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抢不来的爱》 第一章 阳光溜过翻飞的窗帘,映入室内地板,慢慢地,光在线移,轻柔地拂上一张脸,一张阳刚性格、相当好看的男性脸孔。 刀削般的浓眉,挺直傲气的鼻梁,优雅又性感的嘴唇,撩拨人亲吻的渴望,古铜的肤色,在阳光映衬下格外耀眼。 几分钟后,男人让阳光唤醒了,慵懒地睁开眼,不过两秒,眼神便清醒,恢复一贯的冷峻锐利。 他坐起身,白色的被单滑落,裸露肌理匀称的胸膛,那是他在健身房练出来的,满满的男子气概。 他拨了拨一头睡乱的头发,视线往旁边看,落定一具莹白色的女性胴体。 谁啊? 他漫不经心地沿着那曼妙的身段扫视一圈,最后又瞧了瞧她娇媚的容颜,还是想不起她的名字,只记得是昨晚来参加轰趴的辣妹。 随便吧! 反正过了今天,两人不会再相见。 他利落地下床,裸着身子,自在地在房内走动,冲凉、盥洗,换上白衬衫、黑色西装裤,加一条有品味的围巾,更添贵族气息。 他动作如豹,矫捷无声息,床上的美人一直未被惊醒,沉沉酣睡着。 他不带感情地瞥视一眼,潇洒地披上风衣,离开卧房。 * 「恩希,真是多谢妳了!这么早把妳叫来做点心,我实在很过意不去。」 「别这么客气啦,李管家,我才应该谢谢妳一直这么照顾我呢。」 「既然要我别客气,妳也别这么生分地叫我,就叫我阿姨啊,我跟妳妈在一起工作那么多年了,交情就跟好姊妹一样,妳叫我一声阿姨也不为过。」 「是啊,阿妹姨。」罗恩希顺从长辈的吩咐,恭敬地唤了一声。她笑容甜甜的,如蜜糖一般好滋味,却不腻人。 李阿妹很爱看她笑,经常感叹蕙如真是好福气,生了个这么乖巧贴心又懂得撒娇的女儿。 只可惜蕙如死得早,没能亲眼看这个女儿嫁个好人家。 说到嫁人…… 李阿妹心念一动。「恩希,最近妳跟男朋友怎么样了?妳上回不是说你们考虑结婚?」 「嗯,应该就在年底吧。」罗恩希微赧,轻轻点了点头。 「这么说日子已经定了?」 「还没,不过我们反正是公证结婚,不急。」 「你们不请客吗?」 「请什么呢?我这边没几个亲戚朋友,他那边也……」罗恩希顿了顿,耸耸肩。「总之我们决定把手续办一办就算了。」 「那怎么行?太随便了!」李阿妹不赞同。「如果妳妈知道妳嫁得这么草率,一定很心疼,不行不行,至少得办几桌酒席,妳要是嫌麻烦,阿姨来帮妳打算。」 「不用了啦,阿妹姨,我们……」 「总之这些事我来替妳作主,妳不必跟我争了。」 「那好吧。」罗恩希嫣然一笑,知道长辈是一番好意,也就接受了。她打开蒸笼,察看里头蒸的桂花糕。「应该差不多了。」 「太好了!少爷就爱吃妳做的桂花糕,他每次回家,都嚷着要吃呢。上回招弟照着妳留下的食谱做给少爷吃,还被他念了一顿。」 「为什么?」 「少爷说味道不对。」李阿妹叹息,显然很拿那个任性自我的大少爷没辙。「妳也知道我们家少爷,挑人挑事什么都挑,尤其最挑嘴!」 「也难怪他会挑啊。」罗恩希替少爷说话。「以前夫人的手艺可是一等一的,少爷从小吃妈妈煮的东西长大,难免养刁一张嘴。」 「他不只嘴刁,性子也刁,自从老爷、夫人去世后,他变了好多,脾气愈来愈坏了,最近还老混夜店。」李阿妹担忧地蹙眉。 「他一个人要管那么大的公司,可能压力太大吧?」罗恩希猜测。「老爷、夫人刚去世时,公司的财务状况不是很糟吗?都靠少爷四处奔走,好不容易将公司救回来,这几年他劳心劳力,也够累了。现在公司业务上了轨道,他放松一下也好啊。」 「妳说这叫放松一下?他根本玩疯了!」李阿妹不以为然。「他这几年都住公司附近的公寓,很少回来,每次回来就是找朋友开趴,昨天也是啊!把家里搞得乌烟瘴气,连佣人都受不了。」 「偶尔玩玩嘛。」罗恩希浅笑。「阿妹姨妳别对少爷那么严格,这样他很可怜耶。」 「他可怜?可怜的是我们这些下人吧!」李阿妹翻白眼。「要不是为了满足他那张刁嘴,我会一大早把妳请来吗?妳也不用还没睡饱,就被我吵醒了!」 「我无所谓的,阿妹姨,我已经习惯每天早起做点心了。妳别忘了我开了一间咖啡店,也有卖蛋糕啊。」相对于李阿妹的哀怨,罗恩希显得很自得其乐,她戴上手套,捧出蒸笼里的桂花糕,嗅了嗅温润恬馨的香气。 只要少爷觉得好吃就好了,若是他的味蕾能得到满足,她不介意风尘仆仆坐一个半小时的公车赶来这栋位于山区的豪宅,为他蒸上一笼传统点心。 「妳对他实在太好了。」李阿妹彷佛看出她的心思,不忍地摇头。「妳知道少爷已经跟妳从前认识的他不一样了吗?」 「人都是会变的啊。」罗恩希不在意。 不管李阿姨口中的少爷变得多么放荡任性、我行我素,在她心目中,他永远是那个曾经对她伸出援手的翩翩少年。 小时候,她母亲曾在这里帮佣过几年,她偶尔会过来找妈妈。记得有一回,她调皮地想摘下池畔一朵花,结果不小心跌落池塘,是少爷救了她。 他将狼狈地呛喝好几口水的她抱出池塘,她吓得哇哇大哭,他笑着哄她,她怕被妈妈责骂,他好心地借她浴室冲澡,又将表妹留下的洋装送给她穿。 还有一次,她数学考不及格,遭到母亲训斥,他听见了,不但教她订正考卷,还将自己用过的笔记跟参考书通通捧来送给她。 她看他的参考书,练习他的笔记,跟随他走过的脚印,一步一步地学习,他是她的良师、是她的榜样,她从小便决定效法他,拿他当自己的偶像。 他家世好、聪明优秀,在学校是风云人物,却从不摆架子,连对她这个佣人的女儿都温和客气,教她怎能不崇拜? 阿妹姨说他变了,但她相信,一个人再怎么变,善良的本质不会变。 夏风见,他永远是那个她最仰慕的亲切少爷…… 「李婶、李婶!」才刚想着他,他清锐的嗓音便响起。 「来了!」李管家应声,匆匆走出厨房,而她捧着一盘桂花糕,跟在后头。 「我今天早上要开会,快迟到了。」夏风见穿一件黑色风衣,身材挺拔,超级帅气。「我房间里有个女的,她醒来后请她吃顿早餐,看她是要去哪儿,派车送她。」 「知道了。」李管家切心地撇撇嘴,猜想少爷八成连那女子的名字都不知道,就跟人家上床。「少爷,早餐已经准备好了。」 「我不吃了,我赶着去公司……」夏风见顿了顿,蓦地嗅到一股甜香。「是桂花糕?」 「是啊。」罗恩希盈盈走过来,低垂着脸,双手举高点心盘。 夏风见从盘里拈起一块桂花糕,却看都不看捧盘人一眼,他咀嚼着桂花糕美妙的滋味。「这味道才对嘛!」他赞。「帮我跟招弟姨说一声,谢啦。」 「这不是招弟做的,是恩……」李管家想解释,罗恩希连忙扯扯她衣袖,示意她不用说。 「怎样?」夏风见不解地问。 「没事,少爷。」罗恩希甜笑。「还想再吃一块吗?」 「帮我打包,我带去公司吃。」 「是。」 罗恩希回到厨房,将桂花糕细心地装入餐盒里,又装了一壶才刚煮好的养生茶,交给夏风见。 「少爷吃的时候喝点茶,小心噎着了。」她温柔地叮咛。 夏风见接过餐盒与保温壶,这才发现她不是家里的佣人。「妳是新来的吗?」 「我?」她愣了愣,摇头。 他挑眉,正想细问时,司机已来催促。「少爷,车子准备好了,可以出发了。」 「我走了。」他随意挥手,大踏步离去。 他果然不记得她了! 罗恩希目送他背影,不知怎地,胸臆漫开几分淡淡的惆怅。 * 即使是在酒醉狂欢后的隔天早晨,依然能够神采奕奕地回到工作岗位。 这便是夏风见。 从小看他长大的管家或许觉得他变得浪荡不羁,但某方面来说,他仍是懂得节制的,至少绝不轻忽公司的经营。 这些年来,他一直很勤奋于工作,到去年才开始真正享乐于生活,他把公司拉回了轨道,甚至比以前赚得更多,他认为自己有资格享受辛苦耕耘的成果。 相信公司其它几个主要大股东也不敢对此有微词,毕竟没有他,这家公司早成破铜烂铁。 他们该感谢他的牺牲奉献。 「总经理,大家都在会议室等你了。」 一进公司,他的特别助理叶星辰立即迎上来,口齿清晰地报告今天的会议主题及相关应当注意的内容。 他一面听特助口头报告,一面走进会议室,公司各部门主管围站在一张弧形会议桌前,会议桌上没有咖啡,不提供点心或任何饮料,唯见每个人面前都摆着一台笔记型计算机。 夏风见最讨厌浪费时间,尤其对冗长无效率的会议至为诟病,自从确实掌握公司大权后,他便要求主管们站着开会,以便大家都能尽量简短发言。 凡是由他主持的会议,绝对没有无意义的讨论,如果在十分钟内做不了决断,便是他说了算! 会议开始,首先是各主管的业务报告,没问题的跳过,达不到标准的夏风见便会严厉挑剔,给予改进的指示。 「总经理,上个月在越南收购的那家工厂,这两天在闹罢工。」负责海外事业部的陈副总忧心忡忡地报告。 「罢工?」夏风见神情冷淡。「为什么?」 「因为他们不满我们一接管公司就裁员,留下来的工人也减薪。」 「没告诉他们这是为了削减成本吗?难道他们宁愿工厂倒闭?」 「当然说了,可是工人还是很不高兴,扬言不加薪就不工作,现在我们出货进度整个延迟了。」 「这件事谁负责的?」 「tony。」 「告诉他,一定得准时出货,迟一天他今年就没年终可领,迟两天他就可以打包走人了。」 「可是工人在闹罢工,出货时间本来就不好控制……」 「那是他必须解决的问题。否则公司花高薪请他来做什么?可不是来吃白食的!」夏风见语气冰冷,丝毫不同情员工为难的处境。 「可是……」陈副总还想争论。 夏风见瞥了眼手表,这场会议已经超过二十分钟了,该是结束的时候。「叶特助,这件事交给你。」他干脆地下令。「你飞去越南一趟,把这件事解决,顺便告诉tony,他今年没奖金可领了。」 「是。」叶星辰领命,与陈副总交换一眼。 陈副总又是懊恼,又无可奈何,原本想为属下说好话,不料反而害他领不到年终奖金。 「没事了吧?散会!」 夏风见二话不说,提起笔记型计算机便起身走人,数道怨忿的视线灼烧着他背脊,他浑然不在乎,悠哉地走回私人办公室。 这间办公室之前是属于他父亲的,装潢富丽堂皇,他接收后,缩减了一半格局,将另一半改装成会议室,把那些用来摆阔的古董都卖了,只留下最必要的办公室家具。 刚坐上办公椅,张秘书便端了杯咖啡进来给他,接着报告他今日的行程。 张秘书四十多岁了,已是两个孩子的妈妈,虽然精明干练,但在公司那些叔伯辈董事眼中,总是嫌她不够年轻貌美,他们老争着想替他介绍更赏心悦目的秘书,甚至有人想把女儿塞到他身边来,都被他一一拒绝。 「我想要花瓶的话,随便逛百货公司买一个就有了,不劳各位叔叔伯伯费心。」他知道自己这话说得很不中听,但没办法,他说不出违心之论。 或者该说,他懒得说。 前几年为了救回这家公司,他四处打躬作揖,说过的甜言蜜语多得连自己都听得恶心,现在他终于可以不必如此委屈自己了。 他高兴说什么就说什么,不想说的,谁也不能逼他。 「丁柔伊小姐刚刚打电话给你。」张秘书报告完行程,突然加了一句。 「谁?」他摸不着头脑。 「听说她今天早上,才刚在总经理床上醒来。」张秘书淡漠地解释,语气不带任何批判意味。「她留下手机号码,要你打给她。」说着,她将一张便条纸递给他,上面写着一组数字。 夏风见看都不看一眼,直接手一揉,丢进字纸篓里。「帮我选一对耳环送给她,就说我最近很忙。」 也就是说,谢谢再联络! 张秘书明白他言下之意,在pda上做注记。 「明天晚上庆鸿集团的小开在夜店办生日派对,总经理要去吗?」 「我明天晚上有事吗?」 「香港的王董要来,总经理本来说要亲自去接机。」 「那我就去接机,再带他去参加趴踢,peter准备的余兴节目一向很精彩的,王董一定会喜欢!」 带客户去那种场合,好吗?而且王董都一把年纪了,心脏负荷不了吧?张秘书有点怀疑,但她聪明地不表示意见。 夏风见看出她的思绪,低声笑了,他就喜欢这个秘书的识时务,不过她显然不够了解男人,男人不管到哪种年纪,都还是一头野兽,愈多年轻辣妹包围,愈是来劲。 要是知道还有钢管秀可欣赏,王董肯定乐歪,那跟他的生意也就更好谈了。 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 他打开搁在办公桌上的餐盒,拈起一块桂花糕,悠哉地放进嘴里。「告诉peter,我一定到!」 * 一切都在夏风见盘算当中。 对于peter五光十色的生日趴,王董果然感到目眩神迷,彻夜乐不可支,在莺莺燕燕的环绕中,酒喝了一杯又一杯,尽兴到不行。 凌晨时分,当两人相偕步出夜店时,王董已口头应允签约,与他合作共同投资东南亚。 夏风见送王董坐上出租车,自己则来到附近的停车场,找到他的爱车。 喝了一夜的酒,照理说他不该开车,但他对自己的驾驶技术太有自信,还是逞强地坐上车。 他在这附近买了一间高级公寓,开过三条街就到了,短短几百公尺的距离,很简单。 他没想到,这样的短距离,也可以变得很长、很长,只差一点点,他就永远到不了—— * 「妳说少爷出车祸?!」 罗恩希紧握话筒,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阿妹姨妳说清楚点,这到底是什么时候的事?」 「已经两个多礼拜了。」李阿妹在电话那端叹息。 「那他现在情况怎样?还好吗?」 「不太好,他的腿……伤到了神经,医生说要做复健,还不保证能不能完全好起来。」 「这意思是……瘫痪吗?」罗恩希颤着嗓音,心跳如擂鼓。 「是没那么严重啦。」李阿妹语气沉重。「医生是说,经过复健应该还是可以走路,但可能不能像以前那样健步如飞,说不定会有点瘸。」 有点瘸?罗恩希惊骇。以夏风见好强的个性,他绝不容许自己不能跑不能跳,走起路来还一拐一拐的,这对他而言,是多大的打击啊! 「那他……是不是很难过?」她不敢想象他的反应。 「岂止难过,他简直快疯了!自从他开刀醒来以后,没有人能接近他,就连医生护士也常被他赶出病房,大家都受不了他暴躁的脾气。家里的佣人不敢去看他,听叶特助说,公司的主管去探病时,也都被他骂得臭头,董事会现在在商议,是不是要请人代理他总经理的职务?」 可想而知啊。 罗恩希担忧地咬唇,她可以想见现在的夏风见有多懊恼,肯定不愿意让任何人看见自己如此无助的一面。 「我们实在拿他没办法了,所以我今天才打电话给妳。」李阿妹道出用意。「少爷爱吃妳做的点心,桂花糕、凤梨酥、冬瓜饼,妳能不能尽量多做一些过来,看他吃了,心情会不会好一点?」 「我知道了,我做好就马上送过去。」罗恩希一口答应。 挂断电话后,她仍陷在震惊中,一时回不了神。 「怎么了?」一道温煦的嗓音在她耳畔拂落。「发生什么事了吗?」 「小刀!」她回过身,紧张地攀住男友臂膀。「少爷出车祸了,而且情况很不妙,他的腿不能动了!」 「冷静点。」小刀握住她的手,温暖的眼神如冬阳,抚慰她不安定的心。「妳说夏风见出车祸了?」 「嗯。」 「他的腿不能动?」 「医生说要做复健。」 「复健以后能走吗?」 「应该可以,但可能不能做剧烈运动,还会有点瘸。」 「只是可能而已。」小刀安慰她。「复健结果通常是要看个人的意志力,如果夏风见肯努力,也有可能完全恢复的。」 「嗯,说不定可以。」罗恩希激动的情绪渐渐平和了,她感激地望向男友。「谢谢你,小刀。」 他淡淡一笑,鬓角的刀疤若隐若现。 这是罗恩希为他取名「小刀」的原因,因为当他出现在她面前那天,他身上只带了把瑞士刀,脸上还有刀疤。 她常开玩笑,这世上怕是没有哪个女人胆敢收留当时那个落魄潦倒又满身是伤的男人,只有她不怕危险。 但她不曾后悔,自从小刀闯进她生活后,她不再孤单,小小的咖啡馆里,热闹驱逐了寂寞。 而且有他在,生意更好了,他虽然寡言,煮咖啡的技术却是超一流,加上她做的手工甜点,客人赞不绝口,门庭若市。 「妳要去医院看他吗?」见她心情平静了,小刀低声问。 「嗯,阿妹姨还要我做些点心送过去。」 「那妳快去忙吧!店里我来顾就好了。」 「你一个人行吗?」她不放心。 「非假日下午,客人不多,别担心,我忙得过来的。」小刀比出大拇指,示意一切交给他。 「那谢谢你啦。」 罗恩希轻轻吻男友脸颊,立刻转进厨房,蒸了桂花糕、烤了凤梨酥,然后热腾腾地装进盒子里,招出租车去医院。 才刚到病房门口,她便看见两个护士花容失色地被轰出来。 「那男的真的神经病耶!亏他长得那么帅,怎么脾气那么糟啊?」 「就是啊,吓死人了,谁碰到他谁倒霉。」 两个护士彼此抱怨,都是一脸嫌恶。 罗恩希闻言,蹙眉叹息。「少爷,你心情不好归不好,也不要随便骂人啊,这样大家都会讨厌你的。」 她喃喃自语,悄悄来到病房门口,对着紧闭的门扉做几次深呼吸,确定自己准备好了,才绽开一张灿烂笑颜,推开门。 「少爷,我来……」 「滚出去!」 一只电视遥控器呼啸地飞过空中,准确地砸向她脸蛋—— 第二章 好痛! 遥控器凌空飞来,恩希闪避不及,仍是被敲中了额角,浮现一片红肿,她忍痛揉额头。 “你……是谁?”夏风见坐在病床上,头发凌乱,神态颓废,他见自己真的打中人,盛怒的气势顿时有些弱下,但他不许自己表现出一丝歉意,依旧蛮横地咆吼。“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我是罗恩希。”恩希揉了会儿额头,感觉稍微不痛了,漾开笑颜,稍稍举高餐篮。“我送这个来给你。” “什么东西?”夏风见瞪着她甜灿的笑容——被他打了额头,她竟还能那样笑? “点心。”她来到床畔,在床边茶几上搁下餐蓝,取出点心盒。“有凤梨酥跟桂花糕,我听说都是你喜欢吃的。” 他瞧瞧色香味俱全的甜点,食欲骚动了,表面去皱拧眉。“谁让你送过来的?李管家吗?” “是。”她笑笑,额头还痛着,忍不住又伸手揉了揉。 他看着她的动作,牙关一咬。“东西拿走,你滚出去!” “为什么?”她讶异。“你不吃吗?” 对,他不想吃!有疑问吗?“快滚!” “那可不行。”她扬起眸,勇敢与他凌厉的眼神对持。“阿妹姨交代我,要让你多吃点东西。” “我不吃!你出去!” “我不出去。” “你……”夏风见不敢相信,每当他发飙,所有人都会敬而远之,这女人居然不怕,还死赖着不走?“我想起来了,我好像看过你……你是新来的佣人?” 他记得在他出车祸前一天早上,似乎在家里见过她,当时她还多嘴地叮咛他吃点心时要配茶,免得噎到。 “对,我们见过。”恩希知道他认出自己,很高兴。“不过我不是佣人,我是……我妈妈跟阿妹姨是朋友。” “所以你是李管家朋友的女儿?既然这样,你来这里干么?” “我说过了,我来送点心给你啊。” “你又不是我们家的佣人,何必来跑这个腿?”家里又不是没别的佣人。“我知道了!”夏风见倏地灵光一闪,脸色变得更阴沉。“你想乘机接近我?” “啊?”她愣住。 “别装傻。”他讽刺地撇唇,认为她的迷惑不解只是惺惺作态。 从小,衔着金汤匙出世的他便是女孩子们追逐的对象,他原以为是自己聪明优秀,长得又帅,后来才发现原来他的家世更重要。女孩们千方百计接近他,只盼有天能穿金戴银,一圆嫁入豪门当贵妇的梦想。 当他父亲在商界呼风唤雨时,他的身价便水涨船高,一旦父亲去世,天美集团陷入财务危机,他登时成了落水狗,人人不屑。 不论男人、女人,都是势利的动物,尤其是女人,翻脸比翻书还快! 如今他把天美撑起来了,又恢复成一枚闪亮亮的钻石新贵,女人们便回来了,个个主动投怀送抱,如狂蜂浪蝶。 而眼前这个女人,想必也是其中一位,以为他车祸受伤了便会格外脆弱,可以乘虚而入吗? 休想! 夏风见冷冷地注视恩希,眼神满含轻蔑之意。 恩希迎视他如火又如冰的眼光,心窝有些灼痛,阿妹姨一直告诉她少爷变了很多,不再似从前和善可亲,她总是不愿相信,但现在,她不得不信。 虽然每个人总是会变的,但他,的确变太多了,以前的他绝不会用这用睥睨的神态看人,他不会摆高高在上的架子,不会让人觉得自己渺小又卑微。 他不会让她这么痛,额头上刚被遥控器碰伤的地方痛,心也隐隐作痛。 不过也可能是他出车祸心情不好,所以态度才格外严峻吧? 她该体谅他。 接着,恩希振作,关怀地送出一块桂花糕。“吃点东西吧,少爷,阿妹姨说你这几天都没怎么吃饭,你瘦了不少呢。” “不必你来献殷勤!”他甩开她的手,桂花糕掉落在地。 她拾起,依然耐着性子。“那吃块凤梨酥好吗?” “你听不懂人话吗?”他讶异她的厚脸皮。“我教你滚,你没听懂吗?” 她淡淡地微笑。“除非你肯吃了这些点心,不然我不会走的。” 他拧眉,怒火在眼里狂炽,打量她片刻,忽地嘲讽地撂话。“真这么想当我的女人?你以为自己够格吗?” 她的脸蛋,勉强只能说清秀,五官并不突出,穿着也不显眼,简单朴素,就凭这样的外表,想对他施展女性魅力?门都没有! 恩希感觉到她的视线,约莫猜到他的评断,她轻轻叹息。“我从没想过自己能高攀上你这样的男人,对我来说,你就像童话中的王子。”只能出现在想象里。 “而你是灰姑娘?”他误解了她的意思。“你以为我会捡过你的玻璃鞋,一家一家去找合穿的女人?告诉你,我夏风见不是那么浪漫天真的男人!女人嘛,哪里没有?” “我知道,天涯何处无芳草。”她很冷静。 这样的冷静反倒令他一愣,他以为她会不依地反驳,甚至耍媚撒娇。 但她只是取出餐蓝里的保温壶,为他倒一杯养生茶,递给他,然后严肃地面对他。 “你不用怕我对你有非分之想,少爷,跟你一样,我也不是那种爱做梦的人,我很清楚,童话故事就只是童话故事。”恩希自嘲地浅笑。“就算要飞上枝头变凤凰,也得有惊人的美貌,对吧?可我知道自己长得很平凡,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有。”她顿了顿,微笑加深。“而且你放心,我已经有未婚夫了,绝对不会缠着你不放。” “你有……未婚夫?”不知为何,她说了一串,他偏偏对这句最在意。“那你来干么?” 若是真如她所说,她已有恋人,并非伺机接近他,那她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只是来照顾你而已。”看着他的眼,灵慧澄透,不像带着心机。“现在的你需要帮忙,不是吗?” 他怔忡地望着她。 “你说少爷没把你赶出病房,而且把点心跟晚餐都吃了?”