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大当婚》 第一章 【第一章】 东岳中寅二十六年 东岳京城,山雨欲来风满楼—— 东宫内,气氛凝重。吏部、工部、礼部、刑部,四部尚书侍郎会集一堂,全都在对太子皇甫善苦苦相劝。 「殿下,不能再优柔寡断了,此时若您再心软,让蒙王得了机会,只怕就要大败了。」 皇甫善今年二十七岁,皮肤白皙,五官姣好宛若女子,此刻却蹙紧双眉,「众卿为何一直要逼我?我和二弟是同母兄弟,我不信他会为了皇位将我逼得无路可走,再说父皇还在位……」 「殿下难道忘了,三年前,皇上将吏部交予殿下执掌,蒙王持刀逼宫,朝野震惊,若非当时皇后拦着,还不知会出多大的乱子,可陛下却没有因此严惩蒙王,只让他在府中圈禁三个月,算是处罚,很明显陛下心中偏袒蒙王。」 他咬紧唇,「可父皇若是偏袒二弟,为何还要封我为太子,还让我掌管四部至今?诸位的好意我心领了,但二弟现在身负要职,也是国家栋梁,你们希望我在父皇面前参他一本,但你们可曾想过,若参不下来,本宫我将立于何地?」 「殿下,您在顾虑什么?有我等这些臣子陪着您,所谓法不责众,倘若陛下为难您,我们会一起上奏力保,诸位大人也都交了心,大不了一起辞官,陛下不会眼睁睁看着东岳半壁江山倒掉的。」 皇甫善脸色一沉,「你们……这是在逼我!」 「殿下,眼看您未来的皇位即将不保——虽然六部中的四部在您手上,但六部的咽喉兵部和户部,却始终在蒙王的掌控之中,这一回他奉命驻守七台,那里不仅是边关要地,更是京师之外的第二大城,蒙王为何要求带兵五万,显然是想在七台和您形成分庭抗礼之势。殿下……您再不决断,等于是在养虎为患!」 一干人苦苦哀求,让皇甫善心乱如麻,好半晌,他将双目一闭,挥手道:「罢了,这件事我不管了,你们想怎么做……就随你们便吧,只要日后不要牵扯到我,本宫就谢谢诸位大人了。」 今夜京城中最大的青楼——春满楼,又是人声鼎沸,春满楼之所以能在花街柳巷中脱颖而出,名冠京城,不仅仅凭借着楼子里的姑娘标致,嘴甜身软,还因为将客人分做三六九等。 没钱的,上大堂,不能包房,但也好吃好喝,有姑娘照应。 有钱的,上二楼,厢房之内,软语温存,别有风情。 若是达官显贵,不愿暴露行踪,后院干净清雅,有古琴声韵,吟诗诵词,品茶赏花,实在是人间乐事。 所以,到这里一掷千金的不在少数,更有不少皇亲国戚将这里视为自个儿家的「后花园」。 春满楼最好的地方就是后院的暖香阁,据说这里不但有京城第一美女肖艳艳贴身相伴,还有堪比宫廷御酒的佳酿,今天几位外地富商路过京城,本想好好领略一下个中滋味,却被告知暖香阁早已被人包下。 其中一位富商很不满地说:「对方花了多少银子,我出双倍!」 暖香阁的伙计训练有素,一身整洁的青衣小衫,笑容可掬,「不好意思,这位贵客,不是多少银子的问题,而是包院的人我们惹不起,劝您最好也不要招惹。」 「谁啊?」另一名富商瓮声瓮气地问。 伙计眉一扬,轻念出两个字,「蒙王。」 想当然耳,随之而起的便是几声闷闷的倒抽凉气。 暖香阁内,艳名四播的肖艳艳今天打扮果然艳丽,一身桃红色的锦缎衣裙,粉白色绣着莲花的抹胸若隐若现,脸上化着京城最流行的梅花妆,云鬓卷曲自然垂下,满是风情。 此时她懒懒地斜靠在一名年轻男子身上,纤指有意无意地拨弄着身前的一把古琴,并未成调,只是闲闲地挑起几声音律而已。 年轻男子看上去只有十八、九岁,紫色的华服将面容俊俏的他衬托得像是暖房中细心呵护的白兰花般漂亮,和他对面那名身穿紫红色的青年相比,多了些轻佻高傲和几分漫不经心的霸气。 「二哥,大哥都准备和你摊牌了,你为什么还这样沉得住气,按兵不动?」 说话的年轻男子是四皇子皇甫东,他是二皇子蒙王兄弟党最坚定的成员之一,听他之言,便可以知道,坐在他对面的,就是让整个太子党头疼不已、忌惮忧心的蒙王,皇甫蒙。 皇甫蒙比太子皇甫善小三岁,今年也不过才二十四岁的年纪,眉眼神韵像是他父皇的翻版,精致的五官遗传了皇家俊男美女的特质。此时他跷着腿,斜靠在一张软榻上,低垂着眉眼,两只手交迭在小腹上,轻轻地打着拍子,像是在呼应从窗外飘来的几缕前院的歌声。 「二哥——怎么和你说正经话,你这么不当回事?」皇甫东不高兴地抗议了。 他这才缓缓张开眼,阖眸静卧的模样本来只是像头慵懒高贵的豹子,然而此时从他眸中迸射出来的精光,让本来瘫软得像是没有骨头的肖艳艳,都惊得坐直了身子,不敢和他正视。 「老四,稍安勿躁。」 皇甫蒙的眼角微挑,肖艳艳立刻知趣儿地站起来,恭敬地退出房间。 「这里虽然是青楼,但说话也不要太随便。」他自斟了杯酒,握在手中。 「二哥几时这么怕事了?艳艳也不是多话的人,你还怕她说出什么去?」 「她是你的女人,不是我的,我不能保证她的嘴巴是否牢靠。」只用酒液润了润嘴唇,他慢悠悠地道:「太子现在是个没主意的苍蝇,那些臣子只会在他屁股后面跳跳蹿蹿,没有人能当得了他的主心骨儿,父皇不发话,他不敢真拿我怎样。」 皇甫东托着腮,「那你为何要调军到七台?满朝上下,都在揣摩你的心思,太子党的人都快急疯了,这几天老往父皇的内宫跑,眼见是去参你不怀好意。」 低笑出声,「他们太沉不住气了!我调军,是向父皇请命,虽然兵部归我管,但实权仍掌握在父皇手中,父皇若是不肯,我也不能怎样,他们怕什么?」 他呼出口气,「听你说的倒是轻松,可你别忘了,他毕竟是太子,要想扳倒他可没那么容易。」 皇甫蒙反问:「我为何要扳倒他?」 被问得语塞,他愣了好一会儿才说:「自然是要扳倒他,你才能继承大统。」 「我向来最不屑耍什么阴谋诡计,我只乐得看他们自己闹笑话,皇位之争,多是下面人编派出来的,当个故事听听就行。」 皇甫东急了,「二哥,你可千万别这么说!不知有多少人等着追随你,听你这话,怎像是不想做皇帝了?」 他思忖一阵,「皇位,人人想得,自古以来,无非立嫡、立长、立贤,这三条路而已,论身份,我们是同母兄弟,谁也不比谁低贱,论长幼,他在我之前,论贤能……他有德名,我有实才,不相上下,若真要相争,自然得打个头破血流,所以我不想和他力拼,免得教人看笑话。」 第二章 「看笑话?你指谁啊?」皇甫东不解地问。 「自然是我们那位芳邻了。」皇甫蒙冷笑道:「西岳与东岳,打打和和这么多年,之所以谁也吃不下谁,就是因为国力相近,听说西岳今年有意选大公主眉琳做皇位继承人,而这个眉琳向来小动作频繁,手段粗鲁,蛮横发狠起来不输男子,我若和太子相争,最乐的就数她了。」 「说来说去,二哥怎顾虑起一个女人来了?这还不好办,不就是眉琳公主吗?我记得,前年她代西岳皇帝来为父皇贺寿,酒宴上一个劲儿地对你暗送秋波,还差点醉倒在你怀里,眼见是对你有意思,你娶了她做王妃,不就天下太平了?」 他眉骨一沉,「我娶她?除非我疯了,否则娶个悍妇回家,一天到晚都要打打杀杀,和娶个疯子有什么分别?」 「人家对你一往情深,到你跟前未必是悍妇了。」皇甫东大笑起来,又恍然想起,「对了,你和秋泓姊的婚事如何了?听说父皇已经亲自指婚?」 「嗯……」皇甫蒙从果盘中丢了颗酸梅给他,「你是不是心生嫉妒啊?」 连忙摆手,「我有什么可嫉妒的?秋泓姊脾气好,性子温柔,娶妻就当娶这样的女人才对,她嫁给你,也会是你的贤内助。」 他打了个哈欠,「反正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秋泓的确让人放心,起码她不会在背后给我使绊儿,这一点我还信得过。」 皇甫东忽然忧心道:「我听说……兵部侍郎李大人家中最近遭窃,说是金银财宝没有丢,丢的都是书信。」 皇甫蒙懒洋洋地说:「这是刑部该管的事儿,我才懒得过问。」 「好歹李大人是你手下,这一回失窃肯定有文章,若我没有猜错,必然是太子党搞的鬼,说不定在查你的什么证据,你总要小心些。」 「知道了,你近来真是啰唆。」皇甫蒙又喝了口酒,「一会儿我先离开,你不要和肖艳艳胡闹到太晚,父皇前几日还和我问起你,是否在外狎妓藏娇。」 他忙追问:「那你怎样答?」 「父皇那么精明,你若说瞎话,能骗得过他吗?他其实早知道答案,故意来套我话,我也只好说,男人在外难免有些胡闹,但大事你还是把握得住,父皇便没再问什么。」 皇甫东转忧为喜,拱手笑道:「多谢二哥帮我说话。改明儿个我挑个比艳艳还美的清倌美人,送到你府上去。」 「罢了,我只怕无福消受。」 出了暖香阁,夜风吹得皇甫蒙原本微醺的酒意清醒了几分,春满楼的伙计悄悄在旁边递上他的披风,低声说:「王爷,您的马车已经在角门备好了。」 「嗯。」他接过披风,并没有穿上,只是搭在腕处,抬起头看了看天色,忽然笑道:「今晚月光不错,我正好想走走,你去和我家车夫说,让他先把车赶回王府吧。」 「啊?」伙计以为自己听错,顺势抬起头去看。月亮明明就被乌云遮住了,哪来什么好天色?他再一转头,皇甫蒙已独自走出了侧门。 一过子时,全京城就会安静下来,皇甫蒙独自走在寂静的石板路上,四周静得只听得到他自己的脚步声。 绕出春满楼前的小巷,前头就是穿越京城东西向的主路。 皇甫蒙本平平静静地走着,忽然之间,他如暗夜飞鹰一般振袖而起,一个腾跃翻上屋顶,单手抓住原本趴卧在屋檐上的一人,狠狠将其从屋上拽下,摔在他的脚前。 「谁派你来跟踪本王的?」他居高临下,气势凛然。 那人被摔得筋骨剧痛,却咬着牙不发一语,接着突然抓起地上一把沙石丢向皇甫蒙,他闪身避开,那人便趁机翻身逃跑。 他冷笑一声,足尖轻点便追了上去。 怎知本来不见一人的小巷里,忽然走出一个女孩子,她的怀中抱着不知什么东西,低着头,走得急匆匆的,全然没有留意周遭的动静。 逃跑中的神秘刺客一见女孩,长臂一伸,便按住她的肩头,往自己怀中一揽,身形微转,将人押在自己身前。 「你再过来,我便在她的咽喉穿个洞!」他恶狠狠地将短刀抵着女孩的咽喉。 女孩猝不及防,虽然被惊吓到,但并没有松开怀中紧抱的东西,她张大双眼,定定地看着一步步逼近的皇甫蒙。 此时天上的黑云悄悄移开了一条缝,冰冷明丽的月光透隙而落,照在他缓缓抽出的银刀上,那熠熠生辉的银光不禁令人心惊胆战。 「你既然敢跟踪我,就该知道我是谁,难道你没听说,我生平最恨的就是被人要挟吗?」皇甫蒙目光犀利地盯着刺客的双眼,并未介意对方的胁迫。 他的继续逼近,和那充满杀气的凝视,让刺客不由得向后退了几步,女孩也被拉扯着一同往后退。 猛然间,女孩将怀中抱着的东西奋力向后一扔,淅沥哗啦全砸洒在刺客身上,刺客没料到,顿时手一松,皇甫蒙抓住这个时机,闪电般地一把抓过女孩,银刀横抹,血花飞舞四溅之后,一具尸体当街倒下。 「可惜,没留下活口。」 皇甫蒙幽幽一笑,将刀背上的血渍在那人衣摆上抹了抹,还刀入鞘,这才转过身去看那个女孩,只见她静静地蹲下来,小心翼翼地捡着碎了一地的瓷片。原来刚才她怀中抱着的是一锅热汤。 「不要捡了,又不能再用了。」他丢过去一句话。 那女孩充耳不闻,拿出一块手绢,依然认真地将每个瓷片都捡到手绢中,彷佛它们是无价的珍宝。 「今日还真要多谢你了,看不出你小小年纪,还挺镇定的。」皇甫蒙笑看着她的背影。 这女孩看身材,也不过十五、六岁吧,瘦瘦小小、弱不禁风的,竟然有如此胆量,真是难得。 可那女孩就是不响应他,将碎片都包好后,依然抱在怀中,转身就走。 「喂,站住。」皇甫蒙见她走得着急,像逃命似的,只好向前一跨,攥住她的手臂,「你不必怕和今日的事扯上关系,若有人问起,就叫他们到蒙王府找我。」 他以为只要提到「蒙王府」三个字,女孩必会心生敬畏,怎知她只是飞快地抬头看他一眼,然后咬着唇说:「那又怎样?他也是死了。」 「你该不会同情这个坏人吧?」皇甫蒙这才看清她的脸。真的还是个孩子,细细的眉眼,窄窄的肩膀,全身上下没有半点成熟女人的韵味,只有那两片小红唇倒还算得上嫣然可爱。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坏人。」女孩摇摇头,「杀人的是你。」 皇甫蒙差点被自己的口水给呛到。莫非她认为他才是坏人「我救了你,你总该感激吧?坏人可不会救你的。」他恨恨地说。 女孩将头垂下,扭了扭身子,挣脱他的箝制,快步转身就走,只丢下一句话,「要不是你,我今天不会这么倒霉。」 皇甫蒙生平第一次被人这样蔑视,气得差点直接将刀鞘扔向她,但转念一想,何必和一个小孩子斗气,查出谁才是背后主使才是要紧,再瞥了一眼女孩消失的巷口,此地距离花街巷很近,一个十来岁的女孩,三更半夜抱着一锅热汤在外面溜达什么? 周静阳几乎是用跑的回家,推开门的那一刹那,她深深地喘了几口气。 第三章 刚才真是快被吓死了,怎么深更半夜遇到凶杀案,而且杀人凶手还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真是胆大包天。 她其实很怕和陌生人说话,偏偏那人杀了人,还有闲情逸致拉着她聊天,所幸最终把对方甩脱了,她可不希望日后官差找上门来,但愿这么黑的夜里,没有人看到她涉足这件案子。 「静阳,你回来了?」内屋传来娘的叫唤声。 她带着歉意地回道:「是,娘,我回来了。」 走进低矮小房中,房门窗户都已破损,夜里的冷风直往屋里灌。 「娘,我今天本来从春满楼带了一锅热汤回来,是客人点了没有吃的,艳艳姊好心,让我带回来给您吃,可是……半路上撞到人,汤洒了,锅也摔了。」她跪在床头边,说着说着,眼泪便不自觉流了下来。 周静阳的娘双腿有疾,行动不便,平时靠帮人做点针线活赚点银子,此时见女儿颤巍巍地捧出碎了的瓷片,心疼地问:「烫到你了没有?」 「没……但这锅怕是不能用了,娘,您说前街会锔盆锔碗的张大叔,能不能修好它?」 周母叹口气,「傻孩子,碎成这样,肯定是不能修了,就是能修,要多少个钉子?那钉子钱大概都要比锅贵了,别伤心了,人家不是说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以后再买一个便是。说来是爹娘没用,让你小小年纪就要去青楼做事,那里岂是好人家的女孩该去的地方?你每天出门,娘就提心吊胆,怕你在那边受了委屈。今天怎样,有没有人为难你?」 「没有,艳艳姊对我很好,只让我在后面的暖香阁伺候,那里客人很少,都是贵人,不像前院的客人那么没规矩。」周静阳刻意隐瞒方才遇到的凶杀案,不想让娘担心,接着她看看周围,「爹呢?」 「一早有人雇车去吉春镇拉煤,价钱还不错,你爹就去了,大概要过两天才能回来。」周母拉着周静阳上了炕,炕上只有薄薄的一床被子。「娘给你暖了半天的被,你赶快进来暖和暖和,火上还有几个烤馒头,怕费火,所以现在是冷的,你要是饿了,就去热一热。」 「我不饿,走时艳艳姊先让我吃过了。」她从怀中掏出几块用纸包好的酥饼,「这是艳艳姊让我拿回来给您的,娘,您尝尝看,可好吃了。」 周母一听,眼泪扑簌簌地直落,一边吃着满是女儿体温的酥饼,一边勉强堆起笑,「乖女儿,娘有你,是此生最大的福气啊。」 她紧紧搂着娘,小声说:「等我日后再赚点钱,就可以带您去看大夫,上次罄寿堂的张先生不是说了吗?您的脚还是有可能治好的。」 「傻丫头,都这么多年了,怎么可能还治得好?再说就算能治,也不知要花多少银子,咱们家现在只求吃饱穿暖,其它的就不要奢望了,只要一家人平平安安在一起,比什么都强。娘现在最大的愿望,就是日后把你嫁个好人家,眼看你都要十八了,身子骨还是这么瘦弱,人家媒婆都看不上眼,更别说男方家了。」 周静阳脸一红,「说什么嫁人啊,我还小着呢。」 周母摸着女儿光润的小脸,「该是嫁人的年纪了,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已经嫁给你爹了,但娘最不放心的是,你这样好的闺女,万一你嫁得不好,娘一生都无法安心。」 她的脸更热了,撒娇地拼命往娘怀里钻,「娘,哪有您这样夸自家女儿的?」 轻轻拍着女儿的背,周母却在心中重重叹了口气。她这么好的女儿,不但孝顺父母,而且吃苦耐劳,但愿上苍能为她觅得一个好夫婿…… 【第二章】 皇甫蒙走进后花园时,园内一片喧闹,两位妹妹皇甫楠和皇甫慧正在争抢一朵初开的海棠。 东岳国的国花一直是栀子花,不过这两年国君从海外重金购置了一些新的花种,垂丝海棠就是其中之一。 皇甫慧紧紧握着花枝,不满地叫道:「这花是我先看到的,五姊你为什么非要和我抢?」 皇甫楠笑嘻嘻道:「好妹妹,姊姊实在很喜欢,你就先让给我吧,回头我宫中的簪环首饰,任你挑一件走,行吗?」 此时刚好瞄到皇甫蒙走近,她立刻求救,「二哥,你快来管管五姊,就是爱美也不该抢人家的东西啊。」 他伸头看了一眼,笑道:「我当是什么好东西,不就是朵花吗?五妹,你就是让给七妹又怎样,好歹你是做姊姊的,再说这海棠花喜阳不喜阴,这么冷的天,能种出来已是奇迹,摘下来之后就不值钱了,你还当它能在你头上开多久?若是戴着一朵破败的残花出门,你还会觉得美吗?」 听他这么一说,稍有犹豫,皇甫慧立刻趁机将花夺回手中,欢天喜地地跑开。 皇甫楠见状,忍不住叹道:「二哥就是偏向七妹,我不过是觉得那花在这个时令开,实在是希罕。」 皇甫蒙低身在她耳畔说:「不该是这个时令开的花,就是强开了,也不美。」他有意无意地看了眼站在不远处的皇甫善,「人也是这样,不该霸着的位子,如果一直霸占着,还不知道下场会变得如何。」 太子听到他这句话,脸色一变,直挺了身子看着他,嘴唇张阖几下,却没有真正说些什么。 倒是皇甫蒙一脸泰然,施施走向他,笑咪咪地打招呼,「大哥,今日怎么有空离开东宫到这儿来闲逛,四部的事还不够你烦心吗?」 「你的兵部、户部难道也很闲?」皇甫善彷佛很不愿意和他说话似的,一边说一边就要躲开。 「正好有事要找大哥帮忙。」皇甫蒙亲热地揽住他的肩膀,低声说:「昨天晚上我在花街柳巷遭遇埋伏,这件事大哥听说了吗?」 皇甫善闻言,立刻震惊地看着他,「遭遇埋伏?什么埋伏?」 「有人要杀我。」他歪着头想了想,「也不对,应该算是跟踪我吧,结果被我发现,被我给杀了。」说到这里,他勾起唇角轻笑道:「刑部是归大哥管,所以小弟来为自己讨个人情,这件事就请大哥告知刑部一声,第一,不要和小弟追讨刑罚,第二,帮我查出那刺客的幕后主使是谁。」 「这事儿……你自己和刑部的王大人说不就行了,他还敢不给你面子吗?」皇甫善皱起眉,「光天化日之下,居然有人敢对皇子动手?」 「大半夜才动手的。」皇甫蒙皮笑肉不笑,「对方真不知天高地厚,真希望那个幕后主使能有点自知之明,少跟我来阴的,否则若是让我查出来,嚷嚷开了,他能有什么好处?大哥,你说我讲的是吧?」 他脸一沉,「这事儿我还真要好好查查,在京城的辖地,竟然会有这样的大事儿,若是让父皇知道了还得了!」 皇甫蒙再笑道:「大哥放心,这件事我当然不会告诉父皇,免得他老人家操心又伤心。那我就算交代完了,日后若还有麻烦大哥的地方,大哥千万别嫌我烦。」他笑容可掬地说完,眼角余光刚好瞥到刚刚走进院子的一道倩影,大声道:「我就说这么好的日子,秋泓不来就可惜了,刚想着你,你就来了。」说完便快步迎了上去。 第四章 刘秋泓,户部尚书刘岩松的女儿,因为深得皇后的喜欢,所以自小就跟着皇子公主们在宫中读书,和皇甫蒙也算得上是青梅竹马,近日大家都听说她已经被指婚给他,于是皇甫慧抢先一步凑过来打趣,「秋泓姊,恭喜你啊,就快做我嫂子了,我第一个来道贺,是不是有什么好处?」 她性格恬淡,人如秋菊般风姿绰约,楚楚动人,听到皇甫慧这般调笑,朱唇一抿,伸手轻点了下她的鼻尖,「就你话多。」 皇甫蒙此时也走到刘秋泓跟前,一把拨开七妹,「小孩子赶快玩去,我和你秋泓姊还有正事要谈。」说着就拉起她向外面走去。 出了御花园又走了十来步,她才低声道:「我听说你昨夜遇袭了?」 「谁和你说的,老四?」皇甫蒙笑笑,「也就数他最多嘴。」 「怎么会突然出这种事,你知道是谁做的吗?」刘秋泓担心地问。 「现在还不确定,我方才对大哥敲山震虎了一下。」 她一惊,「你怎么和太子说的?这事情不论是否和他有关,他皆能否认到底,你小心敲山震虎不成,反变成打草惊蛇。」 「我虽然不像你这女诸葛足智多谋,但也并非不懂事理,我早说过,大哥是个没主心骨的人,这事若与他有关,最多与他的手下有关,他还没有那个胆来杀我,现下我只是提醒他一下,让他看牢了底下的人,不要和我斗这种心眼儿。」 见他表情张扬又不屑,她不禁噗哧一笑,「你就是这个脾气,争强斗狠,总是改不了,我看你是故意让太子难堪。」 「随你怎么说。」皇甫蒙笑着晃了晃脖子,「今天兵部那边已经和户部核算好了,五万人马,吃喝拉撒都算上,开拔到七台,一路大约要消耗三万两银子,这笔钱,你说父皇肯出吗?」 刘秋泓答道:「花费比我想的要少,陛下没道理不同意,你去七台驻军,是为了防守那边的西岳军队,这是陛下亲准的,不会不给银子,只是兵部一下子要走这么大笔银子,其它几部只怕要说三道四了。」 他笑道:「这一点我早料到了,所以我准备一会儿去见父皇,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就当敲个边鼓?」 「我现在这身份还是不宜和你一起在皇上面前露脸吧,皇上心中必然会认定我们俩是一伙的。」 闻言,皇甫蒙笑得更开心了,「咱俩从小到大都玩在一起,不用说也知道咱们是一伙的,父皇要你嫁给我,就是认准了这件事,你还顾虑什么?」 刘秋泓忽然神情一整,「这就是我最大的顾虑,皇上要我嫁你,到底只是想让我帮你治理好七台,还是……为了日后更大的土地?你想过吗?」 他微微垂下眼,「这件事我从未问过父皇,我以为……此事还是不问的好,日后由谁继承大统,父皇心中自然早有主张,他现在两头安抚,就是不想看我们互相争斗。若是太子那边不把我逼得太紧,父皇有生之年,我会给他老人家面子,不和太子公开撕破脸,不过他忽然将你指婚给我,倒是出乎我的意料。 「父皇向来不管儿女婚事的,连五妹吵着要嫁给新科状元,父皇都只是一笑置之,也不知道为何他突然就认了你。」说完,他侧目看向她,「不过,既然你提起这个话题,我也有句心里话想问问你。」 「你说。」她神色认真的望着他。 「秋泓,要你嫁我,会不会委屈你了?」他说完这话,显得有点尴尬,手足无措地踱了两步,「你知道咱们自小就是兄妹之情,无男女之爱,我娶你,一是顺应父皇的意思,二也是为了日后我的大事,但这么一来,便会耽误你的幸福,我还是希望你能找个和你相知相惜的人厮守一生,不要掺和到我和太子的争端中。」 刘秋泓嫣然一笑,「蒙哥,你想太多了,正因为我们一块儿长大,所以我了解你,胜过了解我自己,现在正是关键时刻,我若能帮你一把,是我的荣幸,有什么委屈不委屈的,至于我的终身……那是缘份,急不得也求不来,现在这样不是挺好的?」 皇甫蒙这下终于松了口气,「既然这样,那我就不再和你客气了,等大事有了结果,你若有心仪的人,我随时可以帮你准备嫁妆。」 她笑道:「你是盼着我赶快改嫁吗?哪有你这样的丈夫!」 他开怀地笑着,轻揽着她的肩,「只是想让你过得幸福些。」 刘秋泓低头轻语,「我最大的幸福……就是能看着你,早一天坐到那个位置,除此以外,别无所求了。」 皇甫蒙离开父皇寝宫时已过了午时,本来父皇要留他吃午膳,他推说兵部还有事情要处理就先出来了。七台驻军的事,已得到父皇首肯,银子也可由户部调拨,这件心头大事总算是办妥,他兴匆匆地对等着他的刘秋泓说:「走,今日我请你吃饭,这件事你功不可没。」 她笑着摆手,「我表姐在等着我呢,她过两日就要待产了,孩子的衣服没有准备齐全,要我帮忙做些针线活儿。」 「女人家真是麻烦。」 两人互相道别后,皇甫蒙一出宫门,便策马直奔兵部,路过花街柳巷的时候,他无意看了路边一眼,忽然瞄到一个瘦小的身影站在某个摊子前,本是一闪而过的景象,不知道为何,他突然心中一动,勒住了缰绳,回过头去。 只见那个小人儿正轻声细语地和店家问着价,「那个锅子,多少钱?」 「二十枚铜钱。」 他仿佛听到小人儿叹了口气,接着垂下头小声说:「有点贵了……」 「贵,这可是上好的西陶,从西岳运来的,要这个价可不算贵了。」 