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你》 第一章 花会枯萎。 人呢?是否也会在日复一日的平淡生活中枯萎、丧失生气? 她,周韦彤,今年二十八岁,正处在这个社会所歌颂的「轻熟女」年龄,西方人定义的childwoman,染上些许岁月风霜,却仍保持赤子之心,像孩子似的可爱俏女人。 年过二十五,不到三十,不是那种未经世事的年轻,也不急着老,跟天真说掰掰,但仍不想在肩头扛上世俗的责任。 轻熟女,是浪漫的、爱娇的,有点世故,不失纯真,绽放的是最甜美的风采,迷死一卡车男子。 轻熟女——不是她! 周韦彤瞪着镜中的自己,总是在清晨初醒时乱翘的发尾,玻璃镜片后迷迷糊糊的眼神,一夜缺水而干涩的唇瓣,以及身上宛如梅干菜般绉巴巴的t恤睡衣。 与其说是轻熟女,不如说是鱼干女,更精确地比喻,或许该说她是在生活中逐渐干枯黯淡的腐朽女。 她在枯萎、腐朽,很快就会成为一具木乃伊,躺在人生无聊且制式的棺材里。 而且,大概不会有人在坟前为她献上一束鲜花…… 「彤彤!」一道精神饱满的声嗓,唤回她迷离的思绪。 是妈妈。 她轻轻叹息,收回凝在镜面上的目光。 「彤彤,妳起床了没?妈妈要出门了唷!」周妈妈来到女儿卧房门口,笑容满满。 「妳要去哪里?」 「今天便当店休假,我跟几个朋友约了去桃园爬山赏桐花。」 爬山赏桐花?真好! 周韦彤打量妈妈的穿著,黑色缀亮片斜肩长版t恤、碎花超短裙加黑色七分内搭裤,五十岁的娘亲竟然打扮得比她这个女儿还青春活泼。 「妳穿这样去爬山?」 「对啊,好看吗?」周妈妈春风洋溢地转个圈。 「是不难看,可会不会太……」风骚? 「太怎样?」 「没事。」周韦彤忍住挑剔的评论。 周妈妈却彷佛猜到她未竟的言语,笑着眨眨刷上浓浓睫毛膏的眼眸。「今天老张跟阿荣都要去,妳娘我当然要穿漂亮一点喽!」 「是喔。」 老张跟阿荣都是妈咪的追求者,正确地说,还要加上便当店前不久刚刚离婚的老板,三个老男人,有空便绕着她娘转,犹如蜜蜂争着在花朵上采蜜。 「我说女儿。」周妈妈见她无精打采,伸手捏她柔软多肉的双颊。「妳啊,不要才二十八岁就好像一只脚踏进棺材了好吗?要懂得打扮自己,享受人生!有空也交几个男朋友,出去约会逛街啊!」 「我有男朋友啊。」周韦彤撇开脸蛋,揉揉被母亲捏痛的颊肉。 「呿!」周妈妈不屑地冷嗤。「妳说那个死小子黄凯超?他哪能算是男朋友啊?我看他是大少爷,妳是小女佣,专门帮他整理家务的,而且还不能天天出现,每个礼拜算钟点,最好笑的是还不给钱!」 「给什么钱啊?」周韦彤蹙眉。「我是他女朋友,帮他打扫一下屋子也没什么。」 「所以才说妳是免费钟点女佣啊!」周妈妈拍了下女儿后脑勺,神情超无奈。「我都不晓得妳怎么会这么死心眼,偏要认定那小子?」 「爱上了没办法啊……」 「爱?你们哪叫谈恋爱?那只是习惯跟方便!」 「好了,妈,妳不是要出去吗?快走吧,不然来不及了!」周韦彤不想跟娘亲争辩,急着推她出门。 「那妳呢?好好一个礼拜天,不会整天宅在家里吧?」周妈妈放心不下女儿,频频回首。 「别小看妳女儿,我也有约会的。」 「约会?跟那个死小子?」 「不是,跟我高中同学。」 「不会吧?两个月一次的『淑女生死斗』又要上戏了喔?」 「没错,就是今天。」周韦彤深深地叹息。 ****** 十八岁,花样的年纪,初初踏出高中校园的少女,各自奔向不同的前程。 有人出国留学,玩乐兼念书,轻轻松松拿了个工商管理学位回来,进入家族企业担任公关经理。 有人考上大学,苦读四年,又补习了两年,终于取得律师执照,现在在某上市公司担任法务顾问。 有人大学念到一半辍学,结婚生子,嫁了个超级有钱老公,镇日逛街购物做spa,享受贵妇人生。 当然,也有人像她一样,迫于经济困境,不得不半工半读负担家计,奋斗十年,勉强小有积蓄。 有房,跟妈妈合买的两房二手公寓,贷款还得付上二十年。 有车,一辆破旧的小桃红机车,时不时就闹脾气,老爱半路抛锚。 有男人,一个在竹科工作的工程师,人是无趣了点,但还算可靠。 有工作,在出版社挂资深美编的职衔,总编对她颇为器重。 说起来,她的成就也不差,但比起其它三位好朋友,她辛苦努力挣来的一切都显得那么平凡可笑,毫不出色。 她们三个是光鲜亮丽的名媛淑女,而她不过是个在阴暗处默默发霉的朽女。 坦白说,她有点自卑,尤其每回跟她们聚会的时候,总觉得格格不入的自己是否误闯进某个不属于她的世界? 「……啧,liz还没来吗?」 「她说今天要去听女儿的钢琴发表会,会晚点到。」 「reba呢?」 「在那边讲电话,客户一直打来烦她。」 「所以现在就妳跟我?」cherry从名牌手提包里取出iphone,一面点阅行事历,一面漫不经心地问:「妳点餐了吗?」 「嗯,我点巧克力松饼跟咖啡。」 「妳点巧克力?」cherry扬起脸,眸光迅速扫过周韦彤一圈,跟着,朱红的唇角扬起暧昧的弧度。「我只要西泽色拉,还要一壶美容瘦身茶。」 她已经瘦得像根竹竿一样了,还要再瘦吗? 周韦彤咬咬唇,一面承接高中好友意味深长的眼神,一面扬手招来服务生,替她点餐。 reba讲完电话,回到座位上。「cherry,妳来了啊。怎样?上次我介绍妳买的股票,还可以吗?」 「不错啊,涨了将近二十趴呢。对了,我最近还听说有一家电子公司……」 两个女人热络地聊起股票经。 周韦彤听不懂,只能安静地坐在一旁,她每个月赚的薪水都拿去付房贷跟保险了,连生活费都经常捉襟见肘,遑论投资? 基金股票房地产这些热门理财话题,都跟她绝缘。 半个小时后,liz加入,话题从理财转到名牌,三个女人叽叽喳喳地交换心得,比较刚买的当季新款服饰或包包。 还是她无法插嘴的话题。 周韦彤拾起刀叉,百无聊赖地切着松饼,一口一口慢慢送进嘴里,就连她最爱的巧克力,此刻也刺激不了味蕾,提振不了她的精神。 「对了,彤彤,妳最近还好吗?你们出版社有出什么畅销新书?推荐一下吧!」 偶尔,其它人会察觉她的难以融入,好心地拉她一把。 「妳少在那边装气质了!我看妳工作那么忙,哪有空读书啊?」 「说的也是。我下礼拜又要到纽约出差,快累死了!」 「我下个月也得跟老板去考察上海的公司。」 她总是来不及爬进去,便又被放逐于圈子之外。 久而久之,她学会旁观高中好友藏在亲热言语里的冷淡竞争,戏称每回聚会都是一场「淑女生死斗」,每个人都在比谁有钱有品味,生活过得更多采多姿。 只有她很聪明地不炫耀不比较,或者该说,没什么可跟人家炫耀比较。 毕竟她只是个出版社的小小美编而已,而且还是个在礼拜天会忽然被call去加班的可怜美编—— 「为什么要我去?」接到主编的夺命催魂call,周韦彤超哀怨,她起身对同桌根本没注意到她的其它三人歉意地点个头,悄然闪到餐厅角落,倚着下着流雨的玻璃屏风讲电话。 「因为只有妳知道那份图稿放在哪里,交给妳办事我放心。」主编话说得好听,其实送一份图稿又何必劳烦到她?只不过其它人都会推事,只有她不会拒绝在美丽星期天加班的命令。 算了,反正她也没其它事做,男友这周末回高雄老家去了,不需要她,而这场淑女午茶会,她的在场更显得多余。 「那好吧,我现在过去……」 ********* 「现在就给我解决这个问题!」 屏风的另一面,严琛压低嗓音,对着手机怒吼。 他身材挺拔,长袖衬衫半挽,系着一条细长的领带,下搭一条颜色褪得很自然的丹宁裤,强调紧实的臀部及修长的双腿。俊秀的脸上五官立体,一副有型有款的墨镜,掩去精明犀利的眼神,增添几许性感。 只是那样出类拔萃地站着,便像足一座发电机,散射百万瓦电力,方圆三里以内,没有任何雌性动物能免于波及,甚至有数只雄性动物也被电到发晕。 他稍稍扯松领带,这样简单的动作,也引来几声爱慕的叹息。 「……没有可是!」他无视众人膜拜的眼光,继续对线路另一端发飙。「我看过那封面了,不行就是不行!我不管你打算怎么做,总之这期杂志今天晚上一定要进印刷厂,下礼拜二准时出刊,一个小时都不准延误——」 对方一阵哀恳求饶,严琛冷笑地撇嘴。「我说的话曾经收回来过吗?」 交涉中止,谈判结束,挂电话。 严琛迈开长腿,绕过淅淅沥沥下着流雨的玻璃屏风,迎面一颗女性头颅硬生生地撞上来,正中他下巴。 他吃痛,按揉下巴,好生不悦。「妳走路不看路的吗?」 「对、对不起!」女人一时重心不稳,踉跄地伸手抓住他臂膀。 他厌恶地瞪着那条胆敢「侵犯」他的手臂。他一向讨厌别人随便碰触自己,尤其是陌生女人。 他用力扯下那条手臂,甩开。 女人似是感受到他的鄙夷,略微尴尬地僵了僵身子,然后才伸手扶正被撞歪的眼镜。 「抱歉,我不是故意撞到你的,你还好吧?」 语落,她仓皇地扬起脸。 严琛倏地倒抽一口凉气。 他瞪着那张脸,一张苍白的素净的、说不上多好看的脸,还戴着一副廉价又平庸的黑框眼镜,这张脸给一百个男人看,九十九个都会说毫无魅力,却无预警地揪紧他心弦。 只因为她看似平凡的五官,像煞一个人…… 「先生,你没事吧?」她见他面色凝重,担忧地扬嗓。 他沈下眼色,突如其来地扣住她手腕,霸道地质问。「妳——叫什么名字?」 「我……」 ********** 周韦彤转身就逃。 那男人是谁啊?神经病!哪有人这样问别人名字的?他以为是法官审问犯人喔? 只不过是稍微撞了他一下,瞧他身强力壮的,应该也没被她撞出什么毛病,要她留名做什么?难不成想要求赔偿? 还是快溜为妙! 趁他不备,她挣脱他,慌忙逃离,一面揉着被抓痛的手腕,一面跳上她停在餐厅门口那辆宝贝小桃红机车。 小桃红气喘吁吁,一路颠簸爬回出版社,她从档案柜里找出封印数个月的图稿,毫不耽搁,立刻又骑车上路。 「i-fashion」,曾经是两岸三地华人圈最具影响力的女性流行时尚杂志,近年来由于公司高层经营不善,财务发生危机,三个月前遭到亚洲一家大型出版集团收购。 这家「联恩出版集团」,也是周韦彤公司的幕后大股东,也就是说他们出版社与这间杂志社属于同一集团,只是被归入不同的事业单位。 据主编说「i-fashion」出刊在即,封面却出了大问题,某篇专题也缺了一张重要的图,顿时整间公司人仰马翻,从各种管道调集资源,听说他们出版社曾经拍过类似的图稿,打电话来商借。 于是她很认分地来到这间杂志社。时髦的办公室摆设令她咋舌,不愧是tw一流的时尚杂志,连公司装潢都不比寻常,走高格调路线。 穿过一条宛如航天飞机隧道的长廊,她来到杂志社的心脏地带,人来人往,电话铃声此起彼落,人声鼎沸。 「vivi,跟模特儿联络上了吗?」 「问问摄影师手上还有没有留其它照片……什么?!他出国了?」 「印刷厂说最晚什么时候可以收件?」 「我之前就说过,这字体不行,跟封面风格不搭……shit!但是我们现在连封面都搞不定!」 「jason,摄影师怎么能出国?他昨天才把封面拍好,至少要等我们确认啊!」 「之前总编说没问题的……」 「可现在就是有问题,有大问题!等会儿老板亲自过来,看你们要怎么向他交代?」 「那个『冷血阎罗』要来?!」 众人惊骇,办公室瞬间沈寂,一片无声。 连周韦彤都被震慑到了,虽是状况外,仍是感受到一股奇诡的紧绷,心脏不知不觉高悬。 数秒后,震惊过去,一干人又开始忙碌,某个像是资深编辑的人走过来,她连忙递出图稿。 「你好,我是春风出版社派来的,听说你们跟我们借图稿。」 「春风出版社?」那名编辑似在状况外,接过文件袋,取出图稿瞄一眼,揪拢的眉宇瞬间松弛。「没错!这就是我们要的。」 任务达成。 她微笑想告退。「既然这样,那我先——」 「等等,妳帮个忙!」那人拉住她,丢给她一迭资料,要她影印十份,等会儿开会要用。 要她影印?她愕然。「可我只是来送图稿的啊。」 「对了,顺便煮一壶咖啡,老板爱喝浓一点的。」那人根本没听她在说什么,很自然地使唤她,像使唤新来的小妹。 她看起来这么不起眼吗? 周韦彤苦笑,但也不抗议。她习惯了逆来顺受,更何况煮一壶咖啡也没什么。 她左顾右盼,总算找到茶水间,又摸索橱柜,取出咖啡粉与糖罐奶精,在等候咖啡煮好的期间,几个杂志社员工进来倒茶倒水,谁也没多看她一眼,完全当她是空气。 她默默地煮好咖啡,将咖啡壶及糖罐奶精放在托盘上,寻找会议室。 一个打扮入时的女性员工匆匆经过。「闪开!别挡路!」 她识相地缩进墙角。 接着,另一个穿着有型的中年男子抱着一迭衣物奔过,好奇地瞥她一眼,旋即皱起眉头。 「怎么会有人穿成这样啊?」他嫌弃地碎碎念,摇头闪人。 她脸颊悄悄烘热。 她在长廊来回走了两趟,不确定哪间才是会议室,正茫然时,一个转身,不意与某人相撞,咖啡壶瞬间歪斜,滚烫的液体准确地泼向对方。 糟糕! 她惊愕地瞪着对方的白衬衫染上难看的咖啡渍,接着液体顺势流下,相当地接近男人最宝贵的命根子…… 幸而对方反应还算敏捷,适时闪过,否则后果更是不堪设想。 「妳搞什么?!」厉声咆哮。 「对、对不起,我很抱歉,不好意思。」周韦彤羞愧地想钻入地洞,竟然好死不死差点烫伤人家的重要部位。「你没怎样吧?我不是故意的……」她频频道歉,直觉地伸手想帮男人拂去身上的咖啡液滴。 「不准碰我!」他怒斥,躲她的手像躲某种世纪病毒。 她窘迫地后退。 男人蹙眉,取出手帕擦拭沾染衣物的液体,锐利的眸光不疾不徐地扫向她—— 「是妳?!」 咦?他认识她吗? 周韦彤困惑,推着镜架扬起眸,认清面前的男人后,心韵霎时跳漏一拍。 「怎么……会是你?」 ************* 第一次见面,她没来由地撞痛他下巴。 第二次见面,她变本加厉,泼了他一身咖啡。 周韦彤,这女人要他不记住也难,何况她还长了那样一张神似某人的脸,他简直愈看…… 愈有气! 她凭什么长得像「她」?这世上不该有任何女人像「她」! 「我是……来送图稿的。」她嗫嚅着解释。「然后有人请我帮忙煮咖啡,还有影印这些资料,说等下开会要用……我印好了,咖啡也重新煮过了,那现在没事了,我可以走了吗?」 待他换上干净的衣衫后,她不安地对他道歉,急着离开。 他不许她「畏罪潜逃」。「留下来!」 「嗄?为什么?」她惊慌。 「这是命令。」他不由分说,示意她暂且坐在会议室角落,便开始主持会议。 他,严琛,联恩集团副总经理,负责新事业的开发及初期管理,也就是说,集团新并进来的公司全权由他整顿,直到步上轨道。 三个月前联恩入主i-fashion,他便率领一组人马,大刀阔斧地进行裁员,接着更主导杂志的全新改版与走向。 这期即将发行的杂志,象征i-fashion的重新出发,成败将影响公司未来的形象,至为关键。 而严琛一向只许成功,不许失败,眼里容不下一颗错误的细沙,联恩的员工奉送他「冷血阎罗」的外号,可不是赞美他手腕英明、决策果断,而是他这人工作态度挑剔又机车,待人处事翻脸无情。 这场临时召开的紧急会议一开始,他不多说废话,直接切入主题。 「所以封面的事,打算怎么处理?」 众人面面相觑,总编硬着头皮回话。「因为摄影师已经出国,模特儿也有其它工作,今天是来不及重拍了……」眼见严琛神色骤冷,总编心跳一突,拚命咽口水。「如果副总不坚持一定要这套衣服的话,之前我们不是用别家的衣服拍过另一组照片吗?」他指向前方一面白板,上头贴了数张a4大小的照片。「我们选了几张替换的封面,副总请过目,有哪一张比较ok的?」 严琛看都不看一眼。「我说过了,封面模特儿身上的衣服一定得是这件洋装,这是我们这期主打的设计师品牌。」 「可是……已经没有时间了。」总编冷汗如雨下,又指向另一面白板上的照片。「那不然我们还是从原先这组挑?就算副总觉得这组拍得都不够完美,至少也有一张比较能用的?」 严琛不吭声,起身,走到白板前,精锐的目光如雷达,扫射室内。 气氛僵凝,一群资深编辑坐立不安。 而他彷佛以属下的仓皇为乐,又恶意地让他们熬过了痛苦万分的好片刻,才冷漠地扬嗓。 「这张,眼神太犀利,不够温柔。这张,嘴唇笑太开,没气质。这张脸颊太圆,这张耳朵没露出来。这张最糟,跟封面要用的字体色调搭不起来,整个苍白得像鬼!」他机关枪似地批评,一一扯下白板上的照片,俊唇撇开冷峻的弧度。「我说过,i-fashion要做的是亚洲第一流的时尚杂志,你们却要读者接受这种二流封面?」 也没……多二流啊,读者说不定根本分不出来好吗? 众人偷偷在心底反驳,却没一个有胆量诉诸于口。 最后,还是得总编带头领死。「咳咳,那不然就这张好吗?虽然眼神犀利了一点,但是微笑很性感,符合我们甜美的诉求。」 严琛的回应是狠狠白他一眼。「被我否决过的垃圾,你还想回收吗?」 说这张是垃圾?也太夸张了吧!好歹也是人家名摄影师认真拍出来的心血结晶耶! 总编暗暗哀嚎。「严副总……」 「请问……我可以说句话吗?」一直在角落旁观的周韦彤怯怯地举手。 数道视线同时不以为然地射向她。「妳谁啊?」 她差点失去发言的勇气,悄悄深呼吸。「我是……春风出版社的美编。」 「春风出版社?」众人一副没听说过的表情。 「呃,也是属于联恩集团旗下的出版社啦。」她轻声说明。「我们是专门出版心灵励志类的书籍。」 「心灵励志?」某人冷嗤。 周韦彤无视他不屑的表情,这种表情她看多了,说无所谓也挺无所谓的,她只想帮这些人解决麻烦——虽然这不关她的事。 「我想,如果大家只是对封面模特儿的表情不满意,可以修啊。」她提出个人看法。「比如说用a的眼睛去接b的鼻子,再接c的嘴唇,这样不但有微笑的感觉,也可以兼顾眼神的女人味。」 「什么意思?」众人不解。 「我的意思是……」她起身,走向某个正在使用笔记型计算机的资深编辑,请她叫出照片的图档,利落地将几张照片剪贴组合。「像这样修图,接点不太自然的地方再用软件处理一下,光线的部分也要调和……你们看,这样有没有好一点?」 「……」无言。 她顿时有些窘,开始觉得自己是否太自以为是了?「没有吗?呃,我还可以试试看别的接法……」 「我觉得不错。」一道森冷的嗓音落下。 是严琛。 众人回头看他,他却只看着周韦彤,深邃的眼潭隐隐波动着什么,星芒闪烁。「你们认为呢?」 副总都说话了,他们还有什么可挑剔的? 大伙儿赶忙赞同地点头。「好像真的可行耶!这位小姐,请妳再试看看,如果是用d这张的眼睛呢?」 「喔,好,我试试看——」 半个小时后,大功告成。 一场封面危机有惊无险地化解,众编辑如蒙大赦,急急忙忙赶回工作岗位,将成果送交印刷厂。 会议室内只剩严琛与周韦彤,他一径盯着她,用那种玩味深沈的眼神,将她彻彻底底地扫了一遍,间或微蹙英眉,似乎很受不了她的穿著打扮。 是啊,比起这间杂志社人人都时髦得宛若走秀的模特儿,她确实挺……朴素的,正确地说,她穿得像欧巴桑,尤其是脚上那双脏污蒙尘的平底鞋。 他一定觉得她很没品味吧? 周韦彤赧然寻思,心韵难以控制地奔腾。 「妳做得很好。」彷佛过了百年之久,他才好心地赏下一句赞美,倨傲的姿态宛如古代的帝王。 她是否该谢主隆恩? 周韦彤努力压下嘲讽,绽开礼貌的微笑。「这没什么,我很高兴能帮上忙。」 他沈吟不语,锁定她的眸光明灭不定。 她敏感地嗅到一股山雨欲来的不寻常,虽然他表面冷静如恒,但那幽暗的眸海深处,或许正藏着一座活火山。 她逐渐感到慌乱,正当她不知所措时,他蓦地挥手,下逐客令。 「妳可以走了。」 嗄?就这样?周韦彤迷惘。他特地留她下来,不是要跟她算帐的吗?她还以为火山准备要爆发了呢。 「那衬衫……我是说我会出送洗费。」 「不用了!」 他拒绝她表示歉意的提议,冷眉冷眼,一副就是要赶她速速离开,别在这边碍事的神态。 周韦彤当然不会蠢到继续自讨没趣,闪电般地旋身走人。 严琛目送她轻快如脱兔的背影,许久许久,他冷硬的表情乍然崩坏,拳头握起,愤然搥墙。 一声声闷然回响,宣告着抑郁。 她不是「她」,不是「她」! 他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胸口的怒焰缓缓寂灭,顿成凉冷的虚无。 他又恢复漠然的表情,取出手机拨号。 「常熙,是我……春风出版社你知道吧?有个叫周韦彤的美编……我要她,把她调来我身边。」 第二章 “你完了!” “祝你好运。” “撑着点,大不了辞职。” 这是周韦彤接到调职令时,主编及其他同事对她说的话,人人都对她投以同情的视线,哀叹她即将被打进十八层地狱,受阎罗王残酷折磨,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好自为之!欢送会上,主编语重心长地警告她,而当她来到集团总管理部办公室,迎接她的是一道道好奇又疏离的视线。 她的新职称是“副总经理执行助理”。 她何德何能,竟能从区区一个边疆出版社小美编晋身为核心高层贴身的下属? 别说其他人不解,她自己也觉得超意外。 “严副总,我来报到。” 她走进副总经理办公室,气派的装潢令她错愕又咋舌,原来这就是所谓高阶主管的私人办公室,又宽敞又有格调,不是他们这种平凡小职员所能想像。 她站在严琛办公桌前,有些局促不安,而他看也不看她一眼,直盯着电脑写一封电子邮件。 待邮件送出,他才不带情感地扬起眸。“人资部都跟你谈过了?” “是。” “从今天开始,公司给你双倍月薪,每个月还可支领公关费,年终看你表现,比照中阶主管分红……这些都没有问题吧?” 怎么可能有问题?她感激都来不及! 周韦彤眨眨眼,满腹疑云。“可是……” 严琛以一个手势阻止她插话。“我唯一的条件是,你必须二十四小时全天候待命,随传随到。” 也就是说,他用高薪买下她为他爆肝卖命。 周韦彤懂了,怪不得他给她待遇如此优渥。“可是副总,你应该知道我只是个美编,只懂得美术设计的部分,你要我来当助理,我恐怕……” “你有什么能耐,我清楚得很。”严琛白她一眼,似乎嫌她的犹豫很多余。 “周韦彤,二十八岁,十五岁那年父母离异,现在跟母亲同住,十八岁就出来半工半读,先在餐厅端盘子,在大学进修推广部学设计,毕业后先进广告公司,因为那时候母亲生病,无法配合公司日夜颠倒的上班时间,只好辞职进出版社当美编,跳过几家公司,薪水却没增加多少,交过两个男朋友,都很快就分手,现在这任勉强维持了一年多,却是远距离恋爱,一个在新竹,一个在台北,一个月见不了几次面——” “你调查我?”她忍不住打断他,一股闷气在喉头焦灼。 他眉眼不动。“这些都是人资部提供的资料。” “人资部怎么会知道我私人的感情生活?”她可不记得自己就职时有填过这些。 “怎么?难道刚才说的那些有什么我不能知道的秘密吗?” 是没有,但她仍感到隐私权严重受侵犯。周韦彤懊恼地咬唇。 “你是要来当我贴身部属的人,我总得先查明你的身家背景,说不定有什么前科纪录。” “我没有前科!”