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个英雄》 楔子 【楔子】 史官写史,春史写春,不道江湖,不论是非,仅述风花雪月。 春史一名,早出于江湖六十年前,其来历身分成谜,亦不知其人其貌,然以春册笔法来判,各代春史有四,分封风史、花史、雪史、月史,各传承三代,恪守一年一春册之责,忠实记载名门风流韵事。 孟春过后,春册入市,雅俗共赏,大发利市、毁人英名—— 故春史曰:“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第一章 【第一章】 枭雄问天下,英雄问江湖。 一代乱世必出枭雄平定天下,百年江湖却未必能出个英雄一统武林,尤其近年来,各家门派为争取武林地位,明争私斗不断,即便当今武林盟主,也难以维持江湖和平。 几乎是哪儿有江湖人,哪儿就有斗争,不过所有江湖人都晓得,当今世上哪门哪派都能惹,唯独苍渊城的苍卫宫惹不得。 传闻苍卫宫乃小妾所生,其母为前邪教左护法,无恶不作,以邪术恶杀前城主夫人,篡夺当家主母之位。 传闻苍卫宫尽得其母真传,武艺奇高诡邪,于战场上谋害父兄大嫂,取而代之成为苍渊城新城主。 传闻苍卫宫冷雪无情,不但软禁亲侄儿,更于苍渊城大兴冶铁炉,铸造贩卖兵器,危害江湖和平…… 关于苍卫宫的江湖传闻不计其数,对于这个血统不正的苍渊城第三任城主,江湖人多是嗤之以鼻,可偏偏苍渊城位座西陲,地处四方辐辏,世代肩负抵御外敌之重责大任,功勋彪炳,深受朝廷器重,不容小觑。 何况,苍渊城天空地阔,地蕴大量煤铁,冶炼铸造之术独步天下,世上最上等的兵器全出自于苍渊城,为求好剑,就连当今武林盟主都得敬苍卫宫三分。 论武艺、论身家、论地位、论能力,苍卫宫都是烜赫一时的人中之龙,放眼当今江湖,鲜有人能出其右,那些自诩清高的名门正派虽鄙夷他的出身手段,却也得刻意与之交好。 仗得这层利益关系,苍渊城不分四季总是充斥着各路江湖人士、兵器商贾,以及,亟欲飞上枝头的江湖侠女。 可惜苍卫宫冷硬深沉,难以亲近,几番铩羽而归的江湖侠女只好将苗头对准另一个重要人物—— 时近申时,当所有学童鱼贯冲出习字厅,成群结队奔到前方广场上戏耍后,苍要轩才拎着文房四宝,独自从习字厅走出。 一如往常的,广场上除了戏耍的学童,还多了几名做江湖装扮的妙龄女子,几乎是他现身的刹那,那些女子便露出谄媚的笑容,迫不及待朝他偎靠而来—— “轩公子,听说重阳那日正好是你八岁生辰,不知你叔父可打算开宴庆祝?” “是啊,我慕容家早已为你备好上等贺礼,就等着你叔父发出帖子呢!” “慕容家有情有义,我们南宫家也不落人后,苍渊城已有五年没有喜庆,不如就趁着这次生辰,让我们南宫家共襄盛举,一块儿替你祝贺吧,顺道也让你叔父尝尝我们南宫家特制的洛神花酒。” “话说回来,你叔父今年也三十了,难道他还不打算娶妻吗?我仇家在武林地位不低,与你们苍家可谓是门当户对,若是能够——” “笑话,区区一个仇家连九大门派都挤不入,哪里比得过我们东方家?论实力,我们东方家和苍家才是门当户对!” “你说什么?” “多蠢的问题,我说的当然是实话!” “你!” “怎样?” 噼哩啪啦,噼哩啪啦,不过短短几句话,其中两名江湖侠女竟然起了口角,苍要轩恍若未闻,面无表情的步下石阶,笔直朝篱笆大门走去。 一旁,一群男孩原本正玩着骑马打仗,眼角察觉他经过,全都手忙脚乱站直身子朝他鞠躬,望着同侪脸上的敬畏,稚嫩小脸瞬间闪过一抹复杂,他捏紧布包默默点头响应,才又迈开脚步继续向前。 身为苍渊城城主的亲侄儿,他的生活却与城内其它孩童没有什么不同,或者,该说是更为严格。 每日卯时不到就得早起习武,接着辰时之前,还得步行到外城的习字厅与同侪们一块儿学习,直到一日功课做满,夫子开门放人,才能够回到内城继续其它更艰涩的功课。 举凡工、农、矿、冶、兵,皆是他学习的范畴,这是叔父的安排,也是他的责任。 苍渊城的主子没有享乐的权利,只有守护城民的义务,为了培养足够的能力守护城民,他得不断的学习,直到与叔父同样强大、稳敛。 对于这样的生活他并没有什么不满,唯独这些女人—— “轩公子,你怎么都不说话呢?该不是被夫子责罚了?我慕容家虽是江湖名门,对学问却也没疏漏,四书五经皆难不倒我,你若愿意,我可以每日到苍府伴你读书,一块儿与苍城主教育你。”眼看敌手瞬间少了两个,慕容秀打铁趁热,连忙将歪脑筋动到苍府上头。 苍渊城幅员辽阔,以小运河分内外两城,外城八街九陌,商家林立,外客总是络绎不绝,可位于内城的冶炼铸造厂和苍府却是门禁森严,从不让外人轻易进出,正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只要能够进入苍府,自然有更多机会亲近苍卫宫。 “伴读我也行啊,我南宫家请来的夫子可是太学出身,除四书五经之外,我还懂治国之道呢,不只对轩公子的学习有帮助,对苍渊城更是帮助不小。”南宫芙蓉也连忙出声,言下之意不难听出野心。 苍要轩脸上虽是波澜不兴,心里却开始感到不耐。 无论哪个女人都一样,全都披着羊皮的豺狼虎豹,她们之所以刻意接近讨好他,不过是想利用他博取叔父欢心,进而坐上当家主母的宝座。 “你懂治国之道?哈,可笑!怎么我却听说你连首诗都不会背?”慕容秀立刻出口讽刺。 “我也没听说你懂四书五经,反倒是听说你狐媚淫乱,一双玉臂千人枕!”南宫芙蓉反唇相稽。 “你——你少含血喷人!”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你无耻!” “你淫荡!” 噼哩啪啦,噼哩啪啦,话不投机半句多,继仇、东方两家之后,南宫、慕容两家也正式闹翻。 习字厅本是学习的清静之地,放学后更是孩童们的玩耍之地,这群女人在这儿胡闹,只会影响其它人。 苍要轩蹙紧眉心,脚步瞬间更快,决定尽早离开,可惜他还没来得及离去,另一批人马也跟着出现。 一群女人见猎心喜,全都争先恐后挤进篱笆大门,却没注意到有两名小女孩蹲在门边玩丢沙包,一不小心竟踢飞地上的沙包,还踩着其中一名小女孩的手,痛得小女孩嚎啕大哭。 眼见有人因为自己受到牵累,苍要轩脸色晦暗,终于忍不住狂声大喝。 “通通给我滚出去!” “呃!” 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广场上戏耍的孩童们也是。 原本充满嘻笑的广场顿时陷入一片死寂,没有人敢轻举妄动,就连嚎啕大哭的小女孩也吓得忘了落泪,一个个全怔愣的盯着他。 “习字厅是学习的地方,不是让你们这些外人放肆的场所,往后不许你们再踏入习字厅的大门一步,否则休怪我让叔父将你们赶出城!”不过八岁,苍要轩的气势却早已超出大人许多,眼神更是蕴满超龄的成熟。 虽然先前他也发过不少脾气,但从没这次来得吓人,一群女人先是一愣,接着连忙又讨好笑道—— “轩公子你别生气啊,这次是我们不对,你千万别让你叔父将赶我们出城啊!” “是啊是啊,我们是无心的,你就大发慈悲原谅我——” “听不懂我的话吗?我说滚!”苍要轩又吼,手指着篱笆大门,冷声警告:“别让我将话说上三遍,你们心知肚明,我多的是办法让你们永远也踏不进苍渊城!”虽然不想以权势压人,但这群女人不见黄河心不死,他也只好撂下狠话。 果然,深怕他说到做到,一群女人虽然不满,却也得悻悻然的离去。 眼看碍眼的豺狼虎豹终于离开习字厅,苍要轩却依旧眉头深锁,尤其当他转头瞧见同侪们眼底的畏惧后,脸上表情更是复杂。 一阵秋风吹来,广场上依旧是鸦雀无声,他握紧双拳,接着拔腿奔出大门,直奔进一旁的树林里才停下脚步。 树林里辟有马车行驶的石板道,直通内城西侧,平时没有太多人行走,谁知他才抬起头,却见到一名娇艳女子慵懒的坐在大石上,手里拿着针线和一方素帕,正看着他笑。 以为是适才那些女人有人不死心,缠着他过来,他忍不住又发出怒吼。 “谁准你跟过来的?滚开!” “谁跟着你了?这地方可是我先来的,论先后,该滚的应该是你吧?”女子不以为然的继续刺绣,冷凉秋风穿梭在树林之间,吹得她衣袂轻摆、长发飘扬,浑身透着一股勾人的冶艳风情。 “你!”没料到她敢顶嘴,还反过来要他滚,苍要轩气得脸色更黑。“你是哪门哪派的?有种就报上名来!” 第二章 “然后呢?你是不是就要你叔父赶我出城了?”女子抬眸挑眉,美艳的脸蛋上没有丝毫惊恐,只有一抹莞尔。“虽然你不过八岁,却也算是苍渊城的小主子,这样不分青红皂白的威胁人,可是非常容易贻人口实的,下回你还是先搞清楚状况,再来迁怒吧。”她语带笑意,话中有话的说道。 适才她本是顺路经过习字厅,谁知却意外瞧见一场好戏。 “我——我哪有迁怒?你少胡说八道,还有,你到底是谁?”苍要轩虽然还是满脸怒容,气势却不禁削掉一半。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对你叔父一点兴趣也没有,你大可放一百二十个心。”女子抬头望了眼前方苍松,接着继续垂眸刺绣。“对了,你觉不觉得自己挺蠢的?”她忽然改变话题。 蠢? 苍要轩先是一愣,下一瞬间又变脸。 “你说什么?你竟然敢说我蠢?”可恶!这女人实在太放肆了,待他弄清楚她的身分后,非赶她出城不可。 “我可没这么说,听清楚,我只是在问『你』,『你』觉不觉得自己挺蠢的?”她刻意重复“你”字,将责任撇得一干二净。 说不赢她,苍要轩脸黑得几乎可以媲美焦墨了。 “我每日努力学习,当然不蠢——” “既然如此,你又何必多此一举的对牛弹琴呢?”她轻笑断话,刺绣的动作却没丝毫停顿。“反正终究是听不懂人话的畜生,说道理不过是浪费唇舌,倒不如拿起长鞭,直接教训她们一顿为快。”她以针线为鞭,对着空气轻轻挥了一鞭,身段风韵可谓是风情万种,不过语意却很无情。 苍要轩眯起黑眸,总算发觉她的不同。 倘若她和那些江湖侠女是同路人,早该把握机会巴结他,而不是懒懒的靠着大树,与他扯东谈西,甚至怂恿他对付那群女人—— “你那是什么意思?”他小心保持警戒,不禁怀疑她另有目的。 “简单来说,就是来阴的。”她理所当然的说道。“看你是要釜底抽薪,想办法揭了她们的真面目,让她们再也无脸见人,还是瞒天过海,神不知鬼不觉直攻要害,让她们再也无力纠缠,仰或是来招反间计,挑拨她们自相残杀,再收渔翁之利都行,总之,就是别公然树敌,江湖险恶,那样只会惹来更多的麻烦。” 