他见那女孩爱不释手地摸了锅子好几下,又不舍地放回原位,转身要走,他马上翻身下马,伸手拿过锅子,看了眼,「二十枚铜钱是不算贵,这上面的画工虽然粗糙,但也值这个价。」 女孩转头一看是他,吓了一跳,「你……」 「那天锅子破了,你娘没骂你吧?」他从她的眼中看到了惊讶和躲避,于是努力让自己的语调和笑容显得温柔可亲一些。 但她只是瑟缩地缩了缩肩膀,偷瞥了他一眼,便转身就走。 他脸上写着「坏人」两个字吗?真有那么可怕吗?皇甫蒙愣了愣,忽然发现她一瘸一拐地在街边蹒跚而行,连忙跟了上去,「脚怎么了?」 她叹了口气,这才开口,「烫了。」 「烫了还出来走动?就为了买个锅子?」 只是他再问话,她已经不回答了,自顾自地闷头往前走。 「喂,你等等。」皇甫蒙急忙回身掏出一锭碎银子,丢给老板,拿起她刚才摸过的锅子,接着又来到她身边,硬是塞到她手里,「拿着。」 她讶异地抬头看向他,执拗地要把锅子还给他,「我不要。」 「你那天也算是为了帮我的忙才摔了锅子,我平生不欠人情,这锅子算我赔给你,你要是不接着,随便摔了它也无妨。」他双臂环胸,脸上堆着笑,就是不肯接回锅子,她无奈地垂下眼,「你做人怎么这么霸道?」 「霸道?」他挑挑眉,「你还没见过我霸道的样子呢。」见她还跛着脚走着,实在看不下去,一把捞起她的纤腰,把娇小的她放到马背上。 第五章 她从未坐在这么高的马背上过,吓得惊呼一声,「啊!让我下去。」 「有本事你就自己下来,要不然就乖乖坐着别动。」不知为何,他好喜欢看她无可奈何的样子,忍不住就想逗弄一下。 谁料她竟然是个倔脾气,眉头一皱就要跳下来,这倒把皇甫蒙吓了一跳,一把将她按住,随即跳上马,从后面圈住她,「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大脾气?好心好意让你骑马,你还不领情?」他忍不住也皱起了眉。 「让我下去,我又不认得你。」她挣扎了几下,发现根本挣不开。 「乖乖坐着!」他沉声喝令,「再动我就真把你踹下去,到时伤得更重我可不管。」 大概是他的口气太过强硬,也或许是知道自己的确没能力和他力拼,她小巧的五官皱得紧紧的,只能不情愿地和他共乘一骑,而且她两只手要抱着锅子,身子又不想和他靠得太近,只好硬是挺直了腰杆,再加上垂在马儿身侧的脚踝因为晃动,引得伤处更疼,一点也不好受。 「家住在哪儿?」他问。 「我要先……去个地方。」她支支吾吾地,不愿说出春满楼的名字。 「哪儿啊?」等了一阵儿没听见她回答,他急了,「说话,别这么费劲,我还有别的事要忙呢。」 周静阳要不是脚疼,真想狠狠踹他一下。又不是她求他让她上马的,真要说碍事,也是他碍了她的事才对,怎么说得好像是她没理似的,一怒之下,她索性豁出去了,咬着牙根说:「春满楼。」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从后面打量了她一番,「你要去春满楼?」 「嗯。」她不会骑马,也不知道怎么让马走快点,他们一男一女共乘一骑,已经够引人侧目了,再这么耽搁下去,不知道还要招来多少流言蜚语,而且此地离她家也很近,万一被邻居看到了,跟她娘说去,她娘不吓死才怪!「你快点,不送我就放我下去自己走。」她不耐烦地催促。 皇甫蒙笑着,「你今年才多大,这种身材也可以在春满楼混吗?」 她涨红了脸,反驳道,「我只是在那里端茶递水,不是你想的那样,再说,我都快十八了,也不是小孩子,你这人才奇怪,做事能不能爽利些?」 「哎呀呀,居然还会发脾气,」他的眉挑得更高。「不就是春满楼吗?行,我送你过去,你在谁的手下做事?」 「肖艳艳。」她的声音又恢复原本的轻巧。 「哦,那就算老四的半个家人了,肖艳艳的心这么粗,都不好好照顾你这个小妹妹,伤成这样还让你出门?」皇甫蒙猛地一夹马肚,催马前行。 「艳艳姐她对我很好,是我早上拿热茶时不小心弄伤的。」她急忙替肖艳艳辩解。她不认得他是谁,因为平时只在院子外伺候,也不会多看客人一眼,但是听他的口气,似乎和艳艳姐很熟,她生怕给她惹事了。 一转眼便到了春满楼的角门,因为白天没做生意,只有一个伙计在门口打着盹儿。 皇甫蒙率先下了马,接着再抱她下来,那伙计听到声音,抬起头,揉了揉惺忪的眼,先看到周静阳,「咩咩玩累了,回来吃草啦。」 伙计和她相熟,一站起身便上前和她打趣,伸出一只手就要拍她的肩,可还没有拍到,手腕就被人用力握住,往旁边一拉,差点摔了个跟头。 伙计正要怒骂出声,定睛一看,惊得急忙躬身跪下,「王爷,怎么您……」 「我今天可不是来玩的,你们楼里的人,我是给你们送回来了,她既然脚受伤就别让她干活了,好好歇着才对。」 他轻描淡写地交代着,脸上挂着浅笑,但伙计却惊怕得连连点头说是。 皇甫蒙侧目笑道:「你怎么叫咩咩这么怪的名字?」 伙计忙接话,「她叫周静阳,性子文静,说话又小声,偏偏生肖还是属羊的,所以艳艳姑娘就给她取了这个绰号。」 他抿嘴一乐,「挺有趣,咩咩倒是比周静阳好听,艳艳越来越有才了。」 周静阳倒是满脸惊诧,瞪着他半天无语。 皇甫蒙低下身看着她,轻轻捏了她白嫩嫩的脸颊一下,「身子这么单薄,小脸倒是满有肉的,记得把脚伤养好,但日后可别见了我掉头就跑。」说完,便又翻身上马离开了。 等他走远了,伙计才站起来长吁一口气,「你怎么会认得这位大人物?还让他亲自送你回来?咩咩,你这是几世修来的福气啊,你知不知道,咱京城中,不,咱东岳里最了不得的人物就是这位蒙王了,不仅皇上宠,皇后疼,连太子都要让他三分……」 伙计还在滔滔不绝地说着,周静阳已经扶着门慢慢往里走,小声嘀咕道:「我倒觉得他像是我的灾星,日后别再让我碰到才好。」 皇甫蒙一进兵部大门,差点被人迎面撞上,「老四,怎么慌慌张张的?」 看到他,皇甫东神情严肃,「二哥,我刚得到消息,几个吏部元老正翻查我去年的事呢,我怕把你也牵连进去,所以过来知会一声,让你早做防范。」 「去年的事?」他想了想,「你是说去年在江东修河堤……老四,说实话,你是不是贪银子了?」 皇甫东的脸忽地涨红,「也没贪多少……就三千两而已。」 皇甫蒙脸色一沉,「胡闹!平日我是怎么教你的?」他大步一迈,就要往内堂走,「这件事我帮不了你,你自己去和父皇认错。」 他追了上去,一把拉住他的胳膊,「二哥,你可不能不管我,你也知道我没有大恶,其实那三千两,我也没干什么坏事,只是我的田庄那阵子要修缮,我挪用了一下而已……」 「你需要银子修田庄,何必挪用修河堤的银两,和二哥说一声,难道二哥不给你吗?」皇甫蒙冷着脸瞪向他,「你说实话,那笔银子你到底拿去干什么用了,该不会是孝敬给肖艳艳了吧?」 皇甫东眼一垂,「艳艳那会儿看上一颗夜明珠,我手头又正好有点紧……」 他怒斥,「都说姐儿爱俏,鸨儿爱钞,你是个又有俏,又有钞的冤大头,不宰你宰谁?我看你趁早去找肖艳艳把银子讨回来,你堂堂一个皇子,挪用公款讨好妓女,传出去能听吗?」 「二哥,可是……你让我怎么去和艳艳说?回头她该不理我了。」 见四弟一副畏首畏尾的样子,皇甫蒙更气了,「老四,你平日说起话来也张狂得很,怎么现在变得这么窝囊?罢了,二哥就帮你这一次,但你自己也要长记性,事情我可以想办法帮你压下,但你得记住「自作孽不可活」这句老话,再怎么帮,也是有底线的,不能任你胡作非为,明白吗?」 他都还没进到兵部大堂,便转身出了门上马,又折回春满楼。 春满楼里,肖艳艳正用药酒帮周静阳涂抹伤处,一听蒙王来了,她整个人都慌了,急忙收起药瓶,叫别的丫鬟打来干净水洗手,忙不迭地埋怨,「这位王爷怎么这会儿来了?」 周静阳听到「蒙王」的名字,也吓了一跳,连忙说,「艳艳姐,那我先到外面去。」 第六章 肖艳艳不疑有他,随口应着,洗干净手又用香熏,刚忙了一半,皇甫蒙已经冷着脸直接走了进来。 「行了,别对我使狐媚子那一套,我不是老四那种痴情的红帐客。」 他冰冷的目光看得肖艳艳连堆在嘴角的笑都变得僵硬起来。「蒙王大驾光临,是有什么事吗?」她小心翼翼地倒了杯茶,端到他面前。 皇甫蒙开门见山地问道:「去年老四是不是给了你三千两银子?」 她脸色微变,嗫嚅着,「这个——」 「有还是没有?」他不耐烦地打断。 「四皇子是体恤我辛苦,说我伺候周到,所以给了我一笔体己钱是真的,可是那笔钱我……」 「限你三日内,把那笔钱吐出来。」皇甫蒙丢下这句话,转身就走。 肖艳艳慌忙追了出去,「蒙王、蒙王……这件事我……」 「别说你办不到,否则我叫人封了你们春满楼。」 皇甫蒙往门口走,忽然听到耳朵边有人叫着—— 「周静阳!你这死丫头做事怎么磨磨蹭蹭的,请你来是当大小姐吗?我还没叫你卖身呢,你别一脸的不情愿!」 他霍然回头,只见小丫头手里捧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摆着茶壶茶碗,显然脚疼拖延了她的步伐和速度,而一个花枝招展的中年老鸨,正站在前院的后门处,手擦着腰,毫不留情地数落着。 她低着头,不发一语,但手中的托盘还是在微微的晃动,使得茶碗茶壶也跟着叮叮当当发出响声。 「你小心点儿!这是从中原买来的上好瓷器,若是碎了一个,你就算卖身给老娘,也不够赔。」 「知道了。」周静阳小声应着,但还是走不快,上台阶的时候,身子一歪,眼看茶碗就要从托盘上滑落,怎知一旁突然快步走来一人,伸手将托盘接了过去,同时扶住了她。 「呀,蒙王,您、您怎么这时候来?」老鸨堆起的笑容让她眼角的脂粉都起了折子。 皇甫蒙看着恶心,不耐烦地问:「她有卖身给你吗?」 「啊?您问这丫头?没有,她是肖艳艳以前的邻居,艳艳看她贫苦可怜,所以求我在这里为她安插个事儿做,但这丫头也不知道是耳朵不好还是怎的,叫她也不应,说话又小声,做事还慢吞吞的,真像是请了个大小姐一样费劲,唉,我真是倒霉啊,发什么一时的善心——」 老鸨一个劲儿的唠唠叨叨,他越听越烦,皱眉打断,「既然没有卖身给你,那这个人从今以后就不在你这里帮忙了,也免得你再倒霉。」 他将托盘转手塞给老鸭,也不管上面的茶壶倾洒,热水烫得她惊叫连连,转身拉起小丫头就往外走。 「我、我不能走……」周静阳着急的用手扳开他的手指。「我娘脚不好,我爹不在家,家里还要我照顾,我要是不做了,每月没有银子拿回家……」 「原来你也能一口气说这么多话啊?」皇甫蒙回头一笑,本来冷如寒霜的表情转瞬就化成了春水,「你怕什么,我带你走,会让你饿肚子吗?」低头看了眼她的脚,他忽然背对着她蹲下身,「上来吧,我背你。」 周静阳诧异地看着他宽阔的后背,眼皮一眨,忽然有热液从眼角流出来。「这样不好。」她低低地说:「你是王爷,不能背着我这个贱民。」 「难道要我抱你出去?」他难得的耐心一瞬间又快没了,「快点,你既然知道我是王爷,就该知道我很忙。」他懒得等她在那里磨蹭,双臂从后面一拉,将她硬生生按到自己背上,然后一抄手,把她的两条腿托在自己的腰侧,大步走出春满楼。 【第三章】 「在我的王府内做事,我不要求有多勤快,但要求耳朵和嘴巴要比手脚干净,不该听的不听,不该问的不问,不该说的更不能乱说,明白吗?」 周静阳傻呆呆地站在蒙王府的书房内,看着跷着二郎腿的皇甫蒙发号施令,还真觉得有些迷糊。 就这样被他连拖带拉的回到他的王府,一进门他就指着她对管家吩咐说:「这是新来的丫头,伺候内房茶水就好,不用干粗活。」 她都可以看到那个管家伯伯满脸的诧异和不解了,更不用说周围偶尔经过的丫鬟和家丁。 「我每天四更天起床,因为父皇卯时要早朝,所以五更天就要用早膳,早膳要清淡些,我不喜欢大鱼大肉,吃多了反胃;一般最迟不过午时我会回府一趟,若没有回来,就是在兵部或户部议事;打扫我的书房和寝室时,架上的东西不要乱动,不论动了什么,都要记得摆回原位……怎么了?」 皇甫蒙说到一半,只见她怯怯地举起一只小手,像是有话要说,只好停下来看着她。 「我……必须在这里不可吗?」周静阳很无奈地问,「我好像……还没说同意啊。」 他挑着眉,「难道你还想回春满楼?那是好人家的女孩该待的地方吗?难道我的王府还比不了那里?」 她低下头,喃喃自语,「怎么和我娘说的一样?」 「说什么呢,大声点。」皇甫蒙瞪着她,「到我跟前做事,还有一点很重要,就是主子问事的时候,你要答得清楚明白,不要人家叫你咩咩,你就真把自己当羊了。」 「那个……我能不能问问,你为什么要对我这样好啊?」周静阳傻呆呆地看着他。 皇甫蒙先是一愣,然后噗哧笑了出来。「这样就算对你好?」他歪着头,「我小的时候看到宫外有只流浪狗,就带回屋里偷偷养,因为我实在见不得它可怜巴巴的样子,这么说,你明白了吗?」 「明白了。」周静阳又低下头,「我就是那只狗。」 他朗声笑道:「这么比喻也不算恰当,只能说我见不得人家可怜。」 此时,刘秋泓和皇甫东刚好来到书房,她笑问:「说什么事这么开心?老远就听到你的笑声了。」 「没什么。」皇甫蒙斜了四弟一眼,「怎么,怕二哥我不帮你的忙,所以连秋泓都搬出来了?」 刘秋泓赶忙接话,「你别多心,我是从表姐那里出来,正好路过这里,顺便来看看你,四皇子和我遇上,所以一起来了。」 皇甫蒙脸上的笑意顿时一收,又换上那副漫不经心的寒意,「老四,你的事情我帮你办了,结果怎样我不知,肖艳艳应该不敢不还钱,但是我最怕的是你临阵脱逃给自己扯后腿,别忘了我那句话,你若非是皇子,手中有钱,你以为她为何一门心思做你的女人,不接外客?」 「艳艳姐没有你说的那么不堪。」 一直没吭声的周静阳突然开口,声音不小,皇甫东和刘秋泓这才注意到站在书房角落的这个小小「丫鬟」。 「这是谁啊?」刘秋泓不解地看了她一眼,又看向皇甫蒙。 皇甫东也觉得奇怪。听这孩子的口气,仿佛和艳艳很熟……「你是……春满楼的人?」他依稀认出了她,便板起脸来,「春满楼的鸨儿没教你规矩吗?这里岂有你插嘴说话的份儿?」 「你让她说。」皇甫蒙抬抬下巴,一脸好笑地看着她,「我倒想听听她能替肖艳艳辩些什么!」 第七章 周静阳一脸认真,「艳艳姐也是好人家出身,她爹是读过诗书的,可是没有考取功名,她娘在她十岁的时候嫌弃她爹穷,改嫁别人,她爹后来就郁郁而终,只剩下奶奶和她相依为命,她奶奶有病,所以她十三岁就把自己卖给青楼,为的是她奶奶,不是她自己。」 闻言,刘秋泓轻叹一声,「各人有各人的不得已啊。」 「那又如何?」皇甫蒙却不以为然,「她有她的不得已,但这日子是她自己选的,她现在是春满楼的头牌,每月的进项,客人的孝敬,没有千把两,也有几百两了,但她唆使老四挪用公款帮她买心爱之物,害得老四要面对囤圄之灾,难道这些也是她的不得已?」 周静阳睁大眼睛,老半天才挤出一句话来,「我……我说不过你,但我知道你不对。」 他哈哈大笑,「你还真是有趣,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算啦,我和你一个小孩子计较什么,你去找管家要身衣服换上,我府里不比春满楼,不要穿得那么艳丽,还涂脂抹粉的,府里使唤的人都是家奴,住在府内,既然你外面还有爹娘,我准你七天回家一次。」 「可是……」 她忙想争辩娘需要她照顾,七天回一次家实在是不行,但皇甫蒙根本无心听她解释,只是摆摆手说:「你先下去吧,我还有事要和他们说。」 周静阳只好叹了口气走出书房,在门口等候的管家张于清看着她问:「王爷都和你交代好了?」 「我……真的要在这里干活吗?我怕我伺候不好王爷。」她垂着头,一双小手使劲地揉着衣角,「而且我家中还有娘要照顾。」 「难道你不想伺候王爷?」他诧异地反问,「要知道蒙王府可比皇宫还难进,王爷向来只用在宫中伺候了三代以上的本家奴婢,从来不收外人,你这个丫头不但是王爷亲自选中,还准你到上房伺候,还有什么不满意的?王府的月钱分三等,上等丫头一个月可以拿十两,既然你能在上房伺候,应该就算是上等丫头了,一个月十两银子,你到外面哪里赚得到?」 「十两?」周静阳一听,眼睛立刻亮起来,「有那么多?」 张于清见她一听到银子,整张小脸都放着光,但却没有半点贪婪的邪恶,反而纯真得如同一汪清水,不由得也笑了。 十两银子对周静阳来说实在不是笔小数目,她和爹辛苦在外做事,一个月努力拼搏,也赚不到十两银子,而王府和春满楼相比,虽不知是否更让人踏实安全,但看皇甫蒙的为人,似乎不是个难搞的主子,所以她实在不想拒绝这个天赐的机会,晚上回家后,便呐呐地和娘说了这件事。 周母一听,先是一惊,接着又忧喜参半,「静阳啊,那个王爷为什么要你去王府伺候,他该不是存着什么坏心吧?」 周静阳笑道:「娘,我既没财也没色,人家对我能有什么坏心啊?我今天在他府上看到一位小姐,听管家伯伯说,那是他未来的妻子,长得可好看了,性子又温柔,说话也和气,您说他还能图我什么?其实在蒙王眼里,我不过是他从路边捡回来的一条小狗,瞧着我可怜而已。」 「但愿如此,要真是这样,静阳,你可算是有福气了。」周母摸摸女儿的头,「不过在王府可不比在春满楼,王府的规矩更多,你做事一定要小心,不能因为是王爷亲自招你入府,你就高看自己,人家都说伴君如伴虎,王爷就算再和善,你也不能和王爷过于亲近,要知晓自己的身份,明白吗?」 「我明白,不过……娘,王爷说我要在府内做事,就要住在府里,七天才许我回家一次。」她终于为难地说出这件事。 周母笑道,「这是应该的,七天让你回来一次,已经算对你很好了,那些在大户人家做丫鬟的,哪一个不是一年半载才能出门一次?」 「可是……我不在的话,娘怎么照顾自己?」周静阳还是很担心。 「你现在白天一整天不在家,难道娘都不能照顾自己吗?你也知道邻居的张婶儿、王婶儿,时常来看望我,娘自己在家没事的,过一天你爹也要回来了,你就甭担心了。」见女儿还是很迟疑,周母握紧她的手,「静阳,别再为娘发愁,好好在王府做事吧,多做少说,不出头、不惹事,平平安安地去,平平安安地回,娘就放心了。」 她深深吸了口气,「那……好吧。」 周静阳不怕早起,她在春满楼做事时也是天天早起床,即使那边到了天黑才开门迎客,但她必须早起为爹娘准备早膳,还要洗衣服,收拾屋子,帮爹套车……好多的事情,只恨时间太少做不完。 所以蒙王规定的起床时刻,对她来说只是小事一桩,皇甫蒙推开房门时,见她已经棒着热水盆和洗脸毛巾站在门外等着,不自觉一愣,然后笑道:「你怎么知道我这时候开门,若是我晚点才出来,你这水岂不是要冷了?」 「管家伯伯说您都是四更一刻起身,这水我已经热过一次了,茶水间还热着一大壶。」周静阳恭恭敬敬地回答。 皇甫蒙点点头,「第一次伺候,看得出来你还挺用心的,进来吧。」他让她进了屋,指挥她把洗脸水放在案上,洗了脸之后坐在案前,等了半天也不见她过来,问道:「还呆着干什么,难道要我自己梳头?」 「梳头?」可管家伯伯没跟她说,还要帮他梳头。「可是……我……我没给男人梳过头。」 「梳成一个髻就行了,你平日见我是什么样,就梳成什么样。」 她想了想,这才伸出手,帮他把绑着头发的带子解开,拿起桌上的梳子小心翼翼地替他梳头,梳好后,又用顶冠在头顶固定好,插上一支发簪。 皇甫蒙朝铜镜看了看,「这好像和我平日梳的不大一样……」 「我……先编了两股辫子,然后再梳成髻,这样头发就不容易散了,王爷要是不喜欢,我再换回去。」她惴惴不安地偷瞄他的神情。 「这发式大概比较适合老四。」他对着铜镜多看了几眼,又回头瞧着她笑道:「别那么害怕,不过就是梳个头,行了,就这样吧。」临出门前他又吩咐,「我放在床头的书,你不要乱动,看到哪页就摆在哪页,明白吗?」 「嗯。」她垂着手站在门口送他,「那……王爷,我还要做些什么?」 他想了想,也没想出来,「看张总管给你安排什么,你就做。」 因为要赶着上朝,也没空和她闲扯,丢下话便走了。 皇甫蒙说的越简单,她越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先帮他整理被褥,接着打扫屋内,又擦了窗台和箱柜,然后就不知道该做什么了。 离开他的寝室,走到小院,院里很清静,只有一棵栀子树,因为还没有到开花的时令,所以光秃秃的,也没什么意思。 她站在院里,一时间有些恍惚,对自己突然从红粉青楼来到这样清静深锁的王府大院来,还是感到很不可思议。 「喂——喂——」 突地,周静阳好像听到有人在院外小声地叫唤着,她抬眼望去,发现一个和自己差不多年纪的丫鬟对她频频招手,她不解地走过去,「你叫我?」 第八章 「你叫什么?」那个丫鬟一身淡蓝色的衣裙,很是素雅,望着她时,大眼睛骨碌碌转个不停。 「周静阳。」她小声说着自己的名字。 「我听说王爷从外面找了个丫鬟回来,就是你吧?」 「嗯。」 「好奇怪,王爷从来不用外人的,你是怎么认识我们家王爷的?」那丫鬟的好奇心很强,问题多多。 她咬着唇,哼了一声,「就……那么认识的。」她总不好说是在他杀人的时候认识的吧,更不好说是在青楼认识的啊! 好在那丫头也没有刨根问底,只是用非常羡慕的眼神看着她,「你一来就能在上房伺候,真了不起,我在王府好几年了,都没能进这个院子。」 「这个院子很难进吗?」周静阳困惑地看看四周,也没有什么侍卫把门或者铁栅栏挡着。 「这个院子是王爷的禁区,未经王爷允许,是不能随意进来的,除了王爷至亲的兄弟姐妹,还有昨天你见过的那个王爷的未婚妻刘姑娘,全府也只有张管家可以进来。」 难怪这丫鬟只敢站在院外。「那……这里有什么危险的吗?」被她这么一说,周静阳倒先紧张起来了。 「我也不知道,我没进去过啊。」丫鬟还是很羡慕地看着她,「以前在上房伺候过的丫鬟,到十八岁就外嫁了,你看院子里这么清静,就表示王爷不喜欢和其它人靠得太近,你别看王爷平时好像脾气很好,一旦发起火来,可吓人呢!」 她歪着头想,「昨天他好像和四皇子发过火了。」 「那应该不是认真的吧,我刚见四皇子走时还高高兴兴的。」 丫鬟将她拉向自己,贴在她耳边小声说:「你知道吗?三年前,咱们王爷曾拿着刀,冲到禁宫去,逼皇上跟他道歉,那才叫真的发火呢!」 周静阳大吃一惊。持刀要挟皇上?就算皇上是他的亲爹,也未免太惊世骇俗了吧……「这、这该不是道听途说的流言吧?」她不敢相信。 「怎会是流言?满朝的人都知道,后来王爷被圈禁在府里足足三个月。」 她不由得睁大眼,「那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我们做奴婢的可就不知道了,王爷不许下人多嘴多舌,你知道吧?」丫鬟斜眼一瞥,「糟糕,张总管来了,我要先走了,我叫止语,就住在南边的梨花苑,你有空可以来找我。」说完便匆匆忙忙跑掉了。 被留下来的周静阳站在院门口,一见到路过的张总营,立刻恭敬地福身,「张总管。」 张于清吓了一跳,「你怎么站在这里?哦,王爷上朝去了。」 「我能做点什么?」她问。 他想了想,「你是王爷亲命在上房伺侯的丫头,我也不知道该委派你什么事情好,你自己看着办吧。」 没想到在王府做事竟然如此轻松,周静阳在小院里发了半天的呆,看了半天的云彩,最终还是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 她曾经想替皇甫蒙洗衣服,但被告知已经有洗衣房的人专门做这些了;想去给他做些饭菜,但是厨房的人根本不让她进门,说这里的人手都是从御膳房调拨过来的,没有劈柴两年以上的人都不能烧火,更不用说做饭了。 忽然间,她觉得自己竟然如此无用,简直一无是处。从厨房回来的路上,她无意中看到旁边有间小院,牌子上写着「梨花」,突然想起刚才好心和她说话的止语,于是,从院门探头往里看了看,止语果然在院子里,一眼看到她,便笑着对她招手。 她走进去,见止语手中拿着抹布,地上摆了各式各样的兵刀,不解地问:「你在做什么?」 「这是府里侍卫的兵器,每过几天就要擦拭一下,王爷说不能等到临阵磨枪才后悔,男人心粗想不起,所以让我们丫鬟来做。」 周静阳看着一地的刀枪剑戟,忽然福至心灵,转身就要离开。 止语见状,不解地连连叫唤,「你干什么去?」 「我知道要做什么了。」她愉悦地回头摆手。 皇甫蒙卧室的墙壁上,挂有一把长刀,刀鞘古朴简约,没有太多花纹,刀柄光滑圆润,显然被提握过千百次。 