她拉高声调。 “幸好。”他淡淡应话。 这男人……怎么这么欠扁啊?周韦彤暗暗掐握掌心,她自认脾性温和,但这个新老板似乎有着她抓狂的特殊才华。 她深深呼吸,压下胸海不平的浪潮。“那副总希望我做些什么昵?” “我交代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我没交代的,你最好也学着事先做好,我这人要求很高,你应该听说过。” 当然,他的恶名昭彰,早传遍集团上上下下。 周韦彤嘲讽地寻思,严琛瞥她一眼,也不知是否看透她心思,嘴角似笑非笑地一撇。 “等会儿去找常熙,他会告诉你我工作的习惯以及现在经手的业务。” “常熙?……是谁?” “蔡常熙,我的特别助理。” 也就是说她是特别助理的助理?“所以我以后要向蔡特助报告吗?” “你直接对我报告。”他责难地瞪她,仿佛怪她不该弄不清从属关系。“听清楚,我才是你的老板,整个联恩集团你只能听我号令。” 他说“只能”,不’是“只需”。 “我知道了。”她识相地表示理解。看来他有成为独裁者的潜力。 “你暂时就先负责担任我跟i-fashilon的联络窗口,我没时间常到那里去巡视,以后交给你盯着他们。” “我……盯着他们?”别开玩笑了!她只是个小小咖,哪有资格去盯那些业界的老油条? “你是我的执行助理,对外就代表我的意志,当然有资格盯他们。”严琛冷笑,丢给她一叠资料。“这些先拿去看清楚,下期i-fashion出刊的内容及所有的活动进度,我要随时掌握。” 周韦彤抱着文件,忐忑地推推镜架。“可是副总……” 一记犀利的眼神堵回她来不及出口的言语,她霎时哑然,数秒后,认命地点头。“是,我知道了,我先告退。” “等等!”清锐的声嗓留住她。 她回头。“副总还有指示?” 他没立刻回答,巨细靡遗地打量她,然后撂话。“你身上这件衣服,换掉!” “为什么?”她被他看得很困窘。他八成是嫌弃她的穿着很没品味吧。 “我不觉得我穿这样有什么不对……” “是吗?随便你。” 他太轻易让步,她并不安心,反而更想解释。“我觉得一个人的工作能力不是看外表。” “那只是因为你对自己的身材跟品味没信心。”他不以为然地冷哼。 她愣住,粉颊难堪地微烧。 “你不肯用心打扮自己,不是因为有自信,是因为太自卑。”他继续不客气地发炮重击。 他不知道,言语也有击溃一个人的力量吗?周韦彤气恼地瞪视面前的男人,上天原谅她,她真的有股冲动想痛扁他。 “出去吧。”他丝毫没将她的怒意看在眼底。 她咬牙,踏着愤然的步履,握住门把时,她几乎想不顾一切地用力甩上,但转念一想,还是收回力道,小心翼翼地保持风度。 严琛注意到这挣扎的细节,峻唇不禁微勾。 看来她不是完全没有脾气。他倒很好奇,她能强忍多久? 他无意识地转着钢笔,两秒后,思绪惊凛,唇角的微笑倏地收敛,眼色同时合沉。 他到底在做什么?为何要将一个长得那么像“她”的女人放在自己身边? 连他自己……也不明白。 *** “她长得像‘她’。” 午餐时间,蔡常熙与直属上司在员工餐厅相对而坐,突如其来地冒出这句话。 严琛没感到太意外,他早料到心腹部属会提出这样的疑问,反倒觉得奇怪,常熙竟然忍了这么多天。 “我本来一直不理解,你没事把一个小美编调来当执行助理做什么?直到我看到她本人,才恍然大悟。是因为她长得像薛灿心,才引起你的注意吧?” 严琛没回答,默默举杯喝茶。 蔡常熙若有所思地注视他,半晌,叹息。“我不想提醒你,boss,但她跟薛灿心……差了十万八千里。” 严琛闻言,倏地握紧茶杯。“你以为我不知道吗?” “既然这样,你把她留在自己身边干么?” “……” “她替代不了灿心的。”蔡常熙语重心长。 “我没要她当替代品。”严琛反驳。 “那你希望她做什么?”蔡常熙问得一针见血。 他不知道。他也曾扪心自问过无数次,终究无解。 或许他只是……单纯地想折磨她而已,因为他折磨不了灿心。 严琛漠然寻思,嘴角噙着一丝连他自己也未察觉的自嘲。 “你觉得她表现得怎样?” “哪里表现怎样?你是指工作吗?”蔡常熙明知故问。 他射出两枚凌锐的自眼。 蔡常熙认输,耸耸肩。“她喔,算很卖力吧,要加班就加班,倒是一句怨言也没有。但如果要我说老实话,我觉得她不行。” “哪里不行?” “撇开她只有美术设计方面的经验不谈,我觉得她对这份工作……没有热情,只有义务。” “她只是看在钱的分上才勉为其难做事的,她并不喜欢这份工作。” “所以你自己也看得出来嘛。”蔡常熙啜口茶。“工作本身就不是很有趣的事情了,她又抱着厌烦的心态,啧啧,我看她该学的地方还多得很呢。” “那你就多教教她。”严琛很自然地接话。 “要我教她?”蔡常熙不以为然。“你刚自己不是也说了吗?她对这份工作没有热情,她根本就不喜欢。” 严琛闻言,嘴角似笑非笑地挑起。“她会有热情的。” 蔡常熙目光一亮,倾身向前。“所以你打算亲自‘激发’她的热情?” 严琛淡漠不语。 他愈是面无表情,蔡常熙愈好奇,愈渴望挖掘这个不苟言笑的老板藏在面具底下的算计。 “我说boss,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我想你特意把她调来身边,总不可能只是单纯地想栽培她成为得力助手而已吧?” “为什么不可能?”严琛冷哼,拾起餐巾优雅地拭嘴。“也许有一天她可以取代你,成为我的特别助理。” 他半真半假地撂话,接着洒脱地起身走入,背脊挺直,英气勃勃的姿影瞬间勾惹餐厅内无数爱慕的视线。 蔡常熙哭笑不得地目送他。“这意思是威胁我闭嘴吧?我懂了,老板大人。” 他喃喃自语,手指无奈地搔搔鬓边。 她真的不行吗? 夕阳西沉,天色在明与暗之间拉开一条暧昧的界线,霞光迷蒙,映得周韦彤清秀的脸蛋更显彷徨。 她站在百货公司的橱窗前,盯着模特儿身上最新一季的时装,那是一件海洋蓝的连身裙,轻盈的裙摆好似随时会因风旋舞。 她能想像,某个美女穿着这件裙装走在街头的风采,必然是妩媚迷人。 但那个女人不会是她。 她无法想像自己穿上这样的衣服。 长长的玻璃橱窗,反照出一道淡淡的倩影,是她:一身简单的衬衫与棉质长裤,很休闲、很舒适,却也很平凡、很不起眼。 这才是她。 可是i-fashbn的人说这样的她不配与他们对话。 “你凭什么来对我们指手画脚,凭什么来干涉我们的决策?你跟我们说的根本不是同一种语言,你懂得什么叫时尚?什么叫流行?” “我是严副总的助理,是他派我来——” “好吧,那你回去跟那个“冷血阎罗”告状吧!就说我们欺负你,看不起你,你就让他炒了我们吧!马的他一来就动大刀裁了将近一半的员工,老子早就很不爽了!” i-fashion的总编在严琛面前乖得像头小绵羊,对她说话倒是很有壮士一去兮不复返的气魄。 但她能告状吗? 就算严琛出面发飙,当众宣示她的“代理人”身份,那又怎样?表面上或许能压制得了这些业界老鸟,但他们心里永远不会对她服气,肯定会想办法在各种细节找碴制造麻烦。 好歹她也工作几年了,很明白人际关系才是上班族最难修的一门学分。 她不能抬出严琛,只能靠自己解决这个难题。 但她……该怎么做? “你呆站在这里干么?” 森冷的嗓音如落雷,劈向周韦彤耳畔,她吓一跳,惊愕回眸。 正是她的新老板,怎会这么巧遇上他? “副总。”她轻声打招呼,下意识地抱紧手上一叠杂志,那些全是她方才在书店买的,各家流行时尚杂志。 严琛瞥了那些杂志一眼。“你刚去过i-fashion?” “是。” “情况怎样?” “一切……都很上轨道,他们正在准备下期杂志的内容,还有秋季要办一场慈善服装秀——”她蓦地顿住。 “怎样?那场服装秀有问题?”严琛察觉到她的犹豫。 “不是那样的!”她连忙摇头。“是他们打算请名嫒来走秀,展示各家名牌的新口碑,但是我觉得……” “你觉得怎样?” 她能说吗?周韦彤黯然。她的意见不重要吧? “说。”严琛厉声催促。 “没有啦,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想法,总编已经说过不可行。” “什么想法?你说清楚。” 她试图瞒混过去,严琛却不许,坚持她坦白。 她只好硬着头皮说出口。“我只是觉得,展示那些一般大众买不起的精品名牌,到底有什么……意义呢?我是说,普通的ol一个月能花多少钱买衣服配件?为什么不推广一些比较平价的品牌呢?便宜实穿又有品味的?” “比如?”严琛开门见山地问。 她顿时哑口无言。 她怎么会知道?她从来不曾关心过流行服饰,怎会知道有哪些平价又时髦的品牌? 严琛冷笑。“怪不得你会被王总编打枪。你只会挑剔,却提不出具体可行的方案,人家当然觉得你是故意唱反调。” 周韦彤闻言,不可思议地瞪他。全世界最机车的男人,竟敢讥讽她挑剔? 他看透她的思绪,剑眉若无其事地一挑。“我是老板,挑剔是我的权利。” 是啦是啦,都他说了算,他老板咩!周韦彤咬唇,硬生生咽回反驳。 严琛观察她的表情,虽然她努力压抑,但他仍敏锐地看出她心生不满,这女孩有倔强的一面,只是她习惯了掩藏。 她能藏多久?若是灿心,肯定不会如此委屈自己。 可她……不是灿心。 一念及此,严琛用力咬牙,他恨自己老是想起不该想的人,灿心对他而言,是前尘往事,早该随风而逝。 这女人不是灿心。他凌厉地打量周韦彤——但他或许能改造她。 “你跟我来。”他不由分说地下令,领着周韦彤走进百货公司二楼的淑女服饰区,面对琳琅满目的专柜。“去换衣服!” 她愣住。 “去换一件你觉得漂亮好看的衣服,最好是你平常不会穿的款式。”他指示。 “为什么?”她蹙眉。“副总是认为我的穿着会影响我的工作能力吗?” “没错。”他毫不客气。 她倏地凛息,犹如刺猬,展开防卫的尖刺。“我很认真工作,我不喜欢花俏的打扮并不表示我工作态度就不专业——” “你是不专业。”他冷淡地打断她。 “什么?”她愕然。 “你认真工作,不是因为你尊重这份工作,只是为了糊口,你也许没有对不起自己,但你对不起公司,对不起跟你一起工作的人。”他话锋犀利,字字句句刺痛她心坎。 她又羞又恼,全身轻颤。“我已经尽力了,如果副总不满意,可以开除我……” “看吧,你遇到困难只想逃避。”他语带嘲讽。 她忿忿地瞪他。 “如果你真的自认工作认真,那就去找出适合自己的衣服,去找出那些你所谓的一般ol喜欢又买得起的品脾,你得先说服自己,才能说服别人,否则你说的永远跟别人是不同的语言!” 语言? 周韦彤怅然,他这话怎么跟王总编这般相似?王总编也说她不懂他们的时尚语言,所以不屑跟她沟通。 “去吧!”他再次下令。 这回,她没有拒绝,迟疑地点头,展开生平第一场流行冒险之旅。 他凝望她在一个个女装专柜前好奇又踯躅地穿梭,像只误入奇幻仙境的傻气小兔子。 手机来电震动,他接电话。 “boss,你不会忘了吧?”是蔡常熙打来的。“今天晚上要参加一场派对,我在公司等你。” “不用等了,我不去。” “什么?”蔡常熙惊喊。“为什么不去?主办单位很期待你光临耶!” “我现在有更重要的事。” “什么重要的事?你人在哪儿?喂——” 他切断连线,恍惚地盯着手机萤幕闪烁冷冽的蓝光。 “副……副总。”别扭的嗓音唤回他心神。 他转头,迎视周韦彤比之前清亮许多的身影,她穿着碎花洋装,外罩一件短版披肩外套。 “我穿这样……可以吗?”她似是很怕他清锐的眼神,羽睫低掩,粉颊绋红,藏不住羞赧。 他打量她,很锐利、很不留情的,目光如雷达,扫过她全身上下,最后锁定她清秀容颜——鹅蛋脸,端挺的鼻粱,丰润软嫩的唇——她其实长得不错,偏偏用一副丑陋的眼镜糟蹋了,遮去那双黑白分明的翦翦水眸。 笨女人! 他嘲讽地轻哼,若有似无地勾唇—— 第三章 “很丑。” 他说她丑? 他居然嫌她丑! 周韦彤咬牙切齿,跪在地上,握着抹布擦拭的力道仿佛要将木板地面磨破一层皮。 是啦,她是不会穿着打扮、不懂得何谓时尚品味,但他以为自己是谁?凭什么挑剔她选择的每一件衣服,还露出那种讥笑不屑的眼神? 害她觉得自己在他面前好像一个笨蛋,窘得直想钻进地洞! 他真可恶,好可恶,太可恶了! “气死我了!没人性的家伙,机车得要命,难怪被人叫‘冷血阎罗’。”想起数日前在百货公司受的羞辱,周韦彤忍不住咕哝着抗议。 “你在碎碎念什么啊?”她的男友黄凯超路过,皱眉问道。 她扬起脸。“你起来了啊?” “是啊。”黄凯超伸个大大的懒腰,看来神清气爽。“睡个午觉,果然舒服多了。”视线下瞄。“你在擦地?” “嗯。”她点头,甩甩酸痛的双手,顺便摘下眼镜,抹拭沾染镜片的灰尘。 今天一来到男友家,便忙着做午饭给他吃,他大快朵颐后,心满意足地回房小憩,她乘机替他打扫凌乱的屋子,将洗衣篮满满的脏衣服丢进洗衣机,换下窗帘,擦过窗户,扫地擦地,忙得团团转。 对她的辛苦,黄凯超一句话也不说,漫不经心地踩过她刚刚擦得光可见人的地板,坐到电脑桌前。 她用目光跟随他的背影,见他俐落地打开电脑,芳心一沉。“你要玩游戏?” “是啊,我最近迷上了‘魔兽争霸’,很好玩呢!”他乐呵呵地笑。 有什么好玩的?她不懂。不懂他每天下班回家后就是钉在电脑前玩游戏,连假日也不出去走走,呼吸新鲜空气,这样的生活有何乐趣? “我加入了一个团队,这些网友都很有趣,有个叫‘法老王’的,你知道吗?他跟我一样是工程师,也在竹科工作;还有个叫‘最后的妖精’,听说是个很漂亮的美眉,‘法老王’一直想把她……”黄凯超兴致勃勃地一一介绍与他一起组队打怪的网友。 周韦彤默默听着,不管男友将那些网友形容得多么亲切有趣,对她而言,他们都是遥不可及的人物,来自虚拟的二度空间,她无法与他们进行对话,因为她不懂得他们的语言。 又是“语言”。 她自嘲地牵唇,怎么最近她老觉得自己到哪里都格格不入呢? “凯超,晚上我想去看电影,好吗?”她柔声问。“我听说有一部新电影很不错。” “嗯……嗯。”黄凯超以无意义的单字回答着。 她知道,他的心已飞进游戏世界里,跟他那些网友共享喜怒哀乐,而她,只能无助地被他遗忘在现实。 周韦彤幽幽叹息。有时候她觉得自己好委屈,为何要执着于一段清淡如水的感情?在男友眼中,她的重要性很可能不如一个网友,至少,绝对不如他的宝贝电脑跟不辞辛苦排队买来的限量游戏主机。 娘亲说她的身份等同于黄凯超免费的钟点女佣,认真想想,这比喻也不算太过分。 正哀怨时,手机唱起一段节奏强烈的音乐,是电影“星际大战”里的配乐,黑武士danhvader的主题曲。听到铃声,一道黑暗阴沉的魔王形象立即闪进周韦彤脑海。 这是专属于她那个阎罗上司的铃声,恐怖的催魂铃。 她认命地接起电话。“喂。” “周韦彤,收拾一个礼拜的行李,晚上八点到桃园机场。”简单明了的命令。 但她驽钝得听不明白。“什么意思?为什么要到机场?” “你要跟我去东京一趟。” “去东京?为什么?” “出差。” “出差?”她更茫然了。“为什么是我去?蔡特助呢?” “他必须留在公司替我处理公事。” “可是……为什么是我?”她根本状况外啊,连他为何出差都不晓得。 “需要我先在电话里跟你做个简报吗?”他语锋讥刺。 这句话翻译成白话,等于“我是你老板,叫你出差就出差,罗嗦什么?” “我知道了。”她无奈地领命,切断连线后,一时意气难平,冲着手机抱怨。 “什么跟什么啊?机车男!” “什么事?”黄凯超好奇地回头。 “就我们老板啊!临时拉我去出差,要我晚上赶到机场跟他会合。你说说看,这种人是不是很过分?他真的把我当机器人了,二十四小时待命!”周韦彤跟男友诉苦。 他听了,却只是耸耸肩。“老板嘛,总是以为他们自己最大。你去哪里出差?” 就这样?周韦彤愕然。男友冷淡的口气令她失望,好歹也安慰她几句,陪她同仇敌忾一下嘛! 她郁闷地咬咬唇。“东京,说要去一个礼拜。” “你要去东京?”黄凯超眼睛一亮,忽然闪现强烈兴味:“要待一个礼拜?怎么这么巧?” “什么意恩?” “你刚好帮我去排队——” *** “排队?你要去排队?” 客机商务舱,严琛刚喝一口空姐递过来的咖啡,转过头,蹙眉瞪向坐在身旁的小助理。 周韦彤被他凌厉的目光看得很不自在。“应该只需要请假两个小时吧。那天晚上我会等公事完成才去排队,不会影响拜访客户的行程,隔天早上买到东西马上回来。” “你到底要买什么?” “新款的电玩游戏,刚好在我们离开东京当天首卖。” “你打电动?” “不是我,是我男朋友,他托我买的。”她嗫嚅地解释。 “不能等台湾发行时再买吗?” “因为是首卖的限定版,有附送版画,是很难得的珍品……” “他以为你是来东京做什么的?”严琛怒斥。“你是来出差办公,不是替他排队买东西!” “我知道,我会尽量不耽误行程。”她试着交涉。 “不行!”一口回绝。 “副总……” “闭嘴。”老板大人不给任何商量余地。 她无奈,只好默默地咽回一口难以抒发的闷气,严琛跟着丢过来一大叠资料,要她在飞机降落前研读完毕,准备明天早上跟客户开会的英文简报。 她难以置信地挑眉。“可我们到东京都已经是半夜了耶。” “我知道。”他搁下咖啡杯,打开笔记型电脑,叫出档案,进入工作状态。 她无言以对。 看来今晚只能通宵熬夜了,他自己是工作机器,就非得逼得属下也跟着不眠不休吗? 她在心底哀叹,不情愿地读起厚厚的资料,看了片刻,她才约略掌握这是一家日本大型出版社的相关资料,旗下出版品分成好几个系列,也有时尚杂志部门,在日本出版业可谓动见观胆。 “这家出版社跟我们公司有合作关系吗?”她好奇地问。 “目前还没有。”严琛头也不抬。“我们这次去就是为了洽谈未来的合作企划。” “也就是说,联恩要进军日本出版业?”她吃惊。 “很意外吗?”他斜眼瞥她。“我们本来就以整个亚洲为目标。” “是没错啦。”她小小声地回应。 身为联恩集团负责开发新事业的首脑,她早听说严琛具有强烈的野心,身为集团大股东之子,他理所当然成为未来的接班人选之一,但他并不以此自满,也不像许多公子哥镇日无所事事,只懂得挥霍家产,相反地,他更努力工作,比别人更在乎自己在集团内的功绩表现。 而这几年来,他也的确为整个集团开疆拓土,增加不少收益,成为众所瞩目的新星。 他是很了不起,她承认,但他活得快乐吗? 自从她跟在他身边,从来不曾见过他脸上展露真心的笑容,似乎连偶尔扯动嘴角都嫌多余。 就算让他爬到集团顶峰、站上最高点,又怎样?他的人生就有意义吗? 话说回来,她凭什么批判他?她自己的人生也没多大意义。 周韦彤自嘲地收束思绪,集中精神研读资料,飞机抵达东京后,两人搭计程车前往下榻饭店。 由于是临时决定出差,订房时间太晚,客房都满了,柜台小姐客气地询问,能否为他们安排一个有两间卧室的套房? 严琛立即表示同意,问也不问她的意见。 周韦彤悄悄对自己扮个鬼脸。好吧,她相信这个老板应该不会对她别有所图,毕竟她在他眼里,毫无女性魅力。 进房后,她刚放下行李,还来不及喘息,严琛便唤她到客厅讨论简报内容。 两人马不停蹄地工作一夜,直到天亮才能稍事休息,睡不到三个小时,她又急忙起床梳洗,陪老板洽公开会。 连续几天,周韦彤都处在神经紧绷的状态中,这是她初次来到东京,却无暇将自己当成观光客,欣赏这个城市的风景,每天行程满档,四处奔波。 很累,却不无聊。 这是最令她讶异的,本以为自己适应不了这样的工作型态,可每一天,她都会有新发现,就像那天他命令她在百货公司试装,虽然她必须面对他无情的嘲弄,却也在穿穿脱脱中,领会到难以言喻的乐趣。 每个女孩的童年,都曾经梦想拥有一个芭比娃娃。 而那天,她把自己变成了芭比娃娃,享受变装的快感。 在东京这几天,她陪着老板拜访客户、考察业务,陌生的环境与人情,激发她无限的灵感,她甚至主动观察街头女性的穿着,试着发掘适合台湾0l的服装品牌,为i-fashion秋季的慈善服装秀寻觅可能的合作对象。 某天,严琛领她进一家大型连锁药妆店,要她仔细观察店内的产品。 “最近几年,台湾女性愈来愈喜爱日本的开架式彩妆个跟保养品,你好好看看,带些试用品回去。” “你的意思是,我们可以在i-fashion杂志里介绍这些日本药妆产品吗?” “你认为呢?”严琛不答反问。 “其实我最近查资料,发现台湾有几个美容评比网站,很多网友都会在那边交流分享,我有想过,或许i-fashion可以跟这些网站合作……”嗓音逐渐细微,对自己灵光一现的想法,她其实很没把握。 不料严琛却赞许地点头。“很好,那这件事就交给你负责。” “什么?”她以为自己听错了。“副总的意思是……” “这个想法很不错,回台湾后你提企划给我。” 真的假的?他要她提企划案?周韦彤不敢相信,工作十年,从来没人准许她提出任何构想,以前当美编的时候,公司也只要她中规中矩地为书籍设计封面,扼杀她每一个新生的创意。 久而久之,她厌了、倦了,对一成不变的工作内容感到无趣。 可严琛……这个可恶又冷血的老板,竟鼓励她创新? 她不想显得自己很没骨气,但一颗芳心无法控制地迎空飞扬。 为何老板们就是有这种魔力?一句话可以把员工打进地狱,也可以将他们送上天堂。 于是,周韦彤不由得更卖命了,陪老板跑遍东京,尽心尽力。 这天晚上,两人回到饭店,连日来疲劳累积,都累了,严琛说要到饭店酒吧喝一杯,她则乘机享受热腾腾香喷喷的泡泡浴。 洗完澡,她换上舒适的长袖t恤跟休闲长裤,正准备上床睡觉时,一串清脆的铃音乍然响起。 是蔡常熙,他打电话找不到严琛,托她转达重要留言。 “boss……还好吧?”他突如其来地问。“他今天心情怎样?” 怎样?她愣了愣,回忆今日老板有无异样,但她只觉得他一如往常地气宇轩昂,俐落又干练。 “还好吧,谈生意的时候很精明啊,看得出来那些日本人都挺欣赏他的。” “我不是说这个。”蔡常熙叹气。 “那是哪个?”她不解。 “就是……今天是个很特别的日子,我担心他……唉。”他欲言又止。“算了,你帮我找人就是了,我有急事问他。” “知道了。”周韦彤莫名其妙地挂电话。 怕耽误公事,她立即搭电梯来到位于饭店顶楼的酒吧,夜深了,里头人不多,严琛独坐在靠窗的单人沙发,桌上一瓶威上忌喝了将近一半。 她来到沙发边,想跟他说话,却因为他脸上的表情而失声。 那是一张寂寞的脸,平素凛然的线条松弛,不见自信,也抛去野心,空洞的眼神诉说着虚无。 有一瞬间,她觉得自己看到一个在浓浓迷雾中失去方向的孩子,无声的悲泣揪拧她心弦。 是她……想太多了吧?这个跋扈专断的大男人怎么也不可能像迷路的小孩。 “你怎么来了?”他瞥见她,迅速整肃面容,恢复一脸的冷漠淡然。 看吧,果然是她的错觉。 “副总忘了带手机吗?” “手机?”他蹙眉,掏了掏空空如也的西装口袋。