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绝七年痒》 第一章 铜婚。 代表男人与女人已经携手走过纸婚的薄、棉婚的软、皮革婚的韧、丝婚的滑、木婚的稳定、铁婚的朴实,来到闪烁着小小亮光的铜婚。 戴着神圣盟约的戒指,历经七个年头的春夏秋冬,扎扎实实的八十四个月,两千五百五十六个日子,六万一千三百多个小时…… 此刻想想,真不可思议! 女人天生是纪念日的狂热份子,面对如此意义非凡的日子,蓝佩嘉老早就在猜会收到什么样的礼物,她想过鲜花,想过首饰,想过香水,也想过别具意义的铜币,但,她绝对不曾想过会是这个—— 一个烂醉如泥的丈夫! 稍早接到电话时,她真的想不透,同事的生日派对会比跟老婆的结婚七周年纪念日还要重要吗? 她很想任性阻止他去,但她偏偏该死的爱装大方,硬是压下心里的小小抗议,软声叮嘱他早点回家,还不忘安慰自己,也许那只是大惊喜前的负面伏笔,她呀,千万别上当,要耐心等待。 殊不知,这确实是一晚漫长的等待…… 几乎在门铃响起的同一瞬间,蓝佩嘉便不假思索地从沙发上弹起身,火速打开门,她还没来得及抹开笑容,蓦地,一具沉重的高大身躯便迎面倒向她—— 「不,小心点,仲骞……不,喔!」 砰的一声巨响,猝不及防的蓝佩嘉和丈夫,已狼狈地跌坐在玄关的地板上。 她臀瓣发疼,不住抽气,「嘶……仲骞,快起来,仲骞!」浓烈的酒气扑鼻而来,她不自觉皱起眉,用力推着几乎压扁她的家伙,嘴里不断喊着他的名字,企图唤回他些许理智。 过了好半晌,他沉重的眼皮总算稍稍掀开一点点隙缝,轻瞄了她一眼,含糊不清地咕哝了几声…… 真是够了,他到底是去参加生日派对,还是喝酒大赛,居然能醉成这样也不晓得刚刚摔倒时有没有撞到哪里…… 她这么担心他,他却像一摊烂泥似的死赖在她身上。 面对神智不清的老公,她不得不用尽丹田的力气,发出大喝,「古仲骞,你快点给我起来!」 动了。烂泥似的沉重身子终于动了动,见机不可失,蓝佩嘉赶紧挪到一旁,半蹲着身子,拉过老公的一只手臂挂在自己肩上,娇弱的小女人顿时化身成神勇女力士,使劲的搀扶起庞大的障碍物,步履蹒跚的走向客厅沙发。 小腿一顶到沙发,咚!烂泥又瘫了。 她哀怨的瞪着丈夫,「什么嘛,等了一整晚,居然等到一个醉鬼。」 尽管嘴里咕哝不满,她仍不忘弯下身子,体贴的替老公解开束缚着他脖子的领带,好让他可以舒服些。 「好渴……佩嘉,我要喝水,渴死了……」他皱眉呻吟。 她拍肩安抚,接着起身到厨房倒来一杯水。「喏,水来了。」 他微微撑起头,连杯带手抓了就往自己嘴边凑,一口气喝完后,舒心的吁了口气,闭上双眼继续瘫回沙发上,许久没有再吭声,似乎睡着了。 犹抱着一丝希望的蓝佩嘉不放弃地推推他,「你睡着了?」 古仲骞勉为其难地睁开眼睛,目光涣散地瞟向声音来源,一脸茫然。 「人家等了你一整晚……你该不会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吧?」她的模样像极了委屈的小媳妇,手握着他的领带,幽怨的嘟嘴低诉,不时瞄向他,幻想着也许下一秒醉鬼会变成王子,带给她前所未有的大惊喜。 可等了老半天,某人还是一动也不动,她觉得自己的耐心快要寿终正寝时—— 「就算没有礼物,好歹也写张卡片呀!」