她说得云淡风轻,活像那些女人当真是畜生,随时都能狠狠抽上一鞭,或是直接宰来吃,听得苍要轩目瞪口呆,好半晌无法回神。 这女人到底是谁?怎能一开口就是满嘴的阴险诡计? 那些江湖侠女或许令人厌恶,却都是些没脑袋的草包,顶多只能玩些不入流的小把戏,只要开口多说几句话,便会露出马脚,与这女人相,简直是相差了十万八千里。 这女人虽然无礼,可口舌伶俐,言谈之间蕴满一针见血的洞悉与锐利。 除此之外,她的笑容也不是为了讨好他,更不是为了打探叔父的事,而是就事论事的与他闲聊,就只是—— 单纯的和他闲聊。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能够自然的与他对谈。 习字厅的同侪敬畏他,从来就不敢和他多说一句话,夫子们忙着授课,从来也不曾多说过课业以外的事物,至于叔父,则是忙着城内大小事,就连饭桌上也很难见到他的身影。 会和他谈天的,永远只有那些居心叵测的女人,只是她们的笑容关怀全是装出来的,只有她敢光明正大的笑他蠢,还提醒他江湖险恶…… 等等!这女人笑他蠢,他却感到如此高兴,他、他——他究竟是在想什么?适才他不是才打定主意,要赶她出城的吗? 抿着唇瓣,小脸上的表情可谓是瞬息万变,最后他握紧拳头,大声斥责她的主意。 “荒唐!做人就该光明正大,怎能卑鄙的耍阴招?” “谁说不行?”她终于抬起头,睨着他微笑。“兵者,诡道也,唯有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才有机会打胜仗,卑鄙不卑鄙,只有打赢的人才会知道。” “那是打仗,打仗和为人是不同的。”他皱着眉头,相当坚持。 孙子兵法他当然学过,只是战场上的计谋就该用在战场上,除此之外,他的自尊也不容许自己暗中伤人。 “哪里不同?”她挑眉反问。 “呃……”他竟答不出来。 “你不犯人,未必代表人不犯你,人心险恶,身在江湖,就是处在战场,要守护一座城,可不能只谈为人的。”她慢条斯理的说道,接着收拾针线,缓缓起身。 他不言不语,站在原地,认真思考她所说的话。 瞧他专注得连自己靠近都没察觉,丽眸闪过一抹不怀好意的诡光,接着她猝不及防将完成的绣帕挥向他的门面—— “你做什么?”在绣帕碰上自己之前,他已机警地退后一大步。 “道歉。”她赞赏微笑,语气却是命令。 “什么?”他一脸莫名。 “适才你误会我,对我又吼又叫,我要你道歉。” 她笑意盈盈,娉婷美艳,嗓音犹如黄莺出谷,比他见过的江湖侠女都还要来得顺眼,可偏偏,她却也比任何人还要来得娇蛮无礼。 要他道歉,简直就是侮辱他! “怎么,身为苍渊城的小主子,却连认错的勇气都没有,适才究竟是谁还跟我谈为人的?”见他脸色难看,她故意火上加油,出口嘲讽。 “你——”他握紧拳头。 “唉,也罢,得饶人处且饶人,适才我就当是被狗咬了吧。”她装模作样的佯装宽大,嘴巴上却还是没饶过他,气得他当下又变脸。 可恶!孔夫子说得果然没错,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这女人除了娇蛮无礼,心眼更是坏透了,要这种人原谅他,倒不如他先低头认错,虽然除了叔父,他从没向谁低过头,可身为男子汉大丈夫,就要敢做敢当—— 决定一下,他将拳头握得更紧,僵硬的吐了句对不起后,拔腿就跑,可不过跑了几步,他却又忽然停下脚步。 “你到底是谁?”他转过身,脸上的表情又是气恼,又是别扭。 “知此知彼,百战百胜,想知道我是谁,你得自己想法子查清楚。”她神秘地扬眉,始终不肯泄漏身分。 “你——”他恼怒的瞪着她。 “对了,在学会处世的要诀之前,你最好也学着喜怒不形于色,虽然你气呼呼的模样挺可爱的,不过太容易让人看穿了。”她打趣挥手,接着连声招呼都不打,转身就走。 没想到离去之前又被她贬损了一次,苍要轩气得直想骂人,可想起她的奚落,又连忙将话吞了回去。 虽然不甘心,但事实证明,他就是说不过这个女人! 就在他气得跺脚的同时,树林深处却有双深沉黑眸,冷冷遥望那娉婷的身影。 那是一个高大威武的男人,也是一个冷冽到让人忍不住颤抖的男人,他不是别人,正是苍渊城的城主——苍卫宫。 不知何时他也来到了树林,并将两人之间的对话一字不漏的悉数听下。 刀凿似的英俊脸庞不透任何心绪,冰冷而无情,不过轻轻抬手,一抹黑影便瞬间出现在他身后。 “城主。”来者是御影,是苍卫宫的左右手之一。 “将她的身分底细调查清楚,此外,交代下去,往后严禁外客靠近习字厅,违者一律逐出城,没有例外。”语毕,高大身影瞬间消失在树林间,一如来时无声。 一阵秋风袭来,远方树影摇晃依旧,虫嘶鸟鸣依然,彷佛他的存在,不过一抹幻影而已。 【第二章】 这不是司徒杏第一次见到苍卫宫,却是第一次这般靠近的看着他。 真不愧是五年之内,就将苍渊城改造成兵器之城的男人,他本身的存在,就像是北方蜡月最酷寒的一场风雪,无论是他的眼神还是气息,全都凛冽得令人生畏惧,莫怪当他回到苍渊城接下城主之位时,竟然没有任何一个城民敢反抗他,也莫怪江湖上,至今仍没有一个人敢得罪他。 他,很冷,冷得几乎能够将人冻伤,像他这样冷若冰霜的男人,却私下召见她这卑微的绣娘,真是让人好奇他的目的! 