李阿妹在电话里听到恩希的报告,惊讶地拉高嗓门。 “正确地说,他想赶人,但我厚着脸皮不出去。”恩希笑着解释。 “你太强了!恩希。”李阿妹赞叹。“这么多人都被他扫地出门,只有你有办法搞定他。”她停顿两秒。“算阿姨求你,请你暂时担任少爷的看护好吗?” “我当少爷的看护?”恩希有些措手不及。 “嗯,你不想吗?我知道是委屈你了,要你忍受少爷的坏脾气,可是除了你,好像没别人能安抚他了。唉!阿姨也不想为难你,可是……” “阿妹姨,你别这么说,我并不觉得委屈啊。” 对她来说,能为夏风见做任何事,略尽绵薄之力,都是应该的,她欠他很多,理当报恩。 “可是如果我当少爷的看护,那咖啡店……” “不能先暂停营业几天吗?还是请你男朋友帮忙顾店?要不我这边派个人过去帮忙好了。” “不用了。”恩希婉拒李阿妹的提议,想了想。“如果我每天先做好点心,再缩短营业时间的话,小刀应该勉强能应付得过来。” “这样的话,你是答应照顾少爷喽?”李阿妹大喜。 “嗯。” 从那天后,恩希便成为夏风见的专属看护。 怕大少爷对人家态度太机车,李管家还亲自来求他,希望他友善一点、和气一点。 看在李管家为夏家工作多年的份上,夏风见表面上没说什么,心下却颇不以为然。 他并不认为恩希真如李管家所描述,是那么善良纯朴、不计不求的好女孩,每个女人都有心机,她只是比别的女人更聪明,藏得更深而已。 他倒想看看,她哪天会露出马脚来。 于是,夏风见接受了恩希成为自己的看护,他不否认自己对她留下深刻的印象,也因而将她视为一个挑战、一个游戏对象。 被迫住在医院的日子既枯燥,又令人恼火,他需要一个发泄的管道,她不怕死,就尽管待在他身边吧! “风见,亲爱的~~” 娇滴滴的嗓音打断夏风见的沉思,他回头,面无表情地望着来人。 是个女人,五官艳丽,身材姣好,是他平常会乐意与她一夜欢欲的类型,但现在,他毫无兴致。 “你是谁?” 女人娇容一僵,跟着重整,又露出讨好的媚笑。“讨厌!你这么快就忘了人家嘛?我是丁柔伊啊!那天也有去你家的轰趴,后来我们不是还……”她盈盈走近他,抛个媚眼。“你还说我很会接吻,是你吻过嘴唇最柔软的女人。”说着,她伸手指抵住噘起的朱唇,作势送个飞吻给他。 对她卖弄风情的举动,夏风见没什么反应,不过他确实想起她是谁了。 “你说你叫……” “丁柔伊。”她媚媚地笑。“我后来有打电话到你公司啊,你的秘书说你在忙,接着我就跟朋友出国旅行了,回来才听说你出车祸,天哪!好可怜喔!你还好吗?” 他冷笑。“你看我的样子,像还好吗?” “天哪!你真的太惨了。”她扭着腰肢,一屁股坐在床沿,蹙着柳眉,玉手捧着他脸庞,一副好心疼的模样。“好可怜,听说你的腿还要做复健?人家都快哭了啦!” 他都没哭,她哭什么? 夏风见不耐地甩开她的手,实在受不了她的扭捏作态。 自从他车祸入院后,女人川流不息前来探望,对双腿不能行走的他致上哀怜之意,她们抢着呵护他,急着证明自己才是那个能帮助他重新振作的女人。 偶尔,她们会狭路相逢,然后彼此较劲,她们心里都有个共通的想法,谁能在此刻成为这男人的心灵支柱,等于坐稳未来夏家女主人的宝座。 对这点小心机,夏风见简直看得太透彻了,透彻到他竟无法感到真正的愤怒,只觉得无聊至极。 他一个个骂走她们,好不容易这两天总算清净些了,没想到又来一个后知后觉的天兵。 “滚出去!”他阴沉地下令。 “什么?”天兵女还在状况外。 “我要你滚!离我远一点。”他咆哮。 她吓一跳,连忙起身后退,惊得全身颤抖,明眸含泪。“你、你……干么这么凶啊?人家也是好意来关心你啊。” “滚!”他掷回她假仙的关心。 “风见,亲爱的。”她还试着挽回。 他皱眉,正想对她发飙,门口忽地传来一阵声响,他听出那是恩希的脚步声,只有她才会走得那么慢条斯理。 “你过来!”他改变主意了。 “啊?”丁柔伊怯怯地望他,不敢妄动。 “我要你过来。”他明明厌烦到极点,却逼自己扯出不真心的微笑。 “喔,好。”一见他迷人的笑容,丁柔伊霎时忘了方才的惊恐,回到床沿坐好,这回她不敢主动亲近了,乖巧地与他保持距离。 他一把将她拉入怀里。 她震了震,一时茫然,仿佛从地狱又爬回天堂,不禁喜滋滋地笑了,拍打他一下。“讨厌,刚才干么吓人家啦?” 恩希走进房里,见到的正是这一幕,她双手捧着一只插满鲜花的花瓶,凝立原地。 “她是谁?”丁柔伊发现她,颇有敌意地呛问。 “她什么都不是。”夏风见讥笑地扯唇,大掌转过丁柔伊的脸蛋,就是霸气深吻。 她嘤咛一声,欣喜回吻,听说别的女人来探病,都被他冷酷地赶走,没想到自己竟然有幸得到他的吻。 丁柔伊太开心了,到后来,根本不是夏风见吻她,而是她缠着他的唇不放。 他技巧地推开她。 她被迫离开他的唇,双眸却仍漫着情欲的水烟。“风见。”娇娇地唤,嗓音酥麻到令人恶心。 夏风见皱眉,不理她,直接望向恩希。 他不知道自己期待看见她什么表情,但绝对不是像现在这样,淡淡地笑着。 “我好像打扰你们了,少爷。”她将花瓶放上茶几。“我先出去好了。” 他郁闷地瞪着她转身的倩影,她竟然说走就走?“给我回来!” 她疑惑地回眸。 “你,现在马上出去!”他命令丁柔伊,她不敢违抗,识相地起身。 “好,那我改天再来看你。” 离开病房前,丁柔伊忿忿地瞪恩希一眼,仿佛警告她不准跟自己抢男人。 恩希领会她的用意,却不在意,好笑地摇摇头。 夏风见把她的反应看在眼里,更恼怒了,忽然间觉得自己跟丁柔伊都像个孩子,只会幼稚地耍脾气。 可恶的女人,竟让他觉得自己幼稚! 照这样看来,或许她对他真的不是说谎,她的确对他没兴趣,不曾奢望过他的临幸。 真可恨…… “对了,少爷,你喜欢吃布丁吗?”她忽地扬声问,不知从哪儿变出一个塑胶盒。“这是焦糖布丁。” 他等她,也瞪着布丁上那层烤焦的糖霜。“你买的?” 她微笑。“如果我说是我做的,你相信吗?” 他扫射那卖相绝佳的布丁,嘲讽地嗤哼。 “就知道你不信。”她不以为然地耸耸肩,从柜子里取出点心碟,将布丁扣上,附上点心匙,奉送到他面前。 “我不吃布丁!”他莫名地火大。要他吃这种软绵绵的玩意儿,她真当他是没长大的小鬼吗? “真的不吃吗?这个很好吃的,吃过的人都说赞,口碑很不错唷!”她一副可惜的表情。 “不吃!”他坚决。 她叹息。“好吧,你不吃的话,我只好送给隔壁病房的婆婆吃了,她应该会喜欢……” “给我!”他打断她。开玩笑,都到手的点心了,怎能转送给别人? 她闻言,嫣然一笑。 他突地发窘,不悦地横视他一眼。“我是想,君羊耳卯独家,看在你特地买回来的份上,就勉强吃一点。” “是。”她温顺地奉上点心。 他抢过来,大口大口地吃。 看他风卷残云地狂吃,恩希忍不住想笑,她用力抿唇,不让笑意流露。 虽然她知道,少爷从小就嗜吃甜食,对点心抵挡不了口腹之欲,但长大了还是如此,真令她有些意外。 不管其他人说他有多刁钻、多可怕,她就是觉得他孩子气得好可爱啊! “好吃吗?”她没察觉自己的嗓音温柔甜软得就像融化的巧克力。 可他注意到了,心脏不争气地重重撞击一下。“还……不错。” “下次再做……再买来给你吃。”她许诺。 他不语,彷徨地盯着扫光的空盘,有股异样的情绪,在胸田滋生。 夏风见发现自己在恩希面前,很难发脾气。 她身上有股温润如水的气质,从来不跟他的任性计较,总是包容着他、体谅着他,就连被他用遥控器砸伤也不喊一声痛,但在关键时刻,她又能坚持原则,不对他让步。 他竟然拿她没辙。 尤其她不晓得从哪儿买来那么多各式各样好吃的点心,轻易地收买了他的胃,他的嘴向来很刁,但她买来的点心,总是那么合他口味,经常令他联想起母亲的味道。 他妈妈很擅长做点心,他从小便是吃她做的点心长大的,他很怀念。 之前,招弟姨能做出接近妈妈味道的桂花糕已经令他很惊讶了,没想到这女人更厉害,能从各地搜罗到满足他味蕾的点心。 太神奇了,神奇到令他恼怒! 他真希望自己能找到借口责备她,但她总是那么细心巧手地为他打理好一切,教他不得不收回自己的无理取闹。 “复健的时间到了喔。” 恩希陪一名男护士走进来,笑笑地宣布。 夏风见见她,纵然不情愿,还是让男护士抱自己坐上轮椅,来到复健室。 复健室一个沉闷乏味又百般折磨的过程,就算只是简单的抬腿运动,他无力的双腿仍承受不起,剧烈的疼痛一次次排山倒海地袭来。 没几分钟,他就满头大汗,痛得想杀人。 但转头一看到她,看她站在他身旁,目不转睛地看复健师替他进行复健,关怀的神情,已经沁甜的笑容,他如火山般爆发的脾气,便会无声无息地压下。 他告诉自己,咬紧牙关也要忍,无论如何,绝不能让这个女人瞧不起。 双腿废了不能动,已经够令他糗大了,他不希望自己狼狈的复健过程还被恩希看笑话。 “你走开行不行?”他常想找机会赶走她,不愿她在现场目睹。 “不行,我要陪着你。”她很坚持。“医生也说,我在一旁学习,以后才能帮你按摩,陪你做复健。” “我不需要人陪!你快走!”他已经痛得快无法撑住男性尊严了。 “可是……” “罗恩希!”他怒吼,双眼冒火。 他看见的,却不是暴躁的他,而是如同困兽般无奈挣扎的他,她看到他的挫折与痛楚。 其实在她面前,他可以不必装强悍的。 她幽幽叹息,忽地领悟他为何一再驱离她,心口柔柔地揪紧。 “好吧,那我先回家梳洗一下,晚一点再来。”她贴心地给他保全体面的空间。 “快滚!”他依然是那么傲慢的口气。 直到她背影完全淡出,他才允许自己颓然坐倒在地,闷哼出声。 “很痛吧?”复健师同情地看他。“复健的过程就是这样,很痛苦,但只要能撑过,会越来越顺利,你的情况算不错的,应该有希望完全恢复。” “我知道。”他不耐地回话。 这不是废话吗?他当然会完全恢复!他夏风见可不允许自己成为不良于行的瘸子,既然要复健,就一定要彻底成功,自在地运用双腿追赶跑跳碰。 他深吸口气。“我们继续吧!” 第三章 恩希回到自己那间小小的套房公寓,冲过澡,换穿一条合身的丹宁裤,衬得臀部更显紧实圆翘。 全身上下,她最满意的就是自己的臀部,至于完全跟丰满扯不上边的小巧酥胸——唉,就别提了吧! 她对镜俏皮地扮个鬼脸,找出一条彩色纱巾,帅气地围在肩颈,背起单肩背包,来到开在巷子口的咖啡馆。 落着细雨的午后,店内只有零星几个客人,小刀站在吧台后专注地煮咖啡。 她推开玻璃门扉,叮铃声响,小刀抬头看见她,淡淡地微笑。 她走向他,轻声问:“还好吗?” 他点头。“你的点心卖得很不错,中午的时候对面新开的店来这里办员工餐会。” “真的?那你忙得过来吗?”恩希担心地问。群 聊制作,虽然店里只提供简餐,只要将餐点用微波炉加热就好,但若是客人太多,一个人张罗仍是太过勉强。 小刀给她一个安抚的眼神。“有人自愿帮忙。” “谁?” 他指指坐在角落一个长发女子。 “啊,是‘雨天小姐’。”恩希望向那位常客,她年纪约莫和自己差不多大,沉默寡言,来的时候总是一个人,而且总在下雨天。 所以恩希为她取了这样的外号。 “幸亏有她帮忙,不然我今天中午还真有点忙不过来。”小刀低语。 “那你有没有好好谢谢人家?” “当然,我请她喝了杯咖啡,还送她你做的点心。” “就这样?”恩希白他一眼。“至少也要算打工钱给人家啊。” “她不收。”小刀沉声回应,看着雨天小姐的眼神有些复杂。“她说她喜欢这间咖啡店,所以才自愿帮忙。” “她真的……有点奇怪。”恩希好奇地打量雨天小姐,她正静静看着书,偶尔抬头,看细雨流过窗扉。“你有跟她聊过吗?知道她的来历吗?” 小刀耸耸肩。“你也知道的,她几乎不说话。” “那倒是。”恩希轻叹。她曾尝试过主动跟雨天小姐攀谈,对方却不怎么回话,只是微笑。“她看起来好忧郁,心事重重的样子。” “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有烦恼吧。”小刀将若有所思的视线收回,望向恩希。“你怎样?还应付得来那个姓夏的大少爷吗?” 恩希灿然一笑,比个ok的手势。“他最近比较肯听我的话了。” “那就好。”小刀放心了。“我还真怕你傻傻地任由他欺负。” “我有那么笨吗?”她娇嗔。 “遇见夏风见的事,你脑袋就会自动当机啊。”小刀半揶揄半感叹,他很明白夏家少爷在恩希心目中的地位。 “那是因为他曾经是我的良师,也算是恩人嘛。我多帮帮他、照顾他,也是应该的。” “可是阿妹姨说他个性变得很坏,脾气也很暴躁。” “他现在双腿不能走,难免会心浮气躁啊。”恩希坚持为恩人说话。 小刀摇摇头,不再与她争辩,煮好咖啡,取出一只绘着蓝色玫瑰的咖啡杯,斟八分满。 “这杯是给谁的?” “雨天小姐。” “那我拿过去,顺便谢谢她。”恩希捧着托盘,将咖啡送过去。“小姐,这杯咖啡请你,谢谢你中午的帮忙。” 雨天小姐抬头凝睇她,水眸漫着谜样的雾。 她笑,雨天小姐似乎愣了愣,半晌,才跟着扬起笑,迷蒙的、内敛着某种哀伤的笑。 她长得很美,有股淡雅高贵的气质,这样的淑女,究竟有什么伤心事呢? 恩希不觉为她惆怅,想探究,小刀却用一记警告的目光阻止她。 她只能无奈叹息。 “你还真爱多管闲事!”夏风见冷嗤。 “会吗?”恩希蹙眉。 “只不过是一个店里的客人,你干么管人家是什么来历?管她为什么忧郁?反正她买咖啡,你卖咖啡,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这样不就得了?” “瞧你说的,好冷淡!” “难道跟陌生人你也想攀亲戚吗?还是想为人家做心理咨商?”夏风见愈说愈嘲讽。 恩希有些懊恼。“早知道不跟你说了。” “你以为我想听吗?呿,又不关我的事!” 她默然不语,起身为他斟一杯她煮的养生茶,让他边吃饭边喝。 他接过茶杯,啜饮一口,见她默默地坐在一旁,忍不住扬声。“怎么不说话了?” 她耸耸肩。 不会是在跟他生气吧?就因为他刚嘲弄了她一番? 夏风见瞪她。“我有说错吗?探人隐私本来就是无聊的事,何况那人你又不算认识。” “是,你说得对。”她柔顺地接受他的指责。 可这样的柔顺,反而惹得他莫名气恼,为何她从不与他计较? “说起来你这女人也奇怪,好像特别爱管人家闲事,对我也是,我跟你有很熟吗?为什么李婶要你来照顾我,你就答应了?她给你很高的薪水吗?” 这问题,已经困扰他许久,据李管家说她拿的只是很基本的工资,一开始甚至不想支薪,他实在很疑惑。 如果不是为了赚钱,干么要来忍受坏脾气的他? 她听问,抬头望他,眸中飞舞淘气的星光。“你这样问,该不会觉得有点对不起我吧?” “你说什么?!”他呛到,咳两声。“我干么、觉得对不起、你?” 她不解释,只是抿着唇笑。 “笑什么?”他用力瞪她。 她继续微笑。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他窘得只能用吼她来掩饰。“你不可能是为了钱才答应当我的看护吧?” “为什么不可能?”她故意逗他。“是人都想赚钱啊。” 他蓦地皱眉,眼神发狠。 清脆的笑声洒落,似风铃,在他耳畔摇响。“你刚不是嫌我多话吗?所以这件事,以后再告诉你为什么。” 她用吊他胃口的方式,惩罚他之前对她的嘲弄,他不得不承认,这真是一个完美的反击。 而他,哑口无言。 她不怕他。 自从他车祸受伤后,所有人都敬他远之,只有她胆敢微笑面对暴躁抓狂的他,怪不得李管家会请求她来当他的看护。 原本他以为她跟其他女人一样,只是找机会接近他,好借此博得他的青睐,但当他发现她并不在意他的垂青,他开始感到困惑。 究竟她为何愿意当他看护?为钱吗?他直觉认为不是。 好奇地追问,却换来她调皮的反讽,他更深刻地体会到这女人不同寻常,真的一点都不怕他。 这让他有点恼,却有更多异样情绪,对她的感觉变得复杂,他逐渐分辨不清。 他,夏风见,自从尝过众叛亲离的滋味后,他便立誓以冷面冷情的态度待人接物,没想到现今为一个女人动摇? 肯定是因为这双不听话的腿,才会令他如此脆弱! 一念及此,夏风见蓦地焦躁起来,握拳用力敲自己麻软的大腿。 “别这样。”复健师注意到他的举动,劝他冷静。“我们再试一次。” “还试?已经试够多次了!”他怒咆。“你不是说过,只要我努力复健,这双腿会渐渐好起来吗?为什么这几天都没有进度?为什么我连撑着护栏都站不起来?” “总是会这样的。”复健师解释。“我确定你的肌肉已经开始恢复力量了,但还是需要一些时间,让它适应,你会站起来的,只要……” “只要配合你,对吗?”夏风见粗暴地打断他。“我这阵子还不够配合吗?你老实说,我这双腿是不是废了?” “绝对没有!” “那为什么站不起来?”另一个跟他一起进行复健的伤患,都已经可以摇摇晃晃地站个几秒了,反倒是本来进度超前的他,忽然落后。 他怎么可能落后?这辈子,只要他决心做的事,从来不曾输过,他不能接受自己复健的进度比别人慢! “今天先到此为止吧,明天再继续。”复健师劝夏风见回病房休息。 他不肯听,坚持一定要试到站起来为止,双臂艰困地卡在护栏上,慢慢地、试着撑起软弱的双腿。 看他做得汗水淋漓,气喘吁吁,面色发白,周遭的人都替他觉得痛苦,他却硬是凭着意志力强撑着。 复健师没辙,只得去请在病房等待的恩希前来帮忙劝慰。 夏风见看到她,愤怒、羞愧、挫折,种种情绪在胸口堆叠,霎时爆发。“你来做什么?!我不是说过我做复健的时候,你不准在这边看吗?” 恩希不理他的责骂,走向他,在他身前站定。“跟我回病房吧。” “我不回去!” “你累了,需要休息,医生说用力过度会造成肌肉痉挛。” “我不会。”话语才落,他忽地感觉双腿剧痛,跌坐在地。 “看吧。”她无奈地瞥他一眼,跟着蹲坐在他身畔,玉手搁在他腿上。 “你干么?”他又羞又恼。 “帮你按摩。”她照着医生教过的方式,仔细为他舒缓紧绷的肌肉。 他瞪着她清秀的侧颜,想发飙,言语却卡在喉咙。 他其实真的累了,而且双腿真的快抽筋,只是不肯服输,才悬着一口气,硬逼自己。 她一面按摩,一面柔声低语。“有时,一个人不该只想着前进,也该懂得停下来休息,欣赏路旁的风景。” 他知道,她是劝他别给自己太大的压力,但—— 他握紧拳头。“如果休息太久,忘记了怎么前进该怎么办?” “那就请路人拉你一把。”她扬眸,含笑望他。“老是一个人旅行也很无聊,偶尔跟人结伴同行也不错啊。” 他怔怔地瞪她,心脏狂跳,不知是因为方才的劳动太猛,还是她的温柔言语太打动人? “好了。”她按摩完毕,朝他甜甜一笑,拿起一条毛巾,替他拭去脸上的汗。 她动作如此轻柔,轻柔到他无法对她发火,胸口震动着,瞬间漫流一束暖意。 擦过汗,她推来轮椅,弯身扶他,示意要他双手搭她的肩。 居然还要一个女人帮他坐上轮椅,真够狼狈! 夏风见讥讽自己,百般不愿让她看见自己无能的一面,她还是看见了,但出乎他意料的是,他以为自己会很气愤不甘,如今却是不甘中带着微妙的放松。 似乎被她看见窘态,并没他想像中那么丢人,或许是因为,他在她眼里找不到一丝仓皇或惊惧,将这一切视作理所当然。 她不像那些抢着来探望他的女人,口中直嚷嚷着“天哪天哪好可怜”之类的蠢话,只是平和冷静地对他伸出援手。 所以他才能安心依赖她吧。 恩希推夏风见回房,叶星辰已经在里头等着了。 “你来做什么?” “我来探望总经理。” “有什么好看的?我不就这样吗?”夏风见面色不善。“你有这空闲的话,怎么不在公司里帮我盯紧一点?” “就是因为公司有异状,我才来向总经理报告。”叶星辰态度恭谨。“董事会一直很怀疑,总经理到底能不能负起经营公司的责任?最近我听到风声,他们想推举方董事暂代总经理职务。” “想乘机换掉我?”夏风见冷哼。“告诉他们,我很快就能回公司坐镇了,用不着他们费这个心!” 叶星辰不语,目光若有所思地扫射老板。 “怎么?你怀疑我说的话?”夏风见看出属下的疑虑。“连你也跟那些老狐狸一样,急着想换个新主子吗?” 叶星辰摇头。“我不是这意思。” “那就别在这儿多说废话,快给我滚!”夏风见粗鲁无礼地下逐客令。 “是。” 叶星辰不再多言,识相地转身离开。 恩希追上去。“叶特助,请等一等!” “罗小姐有事吗?” “我是……”恩希有些尴尬,也不知自己为何急着追上来,她只是不希望夏风见跟自己最亲近的部属之间有心结。“刚少爷的态度是有点过分,因为他复健过程不太顺利,心情难免差一些,你别介意。” “我没介意啊。”叶星辰挑眉,仿佛觉得她特地解释有些好笑。“我习惯了。” “也是喔。”恩希失笑,自嘲地摇头。“你跟他相处也那么多年了,应该比我了解他,怪不得他那么信任你。” “他不是信任我,只是倚重我。”他冷淡地解释。“同样的,我也不相信他,但他的确是个精明有能力的老板,给我的薪水又很不错。” 恩希愣了愣。“所以你不喜欢他?” “没有人喜欢他。”叶星辰轻哼,嘴角讥诮地歪了歪,接着望向她,目光带着一丝同情。“这阵子你担任总经理的看护,一定也很辛苦,保重。” 说完,他转身离去。 恩希看着他挺直的背影,忽然有些难受,不是为自己,是为那个因为车祸受伤,必须困在医院的男人。 她回到病房,看见他坐着轮椅,郁闷地呆望窗外,心弦不禁沉痛地拉紧。 为什么他会搞到大家都不喜欢他? “你回来啦。”他听到脚步声,转回轮椅面对她。“你刚跟叶星辰说什么?” “还能说什么?就你的坏话啊。”她半开玩笑。 他却不当那是个玩笑,面色沉下。 她幽幽叹息,打开保温盅,舀一碗她在家里炖好的鸡汤,递给他。 他接过,默默地喝鸡汤,喝了半碗,不想喝了,将碗搁在茶几。“叶特助一定跟你说,公司上上下下都讨厌我吧?” “你别乱想,他没那么说啦。”恩希笑。 夏风见却看出她笑得并不自在,知道她在说谎。“他说的没错,公司的人是恨我,尤其是董事会,他们一直想找机会斗掉我。” “为什么?”她在床沿坐下,与他对望。“董事会的人那么讨厌你吗?” 他凛然点头。“自从我接管公司后,不只砍高阶主管的薪水,也砍了这些董事的津贴,我甚至不准这些老狐狸利用名目假报公帐,连出差都不准坐头等舱,他们可恨死我了!”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你没听说过吗?