她嘟着小嘴,退而求其次。 「……喔。」应声的同时,还打了个酒嗝。 唔,醉鬼总算听得懂人话了,真是孺子可教也……不知道卡片里头会写些什么,真教人期待。 窸窸窣窣了半晌,只见古仲骞从皮夹里掏出一张卡片,爽快放到蓝佩嘉的手里。 「喏,拿去!」 小小的卡片,塑料材质,没有信封,如果蓝佩嘉没认错的话,那应该是由海美集团旗下的商业银行所发行,后头还有古仲骞的签名。 蓝佩嘉顿时一阵心凉,笑容僵硬凝结,双眸死盯着那张塑料卡片足足有一分钟之久,眼里的希望之火瞬间熄灭,几秒钟后,重新燃起的火焰有了新名字,叫崩溃、叫失望、叫很想打人。 信用卡古仲骞居然给她信用卡这个破坏浪漫气氛的大坏蛋! 蓝佩嘉失望至极,她怎么也没想到,美好的铜婚纪念日,居然就这样被一个不解风情的醉鬼老公和一张信用卡给毁了。 「你、你、你……坏蛋、笨蛋、王八蛋!祝你明天腰酸背痛、头痛到死!」 她跺脚,双眸幽怨的瞪向始作俑者,冷不防朝古仲骞的肩膀狠捶了两拳泄恨,接着头一摆、身一扭,气呼呼的跑回房里,难过地扑倒在床上。 满腹委屈的蓝佩嘉整个人缩在被窝里,心情闷透了。 他居然把属于两个人这么重要的日子给忘得一乾二净……当初还信誓旦旦的说会爱她一辈子,会牢记每一个与她共有的纪念日,结果呢? 不想表现得太过敏感脆弱,可偏偏眼泪就是不受控制,不断冒出来。 不,她才没有哭,她只是因为等门等太晚,眼睛有点酸涩罢了…… 蓝佩嘉揉揉眼睛,努力想要揉去fl的湿润,可怎么也化不去那股梗在胸口,纠结不散的郁塞。 她觉得自己被冷落了,被自己的丈夫完全冷落了…… 结婚七年,古仲骞只有在头两年还勉强记得这个日子,随着他进入海美集团旗下的人寿保险公司担任精算师起,别说是结婚纪念日,就连其它重要节日,他也通通交由秘书全权处理。 他只负责掏钱出来,再将秘书代为购买的礼物如期送到她手中。 说真的,有时候她不免觉得她这个老公,跟使命必达的快递人员没什么两样,她甚至怀疑,他该不会是在替日后发展第二份事业做见习准备吧? 她怎么知道那些礼物不是古仲骞挑的? 呵,很难吗?他是她的老公,是她最亲密的人,她还没有迟钝到连他的品味都不了解。 古仲骞个性情内敛、行事不苟,喜欢按着自己的步调默默做事,至于热情跟精明,他不是没有,只是习惯藏在骨子里,不轻易表现出来。 当然,人嘛,总有偶尔为之的疯狂,但他疯狂的次数,这辈子只怕用五根手指头都数得出来。 然而这样的他,却接连好几年的结婚纪念日,都高调地送她最昂贵张扬的钻石当礼物,她怎么想,都觉得这不符合他的作风,比较像是秘书代为捉刀的成果。 但,没关系,真的! 他那么忙,连想要好好坐下来吃顿饭都不容易,怎么还有时间出去逛街挑礼物,再者,就算不是他亲自挑选的,他会送,至少代表他还记得,那就足够了。 她不求什么,只希望被「记得」,记得那个嫁予他的神圣日子,记得他对她许诺的一辈子。 等等,会不会是她变胖或变丑,再也吸引不了他的目光了? 蓝佩嘉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跳下床,快步冲进更衣间里,瞪大眼睛,看着全身镜里的自己,仔细审视又检查。 