“大概是忘在房间吧。” 她将手机递给他。“蔡特助找你,有重要的事需要你的指示。” 他点头,接过手机拨给蔡常熙,短短几分钟便做出决断。 她接回手机。“没事的话,我先回房休息。” “嗯。”他颔首。 她翩然旋身,走了两步,终究难放心,又是回来。“副总,明天早上还要开会,你少喝点吧。” “你怕我喝醉?”他讽笑。 “也不是,是……”她不知该如何形容此刻的心情——蔡常熙说今天是特别的日子,到底有多特别?为何他要在此孤独饮酒?“喝酒伤身,而且这两天副总陪客户应酬,已经喝不少了。” 他讥诮地冷哼道:“我没听错吧?你这是在关心我?” 不可以吗?他毕竟是她老板,她也是为他好,没想到他并不领情。 周韦彤不愉地抿唇,气自己多管闲事,正想离开,他忽地扬声唤住她。 “坐下!” “什么?”她讶然回眸。 “坐下,陪我喝一杯。”他命令。 她可以拒绝的,执行助理的工作并不包括陪老板喝酒解忧愁,但她还是在他对面坐下了。 他为她斟了三分之一杯威士忌,加了几颗晶莹剔透的冰块。 “喝吧。” 她端起酒杯,饮一口,辛辣的液体入喉,她微微呛到。 “你没喝过威士忌?”他凝视她。 “第一次喝。” 他微扬嘴角,似笑非笑,示意她继续喝。 她小心翼翼地浅啜一小口,便搁下酒杯。 而他,一迳恍惚地盯着她,深幽的眼潭隐隐燃烧着一簇火苗。 他在看什么?她有什么好看的? 周韦彤禁不住困窘,羽睫轻颤,如受惊的小鸟。 不知为何,有的时候,她会奇异地感觉他的视线似是穿透了她,看着不在这个时空的某个人。 究竟是谁呢? 她漫然寻思,下意识地转动酒杯,眸光与停憩于酒海的冰块共浮沉。 严琛盯着她好一会儿,然后,像是懊恼自己收不回目光,猛然别过头,瞪向窗外。 周韦彤顺着他视线望过去,这才发现外头下雨了,雨滴温柔地敲打玻璃窗扉,整个城市罩笼在一片烟霭朦胧里。 安静的雨夜,总是令人感到格外哀愁。 是因为这样,这个平日强悍的男人才会独自喝闷酒吗? 她默默地看他又为自己斟一杯酒,关怀的话语在唇畔踯躅,偏不知该如何吐落。 反倒是他先开了口。“你怎么认识他的?” “谁?”她愣了愣。 “你男朋友。”他没看她,深眸一直望着窗外落雨的城市,她参不透他心里想些什么。 他怎么会忽然对她的情史感兴趣?还是他找不到其他话题可聊? “很无聊的,你不会想知道。”就算他们之间的话题很贫乏,也不至于惨到要聊她平淡的恋爱史吧?他们可以谈公事、淡政治,甚至明星的八卦丑闻…… “说。”他执意想听。 “就是……在书展认识的。”奇怪的是,她虽不想说,还是说了,或许是因为她脑海还抹不去那张方才乍见的寂寞容颜。 “书展?台北国际书展吗?” “是啊。那次我们出版社参展,我被派去顾摊位,他是去买游戏周边商品的,结果他不小心撞到我,我跌倒扭伤脚,他觉得很过意不去,隔天就买了一份礼物,送到我们出版社摊位给我。” “你们就这样开始交往?” “也不是,一开始就是互通mail,后来他约我跟他们公司同事一起去烤肉郊游,然后就看电影、吃饭,然后——” “就交往了?”他不耐地接口。 就说了很无聊啊,是他自己坚持要问的。 她懊恼地叹息,嗔睨他一眼,正巧他也转过头,两人四目交接,一丝异样的火花小小地爆开。 她气息一乱,连忙移开视线,悄悄匀定呼吸。 怎么回事?她怎会这么紧张,连心韵都狂乱地加速? “你喜欢他哪一点?”他又问。 “嗄?”这问题好难。“就……喜欢了啊。”喜欢是没有理由的。 “总有哪里特别令你心动吧?”他执意追根究柢。 哪里呢?周韦彤眨眨眼,捧起洒杯。又浅浅啜饮一口,浓浓的酒味令她微醺。 “大概是因为……他有点孩子气吧?” “孩子气?” “每次他聊起电玩的时候,就会笑得很开心、很灿烂,就跟个长不大的孩子—样,没有心机。”说着,她不禁微笑,淡淡的、带点梦幻的微笑。 他瞪着微笑的她,眸光陡然合沉,举杯喝干杯中物。“所以你喜欢那种单纯愚蠢的男人?” “那不是愚蠢!” “一个大男人整天只沉迷在游戏的世界里,还不够愚蠢吗?” “人总要有娱乐,那是他的兴趣!”虽然最近她愈来愈觉得他对电玩游戏太热衷,冷落了她,但她仍不由得为男友辩解。 “兴趣?”他冷嗤。 “总比整天只知道工作的工作狂好——” 话才出口,她便后悔了,这话针对性太强,谁都听得出她在讽刺他。 她以为他会很生气,像平常那样对她发飙,但他一声不吭,沉着脸,默默喝酒。 她反而更感到愧疚。“我的……咳,我的事情没什么意思啦,不如副总你自己说好了,你应该有女朋友吧?” 他当然明白她是有意转移话题,化解尴尬氛围,却也没为难她,摇摇酒杯,似嘲非嘲地轻哼。“你们这些员工不是一天到晚在说老板的八卦吗?你会不知道我有没有女朋友?” 可恶,他讲话一定要这么欠扁吗? 她咬咬牙,勉力绽开唇瓣,嫣然一笑。“我是听说副总现在没有女朋友,可我觉得很奇怪,以副总的条件,怎么可能交不到女朋友?” “谁说我是交不到?”他驳斥。 “所以你是找不到喜欢的对象?”她兴味地凝睇他,他们这些富家子弟,就算不谈恋爱,身边也总会有出色亮眼的女人相伴,很少如他这般,只有工作为伍。 “女人很麻烦。”这是他的答案。 “难道副总从没交过女朋友吗?”她不知自己是怎么了?也许喝了点酒,酒意促使她变得大胆,竟敢追着这话题不放。 “我有没有交过女朋友,关你什么事?”他不礼貌地呛声。 “那我跟我男朋友是怎么认识的,也不关副总的事啊。”她同样不客气地反呛。 严琛瞪她。 她勇敢瞪回去。 两人目光交战片刻,他仿佛为她的胆识惊讶,眉宇收拢,嘴角却勾起若有似无的弧度。 “我当然交过女朋友,十六岁那年就有第一次性经验,是车震。”他慢条斯理地声明。 她正啜酒,闻言呛住,咳嗽几声。 “我没……问你那种事。”她赧然颦眉,颊染红霞,宛如一朵盛开的芙蓉花。 他看着,仿佛觉得有趣。“你呢?” 她怎样?问她初次性经验吗?他怎能问她这种问题! 她愤慨地搁下酒杯,傲然起身。“我先回房了,副总自己一个人慢慢喝吧。” 这回他没留她,任由她离去,她回到房间,爬上床,思绪却凌乱,辗转难以成眠。 ***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见门外传来细碎的声音。 是他回来了吧? 她直觉竖起耳朵,仔细聆听,跟着的足音回响,他似是喝醉了,步履不稳,跟着,一声闷然巨响。 她吓一跳,翻身下床,走出卧房,惊见他整个人趴在地上。 她慌忙过去扶他。“副总,你没事吧?” 他没回答,在她的搀扶下起身,意识虽然混沌,却没失去格调,不吵不闹不发酒疯,安静地倒回床上。 “要喝点水吗?”她问。 他摇头,伸手想扯落领带,动作迟钝,半天扯不下来。 她看不过去,主动倾身,替他卸下领带,解脱颈间的束缚。 他终于能顺畅呼吸,微微张开眼,迷蒙地瞧着她。 “灿心……”他呢喃地唤。 “灿星”还是“灿心”?那是谁?是他以前的情人吗? 她茫然不解,他忽地扣住她手腕,将她拉向自己,她一时没防备,偎倒在他怀里。 她骇然。“副总!” “灿心。”他察觉到她的挣扎,展臂紧紧圈住她。“薛灿心,你不准动,你给我说清楚……” “我不是灿心。”她仓惶解释。“你认错人了,副总。” “我认错了?”他疑惑地蹙眉,伸出一只手,轻轻地抚摸她赧红的脸颊,看着她的眼,迷惘得好无辜。 她心跳如擂鼓,全身发烫。“我不是你想的那个人,你……看错了。” 他掌住她后脑勺,将她的脸蛋更压向自己,仿佛想借此认清她。“你不是灿心?” “我不是。”她低语,与他相隔一个呼吸的距离。 最暧昧的距离。 她颤栗地喘息,狂野得连她自己都听得清清楚楚,她好怕他也听见了,听见她的动摇与不安。 他也不知是否听见了,拇指放肆地拨弄她柔软的樱唇。 “对了,”好半晌,他才紧绷地扬嗓。“你是周韦彤。” “是,我是韦彤。” “你没戴眼镜。” “因为要睡了,所以我拿下来……” “以后别在我面前拿下来。” “为什么?” 他没回答,只是用一种阴郁的眼神看着她,看得她心窝隐隐灼痛。他像是在指责她,指责她不是他想像中的那个人。 他用力推开她,而她的心因他毫不保留的手劲而微微受伤。 她是周韦彤,不是他念念不忘的灿心,对他而言便毫无价值吧?不值得珍惜或以礼相待。 “你出去吧。”他冷淡地下逐客令。 “是,副总晚安。” 她旋身离开,轻巧地掩上门扉,默默地,在两人之间隔开一道安全距离。 第四章 头好痛。 严琛在晕蒙的晨光中醒来。他已习惯早起,即便是醉酒的隔天,仍然在六点左右睁开了眼,只是不如以往,一起床便神采奕奕。 今日的他,很颓废,眼下的浮肿很明显。 真的喝过头了。 他扶着锐利抽痛的额头,忆起昨夜一个人喝光整瓶威士忌,不禁懊恼,他一向以拥有严谨的自制力自豪,实在不该如此放纵。 “你究竟在搞什么?”对着浴室长形的玻璃镜面,他喃喃斥责自己。 镜中人沉默,无法回答令他满意的答案,于是他更恼了,迅速刷牙洗脸,换上运动服。 他决定自己应该去健身房提振精神。 走出卧房,他讶异地发现周韦彤已穿着整齐,站在客厅等他,手上端着一杯蜂蜜柠檬水。 “听说宿醉喝这个很有效。” 他迟疑地接过,清锐的眸光在她身上巡视。 今天的她穿着一袭印花洋装,搭白色西装外套,俐落中不太柔美,颇有ol的气势。 他认出那件洋装是那天他逼她逛百货公司时,“指示”她买的,虽然当时她很窘,很不情愿,但穿上身的效果却很不错,算是清新可人。 当然,距离他所谓美的标准,还差了十万八千里,但已经有进步了。 他啜着蜂蜜柠檬水,恍惚地望着她,她将长发绑成一束英气的马尾,而他发现她后颈有一颗痣。 那颗痣很小巧,长在白暂的颈脖上,意外地显得很女性化。 他记得灿心后颈并没有这样的痣,她果然跟灿心……不一样。 他惘然忆起昨夜,他邀她留下来一起喝酒——天晓得他那时哪根神经搭错线了?或许是因为一个人喝酒太寂寞,或许是她叮咛他少喝点酒时,眼神闪现的关怀太真诚、太温暖,或许,就只是因为她……长得像灿心。 但她不是灿心,灿心不会在他宿醉的清晨,体贴地递上一杯解酒水。 入喉的蜂蜜柠檬水,酸酸甜甜的,直沁入他身上每一个细胞,就连总是冷硬的一颗心,似乎也因而软化。 他喝完酸甜水,将空杯递还给她。 “好点了吗?要不要再喝一杯?”她声嗓轻柔。 他听着,一道闪电蓦地劈过脑海。 昨夜他酒醉回房之后,似乎发生了什么事?他依稀记得有见到她,然后昵?他是否在意识晕沉中错认她?她是什么反应?该不会觉得他很可笑? 见他久久不语,她又问了一次。“副总,你还要喝吗?” 他瞪视她的脸,她神色自然,反而是他,竟下意识地想回避她明亮的眸。 “不喝了!”胸口怒焰翻腾,连他自己也不明白在气些什么,大踏步地转身。 “副总,别忘了今天早上十点要开会。”清脆如珠玉的嗓音在他身后滚落。 废话!还需要她提醒吗?他从来不会忘了公事! 他回头,狠狠射出两把凌厉的眸刀。 *** 他在气什么啊? 周韦彤百思不解,不明白自已又是哪里惹怒了老板,教他必须用那种粗鲁无礼的态度对她。 唯一的解释是,这就是他的个性,他本来就是这么不可理喻的一个人,无可救药。 “难得我今天还想对他好一点的。”她郁恼地呢喃。说不在乎是骗人的,她就是很介意那个嚣张又专横的男人。 怕他觉得尴尬,她刻意装出若无其事的神态,仿佛昨晚他错认她的乌龙并未发生,但她的友善只换来他的冷漠。 其实他根本就不记得昨晚发生了什么事吧?真可恶!原来只有她念念不忘,为了他无心吐落的芳名失眠几个小时。 她实在很好奇,灿心是谁?是他从前的恋人吗?是曾令他重重受伤的人吗?为何他会用那么压抑痛楚的口气,唤着那个名? 话说回来,她干么牵挂?他的过去与她何干? “周韦彤,你够了喔!”她双手握拳挥舞,用一句响亮的呐喊压下心海起伏的情绪。 他是老板,她是他的助理,就这样,她不必对他付出多余的关心,反正他们又不是朋友。 而且显然永远不可能发展出友谊…… 不知怎地,这无端浮现的念头令她呼吸一紧,不觉暗暗掐了掐掌心。 她强迫自己收回思绪,打开笔记型电脑,整理等会儿开会要用的资料,刚连上网,程式便提醒她收到新邮件,她开信箱,连续几封都是黄凯超寄来的。 记得帮我买游戏唷! 信件无内容,只有主旨,她瞪着电脑萤幕,有些动怒。 他就不能多写几行字吗?至少问候一下她在日本过得怎样?出差是否很辛苦? 接着,手机也响起短促的铃声。 她点阅简讯,也是黄凯超传来的,叮咛她一定要今晚就去店门口排队,否则可能领不到明天一早首卖的号码牌。 她想扁人! 周韦彤气得咬牙,想硬下心肠不理会,偏偏男友又传来另一则简讯,这回,是一个大大的笑脸,附带孩子气的请求—— 拜托、拜托、拜托你喽! 能怎么办?她无奈地叹息,当凯超这般可怜兮兮地请求时,她就是难以回绝,虽然她也觉得他自私,不懂得体贴,但他毕竟……是她男朋友啊。 为了维系一段感情,总是得有一方让步,对吧? 于是,她虽是满怀气恼,仍是将男友的请托挂在心头,镇日都盯着手表,抓紧时间完成公事。 晚上,陪日本出版社的高阶主管用过晚餐,对方邀请严琛去俱乐部,她乘机告退。 “副总,我去那种地方不太好,你们也玩得不尽兴,我看我先回饭店好了。” “嗯。”他点头同意。 她如蒙大赦,坐电车赶到秋叶原,预定明日发行游戏的店家门口已经排了一条人龙,大部分是狂热的电玩宅男,只有她是ol。 无数道稀奇的视线朝她投来,她尴尬不已,只能假装无视。 数小时后,天空浙浙沥沥地飘落细雨,宅男们穿上事先准备的雨衣,拉开防水睡袋,坐在地上打牌聊天。 她却只有一个人,不敢擅自离开,怕自己一走,位置便被占领了。 该不该放弃? 周韦彤摘下起雾的眼镜,收进皮包,眼见雨势逐渐滂沱,她不禁踯躅,总不能傻傻地在这儿淋上一夜的雨,但思及男友殷殷期盼的眼神,她又舍不下。 拜托、拜托、拜托你喽! 他那么诚挚地求她,她能无动于衷吗? 唉,该怎么办才好? *** 午夜十二点,严琛总算找到借口逃离灯红酒绿的包厢,走出酒店门口,深深呼吸一口潮湿的空气。 其实这家俱乐部格调并不低俗,陪酒的公关小姐也都是上上之选,但他还是不喜欢这种场合。他对女色没那么大的兴致,不像那些日本主管总爱在莺声燕语中寻欢作乐。 若是要纡解工作压力,他宁愿运动,即便只是在室内跑步机驰骋,能够尽情流汗也很畅快。 怎么样都比跟那些矫揉造作的女人相处好多了。 他招来一辆计程车,一坐上车便打手机。 铃声响了许久,周韦彤才迟迟地接电话。“喂,副总。” “你睡了吗?”他蹙眉。 “没有,我——”她打了个喷嚏。“副总有事吗?” “我是想跟你说,帮我联络上海跟新加坡分公司的主管,提醒他们——” 又一声喷嚏。 “你怎么了?”他眉宇更收拢,听见线路那端传来沙沙的雨声。“你在外面?” “是,我……”她似是揉了揉鼻子。“在秋叶原。” 一个女人怎能三更半夜还在异乡的街头游荡? “你去秋叶原做什么?”他不悦地质问,脑海蓦地灵光一闪,想起之前她在飞机上说过的话。“你该不会真的帮你男友排队买电脑游戏吧?” “对不起,副总,我明天早上一买到就赶回去——” “你忘了吗?明天我们得去拜访客户!” “我知道,能请副总给我两个小时的假吗?我会尽快。” “我说过了不准假!” “拜托,我男朋友真的很想要这个首卖限量版,我——”一阵喧哗吵闹的声音,她不知是否撞到人了,频频用日语道歉。 跟着,是模模糊糊的咕哝。“这么年轻漂亮的小姐,也来排队?小姐,你从哪儿来的?” “你……不要乱摸……”他听见她不知所措的抗议。 怎么回事?她遇到痴汉了吗? 这笨蛋!“周韦彤,你马上给我回饭店!”他咆哮。 她却没回答,手机铿然坠落在地,霎时断线。 该死! 严琛暗暗诅咒,顾不得计程车司机从后视镜好奇地瞅着他,凛然命令车子掉头,转往秋叶原。 *** 雨一直下。 而她像个傻瓜,穿着薄薄衣衫,挤在长长的人龙里,不停搓抚自己臂膀,仍抵挡不住阵阵凉意。 方才遭到痴汉纠缠,幸而身旁几个宅男伸出援手,才打发了那人,宅男们见她一个外国女孩子可怜,又好心地出借一把伞给她。 但老实说,已经太迟了,她全身湿透,狼狈得像落汤鸡,昏昏沉沉的脑海只浮着一个念头,好希望能快点回饭店,冲热水澡,然后懒洋洋地窝进温暖的床榻。 她到底还在坚持什么?连她都觉得自己好傻…… “周韦彤!”一道严苛的声嗓。 她扬眸,迷蒙的视界里晕着一个男人的形影。“副总?” 他瞪她,不由分说地把住她手腕。“跟我回去!” “我不要。”她直觉拒绝。“不行,我还没买到——” “我说跟我回去!”他厉声打断她,怒火中烧。 借她雨伞的宅男以为她又受到骚扰,几个人交头接耳地商量,由其中一个代表挺身而出。 “请离她远一点,不要打扰她。” “我是她老板!”他吼着日语,吓得那些试图英雄救美的宅男不禁退缩。 而他拉着她便往停在一旁的计程车走去,她手足无措,仓惶之间只能将伞丢还给宅男们。 “谢谢!”她扬嗓表达感激,话语方落,人已被严琛推进计程车后座。 他动作粗鲁,姿态强硬,若是平常,她至少会象微性地挣扎,但现在,她只觉得累,寻不到反抗的力气。 她想睡,脑袋很重,身子忽冷忽热,呼吸断续而短促。 她想,自己可能感冒了。 “你还好吧?”他察觉她不对劲,伸手探测她额头。 她无力回话,疲倦地掩落羽睫。 手机铃声忽地唱响,她认出是属于男友的来电铃声,伸手在皮包里摸索,严琛见状,替她取出手机。 “帮我接。”她喃喃请求。 她当他是谁?私人秘书吗? 他皱皱眉,却还是替她接起电话。 “韦,你有记得帮我排队买游戏吗?”黄凯超也不打招呼,劈头就问。 严琛皱眉。“我不是周韦彤。” 黄凯超愣住,半晌才回话。“你是谁?干么接韦彤电话?” “她现在人不舒服。” “人不舒服?可她不是要帮我买游戏?” “你只记得你的游戏吗?你女朋友生病了!” 她在朦胧中听见他发飙,抗议地低喃:“你别骂凯超……” 都到这时候了,她还替那个没良心的男人说话? 他怒极,不管黄凯超在另一端急切地叫嚷,迳自切线。 她勉力睁开眼。“凯超……说什么?” 他没好气地瞪她。“他提醒你记得帮他买游戏。” “喔。”她漫应,也没精神细想自己无法达成男友交付的任务,该如何是好。 她只想睡,就让她睡吧,睡一觉醒来,再来好好想想怎么解释…… 她悠悠地坠入梦乡。 *** 这一昏睡,便睡了十几个小时。 再睁眼时,已是隔日黄昏,窗外彩霞满天,迷离的光影在室内摇曳。 她扬起眼帘,一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好半晌,才恍然记起自己在东京的饭店。 她缓缓下床,身子仍沉重着,喉咙发干,来到客厅找水喝,正巧一个女服务生开门走进来。 “周小姐,你醒啦?睡得好吗?”女服务生笑盈盈地问候。 她迷惑地颦眉。“你怎么……” “喔,是严桑交代我们不时进来看看你,喂你喝水吃药。”她一手端着水杯,另一手掌心托着药丸。“差不多该吃药了。” “喔。”她点点头,接过药,和水咽下。“谢谢。” “不客气。你肚子饿吗?要不要吃点东西?” “不用了。”她婉谢服务生的好意。“请问他人呢?” “你说严桑?他早上就出去了,临走前一直叮咛我们照顾你。”说着,女服务生轻笑。“周小姐,你男朋友真的很担心你,对你好体贴昵!” “什么?”周韦彤一愣,连忙摇头。“他不是我男友。” “不是吗?”女服务生大感意外。“可他对你好温柔呢!他把你抱回饭店房间的时候,好帅好酷,好像一个英勇的骑士,我们几个女同事都迷上他了。” “是他抱我回房的?”她不敢相信。 “是啊,公主抱喔。” 公主抱? 她更惊骇了,试着想像那画面,但怎么也无法跟他平素的形象联想在一起—— 怎么可能?他亲自抱她回房?以他的个性,应该一脚踢她下车,才不会那么怜香惜玉呢! 究竟怎么回事? 服务生离开后,她独自坐在沙发上,魂不守舍,怎么想怎么怪,到后来,脸颊又默默发烧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猛然惊醒,瞥望手表,已经六点多了,她慌忙拨打严琛手机。 “你睡醒了?”他嗓音沉稳,似乎并无责怪她的意思。 她心跳一停。“真对不起,副总,我没想到自己会睡那么久。” 他不理会她的道歉。“烧退了吗?” “嗯。”她摸摸赧热的粉颊。“应该退了吧。” 是她听错了吗?还是他真的轻轻叹了口气?他在为她担忧? 她不觉捏紧手机,试着分辨他那边的动静,终究难以厘清。 数秒后,他漠然扬嗓。“我正在跟客户吃饭,行李已经收拾好了,你请饭店服务生帮忙搬上计程车,今天晚上九点半的飞机,我们成田机场见,不许迟到!” 发下命令后,他也不等她回应,果断地挂电话。 好吧,果然是她误会了。她怎会傻到以为他那个沉默的瞬间,是在心疼她呢? 周韦彤自嘲地扯唇,又喝了一杯水,然后回到卧房,乖乖收拾自己的行李。 *** 回程依然是坐商务舱。 一上机,她便感觉一波浓浓的睡意袭来,虽然烧是退了,但感冒还没好,神智仍是昏蒙。 空姐送饮料过来,她要了一杯柳橙汁,捧着玻璃杯啜饮。 “这次没帮凯超买到游戏,他一定很失望。”她幽幽低喃。 严琛听到了,不以为然地冷哼。“半夜淋雨排队,你是白痴吗?” “我只是希望他高兴嘛。”她为自己辩解。 “你感冒发烧,还被路人骚扰,这样他会比较高兴?” “他大概……会生气吧?” 是啊,黄凯超的确会生气,但气的不是她为他冒雨排队,而是气她竟然没买到他心爱的游戏。 严琛瞪视身旁的女人,神情复杂。 她为何能够如此对待一个男人?她是笨蛋吗? 他想好好地骂醒她,骂她愚蠢,看不清自己的男人是何货色,骂她真诚的感情给错了对象,超级不值得,他想狠狠地痛斥她一顿,但见她脸色苍白,可怜兮兮,满腔懊恼终究只能化为一句不情愿的关怀。 “以后别做这种傻事了!” “……嗯。” 她漫然应声,喝完柳橙汁,在飞机起飞后不久,又朦朦胧胧地睡着了,螓首随着飞机震荡,有韵律地摇晃,忽地落上他肩头。 他感觉到了,从杂志上扬起头望向她,眼眸深蕴着某种难以形容的情感。 通常他很讨厌女人碰他的,但现今,他却一动也不动,任由她偎靠。 “先生,要我帮这位小姐调低椅背吗?”空姐经过时,怕他这样不舒服,体贴地提议。 “不用了,就让她这样睡吧。”他拒绝空姐的好意,怔忡地盯着她恬静的睡颜。她整个人睡沉了,眼镜都歪了一边,狼狈地滑落颊畔。 这副黑框眼镜也太丑了吧?她眼光真不是普通的差,选到这种老姑婆款式。 他好笑地摇头,伸手想替她取下碍事的眼镜,但手指一触及镜架,忽然凝住,两秒后,改为帮她将眼镜推回原位。 这眼镜……她还是戴着比较好。 他苦涩地寻思,又出神地看了她片刻,然后悄悄移开阻隔在两张座椅间的扶手,让她柔软的娇躯更容易偎进他胸怀。 