我们天美集团曾经面临破产危机,一家财务不健全的公司,当然要从削减开支做起。” “既然如此,你做的没错啊。”她觉得这做法很合理。“为什么大家要恨你?” 他冷哼。“平白无故被减薪,你不恨?” “我不会恨。”她摇头,眼神真诚。“如果想要公司安全存活,共体时艰也是应该的,我自己也开了间咖啡店,我知道入不敷出是什么感觉,那很可怕。” 她果然跟一般人不同,想法很正面乐观。 他意味深长地望她。“你那间咖啡店,是贷款开的?” “是啊。所以每个月要付利息,压力可不小呢。” “难怪你想结婚。”他习惯性地讥讽。“想让男人养你对吧?” “你说小刀?”她失笑。“他也没钱啦!” “你们是怎么认识的?”他早就想问了。 “说出来你可别吓到喔。”她眨眨眼。“其实小刀是我捡到的。” 他一呛。“捡到的?”就像捡流浪猫狗一样,那种捡到? “差不多吧。”她看透他的思绪,轻声笑。“小刀失忆了,有天他流浪到我店门口,我看他没家人没朋友,连自己是谁都不晓得,就收留了他,让他住在店里的小房间。” “你居然收留一个失忆的流浪汉?”他惊骇。 “你别把小刀想得那么可怕!”她为未婚夫护航。“他很知书达礼的,我第一眼看到他,就知道他不是坏人。” 她居然想嫁给一个来路不明的男人? 他瞪她。“你是不是脑筋有问题?你真的爱他吗?” “当然爱啊。”她毫不迟疑地点头。“这两年来,我们陪伴彼此,就像家人一样。” “我看比较像在养宠物吧。”他嘟囔。 “你说什么?”她没听清。 “我说,”他没好气地送她白眼。“嫁给什么都没有的穷小子,你等着以后吃苦吧!” “夫妻本来就应该同甘共苦啊!”她不在意。“而且我们平凡小人物,只要有平凡的、小小的幸福就够了。” 平凡的、小小的幸福,那是什么? 他注视她,实在很想痛快地挖苦她一番,但不知怎地,话就是说不出口。 也许是因为,他不希望自己的愤世嫉俗,抹灭了她脸上那清甜的笑意。 她看着他,在他眼里看见一抹隐微的忧虑,知道他在担心自己,笑容更甜了。“你明明不是那么冷酷绝情的人,为什么要让别人误会呢?” 他一震,被她单纯信任的眸光看得有点窘。“我看误会的人是你吧!”他一直就是个坏家伙。 “我没误会。”她直视他,明眸清澈。“我相信自己的眼睛不会看错人。” “你才认识我多久,敢说这种大话?”他讽嗤。 “我是跟你不熟,不过我很早以前就认识你了。” “多早?” “在你十几岁,还是个少年的时候。” 那么早?他惊愕。 她笑望他,悠悠道出与他之间的来龙去脉,告诉他,他曾经怎么救她一命,又怎么将自己的参考书跟笔记都送给她,而她从此将他视为偶像,默默敬仰着他。 “上次你不是问我为什么愿意来当你的看护吗?这就是答案。”她轻快地揭晓。“因为你曾经对我有恩。” 因为他对她有恩,而她一直拿他当景仰的模范? 夏风见震撼,不敢相信,他不记得自己曾对她见义勇为过,但那个他早已遗忘的爽朗少年,还鲜明地活在她记忆里。 知道自己在她眼里是个好人,他竟觉得有点……开心?! 经过恩希的开导,夏风见对复健的进度不如预期不再那么急躁,他学着放松心情,只要每天都能比前一天进步一点点就好,就算停滞不前也不慌张。 或许是压力松弛了,精神不紧绷,在经过短暂几天的停滞后,复健的速度反而大有进展,两个星期后,他已能拄着拐杖慢慢走几步路。 主治医生对他的复原情况颇感满意,与他讨论过后,同意他出院,聘请专业复健师到府协助,只要定期回医院复诊即可。 得到医生许可,夏风见立刻准备出院,他要求恩希跟他一起回夏家位于山区的豪宅居住。 “我也要住在那边吗?”恩希有些迟疑。 “当然!你是我的看护,要寸步不离地跟着我。” “可是……” “没有可是!”他姿态蛮横。“跟我回夏家就对了!” 恩希无法拒绝,只好回家收拾行李,然后到咖啡馆跟小刀解释缘由。 夏家的司机来接夏风见出院,再转去咖啡馆接恩希,夏风见坐在车里,透过玻璃窗观看恩希与小刀话别。 当他看见小刀关怀地拥了拥恩希,然后作势拍她额头,而她嘻笑着,他的胸口顿时收缩,氧气似乎都被抽光了,脑子一时有些发晕。 恩希曾告诉他,她和男友预定年底结婚,说的时候眼神柔情似水,雾蒙蒙的,令人有股想拨开云雾,一探究竟的冲动。 是幸福吗?她真的觉得嫁给那样一个来路不明的穷小子,会得到幸福吗? 夏风见很闷,胸口抽紧,透不过气,他咬紧牙,阴郁地掏出手机拨号。 “是我。”他对线路另一端的人下指示。“罗恩希的男朋友,一个叫小刀的男人,查清楚他的来历——” 第四章 恩希陪夏风见回到夏家,李管家领着一排佣人在门口迎接,司机帮忙将夏风见扶上轮椅,佣人们对他恭谨地问安,眼里隐约掠过同情之色,却都不敢表露出来。 他们都很清楚,这位心高气傲的男主人不会喜欢他们表现出无谓的同情,他平常与下人也不热络,冷淡地保持距离。 除了李管家,没人敢跟他多说几句话,据说他在公司可是雷厉风行,开除员工毫不手软,虽然在夏府他将人事权都下放给李管家,但佣人们仍是小心翼翼地不跟自己的饭碗开玩笑。 没想到公司的员工不喜欢他,就连家里的佣人也怕他。 入住夏家后,恩希才真正感受到这个男人的孤单与疏离,他完全不跟任何人亲近,身边的女伴纵然换过一个又一个,怕是没有谁能真正进入他的心。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以前不是这样的啊! 恩希暗暗寻思,难道失去双亲、公司几乎破产,对他的打击真的那么大吗?她总觉得还有更关健的原因。 可惜她探听不到,他也不可能主动说明。 她只能默默陪在他身边了,照料他生活起居,跟他聊天,排遣寂寞,她想,这就是最好的报恩方式。 希望有一天,她能再见到当年那个温暖善良的少年…… “怎样?住进来几天,还习惯吗?”房门口,响起一道含笑的声音,打断恩希的思绪。 她回头,望向满脸笑容的李管家。“阿妹姨。” “这房间怎样,喜欢吗?哪里不舒服,记得告诉阿姨一声。” “很好啊,我住得很舒服。”恩希环顾卧房,宽敞的空间分隔成几个区域,她甚至拥有自己的更衣室跟光线明亮的读书区。“我没想过自己有一天能住在这么大的地方呢!好像电视里那些千金小姐的房间。” “这是家里最好的客房,少爷吩咐一定要让你住这间。”李阿妹解释,热情地握着她双手。“说真的,你肯住进来真是太好了!我本来想,你这阵子会不会被少爷阴晴不定的脾气吓坏了,不肯再继续照顾他了呢!” “怎么会呢?”恩希轻笑。“少爷脾气没你想像中那么糟了,他人其实不坏的。” “只有你才这么想吧。”李阿妹叹气,拍拍她的手,“家里的佣人之前在医院被他吓得半死,现在都不太敢靠近他呢。” “那是因为他有时复健不太顺利,才会心情不好了。”恩希替夏风风找借口,无论如何,她都想维护他在众人以上中的形像,她不希望别人讨厌他。 “你喔。”李阿妹实在不得不佩服这女孩对少爷的容忍尺度,连她从小看他长大,都不禁颇有微词了。“一心一意为少爷着想,也难怪他别的看护都不要,一定要将你留在身边,还把这么好的房间留给你。” 恩希闻言,嫣然微笑,虽说为了照顾夏风风弄得她自己生活大乱,但她毫无怨言,反倒觉得荣幸。 她很高兴自己有机会帮上他。 “晚餐准备好了吗?”她轻声问。“如果厨房空出来了,我想做点芙蓉豆沙糕给少爷吃,他昨天忽然跟我说很想吃。” “你想用厨房,就尽管用啊!”李阿妹笑道:“我早就跟招弟说过了,你可是少爷专属的点心主厨,她不敢跟你抢这位置的。” “阿妹姨,你不要跟别人乱说话了。”恩希撒娇。“我这点皮毛的手艺,哪里比得上招弟姨啊?” “谁说比不上的?大少爷挑嘴,就只爱吃你做的点心,你还说自己的手艺是皮毛?招弟都跟我说她有空要跟你多学几把刷子。” “哎,你就别取笑人家了啦。” “我这可是真心话。”李阿妹大赞,顿了顿,“不过话说回来,你现在住在这边,咖啡店怎么办?没你做的点心,还能营业吗?” “这阵子只好不卖点心,只卖咖啡。” “哪岂不是很对不起客人?” “没办法啊。”恩希叹息,她也觉得对不起那些常来店里买点心的熟客,但夏风风既然需要她,她便想以他为重。“幸好还有小刀,他煮的咖啡客人也很爱。” “离开小刀那么久,你习惯吗?” “是有点不习惯。”恩希坦承,自从小刀闯进她的生活后,两人几乎每天见面,还是初次这样分隔两地。 “不过人家说小别胜新婚,等你们相见的时候,感情一定会更甜蜜……” 他是故意的。 命令她搬进夏家,寸步不离地跟随自己,甚至借口自己每天都需要她,不准她放一天假,真正的目的,便是要分开她跟她的男友。 她说,她男友住在咖啡店里,又在咖啡店工作,想到他们天天腻在一起,他就莫名地感到不悦,喉咙呛着某种酸味。 小别胜新婚?他不信这套,感情是最脆弱的生命,时间和距离都可以轻易枯萎它。 何况他不认为他们之间是什么轰轰烈烈的爱情,不过是习惯而已,一种类似主人与宠物之间的依赖关系。 他相信自己可以斩断这样的关系。 至于为什么要斩断?他不愿多想,没必要去想,这些年来,他学会了不去考虑他人的心情,人不自私,天诛地灭,对别人心软,就是对自己残忍。 所以他不管恩希会怎么想,只听令自己的欲望。 你不是那么坏的人,我知道。 她曾经对他这么说,真是大错特错,错得离谱! 夏风风郁闷地想,书桌上摊着一叠叶星辰传真过来的公司业务报告,他看了看,对最近的营收数字很不满,原想立刻写一封e-mail,将公司各部门主管点名骂遍,但想到那天他在医院对叶特助当场发飚,恩希不以为然的表情,不禁有些犹豫。 在犹豫什么,夏风风,你在犹豫什么? 他在心里怒斥自己,愈想愈气,对自己竟然顾虑一个女人的看法感到火大。 话说回来,那个女人跑哪儿去了?怎么整个下午都不见她? “恩希!罗恩希!”他扬声怒唤。 无人回应。 她去哪儿了?他恼火,又不禁有些慌,推着轮椅来到书房外。“罗恩希,你给我过来!” “少爷,怎么了?”李阿妹听闻叫唤,急忙奔跑过来。“有什么事吗?” “恩希人呢?”他厉声质问。 “恩希?”李阿妹一愣,想了想。“喔,她应该在厨房吧。” “她在厨房?”他皱眉。“她去厨房做什么?” “应该是在做点心……” “你说她下厨?为什么让她下厨?我是让她来照顾我的,不是帮忙料理三餐,那些是其他人的工作!我不准你们随便使唤她!” “少爷,你误会了,我们哪敢使唤恩希啊?”李阿妹喊冤。“是因为少爷爱吃她做的点心,所以她才进厨房……” “等等!”夏风见愕然打断她。“你说我爱吃恩希做的点心?” “是啊。”李阿妹点头。“少爷不知道吗?你爱吃的桂花糕、凤梨酥那些,全是恩希做的啊!上次招弟姨照她留下的食谱做,不合你胃口,还被你念了一顿,不是吗?” 原来那些点心都是她亲手做的? 夏风见难以置信。“所以去年生日,我以为是招弟姨做的桂花糕跟豆沙包,都是恩希做的?” “是啊,那天她来看我,知道少爷准备带人回来吃饭,就做了那些点心,还有蛋糕,也是她做。” 真的……是她! 夏见风震惊,胸海涌起复杂的情绪。他从小就爱吃点心,尤其是传统的中式甜点,妈妈做的桂花糕更是一绝。 那天,当他看到怀念的桂花糕,原本不想吃,怕吃了会大失所望,徒增惆怅,但那糕点实在做得色香味俱全,他终于受不住诱惑,拈了一块咬进嘴里。 他尝到了妈妈的味道,几乎和母亲当年做的一模一样! 他感动得难以言喻,忽然失去狂欢的兴致,将一干酒肉朋友都赶走,独自躲在房里品偿回忆的滋味。 他想起妈妈、想起爸爸,想起曾经无忧无虑的童年。 那些他以为早就支离破碎的记忆,在那天,拼成完整的一幅图,而他看着,眼眸隐隐泛酸…… 不能再想了! 他凛然告诫自己,好不容易整肃的全副武装,不容许有丝毫坍落的机会。 夏见风深吸口气,眼神变回冷硬—— “告诉恩希,以后不用再做点心了,我不会吃!” 为什么不吃她做的点心?她哪里做错了吗? 那天,她兴冲冲地做好芙蓉豆沙糕,端去他书房,他却冷冷地告诉她,从此以后他再也不吃点心了,尤其是她做的。 为何针对她?她不解。 “是不是我做的哪里不合少爷的品味?你说,我会改进。” 她追问,他不回答。 那天晚上,他也不吃晚餐,只喝了一碗汤,便将自己关在房里,之后几天,对她也颇为冷淡。 她到底做错了什么? 恩希不觉有些伤心,大家都说少爷对她特别,但她宁愿他对她发脾气,也不要这种疏离的客气。 这天早上,复健师为他安排了一系列的疗程,他努力配合,大有进展,但也几乎累垮,她在一旁看得很不忍。他没让自己休息,吃过午饭便进书房工作,跟公司各级主管开视频会议,她几次经过,都听见他对着萤幕大声咆哮,显然对公司的业务情况很不满。 他心情很糟,她看得出来。 吃点甜食应该会让他精神好一点,之前她总是这种方式安抚他的,于是她又进厨房,这回做了最拿手也是他最嗜吃的桂花糕。 等他开完会,她便敲书房门。 “进来!”他嗓音阴郁。 她推开门,刻意绽开朗朗笑颜。“开完会了吗?少爷,要不要休息一下吃点东西?” 他从一叠资料上抬头,见她手里捧着一盘桂花糕,眉宇一拧。“我不是要你以后别做了吗?” 她一颤,差点端不稳托盘。“你不想吃吗?少爷,是你最爱的桂花糕喔。” 他冷下脸。“我说了我不吃!” 她心一沉,掩不住失望,盈盈走向他。“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少爷,如果你不高兴,可以直接跟我说啊。” “你没做错!”他瞪她。“为什么你会这么想?” “因为你不吃我做的点心,你以前……明明很喜欢吃的。”她嗓音有点哑。 “我现在不想吃,不行吗?”他愠怒。 “不是不行,只是……”恩希感觉笑意如潮水,逐渐从脸上消退,而她无力阻止,胸口梗着某种难以言喻的酸楚。 奇怪,他不过是拒绝她做的甜点而已,她竟会觉得如此难受?好像他当众甩了她耳光似的,脸颊窘得发痛。 她深呼吸,极力振作。“少爷,告诉我为什么你不想吃好吗?你给我一个理由……” “你烦不烦啊?”夏见风忽地失去耐性,猛力拍桌。“我为什么要给你理由?为什么非吃你做的点心不可?还是你对我有什么非分之想?你以为先收买我的胃以后,接着就能收买我的心?”他怒视她,眸中明灭着野性的火光,像一头激烈撞击囚笼的猛兽。 她承认,自己有点吓到了,他这样的眼神远比之前在医院里拿摇控器砸她时还可怕。 但她不许自己认输,口气舒缓,以柔克刚。“你别误会,少爷,我对你真的没有那样的想法。我已经有未婚夫……” “我知道,你不用一再强调。”他咆哮地打断她。 她怔住,而他见她容颜苍白,这才惊觉自己脾气失了控,他咬牙,拄着拐杖起身。 她见状,担忧地阻止。“少爷,你今天也累了,还是坐轮椅吧。” “我要自己走!”他坚持拄着拐杖,缓缓走向书房门口,但走不了几步,已经累得难以支持,正巧经过沙发,他顺势坐下,重重喘息。 恩希跟过来,抽出纸巾,很自然地为他擦汗。 夏见风注视她的举动,她不经意的温柔,令他感动,却也气恼。 “你说,你从小就崇拜我?”他不禁哑声问。 “是啊。”替他擦过汗后,她跪在他向前,替他按摩紧绷的双腿。 为什么她可以对他么好?他才刚那么粗爆地飙骂过她,她却毫不计较,一心服侍他。 夏见风绷着脸,心脏在胸口悸动着,热血沸腾。“你有没有想过自己很可能喜欢着我?” 她震骇,停下了动作,抬头傻傻地望他。 “你说你崇拜我、全仰慕我,所以很乐意来当我的看护,你有没有想过,这说不定是一种心动?” “心……动?” “你一直说这是恩情,但说不定不仅如此?”他试探地问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何要试探,或许是因为他其实偷偷盼望,她对他除了报恩之外还有一些别的什么。 但她,却只是怔忡地看了他好一会儿,然后摇头。“不是心动,绝对不是。” 他绦地眯眼。“你敢肯定?” 她点头。 才刚稍微平抑的怒火又飙扬,他狠狠瞪她。“我就不相信你当时没有一点少女情怀!你敢说自己从来没幻想过能当我女朋友?” 她怎能说对他毫不心动?这简直是侮辱!令他狼狈。 但她似乎不觉得这是侮辱,幽幽叹息。“你忘了吗?你那时候有女朋友的。” 他愣住。 “光我看过的,就有三个。”她怅然低语,思绪迷蒙,回到从前。“我知道你不是同时跟他们交往,但只是刚好一段恋情结束又接另一段。她们都好漂亮,跟你一样都来自富裕的家庭,教养也都很好,是那种内外兼美的淑女。” 是吗?夏见风惘然,他还真不记得了。他的情史太丰富,交往过的女友不计其数,但印象深刻的没几个。 他不记得恩希口中所谓内外兼美的淑女是指谁。 “你知道有一次,我看见你跟女朋友在家里吃烛光晚餐吗?”群聊四四制作,她继续倾诉。“那天你们吃牛排,那时候我还没吃过牛排,也没用过刀叉吃东西,我看了很羡慕,回家后就学你们,拿水果刀跟叉子切我妈炸的猪排——结果你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吗?” “我切到自己的手指。”她轻叹。“我妈把我骂了一顿,问我为什么不用筷子就好?那时候我就明白了,我跟少爷是来自不同世界的。” 也许年幼的时候,怀抱着青春少女心,她曾为两人悬殊的差距哭过、懊恼过,但如今她早已遗忘,也看淡了。 恩希自嘲,樱唇勾着淡淡的笑。 夏见风怔望她,虽然她说得云淡风轻,但他总觉得听到几许惆怅的意味。 “所以你放心,少爷。”她认真地凝视他。“我对你真的不是那种男女之情,我只是……很想报答你而已。” 他不想听这些,不想听到她对他只有恩情,没有心动。 夏见风忽地伸手拉她起身,她一时防备不及,扑跌进他怀里。 “对、对不起!”她慌张地道歉,想离开,他却圈搂着她,不让她动。 “少爷?”她惊声唤。 他沉默,墨眸谜样地瞅着她,深不见底,几秒后,他俯下脸,趁她心神恍惚之际,闪电攫吻她的唇。 他在做什么? 她脑海瞬间空白,只感觉到一股热热的呼息缠绵在鼻翼前,微湿柔软的唇瓣被另一双唇轻轻含着,温柔地吸吮。 然后,那含吮的力道加强,他探出舌尖,诱哄她分开唇,霸气地尝着她,汲取她每一口香甜。 恩希晕眩,心跳狂野得令她羞愧。 从来不曾有人这样吻过她,就连小刀,给她的也只是纯纯的啄吻,他凭什么这样对她肆意侵略? 她该推开他,用力赏他一巴掌。 但她推不开,情欲压倒性地征服理智,她无法抗拒他,甚至渴望更亲密的接触。 “这样,也不心动吗?”低沉的嗓音,挑逗地吹拂她耳畔。 她徒劳地想把持住不安定的芳心。“不……不会。” “那这样呢?” 他慢条斯理地吮咬她上唇,接着往上移,轻点她鼻尖、眼窝,最后停在她光洁的额头。 她不能动弹,全身软弱得寻不出一丝力气,而他因此更放肆,展臂揽紧她,让她的上半身与自己密合相贴,不留一分空隙。 他的气息与她彼此交融,属于他的温度,更热烈地融进她体内,在她心海兴风作浪。 “这样也不心动?”他渴望听到她的降服。 她咬紧牙关,拼命凝聚最后一滴滴自制力。“……不。” 她对不起小刀! 这夜,恩希睡不着,辗转反侧,一直想着黄昏时那个意外的吻。 为何夏见风要那样吻她?为何她会那般沉醉于那个吻?到现在,她回味着那个吻,芳心仍怦然直跳。 思及,恩希的脸红了,身子发热,她下床,凭窗扯着窗帘,恨自己心猿意马。 她有偷情的罪恶感! 如果小刀知道她跟别的男人接吻,会怎么想呢?身为他的未婚妻,她却瘫软在另一个男人怀里,他会生气吧? “对不起、对不起。”恩希喃喃自责,握着发烫的脸颊,好气好气自己抵挡不住诱惑。 没错,她跟小刀确实不是那种激情的恋爱,两人之间各乐平静的相处,更像是家人、亲人,但就因为彼此的陪伴都令对方安心,他们才决定携手共度一生。 她对他有承诺,怎能背叛他? 即使只是一时出轨,她都觉得好罪恶。 恩希用力咬唇。“夏见风,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当然不可能是因为喜欢她,他身边来来去去的美女太多了,不可能看上平凡无奇的她。 或许是因为骄傲的他,不甘心她对他不动心。 他一定认为,自己是个万人边,怎么可能有女人面对他不意乱情迷? 他真是太可恶、太自以为是了! “我讨厌你这样。”真的好讨厌,他与她记忆中那个湿润和善的少年,相差太远。 那个少年,不会拿她当玩物,当游戏的对像,他不会肆意在别人身上实验自己的魅力。 他根本不喜欢她,只是想证明自己魅力无敌。 好过分…… 想着,恩希忽地感到一阵心酸,眼眶热了,温染迷离泪雾。 这一刻,她仿佛又回到了遥远的少女时候,又变回那个欣羡地看着少爷跟美丽女友用刀叉吃牛排的傻女孩。 这夜,恩希思绪起伏,清醒到天明,她不知道,这屋子里还有个男人跟她一样彻夜无眠—— 第五章 恩希思量一夜,隔天早上,找到在书房的夏风见,她以为他会像平日一样,在房内一边看报一边吃早餐,不料他竟是坐在沙发上,身边还依偎着某个身材妖娆的美女。 她认出那位美女正是她在医院见过的,丁柔伊。 “有事吗?”夏风见看见她,一点也不意外,也完全没想闪避的意思,大手大大方方地抚摸身旁美女的裸背。 恩希瞪着两人亲密的动作,一时震撼无语,许久,才找回说话的声音。“我有话跟你说,少爷。” “什么事?”他漫不经心地问。“我现在很忙。” 忙着跟女人调情吗?她恨恨地咬唇。“我要离开了。” “什么?”夏风见闻言一震,丁柔伊正撒娇地偎近他,他冷淡地横臂推开。“你到外面等我。” “亲爱的……”丁柔伊腻嗓想抗议,两道锐利如刀的目光阻止她。 她吓一跳,讪讪地起身,退出书房。 确定房内无闲杂人等后,恩希再度开口。“我想离开。”她低语,嗓音虽轻,眼神却坚定。“少爷已经可以拄着拐杖走路了,这里有许多人可以照顾你,不一定非我不可,所以我想该是我离开的时候了。” 夏风见死盯着她,湛眸隐隐浮现睡眠不足的血丝,半晌,沙哑地开口。“我不准你走!” 她一愣。 “你为什么要走?”他逼问。 这还需要解释吗?恩希窘迫。 “因为昨天那个吻?”他一语道破。 她赧红了脸,垂目避开他清锐的目光。 “那只是个意外。”他轻哼。