曼妙的身段、漂亮的瓜子脸、明亮的大眼、玫瑰色的唇瓣……镜子里的她非但没有变胖或变丑,相较于当年两人相识时,那个由无数个圆形组成的自己,具有最基本审美观的人都看得出来,现在的蓝佩嘉,是个货真价实的美人。 没道理她丑的时候古仲骞爱她,却在她漂亮的时候冷落她,这根本不合逻辑。 还是说,这是七年之痒发作前的征兆? 嗟,可恶,到底是谁发明这个见鬼的婚姻魔咒,不准不准,她和古仲骞说好要相守一辈子的。 去他的七年之痒啦! * 翌日,距离伦敦地铁站不远的小茶馆里,蓝佩嘉坐在靠窗的木椅上,边啜着温热的红茶,边向好友柯苡娴分享她毕生难忘的铜婚纪念日。 大学毕业后就在私人设计工作室工作的柯苡娴,突然提出留职停薪的进修申请,在半个月前来到了伦敦。 说也巧,打从大学毕业就没再碰过面的两个人,居然会在伦敦地铁站巧遇! 还记得七年前,当所有同学都忙着找工作的时候,蓝佩嘉也不知道是哪来的勇气,凭着古仲骞一句「跟我走」,便义无反顾的点头嫁给他,婚后拎着一只小行李,死心塌地陪他远渡重洋,到美国攻读学位。 而后,他顺利进入海美集团旗下的人寿保险公司,直到两年前被外派到英国伦敦分公司,这七年来,他们只回tw两次,许多同学也因此慢慢失去联络,其中也包括柯苡娴。 这次能在伦敦重逢,真的出乎蓝佩嘉的意料之外,互相留下联络方式后,三天两头就约出来吃饭喝茶,藉以填补彼此在异国的孤寂。 「啥,古仲骞真的从皮夹里拿了一张信用卡给妳?」柯苡娴闻言瞠目结舌。 等等,蓝佩嘉确定她说的是古仲骞,她那个精英老公? 「对,还是他们海美集团旗下银行发行的呢!他们老板应该颁奖给他,连送礼物给老婆,都不忘记选择自家集团的商品,多忠诚啊!」悻悻然的自我解嘲。 蓝佩嘉想要故作潇洒,可那张委屈到都快纠皱成团的脸蛋破坏了一切。她企图要藉由大吃来祭奠她的铜婚纪念日,抓起叉子,泄恨似的塞了一口蓝莓马芬到嘴里,卖力咀嚼的模样,好像嘴里吃的不是可口的甜点,而是让人气愤不已的臭老公古仲骞。 就在她怨愤难平之际,柯苡娴终究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哈哈哈哈……」扼腕当时没能亲眼目睹。 「小娴!」蓝佩嘉目光哀怨的望着好友。她已经够难过的了,小娴居然还笑得出来。 见状,柯苡娴赶紧收敛笑容,「呃,抱歉抱歉,我只是太意外了,没想到古仲骞这么聪明能干的家伙,居然也会有这么白目的时候。」 别说小娴觉得意外,她也是啊,醉鬼还有办法找到回家的路,真不愧是奇迹一桩。 「妳老公好像有点不解风情。」柯苡娴说得含蓄婉转。 「哈,岂止是有点,根本就是非常!」 「但他确实对妳慷慨又务实。」信用卡欸,怎么说都比写满情话的小卡片来得有价值。柯苡娴不禁莞尔。 「可那不是人家想要的呀……」就算人妻资历七年,她还是渴望惊喜、渴望被疼宠的感觉。 「今天早上呢?他有没有说什么?」 「有,当然有,他说——早安,佩嘉。我吃饱了,佩嘉。我要上班了,佩嘉。最后一句则是再见,佩嘉。以上四句是每天的固定对话,昨天、前天、大前天,甚至大大前天,他都说过一模一样的话。」 蓝佩嘉不能理解,生活怎么会平淡到比白开水还无味? 