噙着浅笑,司徒杏泰然自若的欠身行礼,对着面无表情的苍卫宫,率先打破一室的沉默。 “苍城主,日安了。” 冰冷黑眸微不可察的一瞬,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 她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个能在他面前自在微笑,而不露丝毫慌乱的女人。 看着笑容可掬的司徒杏,苍卫宫不禁更加怀疑她的来历。 第三章 不过三日,御影便将她的底细查的一清二楚,包括她出身东方,却是南方万缕城最顶尖的绣娘,包括她年过二十五却尚未婚嫁,包括她现实精明,除受聘于万缕城之外,还私下教授女红、买卖绣画,甚至连她入城后的大小事,御影皆巨细靡遗的调查透彻。 唯独她在进入万缕城之前的生活来历,却无从考察。 只晓得在成为万缕城绣娘之前,她以买卖绣作为生,曾走过不少地方,却总待不长久,彷佛不打算在任何地方落地生根—— “听说你是万缕城最顶尖的绣娘。”合上成迭的简册,他自桧木椅上起身,高大的身躯伫立在可以容纳百人的会议厅里,仍显得威武而慑人。 她想,他的祖先一定来自北方,即便是在这西陲之地,恐怕也找不出几个和他同样高大的男人吧。 无惧他一身磅礡气势,司徒杏笑容不减,又朝他欠了个身。 “城主言过了,我不过是个新手绣娘,论资历技艺,万缕城任何一位绣娘都比我出色。” “若不是最顶尖的,西门涛不会派你们过来。”他冷睨着她,可不以为她是真的在谦虚。 谦虚固然是种美德,却也是最好的盾牌,凡事不出头才能永保安康,而她,显然相当精通这层道理。 只是万缕城富可敌国,独占丝绸生意十数年,用的全是最拔尖的人才,每年秋初派来的织娘、绣娘、染娘,更是经过精挑细选。 这是他和万缕城城主西门涛的约定,也是苍渊和万缕两城的生存之道。 苍渊城在西,主武器铸造买卖,但因长久守卫边防,城民个个身手矫健、骁勇善战,唯独土地贫瘠,农渔不兴,与南方的万缕城截然不同。 万缕城四季如春,物产丰饶,不过城民却是女多男少,别说没有能力自保,连送丝绸外卖的能力都没有,因此在他接下城主之位后,便和西门涛订下约定—— 每年入秋,他会派出几支精良队伍驻守万缕城,除确保万缕城安危外,还负责押运丝绸,无论是陆路还是水路,人货安全均由苍渊城守护,可相对的,万缕城得备妥三船米粮、药材、丝绸和衣裳,由去年队伍运回,此外,还得挑派出五十名织娘、绣娘和染娘同行,入苍渊城教授城民相关技艺。 两城虽地处不同,却能彼此互保互惠,对双方城民而言,皆是有益无害。 “苍城主怎么说,就怎么是吧。”她加深笑意,索性直接顺了他的意,也懒得装样子。他会私下召见她,一定有他的目的,场面话就省了吧。 深沉黑眸瞬间更沉,他刻意朝她跨近几步。 “司徒杏。”他唤着她的名字,语气与他身周的气息,同样的冷凛。 她轻挑柳眉,脸上始终挂着浅笑。 “苍城主有何吩咐?” “落雪之前,绣出十套衣裳,此外绣坊工作也不得间断。”这不是要求,而是命令,更是刁难。 苍渊城位于西陲,落雪较南方早,怕是三旬之内就要落下初雪,短短不到一个月就要绣出十套衣裳,就算是技艺最拔尖的绣娘,恐怕也要吓出一身冷汗,更别说得兼顾绣坊的工作。 唉,看来她也只能利用夜晚加紧赶工了。 只是话说回来,她俩素不相识,他这样平白无故刁难她,究竟是为了什么? 难道是查过她的底细,觉得她哪里可疑,所以打算刺探她吗? 也罢,身为春史之一的花史,她好不容易以绣娘身分混入苍渊城,却始终找不着机会就近观察他,他这刁难虽是危机,却也是个转机—— 心思一转,司徒杏立即露出笑容,爽快答应。 “我明白了,只是不知衣裳是要给谁穿的?衣裳都准备好了吗?” “是我和要轩的衣裳,稍晚就会送到绣坊。” “那对绣纹可有任何要求?”她仔细询问,心里却猜测他应该不会喜欢太过张扬的图纹。 “别太过张扬都行。” 果然! 她微笑点头,灵敏的脑袋立即又想到另一个问题。 虽然苍卫宫凛冽难亲,不过爱慕他的人却不在少数,除了各路江湖侠女,八方商贾之女对他有意思的也不在少数,甚至,此趟前来万缕城的女工里,也有半数以上是冲着他来的。 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至今也没见过他对哪个女人另眼相看,或是主动亲近过谁,可一旦他的衣裳送到绣坊,她为他绣衣的事势必会传开。 虽然此事摆明刁难,可不晓得原由的人可是相当容易误会的,她可不想遭人妒忌,而日子难过啊。 “为苍城主绣衣,仍是我职责所在,不过为了避免一些『麻烦』坏事,恐怕也得请苍城主答应我一件事呢。”她垂下丽眸,软嫩红唇噙着无害的笑容。 俊脸上依旧波澜不兴,唯有眼底深处那跳跃的光点,泄漏出一丝心绪。 这女人举止虽然恭敬,不过态度可就不是那么一回事了,听她的语气,倘若他不答应,她就会让那些“麻烦”坏事。 “苍渊城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治安素来良好,你指的是何种麻烦?”他严肃询问,不轻易允诺任何事。 “我指的,自然是纤细的女人心哪。”司徒杏意有所指的瞅着他。 