得到他大方出借的宽广胸膛,她似乎睡得更安心了,在他怀里调整姿势,寻到最舒适的位置,迷迷糊糊之间,还逸出一声犹如猫咪般轻细可爱的咕噜。 他听闻那声音,先是怀疑地挑眉,接着,别过脸,嘴角隐约扬起—— 第五章 “日本药妆的企划案,一个礼拜后提给我!” “这些是你找服饰品牌?还不错嘛。” “本来以为你只会说说而已,看起来你的确有在改变,嗯,以后我们应该比较好沟通。” “这是老板这礼拜的行程,他希望你跟他一起出席礼拜五的会议……” 回到台湾后,周韦彤比之前更加忙碌了,不但要代表严琛担任与i-fashion的联络窗口,盯紧刊物内容及活动细节,同时也参与各项企划与筹备的工作。 事情又多又杂,加上严琛这个老板要求很高,她丝毫不敢马虎,随时绷紧神经,天天加班,忙得不亦乐乎。 没错,她的确忙得很快乐,这么多年来,就数这段时间她最有活力,最神采飞扬。 连娘亲都说她变了。 “你疯啦?彤彤,我记得你以前说过上班很无聊,要不是为了混口饭吃,你真不喜欢工作,怎么现在看你每天去公司都开心得不得了?”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工作……变有趣了,而且很有成就感。” “成就感?从哪里来?钱吗?” “薪水是很重要,不过……” “不过怎样?” 老板的赞许也很重要。 周韦彤微笑,想起自己日前将药妆企划案交给严琛的时候他讶异的表情。 他大概没想到她会提早交件吧?只花了三天时间,便写出一份详尽的企划案,而且他看过后,除了几个小地方,几乎无可挑剔。 最棒的就是看他想找碴,却无从下手的表情,真是太赞了,令人痛快! 只是为了赶那份企划案,她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快马加鞭熬通宵,熬出一对熊猫眼,还得罪了男朋友。 因为她选择周末留在家里写企划案,而不是到新竹为他整理家务,他觉得她渐渐不关心他了…… “今天来我家!”电话那端,黄凯超任性地下令。 “今天?”周韦彤蹙眉。“今天是礼拜四耶。” “我知道,我明天休假,我想见你。” “可我明天要上班啊。” “我不管,我要见到你!”黄凯超像个孩子般耍赖。“你从日本回来后,我们都还没见过面呢。” 所以他想念她了吗? 周韦彤心窝一暖,她这个男友难得主动想约会呢!她歪头想了想,柔声提议。 “那你来台北怎样?我们可以一起吃晚餐。” “我不想去台北,好累!” “开车一下子就到了……” “不然你星期五也请假好了,我们可以一起玩wii。” 他要她请假,就是要去他家陪他打电动吗? 周韦彤不由得恼怒,至少他也可以安排一下出门踏青的行程啊,而且凭什么要她为这种事请假? “我不能请假。”她冷下声调。 “为什么不能?以前只要我开口,你都会请的——你是不是不爱我了?所以才对我这么差劲?上次去东京,也不帮我买电脑游戏!韦彤,你变了!” 她没帮他买游戏,是因为她病了,而他丝毫不关心她的病情,只晓得连番抱怨,他不觉得自己才差劲吗? 周韦彤忍气,默默听着男友连珠炮般的轰炸,直到他尽兴了,才饶过她。 她挂电话,好半晌,无奈地盯着话筒。 “你男朋友打来的?”平淡的声嗓在她身后落下。 她怔了怔,回眸迎向严琛若有所思的神情。 “嗯,是啊。”她不自在地点头,知道这个严格的老板不喜欢员工在上班时间讲私人电话。 “他要你请假?” 他都听到了?她有讲那么大声吗?她窘迫。“他说他礼拜五休假,要我今天晚上过去找他。” 严琛不语,将几份签好的文件递给她。 她以为他生气了,连忙起身解释。“我没打算请假,副总,最近事情这么多,我怎么可能请?” 他瞥望她,那眼神,很深、很沉,重重地压在她心头。 那是什么意思?她看不出他眼底的情绪,莫名地有些慌,不知所措。 他看了她几秒,视线一转,落向办公桌上只咬了一口的三明治。 “你还没吃午餐?” “喔,对啊。” “那个看起来很难吃。” “是吗?”她顺着他目光望向三明治,那是她请同事在便利商店帮她买的,的确不怎么可口。 “我也还没吃午餐。”他忽地声称。 “我以为陈秘书有帮副总订餐盒。” “她是订了,可是很难吃,我不想吃。” 所以呢?她不懂。 他奉送她一枚白眼,似乎恼怒她不解风情。“陪我到外面吃饭!” *** 他带她到公司附近的西餐厅吃饭。 氛围有些僵凝,虽然他们在曰本出差时也常同桌共餐,但几乎都是跟客户一起,难得只有两个人时,又总是匆匆进食赶时间。 从来不曾像今天这样,慢条斯理地点餐,等服务生一道一道上菜,悠闲地从前菜品尝到主餐,还有饭后甜点及咖啡。 他说,他想好好吃一顿饭,反正下午没什么重要的事。 天要下红雨了吗? 周韦彤不禁瞥望窗外,阴沉沉的天色,确实有风雨欲来的徵兆。 “你这是什么表情?”严琛察觉她神态怪异,不悦地眯起眼。 “不是,我是……”她眨眨眼,蓦地感觉好笑,嫣然扬唇。“boss你以前不是这样的。”最近她偶尔会学蔡常熙称呼他为boss,微蕴着戏谵的口气。 “我怎样?”剑眉一拢。 “你以前吃饭像战斗,速战速决。”她端起咖啡杯,浅浅啜饮。 “记得我们在东京的时候,你吃完一碗拉面,我还吃不到半碗,你还感觉很不耐烦呢,害我紧张得呛到。” “有吗?”他狐疑,完全不记得自己给人的压迫。 所以才说他有独裁者的潜力啊,从来不会觉得自己哪里不对。 周韦彤暗暗苦笑。 严琛默默凝视她,也不知是否看出她笑得牵强,大手有一搭没一搭地转着水杯,似是正克制着某种烦躁。 “你的脸色很差。”好片刻,他忽然发表评论。 她愣了愣。“是吗?” “看起来像病人。” 有那么糟?她下意识地握拳抵着自己双颊,掩饰难看的脸色——真讨厌!这男人就一定要这么直率得令人难堪吗? “可能是因为我……最近很少搽保养品的关系,没什么时间,而且最近也没钱补货……”嗓音逐渐细微,犹如柳絮,随风远逸。 奇怪了,她干么跟他解释这么多呢?为何要在意他的眼光呢?他就只是个……爱挑剔的男人而已。 “为什么没钱?”他瞪她。“我不是给你加薪了吗?还不够用?” “因为我帮我妈买了新的医疗险,这个月比较拮据一点。” “所以你中午才只吃三明治?” “不是的。”她没穷到连三餐都吃不起啦。“是因为早上没时间做便当,只好随便吃吃。” 他闻言,将自己那份一口未动的甜点推到她面前。“多吃点!” “我刚已经吃很多了!”整套的西式全餐呢,他当自己在喂猪吗? “你不是说这个巧克力蛋糕很好吃?我不爱吃甜的,这个也给你。” “可我真的吃不下了。” “那就包起来,你带回去慢慢吃。” “好吧。”她无从拒绝,只好应允。 服务生帮忙把蛋糕打包后,他起身买单,她要付钱,他摇手说不用。 两人走出餐厅,屋外已绵密织着一帘雨幕。 “下雨了耶。”周韦彤轻叹,伸手探了探雨势,幸好不太大。她转过脸,正想对严琛说话,他凝重的神色顿时令她怔住。 他看起来,很忧郁,也不知想起了什么,心神在远方游荡,半晌,他才悠然扬嗓。 “有人告诉我,她很喜欢雨天。” 她或他?是谁?她好奇地凝视他侧面。“为什么?” 方唇噙着意味暧昧的苦笑。“下雨的时候,如果有人特意为她撑一把伞,她会觉得很浪漫。” 浪漫?那个人肯定是女的,该不会是……灿心? 她微微咬唇,想问又不敢问,怕他认为她是在探他隐私。 “走吧!”她用双手护住头顶,率先冲进茫茫雨幕。 他随后大踏步跟上,倒是很潇洒,完全不遮掩。 公司很近,转个街角便到了,两人虽淋了些雨,还好只是衣衫微湿。 周韦彤坐回自己座位,摘下眼镜,先抹干脸上的雨滴,然后拿眼镜布小心擦拭镜面。 一面擦着,一面不禁朦胧地想,那个喜欢雨天的女孩究竟是谁呢? 她知道不关她的事,但就是不由自主地挂念。 镜片忽地反映出一道男人形影,她愣了愣,回过头。 严琛正若有所思地盯着她。 她莫名地断了呼吸,想起他说过不要在他面前拿下眼镜,连忙匆匆戴上。“副总,什么事?” 他收回视线,将手上一方纸盒递给她。 “这是什么?”她讶异地接过。 “给你的。”他也不解释,东西丢了就走人。 她莫名其妙地拆开包装纸,认清纸盒上印的图案,心弦不禁震荡。 那正是之前男友叮咛她买的游戏,而且是附送精美赠品的首卖限定版! 他怎么弄到的? 她不可思议,又惊又喜,芳心怦然,在理智尚未凝定时,情感已促使她起身,敲门进他私人办公室。 “谢谢你!副总,这正是我想要的,你怎么会……是从哪里……”她激动得言语失序。“你怎么弄到的?” “有钱自然有办法。”他淡漠地回答。 “要多少钱?是你在拍卖网买的吗?我付钱给你——” “不用了。”他不耐地挥挥手。“下午如果没什么事,你就提早下班吧!” “提早下班?”她错愕。“可是……” “明天我准你一天假。” “可我还有很多事要做……” “有什么天大的事非得现在做?”他驳斥她。“总之你明天不准来公司,我不想看到你!” 他不想看到她?她怔住,聪慧地感受到他藏在冰冷言语后的温情。 他其实是故意要她放假的吧?让她能够去新竹陪伴男友。 她不禁感动。“副总……” “快出去吧!”他看也不看她,眼睛直盯着电脑萤幕,仿佛嫌她碍事,急着赶她离开。 若是从前,她会感到不受尊重,甚至可能会有点小受伤,但如今,她已渐渐体会这个满身尖刺的男人也有柔软的一面。 他命令她陪他吃午饭、送她游戏软体、要她提早下班,都是出自一番好意,虽然他只懂得用这种霸道的方式表达。 某方面来说,这男人……还满笨拙的。 一念及此,她微笑了,清浅透明的笑意犹如涟漪,一圈圈荡在唇畔。 “谢谢。”她温柔地道谢。 “什么?”他似是怀疑自己听错了,愕然抬眸。 “我说谢谢你,boss。” 是她看错了吗?还是这男人一瞬间真的闪过类似害羞的神情?他是否很不习惯有人对自己道谢,因为他从来都是我行我素得惹人恼怒,谁会对他感恩? “我不是叫你快走吗?还站在这儿干么?”他张牙舞爪地斥吼。 她却一点也不害怕,反而嗤声笑了,笑得他更显狼狈,而她看着他的狼狈,心窝暖暖地融化。 她想对这男人好一些,想给他一点快乐,如果有可能,她希望能见到他的笑…… “boss,你吃饭的时候说,今天下午没什么重要的事,对吧?” “是又怎样?” 她笑睇他,眉眼弯弯。“那我们一起跷班吧!” 上班族跷班,可以去哪里鬼混呢? 在这种阴雨绵绵的天,当然是去电影院。 在她的提议下,两人来到东区一家影城,她刻意选了一部口碑不错的喜剧片,在等待电影开演的空档,带他来到电动游戏间。 她站在一张长方形的游戏台前,嫣然笑问他。“这个你会不会玩?” “这什么?”严琛显然没玩过。 “就知道你一定不会。”她笑盈盈地解释。“这叫‘airhokey’,玩法有点类似曲棍球,很简单,只要握着这个打击器,想办法把小圆盘射进对方的球洞里,另一边则设法挡住,射门成功就得一分,谁先得到七分就算赢。” “听起来不难。”他跃跃欲试。 “那我们就来比赛吧。”她来到球台另一端,握住打击器。“谁先攻?” “女士优先。” “好。”她将小圆盘拉来自己面前,唇角扬起狡点的弧度,做个假动作往右一晃,圆盘却往左边敲打,一个反撞,顺利溜进球门。 他阻挡不及,愣在原地。 “ya!我先得分喽。” 他不悦地朝她抛来一记横眼。 她可以感觉到,大男人的斗魂燃烧了,一向处于强势的他怎么可能让自己屈居下风?立刻打起精神,全力迎战。 第二球换他攻,两人你来我往,来回几次撞击,结果又是她射门得分。 “yes!”她振臂欢呼。 他不爽了,收拢眉宇,挽起衣袖,神态异常认真。 见他一脸严肃。她忍不住偷偷好笑,这男人还真不服输昵。 接下来连续玩了几局,都是她赢面居多,虽然他在其中一、两局勉强取胜,却是赢得惊险,不够痛快。 “你技术不错嘛,常玩吗?”他不甘心地问。 “以前常玩,现在比较少了。” “为什么?” 她耸耸肩。这是她前男友教她玩的,自从两人分手后,她便很少有机会接触空气球台了,凯超也不爱玩这个,宁可窝在家里打电动。 “电影快开场了,我们进去吧。” 他点点头,却是恋恋不舍地再瞥望球台一眼,她看得出来他很想继续玩,或许这是他这辈子初次从简单的游戏中体验到乐趣。 他到底是怎么长大的呢? 她忍不住要想,如此严谨又龟毛的男人,想必从小便接受菁英教育,但总不可能一直中规中矩,不曾叛逆吧?每个人都有过放肆的青春啊! 就连她,也曾经活泼过。 她果然选了一部幽默风趣的电影,过程中,她不断为台词及演员千变万化的演出发笑,他却似乎没她那么入戏,一迳沉稳地盯着萤幕。 直到接近结局的某个爆笑桥段,她才偶然听到一声短暂的嗤笑。 不会吧?是他吗?他终于笑了? 周韦彤小心翼翼地流转眸光,以眼角余光瞥视坐在隔壁的老板,他侧颜仍是没什么表情,但线条仿佛松弛许多,嘴唇微张,推测应该刚笑过。 她发现自己很无聊,因为他笑了,竟觉得芳心跟着飞扬。 看完电影,她兴高采烈地分享感想。“好好看喔!这些演员实在太会演了,我光看他们的眼神互动就笑到不行——你觉得怎样?” “还可以吧。”他依旧是一张酷脸。 她瞥他一眼,玩心忽起。“要跟我再战一局吗?” “什么?” “air hokey啊!我知道你刚才输给我很不甘心。” “我没输给你!”他澄清。 “是吗?”她顽皮地眨眨眼。“可我怎么觉得自己好像每一局都遥遥领先,压倒性地获胜?” “你记错了!” “喔?” 他怒瞪她,眸中明显燃起不服输的火苗。“好,就陪你再玩一局!” 是谁陪谁玩啊? 她窃笑地扬唇,表面不动声色,重启战局,没想到这一玩自己也上了瘾,一局又一局,乐不思蜀。 待回过神时,已是晚上七点多,胃袋咕噜作响。 “糟糕!”她这才惊觉时光飞逝。“已经这么晚了!” 严琛也乍然凛神,发现自己竟陷在欢乐气氛里,难以自拔,他对自己的失控感到不满。 “走吧。”他催促。 “好。”她点头,随他搭电梯下楼,来到地下停车场。 “所以你等下就要去新竹?” “嗯,对啊。” “就穿这样?”他打量她。 “不可以吗?”今天她身上穿的是正式的0l套装,不难看吧? 他短促地冷笑一声,笑里的嘲讽意味令她蹙眉。 讨厌,他又在嫌弃她的穿着了吗?她知道自己是很不会打扮,在他眼里一点品味跟女人味都没有,那又怎样? “上车!”他粗声命令。 她没好气地钻进车厢,他发动引擎。 “我们去i-fashoion。”他宣布。 去那儿干么? 周韦彤惊讶。“副总,我昨天才跟王总编他们开过会,你是不是有事情要交代?可以吩咐我,我会转达。”她婉转地表达,都下班时间了,他还突然现身,肯定会在社内掀起强烈风暴。 他或许不知道,i-fashion的员工可是很讨厌他,事实上,联恩集团内部员工对这位作风强势的副总经理都没啥好感。 “你不用这么紧张。”他挪揄地睨她一眼,仿沸看透她的心思。“我今天不是去找碴的。” *** 那他想干么? 周韦彤忐忑不安地跟老板来到杂志社,虽然已过下班时间,社内仍是人来人往,忙碌不堪。正如她所料,员工们惊见“冷血阎罗”大驾光临,霎时一个个全身僵硬,表情超难看。 她不禁觉得内疚,在老板身后悄悄朝他们鞠躬作揖,表示歉意。 严琛似是感应到了,猛然回头,射出两道凌锐眸刀。 她连忙挺直身子装没事,硬生生地扯开灿烂笑容。 王总编尴尬地迎上来。“严副总,今天怎么有空来?有事吗?” “我不是来找你的。”严琛冷淡地回应。“我只是来拿点东西。” “什么东西?” “这里不是有很多厂商提供的保养跟化妆试用品吗?你请人各拿一套来!”严琛下令,接着将周韦彤拖进试衣间。 宽广的空间里,挂了琳琅满目的服饰,都是厂商提供给杂志拍照的样品,严琛迅速挑了几套,指示周韦彤换上。 “为什么要我穿这个?”她错愕。 “你穿就是了!”他不许她抗辩。 她只好乖乖试穿,最后他选了一件海军风连身裙,款式甜美,色调清爽,穿在她身上颇有俏皮的韵味。 然后,他又为她配上白色休闲包以及一双别致的凉鞋。 她望着镜中美好的倩影,很惊讶、很困窘,却也藏不住一点自我欣赏的喜悦。 她看起来很不错呢!即便脸上那副朴素呆板的眼镜有点小扣分,但他挑的衣服实在太适合她了,将她衬得清新可人。 他的眼光果然好,可是—— “到底为什么要我穿成这样?” 他没回答,拿了王总编请助理整理好的一袋保养化妆品,在众人惊艳的目光中,领她离开。 “boss,我们等下是要去跟客户应酬吗?什么时候约的?”她有些辛苦地追赶他大幅度的步伐。 他忽地停下来。“不是客户,是你男朋友。” “什么?”她愣住。 他将手中那袋试用品交给她。“你不是要去约会吗?” 她怔忡地望他,不敢相信。 所以他特地带她来i-fashoion拿衣服跟保养品,就是要她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跟男友约会? “boss……”她还来不及道出感激的言语,他已潇洒地旋身。 她连忙追上车。 他回转方向盘倒车,开车的姿态很帅、很自信,有种专属于男人的霸气。 她不由得看得入迷。 “你要去车站吧?我送你去。”他忽地扬嗓。 “嗄?”她倏地凛神。“不用了,副总送我回公司就好。” “公司?你还回去干么?” “因为我的机车还停在那里,我想骑去台北车站。” 他闻言,责怪似地皱眉。“这么晚了又下雨,还骑车?” 这很奇怪吗?她哑然。她一向是骑机车上下班的啊! 他没吭声,她以为他是答应了,没想到他静默片刻,竟突如其来地提议。 “我看我送你去新竹吧。” “你要送我?”她大惊。“不用啦,副总,我自己搭车去就行了!这样太麻烦你——” 他打断她。“你别误会,我只是“顺路”而已。” “顺路?” “反正我本来就打算到……台中拜访朋友,就顺便载你去新竹也可以,也不需要绕什么路。” 他要到台中访友?她怔傻地望他。 “怎么?你不相信?”他察觉她异样的注视,转头恶狠狠地瞪她一眼。“你以为我没有朋友吗?” “不是那样的……”她呢喃着摇头,想解释,又不知该说什么,只好收回视线,羽睫轻颤垂敛。 粉颊,莫名地烘热,而唇畔,隐隐漫漾笑漪。 为何笑呢?连她自己,也捉摸不定—— 第六章 送她到她男友住处楼下时,天空依然绵绵地落着雨。 雨别勤快地打扫车窗玻璃,规律的节拍与他的心音相契。 “到了。”她解开安全带,对他微笑。 他望着她温柔似水的笑容,心神霎时有些恍惚。不知怎地,他觉得在车厢内晕蒙灯光掩映下的她,看起来很美、很清甜,脸蛋若有似无地透着淡淡嫣色。 那不是腮红,是自然的气色,她不像灿心懂得在脸上涂抹化妆品凸显立体的五官,甚至笨拙地用一副不搭调的眼镜,藏住绝对有能耐勾引任何男人的灵透双瞳。 她真的很傻,不会化妆、不懂打扮,明明有一张与灿心那么相似的脸孔,却白白糟蹋。 灿心的罗曼史从来不曾间断,追求者遍布各地,男人都把她当公主,把她捧在手心呵护,而这个傻女人,竟沦落到深夜在雨中排队只为了帮男友买电脑游戏,买不到还得受对方的气。 真是笨透了!连他都看不过去。 “谢谢你送我过来。”她对他道谢。 他微蹙眉,奇怪自己为何心韵跳漏一拍。“我说过,只是顺路。” 她又笑了,笑得更灿烂,镜片后的眸璀亮闪烁。“知道了,boss那就祝你周末愉快,我们下礼拜见。” “嗯。”他目送她下车,倩影如蝶,轻盈地飞进一栋公寓大楼。 清睿的瞳光镇定那倩影,直到她在视界完全淡逸,他忽然有种奇异的感觉,彷佛自己是个父亲,送自己初初长成的女儿跟男友约会。 看着她穿得漂漂亮亮,尽情展现女人的风采,他很得意,很为她高兴,却也不禁有些担忧,复杂的情绪在胸臆缠结。 最好那小子懂得珍惜她,最好别对她无礼,最好平平安安地把她送回家,否则…… 否则怎样? 一念及此,严琛蓦地凛神。 他能怎样?难不成将那男人痛扁一顿吗?关他什么事? 凌锐的嘴角勾起自嘲的弧度,他长长吐息,将背脊埋进椅背,望着车窗外蒙蒙细雨。思绪悠悠地坠入时间的洪流——一 *** “所以呢?你想怎样?杀了我们吗?” 多年以前,曾经有个女人这样问他,似笑非笑地扬着眉角,红润如樱桃的唇噙着明明白白的挑衅。 她是薛灿心,他的女朋友。 他是在出国念书时认识她的,当时两人都爱冲浪,在海滩偶然相遇,迸出火花,谈起甜蜜蜜的恋爱。 她爱撒娇,他也尽量让着她,她不准他多看别的女人一眼,他便不看,要他帮忙写报告,他义不容辞。 两人在国外如胶似漆,回台湾后,因为工作缘故,他渐渐地拨不出太多时间陪她,她颇有微词。 有段时间,两人陷入冷战,她故意不理他,他也硬着脾气不肯低头。 直到某个雨天。 那天,春雨无边地下着,整个城市笼罩在一片哀愁中,他在会议室接到她的电话。 “下雨了。”她说。 “嗯,我看到了,怎样?”即便正与客户开会,他仍是跟对方致歉,躲到角落与女友对话。 “你记得我跟你说过吗?我喜欢雨天。” “我记得。” “你要来接我吗?” “接你?你在哪里?”她不可能在外头淋雨吧?她虽然喜爱雨天,却从不淋雨,怕城市的酸雨伤害她柔细的发质。 “在家。” “在家?”他愕然,那干么要他去接?“我正在跟客户开会,晚上再过去——” “我要你现在过来,我想你带一把伞来接我。” 她说过,如果在雨天,有个男人为她撑把伞,她会觉得很浪漫。 意思是要他去实现那样的浪漫吗? 他叹息。“别闹了,灿心,我们不是说好了明天去冲浪?我早上会去接你……” “你要不现在过来,不然就别过来了!”她赌气。 他蹙眉,眼看客户开始露出不耐烦的表情,迅速判断自己不该因私情妨碍公事。“我开完会再去找你。” 语落,他不由分说地挂电话,没想到这一挂,断的是两人之间爱情的联系。 那天晚上,他去她家拜访,她不在。 “小姐出国旅行了。”佣人告诉他。 他讶异。“出国?去哪里?” “她说要去美国找朋友,傍晚临时订的机票,现在应该到机场了。” 他立刻打她手机,已关机,他留言,她不回。 他恼了,狠下心不理,埋首工作。 两个星期后,她回国,两人在一场社交宴会上巧遇,结束冷战,重修旧好。 他后来才知道,原来从那时候,她已开始在两个男人之间劈腿,她在默默地比较审核,究竟该将谁踢出局。 而他,便是出局的那一位。 或者该说,是因为他偶然撞见她和另一个男人在夜店前激吻,她不得不对他摊牌。 令他痛心的是,那男人竟是他一向最疼爱的亲弟弟,严飞。 他亲爱的女朋友在两个男人之间劈腿,而他弟弟竟也愿意配合她,在他面前演戏。 “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阿飞?”他质问。 “那天下雨,我遇到他,他为我撑起一把伞。”灿心回答得很干脆。 严飞则是频频道歉。“对不起,哥,我真的很抱歉,我承认我暗恋灿心很久了,我控制不住自己!” 因为爱的风暴难以抵挡,所以严飞选择背叛亲情,背叛自己最尊敬的兄长。 他发狂了,这双重的背叛激怒了他,从小到大,他初次完全无法掌控情绪。 “我不会原谅你们的!