回想结婚的头几年,偶尔还可以从他嘴里听到几句「勉强」称得上是甜言蜜语的话,没想到当初信誓旦旦的一辈子才走了几年,剩下的就只有公事公办,万一古仲骞哪天真搞出个七年之痒,教她情何以堪啊…… 好,就算婚姻真的是恋爱的坟墓,可谁规定坟墓就只能这样暮气沉沉的? 她不想眼睁睁看着他们的婚姻变成一摊死水,这样别说一辈子,哪怕只有一天,都令人无法忍受。 她需要可以打破七年之痒魔咒的方法,她想要古仲骞能够再次把注意力放到她身上,再次爱上她。 蓝佩嘉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反正就是不能让她的婚姻从冷淡疏离,一步步走向彻底恶坏,她不要! 「小娴,妳说,我该怎么做才好?」眉心打结,人妻也是会为情所苦的。 「妳真是病急乱投医,我的婚姻资历是零,妳怎么会问我呢!问道于盲,不是明智之举呀。」 「可是人家的心很乱,妳指引我一点方向好不好?」 「我的心太乱,要一点空白……」柯苡娴突然哼起年代有些久远的一首歌。 「小娴……」蓝佩嘉用媲美小鹿的澄澈双眸,可怜兮兮地望着好友。 耸耸肩,好咩,不唱就不唱。「干脆拿着他给的信用卡,心狠手辣的刷爆它,这样会不会舒服一点?」柯苡娴建议。 她不是那么物欲的人,突然要她挥霍,还真不知道要买些什么,而且要她把古仲骞辛苦赚来的钱这样乱花,她做不到。 「呃……有没有别的方法?这样太伤荷包了……」 「要不,做点什么不一样的事情好了,当作是刺激一下平淡的婚姻生活。」勾勾手,招来蓝佩嘉的耳朵,「你们性生活还协调吧?」 「吓——」蓝佩嘉瞠目结舌,脸颊瞬间爆红。 他、他们好得很,虽不是轰轰烈烈,天天向高难度动作挑战,但每一次的感觉都很不错,只是……被好友这样赤裸裸的问,蓝佩嘉幼小的心脏,一时之间还真承受不了。 「小娴,别闹了啦,我们不是因为那个问题啦。」她抓起茶杯狂饮,藉此掩饰自己脸上fl的热气。 「唔,关门没问题,那就是开门的时候有问题喽!」 蓝佩嘉嘟嘴抗议,「通通没问题!我只是觉得……自己好像在不知不觉间被他冷落、遗忘了,我想要让他重新注意我、记得我,不要满脑子只有工作,但我又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唉,就说了她的心很乱嘛! 这的确有难度。 就好像热一盘隔餐菜,时间拿捏不当,就会落得难以入咽的下场,还不如重新炒一盘。只是,菜可以重新买过,爱的人,岂可以轻而易举就重新觅得? 倘若能够,天下保证太平,无奈偏偏就是不行…… 老实说,若她是蓝佩嘉,恐怕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男女之间的感情,本来就错综复杂,她要是这么在行,老早为自己经营一段完美的感情,要不也可以当两性专家为众信徒们指点迷津,而不是一个人躲到英国来…… 唉,不想了,不是说好要忘记的吗?柯苡娴启动关机模式。 瞟了一眼手表,「糟糕,来不及了!佩嘉,我还有事情得回学校一趟,至于妳的问题,给我点时间,等我想到办法再跟妳说……妳呢,还要继续坐吗?」柯苡娴拿出钱包,准备付钱。 蓝佩嘉阻止她掏钱,「我来吧,妳忘了吗,昨天收到的铜婚纪念日大礼,总要加减用一下,免得浪费我老公的一番心意。妳有事就先走吧,我还想再坐一会儿。」 「那我就不跟妳客气喽,谢谢招待。」