冷傲剑眉微的一扬,他依旧面无表情的睨着她,似乎不打算响应。 “就如同我所说的,绣坊里多的是资历高深的顶尖绣娘。”她慢条斯理的解释着:“比起那些前辈师傅,我不过是初入行的绣娘,虽然承蒙苍城主看重,有幸为苍城主绣衣,不过于情于礼,似乎都有所僭越。” “所以你担心她们会为难你?”他一针见血,并没有因为她委婉的言论,而忽略重点。 她摇摇头。 “苍城主言重了,绣坊里的前辈们个个温婉善良,当然不会为难人。”她从容缓颊,聪明地不得罪任何人。“只是僭越便是僭越,事情要是传了开来,总是容易让『有心人』不满,所以这事,恐怕得请苍城主巧立个名目,传达出去。” 他看着她。 “你要我怎么做?” 司徒杏加深笑意,一双丽眸晶莹得像是黑色水玉,却也狡狯得像是狐狸的灵眸。 “很简单,只要请苍城主向外公布,我是因为得罪你,才会被『责罚』替你绣衣。” “就这样?” “就这样。”她点头。“有名目总是好办事,而且合情合理,谁也没话说。” 他没有马上答应她,只是深深的看着她。 早在树林里,他便觉得她与众不同,因此才会故意刁难她,刺探她的反应,没想到,她竟比他所预测还要沉着精明。 面对刁难,她非但没有动气,反倒心思缜密的考虑到所有利害关系,并在瞬间想出解决办法,并非只会纸上谈兵。 虽然看似娇蛮无礼,不过实际看来,她却比任何人都还要懂得人情世故,甚至充满韧性,懂得能屈能伸的道理。 “这个要求并不过分,我可以答应你。”他终于准许她的要求。 “多谢苍城主成全。”司徒杏立刻福身道谢。“既然苍城主愿意帮忙,那我这就回绣坊继续工作了,顺道也等着你和轩公子的衣裳。” 目的一达到,她拍拍屁股就想走人。虽然她不怕他,不过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总是落人口实,还是先走为妙。 见她没有经过他的同意,说走就走,苍卫宫并没有出口怒斥或是阻止,只是在她跨出门坎之前,别有深意的淡淡开口。 “你不问原因?” 与衣裳同色的杏色绣鞋骤然停下,司徒杏徐缓转身,扬眉浅笑。 “问了,就能得到答案吗?”虽然他没有明说,但她晓得他指的是,她为何不问他刁难她的原因。 “你需要答案吗?” “不,我不需要。” 他直视她,冷凛的目光却似乎多了些什么。 “因为,那并不重要。”她嫣然一笑,接着迅速转身离去,一路上不曾回头,彷佛没察觉到,有双深沉的黑眸始终凝视着她。 始终。 一直。 虽然苍卫宫规定,外客一律不准接近习字厅,不过却没有因此阻断那些江湖侠女们的野心。 正所谓山不转路转,只要埋伏在苍要轩的必经之地,终究还是逮得到人。 只见分隔苍渊内外两城的小运河边,今日特别热闹,不知打哪儿来的一群女人全围着苍要轩,七嘴八舌说着自身的家世背景,偶尔附上讨好的话,脸上的笑容却是一个比一个还要虚伪。 当司徒杏挽着竹篮路过时,见到的就是这个景况。 一只稚嫩小羊被一群豺狼虎豹团团围住,即便小羊龇牙咧嘴的想反击,那些豺狼虎豹却丝毫不以为意,完全将牠耍得团团转。 第四章 摀着红唇,她忍不住噗哧一笑,可下一瞬间,当她发现那群女人只顾着争先恐后,几次差点就要将小羊推挤进运河里后,脸上的笑容却瞬间消失。 “不得了啦!不得了啦!”她忽然大喊,接着朝一群人跑去。 “什么?什么?”女人喜言是非的天性,让所有人纷纷转过头。 司徒杏气喘吁吁的停下脚步,开口前,还不忘伸手抹去额上那压根儿不存在的汗水。 “我看到——我看到苍城主正往这边来了。”她大声公布。 “什么!”所有女人同时发出惊呼,瞬间顺发的顺发、摸脸的摸脸、整装的整装,全都想给苍卫宫留个好印象。 “可谁晓得半路却杀出了个野女人,不晓得说了什么,苍城主竟跟着她走了!” “什么?!”所有女人再次发出惊呼,只是这抹惊呼却充满了杀气。 虽然巴结轩公子很重要,可眼前如意郎君都跟着野女人跑了,这事可是比天塌下来还严重啊,她们得马上将那个野女人揪出来不可! 决定一下,一群女人跑得飞快,眨眼全消失在运河边。 眼看自己花了一刻钟都摆不平的豺狼虎豹,她却轻而易举的用几句话驱赶光,苍要轩臭着一张小脸,好不甘心的瞪着她。 “我叔父才不会随便跟女人走!”他叔父才不是那种人呢! “我知道。”她似笑非笑。 他皱眉。 “那是我骗她们的。”她理所当然的道。 他瞪大眼。 “兵不厌诈,会上当,只能怪她们蠢。”她还说风凉话呢。“话说回来,我帮了你,你至少也该出口道谢吧。”她亲昵地笑着,眼神却极具威胁。 他回过神,眉头皱得死紧。几日不见,这女人还是这么的无礼阴险! “我并没有开口求你帮忙。” 言下之意,就是她鸡婆了?呵,虽然脑袋没什么长进,不过那张小嘴倒是小有进步。 司徒杏转头看了看四周,却发现他身边竟然没有任何随从。事出果然必有因,这小子的脑袋该不会只是生着好看而已吧?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甚至不带随从出门,你说我该赞美你勇敢,还是该笑你愚蠢呢?”她回过头问。 “我说过,我并不蠢!”没料到她又笑自己蠢,苍要轩气得差点想跺脚,却是硬是勉强自己隐忍下来。 “是是是,你是不蠢。”她加深笑意,难得附和他的话。“只是不大聪明而已。”