“难不成你以为有什么特别的意义?” 她当然知道对他没意义,她清楚得很。 恩希咬牙,想到他在吻她的隔天,就跟别的女人纠缠不清,顿时觉得自己好可笑,很明显他只将她当成一时兴起的玩物而已。 “少爷游戏情场,也许觉得这样没什么,但我不喜欢,小刀如果知道了……” “他不会知道!”他打断她,语气冷冽。“除非你告诉他。” 她默然。 “还是你怕我再次‘侵犯’你?” “……” “在你心目中,我夏风见是那种会强迫女人的卑鄙小人吗?” 他问话犀利,句句进逼,逼得她蓦地扬眸,气恼地瞪他。 “我不是怕你,我是怕……” “怕什么?” 怕管不住自己动摇的心。恩希绞握双手,芳心怦怦地跳,又羞又恨。“总之我一定要离开。” 她不敢再看他,也不敢多解释,怕话说多了,终究藏不住可耻的心情——是的,她是心动了,因那个挑逗的吻而心动,纵然明知自己不该。 “再见,少爷你多保重。”她匆匆丢下道别的言语,翩然转身。 她真的要走? 夏风见瞪视她背影,瞧她毅然决然的身姿,她是走定了,这一走,她立即就要嫁作人妻,而他或许再没有理由见到她…… 一念及此,他霎时慌了。“罗恩希,你给我站住!” 他暴戾地喊,不及思索便抓起拐杖起身,一步一踉地追她,走得太急,双腿撑不住,倏地扑跌在地。 砰地一声响,吓坏了恩希,急忙旋身奔回来。“少爷!你怎样?没事吧?” “不要走,不准你走……”他用一只手勉力撑起胸膛,另一只手紧拽住她。“你不是说你仰慕我吗?不是说从小最崇拜我,说我对你有恩?这是你对待恩人的态度?” “少爷!”她见他力竭声嘶,气喘吁吁,又是不忍,又是歉疚,扶他坐起身子。“你还好吧?有没有哪里摔痛了?” “我不好,全身都痛!”他像个孩子般耍赖,气呼呼地瞪她。 她哑口无言,只觉心口揪得发疼。“少爷……” “留下来!至少等我复健成功你才能走!”他霸道地命令。 而她不知该如何拒绝,看着他鬓边迸出粒粒汗珠,忍不住用衣袖替他拭干,幽幽叹息。“少爷。”她该拿他怎么办好? “别那么叫我。”他嗓音粗嘎。“叫我的名字。” 她愣了愣。 “我说叫我的名字!听不懂吗?”他疾言厉色。 可她却看见那双暗幽的黑眸深处,藏着一丝不确定。 对她,他不像表面上那么强势笃定,他也怕她不听话,怕她不顺从自己。想着,恩希的心软化了,原本就对这个男人硬不下心,何况他又如此挽留。 “夏……先生?”她试着叫唤,有些害羞。群聊社区。 “夏风见。”他纠正。 “夏……风见。”她乖乖地唤。 他听了,呆怔地望她,她不敢看他的眼神,羞赧地别过脸。 他的目光忽地一柔,语气也放软。“以后我不会再那样做了。没有你的允许,我碰都不碰你一下,这样行了吧?” 她知道,这就是他道歉的方式了,要这男人口中说出对不起三个字是不可能的,他能这般许诺已足见诚意。 “我知道了。”她扶他坐回沙发上。“要我帮你把丁小姐叫进来吗?” 他皱眉,两秒后,点了点头。 于是恩希转身出去,跟着丁柔伊进来,坐回他身畔,她想伸手勾他,他却冷冷地在两人之间拉开距离。 “这个给你。”他将事先准备好的珠宝盒子递给她。 她接过,打开见是一条晶莹剔透的珍珠项链,惊喜不已。“哇~~好漂亮喔!” “你喜欢就好。”他神情淡漠。 她娇笑。“其实你要我来,我就会来陪你的,用不着送这么好的东西给我啊。” “所以你不想要?”他讽刺地问。 “不!我当然要!”她连忙握紧珠宝盒,深怕他抢回去似的。“你都给人家了,不许反悔。” “既然这样,你可以走了。”他下逐客令。 她怔住。“什么?” “以后别再来了。”他好冷。“我不想再看到你。” “你一大早派人接我来,就是要赶我走?”她不敢相信。“你不会吧?风见,你是不是搞错什么了?” “我没搞错。”夏风见自嘲地低哼。他要她来,只是为了向恩希表明那个吻是意外,他并不在乎,但他输了,他没想到她竟会开口说要离开,而他会慌得怕自己留不住她。 他败得彻底。 “送走”丁柔伊后,夏风见独自窝在书房里,陷入深思。 他想着恩希,想着自从她带着两盒点心出现在医院的那天以来,他们之间的点点滴滴,昨晚他其实已经想了一夜,孰料今晨,他仍是不得不想。 她的存在,深深困扰着他。 不想让她干扰他的心,她还是干扰了,以为不吃她做的点心,自己便能不为她动摇,但她,还是逐步接近了自己,在他猝不及防的时候,无礼地叩开他心扉。 如今,他竟已无法想像失去她。 可她就要结婚了,即将成为另一个男人的女人,她将是人妻,而他只能做她的“少爷”…… 他讨厌她这么称呼他,讨厌她在两人之间划下的微妙界线! 但他该怎么做好?有什么法子能抹去与她的分界?要怎么做,她才能不离开,永远留在他身边? 他阴郁地寻思,脑海无数个念头纷扰,载浮载沉—— 她还是留下了。 凝聚了一晚的决心,只消他一个命令、一句求恳,便化为泡影,转瞬消失。 她真没用! 恩希嘲讽自己,小刀说的没错,遇上夏风见的事,她的脑袋便不管用了,理智只能对情感投降。 为何会这样呢?旁人看了或许不可理解,甚至觉得好笑,但他们又怎会懂得他对她的意义? 他,可是她从小到大的榜样啊! 这天,夏风见终于“恩准”她放假,她回到自己的小窝,打开窗户透风,简单打扫一番。 整理书柜的时候,她翻出了珍藏多年的参考书与笔记,这些都是夏风见送给她的,她每回搬家,一定会小心翼翼地打包带走,每季还会拿出来在阳光下曝晒,勤加保养。 她随手抽出一本笔记,翻开来,这是数学笔记,写满了公式及计算,他的字并不特别好看,写阿拉伯数字却格外潇洒,像画图一样。 事实上,他的确也很爱画图,笔记的空白处经常草绘着漫画,他爱踢足球,便在书角画一个可爱的小人玩足球,一页页迅速翻过,便像看一部踢球技巧流畅的动画片。 就算边上课边画漫画,他的成绩还是一级棒,解题诀窍简单易懂,就连她这个数学笨蛋都能一目了然。 她再抽出一本国文参考书,里头更是精彩绝伦,他会在每一篇古文后注解读后心得,通常都是把作者骂得狗血淋头。他对儒家的假道德颇不以为然,批评犀利,一针见血。当时的她经常看得啧啧称奇,即便现在重读,还是觉得兴味盎然。 她最爱看的是他的历史“参考书”,他读的不是市面上那种整理课本重点的书籍,而是真正的历史读物,他看白话史记、白话资治通鉴,看罗马帝国的兴衰史,他甚至送给她一本彩色印刷的美术史,里头每一幅照片都是青史留名的艺术逸品。 小时候家里穷,只有她跟母亲相依为命,哪里买得起这些书?他送的这些就是她的故事书,是带领她认识这个世界的魔法师。 别人的童话世界是格林与安徒生,她的童话世界是他画的漫画,别的小女生向往当白雪公主,她只希望读他注记过的文章,算他解过的题目。 她跟随着他,踏着学习的脚印。他走过的足迹,便是她梦想的路线。 他对她,就是这样一个独一无二的存在啊! 手机铃声响起,唤回恩希迷蒙的思绪,她接起电话。 “是我。”夏风见冷静的声音。“你什么时候回来?” 她看了眼手表。“傍晚吧。我现在在家整理东西,等下还要去咖啡店看看。” “既然这样,我去接你。” “你来接我?”她讶然。“不用了,我坐公车回去就行了。” “我现在在公司开会,等下过去你那边也顺路。” “你在公司?”她更惊讶了。“可是你的脚……” “是司机送我来的。”他解释。“再说我已经能用拐杖了,如果还拖着不进公司工作,董事会恐怕真的会找机会换掉我。” “说得也是。”她叹息,明白他的难处。 这些年来他在公司大刀阔斧地改革,着实树敌不少,若是不早些回去坐镇,恐怕权力会遭架空。只是他现在脚伤未愈,就算拄着拐杖,也只能勉强走几步路而已,实在辛苦,她想到就不忍。 “下次你进公司,我也陪你一起去吧。” “你要陪我?”他愕然。 “如果你不嫌我碍事的话。” “怎么会?”他语气微促,似是对她的体贴有些激动。 她微微一笑,心房也跳动着某种难以言喻的喜悦。 两人说定后,他每回进公司,她便会跟着前去照料,一个礼拜大约会有三、四天在公司,若是他要开比较冗长的会议,她就暂且离开,到咖啡店巡巡看看,做做点心。 这样她跟小刀见面的机会反而变多了,可诡异的是,虽然年底迫近,两人却谁也没开口提起婚事,直到某天李阿妹来到店里,问小俩口打算何时办喜宴。 “不管你们婚礼要办得多简单,至少也得请一、两桌客人热闹热闹,我看就办在这间咖啡店里,我来负责请外烩。” “真的要请客啊?”恩希为难。“可是我跟小刀都没什么亲戚朋友……” “难道你不请我吗?”李阿妹白她一眼。“还有你招弟姨,她可是一直嚷嚷着要来喝你的喜酒,还有少爷……” “少爷?”恩希一震。“他……不会来吧。”她从没想过放喜帖给他。 “谁说的?”李阿妹笑。“我早上才问过少爷,他跟我说一定会来参加。” “真的?”恩希惘然,不由得想起那个“意外之吻”,虽然之后他们有默契地当作没那回事,这阵子的相处也一直相敬如宾,不涉暧昧,但…… 原来他愿意参加她的婚礼啊。 不知怎地,这消息并没让她感到怎么愉快。 恩希暗暗苦笑,压抑复杂的心绪。“小刀,你怎么说?”她征求未婚夫意见。 “你怎么说,我就怎么做。”小刀一切听她的。 她迟疑片刻,见阿妹姨目光闪闪、兴致勃勃,也觉得似乎没有理由拒绝。“那就……请一些朋友好了,我也有几个高中同学交情还不错。” “太好了!”阿妹姨喜孜孜地拍手。“那快来选个日子,我早上看过黄历,这几个日子都不错……” 三人讨论过后,择定日期,李阿妹有事待办,先行离去,恩希见时间还早,留在咖啡店里帮忙。 “啊,下雨了。”她瞥见窗外落下绵绵细雨。 小刀跟着望向窗外,神情若有所思。 “下雨了,那个雨天小姐不知道来不来?”恩希随口问。 小刀却是一震,手上正在擦拭的咖啡杯,差点滑落。 恩希没注意到,继续洗杯碟。“最近雨天小姐还常来吗?” “……嗯。” “不知道她到底是做什么的?有什么心事?为什么每次都是一个人来?” “恩希!”小刀蓦地沉声落话。“我不是说过,别管那么多吗?她也不过是一个客人。” “我没想管啊。”恩希愣了愣,不明白小刀口气听起来为何似乎有些不悦。“只是有点好奇吗?” “那位小姐不关我们的事。”小刀重重将咖啡杯放回杯架。 “可是……”恩希还想说话,门口叮铃声响,有人进来,正是雨天小姐。 她看到恩希,目光一黯,唇畔清淡的微笑也迅速敛逸,恩希睁大眼,怀疑自己方才是否看错了,雨天小姐真的笑了吗? “欢迎光临!”恩希朗声招呼。 雨天小姐只是轻轻点个头,悄然走到角落,在她惯用的桌旁坐下。 恩希送上柠檬水。“还是老样子吗?” “是。”她嗓音细微。 恩希回到吧台,朝小刀灿笑。“还是你的今日特调咖啡。” 小刀不应话,目光深沉地瞥望雨天小姐一眼,默默煮咖啡。 店内没有别的客人,气氛顿时沉寂,安静得很奇怪。 恩希茫然地蹙眉,也不知自己哪里觉得怪,雨天小姐本来就不爱说话,小刀也是惜字如金的人,店内安静很正常啊! 但她,就是感觉很微妙,小刀和雨天小姐各据店内一角,她竟有牛郎织女不得相见的错觉。 不会吧?她在想什么? 恩希失笑地敲敲自己额头,想说什么,店外蓦地响起喇叭声,她往外望,是夏风见来接她了。 “小刀,我得走了。”她拿起包包。“店里交给你喽。” “嗯,我知道了。”小刀微一抬手,与她道别。 她来到店门口,夏家的司机已撑着伞等她,她坐进后座,又好奇地瞥望咖啡店内。 “怎么?舍不得走?”夏风见坐在她身旁,见她连招呼也不打一声,自顾自地瞧店内,有些不爽。 “不是,我是觉得有点怪。” “哪里怪?” “就那个雨天小姐……” “雨天小姐?” “嗯,我之前跟你提过的,她今天也来了。”恩希解释。“我总觉得她跟小刀……”她陡然顿住,嫣然一笑。“算了,没什么。” 她不想细说,夏风见愈想深究,视线越过她,想瞧清楚店里,但车窗玻璃雾雾的,只能看见朦胧人影。 “走吧。”恩希示意司机开车。 夏风见沉吟片刻,忽地开口指示司机走另一条路。 恩希讶异。“我们不回去吗?” “先去吃饭。”他微笑。“你爱吃酸辣的东西,不是吗?我知道有一家泰国菜很不错,想去试试看吗?” “好啊!” 那是一家极有气氛的餐厅,装潢很高格调,品味不俗,夏风见不喜欢别人一直瞧着自己行走不便的双腿,要了个隐密的包厢。 夏风见不愧是大公司的总经理,用餐期间,不时有人打电话来,不然便是传简讯。 恩希看他如此忙碌,难得在外用餐也不得闲,忍不住取笑。“你都是这样吗?” 他正回传一则简讯,闻言,抬起头来。“怎样?” “一边吃饭,一边还跟人传简讯,老实说,这样有点不礼貌耶。” 他一震,手指的动作霎时凝住。 “幸好我不是你女朋友,不然对方可能会生气唷。”她故意逗他,其实不是气他不尊重,只是希望他能好好吃一顿饭。 夏风见却误会了,急忙盖上手机。 她挑眉。“怎么?你不回简讯吗?” “没什么重要的。”他神色凛然。“我早就告诉他们别拿小事烦我,他们就是不听。”他把罪都推到下属身上。 恩希嫣然一笑,才刚想说话,手机又响起简讯铃声,她看见夏风见故作若无其事地瞥一眼萤幕,眉角一扯,却硬生生忍着不看。 她好笑,掌心摊开,朝他伸过去。“给我。” 他以为她要没收手机,一时怔住,迟疑不决。 “我说汤碗啦。”她娇嗔。“我替你盛汤,你有什么简讯,快趁现在看吧。” “喔。”他这才恍然,微窘地将汤碗给她,接着打开手机阅读简讯,看过后,他目光骤亮,跟着又深沉地暗下。 “是公司的事吗?”她盈盈笑问。 “嗯。” “很重要吗?必须马上处理吗?” “不用。”他接过汤碗,悠闲地喝汤。“对了,等会儿我们到你店里喝咖啡吧。” “到我店里?”她没心理准备。 他扬起眸,似笑非笑地望她。“你不是说你男朋友煮的咖啡是一绝吗?我早就想喝喝看了。而且你们也快结婚了,我也该找个机会去跟他打声招呼。” “干么要……打招呼啊?”她不自在。“你们又不认识。” “就是不认识,才要去拜会一下啊。不然到时候我这个‘陌生人’怎么好意思去喝喜酒?” “你真的……要来喝我们的喜酒?” “怎么?你不欢迎吗?”他笑问。 不是不欢迎,只是…… 恩希咬唇,说不清横亘胸臆的是什么样的滋味,她自己都不明白,为何不希望这个男人看见自己成为别人的新娘。 “……好吧,我就让小刀请你喝一杯咖啡。” 饭后,夏风见便吩咐司机将车子开回咖啡店,已经是晚上九点,差不多是打烊时间,恩希发现店门已经锁上,灯也熄了。 “今天还满早关门的耶。”她请夏风见暂时在车上等,自己取出钥匙进店,打开灯。“小刀、小刀!你在吗?” 店里安静无声,厨房也不见人影,她想男友大概是回房休息了,敲他的门,也没回应。 该不会出去了吧? 她见房门没锁,开门确认,房内也不见灯光,一片幽暗。 她耸耸肩,正想退出,蓦地,床上传来细微声响,似是有人翻身,她按下电灯开关。 室内大亮,映入恩希眼底的画面瞬间夺去她的呼吸。 她看见一男一女,侧身搂抱着彼此,棉被遮去了他们大半的身子,但仍看得出他们是裸身相对的。 他们睡得很沉、很甜,丝毫没察觉到有人进来,她的存在,完全进不了属于他们俩的亲密世界。 恩希惊骇得无法动弹,过了许久许久,混沌的脑子才寻到一丝清明,帮助她了解眼前的情况。 她的未婚夫,和另一个女人睡在一起,那个女人她也见过,就是神秘的雨天小姐。 该怎么办?尖叫、暴怒,将这对偷情的男女拖下床,毫不留情地痛加鞭笞? 她无所适从,心跳狂野,身子阵阵激颤,终于,她选择默默离开,拖着如铅一般沉重的步伐,来到店外。 夏风见已经下车,倚着拐杖,在门口等她。“你男朋友不在吗?” “他在,可是他……已经睡了。”她脸色苍白,嗓音极端沙哑。 他注意到她不对劲。“怎么了?你不舒服吗?” 她没回答,气息噎住,身子抖得如遭秋风狂扫的落叶。 夏风见拧眉,转身就要进店里察看,她连忙伸手扯住他手臂。“别去!” “怎么了?恩希,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她抬头,见他神情焦急,满是关怀之色,心口忽地重重一揪,眼眸疼痛地流泪。 一点一滴,晶莹的泪珠落在她脸上,也落在他心上—— 第六章 不管夏风见怎么问,恩希就是不肯说,回到夏家,她沙哑地道声晚安,便一个人躲回房里。 他默默看着她关门,担心着她,一夜辗转难眠,隔天早上,她的房内悄无声息,李管家去敲门,她不应。 “她有心事,让她静一静好了。”他吩咐众人别去打扰。 中午,李管家说要送午餐给她吃,她也不理。 到了晚餐时分,眼见恩希还是不肯出来用餐,夏风见终于忍不住了,亲自来敲门。 “恩希,开门!”他等了片刻,门内依然无声,他拉高嗓门。“你连我的话也不听吗?我叫你开门!” “……” “罗恩希!再不开门的话,我就让人撞进去了……罗恩希!” 足音响起,几秒后,门打开,露出一张苍白憔悴的容颜。“少爷。” “我不是说过吗?别这样叫我!”他又急又恼,不由分说地闯进她房内,坐上沙发,把拐杖丢到一边。 她跟进来,默默坐在沙发另一侧。 夏风见命佣人送进餐点。“你一整天没吃了,先喝碗汤。” “我吃不下。”她黯然低语。 他蹙眉打量她,瞧她秀发散乱,眼眸浮肿,显然哭了一夜。他看着,胸口一下下抽紧。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昨晚在咖啡店看见什么?” 她闻言,身子一颤,怔怔地扬起眸。 “是你男朋友吗?他做了什么?”他哑声问。 她无视地瞅着他,秀眉蹙着困惑,好似到现在仍未接受残酷的事实,然后,她眨眨眼,一滴眼泪滑落。 “他跟雨天小姐在一起。” 他震颤,不觉抓紧沙发扶手。“你的意思是?” “他们两个……躺在床上,我看到了。”她木然低语,嗓音空灵。 他怔望她,眼神复杂,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她幽幽地又继续。“我想了一个晚上,实在不敢相信,所以今天早上我传简讯给他,问他是不是跟雨天小姐上床了?” “那他……怎么说?”他紧盯她,不放过她表情任何一丝变化。 “他回电话给我,跟我道歉,他说可能是他喝多了。” “所以他这是请求你原谅?” 她咬唇。“我说我对他很失望,他说对不起,不能给我幸福。” 他沉默,咀嚼这话的意义,半晌,才压抑地扬声。“这意思是?” “我们分手了。”她直视他,眼眸幽蒙,机械化的语气像说一件事不关己的事。“婚礼取消了,我们不会结婚了,我要他马上打包离开,我再也不想见到他。” 他咽口水,心跳狂乱地加速,好不容易才找回说话的声音。“你……很难过?” 她又眨眨眼,怔愣的模样仿佛不懂他话中涵义。 他看着她傻成一个木娃娃,体会到她心灵的震撼,双手掐换成拳。“恩希,你……说话,你别这样。” 她看着他,许久、许久,像终于看懂了他的忧虑与关怀,蓦地一声哽咽,别过脸。“小刀来的时候,正好是我最脆弱的时候。我妈去世没多久,我顶了间咖啡店,营运却不太顺利,景气比我想像中还差,每个月要还的贷款利息压得我喘不过气,就在我以为自己快撑不住时,有个下雨的夜晚,我看见他晕倒在店门口。” 她顿了顿,回忆起从前,百般滋味在心口缠结。“他全身脏兮兮的,又受伤流血,我把他扶回店里,帮他处理伤口。他受伤又淋雨,发烧得很快,我给他吃了退烧药,让他在店里的小房间睡了一夜。” 夏风见安静地听她说,眉角却忍不住几次抽搐,他听出她话里带着某种依恋的感情,胸口莫名地疼痛。 “过了两天,他的烧退了,却什么也想不起来,他想不起自己是谁,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我到派出所请警察帮忙查失踪人口,还是查不出他的身份来历……” “所以你就决定收留他?” “因为他煮的咖啡,真的好好喝,客人都很喜欢。”说着,她忽然笑了,含着眼泪的笑容,格外令人心疼又心动。“这两年,如果不是他陪着我,帮我一起把店撑起来,说不定我早就认输,关门大吉了。” 他必然凝视她。“原来他对你……这么重要。” “他像我哥哥,也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们说好要结婚的……”泪珠成串滚落,恩希吸了吸鼻子,却怎样也止不住想哭的冲动。“我觉得自己不只失去一个未婚夫,也失去一个重要的家人……为什么会这样呢?我真的不相信小刀他……会这样对我……” 她痛哭失声,说不出的悲哀横堵在胸口。 夏风见咬牙,展臂将她揽进怀里,她的身子好软、好纤细。“别哭了,恩希,别哭了。”他不着边际地安慰,她哀伤的哭泣声,听得他不禁心酸。“那男人……配不上你,你别为他哭了。” 她珍贵的眼泪,不该浪费,他不愿看见她为别的男人哭,她的欢笑与泪水,他但愿都只属于自己。 他知道自己很自私,但这是生平第一次,他如此不择手段地想得到一个女人。 对她的爱,已回不了头—— “你好可怕!” 坐在对面的女人,严厉地指责夏风见。 这是一家咖啡馆,不是恩希开的那一家,但与他相会的女人,却正是不时出现在恩希店里的雨天小姐。 他请征信社费了一番工夫,查到她的身分来历,她有个很美的名字,岳清荷,她从前的恋人赞美她就像朵出水荷花,清雅无垢。 那个恋人,就是小刀,他也有个颇为帅气的本名,沈意飞。 “你怎么能做出那种事?”岳清荷嗓音发颤,容颜雪白。“你下药了对吧?不然我跟意飞怎么可能……在同一张床上醒来?” 对他的指控,夏风见不以为意,悠闲地端起咖啡杯啜饮。“你不是想重新得到他的爱吗?他已经忘了你了!而且正准备跟另一个女人结婚,如果不是用这种方式,你认为自己还有希望回到他身边吗?” “我……我可以告诉他,我们以前相爱过。” “你如果说得出口,还会等到现在吗?”他犀利地嘲讽。“就算你说出来又怎样?你以为他知道过去的事,就会重新爱上你吗?相反的,我看他会恨你吧?他的人生就是因为你才变得一团乱!” 他言语带刺,仿佛沉着的武士,一刀刀砍杀岳清荷,她心上受伤,狠狠地痛着。 “你真的好可怕。”她语音破碎。“你……好坏。” 他只是微笑。“我从来不会不承认自己是个坏家伙。” 她瞪着他,他愈是从容地笑,她愈觉得这人心机深沉。“如果罗恩希知道真相,一定也会恨你的。” 