拎起背包,柯苡娴起身离开座位,快步走出小茶馆。 朝地铁站走了十来步后,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柯苡娴又兴匆匆的跑回小茶馆,拿出笔记本飞快写下几个字,站在蓝佩嘉座位旁的玻璃窗外,轻敲了两下,在唤起蓝佩嘉的注意后,将笔记本贴上去—— 「何不让他也尝尝被遗忘的滋味?」 蓝佩嘉喃喃念着柯苡娴写在空白纸上的字,还没来得及领悟到什么,只见柯苡娴已经收起笔记本,朝她眨了眨眼,噙着笑,挥手离去。 被遗忘的滋味但,到底要怎么做呢? 都怪柯苡娴给的建议太抽象了,直到离开小茶馆,蓝佩嘉仍旧满脑子问号,毫无头绪。 她带着困惑走到回家必经的路口,等待交通号志变换的同时,脑袋仍然不住的努力思考着。 要让仲骞尝尝被遗忘的滋味,前提是她要能遗忘他。但问题又来了,她怎么可能会忘记古仲骞,除非她失忆—— 咦,失忆 但,她没事失忆做什么?她是想要再度被注意、被疼爱,可不是想要恶整自己的老公,再说,好端端的人,怎么可能平白无故就失忆? 想了想,她立刻拿出手机打给柯苡娴—— 「哈,妳真是一点就通!面对失忆的老婆,做老公的要怎么让两人的关系重新开始,光想是不是就很期待呀?」 「小娴,我是希望仲骞不要忽略我,把注意力分一点给我,而不是要惩罚他。」 「没人叫妳惩罚他呀,我只是突然想到,一个失忆的妻子,不就可以名正言顺地索讨老公的怜惜吗?很符合妳想要的,而且,以前我们常看的罗曼史小说里,那些失去记忆的女主角们,哪一个最后不是顺利赢得男主角全部的爱?」 索讨老公的怜惜……蓝佩嘉觉得自己好像有点被说服了,可是回归现实面,她又不是罗曼史小说的女主角,要怎么失忆? 「总不会一觉醒来就无缘无故失忆吧?」她嘀咕。 「那就演啊,别忘了,好歹妳高中时也在话剧社混过一段时间。」 「我当时只负责扛道具、打杂。」 「那这一次就从打杂的升格当主角吧!放心,每个人骨子里都藏着戏精,只要豁出去就可以了,我很期待看到妳的表现,加油!」 「欸,小娴,等等,我话还没说完……」电话那头已传来机械式的嘟嘟声。 呼!蓝佩嘉边思考,边轻吹着散在额前的刘海。 小娴把事情说得太简单了,要在古仲骞面前演戏谈何容易,他不热情张扬,但不代表他是个笨蛋,小娴根本不知道,只要被古仲骞那双犀利的眼睛盯住,任何一个人在他面前都会变成透明的。 然而下一秒,另一个自己如是反驳—— 不试试看怎么知道行不通呢?妳不是很想要为这近乎死水的婚姻激起一点浪潮吗?何不放手一搏? 「一个失忆的女人,可以名正言顺地索讨老公的怜惜……」 蓝佩嘉将手机丢回包包里,反复咀嚼着柯苡娴说过的话,扬起眸看了看前方的号志灯,当通行的绿灯亮起,一如往常,她随着人群迈出步伐。 再寻常不过的当下,一辆煞车失灵的轿车,突然从静止的车道里脱序地冲了出来—— 尖锐的喇叭声响起,伴随着此起彼落的惊声叫嚷,原本井然有序的街口,顿时一片hunluan,宛若逃难现场。 蓝佩嘉被奔逃的人群碰撞推挤,明明是这么惊心动魄的生死存亡时刻,她的双脚居然像是罢了工似的,迟迟无法挪动。 她睁大眼睛看着车子像一只怪兽般的扑向她,周围每个人都逃了,唯独她宛若一尊石像,还杵在那儿。 