永远不会!” “所以呢?你想怎样?杀了我们吗?”灿心竟还挑衅他。 他狂怒地瞪她,如一头负伤的野兽失控地咆哮。“如果可能,我会!我会杀了你们两个!” 他对自己的弟弟和女友撂下狠话。 孰料隔天清晨,他便接到噩耗,他们俩在夜店狂欢后,酒醉驾驶,出了车祸。 送医急救后,灿心不治死亡,严飞也受重伤,差点必须锯掉一条腿,勉强保住性命,却因此失去挚爱,整个人失魂落魄。 是他的错吗? 若是当时,他选择的是原谅,而不是恶毒地怒斥,命运的转轮是否就会转向不同的方向? “是你跟我杀死了灿心!”严飞要他担起共同的罪业。 而他,看着濒临崩溃的弟弟,无可反驳。 一场车祸,令他同时失去两个重要的人。 从那之后,他的生活便只是单调无趣的炼狱,日复一日,消磨他神魂。 他从此不懂得快乐—— *** 雨还在下。 雨势逐渐激烈,雨滴如坠落的流星,重重敲击车窗玻璃,在严琛耳畔织成一首磅礴的交响乐。 他回过神,惊觉自己竟在原地出神了将近十分钟。 他蓦地收拢眉宇,对自己感到不满,许久以前,他便警告自己回忆无益,不许困在过去走不出来。 他必须前进,也只能前进。 他发动引擎,回转方向盘,车轮向前顺畅地滑行,他下意识地拾眸瞥后视镜,车身后,是一帘茫茫雨雾,有一道身影摇晃。 那是谁? 他乍然瞠目,惊觉那道影子似曾相识,仿佛就是…… 韦彤? 严琛急忙倒车,停在她身边,开门下车。只见她在大雨里仓惶四顾,如骤失方向的惊蝶。 “你怎么了?”他焦灼。 她听闻他的嗓音,茫然回眸,眼神的焦距却不在他身上,她仿佛认不出他是谁,又或者心神震荡太剧烈,一时安定不了。 “周韦彤,你还好吧?”他关怀地问,展臂想扶她,她却忽然甩开他,放声尖叫,凄厉的声嗓在空中回荡。 他惊骇,怔忡地望她。 她声嘶力竭地尖喊,仿佛用尽全身的力气,他听出那连绵不绝的呐喊蕴藏着无限哀愤。 然后,哀愤渐渐淡了,只余悲伤的低吟,与淅沥的雨声相互合唱。 她蹲下身,螓首埋进双腿之间,将自己蜷缩在某个忧郁的时空里,不愿面对任何人。 他无法接近她,一时不知所措,半晌,他心念一动,从后车厢取出一把大伞。 伞面撑开,他握着伞柄,默默地站在她身畔,为她遮去一片凄风苦雨。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也许是哀惋的百年,她终于扬起泪痕交错的容颜,苍白的唇瓣轻颤。 他心弦一紧。“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她忧伤地咬唇,良久,正欲开口,一个男人忽然慌慌张张地追出来,左顾右盼。 “韦彤、韦彤!” 她听见他的叫唤,悚然站直身躯。 “太好了!你还在——”男人急奔过来,试着碰触她。 “别过来!”她灵巧地闪身,躲到严琛身后。 他愣了愣,没想到她会小鸟依人地藏在他后头,一手还抓着他衣袖。 “你是谁?”男人见状,敌意地瞪他。 “你又是谁?”他不客气地反问。 “我是韦彤的男朋友!你呢?你认识她吗?” “我是她老板。” “老板?”黄凯超愕然。“韦彤老板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这路是你家开的吗?”他语锋讥刺。 黄凯超皱眉,见他面色阴沉不善,决定少招惹为妙,迳自转向女友。“韦彤,你听我说,听我解释,事情……不是你想像的那样。” “我都亲眼看到了,你还想说什么?”周韦彤语调冷漠,毫无起伏。 “那是……怎么说呢?只是一时失控……”黄凯超急躁地直搔头。 “就你知道啊,我本来以为你今天晚上不会来了,所以才……她就是我跟你说过那个‘最后的妖精’,她喜欢‘法老王’,结果两个人吵架了,她心情不好来找我诉苦,我也没想到她会……她说要给‘法老王’好看,所以……唉,我真的是不得已啊!” 最后的妖精?法老王? 纵然黄凯超解释得颠三倒四,严琛仍是约莫猜出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总之就是他以为今晚女友不会来访,于是在家里招待一个女网友,没想到两人意外擦枪走火…… “你跟那个女的上床了?”他厉声质问。 黄凯超闻言,后颈一缩,眼神飘移。 无须等待回应,严琛也知道自己猜对了,他想,周韦彤应是亲眼目睹男友与别的女人缠绵激情的场面,大受打击,才会失神地逃离现场。 她的心大概碎了吧?他能体会那种心碎的感觉,那是难以修补的剧痛。 一把无名的怒火顿时在严琛胸臆熊熊燃烧。 “韦彤,我不是故意的,是她硬要缠上我的啊!”黄凯超犹不知死活地哇哇解释。“我也不想的,都是她……那女人太贱了!”他像个孩子,闯了祸只会赖到别人头上。 “你说什么?你够了没?”严琛怒斥。 “我说真的,是那女人主动勾引我,我没有——” 一记结实的拳头堵回了黄凯超不负责任的辩解,他骇然,伸按揉似乎流血的鼻头,嘶声指控。 “你凭什么打我?” 凭什么?严琛冷笑。凭他看不惯这种懦弱诿过的男人。 他傲然撇头,面向周韦彤。“跟我上车!” 她正惊愕地望他,听闻他命令,不由自主地点头。 “等等!你不可以带韦彤走!”黄凯超阻止两人,朝她真情喊话,“韦彤,你别生气了,你会原谅我的,对不对?你知道我不是故意的!” 周韦彤不理他,在严琛的护卫下,坐进车厢。 黄凯超蓦地恼了。“你跟这男人到底是什么关系?他真的是你老板?怎么可能这么巧出现在这里?难道你背着我劈褪?” 又一记拳头,毫不容情地挥击他。 黄凯超吃痛,这回,总算识相地闭嘴,不再喳呼,带着恨意目送严琛上车。 车轮疾转,扬起一波波水浪,将死不认错的男人,远远地抛在后头—— 究竟……怎么回事? 一个小时后,当周韦彤坐在海产店角落的桌前,面对一席丰盛菜肴,香气刺激着她的味蕾,食欲却无法被勾动。 因为她还陷在半恍惚的状态,不敢相信自己方才的经历。 她真的看见男友跟别的女人上床了吗? 那个迫不及待与对方缠绵舌吻的裸身男子,真的是他吗?是那个只对打游戏有兴趣的黄凯超? “吃吧!”严琛坐在她对面,观察她木然的神色片刻,将一双筷子递给她。 她怔怔地接过,扬眸望他。 这个男人,今天费了一番心思帮她打扮漂亮,亲自开车将她送去男友身边,又在她遭受打击伤害后,护她逃离。 他带她到新竹市区一间商务旅馆,订了两间房,命令她洗个热水澡,然后不知从哪儿找来一套干净衣裙,要她换上。 接着,带她来到附近这间海产店吃宵夜。 “你整个晚上没吃东西,肚子一定饿了吧?快吃。” 他不也是一晚没进食?“你……不是要去台中拜访朋友?” 他一愣,显然忘了自己临时编的借口,但他不愧是在商场打滚的男人,迅速凛肃神情。“他公司临时有事,得出差一趟。” “喔。”不是这样的,她知道他在说谎。 他仿佛也看出她不相信,眼神掠过一丝尴尬。 她静静地凝睇他,心弦缓缓拉紧——他为什么要对她这么好? “怎么还不吃?”他粗声催促。 “喔。”她举箸,目光在一道道色香味俱全的菜肴上迟疑地梭巡,终于选了一道虾仁炒蛋,勉强吃了两口,便搁下筷子。 “吃不下?”他皱眉望她。 “嗯。”她点头。 “因为你男朋友?”他问得直接犀利。 她一颤,容色乍白,羽睫黯然低伏。“我没想到……没想到他会……” 他沉声接口。“没想到他会劈腿?” 她再次点头,言语在唇畔吞吐。“那不……像他。” “你该不会想为他的行为找理由吧?”严琛脸色一沉,眼神阴郁。“难道你真的相信他的说词,是那个女人主动勾引他?” 她没立刻回答,伸手握住水杯,葱指扣紧。“我想……说不定是那样。” 他蓦地拍桌。“你给我清醒一点!周韦彤!” 她吓一跳,惶然扬眸,迎向他燃着怒火的黑瞳。 他为何如此激动? 他目光灼灼地瞪她。“那种不负责任的男人,你还要替他找借口吗?他不但不忠实,更差劲的是他还把错都推到别人身上!别告诉我你打算原谅他!” “我没有,我不是……”见他怒意勃勃,不知怎地,她顿时慌了,焦急地想解释。“我是说——” “你眼皮肿了。”他打断她。 她一愣。 “刚才哭了很久,对吧?”锐利的眸光毫不容情地擒住她。“在雨里哭,洗澡的时候也哭,你很伤心,对吧?” “我……”她咬紧牙,强忍胸臆强烈翻腾的情绪。 “你是白痴。”他下结论。 “什么?”她震撼,不可思议地瞪他。 他撇撇嘴,神态好不屑。“为那种长不大的男人付出感情,被他背叛什么都不能做,只会哭,还千方百计想找原谅他的理由——不是白痴是什么?我怀疑你脑子忘在你男朋友家没带出来。” “你——” 她恼得全身发颤,暗暗掐紧掌心。他有必要说话这么刻薄吗?“你不懂——” “我是不懂你这女人脑筋的构造是怎么样?你看不出你男朋友根本没把你当回事吗?你在日本为他淋雨排队那天,你知道他打电话来怎么说吗?明知道你发烧了,他却只关心你没帮他买到游戏!这就是你男朋友,你到现在还没认清他吗?你眼睛是瞎了吗?” 他字句如刀,一刀刀,精准地剜割她心房。 怎么能有人说话这么狠、这么无情?他不知道她正流着血吗?因男友的背叛与他残酷的言语而锐利地抽痛。 她倔强地扬起下颚,不愿在他面前表现脆弱,但眼眸却不争气地漫着酸楚,氤氲泪雾。 不想哭,偏偏难抑哀伤。 “我没有瞎,脑子……也没问题。”她颤声申明。 “那你是怎么回事?” “我只是……不相信,凯超他一向只爱玩电玩的,他不像其他男人,会对路上的美女感兴趣,他不是那种……会被欲望主宰的人,他……”她不知该如何解释,羞惭、懊恼、耻辱,种种复杂情绪在胸口纠葛,缠得她透不过气。 他倏地眯起眼,敏锐地抓到她话中脉络。“你的意思是说他平常没什么情欲?” “……” “他都没跟你上床吗?” 他一定要问这么明吗?她怒视他。 而他霎时无语,眼神阴晴不定。 她看不透他思绪,更加羞窘,这下他都知道了,知道她男友平常对她这个女友毫无“性”致,转身却能跟女网友演出激情戏码。 愈想愈难堪,她猛然起身。“你慢用,我先回旅馆——” “坐下!”他命令。 她咬唇,不想理。 “我要你坐下。”他霸气地扣住她手腕,强拉她坐回原位。 她忿忿地别过脸。 “所以你这是对自己没信心?”他慢条斯理地问。“因为你男朋友不要你,宁可跟别的女人上床,所以你开始怀疑自己的女性魅力?” 他为何总是要这般一针见血! 她又羞又恼,有股冲动想拿针线缝上他那张不怀好意的嘴。 一声冷笑。“你本来就没什么女性魅力,这还需要怀疑吗?” 他说什么? “没眼光没脑子没魅力,说起来你这女人还真是悲哀。” 说够了没? “怪不得你男朋友会劈腿——” “严琛!”她用力拍桌,比他之前拍得更响亮、更激动,她甚至忘了面前这男人是她老板,不该直呼其名,她只知道如果可以,她真想当场掐住他。 “你不要太过分了!” “我过分吗?”他丝毫没把她的怒气看在眼里,似笑非笑地勾唇。“难道我说错了?” 天啦!她好恨他! “你讲话一定要这样伤人吗?你根本不懂……我有多难过!像你这样的男人,一定从来没受过这种打击吧?你不懂得被恋人背叛有多痛苦,我前两段感情都是无疾而终,我很想好好经营跟凯超这段感情,我很认真的……虽然我也知道我们有很多地方合不来,我知道他其实没那么爱我,我也知道、也知道……”她忽地哽咽,满腔委屈缠结。 她早就知道,他们总有一天会分手,只是她一直徒劳地试着延迟那天的来临。 妈妈常说她傻,说她跟凯超不像恋人,他比较像把她当成钟点女佣,其实她也明白的,只是不愿意对自己承认。 她很后悔,觉得自己好傻好天真,直击男友跟别的女人上床,她够痛了,而他竟还嘲笑她! “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说话?”她含泪含怨,瞠视他。“你知不知道别人都怎么在背后叫你?他们说你是‘冷血阎罗’,你很不受欢迎你知道吗?大家都恨你!” “……我知道。”他面无表情。 “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这么顾人怨?你明明就可以……很温柔的啊!你下午的时候还对我那么好——” 其实直到几分钟以前,他也还是对她好。 周韦彤蓦地顿住,眨眨眼,眨去迷蒙泪雾后,渐渐地看清了他。 他依然板着一张脸,肌肉紧绷,但那双幽深的眼眸,似乎隐微地波动着什么。 究竟是什么?她不能确定,但却微妙地感受到一丝温暖。 她落下目光,凝定他的手,他正捏着一双筷子,很用力地捏,她看着,霎时领悟。 他不是有意伤她,只是他习惯了用这种方式掩饰自己的真心,他真正想说的话,藏在凌锐的语锋里。 他想说什么昵? 她怅惘地忆起他想办法为她弄来男友想要的游戏软体、请她吃午饭、带她到i-fashion试衣变身、亲自开车送她到新竹…… 或许他,只是想鼓励她振作? 她凝望他,深深地,望入他眼眸。“你觉得……我现在该怎么做才好?” 严琛震住,没想到她会忽然冷静下来,问他意见,筷身在他手里无辜地折断,他愣了愣,对自己情绪过分起伏不满地蹙眉,深吸口气,这才沙哑地扬嗓。 “很简单,你只要让自己从此以后过得更好,让那个不懂得珍惜你的男人后悔——” 第七章 她必须让自己过得比从前更好! 爱自己,才更能令那个不够爱她的男人后悔,珍惜自己,就不必哀怜地等待别人珍惜。 就这样,很简单。 “嘴上说说当然很简单……”周韦彤瞪着镜中的倩影,喃喃自语。 今天的她,穿一件七分袖白衬衫、五分袖薄外套、一条剪裁合身的丹宁裤凸显窈窕的腿部曲线,还有臀部——最近似乎紧实一些了,果然上瑜伽课有效。 她推了推鼻梁上新换的眼镜,框架是玫瑰红色,有型有款,戴在脸上显得神采飞扬。 最后,胸前挂一条手工做的蕾丝缀花项链,画龙点睛,华丽中见甜美。 “好像还不赖嘛。” 周韦彤打量镜中的自己,颇感满意。最近她愈来愈喜欢照镜子了,也愈来愈常在镜中发现自己身上不错的地方,她肤色自皙,脸颊软嫩软嫩的,很好摸。身段也属于比较纤细那型的,练了一个月瑜伽。新陈代谢有进步,气色更好了。 她也迷上了换装的乐趣,穿上能令自己变得更亮眼的衣服,她就觉得心情好,走在路上格外有自信。 这算是一种虚荣吗? 她赧然寻思,一面感到自惭,一面又不禁倾向镜前,两根食指抵住自己颊肉,扮出一个调皮可爱的表情。 “呵呵!” 一阵突如其来的笑声响落,她惊住,连忙收手,娇嗔地转头,望向倚在门口的母亲。 “妈,你怎么进来时也不敲一下门的?想吓死人啊?” “我说女儿啊,你娘什么时候进你房间学会过敲门的?”周妈妈毫不在乎女儿的抱怨,笑着走进来,从身后勾搂她脖子。 “怎么?看你心情好像不错喔,今天这样打扮,自己很满意吧?” “哪有啊!”周韦彤害羞,不肯承认。“妈你放开我啦,很难呼吸耶。” “就不让你呼吸。”周妈妈单手继续勾搂。“说,你最近怎么回事?你说跟那个死小子分手了,是真的吗?” “是啊!” “死小子后来都没打电话找你?” “他打了几通,我没接。” “那他有没有去公司找你?” “他不知道我调到集团总部去了。” “也没来我们家找?” “他根本不晓得我们家住址啊!你忘啦?他从没来过。” “对喔。”周妈妈嗤笑,松开勾住女儿的手,作势敲敲自己脑袋。“你瞧你娘这老糊涂,我以前就是嫌他从不来家里拜访,只会卢你去新竹当他的钟点女佣——啧啧,你跟那死小子分得好,太好了,普天同庆,值得放纪念假!”她用力拍手。 周韦彤好笑。“妈,你会不会太夸张了点?” “不夸张。一点都不夸张。”周妈妈忽地眯起眼,在女儿身畔转了一圈,将她上上下下瞧了个仔细。“夸张的是你吧?彤彤。” “我怎么了?”周韦彤讶异。 “你啊,那天回家跟我说你决定跟死小子分手,我还以为你会一蹶不振一阵子呢,可能会从鱼干女变腐朽女,宅在家里化成木乃伊——结果你不但没堕落,还给我更卖力工作,每天上班就好像你娘去百货公司报到一样,活力四射,一个礼拜上三堂瑜伽课,假日如果没去公司上班就是去看电影逛街。”周妈妈暂停喘口气,伸手点了点女儿的额头。“啧啧啧,你不但没给我枯萎,还活得更灿烂是怎么回事?” “这样不好吗?”周韦彤掌心挡住前额,躲开娘亲的追击。 “难道妈希望我整天在家里痛哭流涕?” “是不用那样啦,只是你也复原得太快了,不得不让人怀疑。”周妈妈话中有玄机。 “怀疑什么?”周韦彤不解。 “就怀疑……”周妈妈旋转掌心,比了个意味深长的手势。 “你快说啊。”她可没耐心跟母亲玩猜谜游戏。 “就是你身边是不是出现了粉红色的泡泡啊?” “什么粉红色泡泡?” “傻瓜!男人啦!”周妈妈笑。“我在想,你该不会在发展新的罗曼史吧?” 周韦彤顿悟,原来这个想像力丰富的娘亲以为她有新的追求者了。 “拜托!你别乱想好吗?”她抗议,脸颊却异常地赧热。“我每天都在公司忙工作,哪有什么鬼时间发展新恋情啊?” “就办公室恋情啊。”周妈妈双掌捧住女儿脸蛋,不放过她脸上表情任何一丝变化。 “你老实说,你最近变得爱打扮爱漂亮,是不是因为有新男人的关系?” “才不是呢!” “我不信,人家说‘女为悦己者容’,你如果不是有新对象,怎么会突然开窍爱打扮?” “就是……我不是说过了吗?最近我负责当老板跟一间时尚杂志社的联络窗口,还有秋季的慈善服装秀,我也要参与筹备工作,所以……就被那些人耳濡目染嘛。” “只是这样?”周妈妈不太相信事情如此单纯。 “就是这样。”周韦彤肯定地点头。 “好吧,那就当是这样好了。”周妈妈套问失败,很不情愿地抿抿嘴。“对了,你今天穿这么帅气要去哪里?” “去上班啊。” “上班?今天礼拜六耶。” “服装秀快到了,有很多事要忙嘛。”周韦彤背起俏皮的单肩背包,在母亲颊畔送上亲昵一啄。“走了,掰掰。” 语落,她轻盈地走出卧房。到家门口时,忽然想到忘了拿一早起来做的便当,又扳回厨房。 她提起布袋,看着里头还热腾腾的便当,脑海蓦地浮现母亲方才的疑问。 她说自己身边并没出现粉红色的泡泡,是真的没有吗?或者只是她……拒绝承认? *** “你在干么?” 当周韦彤正埋首在笔记本上计划服装秀流程时,一颗头忽地凑过来,温热的气息暧昧地吹拂她耳畔,撩拨她心韵加速。 粉红色泡泡? 她扬起脸,稍稍往后仰,戒备地拉开与男人之间的距离。 严琛完全没意识到她的窘迫,迳自研究她潦草的笔迹。“你的字怎么这么丑?小学时都没好好练过字?” 泡泡幻灭。 周韦彤不愉地嘟嘴。这男人就不能一天不嫌弃她吗? “是服装秀的流程。”她合上笔记本,不想继续听他对自己的字迹批评指教,“我在想该怎么顺好。” 他颔首,也没深入追究的意思,湛眸落定她脸蛋。“新眼镜?” “啊?嗯。”她下意识地伸手扶扶镜架。“礼拜一去配的,昨天才拿到。” “不错,挺好看的。” 好看?她没听错吧?他说她好看? 周韦彤眨眨眼,似乎看见前方隐约飘浮在空中的粉红色泡泡。 “谢谢。”她微微羞赧地垂睫。“其实我有想过,是不是直接换戴隐形眼镜比较好?” “不要!”他否决得超快速。 泡泡再度幻灭。 周韦彤才刚飞扬的芳心又往下直坠。 她怎么会忘了?他警告过她不要在他面前取下眼镜。 哼,她的眼睛有那么难看吗?就非藏在玻璃镜片后不可? 虽然这么多年来她也的确习惯了戴眼镜,但他这种反应仍是令她很受伤。 她倏地站起身。 “你要去哪里?”他问。 “倒咖啡!”她头也不回。 “顺便也帮我倒一杯。” 她闻言,步履稍凝,然后才又很不情愿地继续往前走。 他目送她背影,星眸闪烁笑意。 看样子她好像生气了,虽然他不太明白她的怒点在哪里,不过能逗她这样小小发脾气,也挺好玩的。 一念及此,严琛不觉心情大好,低低地吹口哨,走向自己办公室。 蔡常熙正好从另一边走过来,听闻口哨声,惊骇地差点把手中捧的一叠文件甩落地上。 跟随这个老板将近五年了,从不曾听见他在公司吹口哨,今天怎么回事?天地异变了吗? 怀抱着惊疑不定的心情,蔡常熙跟进副总办公室,将文件搁在办公桌上。 “boss,这些是等你签的文件。” “嗯,我知道了。”严琛从笔筒抽出钢笔,打开第一份文件。 蔡常熙却还站在原地。 “还有事吗?”严琛一面签名,一面问。 “boss,有些话我直说,希望你别在意。”蔡常熙聪明地先打预防针。 严琛冷哼。“你什么时候跟我说话懂得委婉了?” 冤枉啊!蔡常熙瞠目,他哪时候跟这喜怒无常的顶头上司说话不是战战兢兢的?只不过偶尔……偶尔也会稍稍僭越啦,毕竟自己算是心腹,提出中肯的谏言也不算过分吧! “有话快说。”严琛懒得跟他玩心理战。 “好吧,那我就说。”蔡常熙决定豁出去了。“我看你最近心情挺好的样子。” “然后呢?” “好像有点好得……太过头了?” 严琛凛眉,掷下笔,背脊往后靠。“你的意思是,你希望我情绪低潮?” “当然不是!”蔡常熙急忙摇手。开玩笑!大魔王陷入低潮,那岂不是成了四处喷火的暴龙吗?所到之处尽成焦土,他哪可能希望发生这种灾难啊?“我的意思是……我是说,你心情这么high,该不会是因为……” “因为什么?” 门扉传来两声清脆敲响,打断两个男人的谈话。 说曹操曹操就到。 “进来!”严琛扬嗓。 周韦彤推开门,身影盈盈,将一杯热咖啡送到严琛面前。“老板大人,您的咖啡。”她刻意用礼貌的敬称,樱唇似笑非笑地牵开。 这很显然是挑衅。 严琛凝望她,身为老板的权威受到挑战,奇怪地他一点也不在意,反倒觉得好笑。 他接过咖啡杯,啜饮一口,剑眉斜挑。“这是三合一?” “是啊。” “我不喝三合一。”他搁下咖啡杯。“你去帮我煮一壶bsprcsso。” “……” “你没听见我说的话吗?” “听见了,老板大人。”她瞠视他,明媚的瞳眸隐隐窜烧两簇火苗。“不过我还有很多事要做,而且煮咖啡平常是由公司小妹负责的,我并不擅长,可能没办法调出让您满意的口味。” 竟敢顶嘴? 严琛失笑,表面却一本正经。“也对,还记得你之前在i-fashion煮咖啡,结果是泼了我一身,还差点……啧,看来为了替我们严家传后,我还是小心为妙。” 他在胡说八道什么啊?忆起当时的窘境,她霎时脸红心跳。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他干么非提那件糗事不可,还用这种轻佻的口气? 不行,她绝不随他起舞。“所以如果老板大人没其他吩咐的话,那我告退了。” “去吧!”他开恩似地摆摆手。 她咬唇,最后横他一眼,才悻悻然地旋身离开。 而他旋玩煮咖啡杯,嘴角不由自主地扬起,星眸熠熠生辉。 蔡常熙旁观这一幕,心下有谱。 她在做什么?居然跟自己的直属上司斗嘴? 回到座位,周韦彤立刻懊恼不已,方才高傲的气焰转瞬灰灭,现在的她只想狠狠掐自己。 她疯子吗?严琛是老板耶,是人称“冷血阎罗”的恐怖人物,她竟敢挑衅他,简直不知死活! 但不知怎地,近来她的确愈来愈常在无意中捋虎须了,有时连她自己都吓一跳,怎会那般大胆? “你挺有一套的嘛!”