夏风见一凛,一直淡定的脸色总算有了些许变化,他倾过身,湛眸喷出野性的火焰。“你不说、我不说,没有人会知道真相。” “如果我……说出来呢?” “你想再次失去沈意飞,就说出来吧!这次他一定会远离你,就算你装成雨天小姐,也接近不了他,你永远、永远都看不到他。” 阴沉的威胁,吓傻了岳清荷,她连呼吸也忘了,全身蔓延一股冰冷的惧意。 “岳小姐,你希望沈意飞回到你身边吗?” “我……当然希望。” “那就跟我合作吧!”他冷笑。“我们各取所需,这件事就当是永远不能说的秘密。” 没错,这是个不能说的秘密,而他绝对会坚守到底! 夏风见下定决心,既然做出这种事,他就非得到恩希不可,他从来没这么想要过一个女人,她的一颦一笑、喜怒哀乐,都牵动着他。 这阵子,她总是郁郁寡欢,就算笑,也不真切,他看得出她的勉强。 跟前男友分手,竟让她这般大受打击,他又妒又恼,又不自禁地有些慌。 不能让他们有机会见面,至少近期内不行,万一他们谈开了,言归于好,他用尽的谋划岂不白费? 他决定分开他们,愈远愈好! “恩希,明天我要出差。” 这天晚上,用过晚餐,他与她坐在客厅,一边吃水果,一边聊天。 “要去哪里?”恩希微微讶异地望他。 “去美国巡视业务。”他简略地解释。“可能要去一、两个礼拜。” “那么久?”她蹙眉,忧心地望向他的腿。“可是你还没好,这样子四处奔波,会很辛苦的。” “没办法啊,我好歹是个总经理,公司的事不能不顾。” “这样的话,要不要我跟你一起去?” 正是要她这句话。他满意地微笑。“你愿意陪我,那就太好了。只是怕你去那边很无聊。” “怎么会呢?反正我留在台湾也没事,咖啡店也暂停营业了……”她蓦地一顿,又想起不愉快的事,唇角勉力一扬。“那我先回房收拾行李。” “嗯。”夏风见目送她,发现她的背影又更瘦了,胸口一拧。他真渴望能重见她甜粲的笑颜—— 等着吧,恩希,我一定会给你幸福快乐! 恩希第一次出国。 长到二十几岁,周遭的同学、朋友都有国外旅游的经验,看他们旅行的照片,她很羡慕,只能在心里偷偷希望有一天还清贷款,手边有了闲钱,便能一圆梦想。 她想过总有一天,她不用再看书看电影,而是能真正亲身走过那些与台湾不同的土地,欣赏她一直向往的名胜古迹,但她没想过,带领她见识异国风光的竟然会是她从小就仰慕的男人。 “少爷,这就是美国?” 飞机飞在洛杉矶上空,她自窗户往下望着城市点点灯光,不禁赞叹。 “对,这就是美国。”夏风见含笑看她好奇的容颜。“但是别再叫我‘少爷’,我说过我不喜欢。” “是。”她点头,腼腆地瞥他一眼。“风……见。” 他笑了,英俊的面容宛若辉映着阳光,她看着,怦然心动。 飞机降落,他引领她通关验护照、领行李,他拄着拐杖,走起路来却比谁都有自信,威风凛凛。 她伴在他身边,觉得很荣幸。 他们入住市内一间昂贵的五星级饭店,夏风见要了位于顶楼的总统套房,落地窗外,坐拥繁星美景。 起初几天,夏风见带着她一起拜访客户、巡视分公司,但行程安排得并不紧密,通常下午便有空档,他会请当地的导游开车,遍览当地风光。 晚上,他会请她上很好的餐厅,吃一顿很精致的料理,他们俩都爱吃甜点,他总是请主厨端出最拿手的点心。 有天晚上,他们一起品尝火山冰淇淋,灿烂的烟花在餐桌上爆响,吓了她一跳,忍不住格格娇笑。 “好漂亮!”她看着烟花融化在冰淇淋上,美得教她舍不得吃。 他拿起汤匙舀一口,也不说一声,便俐落地塞进她嘴里,她猝不及防,嘴角都是残冰。 她没气他害她做不成优雅的淑女,只是笑着舔舔嘴。 他霎时看傻了,忽然好希望自己是那幸运的冰淇淋。 “你怎么一直看我?”她察觉到他执着的视线,有些不自在。 他没收回目光,依然留恋地痴缠她的脸。“好吃吗?” “嗯,好吃。”她被他看得脸蛋晕红。“这几天你推荐的甜点都好好吃喔!” “比不上你做的。”他淡淡一句。 她心跳一停。“骗人!” “我说真的。” “那你怎么说以后都不吃我做的点心?”她娇嗔,对这点感到很哀怨。 “我故意的。”他微笑。“以后你做什么我都吃。” 他这话说得太温柔、太富含感情,她听得面红耳赤,一时不敢迎视他,羞怯地敛眸。 “谢谢你。”她轻声道谢。 “谢我什么?” “谢谢你带我出国,这几天我玩得很开心。” “你称这样叫做玩?”他嗤笑。 她愕然扬眸。“不是吗?” 他凝望她,眼神逐渐深沉。“你以前没玩过,对吧?” “嗯,没什么机会。” 她的确不懂得玩,小时候忙着读书、帮做家事,长大后忙着照顾生病的母亲、经营咖啡馆,生活对她而言是一个又一个艰辛的挑战,她尝到的苦多于乐。 他握住她一只手,眉宇温煦,仿佛看透她的思绪。“什么叫做玩,我来教你吧!” 他许下承诺。隔天,他们便驱车来到迪士尼乐园,她看他连拐杖也不拿就下车,惊骇不已。 “风见,你……” “我怎样?”他站在她面前,不摇不晃,英姿焕发。 她呆了呆。“你的脚……好了吗?” “嗯,好多了。”他潇洒地走几步。 她好怕他不小心扭到脚,或者扑跌在地,连忙伸手扯住他。“你、你别这样!” “放心,我没事的。”见她神态紧张,他不禁朗笑,故意上下跳了跳。“看,我好得很!” “你怎么会……突然好起来?”她不敢相信。 “不是突然好的。”他招认。“其实在来美国以前,我的腿就已经复原得差不多了。”只是怕她开口说要离开,所以一直拄着拐杖行走,故意装作还没好。 “你……骗我?!”她虽感欣慰,却也有点恼。 “别生气。”他柔声哄她。“我只是希望把你留在身边。” 恩希怔住,心跳怦怦加速,还理不清自己是何情绪时,夏风铜陵已牵起她的手,走进童话的乐园。 他们花了一整天,几乎玩遍园内所有游乐设施,喝可乐、吃爆米花,又叫又笑,像两个天真的孩子。 他买了米奇跟唐老鸭的帽子,两人分别戴在头上。在看游街的时候,甚至为了抢一颗白雪公主手中的心形气球,惹哭一个外国小男生。 “你丢不丢脸啊?”她又好气又好笑。“跟小孩子这样抢东西!” “喂,我是看你喜欢,才动手抢的耶!”他喊冤,将气球心献给她。 她笑着接过,亲了亲气球,然后转手送给小男生。 “你怎么可以把我送你的东西送别人?”他故意孩子气地指控。 “别闹别扭了。”她敲敲他的唐老鸭帽子。 “呱呱呱。”他学鸭子叫。 她笑疯了,上气不接下气。 之后,他们离开洛杉矶,直飞赌城拉斯维加斯。 她从未见过如此光怪陆离的城市,处处透着新鲜,每间赌场饭店,都奢华得教人屏气凝息,每一场秀,都绚烂得令人目眩神迷。 他带她看秀、大吃大喝,她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走进赌场,坐上赌桌,抱一堆筹码跟庄家比胜负。 “这些都要给我玩吗?”她悄声问他。“万一我输光了怎么办?” “就是要给你输的啊!”他说得好洒脱。“凭你这种生手,怎么可能赢?” “为什么不可能?”她不服气地嘟嘴。“不就是猜轮盘上的颜色或数字?说不定我会猜对。” “那你猜猜看啊。” “猜就猜!” 她想了想,放一枚筹码在红色区域。 才一枚?她会不会太小家子气?他翻白眼,右手一抓,又添了好几枚。 “喂!你怎么可以下那么多?万一猜错怎么办?” “干么?你对自己的第六感没信心?”他嘲弄。 “总要……先试试看嘛。” 轮盘开始打转,第一把她就猜错了,不是红色,是黑色。 “你看啦!”她不依地敲他肩膀。 他浑然不在意。“我不是说这些筹码就是给你输的吗?果然在我意料当中。” 她眯起眼,不依地瞪他。“再玩一次。” 这回她还是先红色,又是放一格筹码。 “拜托你下注干脆点好吗?我的面子都让你削光了!”他啧啧有声地摇头。 “你别管我啦!”她不理他,决定照自己的步调来玩。 结果连续几把,她都很幸运地赢了,筹码不但没少,还愈累积愈多。 “好了,不玩了。”她见好就想收手。 “说个数字。”他命令。 她愣然眨眼。“什么?” “给我一个数字。你的生日几号?” “六月十八。” “那就是二十四。”他微笑,将所有的筹码都推出去,押在24。 “你……别闹了!”她尖叫,当轮盘开始旋转时,紧张地以双手蒙眼,不敢看。“糟糕糟糕,一定会输的啦。” 最后,钢珠落定,赌桌上爆出惊天动地的欢呼。 “怎么了?”她睁开眼,从指缝中看情况。 “二十四,我们赢了。”他笑着宣布。 她难以置信,怔在原地好片刻,才猛然醒神,抓着他又叫又跳。“好厉害好厉害好厉害!你真的猜对了,怎么这么行啊?我好崇拜你喔!” “真的崇拜我吗?” “嗯,好崇拜好崇拜!”从小就最崇拜他。 “那赏我一个吻?” “嗄?”她蓦地羞红了脸,双手松开,退离他怀里。 “我刚赢了一大笔钱,连亲一个奖励一下都不行喔?”他语气好委屈。 “你……别闹了啦。”恩希不好意思。 这晚,她躺在饭店柔软舒服的床上,却迟迟无法入睡,一颗心老是不听话地跳着,脑海里不停重播夏风见要求她亲吻时,那似笑非笑的神情。 她想,他应该是逗她的,像他那样的男人,习惯了与女人调情,他不可能是认真的。 但他为何要这样刻意逗她呢?他说到美国是为了生意出差,但后来根本就只是陪她四处游玩,她就算再迟钝,也领悟得到他是在逗她开心。 他说她不会玩,这些天便教她像个孩子一般纵情玩乐,她想吃什么、想玩什么,他都会抢在她开口前做到,他宠她像宠一个公主。 这是她这辈子初次感觉自己也有当公主的时候…… 床畔响起电话铃声,她一震,摸索着拿起话筒。 “恩希,你睡了吗?” 是夏风见! 她呼吸一凛,一骨碌坐起身。“还没,我……睡不着。” “我也是是。”他嗓音低哑。“我可以过去找你吗?” 他带了一瓶红酒、一碟切好的起司点心,过来拜访。 她简单地梳洗,来不及打扮,穿着t恤和牛仔短裤迎接他,那件t恤还是他在迪士尼乐园买来送给她的,前胸绘着相亲相爱的米奇和米妮。 他看着t恤上的图案,淡淡一笑,接着视线落下,巡曳她修长窈窕的美腿,眼神蕴着赞赏。 她看懂了那赞赏,微微脸红,洗了两只酒杯,斟上红酒。 两人在落地窗旁的沙发相对而坐。 “干杯!”她率先举杯。敬什么呢?“敬你今天赌桌上大丰收!” “是你让我丰收的。”星眸含笑。“你是我的幸运女神。” 才不是呢!明明就是他带领她识得博弈的乐趣。 “我今天真的玩得很开心!”她微笑叹息。“不对,应该说我这个礼拜都很开心,我没想过旅行会这么好玩。” “你还有更多没玩的呢。明天我们要坐直升机浏览大峡谷,去走天空步道。” “就是那个玻璃做的透明步道?”她又惊奇又害怕。“听说那很恐怖呢!” “你应该没有惧高症吧?” “没有是没有……” “那好!我们就去玩。” 所以他连明天的行程都规划好了,看来对她而言又会是一次新奇的冒险。 固然感动地寻思,明眸睇着夏风铜陵,眼神温柔似水。她真的很感激他,因为他,她不仅忘却了与小刀分手的忧愁,更得到这辈子从来不曾体验过的旅游之乐。 “少爷……风见。”她羞怯地唤,到现在仍不习惯直接称呼他的名。“你人真的很好,我知道,你是为了让我振作起来,才故意带我出国玩的,出差只是借口,对吧?” 她果然聪慧,看穿了他的目的。 夏风见勾唇。“谁说我带你出国玩的?我是真的有公事要处理。”他不认。 “是喔,那怎么处理到赌城来了?” “因为我考虑投资博弈事业啊,这算是考察。” “是喔。”她笑吟吟地抿着樱唇,根本不信。 他欣赏着她甜美的笑容,啜饮红酒。 她也慢慢地喝了一小杯。“你记得我跟你说过,小时候我跌进你家池塘,是你把我救起来的吗?” “嗯。”夏风见点头。后来他仔细翻寻记忆为,好像的确有这么回事。 “然后我数学考不及格,你主动说要帮我复习,还把参考书跟笔记都送给我——这些你都记得吗?” “嗯,好像。” “那时候我也是一直向你道谢,后来数学考了八十几分,也来跟你报告,可是你说那不是你的功劳,是我自己很用功,是我应得的。”固然顿了顿,嫣然一笑。“你从以前就是这样,做了好事都不居功。你很善良,是个好人。”她直率地望他,直率地给予赞美。“现在也是一样,还是没变。” 夏风见闻言,惶然一震。 不对,他变了,现在的他,绝对不敢说自己问心无愧。 看着她满溢感佩的明丽双眸,他又是心动,又是惭愧。“你错了,恩希,我这些年来,变了很多。”他不是她从前认识的那个男孩了。 她若有所思地注视他,眼神没有怀疑,只有怜惜。“阿妹姨也跟我说你这几年变很多,是因为你父母飞机过世,公司又差点破产吗?” 他没立刻回答,目光忽明忽暗,变化万千,半晌,他颤着嗓音,困难地吐露自白。“我爸妈的去世,确实给我很大的打击。你也知道,我从小就养尊处优,没吃过什么苦,可那时候,我为了守住公司,不得不看尽别人的脸色,你一定想不到,我还曾经下跪求人。” “什么?”恩希颤栗。“你真的跪了?” “真的。”他自嘲地点头,喝干一杯红酒。“那时候公司财务状况很危急,为了求那些借钱给我们的银行不把银根抽回去,我当场跪下来求那些银行主管。” “怎么会……这样?”恩希不敢相信,在她心目中那么意气风发的少爷,竟然必须向人下跪求情!“然后呢?他们就答应不抽银根了?” 夏风见摇头,神情变得冷冽。“他们把我笑了一顿,笑我果然是不解世事的大少爷,竟以为装可怜这招有用。后来还是我把自己私人的股票跟土地拿出来做抵押,他们才肯继续借钱给公司。” 原来他曾经历过那些。 恩希怔怔地望着眼前这男人,虽然他叙述的口气仿佛云淡风轻,但她知道,那段遭遇想必在他心上划下好几道深深的伤口,这辈子他恐怕忘不了自己屈膝下跪后招来的极度羞辱。 “所以我后来学会了,这世界看的不是人情,是利益。我决定不管用任何手段,都要把公司救回来,就算我必须利用每一个人,把他们都踩在脚下,也在所不惜。” 这就是他的决心。 恩希懂了,终于明白为何他身边的人都不喜欢他、公司的主管跟员工都恨他,因为他不顾人情,只讲利益。 “我已经不是你从前认识的那个少爷了。”他苦涩地低语。“你会瞧不起我吧?” 她默然,一颗珠泪滑落。 他惊颤。“恩希?” “在我心里,你还是跟从前一样。”她含泪望他,唇畔荡漾的笑意,好清澈。“你永远都是那个伸手拉我一把的男孩,我是读着你的笔记、读你给我的书长大的,你永远都是我最仰慕的人。” 夏风见倒抽口气,震撼不已。 这是他所听过,最动情的言语,在这一刻,他的生存一下子有了意义,是因为她,他才活在这世界上。 “听着,恩希。”他蓦地握住她双手,紧紧地、激动地握着。“为了你,我愿意变成一个好男人,成为你记忆中的那一个。我会对你好,也会努力对别人好,所以……你给我机会好吗?你给我机会,让我对你好。” 这意思是?她疑惑地望他,泪光莹然。 “当我的女朋友,恩希,让我爱你。”他真诚地恳求。 而她,瞬间忘了呼吸,四周寂静无声,她的世界,只剩下一个他,她只听见他、只看着他—— “好。” 第七章 “你跟少爷在交往吗?” 面对阿妹姨的殷殷探问,恩希有些尴尬,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跟阿姨说实话,恩希,你跟少爷现在究竟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啊? 恩希敛眸,粉颊赧红。请记住我们的网址:http://bbs.qunliao 从美国回台湾后,她便搬回自己住的小窝,夏风见也住回公司附近那间豪宅公寓,咖啡店重新开张,他公司的事又忙,两人照理说难得能见面。 但他们却是天天见面,他下班后,总会来她店里坐一坐,咖啡公休时,她也会亲自送便当到他公司,在办公室里陪他。 偶尔两人都有空档,便会相偕出游,吃饭、看电影、踏沙踩浪、赏日出日落。 这算怎么回事?当然是……谈恋爱啊! 只是她本来一直想保持低调的,没想到这消息却从公司传回夏家,两人才刚交往一个多月,阿妹姨便消息灵通地得知,趁着出门购物的空档,前来咖啡店找她问清楚。 果然纸包不住火啊! 恩希甜蜜地叹息。“阿妹姨,不是我故意瞒你,是我本来不想这么早就公开的,我想等我们俩感情稳定一点,再跟你说。” “这么说你跟少爷真的在交往?”李阿妹确定消息无误,神情掩不住震撼。“我没有想到你们会……你跟少爷,你们……” “很不相配?”恩希大概猜出阿妹姨想说什么。 “也不是说不配,你别误会,阿姨不是这意思。”李阿妹怕她胡思乱想,慌张地解释。“我是说,你一直这么乖,谨守本分,少爷他却是……他,唉 !他这几年真的变了很多。” “阿妹姨的意思是,他变坏了?”恩希调皮地眨眼。 “也不是说有多坏啦,但是……你应该懂我的意思。”李阿妹显得很为难。 恩希淡淡一笑。她确实懂得阿妹姨的疑虑,她和夏风见,一个恬静,一个狂野;一个温和,一个嚣张;一个出身平凡,一个却是豪门阔少,不论是性格或背景,都像来自两个世界。 别说外人看他们不般配,应连她自己,到现在也很难相信两人竟会走在一起。 “你跟阿妹姨老实说,是不是少爷用了什么心机哄你?”李阿妹面露担忧。“他是不是……他没随便碰你吧?” 恩希闻言,先是一愣,继而恍然,耳际烘热。“阿妹姨你别乱想,风见他……不是那种人。” “所以你没跟他上床?” “没有啦!”她窘得娇嗔。 李阿妹这才稍稍松口气,歉意地拍拍她的手。“恩希,你别怪阿姨这样问你,实在是……少爷的纪录不良,他这几年的风流帐真的数不完,还常常连人家的名字都没弄清楚就上床,他对女人根本就没在用心。” “阿妹姨是怕他对我,也只是玩玩而已?”恩希问得直率。 李阿妹一窒,长长地叹息。“我怕你年轻经验浅,又刚跟男朋友分手,才会一时糊涂。” “我不糊涂。”恩希语气坚定。“阿妹姨,我想得很清楚,我承认小刀的事让我很伤心,但是风见他……”她停顿,想起近日与他的点点滴滴,不禁浅浅扬笑。“他是真心对我好,我感觉得出来,绝对不是玩玩而已,而且说实在的,我又不是什么天仙美女,他何必要欺骗我的感情呢?” 李阿妹深深地注视她。“那你呢?你喜欢少爷吗?” “嗯,我喜欢。”她毫不犹豫地点头,眼眸灿亮。“阿妹姨你也知道,风见在我心中,一直是很特别的,以前他是我最景仰的少爷,现在他是……一个让我很心动很心动的男人。” 她嗓音轻柔,眼角眉梢,渲梁着如梦似幻的喜悦,李阿妹看得出来那分明是幸福。 这孩子已经陷进去了! 李阿妹无奈地寻思,为恩希欣喜,更为她忧虑,只盼那个浪荡不羁的大少爷,给的是毫无虚假的真情。 “听我说,恩希,有件事我以前没告诉你,是因为少爷警告过大家不行说,但现在既然你们在交往,我想我应该提醒你。” “什么事?”恩希听出李阿妹口气不寻常,微微蹙眉。 李阿妹神色不定,像是在犹豫着是否该吐露这个保守多年的秘密,最后,对好友独生女的关怀还是强过身为下人的忠诚。 “少爷这几年会这样玩女人,我想有部分原因是因为恨。” “恨?”恩希不解。“他恨什么?” “恨女人。”李阿妹意味深长。“其实他被女人抛弃过——” 他曾经被抛弃过。 就在他最孤立无援、四面楚歌的那时候,在他舍弃尊严、屈辱下跑的那一天,他去到当时论及婚嫁的女友身边,以为自己能够寻求一点安慰,得到的却是她冷漠无情的拒绝。 她说自己不跟丧家之犬来往,不能把一生一世陪葬在一个没有前途的男人身上,她也是出身世家,从小享受奢华荣宠,她天生是贵公主,做不来平凡女。 她宣布与他分手,转身抛下他离去,当时的他,感觉自己犹如被遗弃在荒漠,周遭不见人烟,连一滴水都求不得。 那是他此生最绝望的时刻,曾经柔软的心,从此逐渐冷硬,到后来,他几乎不得得自己温柔过。 直到恩希出现,他才怅然忆起,原来他也曾是个善良温纯的好人,他有人性、有感情,他被当成偶像,受到仰慕。 是恩希唤回他、软化他,她令他笑,给他快乐。 所以他无论如何都必须留住她,绝对不能失去她…… “张秘书,你说这个好看,还是这个好?” 这天,张秘书送公文进老板办公室外,发现他很难得地没在认真工作,而是热切地在逛购物网站,还一本正经地询问她的意见。 “恩希不喜欢太张扬的东西,可是我又不想送那种没格调的便宜货,你看这两条手机链,都是名家设计的,哪一款比较好看?” 张秘书眨眨眼,不敢相信这个男人竟会为区区一条手机链犹豫不决。 “这种小事,我来办不就好了?”她试探地问。 “这可不行。是给恩希的东西,一定要我亲自买。”夏风见坚持。 张秘书表面镇定,心海早已掀起惊涛骇浪。这个连约会对象的名字都常常弄混的男人,居然会亲自挑礼物送女朋友? 话说回来,她也从不记得这个放纵的老板什么时候有过正式的“女朋友”,对他而言,那些不过都是陪他打发时间的女伴。 看来这个罗恩希,很不简单呢! “我觉得这条比较好,比较适合罗小姐清新的气持。”她表示意见。 “这条吗?好!”夏风见点点头,接受她的提议。“顺便也订一条男款的,这样就成双成对了。”他兴致勃勃地下订,笑容爽朗,仿佛跟女友的手机挂对链,是多么值得庆贺的喜事。 看他喜气洋洋模样,张秘书忍不住偷笑,没想到这个冷酷老板热恋起来也会像个幼稚的大男孩。 “对了,这个行销公关部送上来的慈善捐款明细。”她递出一叠文件。“请总经理签名。” “嗯。”夏风见下完订单,接过公文来瞧,为了改善企业形象,公司每年都会固定捐款。 “还有这份,是你个人的捐款明细。”张秘书递出另一张清单。 夏风见扫一眼。“金额太少了,都加倍吧。” “加倍?”张秘书一愣。“可是这是一笔不小的数目耶。” “就从我的薪水扣啊!”夏风见不以为意。“我这个总经理应该不会付不起吧!” 是不会啦,不过很少业界老板会拿私人薪资做公益,通常都是从公款中挪用。总经理这几年默默捐款行善已经让她很惊讶了,现在居然还要加倍? 这也是罗恩希对他的影响吗? 张秘书惊疑不定,报告完公事后,她转身离开,迎面正巧遇上来访的恩希。 “罗小姐来找总经理?”她笑问。 “是,我想跟他一起用餐。”恩希略微腼腆地点头,举高手中的餐盒。“他现在有空吗?还是我先在外面等他?” “对罗小姐,我想总经理永远有空。”张秘书笑着回应,她现在已经很清楚了,这女人在老板心目中是第一优先。“请进去吧!他见到你一定很高兴。” 张秘书说得没错,见到恩希,夏风见果然乐不可支,笑容比阳光还灿烂。 