谁知后头,她却又补上这句,顿时气得他火冒三丈。 当初他怎会觉得这女人挺顺眼的? 她压根儿就是存心要气死他! “我不带随从,是因为我能保护自己,而且,我是故意让她们接近我的!”他铁青着脸,忍不住咬牙切齿的大声辩驳。 “哦?为什么?”她挑眉。 “当然是为了捉出她们的把柄,将她们赶出城!”他志气高昂的说道。 虽然他尚年幼,可男人就该靠自己,上回他虽然端出叔父,说了些气话,不过他绝不会依赖叔父,他要靠自己的力量将那群女人赶出城! 事实证明,某人果然不聪明啊。司徒杏几乎又要笑出声了。 “那群女人只会在你面前装模作样,你以为你真的捉得到她们的把柄吗?”亏她先前同他说了那么多,他还是没有领悟吗? “我有我的办法。”他不可一世的哼道。 “什么办法?” “……自、自然是静观其变,见机行事——” “噗哧!”银铃笑声几乎是从红唇里喷出来,司徒杏摀着小嘴,毫不掩饰的弯腰轻笑。 “你、你笑什么?谁准你笑的,不准笑!”苍要轩恼羞成怒的低嚷,俊俏小脸浮现可疑的晕红。 她不理他,依旧放肆笑着。 眼看她笑得连泪都迸了出来,苍要轩脸色愈沉愈难看,最后终于反脸旋身,跺脚离去,谁知她却忽然伸长手臂,扯住他的领口—— “你做什么!”他急忙稳住身子,才没往后跌个倒栽葱。 她没回话,而是掀开竹篮,自里头抽出一套缊色棉布衣裳,衣裳样式普通,没有任何织纹绣花,苍渊城里半数以上的孩童,都是穿这样的衣裳。 “穿上。”他将衣裳扔给他。 “什么?”他瞪着手上的衣裳。“这又不是我的衣裳。”这女人又想打什么鬼主意了? “叫你穿上就穿上。”她喝令道,气势竟令人难以拂逆。 虽然不甘愿,可见识过她阴险和锋利后,为了避免再被讽刺,他也只能忍气吞声的穿上衣裳。 当他穿好衣裳后,就瞧见她自马车后方拈起一些煤渣。“你捡煤渣做什么?” 苍渊外城虽然幅员辽阔,可苍渊内城更是占地千里,除几处铁、煤矿场外,尚有八座冶炼厂和五座铸造厂,炉火终年不断,因而时常有煤渣散落在城里。 司徒杏但笑不语,只是神秘的朝他勾勾手指头。 他抿紧小嘴,瞪着她好一会儿,才心不甘情不愿的走了过去。 “你这无礼的女人真该好好的——”沾着煤渣的一双玉手无预警抹向他的双颊,他随即机警跳开。“你做什么?!你竟然在我脸上抹煤渣!”他气急败坏的赶紧用衣袖抹脸,谁知却让煤渣化得更开,顿时成了只黑色小花猫。 “少大惊小怪,城里小孩都是这样子的。”她斜睨着他。“待会儿管你是要上街埋伏,还是到习字厅前玩耍都行,包准没人认得出你,也绝对不会有人战战兢兢的向你鞠躬哈腰。” 苍要轩重重一愣,接着立刻奔到运河边,低头看着水里的自己。 沾着煤污的小脸,再寻常不过的棉布衣裳,他就像个贪玩的孩童,与城里大多数的孩童没什么两样,连他都几乎认不出自己—— “攻敌之前必先欺敌,这一招就叫做鱼目混珠。”她徐徐来到运河边,蹲着身子将双手洗净。“有志气虽然是件好事,不过有勇无谋可是成不了大事的。” “你确定……他们真的认不出我?”虽然她又教训他,他却不再反驳。其实他压根儿不在乎那些豺狼虎豹,他唯一在乎的只有——只有—— “只要你别老板着一张脸,还会玩骑马打仗。”她打趣道,明白他指的是习字厅的同侪。 “我当然会玩,我偷偷看了好几——”察觉自己竟不小心说漏嘴,他连忙板起小脸,挺胸转移话题。“司徒杏,虽然你娇蛮又无礼,不过这件事,我确实该向你道谢。”虽然她很阴险又娇蛮,但确实很聪明。 “你查出我的身分了?”她诧异地扬眉。 “区区小事,当然难不倒我。”他骄傲地轻哼,早在树林里,就注意到她刺绣功夫了得,他就是循着这条线索,顺利查出她的身分。 “所以呢?你打算何时逐我出城?”她故意问。 没料到她还惦记着这事,他先是一愣,接着不禁别扭的别开脸。 “你是万缕城派来的绣娘,除非犯下大错,明年开春之前都得留在苍渊城,这是两城之间订下的约定,无论是谁都得遵守。” 虽然一开始对她的印象不好,可愈是和她相处,他愈是不由自主的喜欢——不讨厌她,况且事实证明,她与那些豺狼虎豹完全不同,他更是没理由逐她出城。 “所以我可以安心留下了?”她格格轻笑,语气溢满调侃。 他轻哼一声,没有回答,不过表情却更别扭了。 她还是笑,却决定不再戏弄他,而是先办正事要紧。 “昨日你叔父吩咐绣坊替你绣制几套新衣裳,所以我过来问问,你喜欢龙纹还是虎纹?”她没有提及苍卫宫的刁难,只是就事论事的问道。 “是你亲手绣的吗?”他问得飞快。 “当然。” 双眼一亮,他忽然觉得好开心,不过却不是因为幸灾乐祸,而是某种他也不明白的情绪。“我喜欢龙纹。”他答得毫不犹豫。 “我明白了。”司徒杏弯唇微笑,美艳不可方物。“我这就回去替你绣上几只可爱的小老虎。” 笑容顿消,他一脸错愕的望着她。“为什么是小老虎?我明明说——” “兵者,诡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她促狭的眨眨眼。“这次就当作是个教训,好好学着点吧,往后别再轻易的让人骗了。” “你——”可恶,这女人竟敢阴他?! “嗯?”她微笑以对,挽着竹篮,优雅的站直身子。 苍要轩气得咬牙切齿,可偏偏想破了脑子,却又想不出方法对付她。 “哼!好男不跟女斗,随便你!”