有人拍她的肩。 她怔了怔,愕然回眸。 是蔡常熙,他正笑看着她。 “什么意思?”她不解。 “我是说boss,你刚才居然敢那样对他说话。” “喔,那个啊……”她双手抱头,不得不感到后悔。“我现在已经努力在检讨自己了,我刚才一定是疯了。” “你没疯啊,你做得很好。”蔡常熙安慰她。 “才怪!”她哀叹。“说不定下礼拜一,我就会发现自己的办公桌被净空了,只有一封公司的开除信。” “这么悲观?”蔡常熙笑。“那你刚才还敢那样跟老板呛声?” “我就说我疯了啊!” “韦彤,韦彤,你看着我。” 她放下手,迷惑地扬起脸。 “我说真的,我从没见过boss的心情像这阵子这么好,我想都是你的功劳。” “我的功劳?”她不敢相信,心韵凌乱。“怎么可能是我的关系?” “我本来也不觉得有可能,但是……”蔡常熙若有所思地凝视她。“你最近真的变漂亮了,而且愈来愈像——”他蓦地顿住。 “像什么?”她追问。 他摇头,好似惊觉自己差点说错话,眼神霎时警醒。“没什么。” 什么跟什么啊?“蔡特助,你今天说话怎么没头没尾的?”她疑惑地推推眼镜。 “别推了。”他制止。“干么不去配隐形的啊?” “你以为我没想过吗?”她哀怨。“是boss不准我在他面前拿下眼镜。” “他不准?为什么?”蔡常熙讶然。 “谁知道?他大概觉得我的眼睛长太怪,不想被吓到吧?”她自嘲地撇唇。 她眼睛长得怪?蔡常熙眯眼,主动摘下她眼镜,仔细打量,她迎视他,深邃的眼眸里养着两丸乌黑琉璃,清透灵气,却又蕴着某种不可思议的迷蒙感。 他看着,恍然大悟。“怪不得他不要你拿下来。” “为什么?”她追问。她的眼睛真有那么难看吗? “不是你想的那样。”蔡常熙看透她的思绪,笑了,将眼镜递回给她,看她戴上。“记着,这可是你的防卫武器,千万别轻易拿下来。” 防卫武器?她错愕,就这副眼镜?而且她要防卫什么? “你不懂吗?不懂也好。”他爽朗地拍拍她的肩。“总之,就靠你了。” “靠我怎样?”他怎么愈说愈玄? “靠你让boss快乐起来啊!” “我哪有这种能耐?” “你有的。”他意味深长地低语。“相信我,也相信你自己,你可以改变那个男人。” *** 她不确定自己是否可以让他变快乐,但她知道,跟他在一起工作,自己很快乐。 虽然他个性跋扈蛮横,这点无庸置疑,但对许多事情的见解与观点,确实敏锐,他经常点出她轻忽或迷惘之处,为她开拓崭新的视野。 有的时候,她会觉得跟这样的老板共事,仿佛经历一场奇幻冒险,很刺激、很愉悦,处处有新奇,时时有惊喜。 如果凯超是个需要她照顾的孩子,那严琛就是个十足的男人,他是可以带领她的,而且也的确强势地引导着她。 他走在前面,而她在后头追随,急切地渴望成长,好跟上他从未踯镯的脚步。 但偶尔,这个霸气的大男人也会像个孩子般耍赖。 好比现在—— “我肚子饿了。” 周韦彤扬起脸,望向忽然来到她身旁的老板,愣愣地问:“已经中午了吗?” “都快十二点半了。” 才十二点半?以前他不工作到超过一点,绝不会想起午餐。 “你不饿吗?”他问。 “还好啊。”她摇头,是真的不觉得饿。 “你在干么?”他皱眉。“还在规划服装秀的流程?” “不是,我在看上次药妆的企划,看哪个网站比较适合跟我们合作。” “那个不急,你什么时候变成工作狂了?连吃饭时间过了都不晓得?” 嘿,这个全集团最出名的工作狂竟然指责她是工作狂? 周韦彤傻住,承受顶头上司指责的目光,相当无辜且无言,她茫然眨眼,许久,才找回说话的声音。 “那就……现在来吃饭好了,我有带便当。” “便当?”他愕然挑眉。 “对啊。”她从布袋里取出便当盒。“只要微波一下就可以吃了……呃,其实我……” 她欲言又止,他也没给她说完话的机会,直直瞪着那个凯蒂猫图案的可爱餐盒。“我从来没吃过从家里带的便当。” “嗯,我想也是。”不奇怪,便当是穷人家小孩或者想省钱的ol才会带的玩意儿,像他这种富家出身的大少爷,哪需要如此委屈自己?她咬咬唇,正欲发话,他又抢先开口。 “常熙说这附近开了一家新的日本料理餐厅,挺不错的。” 她愣了愣。“boss的意思是要跟蔡特助去那家新开的餐厅吃饭?” 他不满地横她一眼,仿佛责怪她没听出他话中暗示。“常熙说下午有事,已经先走了。” 所以是要找她一起去吃?她犹豫。“可是便当……” “你非得吃那种重复加热过的东西吗?那不是很难吃吗?”他粗声吼。 哪会难吃啊?她嘟嘴。“我从小到大都是这么吃的啊。” 他狠狠瞪她,她顿时心虚。 “好吧,我跟你出去吃。” “算了!”她的让步不但没令他息怒,反而更令他懊恼,脸上闪过可疑的窘色。“你爱吃那种东西就随便你吧!” 语落,他大踏步回自己办公室,头也不回。 她怔忡地目送他背影。他不是饿了吗?这意思到底是吃不吃午餐呢? 她叹息,提起便当袋到茶水间加热,然后捧着热好的餐盒敲门进他办公室。 “什么事?” 不耐的口吻几乎击溃她的勇气,她深吸口气。“boss,其实我……带了两个便当。” “两个?”他愕然挑眉。 “是啊。”她不稳地微笑。“因为我看你老是吃外食,没什么机会吃家常菜,所以,嗯,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她蓦地顿住,有点没自信,想起他方才说这种重复加热的东西很难吃,不知肯不肯赏脸?“我看还是算了……” “我要吃。”他忽地起身走向她,抢过她藏在身后的便当盒,打开,一股香味飘逸。“这个是你自己做的?” “嗯,扬州炒饭还有一些烫青菜,可以补充多一点纤维质。” “这真的能吃吗?” 嗄?周韦彤愣住。这算是嫌弃吗?但看他一副跃跃欲试的眼色,又不像。 或者只是习惯性地故作不屑?她了悟,感觉自己好似渐渐能捉住这男人阴晴不定的心思。 “不相信的话,你尝一口啊,保证好吃!”她舀一匙饭,递到他手里。 “好吧,我就勉为其难尝看看。”他傲然接过汤匙,送进嘴里,慢慢咀嚼。 她凝睇他,芳心不受控制地悸动,虽然她对自己的烹饪手艺有信心,但还是怕不合他口味。 “怎样?”她期待地问。 “啧,还可以吧。”他嘴上不说好听话,手倒是很自然又往饭盒里舀一匙,她惊异地望着他不自觉的动作,笑意如涟漪,在心湖里一圈圈,不断地漾开。 怎么办?看着这般孩子气的他,她竟觉得好想好想宠溺他。 “你别吃太快,小心呛到。”她柔声叮咛。“我去倒茶。” “嗯。”他点头,不客气地捧着便当盒,挖了一口接一口,狼吞虎咽,好似这辈子不曾尝过如此珍馐。 她才端着两杯茶回来,他竟然已经风卷残云地把她的便当扫光一大半,她不可置信,却也不禁欣喜。 “你喜欢的话,我以后都帮你多做一份好了。”话才落下,她便暗自后悔。 她又不是他女朋友,天天帮他带便当,也太暧昧了吧? 但他好像丝毫不觉得有何不对劲,还任性地指定。“下次我要吃你的拿手菜。” 她闻言,心口一融,甜甜地似是漫流着蜂蜜。“好啊,可是你吃归吃,不准嫌弃。”先定出规矩。 “不行,你知道我这人不喜欢说谎,不好吃我会直说。” 竟然不用她?她恼了。“你哪里是不喜欢说谎,你根本就是讲话刻薄好吗?” “我是实话实说。” “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很机车?” “说实话也错了吗?” “你……很过分耶!没人教过你做人要圆融吗?偶尔称赞别人几句会死啊?” “值得称赞我就会称赞。” “那我不值得你称赞吗?你为什么老是嫌弃我?” “我没嫌弃你。” “还说没有?你老是找我碴。” “我没有。” “你就有……” 两人的对话逐渐脱离成人的理性讨论,完全像是小学生幼稚的针锋相对,更像是情人间甜蜜的斗嘴。 但他们都没察觉彼此越了界,只是快乐地沉溺在粉红色的气流里,直到周韦彤带着娇嗔之意质问—— “你没嫌弃我,那你说说看,为什么不准我在你面前拿下眼镜?” 第八章 空气瞬间结冻。 他不说话,一动也不动,整个人宛如遭到巫女施法,抽出了神魂。 许久、许久,当周韦彤觉得自己快熬不过这样意味深长的沉默,正准备开玩笑混过去时,他终于沙哑地扬嗓。 “为什么你会这样说?” “嗄?”她怔了怔。“你忘了吗?之前你不准我拿下眼镜。” “什么时候?” “就是我们在东京出差的时候……你喝醉酒那天晚上。”嗓音渐渐微弱,她蓦地醒悟,也许对他来说,那晚是个难堪的回忆。 果然,严琛盯着她,眸光明灭不定。 她尴尬地挥挥手,一时不知所措。“呃,其实也没什么啦,我只是很好奇而已,想说是不是因为我眼睛很难看——” “不是那样。”他打断她。 “那是……怎样?”她怯怯地问。说实在的,她很想知道理由。 他不回答,放下便当盒,拿起她方才端进来的茶杯,也不怕烫,咕噜咕噜地猛灌。 他看起来……很紧张的样子,她不曾见过他如此无措,鬓边隐隐冒出冷汗。 到底怎么回事? 她越发好奇,不知不觉升起恶作剧的念头,摘下眼镜。 他喝完整杯茶,转头瞥她,见她一双水灵剔透的瞳眸赤裸裸地与自己相望,不禁倒抽口气。 “你——” “我决定去配隐形眼镜。”她宣布。“我想老板应该没有资格规定他的员工戴不戴眼镜吧?” 他闻言,责怪似地瞪她。“周韦彤,你把眼镜戴回去!” 她不理会,故意走近他,扬起清秀的脸蛋,挑衅地与他对峙。 他见她靠过来,竟慌张地往后退。“你会后悔。” “为什么?”她继续往他身前进逼。 “因为……”他迟疑。 “因为怎样?”她凝在他身前,与他之间的距离,近得只有一个呼吸的间隔。 他气息一断,心跳也在此刻短暂中止,理智当机,情感却在胸海波涛汹涌,然后,他冲动地展臂圈锁她,方唇压下。 这是个粗暴的、惩罚的吻,他揉着她香软的唇,她惊吓地嘤咛,直觉想躲,但大掌扣住她后颈,不让她逃。 舌尖探入她微分的贝齿间,放肆地卷绕、吸吮。 她颦眩,情欲的浪潮激烈地拍打全身,在即将灭顶的时候,浪潮忽地转趋温柔。 他不再傲慢地占领,转为轻柔的呵护,轻轻地啄吻她的唇,浅尝即止。 忽深忽浅的吻,令她完全失去抵抗的力量,虚弱地由他摆布。 他捧着她的脸,方唇缠绵地由樱唇碾过鼻尖,在弯密的柔睫短暂擦过,最后,停在润泽的额头。 两人静静地拥抱着,感觉彼此狂乱的心韵与灼热的体温。 “现在,你懂了吗?”他在她耳畔低语,暧昧的呼息如羽毛,搔弄她心窝。 “你拿下眼镜,就是会发生这种事。” 她不发一语,嫣红的脸蛋贴在他胸膛,微微娇喘。 时光,仿佛在这一刻甜腻地静止,舍不得前进。 直到一串不识相的手机铃声乍然唱响,两人一震,这才从沉醉的氛围中醒神,急速分开。 严琛接起手机,周韦彤怔怔望着他挺拔的身影,右手按住胸口。 心,还是跳得好快好快,几欲迸出,肌肤也灼烫发烧。 她咬唇,一遍又一遍地深呼吸,努力镇定,接着重新戴回眼镜。 蔡常熙说,这是她的防卫武器,她现在懂了,原来这武器防卫的,是她自己的心。 保护她,不对他臣服—— *** 自从那天后,她与他的关系越过了某道边界,来到一个美丽新境界。 不是那么纯粹的老板与助理,但也还不是心心相印的恋人,于公于私,都多了几分暧昧。 谁也没再提起那个意外又甜蜜的吻,也没人追究双方是否情投意合,只是顺着感觉走,自然而然。 渐渐地,她发现自己在他面前,有了某些特权,她是唯一可以跟他顶嘴的员工,而他完全不会生气。 她可以调侃他,谐谵他,偶尔讥讽他几句,偶尔又对他撒娇,他有时会装没听见,有时会故意用更恶毒的言语回敬,但大部分时候,眼眸都蕴漾着温煦的笑意。 那样深蕴在眉宇之际的笑意,几乎是一种宠溺。 办公室开始有流言传开,好奇的耳语传说着最近“冷血阎罗”似乎快乐多了,经常能见到他开朗的笑容,跟从前的阴郁深沉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是什么人或什么事改变了他? 员工们纷纷猜测,答案天马行空,千奇百怪,甚至有人胡想他是不是最近刚得到一大笔遗产,或者即将又在集团核心高升。 但还是有某些人,将线索的脉络导向周韦彤。 “会不会是韦彤?”他们悄悄问。“我听说她最近跟冷血阎罗相处得不错。” “嗯,我觉得冷血阎罗很信任她,很多事情都交给她办。” “上次我还瞥见他们一起在会议室里吃便当,好像是韦彤自已做的。” “真的假的……” 流言蜚语,以夸张的速度蔓延,虽然碍于严琛平素的威严及不苟严笑,无人胆敢探究真实,但周韦彤仍是敏感地察觉,同事们看她的眼光染上了些许诡异。 某个下午,乍后的阳光懒洋洋地洒进办公室内,几个员工端着点心及咖啡,围绕着在茶水间聊天。 这是严琛目前宣布的新德政,每天开放二十分钟的午茶时间,员工们可以明目张胆地停下手边的工作,喝杯咖啡,提提神醒醒脑。 “我说韦彤啊,听说这个午茶时间,是你跟严副总提议的?”一个年长的女同事问。 “嗯,是啊。”周韦彤不疑有他,直率地点头。 众人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你是怎么说服那个冷血阎罗答应的?他以前可是不把我们压榨到死,绝不罢休的耶!” “他没那么坏啦。”周韦彤直觉替上司说话。“他只是比较认真工作而已。我跟他说,短暂的休息反而可以提高大家的工作效率,他想了想,就答应了。” 就这样?众人面面相觑,很难相信那个苛刻的家伙如此爽快。 “那游戏室呢?听说副总跟董事会提案,辟出一间游戏室,要摆几张乒乓球桌,还有那个打圆盘的游戏叫啥?” “air hokcy。” “对,就是那个。那又是怎么回事?他真的有这样提议?” “有啊。”周韦彤微笑证实。“其实国外有很多公司都会提供给员工休息交谊的空间,这也算是一种员工福利嘛,而且根据调查,员工会因此对公司更有向心力。” “是没错啦,可是……”一伙人听得啧啧称奇。“是那个冷血阎罗耶!他怎么可能有这种良心?” “唉,你们把他看得太坏了,他其实人不错的。”周韦彤再度为上司护航。 呵呵呵,果然有鬼! 众人精神一振,八卦的动力顿时来了,他们是不敢在严琛面前多说什么,不过对这个亲切友善的同事,就没那么客气了。 “韦彤,你老实说,你跟严副总之间是不是有什么?” “你们在恋爱吗?该不会私下偷偷在交往?” “上回有人看见你们一起吃便当,你干么做便当给他吃?” “你……” 一连串的问题如流星,颗颗直坠周韦彤胸口,她震住,一时不知如何应对,心韵狂野地奔腾。 “我……呃,你们误会了,我跟严副总之间……没什么,他就是……老板啊。” “对我们来说,他当然是老板啊!但对你来说,肯定不一样吧?” “没什么不一样,哪有不一样?” “别装了!瞧你,脸都红了!” 真的吗?周韦彤傻傻地掌捧自己灼热的双颊。该不会红得很明显吧?天啦! 她徒劳地遮掩,一面慌乱地想冲破同事们的包围网。 “我要……回去工作了。” “别想逃!”一个女同事笑着抓住她。 “你们别闹了,放开我啦!” “小郑,你来抓另外一边。”女同事示意另一个男同事帮忙阻挡。 一群人玩笑地拉扯之际,一道严厉的声嗓如落雷劈响。 “你们干么?放开她!” 哇!魔王亲自来解救他的公主了! 眼看严琛面色不善地揪住小郑臂膀,很不爽他冒犯佳人似的,几个员工都是骇然咋舌,很识相地同时拔腿,一溜烟地离去。 周韦彤这才得以松一口气,手抚胸口,匀定急促的心韵。 “他们在玩什么?”严琛担忧地打量她。“你没事吧?” “我没事。”她扬眸望他,与他四目相接,粉颊又更烫了。 “那个小郑抓你干么?”他质问,话里似是浸染着醋味。 是她听错了吗?她嫣然一笑,他的酸成就了她的甜。 “没什么啦。对了,boss,明天就是i-fashion主办的慈善服装秀了,等会儿我要去看最后彩排,你也要去吗?” “当然!” *** 冷血阎罗驾到。 服装秀彩排现场,i-fashion的员工透过简讯及耳语得知消息,个个立时绷紧神经,进入备战状态。 他们准备好迎接最龟毛的挑剔,以严琛追求完美的个性,说不定连看秀的椅子排歪了,都会大肆发飙。 果然,他一到现场,便用那双雷达般的锐眼,仔细扫射每一个角落。 王总编亲自迎接,朝站在严琛身旁的周韦彤投去恳求的视线。 她会意,轻轻颔首。 严琛检查每一个细节,灯光、音乐,以及整个走秀流程。这次服装秀除了几位专业模特儿,原本打算邀请社交名嫒共襄盛举,但为了配合周韦彤的企划,主打适合0l的服饰,模特儿也改成来自各行各业的0l。她们非专业,在伸展台上难免漏洞百出。 严琛蹙眉。“这什么鬼?这能看吗?简直白白糟蹋设计师的衣服,观众要看的是专业的展示,不是一群木偶在台上……” 周韦彤轻拉他衣袖,朝他盈盈浅笑。 他蓦地顿住,深呼吸两次。“我是说,王总编,这些小姐肯来义务走秀,公司很感激,不过有些动作,可能要请专业模特儿帮忙指导一下。” “是,我知道了。”王总编擦冷汗。 “还有这灯光,打在衣服上也太难看了,好像鬼火——我是说,把灯光调明亮一点。” “是。” “音乐太强烈了,是要送葬——我是说,偶尔穿插比较柔和的音乐。” “我知道,我们会再调整。” “都已经最后彩排了,怎么还——咳咳,你们辛苦了,时间不多,动作要快一点!” “……是。”王总编呆怔地应声,简直不敢相信,这是他平常认识的冷血阎罗吗?怎么今天说话如此……温和? “好了,先这样,你去忙吧!” “喔,好。” 王总编摸不着头脑地离去后,严琛转向周韦彤,很无奈又很懊恼地撇撇嘴。 “这样够‘圆融’了吧?” “嗯。”她点头,明眸含笑,璀亮如星。“很圆融,很好,王总编他们一定很开心,会更卖力筹备。” “哼。”他不愉地冷哼,瞪她一眼。“都已经最后彩排了,还这样乱七八糟的,你确定他们来得及搞定?” “一定来得及,因为有你在啊。”她肯定地低语,笑声自微绽的樱唇逸落,犹如风铃,清脆地在他耳畔摇响。 *** 她的预言没错,经过一夜忙碌,隔天下午的慈善服装秀大获成功。 设计师捐出来展示拍卖的服饰广受好评,不仅名嫒贵妇大方出乎,获邀观秀的ol们也都争先恐后地出价,为这场慈善秀募得大笔善款。 最后谢幕时,严琛与王总编以及一群模特儿站在舞台上,接受众人喝采。 掌声不断,周韦彤也用力拍手,情绪激昂,眼眶不禁隐隐泛红。 因为这场服装秀也有她一分心力,所有服饰都是她和i-fashion的资深编辑共同挑选的。有几位新秀设计师也是由她亲自发掘、邀请。 虽然她只在幕后工作,得不到幕前镁光灯关爱,仍感觉与有荣焉。 “你怎么会在这儿?”一道讶异的女性嗓音拂过她耳畔。 她回眸,惊异地发现竟是定期聚会的高中同学。“cherry,你也来了?” “我是陪我们总经理夫人来看秀的,你呢?”cherry奇怪地看她,仿佛不相信她会出现在这种场合。 “i-fashion属于联恩集团的出版社。所以这也算是我们公司办的活动,我有……帮忙筹备。”她谦虚地说明。 “你帮忙筹备?”cherry更难相信了。“你以前根本对时尚流行毫无概念的。” “对啊。”她不否认。 “我想起来了,上次聚会你好像提过你现在调到副总身边当助理,一定是他交代你当联络窗口吧?负责跑腿打杂一定很辛苦。”cherry表示同情。 “我……”周韦彤眨眨眼,不知该如何解释,事实上她负责的远远不只是跑腿打杂。 “站在台上那个就是你老板严琛吧?他长得真的挺帅的!”cherry目光仰慕地投往伸展台。 周韦彤跟着望过去,视线与台上的严琛相交,他比了个手势召唤她。 “他是在叫你吗?”cherry很吃惊。 她也很惊愕,指指自己鼻尖,他点点头,表示确认。 “对不起,失陪一下。”她对cherry致歉,犹豫地穿过人群,严琛伸手,一把将她拉上舞台。 “各位,我来介绍一下这场服装秀的幕后功臣,周韦彤!”抑扬顿挫的嗓音气压全场。 “今天展示的服装品牌,几乎都是由她挑选的。她的眼光与努力,功不可没!” 说着,严琛引领大家鼓掌,一阵热烈的欢呼响起。 周韦彤站在台上,一时感到晕眩。她从不曾享受过如此瞩目,这些热情的掌声是对她最大的肯定与赞赏,过程中所有的呕心沥血,在这一刻,都结成了最甜美的果实。 严琛将麦克风递给她。“跟大家说几句话吧。” 她捧着麦克风,看着满场兴高采烈的人群,千言万语梗在喉头,最后化为衷心一句,“谢谢!” 她不知该如何表达此刻的感动,只能一再地道谢,谢谢在这过程中帮助她的每一个人,尤其是站在她身旁的这个男人。 是他,鼓励她勇敢接受挑战。 她扬眸,迷蒙地与含笑的他相凝,满腔情感,尽在不言中。 *** “你什么时候变这么厉害的?” 周韦彤下台后,cherry迎上来,不可思议地瞅着她,既羡慕又嫉妒。“我记得以前我们在讨论时尚话题的时候,你都没什么兴趣啊。” “所以我花了好一段时间恶补呢!”周韦彤自嘲地弯唇。“刚开始王总编还骂我,说我根本不懂时尚语言,不配跟他们对话。” “可你现在……外表变了好多。”cherry细细打量她,尤其惊羡她格外窈窕的腰身。“好像还瘦了?” “是现在比较懂得穿衣服的关系啦,也没瘦多少。”周韦彤淡淡地笑。 cherry审视她显得自信许多的笑容,良久,感叹地扬嗓。“你变了,韦彤,变得好亮。” “好亮?” “现在的你像发光体,闪闪发亮,跟以前很不一样。” 周韦彤怔怔地听着高中朋友的赞许,心弦微妙地揪紧。 自从毕业,与三位高中死党走上不同的道路后,她渐渐地感觉自己与她们离得愈来愈远,每回“淑女生死斗”的聚会,也愈来愈觉得自卑。 她们个个有成,不是在事业上大放异彩,便是在家庭享受天伦和乐,她们是光鲜亮丽的天鹅,而她,却是个不起眼的丑小鸭,只能躲在暗处自怜。 没想到,丑小鸭也有变漂亮的一天…… “是什么改变了你?”cherry好奇地问。 是什么呢?| 她踌躇着,这问题太复杂,也太简单,她一时不知该怎么解释。 “我——” “cherry,原来你在这里!”一道颐指气使的嗓音打断两人的谈话。 周韦彤迎视来人,是一个中年贵妇,身材微胖。全身戴满各样昂贵珠宝,过分装饰。 “啦,这些帮我拿着。”贵妇将好几个大袋子丢给cherry,看来应该是方才在拍卖会上的战利品。“还有,待会儿我想先去做spa,你叫司机开车来接我,晚上我想跟我老公吃法国料理,你帮我订餐厅。”她强势地吩咐,语气不容拒绝,跟经过的服务生拿了一杯香槟,喝了一口,又责怪似地瞪cherry一眼。 “上回我介绍ben给你,你怎么不回人家电话?他很生气,说你没礼貌!” “因为我想我跟他并不适合……” “人家肯约你,是给你面子!你也不想想,自己只是个小法务顾问,ben可是饭店小开耶,他家可有钱的咧,你要是能讨他欢心,要他买几栋房子给你都不成问题。” “可是……” “总之,快点回电话给人家!”贵妇不容许chewy解释,把喝一半的香槟杯硬塞进她手里,不料意外泼了她一身。 “喂,你这人怎么——”周韦彤在一旁看不过去,想替好友出头。 cherry连忙朝她摇摇头,示意她别多言。“韦彤,陪我去化妆间。” 两个女人来到装潢华丽的化妆间,cherry在贵妃榻上放不大包小包的纸袋,腾出手来,清洗自己胸前遭香槟洗礼的污渍。 周韦彤心疼地帮忙。“cherry,那个女人是谁?怎么对你这么不客气?” “就我们总经理夫人啊。” “可你是法务顾问,又不是总经理秘书,为什么要陪她来看秀、还要帮她处理那些琐事?” “因为我是总经理面试进来的,我们公司最近派系斗争得很严重,我不得不选边站。” 所以为了保住自己的职位,她才不得已必须连带讨好总经理夫人? 周韦彤不忍地凝视好友,她遭受如此屈辱,却神色不变,似乎习以为常。“这种事情……常有吗?” cherry听问,嘲讽地牵唇。“你以为在职场上求生存很容易吗?” 是不容易,周韦彤怔忡。可她没想到原来她一直钦羡不已的好友们,在光彩的表面下也暗藏难以言说的辛酸。 cherry瞥见她迷惘的神情,似笑非笑。“在你最光辉荣耀的时候,看见你一直欣羡的好同学这么落魄,说实话,你觉得很开心吧?” 她一震,急忙摇头。“我没有!” “真的没有?”cherry不信,落井下石是人的劣根性。 “我真的没那么想。”周韦彤慌忙解释。“我只是忽然觉得……自己很不了解你。” “是吗?”cherry深深地望入周韦彤清澈的眼眸,在那里,她找不出一丝恶意,只有最单纯的困惑。“好吧,我相信你。”她黯然苦笑。 “既然今天都被你看见了,我也不隐瞒了。其实不只我,liz跟reba也有她们的苦恼。liz的老公在大陆包二奶,reba最近跟她男友分手了,因为她发现那个男的是因为她家有钱才接近她。” “为什么我都不知道这些?”周韦彤愣愣地低语。 “因为你从来不问啊。”cherry叹息。 因为她不问,所以她们不说。 因为她从来只看见自已的卑微,却忽视了好友们的难处。 她一直以为是好友们瞧不起她,其实她自己也筑起了一个防卫的茧,自我隔离,拒绝她们的靠近。 “对不起。”一念及此,周韦彤不禁感到后悔,这些年来原来一直是她自己在践踏这份友谊。 “我对不起你们……”她拥抱cherry,胸臆横梗酸楚。 “你以为是我们故意冷落你,对吗?”cherry哑声问。“我承认我们有时候是对你比较冷,不过也是因为我们不晓得跟你说什么好。” “我知道,我现在懂了。”周韦彤哽咽,眼眸氤氲泪雾。友谊是双向的,她没打开心扉,又怎能期待别人走进来? “我是……你们知道的,我就是觉得在你们面前很自卑啊……” “自卑什么啊?傻瓜!”cherry敲她的头。“你以为我们有比你高明多少吗? 顶多比你多赚一点钱。” “对啊,我怎么这么傻?”周韦彤悔恨地擦眼泪。“你说得对,我是笨蛋。” 她自责,明眸莹莹流灿。 cherry笑望她。“我没看错,韦彤,你真的变很多——到底是谁让你改变的?” *** 是谁改变她? 是谁让她学会正面迎击自卑的心理,改造自己、认同自己、肯定自己? 你不肯用心打扮自己,不是因为有自信,是因为太自卑。 你认真工作,不是因为你尊重这份工作,只是为了糊口,你也许没有对不起自己,但你对不起公司,对不起跟你一起工作的人。 你得先说服自己,才能说服别人,否则你说的永远跟别人是不同的语言! 是他! 最初的起因是他,是他苛刻的言语逼得她不得不从自己造的茧中爬出来,面对现实。 但他,不只有苛刻而已,他也确实地引领着她,教会她怎样说别人听得懂的语言,他给她机会,带她去日本出差,开拓她的眼界。 她至今仍深深记得,当自己交出那份日本药妆的企划案时,在胸海澎湃的成就感。 她即将枯萎的生活,是在遇见他后,才得到了新鲜滋润,展现生机。 是他改变了她,是严琛。 想着,周韦彤不觉兴奋,心窝滚烫滚烫地沸腾着,全身细胞绽放着喜悦,她想立刻见到他,想去到他面前,她要仰慕他,钦慕他,对他笑,向他撒娇。 很多话想跟他说,很多心事想与他分享,只要跟他在一起,就是幸福快乐! 好想见他…… 送走好友后,周韦彤独自在仍然拥挤的会场穿梭,许多人都知道她是这场秀的幕后功臣,抢着跟她打招呼贺喜,但她心不在焉,只是礼貌地笑着,一颗心早远扬。 终于,她看到他了,就在落地窗旁,跟王总编交谈。 她开心地朝他挥手,他没看见,她只好对身边人致歉,努力往他身边走去。 一条手臂突如其来地拉住她。 她愕然回眸,迎向一个陌生男子。“你是谁?有什么事?” 男人不语,用一种极震撼极惊骇的表情瞪着她,久久无法回神。 她吓到了,慌张地挣扎。“先生,请你放开我。” 他却不肯放,反而将她抓得更紧,仿佛怕一松手,她便会飞也似地逃离他的世界—— “灿心……是你吗?” 第九章 她心情不好。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摸不着头脑,只知道自从服装秀那天后,她脸上的笑容就枯萎了,像过季的鲜花。 当然,她还是会笑,但就连对他人的情绪一向不敏感的他,也看得出来。她笑得勉强,不真心。 她心里,窝藏着重重心事,她不说,他却很想探听。 不知为何,他很在乎她的喜怒哀乐。 他喜欢跟她斗嘴,喜欢借着公事对她挑三拣四,逗她气得鼓起双颊,不悦地回嘴。 有时,会是她反过来气他,调侃、谐谵、讽刺,她最爱说他是“冷血阎罗”,暗示全公司的人都讨厌他。 明知员工们都不喜欢自己,他也从来不以为意,但被她拿出来“宣扬”,他莫名地感到很呕、很懊恼,很想跟她证明自己不是那种十恶不赦的大坏蛋,他也有人性、有温情。 她嫌弃他不懂得体恤员工,他便开放午茶时间,批评他只懂得压榨员工,他便向董事会提议提供游戏室。 她说他做人不圆融,他就“圆融”给她看,虽然他明明很想将那些办事不力的家伙骂得狗血淋头,但只要她投来一记嗔目,他便会很不情愿地自动改成“爱的鼓励”。 他想向她证明,他没她认为的那么坏,他是值得尊敬的、仰慕的,值得人喜欢。 天晓得他干么巴巴地对她证明这些?但他就是该死地介意她对自己的看法,该死地受不了看见她虚假黯淡的笑容! 一念及此,严琛再也坐不住,霍然起身,在私人办公室内来回踱步。 他很急躁,很焦虑。甚至有股冲动想把戒除多年的香烟买回来,借着吞云吐雾来镇定自己不安定的情绪。 他疯了吗? 她是谁?不过一个小小执行助理,为何他这个堂堂集团副总要在意她的情绪,管她快不快乐? 愈想愈怒,严琛决定把罪魁祸首叫进来,面对面把话讲清楚。 说做就做,他按下内线通话键。 “韦彤进来!”很傲慢的口气。 对方没立刻回答,短暂的沉默如一根钢弦,揪紧他胸口,他竟感觉……透不过气。 “……是。”她终于轻声回应。 而他总算能顺畅呼吸,嘴角不自觉地扬起浅笑,但不过转瞬,当他发现自己竟莫名其妙发笑,连忙郁闷地收敛。 他笑什么?他叫人进来是要好好审问她的,可不是笑嘻嘻打哈哈! 严琛深呼吸,将脸上所有多余的表情抹去,上半身斜倚着墙,摆出冷淡高傲的老板架势。 片刻,门扉传来清脆敲响,跟着,周韦彤推开门,怀里抱着一叠文件,盈盈走进。 他凝望她,虽是百般命令自己漠然,仍是注意到她的脸蛋似是清减了,身材也消瘦。 她这几天该不会都没好好吃东西吧? “boss,这些文件麻烦你签名。” “知道了,你先放着。” 她微微颌首,将文件搁在他办公桌上,背脊挺直,如一尊雕像冻凝原地。 他见她一副木娃娃般的模样,一时无措,不知该从何启齿,过了好片刻,总算酝酿好气势。 “周韦彤!” “是。” “你——” 她低眉敛眸,安静地等待他撂话。 “周韦彤,你……” “是……” 是个头!是个鬼! 她看不出他很生气吗?看不出他已完全化身冷血阎罗,正准备大肆喷火吗?为何她还能如此眉目不动,屹立不摇,仿佛不把他当一回事? 可恶,太可恶! 严琛陡然立直身子,大步流星地逼临周韦彤,在她面前停定。这个不怕死的女人,竟敢挑衅他的威严,他一定要狠狠教训她。 “周韦彤!你——心情不好吗?” “嘎?”她震住,似乎没料到他会这样问。 连他自己也想不到,酝酿半天的怒火乍熄,气势顿萎,大魔王成了一头低声下气的小狼狗。 “是不是我哪里惹你不开心?你可以跟我直说。” 她不语,惊诧地凝睇他,好一会儿,明眸氲开谜样的水雾。 “我……没有不开心啊。” 没有才怪!没有的话,她为何这几天都是无精打采、笑容惨澹的模样?严琛蹙眉。 周韦彤观察他阴晴不定的神色,数秒后,轻轻叹息。 “boss,你是不是很担心日本那边的合作案?没想到吉田社长会临时反悔……” “他只是故意拿翘,想在谈判桌上争取更好的条件罢了。”严琛不以为意地挥挥手。“我们不必随之起舞,就让他唱独脚戏去。” “是这样吗?”她又是一声叹息。“看来我该学的地方还很多。” 他笑道:“所以你跟着我就对了,我会教你。” 她默然不语,怔怔地凝睇他温煦的眉宇。 “怎么了?”他懊憎地发现她心情又沉了。 “没有,我只是……我以为自己留在你身边,可以帮忙些什么的,但我好像……什么也帮不上。”她怅惘地凝眉,瞳神失了光采。 她不对劲,真的很不对劲。 她看着他,樱唇勉力绽开浅笑。“没其他事的话,我先出去了。” 就这样让她走吗? 严琛郁恼,大手抢在理智运转前动作,一把擒住她皓腕。 她讶异地回眸。 “别走。” “还有事吗?” 他不回答,手臂用力,一把将她旋向身前,分出一只手,粗砺的掌心温柔地抚摩她软嫩的颊。 “你、你干么?”她惊颤地问,芳颊娇羞地漫染蔷薇色泽。 他静静注视她,看得她一颗芳心不受控制地悸动,然后,他用力掐住她脸颊。 这突兀的举动吓着了她。“嗯,你放开我……”抗议声犹如猫咪咕噜。 “我不放。”严琛更使劲掐。“除非你老实说为什么心情不好?”他像幼稚的小男生,欺负自己心仪的女孩。 “就说了我……没有啊。” “还不承认?好,再不说的话,我就……”他摘下她眼镜,俊脸俯落,与她只距离危险的一公分,用意明显。 她蓦地晕眩,心韵狂野,言语在唇畔踯躅。 他见自己威胁不见效,索性埋下唇,正大光明地亲吻她,啄她的唇,吸吮芳香的甜汁,将她品尝得彻底。 而她失了气节,软绵绵地任由他蹂躏,直到他轻薄够了,气息不稳地退开,她才颤颤地扬起迷离水眸。 他也正看着她微笑,戏谵地捏她鼻尖。“我们跷班吧!” *** 他说要跷班,地点由她决定。 “为什么要跷班?”她不可置信,这不像是他这个工作狂会做的事。 “你不开心,不是吗?我们去做会让你快乐的事。”这是他的理由。 为了她。 她有些感动,却更心酸。“这样……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走吧!”他强拉她离开办公室。 见他兴致勃勃,她不忍扫他的兴。“真的我说去哪里,都依我吗?” “都依你。” “那好吧,我们去白沙湾,坐捷运去。” “那多麻烦!为什么不开车?” “因为这样,你才可以看见跟平常不一样的风景。” 于是,在她的坚持下,他们搭上捷运列车,一路摇晃到淡水。 她指给他看窗外的景色,座落高处的圆山饭店,红色的屋瓦在阳光下闪耀,栉比鳞次的民房,阳台上栽着一盆盆五颜六色的花草,人行道上,幼稚园老师领着一群可爱的孩子唱歌出游。 列车驶过关渡,视线豁然开朗,河水荡漾,蜿蜒过翠绿的平原。 “风景很美吧?”她问。 “嗯。”他点头。 “有多久没注意过这样的风景呢?” 多久呢?严琛惘然寻思,似乎很久很久了,他不再将周遭的风光看进眼里,好山好水对他都犹如浮云。 周韦彤深深地望他,望进他灵魂之窗的最深处。“你说要让我快乐,其实你自己才应该找快乐。” 他一震。“我看起来像不快乐吗?” “超酷的好吗?”她柔声揶揄。“我不是说过,大家都叫你‘冷血阎罗’?” “哇!”他不以为然地冷嗤。“难道要我每天像个白痴一样扯着嘴笑?” “如果能那样,也很好啊,你笑起来比耍酷好看。”说着,她笑弯了眉眼。 他看傻了,喃喃低语。“你笑起来,才真的好看。” 可惜她没听见,列车刚好进站,她率先下车。 他跟在她后头,欣赏她娉婷的倩影,他爱看她走路的姿态,时而轻快时而踯躅,踩着不规则的韵律,像一首随心所欲的即兴曲。 出站后,他们转搭公车,并肩坐在最后一排座位,偶尔道路颠簸,她便会坐不安稳,他看不过去,索性将她螓首压落,摆在自己肩上。 “你干么?”她吓一跳,想坐正。 他不让她动。“又不是第一次了,紧张什么?” “什么不是第一次?” “这里,你不是第一次靠了。记得我们从东京出差回来那天吗?你在飞机上可是靠得很高兴。” “我有吗?”她脸颊酣热。 他微笑望她,呼吸暖暖地吹拂她浓密的羽睫。 她心韵凌乱,感觉他似乎又想吻她了,她能从他满溢宠爱的眼神看出来,慌忙推开他,正襟危坐。 周韦彤,冷静点,他看的人不是你。 她在心底默默告诫自己,不能陶醉,不能动摇。 严琛没看出她复杂的心思,一直兴致盎然,难得跷班,他毫无罪恶感,反倒开怀,像逃课的孩子一样。 跟她在一起,他发现自己常会冲动地想做一些平常不会做的事。 到了白沙湾,他孩子气地抓起一把绵密细致的白沙,任由它们在指缝间流泻。 “接下来我们要做什么?”他笑问。“你想游泳吗?还是我们去租一辆水上摩托车来玩?” 她给了他一个出乎意料的答案。“我想你教我……冲浪。” *** 自从灿心死后,他就不再冲浪了,对他而言,那应该是一段痛苦的回忆吧。 那天,他的亲弟弟严飞,告诉她一个大秘密。 原来他曾经爱过一个女人,那个女人跟她长得十分相似,足以令人错认。 于是她忽然顿悟,所有曾经盘桓心头的疑问都得到解释,为何他会特意将一个小美编调到他身边当执行助理,为何会苦心栽培她,为何要教会她看重自己、改变自己。 一切,都是为了薛灿心,为了那个他至今仍牵挂在怀的恋人。 即便她已经去世多年,即便她在世时背叛了他们的爱情,留给他难以磨灭的伤痛,他仍是在她忌日的那天,想着她、念着她。 在东京那晚,他茫茫地喝酒,不只是寂寞,更是因为断不了的相思。 他没有忘记薛灿心,从未将那个伤害他的女人抛诸脑后,他还是爱她,或许也恨着,但…… 你真的很像灿心。 他的弟弟对她如是感叹,他看着她的眼神,明显是将她当成那个他迷恋不已的女神,为了心目中的女神,他甘愿背叛自己的哥哥。 当她听着他苦恼的自白时,她同情他,却也恨他,恨他伤害了严琛,她明白那种遭受背叛的痛,而她相信,严琛比自己更痛上百倍。 因为他的怨怒换来的是天人永隔,无法再见到自己深爱过的女人,心上那道伤口,成了最深刻的疮疤。 她好希望能帮他愈合—— “为什么想学冲浪?”他质问,板着一张脸。 “听说你很厉害,不是吗?”她不敢告诉他真正的原因。“我觉得会冲浪的人很帅,也想试试看。” “不是谁都学得会的,要有天分。” “所以我才说想学看看啊!你可以教我吗?” 他不发一语,目光投向遥远的海天一线,眼神深沉。 他在想什么?是否正是那个念念不忘的旧情人? 她觉得心痛,笑意在唇畔浮沉。“你不教我的话,我就自己学。” “开什么玩笑?”他瞪她。“这么危险的运动,是可以自己胡乱学的吗?你不怕被海浪冲走?” “那你就教我啊。”她撒娇。“那边有出租冲浪板的店,走吧!” 语落,她也不等他回应,迳自走向街边的商店,他拗不过她,只好跟上来,租了冲浪板,又命令她换上防寒衣。 冲浪时不好戴眼镜,她摘下,换上事先预备好的日抛型隐形眼镜。 他看她准备齐全,有点怒恼。“你早就计划好的?” 她点头,将眼镜紧紧捏在手心,这是她的防卫武器,卸下之后,她一定会更容易受伤吧? 无所谓,她早就受伤了,在得知自己长得像他前女友的那天。 回到沙滩上,他先教她基本的姿势,辨识海流,练习划水,他替她系好了脚绳,却不准她下水。 “为什么?”她嘟嘴抗议。 “今天浪太大,你乖,在这边看我示范就好。”他不自觉地哄她。 她没辙,只得柔顺地坐在沙滩上看他表演,即便好几年没玩了,他仍是巧妙地乘上浪势,纵横来去,偶尔一个高难度的回旋,惊得她睁大眼,心跳暂停,怕他跌落,但他只是更潇洒,悠游自在。 好帅!严飞说的没错,他的确是个中高手。 周韦彤屏息凝望,眼神藏不住爱恋,蔚蓝的海面,有无数游客戏水,她眼中却只有一个他。 她看着,目光逐渐迷离,他的身影也幻化,仿佛有个女人依偎在他身畔,与他一同乘风破浪。 那个女人很像她,却不是她…… 她蓦地起身,裸足入水,海水被阳光晒暖,温度宜人,很舒服。 她照他指导的动作,俯身卧在冲浪板上,练习划水,一波浪一打过来,将她连人带板轻盈托起,她心跳不觉加速。 站起来看看吧! 趁着重心稳妥的时候,她咬着牙,慢慢站起来,又一波海浪冲来,她竟没被打落,乘势而起。 不会吧?她成功了吗? 她惊喜,顿时有了信心,也更有勇气,随浪潮起伏。 原来她也可以做到嘛。 刚得意没几秒,一波大浪急速涌来,她重心一歪,整个人翻倒。 糟糕! 她不及防备,呛了几口水,脚绳虽系着冲浪板,身子却因紧张而僵硬,怎么样也没法自由行动。 孩童时代的黑暗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她惊到失魂,在浪里激烈挣扎。 “救、救命……救命……”她尖声呼喊,双臂焦急地挥舞。 一道身形如火箭般破浪而来,在她即将晕去前,托住她后背。 她强睁迷蒙的双眼,是严琛,他来救她了—— “先别说话。”他示意她安静,托着她游回岸边,抱她到沙滩上,检视她全身上下,确定她安然无恙,才落下心头大石,阴郁地开炮。 “你怎么下水了?我不是说浪太大,要你别下来吗?为什么不听话?” “对不起嘛。”她弯身坐起,脸色苍白。“我只是……想试试一看。” “试试看?你知不知道,你差点连命都试没了?知道我有多担心吗?”他又气又急,恶狠狠地咆哮。“我不是教过你吗?如果摔下来,要赶快回到冲浪板上,只要身子上去后,就可以浮起来。” “我知道,可是……咳咳!” “脚绳不是系着吗?别告诉我这样还找不到冲浪板!” “因为我……会怕。” “怕什么?你不是说自己会游泳?” “会是会,可我小时候差点在游泳池溺水,所以我……怕水。”她无奈地坦承惊惧。“刚才是太紧张了,身体不能动……” “你说什么?”他骇然瞠视她,湛眸飞舞着怒火。“疯了,我真的要被你气疯了!周韦彤,你明明就不适合冲浪,为什么还硬要我教你?” “我只是想……跟你一起玩。” “玩什么都好,非要冲浪不行吗?” “对,一定要冲浪。” “为什么?” 她咬唇不语。 “你说话啊!”严琛气得摇晃她肩膀。“别跟我这样可怜兮兮地装委屈!” “我不是装委屈……” “那你怎么不回答?到底为什么非要冲浪不可?” 他真那么想知道吗?好,她就说! 周韦彤蓦地恼了。“因为只有这样,我才能取代薛灿心!” 他愣住。“你说什么?” “只有这样,我才能成为薛灿心。”她苦涩地抿唇,一股难言的酸楚在胸口缠结。 “可我现在明白了,我永远成为不了她永远不会是她,我不是她,不是她……”她忽地哽咽,双手掩丽,藏住脆弱。 他不可置信地瞪她。“周韦彤,你疯了吗?” “疯的人是你。”她想笑,泪水却不争气地在眼里孕育。 “是你把我调来你身边,是你一手改造我,教会我对自己有信心,是你……让我变漂亮了,变得愈来愈像你记忆中那个女人。你真正想要的人,从来就不是我,看我的时候,你都想到谁?难道不是薛灿心吗?你敢说不是她吗?你敢说自己……已经忘了她吗?” 声声质问,犹如狂风暴雨,在严琛心海卷起千堆雪。 “我早就忘了……” “说谎!你记得你在东京喝醉酒那天晚上吗?那天是薛灿心的忌日对吧?你还把我错认成她!” “我没有!”他厉声否认,恼得全身发颤。“究竟是谁告诉你这些的?” “是你弟弟,严飞。”她黯然。“他什么都告诉我了,他告诉我你们是怎么相爱的,告诉我他们是怎么背叛你,他什么都说了。” 他震惊无语。 她扬眸望他。“为什么拼命工作?为什么这么挑剔?为什么不近人情?因为你有怨恨,对吧?因为曾经遭到背叛,因为想愿谅你弟弟,又拉不下脸,所以变得愈来愈酷,愈来愈惹人厌——其实你只是不知道怎么从过去走出来,你一直困在那里!” 他咬牙,神色阴晴不定,看着她的眼,几乎有恨。“你为什么这么说?凭什么这么说?周韦彤,你以为自己对我了解多少?” “我是不了解,所以只好问你弟弟。他告诉我,你以前没这么冷的,虽然身为长子,父母对你的管教特别严厉,可你曾经懂得幽默的,会冲浪,会享受生活。” 她顿了顿,明知他不会爱听她接下来的话,仍是坚持剖析。“我想,是因为薛灿心死了,你弟弟的腿又伤了,从此你就把所有的责任扛在身上,把自己逼成工作机器,整天就想着为集团扩张范围——其实你只是想用这种方式消弥对弟弟的愧疚,对吗?” “谁说我愧疚的?我干么要对他愧疚?我没对不起他!” “你是没对不起他,可你觉得自己害了他,你认为那场车祸,你也有责任。” 她究竟凭什么?凭什么这样轻易看穿他的心? 严琛怒了、狂了,她字句如刀,重重地刺伤他心中最柔软的部分,他不得不疼痛地流血。 “周韦彤,你别说了!不准你再说了!”他不知该如何面对心中的痛,更不知该如何面对看他如此明晰透彻的她,只好像头暴躁的猛兽,张牙舞爪地嘶吼。 而她连这点也看透了,温柔又哀伤地微笑。 “我知道,我没资格对你说这些,你就再听我说一句话吧,最后一句。”他皱眉。 “谢谢你,如果不是你,我不会找到我自己。所以谢谢你,真的……谢谢。” 她飘忽地笑,映着泪光的笑颜格外令人心动又心碎。 他恍惚地看她。“为什么要这样笑?” “因为我想你记住我笑的样子啊。”她笑得更甜,更深。“以后我……不会再留在你身边了。” 他仓惶失色。“你要离开?” “对,我要离开。” 她只能选择离开,因为她永远也做不成他想要的那个女人。 她凝视他片刻,然后倾身向前,在他颊畔,留下一个冰凉又炙热的吻——“再见。” *** 再见,严琛。 谢谢你。 很多话想跟你说,可我没那种勇气,如果当面说了,我可能会哭,为了不让你心烦,还是写信吧。 与你相遇,对我来说,是一种幸福。 遇见你之前,我觉得自己快腐朽了,像即将风化的木乃伊。 我的工作呆板,生活无趣,恋爱也谈得了无生机,每天每天,都过着平淡的日子,逐渐地消磨自己。 我找不到快乐,在朋友面前也很自卑,因为比起她们的光鲜亮丽,我觉得自己像不起眼的丑小鸭。 遇见你,就好像遭遇一场魔法,你改变了我,带领我进入一个崭新的世界。 我开始喜欢冒险,在工作上发挥创意,我打扮自己,像芭比娃娃玩变装游戏,而我从来不晓得这游戏会令人如此开心。 现在的我,觉得做什么都是挑战,什么都好有趣。 每天上下班骑机车的时候,我会注意路边的行道树开花了,落叶了,白云飘过蓝天像棉花糖,我也爱看路过行人的穿着,研究他们身上的颜色,看他们的表情,喜怒哀乐,像看一出戏—— 也许是心境变了吧?