他喜孜孜地一把将她揽进怀里,让她坐在自己双腿上,两人亲密接触,她羞得脸颊透红,像颗水嫩嫩的桃子,令人垂涎欲滴。 “你很讨厌耶。”她想挣脱,他却牢牢扣着,她拿他没辙,只能娇嗔。“这样被人看见了,像什么话?” “谁那么大胆敢随便闯进来?”他笑,用力啄她嫩脸一口。“我马上开除他!” “哪有这么不讲理的老板啊?”她娇睨他。“还有,哪有人办公时候,还跟女朋友……这样?”她都不好意思说了。 “怎样?”夏风见偏要逼他说,笑咪咪地瞧着她,又爱又怜,忍不住又亲一口。“我就喜欢你坐在我腿上,这样我工作效率才会高。”他一面调笑,一面提笔在公文上签字。 恩希无奈,只能佩服他在如此不便的姿势下,还能挥洒自如地签名。 其实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坐他腿上了,每回她来公司探班,他总是找各种理由与她亲近,就算实在忙着工作,他也要她坐在一旁的沙发上听音乐看杂志,陪伴着他。 说起来他们还真是一对黏tt的情侣,有时她自己想想,都觉得不妥。 “我每个礼拜公休,都来你们公司找你,其他人看到会不会觉得很奇怪啊?”她轻声探问。“他们会不会觉得你这个老板公私不分?” “那又怎样?我是老板,谁敢管我?”他姿态狂妄。 “你喔。”恩希拿手指轻轻点他额头。“我还是觉得不好,以后还是等你下班,我们再约好了?” “不行,我反对!”夏风见抗议,搂着她的双臂占有似的圈紧。“我等不到下班,我要时时见到你。” “但我毕竟不是你们公司员工,经常过不定期打扰不好吧?”她犹豫。 “那你就把咖啡店关了,看是要来当我的助理或秘书,我保证高薪聘你!”他豪迈地许诺。 “谁要拿你的薪水啊?”她没好气地白他一眼。“而且你已经有叶特助跟张秘书了,他们工作能力都那么强,我哪能比得上?” “你以为我真让你来工作?你肯做,我还舍不得呢!”他低下脸,鼻尖与她相摩。“是要你来陪我,你就坐在我办公室里,让我随时看见你就好。” “那就更不像话了。”她轻轻喘息,动情地与他厮磨,却没忘了理智。“哪有人上班的时候,女朋友一直陪在旁边的?” “就说了我是总经理,是这家公司最大的股东!谁敢管我?” “就是因为你是老板,才要以身作则啊!你总不希望员工也带女朋友来上班吧?” 她话说得合情合理,他无法反驳,只能耍赖。 “可是我想每天都见到你。” “我们现在也几乎是天天相见啊。” “不够不够!一天才见那几个小时,怎么够?” “几个小时还不够,难得你想我们俩当连体婴,时时刻刻黏在一起吗?” “如果可以,我还真想这么做!”他笑望她,星眸熠熠闪亮。“我想把你收进口袋里,随时随地拿出来玩。” “吼,你把我当玩具喔?”她不依地调皮他肩膀。 他呵呵笑。“玩具能这样亲亲抱抱吗?” “你……”她羞得说不出话来。 “难道你不想时时刻刻都跟我在一起吗?”他挑逗地舔她耳垂,轻轻咬了咬。 “别这样……”她身子发烫。 感觉到她火热的体温,他更加情动,理下脸,吸吮她柔软的唇瓣,他吻得激情、吻得忘我,大手不知不觉深入她衣襟,握住那浑圆的椒乳。 “你别这样……”她喃喃低语,阵阵轻颤。“风见……” 这声娇柔的叫唤,霎时惊凛他的理智,他深呼吸,好不容易压下腹间翻腾的情欲。 “对不起,吓到你了吗?”他爱怜地放开她,替她理好衣襟,梳顺微乱的发丝。 她敛眸不敢看他,而他望着他嫣红的脸蛋,胸口悸动不止。 老天,他好想要她! 包括在拉斯维加斯那天晚上,君羊聊独家,几次他都着点把持不住理智当场要了她,怕惊着她,他都硬生生忍住,自己的形象已经够糟了,他不希望她认为他是个镇日只想着纵欲狂欢的花花公子,她太单纯、太美好,于是他希望自己在她眼里也能是个谦谦君子。 可是当个守礼自持的君子,真的很难,这些日子,他忍得好苦啊! 夏风见自嘲地寻思,咳嗽两声,再问一次。“恩希,你真的不愿意来当我的助理吗?” “别闹了啦!大少爷,你这样想整天绑住我,难道是怕我不见吗?”她开玩笑。 谁知他听了,神色一变,异常认真。“女人的心是海底针,说变就变,你今天说爱我,说不定明天转身就走。” “我才不会!” “很难说。” 恩希怔住,见他神情忧郁,想起阿妹姨吐露的秘密,心弦一牵,她温柔地轻抚他脸庞。“我不会那样的,风见,我不是那个女人。” 他一震。 她看出他的惊骇,浅浅一笑。“阿妹姨都告诉我了,她说你恨女人,要我小心点。” 夏风见僵住。“她都……说了些什么?” “她说你被以前的女朋友背叛过。”恩希柔声低语。“她在你最困难的时候,离开了你,你很伤心。” “我没伤心!”他硬气地否认。 到现在他还要在她面前装强悍吗? 恩希心疼地叹息,倾身勾搂恋人的肩头,半边脸蛋埋在他颈窝。“反正我只想告诉你,我跟她不一样,我不会那样对待你。” 夏风见震颤,感觉到她绵密的情意,胸口一拧,双臂紧紧圈抱她。“我知道你不像她那么势利,连那种来历不明的穷小子,你都愿意委身下嫁……”他蓦地住口,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提起小刀,两人一时都觉得尴尬,沉默不语,半晌,夏风见才鼓起勇气开口。“你说不会离开我,可如果我……如果我做错了事,惹你伤心呢?” “谁不会做错事?感情再好的情侣,也会吵架啊!只要我们吵过以后,把事情解释清楚就好了。” “如果解释不清楚呢?”有些事,是说不分明的,有些错,铸下了就难以弥补。 “如果是我错,我就跟你道歉,如果是你不对……” “我会道歉!”他低头看她,急切地保证。“我会跟你赔罪,你要我怎么做都好,只要你不生气。” “我看起来是度量那么狭小的人吗?”她假作懊恼地嘟嘴。“不是我自夸,我脾气自温和的,很少生气。” “我知道你不是那种无理取闹的女人。”夏风见怅惘地低语,她待他愈是深情体贴,他愈是惶惑不安,深怕有一天她会得丑陋的真相…… “嫁给我吧!恩希。”一股突如其来的冲动促使他开口求婚。“做我的老婆!” 恩希整个呆住,不敢相信。“你说什么?” “我请你嫁给我。”擒住她的双眼,灼烧着热情烈焰。 “可是……会、会不会太快了?”她慌得口齿不清。“我们才交住多久?” “不用马上结婚,只要你答应嫁给我,只要答应就好。”他热烈地请求。“说yes,恩希,yes?” 她怔望他,虽然不明白他为何如此急着求婚,但隐约察觉到他正努力压抑着某种恐慌的情绪。她想,大概是他过去受的情伤,仍未完全痊愈。 她亲亲他的颊,心房忽地漫开一阵甜蜜的酸楚。她可怜的爱人,她真舍不得他从前必须独自面对那般凄凉的处境,她真希望自己当时能陪在他身边,给他支持的力量。 她看着他,嫣然一笑,然后将唇贴在他耳畔,送出最缠绵的爱语—— “yes, i love you。” 晚上,两人吃过热腾腾的火锅晚餐,夏风见开车送恩希回家,她邀请他进屋喝怀茶,顺便给他看她珍藏的他的笔记。 “你真的都留下来了。”他翻阅自己从前的读书笔记,边看边觉得讶异,有很多念书时期的想法,现在重温,分外感到趣味。 “你看你,以前上课都不专心,偷偷画漫画。”她指出他画的那个喝足球的小人,盈盈取笑他。 他自己也觉得好笑,仔细回忆片刻。“我想起来了!我国二那年的数学老师是个外省人,乡音很重,我懒得听他说什么,就自己随便乱涂乱画。” “你都不听课,数学成绩还那么好!”她半羡慕半哀怨。 他笑着揽过她的脸蛋亲一下。“那是因为我很认真地自学啊!你没看见我参考书上的每一题习题都做了?” “是啊,我有发现。”所以她也学着他,努力计算所有的练习题。 恩希微笑,跟着他一起浏览笔记,脑海忽地闪过一些画面。“对了,你记得你以前教过我怎么开根号吗?” “我教过你?”夏风见可真的不记得了。他少年时算是成绩优秀的,在班上经常教同学,就是忘记自己也教过家里佣人的小女儿。 “我那时候数学考不及格,被我妈痛骂,你不但把自己的参考书跟笔记都搬来送给我,还一题一题教我订正考卷。”她笑着回忆当时情景,倍感甜蜜。“我记得你教我开根号,四开根号是正负二,根号十六是正负四,根号一百是正负十……然后我问你,如果是负数,也可以开根号吗?” “你才国中就想学负数开根号,挺好学的嘛。”他谐谑地赞她,揉揉她的头。 “你那时候也是这么说。”她笑,很自然地倚在他肩头。“你告诉我,负数开根号那是高中数学,必须先认识虚数,我问你什么是虚数?你说,虚数存在也不存在,那是数学家的浪漫,他们希望世界上每道问题都有解,所以便自己创造了梦幻的虚数。你说啊,虚数就是个梦,是个理想,要我以后学到的时候,就把它放在‘这里’。” 说着,恩希指指自己的胸口。“后来我妈辞掉了你家的工作,我再也没机会见到你,可是当我高中在学校学到虚数概念时,我第一个想到的是你。”她仰起脸,甜甜地凝望最心爱的男人。“对我来说,你就是我的浪漫,是存在在我心中的梦想,我用脑袋记忆所有的事物,却用‘这里’记着你。” 她用脑袋记忆一切,却用“心”记着他! 夏风见震撼,脑口席卷狂风暴雨,强烈震动着,他盯着恩希,千言万语在唇边吞吐。“你为什么……你怎么能这样看我?我根本没你想像的这么好、这么特别,我是个……再平凡不过的人。” 他只是凡人,愧为她的偶像! 她却用痴恋的眼神瞅着他,玉手爱怜地抚过他脸庞。“不管你特别也好、平凡也好,总之我现在爱上你了,说不定从你教我数学那时候,我就一直爱着你了。” 他蓦地拥抱她,眼眸漫涌一阵酸意。“不要离开我!恩希,答应我,永远留在我身边。” “我不是都说yes了吗?”她在他怀里轻叹。“除了你身边,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去哪能里?” 她能去的地方可多了,而他真怕自己留不住她。 夏风见心慌意乱,拥着她,像拥着一个随时会消失的梦,他低下头,深深地吻她,以自己的唇膜拜她每一寸肌肤。 而她婉转相迎,小手羞涩地抚摸他阳刚的胸膛,舌尖与他的纠缠相吮。 他气息粗重,眼看又要压不下翻腾的欲望,摇摇头,拼命凝聚残余的理智。“对不起,恩希,我又犯规了……” 他起身,想离开她,她却用双手勾住他脖子,明眸妩媚。“没关系。” 没关系?这意思是? 他心跳狂野,几欲蹦出胸口。 她倾过脸,轻轻地舔他下唇,希望擦过他脸颊,调皮地含住他耳垂。 他全身僵硬,哑着嗓子警告。“你在玩火。” 她娇声一笑。“我知道。” “你会后悔。”他呻吟地把脸埋进她双峰之间。 “我不会。”她拔抚他头发。 “你真的愿意给我?” “……嗯,我什么都给你。” 她愿意给他,什么都给,她的人、她的心,她的一切。 这夜,一男一女,两具性感的胴体热烈地在小屋里缠绵,一夜激情,情火熊熊不灭—— 第八章 我什么都给你。 “罗恩希,你害不害臊?这种恶心的话你都说得出来?” 恩希娇声自语,忆起那个火热的夜晚,身子又跟着热了,脸颊烧烧的,连眼眸都像要融化出水。 “讨厌,真的好丢脸喔。”香艳刺激的画面不停在脑海重播,她觉得好羞,双手捧住自己的脸颊,自嗔自怨。 但其实,她更感到一股难以言喻的喜悦,好开心、好幸福,一颗心梦游似地悬在高空。 “恩希,嫁给我,做我的老婆。”她半装着夏见风的声调,复述他求爱的对白,说着,扑哧一笑。 她真的疯了!自从那夜之后,整个人痴痴癫癫,经常做事做到一增就发起呆来,要不就自言自语,自己演上一出浪漫爱情戏码。 疯了,真的疯了,要是被别人看到,该有多丢人! 可是她真的好想找个人分享此刻的幸福喔! 一念及此,恩希蓦地怅惘,原本揉着面团的动作慢下来了,渐渐停止,她跌坐进椅子,怔怔地发呆。 从小到大,都跟母亲相依为命,父亲很早就丢下她们,另组家庭,而妈妈为了养活她,经常换工作,她也不得不跟着四处漂泊。 她转过好几间学校,同学后来都失去联络,之后出社会工作,为了照顾生病的母亲,她更没时间心力跟朋友来往。 小刀,就是她最好的朋友。 两人分手后之后,他就离开咖啡店,从此不知去向。 不晓得他现在过得好不好?他是跟雨天小姐在一起吗?他们也一样这样幸福吗? 恩希心念一动,拿起手机,按下速拨键,铃声响了好久,都没人接,最后转入语音信箱。 她深吸一口气。“小刀,我是恩希。我是……我是打来跟你问好的,你现在过得好吗?我想告诉你,我很好、很快乐。忽然觉得之前那样把你赶离开,很不应该,我们做不成夫妻,是可以做朋友,对吗?我说过,你是我重要的家人,自从妈妈去世后,你对我来说就像哥哥一样,一个很好很体贴的哥哥……小刀,我想你,你回我电话吧!我有好多事想告诉你,也想听你说你现在的生活。记得call我喔!我等你。” 挂断电话后,恩希不禁微笑,心房角落有片乌云仿佛散了,她觉得自己好无聊,之前干么要为了雨天小姐的事,发那么大的脾气呢?为什么要说自己从此以后不想再见到小刀?他们还是可以见面,可以当朋友的嘛。 于是,她耐心地等小刀回电,她想他可能需要一段时间整理心情,只是没想到这一等,她就等上两个礼拜,而且等到的不是他本人,是雨天小姐。 这是个慵懒的午后,阳光明媚地照进咖啡馆内,店内散坐着两、三个常客。 恩希正坐在吧台边记帐,耳畔忽地传来叮铃声响,她笑盈盈地抬头喊:“欢迎光临!” 走进来的是一个女人,半长的细发飘在肩际,细致的发箍强调出她鹅蛋秀颜,她的气质一如既往的优雅,眼神蕴着忧郁。 她是雨天小姐,恩希还是初次在晴天看到她。 “罗小姐,我能跟你说几句话吗?”雨天小姐的声音清清柔柔,很好听。 “当然可以啊。”恩希浅笑,领着她在最隐僻的位置坐下。“还是喝我们的今日特调吗?我煮咖啡的技术没有小刀好,你可别失望唷。” 她煮了咖啡,又给店里几个客人都加了柠檬水,才端着咖啡来到雨天小姐这桌,在对面落坐。 “你跟小刀过得好吗?我前阵子有电话留言给他,不知道他有没有听到?” 雨天小姐点头。“他听到了,所以我今天才来。” “为什么他自己不来?”恩希蹙眉。“他该不会在对我生气吧?” “不!他怎么可能对你生气?”雨天小姐急忙否认。“做错事的人是我!他……他气的人是我。” “他气你?”恩希讶异。“为什么?” 雨天小姐没立刻回答,沉默片刻,跟着悠悠叹息。“我先跟你自我介绍吧,罗小姐,我姓岳,山岳的岳,岳清荷。” “清丽的荷花。”恩希咀嚼这个名,嫣然一笑。“很好听的名字,岳小姐,跟你的气质很合。” 岳清荷无语,只是自嘲地一哂。 恩希察觉到她低落的心情,忍不住同情。“岳小姐,你今天来找我,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我以为我想跟小刀重修旧好吗?不是的,我只是想跟他当朋友,我现在已经有男朋友了,他也……他前阵子也求婚了。” “求婚?”岳清荷一震,骇然扬眸。“你是说夏见风吗?” “你怎么知道他?”恩希好奇,想了想,赫然微笑。“是小刀告诉你的吗?” 岳清荷咬唇,端起咖啡啜饮,像是要镇定自己起伏不安的情绪。“意飞……我是说小刀,他没告诉我有益于夏见风的事,夏见风是自己找上我的。” “风见找上你?”恩希疑惑。“怎么回事?” 岳清荷身子僵凝、神情严肃。“这故事说来很长,罗小姐,其实小刀的本名叫沈意飞,他跟我……我们以前曾经是夫妻。” “什么?”恩希惊骇。“你们结过婚?” 岳清荷敛眸。“是,我们结婚又离婚,后来他失踪,我花了很长的时间才找到他,才发现他失忆了,在你这边工作,而你们又……感情很好。” “所以你每次来这里,都是为了小刀?你明明认识他,却又装作不认识……”恩希恍然大悟,怪不得雨天小姐每次出现,总是若有忧愁,她一定很苦吧?曾经最亲密的枕边人竟然不识得自己,还跟另一个女人论及婚嫁。“对不起,我不晓得是这样。” 岳清荷听到恩希对自己道歉,又是惊奇,又是惆怅,定定地瞧着她。“你真是个很善良的女人,怪不得意飞喜欢你。” 恩希怕她乱想,连忙摇手。“他真正爱的人,应该是你啦!我跟他……嗯,其实现在想想,比较像是伙伴吧。” “你不用安慰我,罗小姐,意飞是怎么对你的,我看得很清楚。”岳清荷微笑低语,明眸却渲染忧伤。“至于我跟他之间……我们的纠葛太深了,一时也说不清,总之他在失忆以前,已经是很恨我的,现在恢复记忆,就更讨厌我了。” 恩希无语,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眼前这个哀伤的女人。“所以小刀现在已经想起过去的事了?” “嗯,他已经都想起来了。”岳清荷顿了顿,忽地用力咬唇,一滴珠泪坠落。“罗小姐,你真是个好女人,可是我……却做了不可原谅的事,我对不起意飞,也对不起你。” 恩希见她落泪,吓了跳,焦急地安慰。“你不用这样啊,你没有错什么,真的不用这样,小刀跟你上床也是情难自禁,怎么能怪你?” “不对,你们两个会结不成婚,都是我害的!”岳清荷哽咽。“那天意飞跟我上床不是自愿的,他是被下药的!” “你说他被下药?”恩希骇然惊叫,高亢的嗓门心动店内其他客人,她看了看周遭,一一送去歉意的微笑,这才将视线转回岳清荷身上。“到底是怎么回事?请你说清楚。”她压低嗓音。 岳清荷抹去眼泪,努力寻回冷静。“我不是跟你说,是夏见风主动找上我吗?他派人调查意飞的来历,发现我们过去的牵扯,所以找上我,希望我跟他合作。” 不祥的念头倏地窜过恩希脑海,但她不愿捉住,不愿深思那可怕的猜想,她只是僵坐着,听岳清荷说明真相。 “他说他想得到你,而我也想意飞重新爱上我,所以我们应该合作,拆散你们。我本来犹豫着不肯答应,没想到那天晚上,他趁我来咖啡店找意飞,不知道叫谁在我们饮料里下安眠药,等我们俩清醒过来的时候,才发现我们赤裸地趟在床上……” “不可能!”恩希尖声打断岳清荷,脸色惨白、菱唇轻颤。“岳小姐,我想你一定是哪里搞错了,风见不是那种人,他不会做出那么卑鄙的事。” 岳清荷同情地望她。“我知道你很难接受这个事实,但我说的是真的。” “不可能是真的!”恩希猛然拍案而起。这回,她再也顾不得会惊扰店内客人了,声色俱厉。“岳小姐,我不管你跟小刀是什么关系,这不干我的事,但我绝对不准你这样污蔑风见,请你马上离开!” “罗小姐,请你冷静点的我说……” “你出去!” “罗小姐……” “出去!” 恩希全身激颤,几乎失去理智,她从未如此愤怒过,不为自己,是为自己最珍爱的男人,她不允许任何人抹黑他! 岳清荷看她这般激动,一时也怀疑自己做错了,她下定决心揭穿丑陋的真相,会不会反而造成更大的伤害? 但为了意飞,她非这么做不可啊! “罗小姐,我知道我现在这么说,你可能会觉得我矫情,但我是……不希望你被人骗了,而且你跟意飞,你们很适合,或许你们可以破镜重圆。”她闭了闭眸,尽力排遣胸臆的愁绪,然后打开皮包,取出一支录音笔。“这里头有我夏先生谈话录音,你听听看。” 她按下播放键,清晰的声音流泄,恩希悚然震住,听出那低沉冷冽的男声,确实属于自己的恋人—— 你不是想重新得到他的爱吗?他已经忘了你了!而且正准备跟另一个女人结婚,如果不是用这种方式,你认为自己还有希望回到他身边吗?你不说,我不说,没有人会知道真相。跟我合作吧!我们各取所需,这件事就当是永远不能说的秘密。 恩希听着录音,泪水无声地奔流,心房冻结,宛若一片毫无生气的雪原。 “这不可能,他不可能做出这种事……”她凄楚地呢喃,这一刻,好希望自己聋了,就不必听见这些残酷的言语。 她深爱又仰慕的男人,竟然导演了这样一出戏,不只陷害小刀,还威胁另一个无辜的女人! 巨大的悲痛排山倒海袭来,她在浪涛里挣扎着、残喘着,终于,再也抵挡不住,身子摇晃地往后倒—— 她晕过去了。 当恩希醒来的时候,最初映入眼帘的,是夏见风满是焦虑与关怀的脸庞,见她醒了,他才松了一口气。 “你醒了,感觉怎样?有哪里不舒服吗?”他柔声问。 “我在哪儿?” “在医院,要不要喝杯水?” 她不说话,只是怔傻地看着他,眼眶逐渐泛红。 他倒水回来,瞥见她泪颜楚楚,脸色跟着发白,颤着手,将水杯递给她。 她不喝,半坐起身,直视他。 他咬牙别过脸。“是岳清荷送你来医院的,她都……跟你说了吗?” “是,她都跟我说了。”她嗓音发颤。“她还把你们那天的谈话都录音起来,我听过了,那是你的声音没错。” 意思是证据确凿,他别想再狡辩吗? 夏见风苦涩地抿唇,从岳清荷打电话他来医院,他便知道情况不妙。 “你怎么能做出那种事?”恩希质问,语气透着强烈的失望。 他听出来了,胸口一拧,蓦地握住她的手。“恩希,你听我说,我会那样做是不得已的,我只是想……” “你想拆散我跟小刀,好让我跟你在一起,对吗?”她一语道破他的用心。 他窒住,半晌,惭愧地点头。 她冷淡地挣脱他的手。“原来小刀并没有背叛我,是你布局欺骗我,我也真够傻,居然就这样上了你的当。” 他一凛。“恩希,你听我说……” “你还想说什么?说你这样做是因为爱我吗?因为你想要我,就使出这种卑鄙手段,陷害小刀,让我气他、赶走他,你还威胁岳小姐不准跟我坦白真相,你明知道她最痛的就是她爱的男人恨她,却还拿这点去威胁她,你怎么……怎么可以那么坏?”话说到这儿,她情绪再度震荡,眼眸酸酸地蕴泪。 那剔透的眼泪,落在夏见风心上,他胸口痛着,满腔言语想说,却不知如何吐出口。 天大的秘密也有戳破的一天,他知道,但事到临头,他才恍然大悟自己做的心理准备永远不够,他无法面对她凛然的责备。 恩希长长地瞪他一眼,接着下床。 “你要去哪儿?”他惊慌。 “回家。”她背脊挺直。“我要好好想一想,我们暂时别见面。” 这意思是她考虑跟他分手吗?她要离开他? 强烈的惊惧捉住夏见风,他蓦地伸手扣住她手腕。“我不准你走!” 她闻言,回头气恼地瞪他。“你凭什么不准?” “凭你肚子里有我的孩子!凭我是孩子的爸爸!”他不顾一切地嘶吼,不管急诊室内还躺着其他病人。 恩希骇然震住。 她怀孕了。 当她昏倒送医时,医生替她做过检查,发现她已经有了三周的身孕。 恩希不知自己该怎么面对这接踵而来的一切,她震惊不安、仓皇无助,直到夏见风将她带回自己的住处时,她仍处在失神的状态。 