最后他只能选择眼不见为净,气呼呼的跑走。 阴谋得逞,司徒杏笑得更开心了。 第五章 她从不轻易亲近任何人,可莫名的就是特别喜欢逗这小子,每每瞧见他气呼呼的模样,就觉得开心。也许回绣坊后,她就替他在衣裳上绣上几只爱张牙舞爪,却又有点傻乎乎的小老虎,就像他一样。 挽着竹篮,司徒杏愉悦的转身,谁知却无预警地迎上苍卫宫深沉的目光。 不知何时,他竟也来到运河边,就站在八丈开外的吊桥上,面无表情的观察着她,而她,竟没有察觉到! 错愕不过短短的瞬间,她随即恢复镇定,并重新勾起笑容,主动朝他走去。 【第三章】 秋风微凛,徐徐吹动他的衣摆,也撩起他额前的发,让他看起来更加的孤傲冰冷。 平心而论,他真是个英俊的男子,只是五官太过冷硬,眼神也太过冷锐,那紧抿的薄唇,更是让人怀疑他从来不曾笑过。 “苍城主,真是巧遇,我正打算要去找你,没想到这会儿就遇见你了。”她优雅欠身,有礼的招呼,却暗自猜测着,他究竟是何时来到附近?将她和苍要轩的对话听进去了几成? 他的气息隐敛透明,若不是她忽然转身,恐怕永远也察觉不到他的存在。 “找我什么事?”他冷漠地问,与她巧笑倩兮的模样,形成强烈的对比。 “是这样的,昨日收到衣裳后,我才想起忘了询问你和轩公子,究竟是较喜欢龙还是虎?”其实她压根儿不是忘记,而是故意忽略,如此才有借口再亲近他。 自从进入苍渊城后,她便试图暗中观察他,可偏偏他敏锐多觉,难以亲近,行踪更是飘忽不定,令人难以掌握,也许上一刻钟他还在外城与商人谈生意,下一刻钟,却可能已回到内城巡视冶铁情况,或是挖矿进度。 偌大的苍渊内城蕴有昂贵煤铁,又藏有深奥的冶炼铸造之术,因此门禁森严,几乎到了滴水不漏的地步,为了不打草惊蛇,她始终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偶尔利用他现身于外城的时机,把握机会暗中观察着他。 只是连日来的观察结果,仍令人大失所望。 一如冷若冰霜的外表,他对女人同样是相敬如“冰”,甚至连朝廷赏赐来的美女都“性”趣缺缺,一律转送给部属做老婆。 此外,他更是严禁城民嫖赌,整座苍渊外城八街九陌,店铺林立,几乎要什么有什么,可惜就是没有色与赌。 江湖多是邪魔歪道,哪里不是酒色财气?然而江湖上赫赫有名的苍渊城却是一方净土,邪教之后的苍卫宫,更是坐怀不乱的柳下惠。 只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关于苍卫宫,她还得好好的观察观察。 “兵者,诡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这问题,我该说实话,还是说反话?”他故意重复她才说过的话,别有深意的反问。 哎呀,不好不好,看来她欺负那小子的一言一行,全让他给撞见了。 “我以为苍城主公务繁忙,没想到倒是有听人谈话的闲情雅致。”司徒杏面不改色的从容浅笑,甚至大胆暗讽。 “既是巧遇,听见你和要轩谈话自然也就是巧合。”他反应犀利,立即拿她说过的话,反过来对付她。 没料到自己会在口头输人,司徒杏先是一愣,接着挑起红唇,认命的耸了耸肩。 “看来我的运气还真是不好,竟让苍城主撞见我冒犯轩公子,既然如此,苍城主打算怎么惩罚我呢?”她问得随意,彷佛一点也不担心接下来的遭遇。 “我不会惩罚你。”他淡漠地说着。 “什么?”她一愣。 “相反的,我该谢谢你。” 这一次,她连话都说不出来了。这男人无事刁难她,有事却向她道谢? “要轩年纪尚幼,不懂江湖险恶,我以为让他在安全的地方学习,便是最好的安排,却没想过他也渴望像个普通孩童戏耍,甚至到外头体验一切,而你却看穿他的心情,帮助他走进城里,甚至运用现实,教授他处世的技巧,所以我该谢谢你。”他依旧面无表情,不过说话的语气却多了丝温度。 她诧异地挑眉,没料到他会一口气说了那么多的话,更没料到隐藏在那冰冷面容下的,竟是如此柔软的情感。 江湖传言他冷血无情,软禁亲侄儿,可听他的语气,他压根儿是疼那小子疼到心坎里去了! 这男人以最沉默的行动,守护着世上唯一的血亲,更守护着整座苍渊城,那些江湖传闻恐怕只是哪个眼红的家伙,故意制造出来的话题罢了。 “苍城主误会了,适才我不过是逗着轩公子玩玩罢了,轩公子的心情我可是一概不知。”司徒杏避重就轻的答道,没打算承这个情。她是春史,混入苍渊城的唯一目的就是写史,除此之外,她可不打算太过引人注目。“话说回来,苍城主还没回答我适才的问题呢。”他忽然将话题拉回。 他深深的看着她,没忽略她刻意的闪躲。 “你作主就好。” “是吗?”她敛下眼眸,状似思考。“好吧,既然苍城主没有意见,那我这就先回绣坊构思绣图了。”她迈开脚步,正打算转过身。 “你懂兵法?”他忽然丢出问题。 她停下动作,慢吞吞的再次抬起头。“不过略懂一点皮毛,只能拿来唬唬小孩罢了。”她泰然自若的说道,娇艳的脸蛋上始终漾着浅浅的笑意。 “可就我看来,却不是如此。”他意味深长的说道,深黝难测的黑眸,彷佛可以看透一切。 司徒杏无辜眨眼。“苍城主的意思是……” “你是个聪明的女人,你懂我的意思。”语毕,他反倒率先转身离去。 