周静阳踮着脚尖把刀取下,然后打来了一盆干净的水,掀开裙摆坐在门口的台阶上,认真地把刀抽出,一遍遍清洗着本已光洁的刀刃。 她记得这把刀,她第一次见到皇甫蒙的时候,他正是用这把刀杀死那个挟持她的人,当时她不知道谁是善,谁是恶,但这把刀的寒意却让她记忆犹新,当时她几乎以为他只要凭着刀上的森寒之气,就可以杀对手于无形,而他那时冷冽狠绝的眼神,和现在体贴大气的他相比,简直判若两人。 一个人,怎么可以这样多变? 这把刀,不知道曾杀过多少人?一想到这,她就忍不住抖了下,也许是水冷,总觉得这刀锋像冰一样寒厉,可是一想到皇甫蒙背着受伤的她离开春满楼时,她忽然又笑出声。 当初她说不知道他是不是坏人的时候,眼角余光曾偷瞥到他的脸色,真是难看得吓人,那时候的他,是不是已经被气歪鼻子了呢? 可即使惹他生气,他对她还是满不错的,谁说富贵之人就眼高于顶,皇甫蒙就是个例外啊!她越想越觉得有趣,一边擦着刀,一边忍不住哼起小时候娘教她唱的歌,「小羊咩咩叫,小狗汪汪闹,小猫喵喵喵,小猪哼哼笑,别吵别吵都别吵,等我把饭烧……」 她一个人自得其乐,完全没注意到院门口站着两个满脸惊诧的人—— 皇甫东先醒过来,向前迈了一步,喝道:「你这个丫头在做什么?」 周静阳一惊,手一松,刀就这么落在水盆中。 他快步冲上前,从水中一把抓起那把刀,怒斥,「谁准你对我二哥的刀如此不敬?你不知道这把刀是他的心爱之物吗?平时就连我都不敢随意碰,你居然……你居然……」 她一下子苍白了脸色,怔怔地看着满脸怒容的皇甫东,直到他身后一个人拨开了他,接过那把刀,站在她眼前。 「你为什么要洗它?」皇甫蒙面无表情,定定地看着她。 「我……我想不出还能为你做什么。」她直直地站着,垂手肃立,只觉得整个人尴尬羞愧得要命,恨不得一头钻进地里。 她真不知道这把刀有这么重要。她在家洗菜刀洗惯了。从来没有人说过不行,怎晓得第一天在王府做事,就闯了这么一个大祸,接下来皇甫蒙会怎么做,赶她出府吗? 「我一直以为,一把好刀,若想保持它的杀气,就要以血洗刀,从来没想过,我的刀,还可以泡在水盆里,像洗黄瓜那样被人从上洗到下。」 她瑟缩着肩膀,再一次肯定自己定是犯了十恶不赦的大罪。 他的一只手突地捏住她纤瘦的肩膀,他知道只要微微用力,就可以把她的骨头捏碎,但他只是将那把湿淋淋的刀塞进她怀中,沉声说:「擦干净,挂回原处。」 周静阳抱紧那把刀,只觉得呼吸都凝滞了。 第九章 「二哥干么对那个丫头网开一面?像她这样大不敬又不懂规矩的丫头,就不应该带到府里来。」 「你既然知道她是个丫头,又何必和她计较?」皇甫蒙漫不经心道。 「可是这丫头有什么好,你府里比她强的丫鬟多得是,何必让她近身伺候?」 皇甫东还是愤愤地唠叨着。 他斜眼睨着他,「我府里的事,几时要你插手?」 看出他不悦,皇甫东急忙转变话题,「今日朝堂上,太子说要吏部派些人陪你驻守七台,显然是别有用意,二哥你为何不当场驳回?」 「他要派人,是不信我,我若是驳回,反倒显得我心中有鬼,父皇还没有做定夺,我着急什么。」皇甫蒙坐下,看茶壶中的茶水像是新沏的,不禁一笑,「倒是你,我让你私下调查那名刺客,你查出来了没有?」 「那个刺客身上只有一个贴身的镖囊可以做为线索,底下的人去问过京城里的镖局,都说不是他们用的东西,看来这人不是在京中雇佣的。」 「从京里雇人太明显,就算不是也没什么好奇怪的。」皇甫蒙对这个回报并不满意。「下个月就要启程去七台了,这件事无论如何都要尽快查清楚,太子那边最近见了什么人,有什么动静,你不用全都告诉我,自己看着办就好了。至于那三千两银子,我先帮你垫上,但不代表我可以白出,等肖艳艳把银子还给你之后,你必须还到我府里来。」 「哦。」皇甫东有些郁闷地应了一声。 他抬头看着门外那个一直站着不动的小小身影,扬声道:「大中午的还没有饭吃?」 「哦!」周静阳像是如梦初醒般,慌慌张张地跑去准备。 皇甫东白了一眼,「一个笨丫头,留她有什么好?」 皇甫蒙向后一靠,双手枕在后脑,似笑非笑,「你不觉得她挺有趣的吗?」 周静阳不知道皇甫蒙怎么想,只觉得一整天都提心吊胆的,生怕他一开口就要赶她出府。她才来一天,着就这样被赶出去,实在太没面子了。 等皇甫蒙用完膳,她端着碗盘走回厨房时,正巧遇上止语,止语一见她,便关心地问:「你怎么了?愁眉苦脸的。」 「我……好像做错事了。」周静阳低着头。「也许我晚上就会被撵出府。」 「做错什么事了?你说说看,王爷不是那么不分青红皂白的人。」止语安抚她。 「我……我把他的刀洗了。」她嗫嚅着说出口。 止语瞪大眼睛,「你……洗了、洗了王爷的刀?你是说……挂在王爷卧室墙上的那把刀?」 周静阳点点头。 止语摸着自己的额头,「我的天啊!你真的死定了!那把刀是王爷十岁时,陛下特别命国内铸造兵器的第一大师胡千,花了整整两年的工夫为王爷铸造出来的,此后王爷就一直带着那把刀,绝不许别人碰一下,那年四皇子和王爷跑到御花园边戏水,四皇子趁王爷不注意,故意拿走了他的刀,结果王爷大发雷霆,吓得四皇子从此以后再也不敢碰。」 想到刚才皇甫东震惊不已的表情,她就忍不住叹息,「那是不是该有自知之明,自动离开王府呢?」 「我也不知道……实在帮不了你。」止语悄悄向旁边退开几步,像是生怕这件事会牵连到自己似的。 周静阳从厨房回到她的小房后,便收拾了带来的两件衣物,小小的包袱本来也没多沉,但是现在收拾起来却觉得万分艰难。 不知怎的,不过在这里待了一天,一想到要离开,她就是满腹的伤心,眼泪忍不住成串地滚落下来,擦也擦不完。 「人呢?」忽然一个身影站在她门前,挡住了阳光,「窝在这里忙什么?」皇甫蒙不耐烦的声音传进来。「在王府做事,别让主子看你不到。会磨墨吗?」 「会。」她吸了吸鼻子。 「伤风了?」听出她的声音不太对劲,他也没有留意,随口问了句,便径自走回自己的院落。 周静阳赶快跟了上去,只见他已经在案桌后坐下,铺开一张纸,似是要写什么东西。 摆好砚台和清水,她一边磨着墨,一边吸着鼻子,皇甫蒙本来已经提起笔,无意中抬头看了她一眼,才发现她两眼通红,肿得像桃子。 「怎么了?」他不解地放下笔,「谁给你气受了?」 「没有。」他这么一问,她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流了出来,「王爷,我可不可以晚两天再走?」 「走?去哪里?不是说好七天回家一次吗?还是你家里有事,要你赶回去?」 皇甫蒙一时无法理解她的意思。 「我不想让我娘知道我在这里做错事被撵出去……」她也压根儿没有听进他的话。 「撵你?谁要撵你?」他皱起眉,「张总管说的吗?」 「不是张总管,」她拼命摇头,「我知道我做错事,在这里待不住,可是我怕我娘知道了会伤心……」 皇甫蒙瞪着她看了半晌,见她还在哭,抽吸着都红透了的小鼻头,简直就像只柔弱待宰的小兔子一样,不知怎的,他忽然大笑起来。 周静阳泪眼朦胧地看着他,也不知道自己又是哪里惹到了他的笑神经。 他笑着拍手,「你果真还是个孩子,看你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怎么心眼儿这么小?我有说过要撵你出府吗?」一把拉过她,顺手在她脸上抹了抹,把她脸上的泪水全抹到自己的掌心里。「行啦,别哭哭啼啼的,赶快帮我磨墨,父皇让我交一份驻防布局的密策,要赶在日落之前交回宫里去呢,我可没空安慰你这个丫头。」 一听不会被撵走,她马上笑逐颜开,拼命用力点头。「我这就帮王爷磨墨。」 然后一手飞快地磨着整块,一手胡乱擦着泪痕。 「女孩子像你哭成这样,眼泪鼻涕一起流,可不怎么好看。」皇甫蒙边蘸笔一边调笑道。 结果她不仅鼻子红了,这下连脸都红了,放下磨了一半的墨,急忙跑出去弄了块湿毛巾,回屋就要帮他擦手。 「好了,不用讲究这些。」他倒不在意自己的手掌刚才是不是摸到了什么「不洁」的「东西」,专心地开始书写。 周静阳就站在一边,安安静静地候着,她对他写些什么并不关注,她只是目不转睛地一直看着他。 大家都说蒙王是个很厉害的人物,周围的人不是怕他就是敬他,可是她怎么却觉得他平易近人、古道热肠,而且待人体贴,关怀备至,简直好得没话说。 她益发觉得,自己能跟着皇甫蒙,而不是留在鱼龙混杂的春满楼中,实在是人生最大的幸运。 见他写得专注,她悄悄去茶水间取了热水要帮他沏茶,怎知提着水壶才走回一半,忽然从屋脊上跳下一人,用剑尖抵住她的背,冷声道:「别动!」 她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突袭,已经学会怎么应对,于是一动也不动地站着,眼睛紧盯着前方不远处的皇甫蒙,心中盘算着,倘若后面这人要对他不利,她就算拼了命,也得把这人挡下。 「你就是刚被皇甫蒙调入府的那个春满楼的丫头?」 没想到对方一开口,竟然知道她的来历。「嗯。」她微微松了口气。还好,是来找她的。 第十章 「皇甫蒙为什么要把你弄到王府来?」 「我不知道。」她的声音很轻,对方没听清楚,又追问了一遍,她只好加大音量,「我不知道。」 「你想惊动皇甫蒙吗?」对方忽然一惊,剑尖一顶,「靠墙角站着去!」 她踮着脚,一步一步挪开,挪到墙角的位置。 「听说那晚皇甫蒙杀刺客的时候,你就在旁边?」 「嗯。」 「那个刺客和你说了什么,还是给了你什么东西?不要想跟我装傻,否则我伸伸胳膊,你的身上就会多了个洞。」 「你现在可以动动脖子,看看你的脑袋还在不在你的脖子上。」 冷凝的声音如风一般在身后陡然飘起,周静阳的嘴角轻轻勾起。 刺客突然全身僵硬,他当然不敢动,却也不会收手。「蒙王若是不在乎这丫头的死活,尽管下刀。」他在赌,赌皇甫蒙会不会心慈。 「上一次你那个同伙就是用这种办法要挟我,你知道他的下场是什么,为什么还要用这招呢?」他虽然说得轻松,但紧握着刀柄的手,却丝毫不敢放松。 他很紧张,今生从未像现在这般紧张过,因为他微微偏站,可以清楚看到敌人的动作,包括那把紧抵着周静阳后背的剑。「要不我给你一条活路,我数到三,我们一起放下兵器,我让你走,如何?」 皇甫蒙盘算着该如何将她受到伤害的机会降到最低。 没想到那名刺客不领情,「王爷,我知道您是想趁机救人又杀人,谁不知道您的武功在所有皇子之中是最好的,我此刻若是放下剑,顷刻间说不定就会死。」 「这么说来,你是打定主意要死了?」他继续周旋着,心头却越来越着急。气氛越来越凝重,皇甫蒙盯着刺客的手,只要他稍有动作,便决定孤注一掷,抢先出刀。 岂料突然间,周静阳猛地转身,直勾勾地看进刺客惊诧的眼,平静地说,「如果一定要死一个,那么我可以死。」 刺客千算万算,却怎么也没想到她会这么做,因为过于错愕,他甚至忘记要将剑刺向她。 只见她一把抓住了剑,「你刺吧!」 她细白的小手握着剑,握得那样紧,鲜血瞬间从她的指缝中滴落,皇甫蒙不敢迟疑,刀锋向下一劈,但刺客竟然临时变招,松开握着剑柄的手,先从他的腋下滑开,而后鸽子翻身飞上了屋檐。 「好个蒙王,一个小丫头都被你调教得肯为你出生入死,真让人佩服,今天我就卖你这个面子,放人了。」刺客说完便哈哈一笑,翻身跳下墙头。 见刺客离去,皇甫蒙根本没心思追,立刻来到周静阳身边,看她犹自握着剑不放,手因疼痛而颤抖,几乎快要抓不住了。 「笨蛋。」他低斥一声,不知从哪泛起的心疼,让他掰开她握得僵硬的拳头,将剑踢到一旁,看了眼她血肉模糊的掌心,他双眉紧蹙,将她拦腰抱起,抱回了书房。 【第四章】 「之前的脚伤还不见好转,手上又添了新伤,我这个王爷是不是上辈子有负于你,把你弄到王府来,倒像是专门为了伺候你。」皇甫蒙一边帮周静阳包扎,一边碎念,也不知道是要说给她听,还是只在自言自语。 「对不起。」她盯着他忙不停的手,歉意非常。 他勾起笑,「讲这么小声,我若是耳朵不好,应该根本听不到吧。」 「我又给王爷添麻烦了。」她苦笑,「我是不是民间常说的扫把星啊?」 「少胡说!」他抬头瞪她一眼,「小姑娘家,哪有自愿当扫把星的?」 她又缩了缩肩膀,抿着嘴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儿才又担心地问:「王爷,是不是老有人想杀你?因为这已经是第二次了。」 「以前没有,但是最近似乎开始有了。」皇甫蒙把布条打了个结,「行了,一会儿我和张总管说,你现在什么活儿都不能干了,只能好好休养。」 「我脚上的烫伤其实好多了。」昨天刚搬进来的时候,管家伯伯送了份药膏给她,说是治烫伤的良药,果然她擦了之后,伤势见轻。 「我瞧瞧。」他蹲下身,微微撩起她的裙摆,顺手把她的鞋也给脱了,托着那纤纤玉足看了看,「看起来的确是好多了,就是还有点红,水泡都下去了。那是邻国进贡的一种用水果做成的药,很珍贵的,父皇那里也只有三瓶,我厚着脸皮要了一瓶,还没有用,就先给你用了。」一抬头,看她的脸红得像苹果似的,疑问道:「怎么了,脸又烧起来了?」 她嗫嚅着,不好意思说,支吾半天才开口,「你……我的脚。」 「怎么,不好意思了?」皇甫蒙站起来笑着捏了捏她的脸,「小孩子还懂得脸红?」 「我都快十八了,才不是小孩子。」她立刻还嘴。 「我怎么看都不觉得你快十八,瞧你这身子骨,说十二、三也有人信。」他坐在她对面,慢慢收敛起戏谑的笑意,「好了,现在我要问你正事,那个人拿着剑指着你的时候,问了你些什么?」 「问上次你杀人的时候我是不是也在场,还问我那个刺客给了我什么东西,或是说了什么话没有。」 皇甫蒙思忖着,「看来当时这个人可能也在场,否则怎么会知道你。」 「王爷,您要小心。」她一脸忧心忡忡,「您是皇子,有钱又有势,肯定会有人眼红。」 他忍俊不禁,「可你知道吗?想杀我的人,其实比我还有钱、还有势。」 「那……他为什么要杀您?」周静阳更加不解。 「这很复杂,一时半刻也说不清楚。」他摸了摸她的头,像安抚小孩子一般。 「不过你以后不要再做那种危险的事了。」 「什么事?」 「就是用自己的身体去挡刀剑,上次你也是这样,做事没有章法,太危险了,对方如果是穷凶极恶之徒,你这招是没有用的。」 「可是我不知道该怎样做才能救您。」她真挚地望着他,那神情,就像是一个虔诚的信徒,澄澈的眼波之下,是一颗再纯粹不过的心。 皇甫蒙被她的眼神震慑住,愣了一下,不自觉地伸出手,小心地避开她受伤的手掌,拉住她的手腕,往自己身边带,「小咩咩,我也像你朋友那样叫你吧,让我告诉你,男人不需要女人保护,这对男人来说是一种侮辱。」 「可是……您需要我的保护。」她轻声说着,表情却十分认真。 他托着她受伤的一双手,怔怔地望着她出神。究竟是怎样的一种动力,能让这么瘦弱的她,愿意用身体来保护一个跟她毫无血缘关系的陌生人? 「你对谁都这样好吗?」他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拈着她鬓边的一缕垂发,望着她那张巴掌大的苍白小脸,本来看起来很平常的清秀五官,此时正散发着不一样的光彩。 「我娘常说,受人点滴之恩,当涌泉相报。王爷对我很好,我就应该报答您的。」 「可这世上有一种人,他对你好,是因为有利可图,你不怕吗?」 周静阳忽地眼神闪烁,「可是我没有利可以让王爷图啊!」 皇甫蒙故意装出一副很凶的样子,「我现在这个样子,你怕不怕?」 她知道他是假装的,便笑着说:「不怕。」 「那,我若是这样呢……」他缓缓欺近她的脸,鼻子几乎顶到她的额头,嘴唇轻轻擦过她的鼻尖。 第十一章 她的心跳陡然加快,只觉得口干舌燥,呼吸也不自觉变得急促。 「现在,你怕不怕我呢?」他柔声低语,满是魅惑。 「……怕。」 皇甫蒙哈哈大笑,退后身子,放开了她,「哪一种让你比较没有防备,是第一种,还是第二种?」 她长长呼出一口气,想了想,「第一种吧。」 「也许你现在看到我这种和蔼可亲的样子,正是我在对你打坏主意。」 她嫣然一笑,「王爷骗我。」 「哦?怎见得我是在骗你?」 周静阳认真地扳着手指头说:「我长得又不好看,家里又没有钱,我身上没有任何可以图谋的,所以王爷一定是在骗我。」 皇甫蒙叹口气,「你还真是个天真善良的孩子,就不怕自己看走眼?」 「王爷……您不着急去查刚才那个坏人吗?」 「不着急。」他伸了个懒腰,看着她,忽然心中一动,「或者你可以帮我一个忙。」 「好。」她不假思索,一口答应。 皇甫蒙不禁又叹道:「你也不怕我带你去卖?」 「但凭王爷作主。」她笑眯眯地仰望着他,就像只待宰的小羔羊。 皇宫内,太子正在和东岳国主皇甫博倒苦水,抱怨户部与吏部不合,导致他现在难以统辖—— 「父皇,儿臣不是要和二弟争户部的统领权,但人人都知道我是太子,只有户部一直不把我放在眼里,现在要点银子,父皇批了还不做准,说只有等蒙王点头才可以,可是我的人每次去找二弟,二弟都推托着不办,眼看他就快去七台,户部更得……」 皇甫善正滔滔不绝,殿外突然传来太监慌忙的声音,「蒙王,陛下正在和太子说话,请容奴才通禀,蒙王……蒙王……」 殿内两个人都不由自主地端正了身子,将视线转向殿门口,只见皇甫蒙气势汹汹地径自走入,根本不理会身后企图拦阻他的太监。 「蒙儿,怎么越大越没规矩?」皇甫博沉下脸呵斥。 但他的神色更难看,右手一抖,将当时刺客留下的剑抛到父皇面前,「父皇,儿臣是不能活了。」 他吓了一跳,「何出此言?」 皇甫蒙将随后而入的周静阳推到他面前,轻压她肩头一下,示意她跪下,「这是儿臣家中的婢女,今日一名刺客潜入儿臣的府邸,是这丫头舍命相救,儿臣才得以脱险,父皇请看她的双手都已经被利刀割伤,这一剑若是刺在儿臣身上,不知道儿臣今天是否还有命来见父皇……」 皇甫博难掩惊诧,「堂堂京城,青天白日的,怎有人这么大胆?」 「其实这已不是第一次有人要行刺儿臣了。」皇甫蒙有意无意地看了皇甫善一眼,「之前就曾有人暗夜跟踪想杀儿臣,这件事我曾禀告过大哥。」 「是吗?」皇甫博转向太子。 「是。」皇甫善只好硬着头皮回答。 「岂有此理!」皇甫博用力一拍桌案,「是什么狗党如此大胆,目无王法,竟敢公然行刺皇室家族?」 「第一次遇刺之后,儿臣只将此事告诉太子,为的是希望侦办案情时,不要惊动太多的人,更不想父皇知道后为儿臣担心,没想到此事居然又再一次发生,而且目标就是儿臣的命,儿臣若再隐瞒,恐会造成终生憾事。」 「太子,刑部归你管辖,这案子你有何看法?」皇甫博转头问向太子,脸色很难看。 皇甫善急忙辩解,「父皇,二弟遇刺之事,我曾交代底下人去查,但因刺客是当场毙命,也没有人证,所以……」 「难查就可以不查了吗?是你弟弟遇刺,不是别人,今日如果遇刺的人是你,你办事也要这样拖拖拉拉?」皇甫博根本不听他的解释,阴沉着一张脸,「既然贼人可以再三行刺他,背后必然另有主使者,朕限你在七天之内,必定得找出幕后指使之人,否则刑部……就给你二弟管吧。」 他一听,脸色大变,只能呐呐地答应,便先告退离去。 皇甫博深吸口气,缓和了脸色,对皇甫蒙招招手,「蒙儿过来,让父皇看看有没有受伤。」 「儿臣不孝,让父皇操心了。」他微微一笑,走近几步。 皇甫博叹道:「都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你也别怪你大哥办事慢,今天朕申斥了他之后,想来他不敢再懈怠了。」 「父皇也不必为难大哥,他有他的难处,他掌管四部,每天日理万机,儿臣这件事,不过只是沧海一粟。」 他说得越轻巧,皇甫博就越感慨。「当日朕把吏部交给他,本只是想磨练一下他这个老好人、温吞的脾性,现在看来,真是失算,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啊!」瞥了眼还跪在地上的周静阳,「这丫头也真难得,竟然舍身救你,她家父母都是宫里的人?」 「不是,她不是家奴,其实这丫头也不是第一次救儿臣了,上次儿臣被人跟踪,就是这丫头用汤锅砸伤了那人,助儿臣脱险,她家境贫寒,有父母要奉养,儿臣怜悯她可怜,就让她入府伺候,没想到又连累了她。」 「还是个忠孝之女。」皇甫博点点头,「朕的儿女如果都像她这样,不知可以省不多少心思,既然这丫头立了大功,你也别让她再干辛苦活儿了。」 「这是自然,若不是碍着皇室规矩,儿臣真想收她做义妹。」 皇甫博眉峰一挑,「皇室规矩怎么了?是义妹又不是亲妹妹,朕还会拦着你不成?」 「父皇同意,那儿臣可就真的认下这个妹妹了。」皇甫蒙笑逐颜开,看向周静阳。「还不快给你义父盖头?」 她没想到突然从天上掉下这么大的一个荣宠,一时间慌了神儿,手足无措地不知道该怎么办。 皇甫博见她楚楚可怜的样子,也不禁笑了,「一会儿你领她去见你母后吧,她必然会喜欢这样的丫头。叫什么名字?」 「自己说。」皇甫蒙轻轻推了推她。 「周静阳。」 她的声音细如蚊蚋,皇甫博没听清楚,又追问了一遍。 皇甫蒙笑道:「这丫头叫周静阳,不过因为说话声音小,旁人给她取了个小名叫咩咩。」 「光听她说话,真看不出她那么有胆量,不过咩咩这名字挺怪的,还是叫静阳吧。」 「是,儿臣这就带她去见母后。」皇甫蒙兴高采烈地拉起她就往外走。 皇甫博忽然想到了什么,朝他的背影补了一句,「蒙儿……得饶人处且饶人,该放手时须放手,这句话,你要记住了。」 他的脚步蓦地一顿,回头笑道:「是,儿臣谨遵父皇教诲。」 「吓傻了?怎么一句话都不说?」在走去后宫见皇后的路上,皇甫蒙见周静阳一直低着头走路,忍不住逗起她来。 「王爷……您刚才不应该和皇上提到我……我哪有那么大的福份?」她满心不安,胸口还在怦怦跳,刚才见皇上时她万分紧张,生怕自己说错话给他惹麻烦,没想到他竟然会拉着她认皇上做义父,她祖上八辈子积德也积不出这样的荣宠,她直觉这件事万万不可,但又不好开口拒绝。 第十二章 他又笑着捏捏她的脸,「怕什么,不愿意认我做兄长?还是怕我占你便宜?难得父皇高兴愿意认下你,你答应也没坏处,回头我差人去你家修缮一下,好歹现在是皇室家的亲戚了,也不能住得太寒酸。」 周静阳忽然停下脚步,抬起头直勾勾地看着他,倏然跪了下去,「王爷,您的大恩大德,我们全家难以回报,可是我们家出身低微,不敢高攀……」 「才多大点的事,哪值得你行这样的大礼。」皇甫蒙一手将她拉起来,搂住她的肩膀,「小咩咩,我和你说句话,你要搁在心上,这件事,就算是给你的荣宠,你也不用战战兢兢的,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命,只能说你的福份到了,否极泰来,难道你不愿意你爹娘跟着你享福吗?嗯?」 这最后一个「嗯」,让周静阳止住继续争辩的念头,低着头不敢再吭声。 他太强势了,自从认识他以来,不论是买汤锅送给她,还是骑着马将她送回春满楼,安排她进王府干活儿,甚至这次竟让她成了皇上的义女,他的义妹,每一件事,都是他独断专行。 她的性格向来逆来顺受,总由着别人安排自己的事情,也早已习惯了。但皇甫蒙给她的感觉又与旁人不大一样,旁人支使她似乎是为了自己的利益,而他的霸道却是为了她好。 她何德何能能遇到这样一个好人?想着想着,她忍不住又悄悄打量起他——这张神采飞扬的俊朗面孔,漂亮得像是画里的人物,在坏人面前可以阴寒得像把锋利的刀,但面对她时,却又温暖得像朝阳。 忽然发现……她越来越舍不得离开他了。 自从突然从春满楼的小婢女跃升成为皇上的义女,周静阳的人生就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皇甫蒙不但让人在王府内单独修整出一小片院子让她住,还信守诺言帮她父母修缮漏雨又灌风的房子,送去了米面钱粮,还叫太医院的大夫为她母亲看了病腿,虽然已无法治愈,但还是铪她开了些补养身子的药方,留了些珍贵的药材,让其服用,以强健身体。 周静阳这下子终于知道什么叫「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了,而皇甫蒙自从认了她这个义妹后,一直很骄傲地带着她到处闲晃,就像是在昭告天下似的,还将自己的一干兄弟姐妹全都介绍给她认识。