他将她安顿在客房,为她换过崭新的床单枕套,准备盥洗用具,又冲了一杯热热的牛奶,服侍得她无微不至。 “医生说怀孕初期要特别注意,你暂时把咖啡店关了,先住在我这里安胎吧。我会请李管家派个女佣过来照顾你,还是你想要她亲自来陪你?” “你说什么?”恩希乍然回神。“你要我住在这里?” 夏见风点头。“你在我这边有人照料,我也比较放心。” “我不住这里!”她气愤宣称。“我要回家。” 夏见风挡在卧房门前。“我说过了,恩希,我不会让你走。” “你这是……软禁我的意思吗?”她不敢相信。“你不可以把我关在这里。” 他眸光一黯,语气却坚定。“我可以,我也会这么做。” 她愤然瞠视他。“你疯了!” “不管你怎么说,总之我不会让你走。”他强硬地声明。 她气坏了,娇躯阵阵颤栗。“你怎么能这么对我?我一直全心全意地相信你,相信你绝不是大家口中那个坏男人,我跟每个人说你是善良的,可是你……你竟然安排那种骗局冤枉小刀、威胁岳小姐,现在又想把我关在这里……你是不是疯了?夏见风,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醒一醒!” “我很清醒。”他面无表情。“如果你很介意我对沈意飞跟岳清荷做的事,我跟你道歉,我也愿意跟他们两个道歉。” “你道歉又有什么用?大错都已经铸成了。” “你说得对,事情已经无可挽回了,不过我不会后悔。” “你说什么?”她怀疑自己听错了。 “我说,我不后悔。”他直视她,眼神深沉,藏着些许她看不懂的悒郁。“你骂我卑鄙也好,说我不择手段也行,这些年我一直都这么走过来的,这世上有很多事情,本来就不是你想像的那么美好。” 恩希听了,怔怔地流泪。“我知道这世界并不是那么美好,我也知道有丑陋肮脏的一面,可是我没想到你对我也会用手段……你害我冤枉小刀,你知道我那天在电话里跟他说了多么无情的话吗?我要他走,说我对他很失望,再也不想见到他,在我最寂寞无助的时候,是他鼓励我支持我,可是我却对他说那种话……” 她哽咽,愈想愈伤心,忽地展臂推开挡在门前的高大身躯。“你走开,我要去见小刀,我一定要跟他见一面,我要见他……” 她啜啜啜泣,哭喊着要去见另一个男人,夏见风只觉得胸口顿时紧缩,空气都被抽光了,不能呼吸。 “我不准你见他!”他厉声警告。“我不准你再离开我一步。” “我要见他,你走开……” “我说不准!” 他囚禁了她! 连他自己也料想不到自己会采取那么激烈的手段,但当她说要走的时候,当她哭喊着说要去见旧情人一面的时候,他慌了、乱了,很怕她就此一去不回头,他知道自己不能失去她,于是毅然挡住她,甚至关住她。 他将她反锁在客房内,隔天便请李管家调来一个女佣服侍她,他告诉她,那个女佣家里贫穷,父母都生病,如果她逃了,他便开除那个女佣,而且绝对会让那个女孩找不到其他工作。 “我说得出,就做得到。”他对她撂下冰冷的威胁。 而她当时回看他的眼神,令他心寒到底。 那眼神,除了伤心,反抗,更有有鄙夷,虽然他也明白自己这种威胁一说出口,从此在她心目中便成了卑劣小人,但他还是说了。 他的心很痛。 他曾对她许下诺言,为了她,他会努力变成一个好男人,如她记忆中那般温纯美好,可他不但没做到,还变本加厉地使坏。 他伤透了她,自己的心也因而更痛…… “可是我一定得这么做,恩希,你懂吗?”夏见风喃喃自语,手上握着一个绒布珠宝盒。 这里头有一组对戒,是他特别订做的,原本打算正式对她求婚,哪知就那么巧,那天她便昏厥入院。 到现在他仍未送出这枚定情戒环,没有机会,也提不起勇气。 因为最近的她,对他好冷,冷到他脸上的表情都忍不住僵化…… “少爷,晚餐准备好了。”女佣来敲他房门。 他将珠宝盒收进抽屉,走出卧房。“恩希呢?” “小姐今天一天都孕吐得很厉害,她说她吃不下。” “那怎么行?”夏见风蹙眉,来到恩希房门前倾听动静,房内好安静,安静得令他心慌,连忙敲门。“恩希,我进来了。” 他推开房门,室内光线幽暗,她只开了一盏床头小灯,坐在床畔沉思。 他走向她,低声问:“听说你今天都没吃东西,很不舒服吗?” 她动也不动,不回答,仿佛没听见他说话。 “恩希,要不要试试看吃点苏打饼干?我上网查,有些妈妈说这样对防止孕吐还满有效的,或者吃点酸梅?” 她依然不吭声,垂落眼睫。 漠视他漠视得很彻底啊! 夏见风苦笑。“不然先吃饼干看看好了。”他扬声吩咐女佣撤了晚餐料理,只要苏打饼和酸梅汤。“走吧,出来吃点东西,人家辛苦准备的。” 他不提自己,只说女佣辛劳,果然恩希迟疑了一下,随他起身。 他牵她的手,她没抗拒,跟他来到餐桌前坐下。 恩希试着喝一口酸梅汤,不觉得反胃,又咬了一小块苏打,慢慢咽下。 他松口气,微微一笑。“看起来你的胃不排斥这两样东西,太好了。” 她瞥他一眼,见他跟自己一样只吃苏打饼和酸梅汤,秀眉一颦。“你怎么不吃饭?不是有煮吗?” “我也吃不下,吃这个就好。”他笑着咬饼干。 她咬咬唇,不想过问,还是忍不住开口。“这样不行,你要多吃点,不然没体力工作。” 她关心他! 夏见风闻言狂喜,她终究对他有几分关怀,他感动得嗓音微哑。“我们是宝宝的爸爸妈妈,当然应该同甘共苦,你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他一凛,没好气地瞪他。“我吐你也吐吗?” 他愣了愣。“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自己代替你孕吐。” 这话说得太温柔,太深情,恩希窒闷,胸臆翻腾复杂情绪,她蓦地站起身。 “你去哪儿?”他急忙拉住她。 她神情冷漠。“我吃饱了,先回房了。” 才吃两片饼干就说饱了?夏见风担忧,脑海念头闪动,思索该怎样逗她开心。“恩希,你跟我来。” 他将不情愿的她拖进一间小房间,这里本来堆着杂物,他前两天趁着休假亲自清扫过了,焕然一新。 “这间我打算布置成婴儿房,你瞧,我婴儿床都买好了。”他指着一张崭新的木质摇篮。“还有这些,我今天下班买的。” 他抱起搁在墙角的购物袋,一一翻拣里头的东西给她瞧,有婴儿床垫、被褥、可爱的婴儿海报、色彩鲜明的吊饰等等。 “我想改天你身体好一些,我们可以一起出门逛逛,买些宝宝的用品,衣服、袜子、围兜、小鞋,我今天在婴儿用品床看到好多很可爱的呢!”他兴高采烈与她分享。 恩希默默听着,环顾房内,玉指轻轻抚摸过摇篮光滑的木架,她闭上眼,想像宝宝诞生后,就睡在这张小床上,而她跟夏见风会拿着各式小玩意儿逗宝宝笑,有一天,宝宝还会用那娇嫩的嗓音喊着爸爸、妈妈…… 她想着,忽然感到一阵心酸,喉间像梗着什么。 “我考虑拿掉宝宝。”她哑声细语。 “你说什么?!”夏见见震慑,不敢相信。 她扬眸,凝视他的目光忧伤。“我觉得……好像不该生下这个孩子。” “你……什么意思?你要拿掉我们的孩子。不准你这么做!”他厉声嘶喊,湛眸灼烧怒意。 “他不能被你拿来当作留下我的工具,我不希望孩子是在这种情况下出生的。”相对于他的激愤,她显得平静,平静得几乎拧碎他的心。 她怎能这么心狠? “说到底,你就是想见沈意飞对吧?你就是想回到旧情人的身边,所以才想拿掉我们的孩子!” “你没有权利阻止我跟小刀见面……”「群聊社区独家制作」 “我当然有!”强烈的妒意促使他发狂,他粗暴地咆哮,粗暴地扣住她的手腕,扭得她发疼。“你给我听着,罗恩希,我不会允许你离开我的,想都别想!” 她恨恨地瞪他。“你无权囚禁我的人身自由,这是犯罪。” “所以怎样?你要告我吗?那你告我吧!我就算上法庭也不会放你走!”他失控地呛声,双眸闪着可怕的红光,犹如暴走的野兽。 但她并不害怕,只觉得悲哀。“夏见风,你到现在还不肯承认自己做错了吗?你还想错到什么地步?” 是,他是错了!但是做对的事并不能留住她,如果他当个谦谦君子,她老早就已经嫁作人妻了! 一念及此,夏见风忽地热血冲脑,一把拽过恩希,不由分说地掠夺她的唇。 这是个强悍的、野蛮的吻,她感觉自己被蹂躏了,唇痛,心更痛。 “你做什么?”她愤恨地推开他,用力擦自己的唇。 夏见风瞪视她下意识的举动,胸口凉透。这是厌恶吗?她竟然厌恶他的吻? 心头某处受伤了,他强忍着痛,板起冷漠的脸孔。“我只是在警告你认清楚,谁才是你的男人。” 用这种方式?恩希气到全身颤栗。“你不是我的,我也不是你的,我们都是自由的,谁也不属于谁!” “是吗?”他冷哼,猛然钳握她的手,将她拖进自己房里,取出抽屉时的对戒,一只男戒戴在自己手上,女戒则粗鲁地套进她纤细的手指。 “你这是做什么?”她惊吓。 “这戒指是成对的。”他将两人的手摆在一起,要她看清楚。“你记得自己已经答应我的求婚了吗?” 恩希垂眸望向名家设计的白金对戒,两圈交错的指环,嵌着几颗闪亮的碎钻。 她看着,眼眸凝雾。“你以为用这个戒指,就能套住我的人吗?” 他震颤,紧握她的手。“这代表你是我的!” 霸道的宣言,令恩希笑了,满是嘲讽的笑声,听来格外惹人六神无主,她冷冷睇视眼前的男人—— “就算你套信我的人,也套不住我的心。” 第九章 就算套住她的人,也套不住她的心。 她怎能说出如此决绝的话?而他又为何无力反驳? 夏风见黯然寻思,视线移往窗外,定定地看着一片在都市建筑丛林中勉强浮出来喘口气的天空。 就连那么一上片天空,也是阴郁的,浓云密布,与他的心情不谋而合。 夏风见自嘲地扯扯唇,努力想回神,专注于眼前的工作,但一份财务报告看了又看,还是在同一页。 他定不下心,心神不宁。 这阵子他经常像这样发呆,想着被他囚在家里的恩希,因为孕吐又忧郁的关系,最近她真的瘦了很多。 瘦的不只是她的身体,还有她的爱,她对他的信任。 看着她一分一分地清减,他知道,自己正一分一分地失去她。 他心痛她的憔悴,却不知如何是好,要怎么才能让她恢复从前的温恬笑颜?难道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忍痛放手? 放她自由,让她回到沈意飞身边? 他做得到吗? 有人敲门,清脆在敲门声在夏见风耳畔回荡,他萧索地懒得搭理。 张秘书得不到回答,只好自己开门进来,小心翼翼地说话:“总经理,有几份文件,要请你马上签名。” 夏风见没说话,伸接过文件浏览,才看第一份,他便皱拢眉头。 “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计划会超出预算?” “林经理说,他上次已经跟你报告过,因为工程进度延误了。” “我不是告诉他,无论如何要想办法赶上进度吗?” “可是最近天气一直不好,常常下雨,工人们怕危险,也很难叫他们赶工……” “为什么是你来解释?林经理人呢?” “这个……”张秘书有些为难。其实是方才林经理死命求她帮忙说项的,公司上下都看得出夏见风近来心情郁郁,打死也没人敢来烦他,只要一句话不对,说不定便要面临被炒鱿鱼的危机。“他忙着处理这件事,跟客户开会去了。” “开会?”夏风见挑眉,锐利地瞥张秘书一眼。“我看他是不敢自己亲自来跟我说吧?” 张秘书哑然,无措地站在原地。 夏风见冷哼,正想发飙,脑海蓦地浮现恩希微笑的容颜,好似正劝抚着他,千万要控制自己的脾气。 他对她承诺过,要变回记忆中那个湿润善良的好男人,虽然善良这两个字实在跟他八杆子打不着边,但他至少可以学着体谅一些。 他龙飞凤舞地签名,将文件交回张秘书。“帮我转告林经理,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张秘书闻言,好惊讶,没想到一向挑剔严苛的老板,这回竟会轻易放过,而且他明明心情不好,却没因此迁怒旁人。 莫非这男人转性了?是恋爱的神奇魔力吗?这么说全公司员工都该感谢罗恩希了? 她好笑地揣测,捧着文件离去。 夏风见,继续出神,过了好片刻,终于目光一凛,下定决心。 他拿起手机,拨通电话,“岳小姐,我夏见风,我想请问沈意飞的联络方式——” 他答应她见小刀了! 接到夏风见电话通知,恩希一时不敢相信,经过将近三礼拜的冷战,他总算肯让步,她又惊又喜。 他说跟小刀约今天下午三点,在她的咖啡店,要她自己坐计程车过去。 “我以为……你会想回来接我一起去?”她试探地问。 “你也想有跟他独自的时间不是吗?”他语气自嘲。“我晚点再过去。” “谢谢你!” 她感激地挂电话,自从遭他软禁以来,还是初次灿烂地笑开。 她翩然回到房里,梳妆打扮,换上色彩明亮的衣裳,也在脸上匀抹粉底,刷上腮红,让自己苍白的气色显得健康红润些。 她想着见到小刀以后要跟他说什么,首先一定要慎重地道歉,为她自己,也为自己所爱的男人。 他们两个都对不起他,必须求得他的原谅。 然后她要问他,恢复记忆以后过得怎样?他快乐吗?还是烦恼?他跟岳清荷之间究竟怎么回事? 再然后,她要跟他说关于自己怀孕的事,还有她答应风见的求婚…… 一念及此,恩希明朗的笑颜蓦地黯淡。 不知小刀听见这些,会为她高兴,还是气恼?她期盼能得到他真心的祝福,但如果他不能,她该怎么办好呢? 她想着,喜悦之情渐淡,惆怅之意暗生。 一个小时后,她回到许久不见的咖啡馆,打开窗户流通新鲜空气,拿鸡毛掸子拂去餐桌的灰尘。 三点,挂在门扉的风铃准时摇响。 她盈盈笑着回眸,果然看见小刀走进来,他修短了头发,一身西装笔挺,气质阳刚,眼神凛锐,少了从前那股迷蒙的忧郁,多了几分冷冽。 他好像……变了? 恩希怔忡,看着朝她淡淡颔首的男人,忽然觉得很陌生。 这就是雨天小姐口中的沈意飞吗? “小……刀?”她犹豫地唤。 他没回答,静静地打量她半晌,嘴角微微扬笑。“你就是罗恩希?” 她震住。为什么他会这样说话?仿佛他们这才初次相见? “小刀,你……不记得我了吗?” 他凝视她数秒。“很抱歉,我忘了。” 什么?! 恩希惊骇。 小刀不记得她了。 找回从前的回忆后,他的脑子同时洗去失忆期间的记忆,群耳卯独 家制作,医生说这种情形并不多见,很遗憾他正是其中一个案例。 对他而言,他人生的齿轮是从他回复记忆那天重新启动,身为小刀的这两年,或许是一枚遗落的小螺丝钉,却不影响人生的运转。 “我很遗憾不记得你。听说这两年你不但收留我,也对我很好,我一直想好好感谢你。” 她要的,不是他的感谢。 恩希怅然。“你真的完全不记得了吗?来到这里,你什么都没想起来吗?这个咖啡机,是你以前专用的,店里的客人都好爱你煮的咖啡!” 她秀咖啡机给他看,又让他亲手摸每一个他洗过的杯子,他甚至试着煮了咖啡,依然和之前一样浓醇芳香。 可是他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与她的点点滴滴,他一无所悉。 他忘了她! 看着沈意飞陌生的眼神,恩希蓦地感到悲伤,芳心酸酸地揪着,她一直想与小刀再相见,与他分享彼此的喜怒哀乐,就像从前一样,但他已经忘了她了,就好像她在他生命里从不曾出现过。 遭人遗忘,原来是这样的滋味!她觉得好难过,心房空空的,被挖去她很珍视的一块。 沈意飞感受到她心伤,神情一动,眼里的冰慢慢融化,化为温柔,他伸手轻轻抚摸她微凉的脸颊。 “我喜欢过你,对吗?” 她点点头,一颗泪珠坠落。“我们说好要结婚。” “你看起来是个好女孩。”他清淡地微笑。“跟你结婚应该会幸福。” “我也觉得会那样。”她回他微笑,明眸含泪。“虽然我们不是那种轰轰烈烈的爱,但跟你在一起,我觉得很安心、很舒服。” “跟夏风见在一起,你不安心、不舒服吗?”他轻声问。 “不是那样……”她哽咽,不知该如何解释,泪水纷纷,无言地诉说哀惋。 他静静地盯着她。“你很爱他。”这不是疑问句。 他无须肯定确认,她的心意,彼此清楚。 他笑望她。“很奇怪,虽然不记得你了,但我觉得我们好像可以当朋友。” “嗯。”她点头。 他展开双臂,她会意,投入他怀里。 这是个温暖、友善的拥抱,恩希想笑,更想哭,笑意融在泪水里,湿了沈意飞的衣襟。 也湿了夏风见的双眸。 他赶过来,透过咖啡馆的落地窗,看到的就是两人相拥的一幕,体内汹涌地席卷恐慌。 “给我放开她!”他奔进店内,粗鲁地分开两人,不由分说地赏沈意飞一记拳头。 沈意飞乍然受袭,鼻头出血,恩希惊慌地尖叫。 “风见,你做什么?” 他不理她,迳自揪住沈意飞衣领,粗声咆哮。“你知道你现在抱的这女人是谁吗?她可是我未婚妻!” “那又怎样?”沈意飞用拇指抹去鼻血,挑衅地撇唇。“听说你从我身边抢走恩希的时候,她也是我的未婚妻。” 夏风见一窒,狼狈无言,他其实明白自己理亏,但无论如何不能示弱。“你听着,恩希是我的,她肚子里有我的孩子!” “她有你的孩子不代表就是属于你的人,我很乐意照顾她跟孩子……” 又一记暴怒的拳头,堵住了沈意飞凌厉的言语。 “夏风见,你疯了!”恩希在一旁看得又惊又怒,奔过来拉住他。“你不准再打小刀!” “小刀小刀,你就这么想回到这男人身边吗?”夏风见恼了,妒火烧去他所剩不多的理智,他冲着恩希怒吼。“他都已经忘记你了,你还一直念着他干么?” “你知道这件事?” “我当然知道!不然你以为我怎么会同意你见他?” 恩希怔住,芳心下沉,身子逐渐发冷,她看着夏风见,看着这个自己从小就敬爱仰慕的男人。 “我以为你让我见小刀,是因为你终于知道错了,我以为你想跟小刀道歉,以为你要求他原谅……” “我干么求这家伙原谅?”他怎么能对情敌低声下气?夏风见勃然大怒。“相反的,我还要警告他,不准他跟我抢……” 啪! 清脆的耳光在夏风见脸颊拍响,他怔住,凛然望向朝他打来的女人。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她咬牙切齿地质问,眼神寒冽如冰。“你真令我失望。” 夏风见骇然,在她含恨的注视下,胸口凉透。“恩希,你听我说……”他忽地顿住,视线凝定她大腿内侧,那里,正缓缓流落一道血痕,他不禁惊喊:“你流血了!” 恩希神智一凛,这才感觉到下腹隐隐作痛,低头望向自己,当鲜艳的血我以映入眼瞳,她霎时眩晕,心痛地领悟。 “宝宝有危险……” 虽然夏风见当机立断,紧急将恩希送医,还是没能挽回一个初初形成的小生命。 他们失去了宝宝,失去了两人的爱情结晶! 当医生口中宣读着这个结果时,夏风见觉得自己听到的,仿佛是死刑的判决。 他怔怔地看着躺在病床上的恩希,她的脸色惨白得令他心痛,无神的双瞳则令他心碎。 “恩希,你觉得怎样?我倒杯水给你好吗?还是你想吃点什么东西?”他颤声问她,徒劳地想讨好她,得到的却只有完全的漠然。 她不理会他,独自将自己锁在荒凉无边的世界里,拒绝外人的接近。 该怎么办? 夏风见惊慌失措,听说母亲都将胎儿视为自己的骨血,是自己生命的一部分,失去宝宝的痛苦,不是他这个隔着一层肚皮的男人可以理解的。 他是很痛,但恩希恐怕比他痛上百倍。 而之所以有这流产的意外,都该怪他,她在这般郁郁寡欢的心情下,又怎能孕育一个健康活泼的生命? 都是他不好,是他的错,是他害她必须承受这样的痛—— “恩希,对不起,对不起。”他悔恨自责,守在她床畔,一遍又一遍向她道歉,却不敢恳求她的原谅。 他想,她不会原谅他,但没关系,只要她身体好起来就好,只要她能恢复健康,他甘愿受她的恨。 “你吃点东西好吗?”他劝她进食。“这是李管家送来的补汤,她说流产也要进补的,不然以后身子会不好。” 她闭上眸,依旧冷然不动。 不吃不喝不说话,他知道,这是对他无声的反抗,也是最残酷的反抗。 “你……别这样。”他捧着汤碗,双手发颤,嗓音嘶哑。“就算你不看在我的面子上,也看在李管家这么辛苦为你熬汤,你多少喝一点好吗?” 提到李管家的辛劳,她终于有点反应,扬起眼眸。 虽然瞳神仍是迷蒙,总算是个开始,他欣喜地将她扶坐起身。“我喂你喝。” 他一勺一勺喂她,心酸地醒悟她喝的是李管家的爱心,与他无关。 喝了一碗,他想再盛一碗,她摇摇头,安静地凝望他。 他心跳加速。“你是不是有话跟我说?” 她不说话,只是看着他,他觉得自己像是被看透了,赤裸裸地毫无招架之力、 片刻,她才沙哑地开口。“宝宝没了,你还想用什么借口留住我?” 就这么一句,将他打入十八层地狱。 他惨然搁下碗,以免失手跌落,吓着她。“你……就这么讨厌我!” 她没回答,但不言语的言语,力道更是咄咄逼人,他的心被砍得血淋淋。 “你别担心,等你出院后,我就让你……回家。”他郁然许下此生最困难的诺言—— 还她自由,对她放手。 “少爷,你跟恩希……你们不结婚了吗?” 恩希出院后数日,夏风见回到夏家大宅,李阿妹见到他,忍不住问出盘旋心头的疑问。 夏风见闻言,涩涩苦笑。“是恩希跟你说的吗?” “我打电话问她身体怎样?她说还好,然后跟我说你们婚事不办了。”李阿妹迟疑地顿了顿。“少爷,你们吵架了吗?我问恩希原因,她都不肯跟我说。” “嗯,我们算是吵架了吧。” “少爷,我说真的,恩希是个好女孩,你应该好好把握。她不会胡乱生气的,一定是你……唉!你就跟她道个歉吧,她一定会原谅你的。” 他早说过无数次对不起了,可她却不肯听。 “这次恐怕没那么容易。”夏风见无奈地低语。 “那怎么办?你们就这样分手吗?”李阿妹显然很遗憾这段恋情不能修成正果。 “只是暂时的。”他安慰她同时也安慰自己。“等恩希气消了,我再去求她回来。” “少爷肯这么做最好了。”李阿妹喜孜孜地安下心。 夏风见可没办法像她那么轻易安心,他爱的人总是离开他,爸爸、妈妈,他以为能够白头偕老的前女友,然后是恩希。 她是这些年来唯一能打破他心防的人,一直硬邦邦锁着的心房,因为她的纯真、她的温柔,悄悄地打开了,在他自己都未能完全意识到的时候,他已经爱上了她。 爱一个人是多么快乐又悲伤的体验,而他是初次心慌地害怕自己留不住这份爱,他怕她离开,却又不得不放手让她走。 他跟李阿妹说,他与恩希只是“暂时”分手,那是因为他还抱着一线希望,希望她的离开不是“永远”。 