最近我愈来愈发觉,原来我以为贫乏的日常生活,有那么多小小的风景、小小的美丽。 如果不是你,我不会学会欣赏风景。 如果不是你,我不会懂得宠爱自己。 因为你,我愈来愈热衷打扮,想为你搽上果冻般的唇蜜。 我的嘴唇漂亮吗?可爱吗?虽然不敢拿下眼镜,可心里其实偷偷等着你亲我,所以每天都搽很水润、有果香味道的唇蜜上班。 很不想承认,可是我……喜欢上你了。 不是把你当老板,是把你当男人。 已经很喜欢很喜欢了,所以也很痛苦很痛苦。 尤其当你用温柔的眼神看我,对着我笑的时候,最难受。因为我知道,你看的不是我,是另一个女人。 我不是薛灿心。 我也想过,让自己成为她,陪在你身边,因为你给我快乐,所以我也想给你。 希望你天天都笑,希望你天天开心,不要总想着工作,偶尔要放松,要好好吃饭,照顾自己身体健康。 希望你幸福。 可我毕竟不是她,我是周韦彤,不是薛灿心。我能陪你玩air hokey,却不会冲浪。 如果不是你,我不会找回我自己。 现在的我,很喜欢自己,但如果继续留在你身边,我大概又会变得讨厌自己了吧?讨厌自己无法成为你心中的唯一。 所以我决定离开,也只能离开。 保重。 再见—— 第十章 他找不到她! 白沙湾出游的隔天,她便正式递出辞呈,他没拦她,给她一个礼拜时间办交接,她却在两天之内便整理好了一切,潇洒离开。 起初,他很生气。 气她的自以为是,气她胆敢看穿他的内心,又挑衅地说出口,他觉得狼狈,尊严受损。 但当她真正离开后,他看不见她的身影,听不到她的声音,经过她办公桌时,看着空荡荡的桌面,忽然感到寂寞。 一种无边无际、深沉可怕的寂寞,足以令任何坚强的人堕落。 他怕那样的寂寞。 才不过几天,他便发狂地想找回她。 是骄傲逼他强忍,他不愿认输,从小到大,除了对一向管教他严苛的父亲,他从没对任何人低头过。 她当然不能是例外。 他告诉自己,没什么大不了,她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绝世优秀人才,失去她,大不了再招聘一个新助理。 但其实,他心里很明白,他需要的从来不是助理,她对他的意义也绝对不只是工作伙伴。 已经很喜欢、很喜欢了,所以也很痛苦、很痛苦。 她喜欢他,那他呢?对她又是什么样的感觉? 严琛迷惘了。近日他不断思索这个问题,一次次打开手机,看萤幕上清恬平静的睡颜。 周韦彤的睡颜。 是那天从东京飞回台北的机上,他趁着她迷糊昏睡时偷偷拍下的,她因为还病着,脸色苍白,颊畔又染上些许不正常的嫣红,戴着一副不合宜的眼镜,看起来实在不怎么漂亮。 但对他而言,却是可爱的、值得玩味的,每当闲暇,他总会习惯性地盯着这张照片发呆,盯着盯着,偶尔会心猿意马。 如果在公司,他会马上叫她进私人办公室,尽情“欺负”她一番,如果在家里,他便会传简讯或打电话烦她,故意交代她琐碎公事。 她是一个很重要的人。他可以肯定。 笑的时候,会为他阴暗的世界照进阳光,哭的时候,会狠狠拧痛他的心。 对他而言,她就是这样一个女人,自从灿心去世后,谁也不能叩开他紧闭的心扉,甚至连灿心,也无法如她那般牵引出他自然率真的笑容。 跟她在一起,他偶尔会觉得自己的心智年龄仿佛倒退了,成了个长不大的孩子,爱笑爱嬉闹,以逗弄她为乐。 而在灿心面前,他从来不会是个孩子……应该说,在所有人面前,他都是个霸道自我的大男人,从很年轻的时候,他便要求自己担起男人的责任。 可现在,他学会了淘气。 是她教他的。 与你相遇,对我来说,是一种幸福。 她说,遇见他是幸福,如果不是他,她不会找到自己,但就因为她找到了自己,她永远不可能也不甘心成为另一个女人的替代品。 她以为他把她当灿心的替身。 真傻!她怎会以为他将她当成灿心?他很清楚她们是不同的两个人。 灿心给他的,是伤痛,是怨恨,她却教他开朗,给他快乐…… 傻的人是他吧?怎会蠢到放她走?严琛暗恼。 他原以为自己可以撑下去,以为自己不需要她,不需要任何人,但他终究错了。 每多与她分别一天,便多思念她一分,到如今才恍然大悟,他不能失去她—— 但他找不到她。她换了手机号码,她妈妈说她出门旅行了,暂时不会回家。 很显然,她是故意要与他断了联系。 该怎么做好? 其实你只是不知道怎么从过去走出来,你一直囚在那里! 沉痛的嗓音一再在他脑海回响。 也许,是该勇敢面对过去的时候了—— *** “哥,你终于肯见我了。” 在深夜的酒吧等待严琛的,是他曾经最疼爱的弟弟,严飞。 一见到他,严飞立即从角落的沙发区起身,朝他挥手。他面无表情,胸口却在看见严飞微跛的右腿时,痛楚地揪紧。 已经好几年了,阿飞的腿还是无法完全恢复从前的健步如飞。 “接到你的电话,我好高兴,没想到你会主动联络我。”严飞招呼他坐下,神情掩不住欣喜,举起威士忌酒瓶,为他斟了一杯。 “我是来清算过去的。”他矜持地声明。 严飞仿佛早料到他会如是说,淡淡一笑。“你还恨我吗?” 严琛不吭声。 他怎么可能恨自己的亲弟弟?只是曾经破碎的亲情,不知该如何修复。 “我知道,是我不对。”严飞主动道歉。“我也不该将灿心的死怪到哥身上——那时候我太激动了,其实是我们对不起你,或许是上天给我们的惩罚。” 是惩罚吗? “如果是惩罚,也是针对我的吧?”严琛自嘲地撇唇。 严飞讶异地望他,半晌,若有所思地微笑。“那个女人说的没错,你一直对这件事感到愧疚。” “那个女人?”严琛震动。“你说韦彤吗?” “嗯,周韦彤。”严飞顿了顿。“她长得很像灿心。” 严琛默然无语。 “她说,其实你想原谅我,是这样吗?哥。”严飞小心翼翼地试探。 严琛端起酒杯,没说原不原谅,却用一个敬酒的姿势表示友善。 “其实当年你可以早点告诉我实情的,你们两情相悦,我没什么好不成全的。” “很抱歉,让你在最难堪的情况下知道真相。”严飞歪斜地扯扯嘴角。“我也没想到灿心会那样激怒你,后来又……发生那场车祸。” 气氛顿时沉寂,兄弟俩同时回忆起往日,那段早已云淡风轻,却又仿佛历历在目的过去。 他们都曾在那段日子受伤,也都学会重新站起来,坚强地迈向未来。 良久,严琛首先沙哑地扬嗓。“灿心的个性就是那样,她喜欢雨天,却最讨厌淋雨。” “她希望全世界都把她捧在手心,真的很自私。”严飞同意他的评论,“可我就爱那样的她。” “傻子!”严琛失笑。 严飞也笑了,坦然接受兄长的嘲谵,摇摇酒杯。“哥,你爱她吗?” 严琛挑眉。“你说灿心?”经过那件事,他怎么可能还爱她? “不是,我说周韦彤。” “韦彤?” “我看得出来,她很喜欢你。”严飞意味深长地低语。“我跟她讲整个故事的时候,她一直很难过,眼眶含着泪,是因为你,哥,她为你心痛。” 她为他心痛? 严琛震撼,胸间如万马奔腾,踏着狂野的节奏。 什么样的强烈情感会让一个女人为男人心痛?那已经不仅仅是喜欢了吧?又是什么样的情感,会让他听见她为自己心痛时,感觉当年留下的疮疤,终于愈合了最后一道口? “她说,那场车祸只是意外,要我跟你都别怪罪自己,她还说,她很想让你快乐,但可惜她不是灿心,恐怕代替不了她。”严飞转述周韦彤的心声,字字句句,敲在严琛心口。 他凝坐不动,品着那似疼非疼的滋味。 严飞仿佛看透他思绪,眼眸含笑。“你最近很快乐,对吧?” 他的确很快乐。严琛握着酒杯,在那一块块于酒海浮沉的碎冰里,看见绚烂多彩的万花筒画面。 都是他与她,属于他们的欢乐回忆。 “我猜你现在正想着她。”严飞突如其来地开口。 “你怎么知道?” “你想她的时候,眼神有爱。” 他的眼神……有爱?严琛惊骇。 有某种声音,在他心海回响,沸腾着血液,震动耳膜,教他全身激颤不止。 这是爱情的声音吗? “你自己都不晓得吗?”严飞似笑非笑地调侃。“哥你还是跟从前一样,对感情迟钝!”否则又怎会看不出亲弟弟一直暗恋自己的女朋友? 严琛怔忡,弟弟说他眼神有爱,说他感情迟钝,难道是真的?原来他一直沉溺在爱的浪潮里,却不自知? 一念及此,他霍然起身,只觉一颗低落的心,瞬间飞扬。 严飞错愕,以为他要发飙,不料他却是伸出温暖的手。 “以后有空,再出来陪我喝酒吧。” 严飞无语,傻傻地与兄长握手,兄弟俩都在彼此眼中看见感动与悸动。 其实,还计较什么呢?都那么多年以前的事了。 严琛微笑,而严飞看着他温煦的微笑,更震惊了。什么时候,这些年来总是待人冷淡的哥哥也懂得给人温暖? 是那个女孩,改变了他吧…… “你今天为什么打电话约我?” “因为韦彤,她希望我能面对过去。” 果然是她! “我得感谢她。”严飞低喃,神情浮掠几许怅然。没想到他们两兄弟因一个女人绝交,又因另一个女人和解。“她是个好女孩,你要好好珍惜。” “嗯,我知道。”严琛颔首,眼神酝酿决心。 *** 台东,关山小镇。 这个全台湾人口最少的小镇,却拥有一条长达十二公里的环镇自行车道,以及不输给任何地方的秀丽景致,远跳花束纵谷,山峦起伏,近观阡陌纵横,绿野乎畴,秋冬时节,错落的稻田间,还能见到五彩缤纷的各色花朵,向日葵、大波斯菊,欣欣向荣地绽放笑颜。 还有用传统水稻及紫稻栽植出的彩绘稻田,听说前阵子有个年轻人,请稻农栽了一男一女相拥的图案,高调地向女友求婚。 当然对方一定点头答应了,如此浪漫的求婚,哪个女人能抵抗? 周韦彤微笑,停下单车,欣赏日落风光,晚霞宛若油彩,一层又一层地在天空涂抹,震撼人心。 自从来到这个偏僻的小镇后,她养成了在黄昏时骑单车的习惯,每回骑乘,都会有不同的发现,不同的惊喜。 这里,是她高中同学liz的娘家,liz爸妈开了一间民宿,正好缺个帮手,于是她便住下了,平日在民宿帮忙,周末的时候教附近的孩子画画。 日午过得平淡,却很顺心,当地人很热情,轮流招待她,教她体验农家生活,民宿的客人也常与她分享各地趣闻。 她学到许多,也成长许多。 最重要的是保持开放的胸怀,当紧闭的心扉打开了,自然可以迎来全世界的美好。 这是她最近深深领悟到的道理。 她过得很快乐,虽然,也很寂寞。 因为她想念严琛,相思的滋味有几分甜,但更多的时候是苦涩。 他过得好吗?是否按时吃饭?笑得多吗?走在路上,看不看得见周遭小小的美丽、听不听得到鸟儿婉转啾鸣? 她想,他会不会也偶尔想起她? 娘亲说,她这是自寻烦恼,在电话里劝她回台北,再与他见一面。 她坚决不肯。“我不想当别的女人的替代品。” “你又知道自己只是替代品了?” “这很明显,不然他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他对你好,当然是因为他喜欢你啊!” 她幽幽叹息。“妈,你不懂。” 她承认,他也许是喜欢她,但也是因为她长得像他难以忘怀的旧情人。 “你才是傻瓜呢!”娘亲指责她。“你不是说最近对自己有自信多了吗?怎么还是一样钻牛角尖?” “我没有啊!” “还说没有?之前你不是跟我说你那个冷血老板好像变了一个人吗?说他懂得笑了,还会跟你一起玩游戏?” “是没错,但那不是因为我的关系……” “不是你,是谁呢?你就是你,就算跟他前女友长得像,也不是那个女人,而且那个前女友,只会惹他烦恼难过,你却跟他一起找快乐——你好好想想,彤彤,让他笑口常开的人是你,陪在他身边的也是你,不是那个女人的鬼魂!” “可是……” “如果不是你,那男人会懂得笑、懂得快乐吗?你不是说过,你误会你那些高中同学了,不是她们排挤你,是你自己自卑、怕受伤,觉得自己比不上她们的成就,忽视了她们其实也是各有各的难关——你现在对那个男人,不就是在做同样的事吗?你预设他把你当成前女友的替代晶,难道不是在画地自限?你不怕因此错失一段可能的爱情吗?” 她画地自限,错失爱情? 母亲的劝说令她震撼,她一直以为她学会了开启心扉,原来还是胆怯地将爱情关在门外? 是这样吗? 周韦彤想不透,心弦却隐隐触动。 她刻意换掉手机号码,不联络他,也不让他找到自己,是否下意识地逃避面对现实? 因为她害怕,害怕自己的表白换来的只是冷漠以对,在信里道谢,祝他幸福,其实只是假装洒脱。 她怕得知他的反应,更怕他没有反应,于是选择逃离…… 是这样吧?周韦彤苦涩地自嘲。 日落了,天色黯淡,在路灯一盏盏亮成一线时,她踩着单车回民宿,帮忙准备客人的晚餐。 饭后,她陪liz爸妈泡茶聊天,直到夜深了,她道晚安,回到借住的卧房,洗过澡,站在窗边擦发的时候,听见窗外传来渐浙沥沥的雨声。 下雨了。 她痴痴地望着流过窗扉的雨滴,心房忽然空了,虚无蔓延。 烟雨蒙蒙的夜晚,她总是特别想念他。 不知过了多久,手机响起短促的铃声,惊醒她落寞的思绪,她拾起手机,是娘亲传来的简讯。 有人托我将这个网址传给你。 简短的一句话,附上一串网址。 她打开搁在梳妆台上的笔记型电脑,连上网路,输入网址,原来是一段上传到you tube的影音档。 是什么呢? 她好奇地点开影片,画面出现,一开始,是蔡常熙爽朗的笑容。 “嗨,韦彤,好久不见,你还好吗?” 接着,是更令她意想不到的严飞。“没想到我也在吧?其实我们今天等于是来做慈善工作的,帮一个不懂示爱的家伙表白,就是他!” 一道熟悉的身影既预警地闯进画面,她惊怔,顿时断了呼吸—一 “呃,该怎么说好呢?” 突然被推到镜头前的严琛很尴尬,不安地深呼吸、清喉咙,准备动作一连串,嘴里偏偏蹦不出一个字来。 蔡常熙翻白眼。“boss,你干脆点!像个男人好吗?” “就是啊。”严飞跟着笑。“这样拖泥带水的,很不像你耶。” “知道了,你们少罗唆!”严琛狠狠一瞪,把两个碍事的旁观者都瞪离萤幕范围。然后,他扬眸直视镜头,颊畔浮着可疑的窘色。 “周韦彤,你到底躲哪里去了?说声谢谢就可以不见人影吗?知不知道我一直在找你?你妈不肯告诉我你的下落,委托徵信社也找不到,你知不知道我都快急死了?我警告你—一” 某条无影腿踹来,他连忙改口。“我是说,我有话跟你说,你给我听着。”他顿了顿,又是皱眉,又是叹气,仿佛对接下来自己将要做的蠢事感到很难堪,挣扎许久,还是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稿纸。 “周韦彤,我……喜欢你。该说谢谢的人是我,你改变了我,如果不是你,我还是以前那个机器人,每天只晓得工作,到处惹人厌,所有人都恨我,就连我亲弟弟都不敢跟我说话——” 一声诡异的嗤笑。 他眯眼,怒视笑声来源,一片识相的沉寂,他抿抿嘴,不情愿地继续念情书。 “如果不是你,我不会整天想跷班,不会在该工作的时候只想着玩。如果不是你,我不会迷上air hokey,不会在看电影时发笑。如果不是你,我不会像个笨蛋,看着人家的睡颜发呆,不会偷拍她的照片,像个变态不时就拿出来看——是你带坏了我,韦彤。” 她带坏他?她失笑,眼眸氤氲着泪雾,他也抬头望向镜头,嘴角似笑非笑地勾起。 “遇见你之后,我才知道我的人生有多无趣、多干枯,如果不是你,我不会像现在这么快乐。”墨幽的眼眸波动着奇异光影。 “我在东京喝醉酒那天,你说我喊着灿心的名字,你以为我还爱着她,其实不是,我是……也不能说恨,那种感觉很复杂,我只是想问她,为什么不把事情了断清楚?为什么要在我跟阿飞之间投下震撼弹,然后就自顾自地离开?我想我是气她,她就那么不负责任地走了,害我们兄弟都那么痛苦。” 他深深叹息。“我承认,一开始注意到你,是因为你长得像灿心,但我从来没将你当成是她。就像天上的星星,我们肉眼看起来可能都差不多,可是彼此却相差了几万光年,你跟灿心,就是给我这种感觉,你们……很不一样。” 她跟薛灿心,不一样。 她笑了,泪水无声地滑落。 她静静地望着萤幕里的他,而他也仿佛感应到了,与她深情相凝。 “唱歌!唱歌!唱歌!”两个无聊的男人杀风景地起哄。 “知道了啦!”他回头抛给好事份子两枚白眼,接过他们递过来的吉他,随意拨弦。“你不要觉得好笑,我也不想这么做,都这两个家伙说什么电影或电视剧里,男主角只要唱情歌对女主角求爱,绝对是无往不利的,不管是天生一副好歌喉,还是五音不全,总之女主角听了,一定会感动得一塌糊涂,然后就飞奔到男主角的怀里……所以他们非逼我唱不可,真麻烦。” 他很无奈似地撇撇嘴,拨弄琴弦,低声哼唱。“窗外的麻雀,在电线杆上多嘴。你说这一句,很有夏天的感觉。手中的铅笔,在纸上来来回回。我用几行字形容你是我的谁……” 是周杰伦的(七里香),他歌声虽然不怎么好听,吉他倒是弹得很流畅。 她甜蜜地叹息。到底他还有多少她不曾见识过的一面呢? 那饱满的稻穗幸福了这个季节 而你的脸颊像田里熟透的番茄 你突然对我说七里香的名字很美 我此刻却只想亲吻你倔强的嘴 雨下整夜我的爱溢出就像雨水 窗台蝴蝶像诗里纷飞的美丽章节 我接着写把永远爱你写追诗的结尾 你是我唯一想要的了解很美的一首歌。 当最后的和弦落下时,她的心已悸动得不能自己。 “怎么样?很难听吧?像杀猪的声音对吧?”严飞淘气地评论。 蔡常熙也笑着加入。“你妈已经答应我们了,如果你再不回来,就天天帮忙传简讯给你,让boss天天魔音传脑给你听!小心点,我看你八成会因此神经衰弱……” “神经衰弱什么啊?”严琛不爽两人的调侃。“都给我滚出去!出去!” 好不容易,他终于净空了闲杂人等,只留自己在画面里。 “你听着,”他严肃地发表宣言。“就算你神经衰弱了,我也会对你的一辈子负责,不是作为你的老板,是作为你的男人。所以,快回到我身边吧!都快三十岁的女人了,要找到像我这样优秀的长期饭票可不容易,你最好懂得把握——不对,你一定要把握,不然会后悔——听见没?马上回到我身边!” “这算什么?是威胁还是命令?唉!哥,我不是跟你说过吗?哄女孩子不是这样的。” “就是啊,boss,你这样说不定反而吓走她,口气得温柔一点,就像——” “x的!你们两个是背后灵啊?从哪儿冒出来的?给我滚!” 镜头一阵激烈晃动,画面转黑,结束。 看完影片,周韦彤几乎要疯了,慌得坐不住,在房内来回走动,芳心浮躁地飞扬。 他喜欢她,呼唤她回到他身边—— 她好想立刻赶回台北,回到他身边,可惜夜太深,火车停驶,她无法动身,只能困在这离他遥远的小镇。 一整晚,她重复播放影片,笑着、哭着,像个傻瓜,为爱痴狂。 天色蒙蒙亮,她立刻收拾行囊,赶搭第一班火车。 雨停了,空气清新微凉,街道上空荡荡的,杳无人踪,只有她形单影只,但她一点也不觉得寂寞,脑海还回荡着影片里他表白的声音,心口有一腔情意热烈地沸腾着。 来到车站,时间尚早,售票口还未开张,周韦彤在车站大厅徘徊,忽地,低垂的螓首撞上一个有棱有角的下颚。 “喔!”男人吃痛,惊呼一声。 “对不起、对不起。”她连声道歉,扬起脸,一张朝思暮想的俊容映入眼眸。 她不敢相信,言语震惊地卡在唇腔。 而他揉着疼痛的下巴,却是含笑望她。 “周韦彤,我的下巴跟你有仇吗?你就非要这样虐待它?”他挪揄。 她怔怔地忆起两人初相遇时,她也是这般鲁莽地撞痛他。 她想笑,泪雾却在眼里晕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严琛微笑。“我在你家门外站岗一个礼拜,你妈才肯告诉我你在这个小镇,但她没告诉我地址,所以我本来打算一家一家问。” “一家一家问?人家会当你是变态!” “你才知道,谁教你连手机号码都换了?”他没好气地抱怨。 她轻轻地笑。也许她就是在等这一天,等他抛下一切,亲自来寻她。 “你怎么来的?现在还那么早。” “我坐夜间火车过来的,几分钟前才刚到站。”他解释,星眸炯炯。“你不是说人应该做点不同的尝试吗?我从没坐过夜班车。” 连捷运都不坐的男人,竟然为了她坐夜班火车,一路颠簸,他肯定整晚没睡好吧? 她心疼地看他,也不知是否错觉,觉得他似乎瘦了不少。 “你呢?”他注意到她的行囊,主动伸手接过。“打算搭早班火车回台北吗?” “嗯。” “这么说阿飞跟常熙提供的方法还真的有用,你真的被我感动了。”他得意洋洋。 她娇嗔地横他一眼。“才不是感动呢!是怕你以后天天魔音传脑给我听,我可不想神经衰弱。” 他闻言,登时横眉竖目。 她看着他孩子气的表情,心弦温柔地一牵。“坐火车的时候,有看到星星吗?” “星星?” “你不是说天上的星星看起来都差不多吗?可我跟她绝对不一样,所以,我是哪颗星呢?” “喔,那个啊。”他懂了她弦外之音,放下行囊,机敏地掏出手机。“这一颗,我早就摘下来了。” 她正奇怪时,他打开手机,桌布就是她的照片。 她又好笑又感动。“原来你说偷拍的照片就是这个啊!” “很棒吧?”他不知廉耻地炫耀。“这可是我珍藏的杰作呢。” “侵犯人家的隐私还这么得意?”她嗔他。 他耸耸肩,收起手机,大手抚上她软嫩的脸蛋,指尖眷恋地记忆着她每一寸肌肤。 “你戴隐形眼镜了。”良久,他沙哑地低语。 “不行吗?” “你不怕引来色狼?”拇指和食指忽地用力掐住。 他怎么老爱掐她的脸啊?她瞪他,想责备,却又从他这举动里感受到难以言喻的宠爱。 “你在说什么啊?” “你不知道吗?”他俯向她,额头与她亲密相贴。“你的眼睛很漂亮,比天上哪颗星星都好看,所以……” 方唇缓缓靠近,她倏地屏息,心动地期待,许久,他终于捕捉她,温柔地品尝她的甜蜜。 “韦彤,你回来吧!”他在吻与吻之间,挑逗地要求。“回到我身边,我给你更高的职位。” “什么职位?” “我的……女朋友。” 她心韵迷乱,不觉伸手勾搂他肩颈。“这个职位有比助理高吗?” “高很多。”他顿了顿,补充。“比副总经理都高。” “是吗?”眉眼笑弯,“意思是我以后可以对副总下令?” “嗯。” “他都会听吗?” “如果是合理的,他会听。” “不合理也要听啊!”她故意逗他。“你不是说过?挑剔是身为上司的权利。” 他懊恼。“你不也说过,做人要圆融一点?” “哟,已经开始顶嘴了。”她冷哼。 不能顶嘴吗?也行! 严琛低声一笑,野蛮地掌住她后颈,将她吻得头晕目眩,确定她身心都投降,这才心满意足地放开她。 “这么吸引人的一张嘴,用来吵架不是很浪费吗?”他邪恶地笑。 她当然懂得他的暗示,羞怯地敛眸。 “对女朋友使坏是身为男朋友的权利。”他坏坏地再亲她一口。 “你又‘欺负’我了。” “谁教你要用这么可爱又无辜的眼睛看着我?以后每天都欺负你。” 她娇笑,握起粉拳敲他,他接住,另一颗拳头又来,他又灵巧地接住。 “你干么啦?放开我。” 他扣住她双手,将她拉向自己,独占地啄吻她的唇,一口又一口,吻上了瘾,丝丝爱意,缠绵黏腻,怎么也断不了—— 在淡蓝色晨曦照拂下,他们迎来了初萌的爱情。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