婉前来之后,德叔再带着一些人前来堵住苏婉婉,不让发现中计的苏婉婉能够逃走。 如此一来,不但能反将这对母女一军,又能借此要回她爹的骨骸重新安葬,从此她就不用再担心受到威胁了。 “如何?要进官府还是交出苏老爷的骨骸,自己选吧!”严淳风冷冷地开口,严峻的神色摆明了她们没有第三条路可选。 简静娘宛如被人狠狠打了一拳似的,脸色颓败,心里知道自己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 “我答应交出骨骸就是了。” “好,德叔,立刻派人送这对母女回去,顺便将苏老爷的骨骸带回。” “是。” 所有人都暂时退出了寝房,仅留丫鬟盯着苏婉婉穿上衣裳,待她衣着整齐之后,德叔便带着这对母女离开,其余奴仆也全部退下。 眼看苏澄澄低垂着螓首,眼泪掉个不停,严淳风心疼地将她揽进房里,让她在桌边坐下。 “怎么又哭了?”严淳风心疼地问。 “都是我不好,要不是我……你也不会差点中了计……” 严淳风伸手拭去她的泪水,安慰道:“我不是都说了,这件事不怪你吗?你才是最大的受害者呀!” “可是我、我没有办法原谅自己……”苏澄澄哽咽地低语。 想到她差一点就亲手葬送自己的幸福,甚至可能害他一辈子被那对贪婪自私的母女给缠上,苏澄澄心中的罪恶感就难以抚平。 见她如此自责,严淳风说道:“好吧,那我给你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吧!” 将功赎罪?好熟悉的四个字,苏澄澄不禁想起了先前陪同他前往展家筵席的事情。 “什么样的将功赎罪法?”她开口问。 严淳风捧着她的脸,语气认真地说:“就是一辈子待在我的身边永远爱我、陪着我,你愿意吗?” “愿意,当然愿意!” 苏澄澄用力地点头,再度掉下眼泪,但这一回是感动的泪水。 她何其有幸,能够得到他如此深情宽容的对待! 望着他深情的眼眸,她的胸口热烫,满盈的情感让她情不自禁地踮起足尖,主动送上香吻。 严淳风欣然接受她的热情,并立刻加深了这个吻,吻得两人浑身火热、情欲沸腾。 身上的衣裳再度一件件地落地,两人双双翻倒在柔软的床榻上缠绵。 苏澄澄压抑羞怯,毫不保留地将自己献给了他,而她的热情激起了他更狂野的欲望,在她的娇媚喘息间,让彼此尝到一次又一次销魂的欢愉。 床幔中,春色无边,直到极致的绚烂后仍舍不得分开的两个人,像是恨不得就这样将彼此揉进身体复,从此再不分离。 幽微的月光映照在相拥而眠的两个人身上,那宛如交颈鸳鸯般的亲密姿态,以及睡梦中仍唇边带笑的满足神色,仿佛在彼此的怀抱中找到了永恒的归属般。 倘若有人瞧见了这恬静幸福的一幕,必定不会怀疑他们能够自首偕老、直到永远。 尾声 两个月后。 严淳风和苏澄澄送走了刚前来诊视老夫人身体状况的大夫。 由于刚才听大夫说,老人家的身子已完全无碍,并且比以往还要健朗,因此他们都开心极了。 这会儿,他们并肩在庭院中漫步,一块儿吹着午后暖暖的微风。 “谢谢你。”苏澄澄开口。 “谢我什么?”严淳风笑问。 “一切的一切。”苏澄澄说道:“除了帮我取回了爹的骨骸,还有照顾我娘和妹妹的事。” 半个月前,他们不仅取回了她爹的骨骸重新安葬,也正式拜堂成亲了。 成亲之后,严淳风不但另外买了一间雅致的屋子供娘和妹妹居住,还派了两名丫鬟前去照料。 “我才不在乎她们,是因为你,我才那么做的。”严淳风哼道。 自从成亲之后,那对母女对苏澄澄的态度有了极大的转变,不仅不敢再对她颐指气使,更多了几分过去不曾有过的客气。 倒也不是那对母女忽然转性,而是她们并非傻子,既然苏澄澄成了他的妻子,那么凭借“家人”的身份能和严家沾点关系,势利的她们怎可能放过? 即使明知道她们的动机并不纯正,但是看在她们对苏澄澄的态度已有明显改善的分上,他不仅勉强容忍她们的存在,甚至还主动给她们一些好处,不过却也清楚明白地告诉她们——倘若爱妻再有任何一丁点儿的委屈,他绝对不轻饶。 “我知道你全是为了我,所以更要谢谢你。”苏澄澄由衷地说。 她的心里很清楚,他有多么厌恶她娘和妹妹。 严淳风笑望着她,伸手轻抚她的芙蓉俏颊。 “真想要答谢我,你有更好的方法。” 他那灼热的目光落在她的唇上,这么明显的“暗示”,让苏澄澄羞红了脸,但仍顺从他心意地踮起足尖,主动送上红唇。 严淳风搂着她的纤腰,加深了这个吻。 正当他们吻得缠绵缙继、浑然忘我之际,忽然传来一声轻呼—— “唉呀!” 两人僵住,转头一看,原来是严雨柔。 “对不住,我不是故意的!”严雨柔尴尬得满脸通红,还有几分打断他们好事的懊恼。 苏澄澄害羞地推开夫婿,跑向严雨柔,挽起了她的手。 “别管他了,今儿个天气这么好,咱们去游湖吧!” 严淳风不甘被爱妻抛下,迈开步伐跟了过去。 “游湖听起来是个不错的主意,一块儿去吧!” 苏澄澄的眼底虽掠过一丝惊喜,却仍不放心地问:“你这个大忙人,不用去巡视商行吗?真有空陪咱们去游湖?” “再忙,也要多陪陪心爱的妻子和妹妹呀!”严淳风笑道。 听见这番话,苏澄澄感到窝心极了,不禁朝他绽开笑颜。 那抹灿烂的笑靥是如此娇美动人,严淳风差点克制不住地再度亲吻她。然而尽管没那么做,却仍忍不住一把将她搂进怀中,紧紧地抱住。 财富地位固然重要,但是在他的心中,却远比不上温馨的家更可贵。 这个有着他心爱妻子的家,才是他誓言要用生命来珍惜、守护的……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dbb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