他抱着希望,却不敢将全副精神寄托,小心翼翼地守着,怕错过、怕幻灭。 他不惊扰恩希,还她平静的生活,却时常去偷窥她,躲在咖啡店附近,看她在店里忙碌,跟客人应对。 渐渐地,她脸上又有了笑容,跟熟客谈笑风生。 他问题感动又欣喜地望着,好希望自己是那名熟客,群聊制作,能跟她聊聊天、说说话,喝她煮的咖啡、吃她做的点心。 他珍惜每一口点心,幻想着这点心都是为他而做,藏着对他的浓浓爱意。 吃着吃着,眼眸便会莫名地漫涌酸意,尝进嘴里的滋味也会多一份淡淡的咸。 他知道,那是眼泪的味道,却死都不肯承领自己一个大男人会轻易落泪。告诉自己那是因为她在甜点上撒了盐。 他一直独自品味着这又甜又喊的点心,直到这天,当他从日本出差,捧着特意从当地买回来的和果子,加上一束亲自选的鲜花,来到咖啡馆附近,花钱收买某个孩子替他将土产跟礼物送进店里。 “可是那间店已经关门了耶。”小男孩天真地告诉他。 他心神一凛,匆匆奔到咖啡店门前,果然铁门拉下,门上赔着一张歇业的告示—— 亲爱的朋友,谢谢大家的照顾!我们有缘再见。 署名,恩希。 夏风见瞪着那张亲笔写的告示,认出的确是恩希的笔迹,脑海瞬间空白,胸口也空荡荡。 咖啡店歇业了,她离开了。 他有预感,除非她主动出现,这辈子他不会再见到她。 他不择手段地将她从另一个男人身边抢过来,但最终,还是失去她了。 他失去她了…… “叔叔,你没事吧?”小男孩看他傻站在咖啡店门口,好奇地跟过来。 “我很好。”他惨然回过头,将和果子点心送给小男孩。“这个给你吃。” “你自己不吃吗?” “嗯,我不吃。”从今以后,他再也不吃点心了,不是她亲手做的,他的味蕾已经尝不到那份甜,只有最酸的咸。 “叔叔!”小男孩惊讶地望他。“你在哭吗?” “没有。”他淡淡地扯扬嘴角。“我没哭。” “可是你脸上有眼泪……” “这不是眼泪,是雨水。”他仰头凝望阴郁灰蒙的天空。“快下雨了——” 第十章 一年后。 南台湾高雄港的渔人码头,聚集着数间情调各异的餐厅与咖啡馆,其中有一间格外小巧可爱的蓝白色小屋,隐在几株椰子树后,店前顶着张白色蓬幕,如同港边船只张开的风帆。 此刻,夕阳西斜,微风徐徐,几个客人坐在店前的露天咖啡座,一面喝咖啡,一面悠闲地欣赏曝景致。 这家店视野不若其他家那么清楚辽阔,但咖啡却煮得格外细致,老板娘亲手做的甜点更是一绝,许多主顾客定期前来报到,只为一解口腹之欲。 i coffee,是这间咖啡馆的名字,只有跟老板娘聊过的熟客才知道,这个“i”不是information的“i”,也不是“inte”的“i”,而是数学里指称虚数的代号。 是代表浪漫的、梦幻的“i”,也是“爱”的谐音。 关于店名的缘起,牵扯着一段爱情故事,老板娘曾经淡淡地跟几个熟客提过,他们都猜出大概是属于她自身的故事,但却不能肯定故事的结局。 故事还在进行中。 只是不管谁追问,端着温柔笑靥的老板娘却都不肯再说下去,她会送来一碟新做的点心,请大家的嘴用来品尝。 “你这堵人嘴巴的手段还真是高明!” 这天黄昏,某个男人来到她店里,坐在吧台边与她闲聊。 “要嘛就干脆不说,干么话只说一半吊人胃口呢?然后用这些甜点来哄骗人。” “那你也被我哄骗到了吗?”她笑笑问。 “你知道我不怎么爱吃甜食的。”他也微笑。 这么说,他还是会继续追问喽! 她领会他言外之意,秀眉轻轻一挑。 他端详她娴静的容颜,若有所指地感叹。“一年了耶,恩希,你这女人的心怎能这么狠?” 她正擦杯子,闻言动作一凝。“我哪有?” “没有吗?那你为什么到现在还不肯见他一面?” “……” “到现在还不能原谅他吗?他是做错了事,但有必要这样惩罚他吗?” “……” “他当时会用那种手段,也是因为慌了吧?因为除了那么做,他不知道该怎么得到你。其实我……也做过类似的事。” “你那个怎么能算呢?”恩希叹息。“不一样的。” “你怎么知道不一样?”他讶异地挑眉。“清荷跟你讲过我们之间的故事?” “怎么?你怕我听吗?小刀。” 她调侃地唤这个名,虽然他已回复沈意飞的身分,虽然他忘了失忆期间的点点滴滴,但她还是习惯这么叫他,他也喜欢这个小名。 失落的记忆并不能消磨两人的友谊,至今他们仍视彼此为特别的朋友,经常能电话,偶尔他飞来南台湾出差时,也会刻意拨出时间来拜访她。 “那女人!我警告过她不要乱说的。”沈意飞微赧地抱怨,大凡男人听别人拿自己的爱情故事当茶余饭后的话题,都难免有些不自在。他顿了顿,转回话题。“我记得你跟我提过,你会定期送自己亲手做的点心给夏风见?” “是啊。”恩希坦然点头。她的确每个月都会寄自己新开发的手工点心给他。 “你以为你不留地址姓名,他就不知道谁寄来的吗?” “嗯,我想他应该猜到了。” “所以你这是什么意思?”沈意飞不懂。“你是想要他主动来找你吗?” “不是的。”她摇头。“我想他明白,当我想见他的时候,会自己出现在他面前。” “那你就是还没原谅他喽?”沈意飞蹙眉。“既然不原谅,为什么又要寄点心给他?显得你还是很关心他似的。” “我是很关心他啊。”他清浅地微笑。“我不想让他以为自己是孤单一个人。” “不想让他孤单,却又不肯跟他见面,每个月寄点心鼓励他——罗恩希,你是在跟他玩猜谜游戏吗?你们女人的心思怎么那么难懂?”沈意飞嘟囔着抱怨,也不知是在说她,还是另一个令他烦躁的女人。 “女人心本来就是海底针啊!”记得风见也跟她说过这样的话。恩希想着,心口有些酸,又有些甜,老实说有时候她也不太摸得清自己的心思。“或许,我是有一点点想惩罚他吧?刚开始我真的有点气他,失去了宝宝,断了跟他的联系,我忽然觉得或许我们不适合彼此。” “所以你才一个人躲到南台湾来。”沈意飞会意地接口。 “一开始真的是想躲他的。”她顿了顿,语气怅然,眼眸微漾水波。“只是过一阵子后,就没那么气他了,又觉得这样丢下他走了好像很残忍,怕他寂寞,怕他一个人孤伶伶的不好受。” “简而言之就是心疼嘛!既然心疼,为什么还不肯跟他见面呢?” “因为……”恩希嘟嘴,很难解释自己微妙又不服气的心情。就这么回到他身边,不是太便宜他吗?那他岂不是一点点教训都没有学到吗?“他做了不对的事,应该受罚。”虽然在罚他的时候,自己也跟着心痛。 “罚了一年,还不够吗?难道你非要他到你面前来下跪求饶……”沈意飞一凛,蓦地恍然。“你该不会就是要他道歉吧?” 恩希轻哼。“他本来就该道歉,不过不是对我。” “你要他向我道歉吗?”沈意飞挑眉,想了想,忽然朗声笑了。 “你笑什么啊?”恩希娇嗔。 “这可糟了!我发现自己是大罪人。”沈意飞有些歉疚,又有些好笑。“其实他两个月前就已经跟我道歉了。” “什么?”恩希惊愕。 “两个月前,我们在某个社交场合偶遇,他约我喝酒,就在席间跟我赔罪,说他之前不该设计我跟清荷。”沈意飞解释。“我本来想打电话告诉你这件事,结果后来到美国出差,整个忙忘了。” 恩希眨眼,整个愣住。“原来他早就跟你道歉了。” “看你这表情,该不会是在后悔吧?白白多折磨了人家两个月,该怎么办好呢?”沈意飞笑着调侃。 恩希哑然无语。 这个月是巧克力啊! 夏风见坐在车子后座,偷偷抿着嘴笑,手里把玩着一个装着巧克力的小盒。他收到的时候本来是个大礼盒,他特意分装成小盒,就可以随身携带,随时品尝,虽然一个大男人偷吃巧克力的样子实在不雅,但他还是像个孩子似的执着地贪恋属于自己的点心。 刚开始在公司收到这样来路不明的点心时,张秘书还担心是否有人恶作剧,考虑要丢掉,幸亏他发现了及时拦截,尝了一口,便确定是恩希的作品。 只有她,能做出那么合他口味的桂花糕与凤梨酥。 后来,她每个月都会寄不同的点心来,虽然从不留下只字片语,也不留联络方式,但他知道是她,阴郁的心房于是透进阳光,暗暗窃喜。 愿意送点心给他,表示她还是关心他的,他不是孤单一个人,在遥远的某处,有她思念他。 所以他振作起来,在工作上全力以赴,也努力开朗地生活,他相信有一天她会回到他身边。 但在这之前,他必须先证明自己能成为一个有资格守护她的好男人,值得她的关爱。 “总经理,这是讲稿。”坐在他身旁的叶星辰将事先拟好的稿子递给他。 夏风见将巧克力盒放进口袋,接过讲稿浏览。 接下来他将出席一场庆祝仪式,公司投资的医院成立新的儿童癌症中心,他将以医院董事长的身分进行剪彩。 他阅读讲稿,对内容不甚满意,里头很多自我满足的歌功颂德,只为了强调公司做慈善事业的企业形象。 他默默收起讲稿,剪彩过后,站上讲台致词,在镁光灯聚集下,只讲了简单几句话。 “有人说,每个孩子都是上帝派来的天使,为人间带来欢笑,今天我们成立这间儿童癌症中心,希望天使们在生病的时候,也能笑着,谢谢他们给我们这些无趣的大人带来最纯真的快乐!” 典礼过后,医院院长跟几个主管带领他参观儿童癌症中心,经过某间游戏室时,一个义工姊姊正对几个病童讲故事。 她讲的不是书上写的童话,是她自己编的故事,桂花糕王子遇上了水晶糖公主,还有巧克力魔法师,跟甜甜圈小精灵。 什么跟什么啊? 夏风见想笑,但听了几句,忽然觉得那温爽清丽的嗓音很熟悉,他走上前,视线越过人墙与玻璃窗,落定那个被孩子包围的女子。 上身是水蓝色薄毛衣,下身是格子短裙,露出窈窕有致的双腿,长发弯弯滚着波浪,清秀的脸蛋笑意盈盈。 她,美得不温不为,美得令他停止呼吸。 是恩希?! 夏风见惊讶地冻在原地,朝思暮想的可人儿怎会如此毫无预警地出现在眼前?他不敢相信。 是梦吗?是梦吧!如果他趋前认人,会不会大失所望,招来谑笑? 正迟疑时,一个病童咚咚咚地从走廊那边跑过来,不小心撞上他,他怕孩子跌伤,急忙弯腰扶起。 “你没事吧?” “没、没事。”孩子是个大约五、六岁大的小男生,因为长期放射线治疗,头发都脱落了,戴着顶毛线帽。“对不起,叔叔。”他可爱地道歉。 “没关系,你没事就好。”夏风见微微地笑。 “啊,这个掉了。”男孩低下头,发现一个小盒子,他好奇地打开。“是巧克力耶。” 夏风见一凛,这才惊觉自己珍藏的巧克力被男孩从口袋撞落了。 “是叔叔的吗?”男孩仰起头,天真的问。 夏风见闻言,不觉有些发窘,当着院长跟一群主管的面,他不好意思说是,却也不愿说不是。 “我好喜欢吃巧克力呢!”男孩撒娇,明显是要他将巧克力奉献出来。 可是,那是属于他的! 夏风见不甘心,恩希送他的点心,他从来不跟任何分享的,那是他独占的甜蜜。 “叔叔,给我吃好不好?”男孩索性开口央求。 这下他不给也不成了,毕竟一个大男人跟孩子抢巧克力吃实在太不像话。 夏风见磨了磨牙,勉强端出温和的笑容。“好吧,就给你。” “ya~~”男孩欢呼,蹦蹦跳跳地进游戏室内听故事。 “夏总,我们上楼吧。”院长想继续参观行程。 那怎么成?他好不容易见到恩希,可不能轻易离开。 “你们先请吧,我想起有个重要的电话要打。”他随口编了个理由,送走一大群碍事的人。 恩希依然在室内跟孩子们讲故事,他隔着窗,眷恋地描绘她的容颜,她的一颦一笑,强烈悸动他的心。 她一直没看见他,或许看见了,却装作没有,他也不敢僭越,就乖乖站在走廊边等着。 忽地,一个身材火辣的美眉走过来,她是医院院长的独生爱女,在社交宴会上对他一见钟情。 “风见!你怎么还在这儿?我爸爸在等你呢!” “抱歉,我有点事……” “什么天大的事以后再说啦!你这个工作狂就不能偶尔放松一下吗?”院长千金不依地娇嗔,主动勾他臂膀。“快点跟我走,有样东西给你看。” “喂!人家……”他刚想骂人,回头却瞥见恩希不知何时已站在门口,正定定地瞧着这一幕。 更令他心慌的,她脸上还浮漾着淡淡的、似笑非笑的笑,就像她之前看见他赌气跟丁柔伊亲吻时那样的表情—— 这下他完蛋了! 恩希转身就走。 夏风见望着那仿佛决绝的身影,整个慌了,顾不得形象,一把推开院长千金,匆忙追上去。 “恩希,你等等!你误会了,等等我,恩希!” 她不停步、不回头,快速闪进电梯里,他赶在最后一秒也冲进去。 两人在狭窄密闭的空间里相对而立,她别开脸不看他、不说话,他也不知该如何开口,愣愣地站着。 电梯门在一楼开启,她神色自若地穿过大厅,他在她身后傻傻地跟随,来到户外,他终于忍不住从背后擒抱住她。 “恩希,你别走!” 她轻轻一颤,他不确定那是动情或厌恶,只知道自己绝不能就这样让她气走,手臂更圈紧。 片刻,她静静地扬嗓。“你放开我。” 他闻言,立即松开,像个犯了错等待受罚的孩子,发窘地站着。 她回过身,明眸凝睇他,闪烁着异样的光芒。“原来是夏总经理,没想到这么巧在这里遇见你。” 好生疏的称呼,她果真生气了吗? 他凛然,看着他毫无表情的脸,有些仓皇,有些无助。 这不是他想像的重逢画面,他怎么会倒楣到被她撞见自己跟别的女人纠缠不清?她一定误会大了! “听我说,恩希,刚才那女的是医院院长的千金,我跟她……我们是在宴会上认识的,就见过几次面而已,我跟她不熟,一点都不熟。”他急迫地解释。 “是吗?”她听了,只是微微一笑。“可我看那位小姐跟你,好像挺熟的。” “那是她自己硬要勾着我的,我刚要甩开……” “看来夏总经理还是跟从前一样,超~~受欢迎呢!” 这话里噙着的嘲讽,谁都听得出来。夏风见垂头,超沮丧。 见他神情颓丧,她唇畔的微笑反而加深。“夏先生总是这么魅力无边,不管是女人或小孩,好像都很喜欢你,刚刚我仿佛还看见你送巧克力给孩子吃?” “嗄?”他愣了愣。“对,是送了没错。” “夏先生大概是松了一口气吧?我想那巧克力应该不太好吃,送人也好。” “不是那样的!巧克力很好吃……我是说,虽然一颗都还没吃,但肯定好吃的。” “既然好吃,为什么到现在一颗都没吃呢?” “因为……舍不得啊!那要吃上一个月的,所以我想慢慢品尝。” “那有什么?吃完了再买一盒就是了。” “那不一样!是很重要的人送我的……是我最爱的女人。” “是喔。”她淡淡的,脸上的笑意还是很谜样。 他忐忑不安地猜测她思绪。“是你送的吧?恩希,每个月定期寄手工点心来的人,是你吧?”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她耸耸肩。“看来你有个神秘仰慕者吧!” “就是你啊!”他急了。“恩希,你不是说自己从小就最仰慕我吗?” “我说过吗?”她歪过脸,作势想了想。“嗯,好像是说过吧。不过你应该知道,人的感觉是会变的,小时候的想法,不代表长大后也会这么想。” 他悚然,身子发冷。“你的意思是……你已经不爱我了吗?” “我们是在说爱不爱吗?不是在说‘仰慕’?”她眨眨眼,似乎带着点俏皮?但他不敢确定。 “那么,你还爱不爱我?还是你……讨厌我?”他问话的口气好可怜,完全不见一丝从前的飞扬跋扈。 恩希盯着他,心弦揪紧。 真是傻瓜啊!讨厌的话,会每个月送点心给他吃吗?他怎会问出这种傻问题?不过捉弄这个傻瓜,还真有趣。 想着,她又悄悄地笑了,不知怎地,他愈是惶惑,她愈想捉弄他。唉,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坏心眼? “我的讨厌或喜欢,很重要吗?反正夏先生身边不缺女人,比我漂亮温柔可爱的,多的是吧?”她逗他。 他却紧张得听不出她在开玩笑,很忧郁地皱着眉。“恩希,你生气了吗?我跟你道歉。”他认真地赔罪。“一年前的事,对不起,我不该欺骗你,不该强迫你留在我身边,不该设计沈意飞跟岳清荷,我也向他们两个道过歉了,他们都说愿意原谅我……” “那可真好,你全身而退了呢。”她继续捉弄他。 他凝望她,烦恼地叹息。“你明知道如果得不到你的原谅,就算全世界的人都站在我这边,我也不会快乐。” 她心念一动。“你不快乐吗?” “没有你在身边,不快乐。”他黯然低语。“对不起,你原谅我好吗?” 怎么会这么傻呢?他还要对她低声下气到什么地步呢? 恩希看着,都不舍了,甚至开始后悔自己一年来坚持不与他联络,是不是做得太狠太绝了呢? 她扬起手,怜爱地拨抚他发际。“笨蛋,我早就原谅你了,你感觉不到吗?” 他震颤,感觉到她的怜惜之意,又惊又喜,心脏狂跳。“所以你还是爱我?” 她嘟嘴,撇下手,轻轻地哼。“我可没那么说。” 那到底是怎样?她怎么忽冷忽热的? 夏风见焦灼不已,一颗心七上八下,眼看她转身又要走,他连忙挽留她,拉扯之际,一条挂在她胸前的炼坠闪进他眼里。 他下意识捉住,发现那是一条串着戒指的链子,而那枚戒指,正是他一年前亲手为她戴上的订婚戒。 她一直留着,还把它戴在胸前,戴在最贴近心房的地方。 他蓦地懂了,狂喜的浪潮在胸口汹涌起伏。“这是我送给你的戒指,你一直带在身上!你是爱我的,恩希,你爱我!” 他又叫又笑,手舞足蹈。 她没好气地抿抿嘴。“对啦,那又怎样?你很得意吗?” “我不敢。”他立即站定,端正姿态。“我怕自己不小心又惹恼你,随时会被扣分。” “你怎么可能怕被扣分?”她嘲弄。“你可是高高在上的大少爷,我只能仰望你的。” “你别取笑我了。”他苦笑。“别这样闹我,我会紧张。” 恩希惊讶他仍然经不起玩笑。“你是怎样?就没有一点幽默感吗?” “现在没有。”他苦恼地承认。 而她的心,霎时一塌糊涂地融化。他愈是不敢在她面前造次,她愈明白,这一年来他是如何想着她、思念着她。 他是爱她的,很爱很爱,爱到惶恐,爱到不知所措,爱到……令她心痛。 她接近他,仰望他的眼神柔情似水。“傻瓜,你不知道自己有特权的吗?” “什么特权?”他不解。 被她爱的特权。不管他做了什么天大的错事,只要他肯道歉、肯悔改,她永远会原谅他,永远舍不得不关心他,就算想着要惩罚他,还是会心疼他。 恩希甜蜜地寻思,正欲说话,手机响起简讯铃声,她取出看了看。“是小刀。” “什么?!”夏风见震惊。“沈意飞传简讯给你?传什么简讯?你们一直有联络吗?他一直知道你在哪里吗?那上次我跟他喝酒,他竟然还装不知道你的下落!”他又气又着急。 她噗哧一笑,笑颜又娇又俏。“那是因为我不让他告诉你。” “所以你们真的有联络?” “当然!我们可是好朋友。” 他面色凝重。 她看出他心里想什么,忍不住好笑,娇嗔地逗他。“你脸色干么这么难看啊?大少爷连我跟谁交朋友,都要干涉吗?” 他紧盯她,眼神忧郁。 她见他不吭声,脸色一变。“你真的要管?” “不是那样。”他握住她的手,藉着手心的暖意传递情意。“我现在已经懂了,爱不能用抢的,不是独占或掠夺,是接受与给予,要两情相悦才行。所以我不会干涉你,恩希,你想怎样就怎样,我知道你是自由的,谁也关不住你。” 他终于明白了! 恩希感动,主动倾身投入他怀里,依偎着他,倾听他热情的心跳。“你知道吗?这一年来我一直在等你对小刀他们道歉。” “是这样吗?你怎么不早说?”他好懊恼。“早知道我早点找他们道歉就好了。” “当然要你自己想通才行。”她轻轻拍打他胸口。“老是要我逼你,有什么意思?” “那幸好我上次巧遇沈意飞,就请他喝酒赔罪了,不然还不知道多久才能见到你?”夏风见又庆幸又哀怨,顿了顿,忽地觉得不对劲。“奇怪了,那家伙怎么不早点跟你说我跟他道歉的事?” “他说他忙忘了。”恩希娇笑。 “什么?他忘了?!”夏风见怪叫,目光陡锐,咬牙切齿,好想扁人。“那家伙是故意的吧?一定是故意的,他是藉机报复,折磨我。哼。” 她笑了,扬起眸睇他,眼神娇媚含情,十足女人味。 他被迷得晕头转向,霎时忘了对沈意飞的忿忿不平,脑子不争气地发热。 “我爱你。”千言万语,他只想到这句话。 却是最关键的一句,犹如魔咒。 她心动地闭眸,微微仰着脸蛋。 他会意,吮住那两瓣柔软莹亮的唇,以吻封缄一生一世的誓言——i love u 尾声 这天,夏风见带恩希来到她以前开的咖啡馆,店外多了一块小庭院,处处植栽,绿意盎然,店名也改了,门檐上挂着铜雕的招牌,写着“i coffee”。 i coffee?这么巧?和她在高雄开的店同名? 恩希惊讶,站在落地窗外看店里摆设,比之前更精致了,桌椅都是特别设计,木造的质感温润,墙上嵌着古色古香的壁灯。 “这是新开的店吗?”她好奇地问。 “是我们的店。”夏风见微笑,牵着她的手推门进店时在。“你离开后我跟房东买下这里,重新装潢过了。” “你买下这间店?”她理讶异了,望着他的眼眸璀璨晶亮。“那这店名是你取的吗?” “是啊。” “可是怎么跟我……”她不敢相信,难道他早就知道她在高雄开了家同名的小店?但不可能啊!如果他知道她藏身之处,怎么可能不来找她? 他笑望她。“你不是说,我跟你解释过虚数吗?我说,虚数是数字家的浪漫,是梦想,要放在心里,是吧?” 她傻傻地点头。 “你说你从此以后,就用脑子记其他东西,却用心记着我。”他停顿,眼神变得深情,抬手温柔地抚摸她秀发。“所以我才取这样的店名,我买下这里,是为了等你回来。” 她懂了。 这个“i”,跟她们一样,都代表了“爱”,代表他用心记忆着她、等待着她—— “过来。”他忽地拉她来到吧台前,要她坐下,自己则站在吧台后,取出来咖啡机与咖啡豆。 他动作熟练地磨豆煮咖啡,像已经这样做过数百遍,然后,他煮出一壶浓醇芳香的咖啡。 “喝喝看。”他斟一杯给她。 她闻着咖啡香,芳心怦然而动。“什么时候学会的?我记得你以前不会煮的啊。” “当然练习了很久。”他期盼地望她,等待她的评语。 她啜饮,细细地品味,樱唇满足地扬起。“很好喝。” “真的吗?”他眼神一亮。“有比沈意飞煮的好喝吗?我的技术不比他差吧?” 原来如此!他努力学着煮咖啡就是为了跟假想的情敌一较高下。 恩希忍不住笑了,心房满满地倾溢柔情,她看着这辈子最爱的男人,怀疑自己哪一天能够不再爱他? 她想,她会爱他人今生今世、来生来世。 “傻瓜!”她轻嗔,主动将他的脸扣近,献上轻怜蜜爱的一吻。“就算你给我冲的只是三合一,我也会觉得是这世界上最好喝的咖啡。” 他与她嬉戏般地啄吻,一面得意地问:“所以你最爱我喽?” “只爱你——”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