周静阳虽然单纯,却也看得出每个人对她这个身份特殊的「妹妹」有不一样的态度—— 太子听说皇甫蒙竟然认她做义妹,很是尴尬,在皇甫蒙得意地把她推到他跟前时,他只是哼哼两声就绕开了。 皇甫东的态度更是显得一般,他是个对于身份高低贵贱极其分明的人,不大能接受这种出身贫贱的「妹妹」,但碍于二哥的面子,便假装和颜悦色的和她说了两句话,算是给足了二哥面子。 接着她又见了皇甫蒙的妹妹,皇甫楠和皇甫慧。相比之下,皇甫楠心高气做,眼高于顶,挑着眉,怪腔怪调地问了句,「怎么我皇兄就看上你了?」 皇甫慧则和善许多,绕着她转了两圈之后,笑眯眯地说:「你长得真白净,我父皇一直都笑我不够白,难怪他这么喜欢你。」 周静阳听了有些哭笑不得。长得白就是皇上喜欢她的原因吗? 除了皇甫慧,还有什么皇甫琳,皇甫嘉,皇甫粱……等等一大堆兄弟姐妹,她被搞得晕头转向的。 这就是皇室成员啊,真是大家族,她爹娘养她一个都很辛苦了,皇帝要养这么多个,岂不是更辛苦? 她实在很不习惯这样的生活,而且自认没有资格拥有这种福份,于是向皇甫蒙请求回去陪父母住,但是被断然拒绝了。 「小咩,你知道为什么我要把你引荐给父皇,逼你当父皇的义女吗?」 某天晚上,皇甫蒙很认真地和她在烛灯下深谈。 周静阳摇摇头,又点点头。 「这是什么意思?是明白还是不明白?」 「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但我不知道这样做,对你好不好?」她边回答,边揉弄着衣角。 这小动作看在皇甫蒙的眼中,真是挺可爱的,忍不住又捏了她的脸,「原来你也是个心思细腻的小孩嘛,不错,逼父皇认下你,就是为了你的安全,我要让那个企图在背后算计你我的人知道,现在不仅我皇甫蒙不是他轻易能动的,就连你周静阳,也不是他能动得起的。」 她揉了揉自己的脸颊。最近这腮帮子老是被他捏啊捏的,真怕被他捏久了,她会变成包子脸。 「可是,王爷,歹人既然敢三番两次找您麻烦,就表示他并不怕您,您现在这样公然护着我,我只怕对方会有更多的想法。」周静阳认真分析,「是不是对方认错了人、会错了意?以为当初被您杀的那个坏人,给了我什么东西,所以才会来找我要?」 「或许吧。」 皇甫蒙显得很淡然。其实这也是他一直感到困惑的地方,第二个刺客问小咩的话,似是有什么误解,当日他杀了那名刺客之后,并没有搜身。便移交给刑部去办了,若是有什么秘密在那刺客身上,也该是掌握在刑部手里才对,看来他该亲自走一趟刑部了。 「对了,我那些妹妹弟弟,有说话不中听的,你不用往心里去。」他安抚她,像是怕她受了委屈。「五妹和四弟都是被父皇母后宠坏了,说起话来有时候会带刺儿。」 周静阳却抿嘴一笑,「我倒是常听他们说,王爷才是最得宠的那个。」 「真是瞎说。」皇甫蒙一挑眉,「对了,不要再叫我什么「王爷」了,你是我的义妹,叫我二哥就好了。」 「我怎么敢当?」 「什么敢当不敢当的,不要再推托了。」他忽然一拍脑门,「对了,还有些事情要去找秋泓谈,光顾着和你说话,差点把正事儿给忘了。」 他说着站起来就要走,周静阳则是呆呆地看着他的背影,没想到他走没几步又顿住,回头看她一脸失落的样子,笑道:「怎么,舍不得我走啊?」 「你……几时回来?要不要我帮你准备宵夜?」 因为身份的改变,现在她进出厨房比以前自由多了,她没什么可以报答他的,只能做一些以前在家常做的家常菜给他吃,她知道自己的厨艺并不算好,每次厨子看了都会皱眉头,可是皇甫蒙却吃得津津有味,还时常夸奖她的手艺,这让她信心大增,把每天给他做宵夜当作一天之中的大事。 皇甫蒙笑道:「不用了,刘府的点心做得不错,回头我带点回来给你吃,你乖乖等我……算了,你还是早早休息吧,我也不知道要几时才会回来。」 见他说完就这样走了,周静阳的心头忽然沉下去,并不是因为他丢下她去玩,而是因为他要去见他的未婚妻。 这几天她偶尔也会见到她,刘秋泓对她忽然成为皇上义女这件事,不如其它人那样惊讶,只是笑笑说:「又是他的心血来潮。」 那口气,就像是笑话自己的孩子般亲昵,但她听了却很不是滋味,仿佛是在告诉她,皇甫蒙是属于她的,他们之间不容别人插入或觊觎。 那么,她周静阳算什么?一个默默存在于他们世界之外的旁观者吗? 第十三章 蓦然,她惊了一下。周静阳,你想争什么?你又有什么资格?唉……长长叹了口气,手抚着墙上的刀鞘,久久不愿意放下。 皇甫蒙来刘府找刘秋泓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每次来,刘府的管家都会笑眯眯地迎上来,恭恭敬敬地把他送到后院。 但今天他到的时候,感觉刘府的气氛很不一样,管家没有出现,只有个小家丁给他引路。 「家里有事吗?」他不禁好奇地问。 小家丁吞吞吐吐了半天,才说:「今天吏部的董大人来找老爷,不知道说了什么,走的时候董大人脸色很不好,老爷下午也发了半天脾气。」 「吏部的?」他笑容一敛,已经迈步进了后院的门。 在刘秋泓的卧房中刘夫人正和她说着什么,皇甫蒙向来不避讳,推门就入,和人家打了个照面。 「呀,蒙王来了。」刘夫人虽然和他很熟,但还是很客气,今天甚至有一丝丝的紧张。「秋泓,你们先聊,别忘了娘和你说的。」她对女儿使了个眼色,赶快先走了。 「今天府里有事?」他随便找了张椅子坐下,端起一杯茶就要喝。 「冷茶,别喝了。」拿过他的杯子。她向外面喊:「绿翘,拿一壶热水来。」 「跟我还客气什么?」皇甫蒙笑笑,斜眼看着她,「瞧你这表情,刚才你娘和你说了什么?吏部的董源又跑来唠叨了些什么?」 「你知道董大人来过了?」刘秋泓坐下,叹气道:「我没想到爹前年和户部支取的那一笔银子,居然一直没有还上,董大人刚才来给爹送信儿,说太子最近有意清查国库,要爹小心。」 「太子最近似乎对查别人的银子很感兴趣。」他微微蹙眉,「之前老四就被查了,也是吏部的意思,但显然是太子的授权这么做的。」 「太子知道在别的地方斗不过你,所以就要从吏部下手。」她神色一敛,「你要小心这种软刀子杀人。」 「我知道,明天我去吏部转一圈,那些龟儿子,这几年不管他们,他们居然要翻到我头上来了。」皇甫蒙看着她,又问:「你娘是不是想让你在我这里帮你爹说情,还是要我帮你爹先还上钱?」 刘秋泓轻叹了声,「我知道这种事你素来不喜欢插手,再说,你之前刚破例帮了四皇子,现在若是再让你帮我爹,岂不是逼着你去做你不喜欢的事?」 他一笑,「你倒是很了解我的心,不过你啊,哪儿都好,就是这个毛病不好,老是为别人着想,结果苦了自己!今日我若是不答允你什么,你那个在门外偷听的娘,只怕不会让你好过吧?」 她的脸色倏地烧红了,低声轻斥,「你就不能给我个面子,也给我家一个面子吗?」 皇甫蒙向门外瞥了一眼,听到一串足音急匆匆地走远之后,才重新启口。 「你也不必怕给我添麻烦,最近这些事情我会好好想一想,好歹你爹是我未来的岳丈,就算是太子想让他倒霉,父皇也未必肯呢,否则岂不是不给他这个媒人面子?唉,本来是想找你商量一下七台驻军的事,不过你这里一团乱,也未必有心思和我谈,那我先走了。」他走没几步,忽地转身,像是想起什么大事似的叫了声,「对了——」 「什么事?」刘秋泓不解地看着他。 他笑着轻轻抚了抚自己的下巴,「你家今天有没有做好的点心?让我带一些回去。」 「在我这里吃不就成了,我让厨房看看还有什么可以做给你的。」 她刚起身,便被他一把拉住,「不用这么特地,我只是觉得你家做点心的厨子手艺不错,可以和御厨媲美,所以想带点回去给她尝尝。」 「她?」刘秋泓一脸困惑,「她是谁?」 「小咩啊,哦,就是周静阳。今天我出门时,特意在她面前夸耀了一下你家厨子的手艺,怎样,你该不会不给我这个面子吧?」 「是她啊……」她缓缓笑开,「你先是帮她要到一个皇上义女的名号,又把她留在府里,现在还给她带点心,我怎么没有你这么好的哥哥?」 「你是羡慕还是嫉妒?」皇甫蒙笑嘻嘻地说,「那丫头命苦,家里贫寒,自小就去青楼帮忙赚钱,好不容易遇到我这个贵人,还遭遇刺客袭击差点没了小命,再不照顾她,我都替老天爷看不下去了。」 「是啊,你是她命中的贵人。」她眨眨眼,「就不知道你命中的那个人……会是谁呢?」 「我还要贵人吗?我现在混得挺好的。」他没听清她话里的意思。 刘秋泓没有多加解释,走到门边,拉开门,吩咐道:「绿翘,去厨房看看还有什么新鲜没动的点心,每一样包几块,用食盒装好了拿给王爷。」 皇甫蒙回到自己的院落时,发现周静阳在庭院的石桌上趴着睡着了。她的一双手臂交叉迭放在自己的脸下,一张小脸都被挤压得皱巴巴的,但最皱的还是她的眉毛,仿佛梦到很不好的事情一般,让她很不愉快。 他蹑手蹑脚地走近,将食盒轻轻放到桌上,试探性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发现她没有醒,索性将她一把抱起,转身走去她的小院。 她在他的怀中睡得很安稳,只是轻轻动了动,将脸埋在他的胸前,小嘴嘀嘀咕咕地,好似在说梦话。 将她抱上榻上时,府中的丫鬟赶快跑过来道:「王爷,我帮小姐更衣好了。」 皇甫蒙摆摆手屏退丫鬟,「算了,别惊醒她。」接着贴近她的耳边,柔声说,「小咩,脱了外衣睡觉,要不然起床时会着凉的。」 周静阳只是翻了个身,嘴上依旧嘀嘀咕咕的,不过这一回他终手听清楚了,原来她说的是——「不行……我要等王爷回来。」 他噗哧一笑,动手帮她解开胸前的钮扣,为了怕她突然惊醒会不好意思,他刻意把动作放得很轻很轻,只不过他从来没替人做过这种事,做起来着实不灵活,幸好这丫头睡得也死,他这样摆弄她,她居然都没醒过来。 好不容易帮她脱去外衣和鞋袜,再替她盖好锦被,他才悄声离开。 待他走后没多久,躺在榻上的周静阳,忽然轻轻地将被子向上拉,把整颗头藏到被子里,如果不这么做,她怕下一刻她的脸就要着火了。 周静阳啊周静阳,你几时变得这么轻浮了,明明醒了,知道是他帮自个儿脱衣服,偏要装睡不肯醒来,你安的到底是什么心? 她在心中质问自己,拼命鄙视自己刚才的做法,但是另一方面,颈边、腰上,都还残留着他的温度和气息,这种感觉实在太美妙了,若是再重来一次,她还是会选择像刚才一样,绝不睁开眼睛。 怎么办……越来越依恋在他身边的感觉了,可是他……还能给她多久可以这样放纵依恋的时间? 第十四章 【第五章】 早在一个月前,皇子皇女们就忙着给皇后准备寿礼。 周静阳本来是外人,这种事情也不清楚,直到寿诞之日当天,皇甫蒙要拉着她入宫拜寿,她才知道这件事,着急地连连摆手,「这怎么能行?我手边一点象样的东西也没有,而且我也不是皇后娘娘亲生的孩子,这时候去凑热闹,不是让人笑话吗?」 「一遇到正经事,你的话就少,碰到这种不当紧的事情,你的话倒是很多。」 皇甫蒙笑着说,「怕什么,我自然帮你想好了,金银珠宝母后早就见多了,你也拿不出那种东西,就算我帮你拿了,也看着太假,我瞧你前两天不是在绣一条帕子?今天绣好了吧?把那个送给母后就行了。」 「那帕子……」她为难道:「是……我答应了做给秋泓姐的,而且我的绣工也不好……」 「秋泓肯让你帮她做,就是信任你的手艺,你送给皇后,又不是外人,她不会和你计较的。快走快走,去晚了,好吃的就没了。」他硬拖着她上了马车,直奔皇宫。 刚到皇宫门口,只见大小马车已经快把宫门口宽阔的街道堵死了。 皇甫蒙只好提前下车,一边走一边问:「怎么回事?今年的马车似乎比往年还多些?不是说今晚是家宴,外臣不用进来了吗?」 一名值守宫门的太监急忙跑过来笑着说:「王爷有所不知,西岳的眉琳公主突然来了,有不少车马随行。」 「那个女人?」他的步子一沉,眉心纠结,「怎么也不先说一声,这时候突然跑来……真是没规矩。」 周静阳不解地抬头看他。从没见他为了什么女人烦恼过,那个女人是谁? 皇甫蒙正好也转过脸来看她,见她一脸茫然,笑道:「小咩你不用操心,那女的不会把你怎么样。」他张开手臂揽住她肩膀,就将她带进了皇宫。 因为今天宾朋满座,所以寿宴地点从御花园改到皇后的养心宫。 皇甫蒙刚迈进月亮门,迎面就看见五妹笑嘻嘻地跑过来,一把拉住他。 「二哥你来迟了!要罚酒三杯!」 「好啊,是你陪着我喝,还是每个人都陪我三杯?」他挑着眉,神采飞扬。 皇甫楠撇了撇小嘴,「二哥,谁不知道你是海量,我怎么敢和你斗酒?我和四哥、七妹,一人敬你一杯也就行了,你别想着一来就把自己灌醉,我知道你不想见某人……」她附在他耳边悄悄说了这句话后,忽然看到站在一旁的周静阳,不由得皱眉,「怎么把她也带来了?今日是母后的寿诞……」 「所以更要带你这个新妹妹一起来啦!」皇甫蒙看了看场内,招手把刘秋泓叫来,「秋泓,你带着小咩……哦,静阳去吃点东西,她第一次到这种地方,别吓着她了。」 刘秋泓笑吟吟地走近,拉过她的手,和他打趣,「都知道你疼这个妹妹,还怕谁吃了她吗?」 周静阳被带到皇后面前,她怯生生地和皇后行了礼,请了安,支支吾吾的说了祝福的吉祥话,好在皇后为人温和,对这个前两天突然冒出来的「义女」倒是极为关照,忙不迭地对刘秋泓和跟前的皇甫慧说:「照顾好静阳,让她多吃点,看这身子骨单薄的,真是让人心疼!」 皇甫慧抿着嘴笑,「母后真偏心,怎么平日从来没有这样为我着想过?」 「你还用多吃吗,看你现在脸圆的,母后都愁你今后找不到婆家了。」皇后和女儿打趣着,顺手从旁边的桌上拿来一盘点心给义女,「这是你二哥最喜欢吃的糯米糕,你尝尝看。」 「谢谢皇后。」周静阳先接过盘子,又看了眼刘秋泓,很不好意思地把那条手绢拿出来,「这个……是我送皇后的寿礼……太微薄了,我本来说不能送,可是蒙王说一定可以……秋泓姐,真是对不起……」 她说得吞吞吐吐的,刘秋泓看一眼便明白了,笑着将那条手绢递过去,对皇后说道:「皇后,静阳这孩子的手很巧,又难得有这样一番心意,皇后还不多夸她两句?」 皇后娘娘接过手帕,只见雪白的丝帕上绣着两朵荷花,一朵已经盛开,另外一朵含苞待放,但是两朵的颜色都粉嫩嫩的很可爱,让人一见就很喜欢。她频频点头笑语称赞,「不容易,就是宫里绣坊绣出来的,也不过如此吧?」 周静阳红了脸,诚恳地说:「其实也不怎么好,本来我是……」 刘秋泓偷偷拉了她的衣袖一下,示意让她不要再说,然后笑着,「我带静阳到那边吃点东西,在皇后这里她也不敢痛快地吃。」 「好好,你们自个儿那边轻松吃去。」皇后摆摆手。 她拉着周静阳一边找地方坐,一边低声说:「傻妹妹,做人不要太诚实,我知道你是好意,想告诉皇后说那块手帕是你给我绣的,但这时候你是拿来送礼,若是这样说了,皇后会不高兴的。」 「总不好骗人家……」 「这哪里是骗,你诚心诚意地送了她,她高高兴兴地收了,皆大欢喜,你若是说出来,反倒给自己惹是生非,就算皇后不多想,也会有人多嘴搬弄你的是非。」 「哦。」她低下头去,过了一会儿,又抬起眼,悄悄看向皇甫蒙,「蒙王身边的那个女人……是谁啊?」 刘秋泓只从眼角瞥了一下,轻轻哼道:「西岳的眉琳公主。」 周静阳仔仔细细地看着站在皇甫蒙身边,那个身材高挑、五官美艳的女子,她看起来似乎和他很热,一直往他身上靠,笑得比别人都大声。 皇甫慧此时凑过来说:「秋泓姐,你还不过去把二哥拉开?你看那个眉琳,对二哥笑得那么不怀好意,还以为二哥是她的人呢!」 「有什么大不了的!人家是外来的客人,你二哥陪她说说话,也是应该的。」 她漫不经心地打发着七公主。 皇甫楠也凑了过来,指着她的太阳穴笑道:「秋泓姐,那你这里抽搐什么呢?是不是心中其实也气坏了?」 刘秋泓一笑,一掌拍在她腰上,「就你的嘴巴毒,生怕别人不知道是吗?」 周静阳不解地问:「这个眉琳公主难道也喜欢蒙王——」 「什么叫「也喜欢」?」皇甫楠敏感地先截断她的问题。 她尴尬地说:「我听说……有很多女孩喜欢他……」 「那又怎样?我二哥最喜欢的还是秋泓姐。」皇甫慧得意扬扬地冲着刘秋泓眨着眼,「是吧?秋泓姐?」 「这么不害臊的话,你这个大姑娘说出来怎么也不脸红!」无奈地叹气摇头,侧目时看到周静阳有点呆呆地坐在那里,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怎么了?还没吃东西,饿了吧?」刘秋泓招呼着太监宫女们端来一些茶点放到她面前。 她轻声道了谢,就低着头开始一声不吭的吃着那些东西,吃了什么,她自己其实也搞不清楚,耳边则飘着皇甫楠和皇甫慧的对话—— 「不是说这个眉琳快要登基做女皇了吗?怎么这个时候还跑来?」 「谁知道她安了什么心?今天一来,她就到处问二哥在哪儿,现在又缠着二哥不放,她该不会是想放弃皇位,嫁给二哥吧?」 「皇位谁舍得放弃?只怕……她想招二哥入赘?」 说到这里,这两姐妹顿时笑作一团。 周静阳捧着一碗热汤,悄然打量着在旁边一直笑得娴静的刘秋泓,开口问道:「秋泓姐,你真的不怕那个眉琳公主和你抢蒙王吗?」 第十五章 她哑然失笑,「你真是个孩子,怎么也问这么孩子气的问题,都是她们两个人把你带坏了。」她贴近她,楼着她的肩膀小声说:「二皇子不会喜欢那个女人的,你没见他眉头一直绷得很紧吗?要不是为了国事,他旱就跑掉了。」 「她有什么国事要和二皇子谈,还……站得那么近?」周静阳咬咬唇。 刘秋泓连看都懒得看一眼似的,「这就不关我们的事儿了。」 「刘姑娘,陛下唤您到他跟前说话。」一名太监过来传话。 她点点头,让皇甫慧陪着周静阳聊天,独自来到皇帝跟前,深深行礼。 皇甫博高高在上地看着她,表情复杂。「秋泓,你爹这两天抱病在家,没有上朝,他的身子骨怎么变得这么弱了?」 「有劳陛下牵挂,我爹是外感风寒,过两日就会好的。」 「是外感风寒,不是心火作祟吗?」他的声音一沉,「你不用瞒我,吏部最近清查一批官员,你爹在名单之列,朕知道他是个清官,养着这么一大家子不容易,和户部借了些钱一直没有还上,有难处可以和朕说,不要私下托人情、拉关系,变着法儿地骗朕。」 「是,秋泓会把陛下的话转达给我爹的。」她低垂着头,始终没有抬起。 他又叹了口气,「你是个好孩子,所以朕把你许给蒙儿,对你放心,对蒙儿也放心,好歹我们两家是亲家,朕再怎样做,也总要给亲家留些颜面,你们俩的婚事准备得怎样了,你的嫁衣都做好了吗?蒙儿去七台之前,你们赶快把亲事办了,他在那里至少要待一年,成了亲,你也可以名正言顺地跟他走。」 「二殿下要去七台一年?」刘秋泓讶异地抬起头,「不是说只在那边练兵三个月就可以回来了?」见皇上忽然沉默不语,她立刻了然,「我多话了……」 「不,这事蒙儿也不知道,是朕刚刚决定的,一会儿朕再和他说。不管怎样,你要做好他的贤内助,明白吗?让他安安心心地操兵,不要给朕添麻烦,以后还有很多地方朕要倚仗他的,朕的子女这么多,最让朕骄傲的,也让朕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他了。」 看着不远处的皇甫蒙,他眼神有些迷离。 这一瞬间,刘秋泓忽然明白了这位父亲心中那一层深厚且矛盾的感情,也不禁动容。 「蒙儿,过来。」皇甫博冲着他招招手。 皇甫蒙吁了一口长气,终于可以丢开眉琳公主这个大麻烦,疾步走过来。 「豆.豆,小;说.提.供。」 「父皇,以后这陪人聊天的活儿能不能丢给老四他们去做?」他一张口就是抱怨,「我又不是礼部的人。」 「你是皇子,这是你的义务,人家眉琳公主一来就问着你的人,好歹你也该给人家几分尊重。」皇甫博安抚了几句,又说道:「你和秋泓的婚事,这个月月底之前可以办了吧?」 「应该可以。」他耸耸肩,「反正我们俩也不想太大张旗鼓地操持,人多心累身也累,不就是拜堂成亲嘛,天、地、高堂,磕三个头也就行了。」 「你说得倒真简单,好歹是你蒙王成亲,怎么听起来还不如小门小户娶老婆?你想丢咱们皇家的颜面吗?」好笑地瞪着他,又看了看周围,「你那个义妹呢?」 「躲在哪儿吃东西吧,父皇找她?」 「嗯,有点事儿,一会儿再说。蒙儿,这次你去七台,帮七台周边好好修筑一下工事,那里明明是险要之地,却荒废了许久。」 「儿臣知道。」 皇甫蒙有点口渴,抓起父皇的金樽就喝,皇甫博也不和他计较,等他痛痛快快地喝下一大杯酒后,又道:「你这次去七台,朝中不少人议论纷纷,你应该也听到了不少风声,有许多人认为是朕宠着你,才把这么重要的地方交给你,还让你带了这么多的人马走,你若是体谅朕的用心,就帮朕一个忙。」 「什么?」 「一年之内,不要回来。」 他的眉心一敛,笑容瞬间收起,「父皇是在和儿臣开玩笑吧?」 「朕知道你不愿意,但你心里明白,现在你留在京城之中引起的口舌非议太多。朕是为了你日后的名声着想。」 「儿臣什么时候在乎过名声?父皇又在暗示儿臣什么?」 见他神情冷峻,刘秋泓在一旁偷偷拽了拽他的袖子,「这时候你就不要和陛下斗嘴了。今日是皇后娘娘的寿诞,你想吵得她不开心吗?」 皇甫蒙看了她一眼,原本还有许多话,都硬生生咽了回去。 皇甫博若有所思地看着两人,「这就对了,秋泓,你是个识大体的孩子,好好劝劝蒙儿,不要老是意气用事。三年前的那件事,要不是朕压下,就是刑部也会逼朕治他的罪,蒙儿,你想想是谁让你变得这样张狂,还不是朕?」 他哼一声,踱步走开。刘秋泓向皇上行过礼后,也急忙跟了上去,低声劝道:「你和陛下生什么气呢,在七台就算是住一年,对你也没有坏处,最近京城里是非不断,都是冲着你来的,陛下是想让你避避风头吧。」 「让我避风头?」 见皇甫蒙扬起了眉,她笑说:「行了,我知道你想说你不是个怕事的人,但陛下是为你好,难道一定要让你站在风口浪尖上吗?陛下现在这样用心保住你,你也不想想是为什么?」 「为什么,为太子呗!」他瞥了眼外面,「这么重要的日子,太子都敢不来,果然是太子啊!」 「你少栽赃,我知道太子为什么不来,听说眉琳公主这次带了她的一个弟弟来咱们东岳,说要为弟弟求亲,太子应该是忙这件事去了。」 「求亲?」皇甫蒙不免狐疑,「求什么亲,难道还想两国联姻不成?父皇属意谁了?」 「这就不清楚了,不过看你这些妹妹,适婚年龄到了的,年纪相仿的,应该就是五公主和七公主吧?」 「五妹和七妹?」他想了想,不禁笑道:「五妹肯定不同意去,她的心比天还高呢,今生不嫁个万中选一的丈夫,谁逼她都没有用,小慧倒是傻乎乎的,只是父皇如果选了她,母后大概不会同意。」 皇甫蒙走到周静阳面前,屈指弹了她的额头一下。「小咩,吃什么东西,吃得这么香?」 「红豆酥饼。」她仰起脸一看是他,开开心心地笑了,把自己正在吃的那盘点心举起来给他看。 「不就是红豆酥饼吗?我平时都吃腻了,也没觉得有多好吃啊。」他没有理睬她举起的那一盘,反而一把抢走她手中吃了一半的饼,一边哈哈笑着逗弄她,一边毫不忌讳地把那半块饼狼吞虎咽地吃下去。 站在一旁的刘秋泓看到这一幕,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悄悄转过身去。 「周姑娘,陛下请您过去说话。」有太监来叫唤她。虽然她已是皇上的义女,但是她一直没有任何头衔或封号,所以下面人还是唤她「姑娘」。 她看了眼皇甫蒙,他立刻问道:「怎么,怕见我父皇?」 周静阳点点头。 「他又不能吃了你……行了,我陪你过去。」他陪她走回到父皇面前。 皇甫博看了看她,又看了看二皇子,「静阳,这些日子在蒙王府里住得还顺心吗?」 「顺心。」周静阳乖乖地回答。 「还缺少什么就和蒙王说,他现在也算是你的二哥了,理应照顾你。」 「……不敢。」 第十六章 他笑了笑,「真是个乖巧的孩子,这些日子以来,朕事情繁忙,一直没空给你想个封号,蒙儿,你说该封她个什么好?」 「当然是父皇说了算。」他眉开眼笑地说。 「就封……忠义公主,如何?」 皇甫蒙忍俊不禁,「父皇,你这个「忠义」的名号太老气横秋了吧,是给一个小姑娘的吗?」 皇甫博却不理他,回头对站在身侧的礼部尚书交代,「就照着这个封号去拟旨吧,回头告诉内宫总管,就按照公主的月例,给她单拨一份银子。」 「陛下……不要银子,静阳现在有吃有住,挺好的。」她连忙推拒。 「给你就接着,这是规矩,不然会教人笑话,是吧,父皇?」皇甫蒙得意地抬起下巴。 皇甫博又是一笑,「你这个做哥哥的,该有个做哥哥的样子,别一天到晚吊儿郎当的,要不然别人最笑话的是你。」 