完了,她死定了,这下子真的死定了,她铁定会被撞得支离破碎、面目全非,她和古仲骞从此人鬼殊途,连命都没了,更别提还有什么爱呀情的! 随着车子越来越近,她浑身发抖得厉害,恐惧感急速上升,直到破表—— 砰!所有的hunluan在轰然巨响之后歇止。 是不是死亡降临的时候,是感觉不到疼痛的? 是不是死亡降临的时候,是听不到任何声音的? 是不是、是不是…… 多可笑,刚刚还想着要怎么才能重新索爱,这下好了,她连失忆都不用,直接死亡。 唔,原来,死亡是黑色的。 第二章 图书馆真要安静到连根针掉在地上都能被听见,未免也太不通人情了。 尤其在骄阳肆虐的时节,尽管冷气的压缩机正卖力运作,隆隆声不绝于耳,仍压制不住意兴阑珊的脚步声,书页翻动的窸窣响,以及刻意压低但效果不彰的私语。 「小娴,妳饿不饿?」细细的嗓音从圈在嘴边的指缝中飘了出来。 被唤作小娴的女孩朝说话的人瞟了一眼,唇瓣微扬,眉眼弯弯,「妳妈又帮妳准备了多少好料?」 支支吾吾的好一会,才挤出话来,「……两个三明治、一个爱心便当、一壶养生茶,还有章鱼烧跟一包杏仁瓦片。」认真的扳动纤指数着。 「啧啧,蓝佩嘉,妳确定妳妈的职业是老师,而不是畜牧业的业主?」柯苡娴忍不住咋舌。 不是她爱说,蓝妈妈真的很夸张,女儿不过是出门上个课,又不是要横越大戈壁,有必要替她准备那么多食物吗?在台北,一个二十岁的人想要饿死,也是有难度的。 蓝佩嘉露出一抹苦笑,「妳也觉得太多了对不对?小娴,那妳帮我吃一点好不好?」可怜兮兮的软声央求。 蓝佩嘉是家中老么,母亲在四十多岁的高龄意外怀上她,一出生就和兄姊差了将近二十岁。 由于父亲在她出生前,因为工作意外不幸离世,为了弥补她缺乏的父爱,再加上她幼时确实是比一般同龄小孩来得体弱多病,所以母亲和兄姊都竭尽所能的宠着她,特别关切她的食衣住行,如此的疼爱,造成了她每天出门最沉重的负担不是书本,而是满袋的爱心食物。 因为不想看到家人失望的神情,她只能每天卖力的吃,端赖家人的喂养,她的身材打国中起,就跟「圆」这个字结下了不解之缘,害她只好每天跑操场,以免小圆变成大圆。 问题是,强迫进食会失去吃东西的那种满足和快乐,不得以,她只好开始拉拢身边友人当她的救星,携手消耗食物,其中以高中同校的柯苡娴最为资深。 「少来装可怜这套,小姐呀,妳知不知道,拜妳所赐,我这半个月来,已经胖了两公斤了!」捏了捏腰边肉,证明自己所言不假。 唉,才两公斤,她胖的又何止两公斤?可以说根本没瘦过。 「拜托拜托啦……」蓝佩嘉双手合十,十分虔诚地哀求好友大发慈悲,张口相助。她眨着那双媲美无辜小狗的眼睛杀伤力十足,每每让人来不及拒绝便败下阵来。 「……一个三明治。」柯苡娴勉为其难的让步。 「两个啦,那是我大哥亲手做的喔,五星级大饭店的主厨,是不是很吸引人啊?妳帮我吃掉,剩下的我自己想办法,我发誓。」她试图哄骗好友点头。 「妳——」无奈,「欸,好啦好啦,就两个三明治,再多我可没办法了。」 苦瓜脸顿时一扫阴霾,圆圆的脸蛋露出甜美的笑容,「呵,太好了,走走走,我们现在就去吃,吃饱了才有力气赶报告。」 两抹身影轻手轻脚地往外移动,此时坐在角落的古仲骞,放下抵在额前遮掩目光的手,光明正大地盯着慢慢远去的身影…… 走在左边的是柯苡娴,商业设计系的系花,据说胖了两公斤的她,身材何其曼妙,光是牛仔短裤下那双修长美腿,就足以教所有雄性动物屏息。 