「父皇就别对我说教了,叫小咩来就这点事儿吧?那我要带她继续去吃吃喝喝啦。」他拉着周静阳就要走,却被皇上叫住—— 「你忙你的事情去,朕有事要单独和静阳说。」 他忽然起了疑心,盯着皇上,「父皇该不是有啥不可告人的秘密吧?」 「去去去,少和朕贫嘴!你四弟是不是在找你?」 皇甫博挥着手,皇甫蒙一转头,果然看到皇甫东在不远处对他招手。 「小咩,你先和父皇聊聊,我过去一下马上回来。」 「什么事?」一走到四弟身边,他的脸立刻沉了下去,眉心凝起。 「已经查出来了,两次袭击二哥的是江湖上人称「黑鸦门」的帮派。这个帮派一般只负责打听秘闻,很少出手伤人,更没有杀人的前例,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盯上了二哥?」 「第一次是被我逼急了,对方才出手胁迫小咩,第二次……也许也只是做做样子?」皇甫蒙摸摸下巴。「受谁雇佣指使,查出来了吗?」 「听说这个黑鸦门的当家帮主,前些日子秘密到了京城,但是具体去了哪里没人知道,我叫人去查了,太子那边的门房说不定可以查出点消息来。」 「不会去太子府的。」他冷冷一笑,「那个缩头乌龟,做事向来谨慎,绝不会允许下面人把这种危险人物领到自己的地盘上,就从太子跟前最贴心的那些死党查起就好,最重要的是,在我离京之前,要查出对方的目的,否则我怕他们还会对小咩不利。」 「二哥……你实在是太照顾那丫头了,你就不怕秋泓姐吃醋?」皇甫东一直对周静阳一步登天的结果很是不满。 皇甫蒙冷笑道,「你秋泓姐哪有你心眼儿那么小?更何况小咩才多大?我不过把她当个小妹妹。」 「她不算小了,这个年纪结婚生子都可以了。」皇甫东看向周静阳,忽然讶异地问:「咦?父皇和她说什么了?瞧她脸色这么难看?」 「豆-豆-小,说.提\供。」 他话音未落,只觉得身边人影一晃,已经疾步奔了过去—— 她以为自己是在作梦,或者被什么东西撞到了头,否则为什么脑袋空空、晕晕的,连皇上说的话都像是在空中飘? 「静阳,你是我东岳的国民,国家若有需要,你可愿意献身?现在你是朕的义女了,朕也很需要你的帮忙,西岳的皇子瑞麟来求亲,朕想将你嫁过去,以修两国之好,你意下如何?」 皇上的话,听来很是温和,却有无穷的压力,如厚重的乌云一样,一下子笼罩在她的心上,她不知道该怎样回答,只是无言地站着,像个木偶。 「朕知道你心中没有准备,突然听到这样的安排难免震惊,朕给你三天时间想一想,不过……静阳啊,朕相信你是个孝顺的孩子,不会让朕为难的。」 周静阳不由得轻颤起来,踉跄退了两步,刚好栽倒在一具宽阔的胸膛中。 「小咩,出什么事了?」皇甫蒙低沉有力的嗓音从头预传来。 听到他的声音,她的心仿佛被人狠狠抽了一鞭子,眼眶一酸,心绪复杂的热泪似乎就要夺眶而出,但她硬是咬着唇,强逼自己不落一滴泪。 【第六章】 他知道父皇一定和小咩说了什么,否则她不会突然变得这样沉默,任凭他怎样逗弄,她始终都低垂着头,不肯开口。 但是从父皇那也问不出什么,问急了,父皇只淡淡回道:「与你无关,放心,朕已经认了这个义女,当然会为她好。」 若是为她好,为什么小咩会显得这样消沉?皇甫蒙不信,趁没人注意,他偷偷带她离开了养心宫。 「二皇子,这么快就出来了?」相熟的太监忙不迭地在门口相送。 「帮我带个话给秋泓,说我先走一步。」他拉着周静阳上了马车,急急催促,「回府吧。」马车一动,他看着坐在对面的她,「好了,小咩,现在四下无人,快点告诉我,父皇刚才和你说了什么?」 此时她才缓缓抬起眼睫,幽幽地看他一眼,这一眼却看得皇甫蒙心里直发毛,因为那目光满是幽怨。 「你……让我做义妹……是为了……利用我吗?」 他瞳眸倏然一缩,身子向前一探,逼近到她身前,「你说什么?谁让你这么想的?」 周静阳望着他,没有躲开,只是咬着牙说:「我相信你不是坏人,可是……为什么要让我承担这么大的责任?你该知道,我家中还有爹娘……」她的睫毛一眨,忍了好久的泪珠终于落下。 皇甫蒙一看到她的泪水,不知怎的,心底一痛,伸手将泪珠接下,突地将她拉到怀里。「父皇和你说了什么?他要你干什么去?」 「他要我嫁给西岳的什么王子。」被他紧抱在怀中,她刚才的恐惧和愤懑奇迹似的全都散去,听到他规律的心跳震动,体会着从那里传递出来的强大力量,心境竟平和了许多。 眉峰揪紧,皇甫蒙沉默半晌后,下由得冷笑出声,「这不会是太子想出来的主意吧?」他扬声对车外喊,「去东宫!」 她慌忙挣开他的怀抱。「你去找太子干什么?」 「他打我的人的主意,我自然要和他争论争论。」 「可是……」 周静阳还要说话,他已经按住她的手,「这件事不需要你出头,到了那里,你也不要说话,看我怎么为你出气。」 「可是……你和太子吵架……皇上会生气的。」 皇甫蒙一笑,「吵架,你以为我会和他吵架吗?」 「那……」她有点不解。 「儍孩子。」他撩起她的浏海,往她额头轻弹了一下。「你这么笨,是怎么长到这么大的?居然还没被人骗去卖掉?」 她抚着额,嗫嚅道:「没人想卖我。」 「现在不就有了?」皇甫蒙噙着笑,笑容却有点冰凉。 太子忙了一夜,好不容易才送走西岳的使臣,正想好好休息一下,守门太监却紧张地前来通报说蒙王来了。 他一惊,正想找借口拒绝,皇甫蒙却已自顾自地走进内殿。 「到大哥这里,怎么还要这么麻烦,说是通传,却让我在门口等了老半天,难道大哥还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不成?」 第十七章 皇甫善忙端起笑迎上去,「二弟,今晚不是给母后过寿吗?怎么跑到我这里来了?」 「就是说要给母后过寿,所以我才来看看,大哥怎敢不出席?」他揽着周静阳的肩头,嘴角挂着笑意。 「你知道大哥公事繁忙,西岳的眉琳公主一来,折腾得人仰马翻,忙了一天好不容易才得空可以喘口气,结果你又来了。」 皇甫蒙挑着眉,「大哥是说我不该来吗?」 「岂敢,你是贵客,我平日还请不到呢,哪敢嫌弃!」皇甫善叫人换了新茶,让两人坐下。 他跷着二郎腿,一边喝着茶,一边漫不经心道:「听说眉琳公主这次来,还有件大事要做?」话说到这儿便顿住,不再往下问。 皇甫善只好接话,「对,她要当女皇了,自己还没有皇夫,不知道为什么,却先为她弟弟求起亲来。」 「对方看中谁了,五妹还是七妹?」 他犹豫了回答,「这个……还不确定,对方倒是没有特别属意的人选,这么大的事情,当然要父皇母后来决定。」 「和亲这种事,历朝历代,没听说有多少好的例子,与其靠把咱们的妹妹送到异国受罪,还不如我们做兄长的努力自强,大哥,你说是不是?」 二弟说得头头是道,他当然要频频点头。 「可最怕的是,妹妹也送了,哥哥之间手足相残,好好一个国家,不等外人攻打,就已自断手足,才是天大的笑话。」皇甫蒙又喝了口茶,忽然话锋一转,「这茶的味道真不错,不像是本国产的,大哥从哪弄来的?」 皇甫善一脸尴尬,「父皇昨日赏给我的,说是从海外赤霄国买来的。」 「父皇就是偏心你,好茶怎么不也赏给我?明天我就和父皇闹去。」 他连忙说:「昨天我在父皇的御书房和父皇谈事情,他不过是顺手赏我,你既然喜欢,我这里还有三两,叫人包好了给你送过去。」 「还是大哥疼我。」皇甫蒙笑着拱手,「那小弟就多谢了。」他回头推了周静阳一把,「小咩,还不谢谢太子大哥?」 她因为「奉命」不许说话,所以一直在旁边默然看着,突然被他叫道,便本能地回应一声,「谢谢太子……大哥。」 皇甫善的脸皮抽搐了下,「二弟,这种小事你还牵扯其它人做什么?」 「小咩现在住在我府里,就是我的家人了,这茶要回去也是给她喝,她当然也要谢谢你。」皇甫蒙又恍然想起什么似的,「对了,大哥,忘了和你说,上次行刺我的人已经查出点眉目来了,说是什么黑鸦门的,大哥听说过这个名字吗?」 他脸色微变,「我从来不和江湖人打交道,父皇也严禁咱们皇室子女和这些人结交,你忘了吗?」 「当然不会忘,就怕别人不记得。」皇甫蒙笑吟吟的回应,「过些日子我就去七台了,这件事最好还是在我走之前解决较好,免得我走得不踏实。小咩,到时候你跟着我去七台住一段日子,七台那边的风光可美了。」 「哦。」她很听话的应道。 「天色已不早了,我也该回府去,大哥这边说不定还要见什么人,我就不打扰了。」说完,他大剌剌地拉起周静阳就走。 皇甫善一肚子气,堆着笑脸送他们出门后,立刻叫来东宫的总管太监,「去把礼部的人给我叫来——不!叫朴盛智单独来见我!事情是怎么办的?说好了不要牵连到我,为什么还让老二跑到我这里来套话?」 「太子殿下,您先息怒,蒙王此来似乎不单是为了刺客的事。」 总管是从太子小时候就跟随在身边的一位老太监,他对太子非常忠心,也很有心机,他虽然没有资格在当时插话,却也冷眼旁观了半天。 「殿下难道没发现,蒙王现在特别在意一个人吗?」 「谁?」皇甫善没好气地反问。 「就是那个丫头。」老太监眉宇低垂,脸色显得灰黯,「蒙王现在走到哪里都带着她,这次来也像是与那丫头有关。」 「不就是给她要了包茶叶?」 「不仅是茶叶,蒙王一来就问和亲之事,殿下……您难道没想到吗?陛下匆忙将她认作义女,刚才礼部还送来皇上旨意说要将她封为公主,难道这仅仅是因为她救过蒙王的命,让蒙王开心?」 皇甫善一听,双眼发亮,「难道父皇的用意是……」 「陛下的心思比咱们要深,蒙王肯定是察觉到了什么,所以特来警示殿下的,只是蒙王没想到,这件事最终拿主意的是陛下,与您无关。」 他长出一口气,笑容重现,「原来如此,没想到这突然冒出来的穷丫头,竟然会是老二的软肋?」 「所以殿下更不该放过这个机会,这丫头……是可以大作一番文章。」 次日,皇上敕封周静阳的旨意正式昭告天下。自此,她算是堂堂正正有了自己的名号,但她并不开心,她知道这意味着皇上的决心也已经下定了,封了自己做公主后,她就必须尽更多公主的「义务」。 皇甫蒙拿到这道旨意时,只是冷冷地笑了一下。「老狐狸。」 之后,他也没有再和她提起这件事,她也不好再问他,到底该怎么办,而且他最近总是很忙,待在府里的时间越来越少,她觉得无聊,就回家去看爹娘。 爹娘对她的近况很是关心,总是拉着她的手嘘寒问暖,怕她在王府受了委屈,她也不敢说皇上有意把她嫁到国外和亲,只是忍着心里的痛苦,强打起精神强笑着安抚爹娘。 偶尔有一次在街上,她遇到了艳艳姐,艳艳姐对她都比以前客气许多。 「咩咩,听说你最近封了公主,真是恭喜你啊!怎么也想不到你会一步登天做了公主,以后我就要靠你罩着了。」肖艳艳笑着讨好。 周静阳温温地苦笑,「艳艳姐,你就别拿我逗趣了。你和四皇子怎么样了?那个钱……你后来给他了吗?」 她翻了个白眼,「男人啊,就是这么没意思,喜欢你的时候,恨不得把金山银山都堆到你面前,现在为了自己,就不顾你的死活了。」 「那,艳艳蛆……你把钱还给他了?」 「当然要还了,不然你那个蒙王还不治我的罪?」她无奈地叹了口气,「蒙王是个翻脸比翻书还容易的人,你别看他平时笑嘻嘻的,他要是狠起来,敢把刀架在皇帝的脖子上。」 「可是……那是真的吗?」虽然听说过这件事,但到现在,她还是无法相信,「那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肖艳艳白了她一眼,「所以你现在跟在他身边,我还真有点替你担心。」 「蒙王是个好人,他一直挺照顾我的……」 「但愿他对你没坏心。」她打量着她,不禁笑道:「不过你现在还是一副黄毛丫头的样子,蒙王再怎么没眼光,也不该对你起坏心才对。」 周静阳被她说得一下子泄了气,低头嘀咕着,「我也没那么差吧。」 「最起码你和人家刘小姐比,毫无优势可言,皇甫蒙看着你们俩站在一起,心中会怎么想?」 肖艳艳的话对周静阳是个打击,这些日子以来,她心中小小萌动着的那一点点情爱火苗,被狠狠地扑灭了。 第十八章 是啊,她这个无貌、无才又无势的黄毛丫头,到底还在奢望什么呢? 路过刘府的时候,恰好看到刘秋泓和皇甫蒙一起从外面回到刘府门前,刘秋泓远远地看见她,立刻过来招呼。「静阳,怎么一个人在外面闲逛?」 「有点无聊……四处走走,也回家去看看爹娘。」她不知怎的有点心虚,闪躲着秋泓姐的目光。 皇甫蒙也走了过来,熟练地找到她脸上最多肉的那斗块掐了一把。「小孩子知道什么叫无聊?在府里好好看几本书,多认些字不是比较好?」 「哦。」周静阳简单应着就要离去。 「先别急着走,既然到了刘家,一起吃顿饭吧。」他笑着拉住她。 「我不饿,在家里吃过了。」她挣了挣,却没挣开。 「吃过了就陪我吃,一会儿再和我一起回府,一个姑娘家在街上闲逛,遇到登徒子怎么办?」皇甫蒙也不管她同不同意,拉着她就进了刘府。 周静阳愁眉苦脸地看着一桌美食发呆,皇甫蒙和刘秋泓坐在对面说了什么话,她也没听进去。 过了一会儿,刘秋泓察觉她神色不对,放下碗筷问道:「静阳,你有心事?」 「没有……就是……有点累了。」她没抬头,倒是看到眼前的碗里被人丢了一块肉进来,心头一紧。 「八成是饿到了,吃点东西就精神了。秋泓,你家最好吃的豌豆糕呢?叫厨房弄一份来。」皇甫蒙的声音笑吟吟地响起。 刘秋泓瞋怪道:「你说要吃就有得吃啊,也要看厨房有没有做啊?」 「没有也可以现做嘛。」他推着她,「快去快去。」 她似笑非笑地问:「是你想吃,还是给静阳要的啊?」 「我有得吃,小咩不就有得吃?分什么我的她的!」皇甫蒙笑着对周静阳眨眨眼,「是不是啊,小咩?」 刘秋泓一笑,「你们俩还真是不分彼此,好,我这就去给你吩咐厨房。」 周静阳皱紧眉头,「我……我肚子有点疼,我能先走吗?」 「肚子疼?」皇甫蒙也放下筷子,「找个大夫给你把把脉。」 「不……我……我就是肚子疼。」 她低着头啜嚅,刘秋泓立刻明白过来,走到她身边,拉着她小声说,「要不要我带你去换个衣服?」 「不用……」 「喝碗红糖水?」 「……好。」 刘秋泓对皇甫蒙说:「你在这里坐着,我先带她去后面休息一下。」 「有什么事还要避着我?」他还是不明白。 「女孩子家的秘密,你少打听。」她笑着领着周静阳走去卧室。「有什么不方便的尽管告诉我,我这里有衣服可以给你换。绿翘,去弄一碗红糖水来。」 周静阳看着她为自己忙前忙后,心中感动,「秋泓姐,你真是个好人。」 「别和我这么客气,我心中当你是我妹妹。」 和她面对面坐着,刘秋泓那凝视着她的温柔目光,让她更加不安。 「静阳,我问你句话。」她有些迟疑地开口。 「什么话?」心中一紧。 她想了想,又笑着摇头,「算了,不问了,问了也没什么意思,我去帮你看看红糖水好了没有。」 刘秋泓果然细心体贴,不仅帮周静阳准备了红糖水,还叫家里人准备了一辆马车,让她和皇甫蒙直接坐马车回去。 周静阳先坐上了车,回头去看,只见他和刘秋泓相对而立,交头私语,夕阳西下,那一对身影映在她的眼中,眼睛不知为什么忽然变得酸疼起来。眼角发涨,像是要落泪,她急忙避开那刺目的光芒,看着窗外的街景发呆。 「小咩今天越发乖巧了。」皇甫蒙笑着也坐了进来。「都说十八姑娘一朵花,小咩也快十八了吧?就要是一朵花了,是不是春心萌动了?」 她肩膀一颤,闷声说:「没有。」 「肚子还疼吗?」他关心地问,「是不是病了?看你脸色一直不好。」他贴近了些,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怎么额头这么凉?」他讶异着。 躲开他的手,她有点不耐烦地说:「我没事儿,可能吃坏肚子了。」 皇甫蒙笑道:「也没见你吃什么啊,是你爹娘做了什么好吃的,所以偷偷瞒着我去吃了?」 周静阳静默片刻,然后缓缓道:「蒙王……」 「嗯。」 「谢谢你。」 「嗯?」 她鼓足勇气说下去,「谢谢你一直这样照顾我,把我从青楼那个地方救出来,让我在王府做事,现在又帮我争到公主的头衔,我们家祖上多少代都是贫苦人家,从来没想过会出个公主。」 背靠在车厢板笑着,他一手揽过她的脖子,往她俏鼻轻刮了下,「这算什么,你不用一天到晚老惦记着谢我,你只要平时多说点话,不要老像闷葫芦似的憋着,让我看了着急就好。」 「以后……一定不会再麻烦您了。」她幽幽叹息。 皇甫蒙有点累了,闭上眼,不经心地回应,「以后的事情谁说得准,你年纪还小,不知道这世上的麻烦可多了,你能遇到的,又有多少?」 周静阳闭上眼,靠着他的肩,随着他一起一伏共同呼吸着这狭小空间里属于彼此的气息。她贪恋地偷偷汲取,因为时间已经不多了…… 第二天,趁着皇甫蒙去兵部办事,周静阳独自一人入了宫,一见到皇上,她笔直地跪下去,静静地开口,「陛下,我愿意接受您的安排。」 皇甫博高高在上地望着她,眼角浮现出满意的笑纹,「朕没看错,你果然是个懂事的孩子。西岳的人三天后就要动身回国了,朕想,你可以跟着他们一起,早一点去到那里,也可以早一点了解对方,你说呢?」 「静阳任凭陛下安排。」 「好孩子,那你先回去吧,朕会命人准备好你的嫁妆。你放心,你的父母,朕会安排人好好照顾,绝不会亏待。」 「静阳谢恩。」她木然地听着,木然地谢恩,接着告退,离开皇宫。 皇甫蒙只在兵部转了一圈就转道去了吏部,这里有不少他的旧部,见到他,立刻噤若寒蝉,连个声音都不敢出。 「众位大人都忙着呢?别紧张,我只是来看望大家一下,当年吏部归我管的时候,也没有给你们多少笑脸,现在归太子管,我倒是挺想各位大人的,平日在朝堂上没空和各位聊天,今天就当是老朋友串门子吧!董大人,您怎么站在那么后面?听说您最近可是忙得很啊,都去过几位大人家了?」 董源此次专门负责调查皇子和朝臣在钱款上有纰漏的地方,他知道太子命自己查这些事,就是摆明要为难蒙王,但他身为臣子,只能硬着头皮接下这个差事,今日见蒙王上门质询,一开始他就躲得远远的,结果还是被蒙王给点了出来,只好苦笑着站出来,「蒙王,下官是奉命行事,请您……体谅下官的难处。」 「是啊是啊,如今太子才是你的正牌主子,你大概早忘了,当初是谁把你提拔到吏部来的。」皇甫蒙冷笑着点了点头,「数典忘祖,这个词儿大人应该懂吧?若不是我举荐你,你董源现在还在灵岩县做小县令呢!」 第十九章 被他说得冷汗涔涔,董源连忙躬身道:「王爷教训的是,只是太子交办的事情下官不敢不办……」他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耳语小声说:「再说下官不是也事先到刘大人和四皇子那边知会过了……」 「豆%豆#小~说提-供。」 「哼,若非如此,你以为我今天还会有闲情逸致和你说话吗?」皇甫蒙睨了他一眼,然后瞧了瞧桌上堆积如山的文件、账册,径自走过去翻了翻,「各位大人这么辛苦,我就不打搅了,若有什么需要我皇甫蒙配合调查或应询的,请尽管开口,我蒙王府的大门随时为各位敞开。」 他施施走出吏部,正巧看到刘秋泓急匆匆下了马车。 一见到他,她就急忙问道:「你一直在吏部吗?」 「你找我?」皇甫蒙不解,「如果是为了你爹的事,不用担心……」 「不是我爹,是静阳。」她见他这样安逸的模样,就知道他尚不知晓那件天大的事情,「我刚从内宫出来,听说陛下已经决定让静阳正式以和亲公主的身份,在三天后跟西岳的使臣回西岳了!」 皇甫蒙的身子一瞬间变得僵硬,指尖冰凉得如玉石一样,他抿紧嘴唇,在眉心敛起一丝阴云,几步纵身,快速上了自己的马。 刘秋泓一把抓住缰绳。「我就知道你会冲动,所以特地来拦住你的。你要想清楚,这是陛下的安排,你无权和陛下争辩这件事,听说是静阳自己和陛下要求的,你要不要先和静阳谈谈?」 「小咩懂什么!她不过是个逆来顺受的孩子,你还不知道父皇的为人吗?要逼迫别人做事的时候,必然会有种种借口去压制,小咩那么胆小,自然被父皇几句话就唬住了,说不定父皇还曾经拿她的父母做为威胁,小咩敢不同意吗?」皇甫蒙皱紧眉头,「放手,我要入宫去和父皇谈一谈,你放心,我今天没带刀。」 「不行,我今天若是放手,你必然会闯大祸,到时候亲者痛、仇者快,你心中的「大事」要如何达成?你想想,陛下当初为何那么痛快地就答应认静阳做义女,难道仅是为了博你开心吗?」 「他可以是只老狐狸,但是他不能总是算计到我头上。」 「他是你的父皇,要算计,自然要先从你下手。」 刘秋泓的几句话,让皇甫蒙本已满腔怒火的心陡然又冷静下来,他在马背上静静地想了好一阵,然后松开了缰绳,「好,我不去找父皇,但这件事,我必须要还小咩一个公平,她不能白白为东岳皇甫家牺牲!」 「你要如何给她一个公平呢?」她柔声问,「万一你父皇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该如何反驳?静阳的确是到了该嫁人的年纪,嫁到西岳去做王妃,以她之前的身份来看,可是极大的荣耀,她父母未必不会欣喜若狂。」 皇甫蒙怒了。「秋泓,这是你的心里话,还是你在替父皇想心里话?」 「不论是我的话,还是陛下的话,这话有错吗?」刘秋泓仰望着他,「你怕这话伤了静阳,还是伤了你?」 他一怔,「什么意思?」 她眸光闪烁,「你心中对她……真的只是兄长之情吗?」 皇甫蒙又一次蹙紧了眉心,「说下去,你想说什么就说下去。」 刘秋泓叹道:「你为她争的太多了,以你和她的交情,你不该为她争这么多。你回想一下,从小到大,你为谁这样上心过?我很怕你对她的关爱会害了你自己,也害了她!看在有心人眼里,会把她当作你的弱点加以利用,而对于她,被动地接受你这样一次次热情的关爱,她对你……仿佛已经暗生情愫了,而你,能给她她想要的东西吗?」 默然望着天,沉思了很久,然后他又低下头看着她,「秋泓,你一直都是我最信赖的人,说你是红颜知己,绝不为过。」 她苦笑道:「多谢你对我的赞美。」 「你是最能看透我的人,在你面前我向来没有秘密。」 皇甫蒙幽幽的眼神让她忽然有些惶惑,脱口道:「蒙,你该不会是想……你一定要想清楚……」 「我不是冲动的人,做事之前我当然会三思而后行,这一点你无须为我操心,对于小咩,她的事情我既然管了,就一定会管到底,至于我能够给她什么,总有一天,你和她都会知道。不过,我要谢谢你,因为你解开了我一直以来没有留心的一个问题,今日,我总算是豁然开朗了。」 他忽然对刘秋泓灿烂地笑了,这笑容明朗而纯真,霸气全无,就像个孩子般单纯,让她的眼波一柔,心底,却轻轻吹起了一抹秋天的凉意。 【第七章】 皇甫蒙时常会梦到第一次见到周静阳的情景—— 那张小小的脸上,没有精致的五官,只有一双如小鹿般澄澈的眼,乌黑明亮,有柔弱,更有坚强。 他一直觉得她就是个可爱的孩子,所以他才会不自觉想亲近,甚至是逗弄她,喜欢看她独自微笑,也喜欢看她无可奈何气鼓鼓地瞪着他,甚至是她的泪水,他都愿收在掌心,埋在心里。 他以为那只是哥哥对妹妹的疼爱,原来那份疼爱已不知不觉变了味道,化成糖浆,黏腻在心底了。 所以,他会为她争,为她怒,为她高兴,为她得意。 所以,他绝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他的小咩,绝不会让任何人从他身边把她带走,无论那人是西岳的王子,还是他必须遵从的父皇。 急匆匆回到王府时,周静阳独自坐在屋中抹着眼泪收拾衣服,见他骤然出现,立刻惊惶地站起身,脸上泪痕未干,只是呆呆地看着他。 他叹了口气,走上前,伸臂揽过她,「傻孩子,皇甫家为你做过什么,值得你这样牺牲自己?为什么不先和我商量?我不是说过,一切有我吗?」 「你为我做了很多,我很感激你,但是这一回……我不能害你。」 她轻轻抽泣了几下,下意识地抱紧他的腰,舍不得松开。 「你和秋泓姐就快成亲了,我一直在帮秋泓姐绣一双手帕,她不喜欢鸳鸯凤凰那些东西,所以我说给她绣一双井蒂莲,再给你绣一双君子竹。秋泓姐亲手画了样子让我来绣,可是我好不容易绣好了一幅,却被你强拿去送给皇后娘娘了,现在,君子竹还没绣好,我就要走了。你的新婚贺礼,我没办法给你了。」 她本想控制住心中的伤感,但是越说,却哭得越厉害,到最后几乎泣不成声。 皇甫蒙抱着她,将下巴枕在她窄窄的肩上,轻声问:「你就那么想要嫁到西岳去?嗯?想去做王妃是不是?」 「我不想去……可是,皇上看中我了,我不可能拒绝。」