但,古仲骞看的不是风靡校园的系花,而是她身旁的小小个儿—— 圆圆的脸蛋,圆圆的眼睛,圆圆的身子,圆圆的腿肚……她是美术二的蓝佩嘉。 就在他看得出神之际,蓝佩嘉突然顿下脚步,无预警地回过头来,瞪大圆滚滚的眼睛,警觉地来回梭巡扫动。 古仲骞一惊,立刻垂敛眸色,微低着头,故作镇定佯装阅读。 「怎么了,佩嘉?」柯苡娴发现好友突然不走了,有点不解。 循声迎上柯苡娴探问的目光,困惑的蓝佩嘉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是轻轻摇了摇头,扬唇笑说:「没事,我们走吧!」 好奇怪,刚刚明明清楚感觉到有两道不知名的目光,可为什么一回头,却不见任何异状? 她拍拍脑袋,暗笑自己多心,毕竟目光的焦点向来就不可能是她,要看,也是看她身旁漂亮的柯苡娴,除非对方有严重的审美障碍。 确定蓝佩嘉真的离开后,古仲骞吁了一口气…… 看不出来她还挺机灵的嘛,呵! * 蓝佩嘉低垂着头,整个人难堪的几乎要爆炸,掌心里用小海豚钥匙圈串起的机车钥匙,正是她屈辱的来源—— 几分钟前,生平第一次参加联谊的蓝佩嘉抽中了这把可爱的钥匙,当腼的她还在好奇的寻找机车主人时,一个脸上写着衰字的男同学,在其它人吶喊着「签王」的讪笑声里,一副想死的走到她面前。 「你……」 蓝佩嘉正想礼貌的打声招呼,怎知,对方毫不客气地抢先打断她的话—— 「我的车子没办法载妳上山。」像是为了强调自己真的不是夸大其辞,充满鄙夷的目光,还意有所指地扫过她圆润的身材,指控她那铁一般的罪证。 「啊」从没遇过这种情况的蓝佩嘉当场呆愣在原地,来不及说出口的「好」字还卡在喉口,整个人困窘得不知所措。 「那个……妳快点把钥匙还我。」对方烦躁的抓抓头,非常不耐烦。 「……」她傻住了。 「欸,阿忠,你好无情喔,这样人家女孩子会伤心啦!」甩着棒球帽的男同学在一旁讪笑道。 虽然这个男同学的话听起来似乎在帮忙打抱不平,却掩盖不了隐藏在语气中的调笑与幸灾乐祸,这种人远比签王的直接拒绝还可恶一百倍。 「x!不然你载她。」签王恼羞成怒。 「噗!我怕我的车子会爆胎。」自以为幽默的回答。 一时间,此起彼落的窃笑声从四面八方传来。最教蓝佩嘉心寒的是,嘲笑她的人,还包括昨天在电话里好言说尽,想方设法拉她来凑数的同班同学。 她咬住下唇,羞窘的恨不得挖个坑跳进去。好几次她以为自己快要哭出来了,但自尊心拉住她仅有的最后一丝坚强,让她不至于崩溃失态。 蓝佩嘉不是笨蛋,她当然知道大家在笑她的身材。 站在一堆不食人间烟火、骨感纤细的女同学身边,她那傲视群伦的五十五公斤,硬是比平常显眼两倍。 一样吃五谷杂粮,为什么人家长的是高度,偏偏她长的是肚腩,放眼今天参加联谊的女同学,居然没有一个人比一百五十八公分的她还要矮,除此之外,她也是今天在场唯一没有穿着热裤展露纤细长腿的女生。 唉,不是她不想,问题是,她没有啊! 如果连自己都很久没看到自己的骨头了,又怎么能够希冀别人看见呢? 只是……为什么要这样羞辱她?羞辱她,会比较快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