周静阳吸了吸鼻子,「我想过了,你是他儿子,儿子不能不听父亲的话……」 他扶住她的肩膀,看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淡然轻笑,伸手温柔地替她抹去脸上的泪水,甚至是鼻涕。 第二十章 「你想的没错,只是我不是乖乖听老子话的儿子。我把你拉进皇宫,不是为了让你献身救国的,再说,皇甫家的人,为何要靠个外姓女子帮忙,要嫁,我又不是没有亲妹子可以嫁?西岳人又不傻,他们不会把你当作王昭君或文成公主来供奉,因为你既没有王昭君的美貌,也没有文成公主的才华,在西岳那个陌生的国家里,你会被人排挤,因而变得寂寞,然后越来越阴郁,慢慢地,因孤单而死……」 他的语气沉重,说得周静阳的心也跟着直跌谷底,这可怕的结局她不是没想到,而是压根儿不敢想,现在他这么直接地说出来,让她的心发凉。 「现在,后悔了吗?」他感觉到她的轻颤。 「一直……就没甘心过。」她咬着牙,「可我不悔,只要你和秋泓姐在这边过得开开心心的,我在那里,无论怎样……也会为你们开心。」 皇甫蒙凝视着她的盈盈泪眼,静默了好一会儿,忽然挑起她的下巴,印上她的唇,将她的颤抖和违心的话,全都禁锢。 她茫然而被动地接受,全然不懂这意味着什么,只知道唇上的温度和他的气息让她意乱情迷,两条腿都跟着发软,几乎快要站不住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唇才滑到她的耳际,轻声低语,「小咩,有件事你要牢牢记住。」 「哦……」她一时回不了神,下意识地乖乖应道。 「你是我的。」 皇甫博一直很喜欢皇甫蒙,喜欢他自然散发的张扬霸气,因为他最像年轻时的自己,但是他最顾虑的也是他,因为他身上有一种他暂时无法预知的力量,他很怕有朝一日当他无法掌控这种力量的时候,父子之间很有可能会反目。 安排静阳远嫁这件事,他事先没有和蒙儿商量,他虽然不知道他们俩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但是看蒙儿对她的种种上心之举,他不免有些担心,但不管怎么说,静阳毕竟是个外人,蒙儿总不至于让自己的妹妹们嫁到国外去吧? 第二天一早,才刚下了朝,就见皇甫蒙拉着周静阳在御书房门口等候,看着他一脸笑意,皇甫博没来由感到一阵不安。 「不去忙自己的事,又到这来烦朕干什么?」他故意喝斥。 皇甫蒙笑眯眯地说:「带小咩来谢恩。小咩什么事都不懂,我这个做哥哥的当然得教导教导她。」 「谢恩?你是说……」 「一要谢父皇正式赐了封号,二要谢父皇给她找了好姻缘。」 皇甫蒙低着头问周静阳,「是不是?小咩,你不要都不说话,父皇其实很疼你的。」 她只好点点头,「静阳来给陛下谢恩。」 皇甫博看看两人,心中微微长出一口气,「一早就过来,静阳用过早膳了吗?要不要陪朕一起吃?」 「不用了,一会儿还要去看母后,知道父皇很忙,儿臣就不打搅了。」 他若有所思地看着皇甫蒙,「婚事准备得如何?不要再拖了,更不要太精简,该花的钱不能省。」 「知道,事关皇家的面子嘛,儿臣不会马虎的。」笑嘻嘻地拉着周静阳出了皇宫,见她蹙着眉,他低头笑道:「怎么?不喜欢在人前演戏?」 「你和秋泓姐的婚事……是什么时候?」她从昨夜到今天一直还像在梦里晕眩着。 昨夜他突然的一吻,以及那一句「你是我的」,让她全身烧了整整一夜,根本无法入眠,一径地抱着被子,坐在床上憨憨傻笑。 早上好不容易迷迷糊糊终于睡着了,又被他摇醒,要她赶快穿好衣服跟他一起入宫谢恩,她立刻又胡涂了,谢什么恩? 他笑得很神秘,「要谢父皇的可多着呢,记得到时候听我的口气说话。」 于是她就变成紧紧跟随他的小影子,乖乖地听他摆布。 在马车上他告诉她两件事—— 「小咩,你要记住,第一,我不会让你嫁到西岳去,所以无论我在父皇面前说什么,都不过是演戏给他看;第二,你不用为自己的未来和家人担心,因为一切有我,明白吗?这个天不会塌的。」 「嗯。」她任他揽在怀里,将自己蜷缩成小小一团,小心翼翼地纵容自己,可以用最任性的姿势依赖着他。 她不知道皇甫蒙要怎样安排她的未来,她只知道,如果可以不远嫁,还可以一直跟在他身边,被他这样继续宠着,她愿意用生命来交换。 但是,当今天皇上用父皇慈爱的口吻询问皇甫蒙与秋泓姐婚事的时候,她一整夜的美梦担然惊醒。是啊,他即将要娶别人,那个可亲可敬、温柔美丽的秋泓姐,即将是他的妻…… 「秋泓的事情你不用操心,我们俩只是朋友,没有男女之情。」皇甫蒙低头看她正在咬唇,便又多说了一句,「她和我们的事情并不冲突。」 「我可以侍奉好你们。」周静阳单纯地想着,「如果你们去了七台,我可以过去帮你们做饭洗衣……哦,不,你是王爷,会有很多人帮你做这些事情的。」她气馁了一下,又鼓励自己,「不过我会做得很用心的。」 皇甫蒙不禁笑了,「我又不缺丫鬟。」他眨了眨眼,「你这么好心,不如在我们洞房花烛的时候,就守在门口,帮我看着可疑之人。」 听他这么一说,周静阳的心狠狠揪了一下,轻声叹息:「好——」 他大笑出声,抓起她的手咬了一口,「小咩,你原来这么大度啊。」 周静阳疼得轻呼一声,急忙去揉手背上的牙印。 「手疼了?手比较疼还是心比较疼?」 「心比较疼。」她往手背上吹着气,忽然发现自己上了他的当,无意中说出了心里话,一下子脸就红了。「你就会欺负我。」 「我只会欺负喜欢的人,不喜欢的人,我连看都懒得看。」环着她的肩,皇甫蒙沉静了片刻后说道:「你回去之后要收拾一下行装了。」 「要我走?」 「跟我一起走,去七台。」 「可这边……」 「这边自有人善后,你怕什么?怕你爹娘?我会把他们一起带上的。」 她睁着黑白分明的眼,定定地看着他。 皇甫蒙不解地问:「为什么这样看我?想问什么就问。」 「你……真像一座山。」她幽幽说着,不知是赞叹还是感慨。 他的眸色如墨,笑意浅浅,将她又揽得更紧了些,「所以,你可以依靠我,只要山不倒,你永远都安全。」 「山若倒了,我就跟着山一起去跳海。」 她忽然冒出这句傻话,惹得他不禁又开怀大笑。 「黑鸦门什么的可以不用管了,现在我懒得理那件事。」 皇甫东一时摸不着头脑。「二哥,怎么又不查了?好容易有点头绪,我就快找到幕后主使了,你知道黑鸦门的门主在京中有个饭庄的生意吗?听说那饭庄紧挨着礼部尚书朴盛智的宅子,二哥,你可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管他意味着什么,只要他现在不再来烦我,我可以放他们一马。」皇甫蒙摸着下巴,「明天我就去七台。」 「明天?」皇甫东吃惊地睁大眼,以为自己听错。「不是说下个月才走吗?几万人马还没准备好。」 「其实已经差不多了,这些天我在兵部就一直在忙这件事,只不过没有提前告诉你。我希望行动秘密一些,不要让太多人得到风声。」 第二十一章 「为什么?」 「因为我不想有人扯我后腿。」皇甫蒙神秘的笑容让皇甫东很是不解。 「二哥是怕太子那边找麻烦?可是二哥去七台驻军,是父皇准许的。」 「太子有什么可值得人操心的?他连杀人都要假别人之手。」他又道,「我这次走,大约要去一年,你自己在京中就收敛些吧,犯了事,我可不会千里迢迢回来救你。」 皇甫东的心情一下子变得阴郁,「二哥不在京里,太子那边可要给我不少脸色看了,干脆我也和你一起去。」 「那可不行,你得留在京中给我打探消息呢。」皇甫蒙笑道:「你也别把事情想得那么难,说不定哪天父皇惦念我了,会提前召我回来。」 他担心地说:「父皇不会趁你不在的时候,直接禅位给太子吧?」 皇甫蒙摇摇头,「他不会,他对皇权向来把持得很紧,对太子,他从来都不放心。」 「你走得这么匆忙,那你和秋泓姐的婚事怎么办?」 他沉吟了一下,「我会带她一起走,免得她家里的人说闲话。」 「那我更不明白了,你又不是逃婚,为什么走得这么着急?」 皇甫蒙笑了笑。「其实……就是在逃婚。」 皇甫博今日才刚起身准备梳洗上早朝,太子就急切地求见。 他宣召他进来时,困意还未完全消,揉着太阳穴问:「出什么大事了吗?」 「蒙王出京了,这件事父皇知道吗?」皇甫善急切的追问。 「出京?」皇甫博一愣。 「刚才有人来向儿臣通报,说子夜时分,蒙王强令守城将士打开城门,带着人马出城去了,因为出城人数众多,守城将军不知缘故,又不敢得罪二弟,只好一边放行,一边给儿臣送信过来。刚才儿臣去了一趟兵部,兵部的人居然说二弟是去七台,父皇,不是说二弟要先成亲,再去七台吗?」 皇甫博一听,立刻清醒,浓眉紧紧皱起,眼神深沉,「这件事朕不知道,叫兵部的人来见朕!」 兵部尚书本就为了上朝而在宫门外等候,听到传召立刻入宫拜见。 「你们蒙王为何突然出京?带了多少人走?」皇甫博劈头就问。 兵部尚书窦培宁是皇甫蒙的死党,早已和他串通好了说词,此时镇定自若地回答,「之前七台那边几次传来消息说邻国蠢蠢欲动,偶尔还会有试探性的骚扰,不知该如何应对,蒙王说,反正是要去七台驻军,晚去不如早去,也好震慑对方。」 「那也无须大半夜出京啊,连朕都不知道。」 「蒙王说此事必须隐密,因为对方那些试探性的骚扰,无非就是为了探知蒙王的底线,如果让他们知道蒙王出京去七台了,必会有所收敛,所以蒙王必须封锁消息。大军已经在今天午时从城外的几个驻军之地开拔,蒙王只带走近身的一千扈从,没有带更多的人。」 「难道他还怕朕透露消息给敌国吗?」皇甫博气得吹胡子瞪眼。 「蒙王说,陛下身边耳目众多,前一阵他又屡遭行刺,不得不小心提防,相信陛下事后必会体谅他的苦心,这一回就只指将您也一并瞒了。」 「急到连婚事都不办了?」 「蒙王说,他会带着刘姑娘一起走,婚事就在七台办了,少几个观礼的人,大家也可以省红包。」 「胡闹!」皇甫博对着空荡的大殿喝斥,「哪有没成亲的夫妻就这样跑掉的?又不是要私奔!」他在大殿中快步地踱步了好一阵,忽然停下盯着窦培宁问:「只是这样?」 「蒙王走前是这样和微臣交代的。」 皇甫博闭着眼沉思,皇甫善却突然开口,「父皇,只怕事情不只这样。」 「怎么?」他睁开眼。 「二弟要走,他就算有千万种理由要带走兵马,带走刘秋泓,都勉强说得通,但他为何要连周静阳那个丫头一起带走?」 「什么?」皇甫博勃然变色,「当真?」 「儿臣路过蒙王府时,曾质询过王府管家,是对方亲口告诉儿臣的。」 脸色顿时变得阴霾,他扬声喝道:「叫苗汉常来见朕!」 苗汉常是皇上手下一支秘密人马的统领,专门负责监视跟踪朝内的重要人物。 皇甫博不等他行完礼,直接就问:「朕不是让你监视周家的动向?周静阳的父母呢?现在在哪儿?带他们来见朕!」 苗汉常低着头不敢起身,「微臣有负陛下重托,昨夜子时前,有人将周家夫妇接走了。」 皇甫博震怒,「为何不及时来向朕禀报?」 他小声回答,「子时之后,宫中已经下旨外官不得入内,微臣只好等到天明,但已派人跟踪,刚才收到飞鸽回报,周家夫妇是被人接到蒙王的军队中了,现在一起跟着前往七台。」 重重地跺脚,皇甫博咬牙痛骂,「好小子,居然和朕耍心机、玩手段!用金牌召他回来,若不回来,朕就以国法治他!」 「蒙哥,你这次行事有点太过了。」刘秋泓在马车中神情凝重地望着皇甫蒙。 「你真的要为了静阳和陛下翻脸吗?他若知道你带走了静阳,派人追讨,你准备怎么办?」 「不给。」他答得干脆。 她叹道:「你这是在恃宠而骄,可是,陛下的「宠」是有限度、有条件的,为了国家利益,陛下势必得牺牲一些人。」 「他牺牲别人我不管,小咩是我的人,我不会让她受到任何委屈。」皇甫蒙很惬意地半躺在宽敞的车厢中,「这马车怎么样?我特意订制的,再多睡一个人都是够,晚上就让小咩过来陪你吧,到七台还有两天的路程呢。」 刘秋泓盯着他,「看来,你已经决定一手包下她的后半生了。」 他回望轻笑,「是。」 她倒抽一口冷气,垂下眼,「那么你又何必带我出来呢?以你的为人,你不会想让静阳做妾的。」 「我们的婚事是双方父母首肯的,你又没有失德,我总不能无缘无故休了你,那岂不是害了你?」皇甫蒙笑笑,「再说,你跟着我出来散散心有什么不好?」 「你的意思是……要在七台娶我吗?」刘秋泓盯了他半晌,忽然转头对外面喊了一声,「停车。」 皇甫蒙莫名其妙地看着她满脸怒气,待她下车之后也跟着下去,「秋泓,你生什么气?」 「我气你对自己、对你周围的人不负责,做事太任性而为!」 她生平第一次对他发脾气,「你总是这样任意地对别人好或不好,你知不知道无意中,你会伤害很多人的?」 「伤害谁?你说太子吗?」他不解地问。 她很是气恼地咬着唇,此时周静阳却捧着一大束野花跑过来,笑着说:「路边的山花开得真好看,我正想下车采了花给你们送过来,又怕追不上马车,结果你们的车就停了。」 刘秋泓冷冷地看着她怀中那一大束开得绚丽的山花,犹如她的笑一般。「山花就该开在山间,你把它们采下来,让它们白白为你送了命,它们凭什么就该以生命取悦你?」 周静阳没想到自己番好心会被如此冷语嘲讽,不由得呆住。 皇甫蒙皱紧眉头,「秋泓,你乱发什么脾气?小咩也是好心。」 第二十二章 「随你们吧,我不管了!」她几步走到前面,上了另外一辆侍女们坐的马车。 他拍拍周静阳的肩,「别放在心上,她在和我吵架,所以迁怒于你。」 将脸埋在花里,她静默片刻后说道:「不,秋泓姐是在生我的气。」 傍晚,军队停在驿站周围,刘秋泓没有出来和大家一起用膳,独自一个人留在房内。 外面传未了敲门声,她不想响应,敲门声持续了一阵之后,停了停,又执着地敲了起来,她不耐烦地走去拉开房门,刚想将外面的人轰走,却见周静阳捧着一个装满食物的托盘,静静地站在门口。 见她开门了,周静阳微微笑着,「秋泓姐,你一天没吃东西了。」 刘秋泓看她一眼,说了句「我不饿」,就要关门,但她执拗地一步迈进门坎,将整个托盘先送了进去,逼得她关不了门。 「行了,我收下了,你走吧。」被迫接过托盘,她又要赶人。 周静阳望着她的眸子,轻声说:「秋泓姐,我娘说,人有心事的时候不能憋在肚子里,否则会憋出病来。我知道你有心事,你不告诉我,我不问,但是我也有心事,我能不能说给你听?」 望着她清澈见底的黑眸,那坚定的眸光仿佛是在说,今日她若不听她说心事,她是绝对不肯走的。 刘秋泓无奈地叹了口气,退后一步,「进来吧。」 周静阳站在屋内,没有坐下,一时间她显得有些手足无措,好像刚才好不容易聚集的勇气又不见了。 等了好久,不见她开口,她便伸手拉过她的手,「静阳,我今天对你凶了些,你……不会气我吧?」 眼眶一热,她忽然落泪,一把将她抱住,「秋泓姐,我对不起你。」 刘秋泓的心中顿时凉了半截,她知道她最不想听到的话,此刻终究要面对了。 她轻轻拍了拍周静阳的背,「你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你说有心事要跟我说,你不说我也知道,其实我早就看出来了,你喜欢蒙王,是不是?」 周静阳将她抱得更紧,「我知道我不配喜欢他,但就是……没忍住。」 「豆#豆#小说&提%供。」 「哪有什么配不配的?男女之爱本就变幻莫测,你喜欢他,他未必喜欢你,你不喜欢他,他反而喜欢你……你这么小的年纪就能找到一个喜欢的人,我该为你高兴。」 她抽着鼻头,「我没想做坏事的,只想跟在你们身边,洗衣做饭我都会,就连皇上突然封我做公主,要我去和亲,我都下定决心答应了,因为我怕我忍不住自己对他的那份喜欢,怕我看到他对你好时,心里会难过,可是……可是……」 「可是蒙王也向你表露了心意,所以你就再也离不开他了,对吗?」刘秋泓轻轻将她推开一些,用袖口帮她擦了擦眼泪,「你们两个人就像一对傻孩子,你为了感情可以牺牲自己,他为了感情不惜牺牲别人……」 周静阳急急道:「我真的不想害别人,尤其是你们。」 「我知道。」刘秋泓柔声说:「你若非是个这样心地纯净的人,他也不会对你情有独钟。既然你们彼此喜欢,其实你也不用有什么罪恶感,你也没有对不起谁,我与他的婚约,本就是为了利益而定,皇上看中我,是因为我家世代为官,身家还算清白……」 「可你心中也是喜欢他的,对吗?」 她脱口而出的这句问话,让刘秋泓顿时呆住。 「我知道你喜欢他,就家我喜欢他一样……」 周静阳的话还未说完,却被她捂住了嘴,「别说了,这件事以后不要再问,不要再提,不管是在你我面前,还是他的面前,一个小字都不要说!」 睁大眼地望着她,周静阳看到她的眼中已汇集了一片浓浓忧伤和……黯然。 刘秋泓垂下手,「总以为你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单纯孩子,其实你甚至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事情。静阳,你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你……今生能被一个人这样爱着,是多少人求都求不到的事情,你……一定要珍惜。」 【第八章】 周静阳捧着托盘站在清冷的院子里,心中满是悲伤,不是为自己,而是为刘秋泓。她会去找秋泓姐,不是想卖弄什么,只是想和对方把压抑在心底的事情掏心掏肺地说出来,却被阻止了,她知道不是秋泓姐故意摆架子不肯说,而是因为她要谈的事,触及到她心底的伤痛。 她虽然被人看作是孩子,但她已经是个女人,她知道喜欢一个人却说不出口的那份痛苦,如果没有她,秋泓姐应该会和皇甫蒙幸福快乐过一辈子,即使在他心中并没有把秋泓姐当作最心爱的女人,却也必然会把她看成是离不开的知己。 而她的突然出现,却毁掉了另一个女人的美梦。 她的存在是不是一个错误? 想到出神,忽然瞥见旁边有个人影一闪而过,她本能地警戒起来,意识到那个人似乎不是附近的护卫,好像是已经潜伏在这附近了。难道又是想要刺杀蒙王的人吗?她该大声叫,还是要想办法赶快跑去报信? 「让我猜猜你在想什么——」一道如鬼魅般的低嗓在她身后响起,「你想现在去给蒙王通风报信?」 「又是你!」她认出这个声音,这是当初在蒙王府的那个刺客。 「是啊,你该感谢我,若非是我,你怎么可能摇身一变成了忠义公主?」 周静阳真的觉得很怪,这个人每次好像都很有闲情逸致和她闲聊。「今天你又是来杀我的?」 那人哼了声,「其实我上次并不想杀你,是你自己找死。」 「那你是要杀蒙王?」她捧着托盘的手不禁握得死紧,开始恼恨自己为什么不长记性。上次皇甫蒙遇刺之后,她就该随身带个兵刃,一来可以防身,二来可以救人,就算她不会武功,也可以吓唬人一下。 那人又笑了,「你放心,我也不会杀蒙王,我只是来找你聊聊天,再问你一个问题。」 「你还想问我关于那个死人和我说了什么?他真的什么也没有说,也没有东西交给我。」周静阳坦荡荡地回答。「我娘从小教我不要说谎,你要是不信,我也没有办法。」 「那个人的事情我可以不管,我知道是有人在背后搞鬼。我来是想问你,蒙王突然带你去七台,是不是想造反?你这丫头既然不会说谎,这一回可不要骗我。」 「造反?」她吃惊地反问。「你听谁胡说八道?蒙王绝不可能做这种坏事。」 那人呵呵一笑,「造反未必就是坏事,你以为世上只有好人和坏人之分吗?有时候好人就是坏人,坏人也是好人。」 「你是说,你其实也是好人?」其实她若是不想退让,斗嘴时,未必会落于下风。 「你这孩子,看上去文静,倒是挺伶牙俐齿的。」那人又笑了,「还好我只是来找你聊天,否则我现在大概要变成刺猬了。」 周静阳不解,向四周一看,只见小院的门口和院墙周围,不知何时聚集了手持弓箭的侍卫,个个神情冷峻地盯着院子里的人,倒吓了她一跳。 第二十三章 「这世上真有不怕死的笨蛋。」皇甫蒙缓步出现,带着冷笑慢慢地走向两人,「又是你,你这次来,不会又想挟持弱女子做为人质吧?」 「蒙王太小看我了,我黑鸦门虽然不是响当当的大门派,却也从不做令人不齿的勾当。」 没想到那人竟主动承认自己的身份,这倒是出乎他的预料。 「看来你今日是有备而来。」皇甫蒙危险地眯起眼,已经走到周静阳身前,将她一拉,护在自己身后。 「在下此来,并没有带武器。」那人举起手,身上果然空空荡荡,「这一点足以看出我的诚意了吧?蒙王,有些事情我想和你单独密谈。」 他挑眉,「这倒是有趣,刺客摇身一变,是要变成谁的使者呢?」 「你要小心。」周静阳在他身后伸了伸脑袋,这次她看清了这名刺客的长相。 看上去满年轻的,五官也很清秀,大概只有二十来岁,和她想象中满脸横肉、凶神恶煞的杀手很不一样。 「你先去秋泓那边。」 皇甫蒙把她往后推了一把,她这才看到刘秋泓就站在不远处翘首相望,她随即快步走过去,「秋泓姐,是你通知蒙王的吧?」 「我在屋内听到院子里有动静,没敢吭声,直接翻窗出去的,这个人就是上次在蒙王府伤了你的人?」她紧紧盯着,神情关切。 周静阳应了一声,也和她一起举目望去。 「不知道是不是太子那边的人。」她喃喃说道:「在这当口,忽然蹦出来这么一号人物,真的要加倍小心。」 「若是太子那边的人,会对蒙王怎么样?」周静阳紧张地问。 「不好说。」刘秋泓看向她,忽而又挽住她的手臂,「静阳,你该相信他的实力,蒙王之所以是几名皇子中唯一被封王的,并不是因为他是皇上最喜欢的儿子,而是因为他功在朝廷,能力卓绝。」 「那他当初还拿着刀去逼宫……」她小声嘀咕了一句,这一直是她心头最大的悬疑。 「那时候他有他的理由,陛下都没有和他计较,你也不用听旁人说三道四。」 刘秋泓对她一笑,「别那么紧张,你刚才是不是站在院子里发呆?我从窗缝看到你站在那里好久,静阳,有些事你不用放在心上,连我都已经想开了,既然蒙王他甘愿用尽全力来保你,你就该不辜负他的厚爱。皇上让你和亲的事,自然有别的方法应对,蒙王在外,陛下不能拿他怎样。」 正说到这里,突然有传令官向皇甫蒙喊道:「蒙王,陛下帕特使传金牌令,召您火速返京!」 这下周静阳和刘秋泓同时一震,目光不约而同地转向皇甫蒙。 他不知道和黑鸦门的人正在说什么,一听到传令兵的话,只是微微抬眸瞄了一眼,似乎不觉得金牌急召是多么严重的事。 直到特使手捧着金牌走进院中,皇甫蒙才转过身子向前走了几步,却没有伸手去接金牌,而是睨着金牌,淡淡问道:「这金牌是哪儿来的?」 特使被问得一愕,「是陛下亲颁的。」 他挑了挑嘴角,「我朝早有祖训,金牌只有两种情况下可以使用,一是国内发生叛乱,二是外军兵临城下,现在京城内有人造反吗?」 「……没有。」 「那么有大军压境?我这个身管兵部的王爷怎么没听说?」皇甫蒙脸一沉,厉声道:「显然这金牌有假!来人!把奸细给我抓起来!」 谁也没想到他突然变脸,竟然将朝廷的特使以奸细之名抓了起来,特使不停大声喊冤,他连理都不理。 周静阳在旁边看得发呆,问道:「怎么有人敢假冒朝廷特使?」 刘秋泓无奈地苦笑,「才夸了你聪明,你就又犯傻了。他摆明了不想回去,故意找借口而已,这么大逆不道的招数,也只有他敢想敢用,蒙王啊蒙王,他要把自己逼到绝路吗?」 这一听,她心中又满是焦虑和担心。 而此时皇甫蒙似乎已经和黑鸦门的人达成了共识,再转身时,已是一脸灿笑,丝毫不在意自己刚才那惊世骇俗的犯上之举,会带来多大危机。 周静阳轻轻叹了口气。看来喜欢这个人,就注定要为他欢喜为他优,时时刻刻都牵肠挂肚啊! 周静阳的父母对最近发生的一些事一直觉得很疑惑,先是女儿被蒙王看中去府中做事,后来居然因为救了蒙王,而被封为公主,再后来,三更半夜的,蒙王的人居然带着他们跟随军队离开了京城,前路漫漫,也不知道要去哪里,几次问女儿,她都回答得支支吾吾的。 「我看这孩子大概是惹了天大的祸事。」周父私下和妻子小声说着。「前两天咱们家院外一直有人转啊转,不时就往院子里看,像是在监视咱们家。」 「啊?可是静阳若是惹了祸,为什么蒙王还要照顾她?」 「难道你没听说吗?蒙王一直和太子不对盘,听说蒙王还曾经逼皇上改立他为太子呢。」 周母听得胆战心惊。「啊?那、那既然是这样,静阳可不能再跟着蒙王了,一会儿去和静阳说,「咱们一家三口宁可不过好日子,也不能掺和到这种事。」 「嗯。」周父用力点点头。 而周静阳此时也正在和皇甫蒙讨论这个问题—— 「我爹娘问了我好几次,为什么要搬家,要搬去哪儿?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她拉着他的衣角,「要不然你替我去说。」 坐在床缘的皇甫蒙好笑地看着她,拍拍她的脸颊,「连你爹娘都搞不定?好,我帮你去说,就说他们的闺女我看上了,本王要强抢民女。」 「啊,也不能那么说啊!」她尴尬得脸都红了,「你就不能说得婉转点?我爹娘和我一样都是胆小的人,禁不起你这样吓唬的。」 「那我该怎么说?难道还要提着聘礼上门提亲?那不是更吓死他们了?」话音刚落,便响起敲门声,他转头看过去,扬声问:「什么事?」 门外士兵大声答道:「陛下的第二面金牌已经到了,王爷,该怎么办?」 皇甫蒙懒洋洋的下达旨令,「人照捆。」 「遵命。」 周静阳担心地说:「你这么做会不会激怒皇上啊?皇上是气你出京,还是气你带我出京,若是和我有关,不如我先回去自首……」 「自什么首?你又没犯错。」他勾着嘴角,将她抱在怀中,「你若是回去,就要远嫁和亲了,到时候被别的男人又搂又抱的,你受得了?」 「受不了。」 她的后颈被他吹得痒痒的,想抓一抓,却又被他按住了双手。 「可惜你现在年纪还小,害我都不敢乱动你,好像我要欺负你似的。」皇甫蒙自嘲地笑着,只是轻咬了她的耳垂一口。 「你一直都在欺负我。」 周静阳轻声抱怨,结果惹得他按捺不住,火热的印上她的唇,直到她几乎喘不上气,才肯放开她。 「这才叫欺负,懂吗?」他捏着她小巧的下巴,眼神突地变得魅惑。「我还有更坏的事情没做呢,你在青楼待过,该知道我指的是什么……」 她吓得急忙推开他,「你别乱来。」 皇甫蒙不由得倒在床上哈哈大笑起来,还将想逃走的她一把抓了回来,圈在怀里。「好了,不逗你了,你乖乖坐在这里,我还有好多事情要想。」 第二十四章 「那你先想,我不打扰你。」周静阳挣扎了一下想起身。 「别乱动,要不然我真忍不住要干坏事。」皇甫蒙又吓得她不敢动了。「你坐在这里,我可以安心些,也能放心想事情。你这个孩子啊,只要看不到你,就不知道你又要出什么事。你说,我都救了你几次了?」 「每次……都嘛是因你而起。」她抱怨着。 「后悔了?后悔就别跟着我。」 「不。」 低低的笑声又起,他从后面捏着她的脸,「小咩,你就一直这样可爱着吧,也不要长大了,我喜欢你现在这个样子。」 「你要一直把我当孩子看?」周静阳撇嘴,「我马上就要满十八了。」 「知道知道,你说了好多次了,十八岁意味着什么?你长大了?」 「嗯,我可以帮你。」 「帮我什么?打仗、建功立业?在朝中铲除异己?或者是谋朝篡位?」 她担心地说:「你不会真想要谋朝篡位吧?」 「若我真的谋了、篡了,你怎么办?逃之夭夭?」 周静阳叹气道:「我陪着你被砍头,只是……要先把我爹娘送走,我不想诛连九族。」 皇甫蒙揉着肚子,又笑倒在床上,「真是受不了了,和你在一起怎么总有那么多的笑话?」 「我知道你笑我没有秋泓姐有用。」她转过头,很严肃地看着他,「我没有秋泓姐有学问,也不像她考虑事情这么周密,我只会一心一意对你好,你需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我能为你做的只有这些,你可以笑话我傻,但是不许笑话我的这份心意。」 他对她勾勾手指,待她靠近了一些,突地将她拉倒在自己身上,「生气了?你该知道我没有恶意的。告诉你一件事,我不需要你像秋泓那样帮我筹谋什么,从我看到你的第一眼开始,我就知道,你是一个需要我保护的女孩子,而且不是保护一日两日,是一生一世,我心甘情愿保护你,我非常不愿意看到你为了我遇到什么困难,那会让我觉得自己很没用。」 「我不想一辈子只当「小咩」,我也会长大的。」周静阳说出了压在心中很久的话,「我不希望做一个没用的人,无论是对爹娘也好,对你也好,我都希望能尽自己的力量去帮助最喜欢、最在乎的人,我最恨自己没有用。」 「好好好,我明白你的心思了,我会让你有机会帮到我的。」 皇甫蒙拍她的手背安抚她,「我们一起闯天涯,一起啃骨头,有好日子一起过,有牢也一起坐。」 「不要想那么不吉利的事。」她赶快阻止,「你才不会去坐那个什么什么……你要一辈子做王爷。」 「怕我失势,你就当不成王妃了?」 皇甫蒙正和她调侃着,听到刘秋泓在外面喊他,就先收了手,起身去开门。 一见到他,她立刻低声问:「第三面金牌到了,你真的不理?」 他反手关上门,「你要我怎么理?接了金牌就必须回去。」 「黑鸦门的人想怎么样?」 皇甫蒙笑笑,「他要投诚。」 「哦?」刘秋泓一脸怀疑,「可信吗?」 「可信,因为黑鸦门已经对太子那一党不满了。最早被我杀死的那个人,原来是黑鸦门的叛徒,他们也正在追杀,因为那个人带了一些门内的秘密潜逃,所以必须灭口,没想到那人投靠了礼部的朴盛智,那些秘密也就落入了他的手里,现在对方拿着这些秘密要挟他们门派,要他们对我不利。这个黑鸦门的门主很不屑同流合污,所以找我连手,帮他脱离对方的要挟,拿回那些机密的东西。」 她还有顾虑,「这只是他的片面之词,你也不要轻信。」 「当然,但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强。」 刘秋泓沉默片刻,又开口,「你真的要带着她躲到七台一年?」 「莫非你还有更好的方法?」 「我不是要劝你,只是……皇上的心思向来难以捉摸,你虽然拿定了主意要保她,我还是希望你多想几个方法来搪塞一下眼前的事情。你想,皇上肯定已经许诺西岳会将公主嫁过去,婚约已经谈妥,而公主却逃跑了,你让皇上的面子怎么挂得住?」 「这一点……你也不用担心,父皇的女儿那么多,总能找到一个代替的,不管怎么说,小咩也不是正牌公主,焉能肯定人家就愿意要这个出身低微的丫头做自己国家未来的王妃?你以为天下的皇子都像我这么放纵?」 她忍俊不禁,「你也知道自己放纵?这些年你闹出多少惊险故事了,幸好我已不准备嫁给你,以后这些事情就让静阳去头疼吧。」 「你不嫁给我了?」皇甫蒙笑着,「为何?」 「你心中既然有她,总不能让她做妾吧?我也不想看静阳委委屈屈地服侍我,再说,我想你也不会愿意让她受委屈,与其你最终休了我,还是我主动和你解除婚约为好,这样总算不失我的面子。」 他朗声笑着,「秋泓,你真是我的红颜知己。」 「这句话你已经说了很多遍!」她叹道。 「以后只怕还会说好多遍。」 刘秋泓垂着眼,轻声说:「但我其实并不想听你这样说……」 「为何?」皇甫蒙不解。「你该知道我对你的感激和敬意,我虽然兄弟姐妹不少,但是身边最值得我信赖和仰仗的人就是你了。」 「一个女人……这一生最想得到的封号并不是「红愿知己」。」 「那是什么?」 她望着他神采飞扬的俊容,压抑住心底的忧伤,强撑起笑容,「我还不知道,等我以后知道了再告斥你。」 「说话还藏一半,你几时变得这么不痛快了?」皇甫蒙不经意一转头,就看到小丫头正从窗门准备往外翻,惊讶之下喝道:「你干什么?」 周静阳窘迫不已地坐在窗台上,「我要回去看我爹娘,出来这么久,他们一定会担心的。」 「翻窗户干什么?」 「……不想打扰你和秋泓姐聊天。」 皇甫蒙瞪着她上不上、下不下的可怜兮兮模样,真是好气又好笑。 这下子连刘秋泓都忍不住笑了。 周静阳一回到父母住的屋子,就见爹娘正忙着收拾行李。 「爹,娘,你们这是要干什么?」她忙跑过去阻上。 「静阳,你老实说,你闯了多大的祸?」周母紧张地抓住她的胳膊,「你说出来,爹娘就算不能帮你分担,也会帮你顶着,你还年轻,不能跟着瞎掺和啊!」 「你们……在说什么?」周静阳一半胡涂,一半心虚。 她这样子看得周母更加胆战心惊。「孩子,别瞒爹娘,爹娘是为你好。那个蒙王是不是要挟了你什么?让你跟着他去做坏事?否则为什么一会儿封你做公主,一会儿又带着咱们全家出京?爹娘虽然不识字,不懂国家大事,但是做人的道理还是懂的,凭什么蒙王外出驻军还要带着你?就算是带上你,为甚么还要带上我们?这根本说不通嘛!」 「其实不是你们想的这样……」她支支吾吾,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不过她越是支吾,爹娘越是着急。 周父按捺不住,一手提着小小的包袱,一手拉起她,「走,孩子,和爹娘走,爹娘不能眼看着你往火坑里跳。」 第二十五章 「不行啊,爹,我不能走。」周静阳也急了,拼命想挣脱父亲的箝制,就在拉拉扯扯之际,刘秋泓忽然推门进来,一看屋内的情形,随即了然。 她命人端来一个食盘,笑眯眯地说:「伯父伯母,辛苦赶路一天,我想两位应该饿了,驿馆里也没有好厨子,只能凑合着做了点小菜给你们送过来,不知道合不合两位的口味。」 「刘姑娘真是太客气了。」周母见有外人来,忙对周父使了个眼色,示意他暂时先不要提要走的事情。 刘秋泓走到跟前,摸了摸床上的被褥。「夜里风寒,这被褥太凉了,一会儿我再叫人送个火盆过来。」 「刘姑娘,真的不用麻烦了。」周母倒被她关照得不好意思起来。 她轻轻拉过周母的手,柔声说:「我知道匆匆忙忙把伯母接到这里来,伯父伯母心中一定有很多疑惑。其实蒙王和静阳有许多苦衷,但怕您二位担心,所以没说实话。」 周母急忙表示,「不管是多大的苦衷,好歹我们是静阳的父母,都不该瞒着我们。」 刘秋泓看着周静阳,「事到如今,与其让伯父伯母胡乱猜测担心,不如和他们说出真相,也好让他们知道,你并没有做错事。」 她怔怔地看着秋泓姐,不知道秋泓姐要说什么,但眼看眼前的情势,再不和爹娘解释,只怕今晚真的过不去了,她自己心乱如麻,只好由着秋泓姐解决这个烂摊子。 「豆#豆^小说%提,供。」 刘秋泓扶着周母坐下,「静阳是因为救了蒙王才被陛下认作义女,这一点就不再和您多说了,您有这样一个好女儿,真是您的福份。但是陛下看中的也是静阳的品德高尚,所以在封她做公主之后,有意将她许配给西岳的皇子瑞麟为妃。」 「啊?」周母惊讶得和周父面面相觑,「那、那怎么行?我们静阳这么小,怎么能嫁到那么远的地方去?」 她点点头,「蒙王也是这样想,他怕静阳一个人嫁过去会受苦,所以和陛下据理力争,希望留下静阳,但是陛下不肯,执意要颁布旨意。蒙王无奈之下,只好借由出京驻军的机会带静阳一同离京,但又怕此举惹恼了陛下,会对二位不利,便将二位一并接出未了。」 周父、周母又对看一眼,然后齐问女儿,「静阳,是这么回事吗?」 低着头,她用力点了一下。四四制书组制作 周母叹道:「傻孩子,这么大的事怎不和爹娘说?难怪你前些日子来看我们的时候总是愁眉不展,我还以为你在王府过得不顺心。」她将女儿一把搂过来,「静阳,你是娘的心头肉,别说是嫁到西岳做王妃,就算是在东岳,让你嫁人娘也会有许多的不放心,更何况,皇上让你嫁到西岳,到底是为你好,还是——」 周父急忙打断她的话,问:「刘姑娘,那现在可怎么办?陛下是不是已经生气了?」 「陛下肯定是生气了,但是有蒙王顶着呢,好歹他是陛下的亲儿子,陛下不会怎么样的,气过就好了,陛下有好几个女儿,还愁没人可以嫁吗?」 刘秋泓这番说词,说得周家夫妇的心放松了些。 周母毕竟是女人,比较了解女孩子的心思,她看着女儿始终低头不语的样子,不由得轻声问:「静阳,你和娘说实话,除了这些,你还有没有什么事瞒着娘?」 她的心头突突跳了几下,刘秋泓又在旁接话道:「伯母,静阳是个乖孩子,您千万别难为她。静阳,你和我到院子里来,我有话要和你私下聊。」 周静阳随着她走出了屋子。 「秋泓姐,多谢你救我一回,要不然我真不知道怎么和爹娘说。」 「你和蒙王的事,现在先不要提,免得他们承受不住,日后他们会明白的。」 她抱着她的手臂,小声问:「秋泓姐,你说……我们会有好结果吗?」 「为什么不会呢?」刘秋泓望着深透湛蓝的天。「上苍会给每个心中有爱的人一份属于她的圆满结局,我深信不疑。」 【第九章】 八个月后。 七台的总兵府今日很是热闹,一干将领聚集在这里兴致勃勃地观看一场好戏。 起因是飞骑营的赵正将军吹嘘自己的箭法,惹得神箭营的孙珂不服,于是两个人相约比试一场,后来皇甫蒙得知,干脆让他们两个人一起到总兵府来,所有副将以上的将领都列席一旁,一场龙争虎斗因此上演。 赵正和孙珂两个人都打着赤膊站在场中,也不知是天气太热,还是太紧张,汗水不停地顺着两人的后颈流下。 皇甫蒙也只穿了一件白色的单衣,笑眯眯地坐在一旁的大帅椅上,一边喝着周静阳刚刚端来的酸梅汤,一边大声说道:「你们两个人尽管好好比试,不论谁赢,本王都有奖励。」 「王爷,奖励什么?」旁边好事者问道。 眼珠一转,他掏出随身佩带的短匕,丢过去,「就送这匕首如何?」 那匕首镶金嵌玉,一看就是价值连城的东西,赵正第一个眼红了,连忙对旁边的孙珂说:「老孙,一会儿别怪我不给你面子。」 他哼了声,「你若输了,可不要再像上次喝醉酒那样撒泼耍赖。」 周静阳看场上的气氛不对,担心地拉拉蒙王的袖子,「非要让他们斗吗?别再伤了和气。」 皇甫蒙回头笑道:「无妨,将帅之间若无一点争斗之心,这支军队就会懈怠。你别看他们在场上耍狠,下去之后还是好兄弟。上次赵正喝醉酒,还是孙珂背他回营房的,他们哥儿俩的感情好着呢!」 听他这样一说,她稍稍放了心,抿着嘴也笑了,偏过头,看到秋泓姐若有所思地坐在远处,眼睛也不知道看着哪里,她走过去问道:「秋泓姐,看什么呢?」 刘秋泓闻声,突然拉回了神智,不知道为什么神情有点尴尬,一手拉着她坐下,故意转移话题,「我看你最近开心得很啊,是不是听说皇甫慧替你远嫁,终于放下心了?」 周静阳低着头没说话,但是嘴角的笑容却掩饰不住地展开来。 前天她才从皇甫蒙那里听说,皇上已经另指七公七远嫁到西岳去了,虽然心中对皇甫慧有着一些歉意,但是她想,皇甫慧嫁过去之后,皇上应该就不会再找他们的麻烦了,心情也轻松了许多。 「不过你也不要以为事情就这么了结了。」刘秋泓淡淡的一句话又让她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眼看就要有大事发生。」拍拍她的手背,「你和蒙王的未来,在这几个月,应该就会见分晓了。」 周静阳再回头去看皇甫蒙,只见他正指着场内的两个人大笑着,因为赵正射出去的箭被孙珂的箭追射后掉在地上,赵正气得直跺脚,孙珂满不在乎地正在上第二支箭。 「王爷,京中传来大消息!」 一名副将气喘吁吁地举着一封信,几乎是一路狂奔进来,看他一脸兴奋难掩,场中的笑闹声都暂时停止,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皇甫蒙也收敛起笑意,仿佛已经预见了什么,缓缓起身,瞧着那名副将,仅吐出一个字,「说!」 第二十六章 副将满头汗水,一边将信递给他,一边拉开嗓门向所有人宣布,「陛下已经下旨废太子了!」 顿时爆出一片欢呼,所有人都聚集到蒙王的身边齐声祝贺—— 「王爷,这下子您继位有望!」 「陛下废太子,明摆着是要立您为太子!」 「王爷,咱们准备一下回京的事情吧!」 但皇甫蒙却紧蹙着眉,没有半点喜悦之色,他的目光穿过人群,远远看向刘秋泓,她心领神会地点点头,转身拉着周静阳去了旁边的厢房。 「怎么回事?陛下为什么废太子?」她急急问道。 「这是意料之中的事。」刘秋泓解释给她听,「陛下早已对太子不满,但是一直没有理由废了太子另立。」 皇甫蒙此时也跟了进来,反手关上门,「秋泓,你的意思呢?」 「事情和我们预想的差不多,陛下当初之所以派你到七台驻军,且强令驻军一年,应该就是为了让你远离这场是非,若你也在京中,必然会有流言蜚语说这次废太子有你逼迫之嫌,所以现在看来,陛下这样苦心安排是为了保全你的名声。」 「五万大军就是日后我和太子翻脸的资本。」他似笑非笑道。 「要和太子翻脸?」周静阳一脸困惑,「既然陛下已经决定废太子了,为什么还要和太子翻脸?」 「太子岂会甘愿乖乖接受?就算他愿意,他底下的人为了自己的死活,也不会甘愿的。」皇南蒙深思着,「我只怕父皇这样突然下旨,会激怒太子党的人马,父皇身边没有可以镇住局面的人,我必须尽快回京。」 「陛下没有下旨宣召你回京,你就这样贸然回去,很容易被人抓住把柄,落人口实的。」刘秋泓连忙阻止,「不要让陛下的一番苦心付诸东流。」 「我知道,但是……我不知道父皇为什么会选择在这个时候废太子?」他凝思了好一阵,「前些日子,老四送来密信,说父皇正在暗查太子党以查究官员贪污之名,透过吏部聚拢了大笔钱财,怀疑他们有图谋不轨之举,但是以父皇的脾气,至少会先办了这件事再去质询太子督管手下办事不力云云,不该贸然废太子,这一举牵连太广,容易出事……」 周静阳在旁边插话,「是不是陛下怕来不及了?」 两人同时一惊,看向她,「来不及?」 她平心静气地想,「既然你们都说陛下这么做太危险、不应该,那么我觉得只有一种可能让陛下这么做,就是他怕他再不做就来不及了,说不定是什么原因逼得他必须下这个决心吧。」 皇甫蒙一下子惊醒过来,对刘秋泓说:「无论如何我要回京一趟,你和小咩留在这里等我。」 「不行。」两个女人同时拒绝。 刘秋泓说:「若陛下有事,我爹娘也可能会被牵连,我必须回去看看。」 周静阳则是紧紧拉住他的手,「你不许丢下我,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他动容地看着两个女人,一把揽过小丫头,「小咩,这次很危险……」 「所以我才要去。」 「你应该在这里陪着你爹娘。」 「我爹娘可以互相照顾,但是你身边没有我不行。」 皇甫蒙把脸一板,「你跟着我能干什么?又不会翻墙,又不会上树,一点武功都没有。」 她咬着唇,「但是我可以帮你挡刀剑。」 他盯着她,既生气又怜惜,拿她无可奈何,而她倔傲地扬着下巴,也昭示着她绝不妥协的决心。 「喜欢上你这个丫头真是我的……」皇甫蒙想着该怎么形容,却见她执拗的眼神,不禁又乐了,「是我的命!罢了,让你跟着,还是那句话,一起闯天涯,一起啃骨头。」 周静阳抢话道:「有好日子一起过,但绝对没有牢要坐。」 他禁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皇甫蒙决定半夜启程,只带八百名精锐轻骑,悄悄返京,周静阳为了不耽误他的行程,也决定骑马跟随。 出发时,他没有惊动总兵府的人,她甚至没有告诉父母。 夜深时,隔着一道木门,看着屋内的灯火人影,听着父母小声的交谈,周静阳忍不住跪下去,在冰冷的地板上,用力磕了三个头,然后义无反顾地走出院落。 门外,第一批人马已经先走了,皇甫蒙拉着她的马,低头问她,「是不是又哭了?舍不得爹娘的话,你可以留下。」 「我才没哭。」她仰起脸给他看,果然没有一丝泪痕。「我决定跟着你,就什么都不怕。」 皇甫蒙抱起她,将她放到马背上,「这马的脾气很好,你坐稳了,不要随便踢马蹬,它自己会跟着我们。」 「嗯。」周静阳偏头去看刘秋泓,她正在和韩聪说话,韩聪就是那个黑鸦门的人,准确地说是黑鸦门的门主。 原本她一直认定他是坏人,但是这个月和对方交往较为频繁之后,发现这个人倒是个性格开朗、满脸和气的俊秀小伙子,好感顿生。 但是皇甫蒙偶尔还是会提醒她,「他是个厉害角色,否则也不会这么年轻就做了门主,你可不要被他的外表给骗了。」 不过周静阳对韩聪还是生不出多少的恐惧或怀疑。也许是因为在她眼中,这世上本来就是好人最多,她又很信任秋泓姐,听秋泓姐提起韩聪时的口气也很认可,于是就更加信任他了。 这一回皇甫蒙秘密回京,除了自己最亲信的人马之外,还带着韩聪这样一支外力,这不就表示他其实也是信任他的吗? 为了不打草惊蛇,皇甫蒙将八百精锐分成八组,在距离京城一百里之外,所有人都换上便装,连马匹都全部换掉,悄无声息地靠近京城的城门。 「京城的人有很多都认识你,我看你还是别急着入城。」刘秋泓对他说,「我先进去看看我家的情况,若是有问题,我再给你带话出来。」 皇甫蒙想了想,「你这时候也不该回家,只要你回去,别人就知道我也来了,晚上我先入宫打探一下消息,我行动起来毕竟比你方便些。」 韩聪在一旁开口,「你尽管入城,城内我已经安排门人接应,就在皇宫四周,你看到腰上系着红带子的人就是黑鸦门的人,可以随时调遣。」 「多谢。」他回头看了眼周静阳,「小咩先暂时帮我照看一下。」 「我……」 她想开口,却被他的眼神阻止。「小咩,今晚不要和我争,知道什么叫「来日方长」吗?」 周静阳只好咽下要说的话,「我听你的。」 皇甫蒙一笑,手指爱怜地抚过她的脸颊,「乖。」 但他并未半夜入城,京城的主城门有东南西北四个,还有东南、东北、西南、西北四个侧城门。皇甫东已经接到密信,知道他要入城,于是就派人暗中接管了西南的侧门,他带着十几名亲随,小心翼翼地直接从这个侧门入了城。 周静阳在城外远远地看着皇甫蒙入城后,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儿上,生怕会出什么岔子。 一整天过去,还是没有任何消息传回来,她开始坐立不安。 第二十七章 刘秋泓安抚她,「没有动静就是最好的消息,否则如果蒙王被抓,消息必然很快会传出来,因为现在想抓他的人必然是太子一党,只要太子那里得手了,就会以谋逆之罪将蒙王下狱。」 她听得心中更觉惊险,焦虑得只能在城外的山头上不停地转圈。 第二天一早,她因为心中百般牵挂,早早就醒了。 他们现在藏身在京城外一个小山头上,只搭了几顶小帐篷,如果不上山是看不到的,她和秋泓姐住在同一个帐篷里,但是一觉醒来看不到秋泓姐,却听到她的声音在帐外响起,像是在和什么人争辩着—— 「不行,我一定得回家一趟。」刘秋泓的声音听起来非常急迫。 周静阳揉揉眼,心想:难不成秋泓姐家中出事了吗? 「你现在不能回去,蒙王走时交代的话,你忘了?你若进城,有可能会暴露他的行踪。」韩聪的嗓音低沉有力。 「但是韩聪,你一定有办法让我进城的,对不对?」她恳切地说:「我爹娘这两个月都没有给我书信,刚才我问过山下刚刚出城的人,他们的话你也听到了,我们家被士兵包围,家中的人都被软禁。试问,若非出了大事,他们怎么可能被困?这一定不是陛下的意思,一定是太子党所为,而太子党既然有这个能耐,封锁一品官员的府邸,京中必然出了大事。」 「京中的大事,应该是由蒙王去头疼。」 「但是我家人也被牵连其中!韩聪,若换作是你,你能袖手旁观吗?」 「我会冷静分析,斟酌形势。秋泓,你向来也是个冷静的人,这一回为何这么不冷静?」 「我自认是个冷静的人,但那是因为事不关己。韩聪……我现在需要人给我点力量,你该站在我这边……」 从没听过秋泓姐用这样的语气说话,不仅柔得像水,而且满是挣扎和痛苦,听得她心都痛了,于是她冲出帐子,大声说:「我陪你去!」 帐外的两个人都吓了一跳,周静阳这才看清刘秋泓的脸上竟有泪水,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她哭,急忙跑过去帮她擦干眼泪。 「秋泓姐,我陪你进城,反正我也等不下去了,要死就一起死好了。」 刘秋泓看她一脸坚决,反而破涕为笑。「你不是向来忌讳说这种话的?」 周静阳连忙一把捂住自己的嘴巴,尴尬地说:「一着急就忘了。」 韩聪看着两个女人,无奈地叹口气,「女人执拗起来,真是秀才遇见兵,看来我是拦不住你们了!好吧,我送你们进城,但你们必须乖乖听我的话。」 「好。」 听两个女人答得异常爽快,他却苦笑摇头,「希望蒙王知道后不会宰了我。」 依然是从西南的侧城门进入京城,韩聪找了辆马车让她们坐进去,自己则假扮成车夫。。 两个女人悄悄掀开一点车帘向外张望,街道上看起来很是平静,行人们匆匆而行,没有什么人在交谈,也听不到任何消息。 「看来蒙王的行踪还没有暴露。」刘秋泓呼出了口气。 周静阳的心也稍稍定了些。 韩聪没有让马车立刻去刘府,而是在城内随意地绕圈,绕了一个多时辰,才在刘府临街的一处酒楼前停下来,悄声对刘秋泓说:「你们进去吃点东西,我先去你家周围打探一下。」 她同意了,挽着周静阳走进酒楼,酒楼的伙计迎上来,将她们带到一张空桌子旁,她觉得不放心,又选了较为角落的位置。 「豆*豆#小%说!提.供。」 没想到掌柜认得她,远远看到就急忙跑过来,笑着说:「大小姐什么时候回京的?不是说您跟着蒙王远嫁到七台去了吗?」 刘秋泓暗自心惊,对掌柜使了个眼色,「我只是在这里坐坐,您忙去吧。」 掌柜还算聪明,立刻意会过来,转身走开了。 周静阳紧张地小声说:「这掌柜的怎么认得你?」 她暗自皱眉,「我都忘了,以前我娘最喜欢喝这里的鲈鱼汤,我亲自来买过两次,没想到这掌柜还记得。」 「要不要问问掌柜你家的情况?」 「不能问,问了,就表示我现在不能回家,会有麻烦。」 两人满腹心事地坐在店中,也不敢多说什么,只是焦躁地等着韩聪,但是等了很久都不见他回来。 刘秋泓有点坐不住了,起身道:「咱们先回车里去吧,我会一点赶车,我们先出城,我总觉得有点不对劲。」 两人才刚走到门口,只听到有人高喊,「把这座酒楼给封了!」 紧接着,一队拿着刀剑的人走进来,领头之人一眼看到刘秋泓就乐了,「刘大小姐,您果然在这里!」 她立刻认出这人是太子最得力的亲信——礼部尚书朴盛智。礼部从来不负责拿人,今天他竟然会带着一干子人来封楼,目的显而易见。 本能地往旁边站了站,她想把对方的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身上,同时一只手背在身后摇了摇,示意小丫头赶快逃走。 站在角落处,周静阳的身形大半被前面的人遮挡住,她听对方口气就知道事情不妙,此时发现身边的窗户开着,她拉住窗框,纵身跳了出去。 封楼的士兵发现有人逃出,立刻追了上来。 周静阳并不是盲目地瞎跑,她奔逃的目的地是蒙王府,边跑边同时用余光搜寻四周有没有熟人的影子。 突然间她绊了一下,脚步稍顿,几名士兵正巧追到她身后,将她制住,她一抬头,只见韩聪正从对面的街道奔过来,她急忙喊了声,「秋泓姐在他们手上!对方人多势众!」 她刻意不对着韩聪的方向喊,他立刻站住了,而抓她的人一时间也不知道她喊给谁听,四下看了看,也没有看到可疑之人,便先把她押回去。 当朴盛智在酒楼中看到她被成功押回时,笑得更加得意。 「忠义公主,陛下这一年一直在等您回京,终于把您盼回来了。」 此时刻秋泓的心已经沉到了谷底,周静阳站在她身边,小声说:「我看到韩大哥了,他必然会叫蒙王来救我们的。」 刘秋泓刚想安慰她几句,忽然被人用手帕蒙住口鼻,瞬间就晕了过去。 同一时刻,皇甫蒙正身处皇宫。 昨天进京之后,为了不引人注意,他在城里暗中观察了整整一日,凌晨时分才悄悄翻入宫墙,在天亮前潜进父皇的卧龙宫。 卧龙宫外层层把守,没有兵部的人,也不是宫内的禁军统领,皇甫蒙眯着眼看了看,似乎是京城驻军总领岳海山的兵马,他并不是什么厉害的人物,但他的女儿就是太子妃,由他来接管皇宫的戒严之职,背后必然藏着重大的秘密。 没有从正门进入,他知道通往卧龙宫有一条鲜为人知的密道,密道的入口就在卧龙宫北面的一座藏书楼里,于是他先潜入那里,顺利找到密道入口,然后一步步接近卧龙宫,最后停在卧龙宫的地下。 密道内,可以清楚地听到上面的对话,他听到皇甫善正在苦心劝着父皇—— 「父皇,儿臣素来并无大恶,您又何必一定要为难儿臣?就算是礼部、吏部那边最近小有问题,是儿臣办事不力,但也不应该就这么把儿臣废了,天下之人,谁能知晓儿臣这份冤枉?您让儿臣日后还怎么做人?」 第二十八章 「是否冤枉,你心中明白。」皇甫博的声音听来竟是苍老,全无生气,「朕把吏部交给你管,是想让你历练,不要再做老好人,没想到你继续放任属下,导致他们变本加厉,沆瀣一气。朕给了你时间,但你不肯整治,朕只好亲自动手。」 「父皇这么说,明摆着偏袒二弟,二弟手下人也有贪污之举,为何父皇不惩治二弟,还将他重兵外放?他当年持刀逼宫,后又抗令不回,明摆着有造反之心,父皇依然不究不举,放任自流,父皇这样偏心,儿臣不服。」 「你不服?那朕倒要给你说个明白。你二弟整治手下人向来严明,虽然他手下也有人贪财敛物,但蒙儿若是知道,一定会先行处置,并暗中禀报朕知道,代为求情。他对自己人,有情有义,仁至义尽,而你呢?发现吏部被朕严查之后,就落井下石,唯恐别人攀扯到你,这样断情绝义,日后若是登基,有多少臣子会在你手中屈死?」 停了一下,皇甫博重重喘了口气,又沉声道:「当年逼宫之事,无非是蒙儿因为担心吏部的旧部落在你手中,会让你那一干被查办过的亲信借机报复,所以持刀见我,说与其让他手下人受尽侮辱,他宁可一死,没想到这事七传八传,竟然传走了样。你以为朕心中不明白,到底是谁放的谣言吗?善儿,你让朕失望的事情,何止一件啊……」 当啷一声,像是有东西砸在地上摔碎了,过了好半晌,屋内没有任何动静。 皇甫蒙等了好久,然后伸出手往头顶的石板上轻轻叩了三下,接着便听到上面的父皇忽然开口,「殿里太冷了,去给朕搬个暖炉来,要三鼎的。」 「可是……太子殿下说您身边不能没有人,要奴婢……」 「朕还没死呢!」他忽然暴喝一声,「他皇甫善已经不是太子了!想要逼宫造反?朕要看他有没有本事敢弑君父!」 宫女被吓走了,皇甫博确认周围没有人,便悄悄按下床头的机关,一块青石板缓缓打开,皇甫蒙从内一跃而出。 「就站在布后说话。」他低声交代。 「父皇要儿臣立刻带兵救驾吗?」皇甫蒙小声问道。 「不用……善儿以为把朕困在这里,他就能为所欲为了,可怜他向来不懂,他手中的那几个兵,能做什么大事吗?只不过其它人没有我的旨意,暂时不会乱动而已。」皇甫博被软禁宫中,依然威严不减。 「父皇身体不好?」他听出他的声音比以前虚弱许多。 「一年前,太医诊断说朕身有顽疾,朕没有告诉你们,当时太医说朕可能活不过三个月,但是你看,朕坚持了整整一年。」 皇甫蒙愣住,倏然跪倒,「父皇,儿臣不孝,一直没有体谅父皇的身体,为父皇惹了不少麻烦。」 皇甫博深沉地笑,「朕也不是个好父亲,平日里对你少有和蔼之词,脸口中其实是最器重你的,你应该明白。」 「儿臣明白。」 「朕一直不松口改立你为太子,是不想让你日后登基时落下任何话柄,毕竟太子身后也有一批人辅佐,你固然有魄力,但要服众,还需要一步一步来,朕必须先帮你把后路铺好,如今朕已将吏部那些挑着头闹事的官给罢了,如此一来,也就没有人可以替太子出坏主意。 「你现在可以去兵部,东儿一直在那里等你的消息,我知道你肯定会忍不住回京的,只让他耐心等待,你回去带上兵,直接封了八个城门,围了东宫,岳海山自然不敢轻举妄动。」 「父皇,儿臣先接您出宫吧。」 「朕不会走,朕要坐镇这里,朕要是走了,岂不是等于弃宫逃跑?朕有什么可逃的?难道你以为你大哥那点胆子真的敢杀朕吗?」 皇甫蒙咬咬牙,「是,儿臣遵命。」 「还有……静阳那个丫头,是不是跟了你?」 他苦笑着,「父皇猜到了?」 「你若非心中有她,不可能为了她一再违抗金牌之令,你连挡三道金牌,朕就明白了,也不知道那笨笨的丫头哪里好,你千挑万选竟然会看上她。」皇甫博不屑地说。 「父皇该知道「情有独钟」这四个字。」 「哼。」 「父皇,儿臣先去办事了。」 「去吧——」 皇甫博微微合上眼,再次按下机关,听着身后的青石板缓缓关上,此时几名宫女正好抬着一个硕大沉重的暖炉,艰难地走进殿内。 【第十章】 皇甫东焦躁不安地来回踱步,将领急迫地问:「殿下,送给王爷的信还是没有回音吗?眼看城内的形势一日紧过一日,要不然我们先和太子翻脸吧,不管怎样,您是陛下的儿子,连着七天不能入宫拜谒,肯定有问题,他岳海山凭什么接管宫内禁防?」 「你以为我不想动手?」他冷冷道,「我鞘中的剑一日比一日还要往外跷,但是没有二哥的吩咐,谁敢轻举妄动?这犯上作乱的叛国罪名你敢背吗?」 「我敢!」 铿锵有力的一句话陡然响起,让大堂内所有人浑身一震,惊喜地望着从门外昂藏走进的皇甫蒙。 「二哥!」皇甫东一下子扑过去,抓住他的肩膀,「我们都在等你的消息,没想到你竟然回来了。」 「我走时把兵部交给你打理,可没想到竟然让你管成这个样子,连吏部的人都敢爬到我们头上去了?」他挑着眉,不屑地质问。 皇甫东脸一红,低下头辩白,「不是我怕他们,是父皇一直按着我,不让我和他们为难。」 「行了,你也不必不好意思,我知道你也忍得很不耐烦,今天就做个了断。」 皇甫蒙大刺刺地往堂上主椅一坐,随口指派,「路寰,你带上三千人,去拿回东南两方的四个城门,若是有人阻挡,就说这是蒙王的指令,阻挡者,一律格杀勿论。 「肖恒,你带上三千人,去西北两方的四个城门,一样这么照办。不要有任何废话,我不想耽误时间。秦正,你带上两千人,去封了礼部,礼部内的任何人都不许随意进出。老四,你带上一千人去皇宫,把岳海山那批狐假虎威的混帐给我轰出皇城,别糟蹋了那块地方,然后守好父皇,不许任何人惊扰他老人家。」 大室内群情激动,个个欢呼着领命,下去点兵派军了。 皇甫东走时,问道:「二哥,你要留在这里等消息吗?」 「不,我还要去见一个重要的人,眼下他大概也在等着见我。」 「谁?」 皇甫蒙幽幽一笑,「太子。」 周静阳和刘秋泓如今都在太子的身边。 被人用迷香熏昏之后带到皇甫善面前,当一盆凉水泼到周静阳身上时,她打了个寒颤,几乎是立刻就清醒过来。 一睁开眼,就看到坐在对面的太子正脸色难看地紧紧盯着她,再往旁边一看,刘秋泓也正缓缓从地上爬起来,和她一样狼狈。 「你们两个,到底谁是皇甫蒙的女人?」他一字一顿地问。 「是我!」刘秋泓脱口而出,「殿下为何要河这蠢问题?我是蒙王的未婚妻,蒙王的心中只有我。」 第二十九章 「是吗?」皇甫善冷哼,「若他真的那么在乎你,为何在成亲前带着你离家,一走就是大半年,连个名份都不给你?」 「两家老人不在,无人为我们主婚,蒙王因为边关有事提早去七台,我舍不得他远离,所以执意跟随,就这么简单。」 「不对。」周静阳忽然开口。「秋泓姐,别的事情我不和你争,但是蒙王的事情,我不许别人和我争。」她坦荡得如一泓清泉的双眸直视着皇甫善,「我才是蒙王最喜欢的女人。」 「这倒是有趣,如果我笨一点,会以为你们在争风吃醋,但我并不是傻子,别以为我看不出你们在互相庇护。」他用力地拉起刘秋泓。「知不知道你是怎么被发现的?你家三条街内的所有店铺我都留了话,只要发现你,就到礼部报告,赏黄金百两,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嗯?」 她微微一笑,「谢谢殿下这么看得起我,百两黄金换我一条命,算是不少。」 周静阳一下子翻身坐了起来。「不要为难秋泓蛆,你要抓的人是我!」 「哦?你这丫头吗?」皇甫善甩开刘秋泓,蹲到她身前,一手捏住她的下巴,「我真看不出你有哪里特别,长得不美,脑袋也笨笨的,就凭着一股傻傻的忠诚才赢得老二的另眼相看,别人都说他对你有私情,我怎么都不相信他会看上你?」 她无惧地迎视他挑衅鄙夷的目光,「他为什么会看上我,我无须和太子解释,你一直高高在上,我以前总是怕你,因为我知道你很不喜欢我,所以我也离你远远的,但是现在我不怕你,因为我知道你不是好人,你心中只想着如何伤害别人,蒙王说过,这样的人其实是懦夫。」 皇甫善陡然怒了,一巴掌打在她的脸上,「别一口一个你们蒙王,皇甫蒙这辈子都看低我,他以为我不敢杀人是吗?好,我就杀一个给他看看!我知道他现在就在京城中,既然我抓到了他最心爱的女人,他又一定要抖威风给我看,我倒要瞧瞧他看到心爱的女人濒死之时会怎样?来人,把她们吊到城头上去!」 周静阳和刘秋泓被人推着分别关进一个小小的铁笼中,抬出了房门,这才发现她们此时不是在东宫,而是在某座城墙上。 城墙下,她听到有人大声喊着,「蒙王有令,此地城防由兵部接手,有阻挡质疑者,一律格杀勿论!」 皇甫善走上前,大声说道:「我皇甫善在这里,就看哪个敢杀我?」 他好歹是前任太子,即使被废也是皇子。城下一时间果然没人敢上城墙救人,手一挥,他喝令,「吊起来!」 周静阳和刘秋泓立刻被悬吊在城墙边上,一根粗粗的绳子就是囚笼唯一的支力。 皇甫善一手持刀,站在城垛边向下喝道:「去找你们蒙王来!他要救哪一个?就让他选一个!剩下那一个,就是我送他的登基贺礼!」 皇甫蒙来到城下时,一旁有人将他拉到了角落。 「蒙王,你先不要现身,太子已经疯了。」 他转身看清那人是韩聪,不由得大怒,「我是因为信赖你才把我最在乎的两个人交给你保护,结果你是怎么做的?谁让你把她们带来的?」 韩聪也颇为懊恼,「你知道这两个女人有多拗吗?一晚上没有你的消息,死活都要进城,我拦都拦不住,不过我是有错,刚才我去打听你的消息,只不过走开了一下,没想到就有人告发了她们所在,被太子抓住了。」 「皇甫善要的是我,我单独去见他。」皇甫蒙没空和他掰扯其它的事,因为他已经远远地看到周静阳和刘秋泓都被吊在城墙边上,忧心如焚。 「蒙王,今日之事我有责任,我必然要和你一起解决。」韩聪神情坚决,「眼下太子殿下情绪激动,他自知大势已去,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您要想凭一己之力同时救下秋泓和周姑娘,只怕很难。」 皇甫蒙静下心来思忖片刻,又看向他。「依你之见呢?」 「这城墙很高,但并非爬不上去,王爷的人马已经控制住了城门四周,现在我希望王爷您能从后面和太子殿下说话,引开他的注意力,然后我从正面借助城墙梯翻上去,只要制住了太子,就可以救下她们两人。」 他又想了想,点头道:「好,但你要小心,不要惊动到他,那笼子下面还是要想办法垫一些东西,万一坠落,不能让她们两人受苦。」 韩聪一笑,「王爷放心,若是她们坠落下来,我会飞身挡在下面。」 「你能两个人都救吗?」皇甫蒙也随着他笑了笑,然后诡异地笑问:「你最想救谁,以为我不知道?」 他一愣,然后苦笑,「竟然没有瞒过您的眼睛。」 皇甫蒙拍拍他的肩膀,「我亏欠秋泓不少,只是不知道该去哪里找一个信得过的人照顾她一生一世,对你,我虽然还有顾虑,但是……倘若秋泓选定了你,我会为她高兴。」 「她……还不算选定我,但是我已经选定她了。」韩聪的眼中闪烁着温柔的光彩。 这光彩他在周静阳的眼中也见过,不由得为之动容,接着他转头远望着困在笼中的她,大步走向城墙脚下。 「大哥,别来无恙啊!」 皇甫蒙的声音响起,让城头上的皇甫善和两个女人都同时一震。 刘秋泓兴奋地对周静阳说:「蒙王没事,看来他已经控制住局势了。」 她轻轻呼气,「那我就放心了。」全然忘了自己还身处危险之中。 看了看下面,「这里大概有十几丈高,真没想到,有朝一日我要被吊在这里。静阳,你怕不怕死?」 「怕。」她很诚实地笑了笑,「但是为了蒙王死,我不怕。」 「这笼子是从外面锁着的,但并非打不开。」刘秋泓小声地说,「若是下面有个梯子,再给我一把刀,我可以把锁撬开,从下面跑掉。唉,其实现在说这些也没用了。」 「我有刀。」周静阳眨了眨眼,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一把短短的匕首。「蒙王说我不会武功,跟着他出来,他不放心,非逼着我带着这个。」 两个人的笼子相隔很近,她悄悄地将刀递了过去,然后仰起脸来倾听皇甫蒙的声音。 「大哥,小弟从七台带了不少特产回来,这几个月来,对大哥朝思暮想,大哥一见面却刀剑相向,这是为何?」他笑眯眯地边说,边缓缓迈上台阶。 皇甫善居高临下地睨着他,将手中的刀向旁边一伸,架在绳索上,「皇甫蒙,你就站在那里说话,不许再上前一步,否则我一刀砍断它,你的两个女人都要香消玉殒?」 他果然停住了,「大哥这是何必?先是软禁了父皇,又抓了我的女人作成胁,城内城外百姓那么多,让他们看到了,会怎样议论您?大哥向来是别人口中心慈手软的仁义太子,现在这样像失心疯似的,何苦呢?」 皇甫善狞笑道:「好一个伶牙俐齿的蒙王。从小到大,你总是这样咄咄逼人,父皇先立我为太子,你便处处和我作对,总算让你等到今日,可以取代我了,你必然更加猖狂,但是我要告诉你,别以为你就能志得意满,无牵无挂地坐上皇位。这两个女人,今日你必然要牺牲一个,是和你青梅竹马的刘秋泓,还是让你操心伤神的笨丫头,你自己选吧!」 第三十章 「手心手背都是肉,大哥要我怎么选?」皇甫蒙咬着唇,露出一记苦笑,「大哥知道我和秋泓这么多年的感情,也知道我为了小咩能不远嫁,甚至不惜得罪了父皇,还要我做这样的选择,真是让我为难。」 他一边说着,一边用眼角余光瞥着斜对面角落的手下,那边的人正悄悄给他打着手势,他知道韩聪此时已经开始登城了。 为了不让太子的手下发现韩聪的行动,他放声喊道:「皇甫善跟前的余党,你们都听清楚了,你们的主子犯上作乱,妄图软禁皇上以保自己的皇位,现在陛下已被我救下,我有陛下口谕,皇甫善早已不是太子,谁若再追随他,就视同谋反,一起处置,你们自己掂量掂量,有几个脑袋可砍?」 皇甫善身边的随从,都是东宫的奴仆,对太子向来忠心耿耿,但说实话,当皇甫善不再是太子的圣旨一昭告出来,这份忠心自然也就打了折扣,但是主有命,不敢不从。 当皇甫蒙出现在城下时,所有人的心都紧了下,对他的敬畏之心,甚至超过了对皇甫善,现下再听他这样一说,那些随从都不禁面面相觑,悄悄向后退了两步。 皇甫善见状,立刻怒火中烧,冷笑几声,「老二,你真是狠啊,看来你是要逼大哥去死,那好,我就拉个陪葬的,在阴间也算是有个伴!」 他猛然举起刀,重重地一劈—— 被囚困在笼中的两个女人,一直紧张地听着上面的对话。 刘秋泓用刀先拨开自己的笼锁,正要去帮周静阳,身下忽然传来韩聪的声音。 「别乱动,我先带你下去。」 笼子门向外打开,他已经一手攀在城墙上,一手伸向她。 她低声说:「不行,你先救静阳——」 「现在不是争抢的时候。」她打断她的话,「韩大哥,你先带秋泓姐下去。」 「韩聪……你听我的——」刘秋泓急急地还没说完,韩聪便打断她的话。 「你的锁已经开了,现在我不能再浪费时间去开她的锁,上面形势瞬息万变,如果两个人都走不了我会后悔一辈子。秋泓,跟我走!」 他不由分说,伸手搂过她的腰,纵身向下一跳,下面已经备好几床被褥垫底,所以即使城墙高耸,借着他的轻功,和被褥的一点弹力,两人平安落地。 她忙道:「你快去救静阳……」 话音未落,只见城头上皇甫善已经恶狠狠地一刀劈向绳索,刘秋泓不由得放声惊叫—— 皇甫蒙距离城头上还有二十几个台阶,当他看到皇甫善举起刀的时候,马上奋不顾身地飞身扑了上去,以生平从未有过的速度直冲到大哥身边,但皇甫善的刀已经落下,精准地砍在绳索上,所幸绳索比较粗,一时间没有完全断掉,他一脚踢飞了他的刀,横推一掌打在皇甫善的胸口上,他立时喷出一口鲜血来,向后倒去。 贴身副将也在此时赶了上来,将皇甫善制住。 皇甫蒙无暇理会大哥的死活,那根部份断裂的绳索因无法承受笼子的重量,断裂越来越大,眼看即将完全断开。 他猛然扑过去,紧紧抓住刚断开的绳子下端,将笼子硬生生拽住。 「蒙王……你的手……」 周静阳透过城墙缝隙可以清楚地看到已经半个身子都趴在城墙外的皇甫蒙,看到他青筋暴露的手背正艰难地拉着断掉的绳索,知道自己和笼子一共百来斤的重量此刻都要靠他的手来支撑。 「若是拉不住,你就放手,我知道这太沉重了……」她心疼地盯着他的手,恨不得自己现在就跳出去,不给他添这样的麻烦,哪怕等待她的可能是死亡。 「闭嘴!」皇甫蒙咬着牙,硬挤出这两个字,接着低喝一声,用力向后扯起,将硕大的笼子拉回城头上。 他用脚尖挑起皇甫善掉落的刀,运足功力在刀刃上,用力劈开笼子上的锁头,将周静阳从笼中拽出,一把紧搂在怀中。 「小咩,以后不许再这样吓我!」他又是生气又是心疼地命令,发现她身上还湿漉漉的,急忙脱下自己的外衫给她裹住。 「我错了,以后再也不会了,什么都听你的。」她连忙认罪,拉过他的掌心摊开一看,「呀!都磨破皮了。」 他抽开手,笑着将她重新搂紧,「上次你为了救我,手受了伤,这一回算我还你的。」 周静阳执拗地将他的手掌拉回,用自己的小手将他的太手轻轻拢起,靠着他的肩膀柔声说:「你从来都不欠我,我心甘情愿要把自己的命交给你的。」 「要以命相交的又岂是你一个?」他更低柔地说:「现在我的命就在你的掌心里了,你若是不乖乖地珍视,它可是会跌个粉碎。」 「我会拼尽性命去保护它的。」她的眼神柔和,但语气却醒定得仿佛面前就是有千重山、万重海,都不能阻挡她的决心。 前太子皇甫善,因为谋逆作乱被皇甫博下旨逐出东宫,永远圈禁在自己的府邸,太子名号及一切享用的权利全都废除,和他相交最熟的一批官员不是被捕入狱,就是流放千里,远离了京城的官场。 一个月后,皇上在弥留之际,将皇位传给了蒙王,三日后与世长辞。 皇甫蒙于三个月后举行登基大典,国号静阳。 皇宫中的金鲤湖边,皇甫蒙正与刘秋泓站在凉亭中聊着天。 「你想好了?要和韩聪去西岳?那个人你确定能托付终生?」他还是有些不放心。「这个人突然出现,说不清是来捣乱还是来帮忙的,我总觉得有点摸不透。」 她淡淡一笑,「有些人,终其一生你也未必能看透,若是计较这一点,大概会错过自己的美好姻缘,以前我因为只知道坐等,已经错失了一段,现在不想再错失了。」 皇甫蒙讶异地问:「你什么时候错失了一段姻缘,我怎么不知道?」 刘秋泓但笑不语,用手一指前面道:「静阳那里大概是有麻烦了,你这位皇后啊,看来要你操心的事情还挺多的。」 他的目光一直停在周静阳身上,她本来正悠哉地在湖边垂钓,忽然间也不知道钓到了什么,用力拉扯着鱼竿,却怎么都拉不动,倒是她都快摔进水里了。 快步走过去,他向下一看,不禁笑了,「小咩,你的鱼钩勾到水草了,你自己也不看一看,这么拉,要拉到什么时候才拉得动?今天怎么了?非要学钓鱼?」 她郁闷地说:「我刚学会一道菜,红焖鲫鱼,我想亲手钓一条然后做给你吃,御膳房的人说这里有鱼,可是我钓了大半天,一条都没有上钩。」 皇甫蒙哈哈大笑,「这里可没有鲫鱼,这里只有一些漂亮的金鱼,御膳房是哄骗你呢,小咩啊小咩,我看你这个皇后可当得一点威慑力都没有。」 「所以我说别让我当皇后,我真的不像……」 周静阳更加郁闷地低下头去,惹得皇甫蒙又是一阵开怀大笑。不远处,刘秋泓微笑望着湖边的一对俪影,心中宁静得如同那一池湖水。 在这青天碧水间,能有如此有情人相依相携,这就是天地间最美的景色了。 日后的她……也会是景色中人吧?垂下眼,她轻轻呼出一口气。 后记 【后记 湛露】 大家好,我是湛露。感谢在豆豆小说网阅读我的作品。 这本书,我要献给正在与病魔作战的父亲。从未想过有一天,某露会像现在这样无助。对于疾病、对于死亡,我从不讳写。 但是,当一切的不幸真的降临到自己头上时,我依然茫然无措。 这才真正感觉到,人的渺小,生命的无常。 湛露有个不善表达感情的老爸。 他这一生没有对妈妈说过他爱她,甚至吝于表达温柔。 他最爱的是他的照相机,即使是现在,当我们希望他为了我们坚持勇敢地活下去时,他依然可以嬉皮笑脸地说:「我当然要好好活着,我还要等canon最新款的数字摄影机上市呢。」可爱又可恨的老爸,你该知道这些天我和妈妈为你流了多少眼泪。 有时候,我总是会想起儿时的一个片段—— 那年我大约只有六、七岁,风和日丽,老爸带我去公园,公园门口有一个卖气球的人,把气球绑在脚踏车上叫卖。我吵着要老爸买一个橘色的气球给我,高高兴兴地跑到公园中。 但那气球太不听话,一不小心就挣脱线绳飞走了。我万分沮丧,却无论如何也追不上气球。 老爸安抚我说:「没关系,出门时再买一个!」但是当我们离开公园时,卖气球的大叔已经骑车走远了。 于是老爸立刻把我抱上脚踏车,父女两人像柯南追击罪犯一样风驰电掣地一路狂飙,竟然追上大叔。 最后的几个气球,被老爸一口气包下。直到现在我还记得,其中一个气球是纯净的天蓝色,在天空中飘飘荡荡的样子,煞是好看。 老爸,快点好起来吧,背上你的相机,去你最爱去的公园拍摄你最喜欢的水边飞乌。某露会拼命赚钱,帮你买那款即将上市的数字摄影机,就像儿时一样,让我们父女俩齐心协力,全力以赴地去为了实现对方的梦想而努力拼搏。 加油!加油!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花嫁错之一《男大当婚》; 02、花嫁错之二《女大当嫁》。 注2:本作品由豆豆;小说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