过了长长的吊桥,便是戒备森严的苍渊内城,驻守在城门上的民兵一瞧见苍卫宫要入城,立即喝令下头的人将城门拉开。 门开门落不过一眨眼间,当那壮硕的身影消失在城门后头,司徒杏也终于敛下迷人的笑容,冷凝地蹙起眉头。 如果她能早点察觉到他,适才她绝不会展露锋芒,这男人的直觉比野兽还要敏锐,这下对她起了疑心,恐怕往后会更加的注意她,这可不是个好现象。 看来在他查清她的底细之前,她得尽快完成写史的动作,虽然他不近女色,冷得像座冰山,可只要她想个办法“煽风点火”,还怕没有热情如火的女人融化他这块冰吗? 作为西方的军事大城,苍渊城在地理位置上,自然有一定的优势。 高耸险恶的萨阔山自东北朝西南蜿蜒,在苍渊城的西侧形成一道最严密的天然屏障,阻挡西方邻国的侵略,而环绕南方,朝东延伸的培沺江,则是提供便捷的水路,让各地支持的战船能够在最短的时间内,汇集到苍渊城。 相对的,天下太平的时候,培沺江却也成了最方便的水路,让东、南两方的商人旅客能够自由进出苍渊城。 就因为看中苍渊城的地利之便,五年前,苍卫宫便大刀阔斧的将苍渊城改造为兵器之城,于内城大兴冶铁炉、铸造厂,于外城广设兵器楼。 此后,苍渊大港不分四季,总是泊满来自各地的大船,外客络绎不绝,城里的店铺一间接着一间开,全城百姓的生活日益安稳富裕。 只是凡事有得必有失,虽然生活改善,可随着外客频繁的进出,苍渊外城也逐渐成了龙蛇混杂之地。 虽然慑于苍卫宫的威严,大部分的江湖人还能安分守己,但总有几个初出茅庐,或是恶习难改的江湖败类,不知死活的计划干坏事。 时值黄昏,几十名妇人纷纷自绣坊里快步走出,赶着回家烧饭煮菜,而教了一整天刺绣技巧的绣娘们,也终于能够放松心情,步行回到附近的秋澄楼。 秋澄楼是万缕城绣娘的住所,向来禁止男宾靠近,绣娘们三五成群,一路上有说有笑,却没有人注意到西边的竹林里,有两抹黑影正虎视眈眈的盯着她们的一举一动—— “司徒,你听说了吗?听说两日前,有人看见苍城主跟个女人甚为亲密的走在一起。”一名女子忽然自后头来到司徒杏的身边。她也是万缕城的绣娘,名唤贺心,虽然年轻貌美,却爱仗着资深,成天司徒司徒的叫着,彷佛她才是老大。 “有这等事?”司徒杏微微一笑,佯装不知情。 “当然,我还听说城里半数以上的女人全气坏了,正四处追查那女人的身分。”贺心噘起小嘴,大声抱怨:“不过我想,那女人一定是混江湖的,那些江湖侠女向来不知羞耻,就算公然勾引苍城主也不足为奇。” “听起来苍城主挺受欢迎的。”挽着竹篮,司徒杏配合着闲聊。 “当然,坊里的姊妹们都偷偷爱慕着苍城主,难道你不是?”贺心瞪大眼,半是好奇、半是刺探的问。 第六章 她轻轻一笑,使了招四两拨千金。“我今年二十五岁,就算有爱慕的人,恐怕也没人看得上眼吧?” “说得也是,你倒是挺有自知之明的。”贺心勾起嘴角,忍不住骄傲的挺起胸膛。虽然外貌身段她皆不如司徒杏美艳迷人,可年轻就是本钱,今年她不过一十八岁,才不像某人是个没人要的老姑娘。 飒飒飒! 竹林里传来轻浅的脚步声,两抹黑影正迅速朝某个目标前进。 “对了,我听说巧儿也在调查那名女子的身分。”司徒杏忽然指向走在竹林外缘那落单的小姑娘。“瞧,巧儿就在那儿,或许你可以过去找她聊聊。” 贺心双眼一亮。 “真的?也好,我这就去找她。”语毕,她立刻迫不及待奔向巧儿。 而几乎是同一时间,竹林里那轻浅的脚步声也顿时消失,几不可闻的咒骂声飘荡在竹林间,若不是耳力极好的人,绝对听不见。 勾起嘴角,司徒杏也晃到竹林的外缘,只是走着走着,她却忽然转身,沿着原路朝绣坊走去。 橙红的夕阳,在她婀娜的身躯镶上一层薄薄的晕黄,更将她精致的五官照映得更加出色,耐贴躺在地面的黑色长影,显得纤柔迷人,却也形单影只。 竹林里再次传出动静。 两道脚步声方向骤变,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朝她接近,她面不改色,加快脚步与其它的绣娘拉远距离。 秋日的夕阳总是暗得特别快,不到一盏茶的时间,竹林深处已幽暗得伸手不见五指,阴森得让人毛骨悚然,绣娘们纷纷加快脚步,赶着日落之前回到秋澄楼,宽阔的石板路上,再也没有其它人影,甚至也听不见其它绣娘们娇软的谈话声。 唰! 两抹身影终于自竹林里窜出,猝不及防的将司徒杏团团围住。 “好标致的小美人,天就要黑了,想要去哪儿啊?” “该不是迷了路,找不到路回家吧?” 两个男人一搭一唱,不怀好意的笑着,毛茸茸的大掌迫不及待朝那张美艳的脸蛋探去,急着想品尝那诱人的晶莹雪肌—— “两位侠士请自重。”司徒杏一个侧身,竟轻易的躲过袭击。 “自重?”两人哈哈大笑,彷佛听见什么天大的笑话。“那两个字咱们从来没听过,也听不懂,倒是姑娘一人寂寞,不如让咱们陪陪你。”话还没说完,色欲熏心的两个人早已张开双臂,向前扑去。 纤柔身躯灵巧旋身,再次闪过袭击。 两人不觉有异,只当她是在害羞。 “唉呀!小美人别跑啊,哥哥会好好的疼爱你的。”其中一人猥亵邪笑,目光始终放在薄绸底下,那贲起饱满的柔软胸脯上。 “是啊,咱们很强的,保证让你欲仙欲死,欲罢不能。”另一人也跟着道,言语不但下流,嘴角的口水也快流下来了。 司徒杏面不改色,冷眼看着两人互使眼色,明白他们是想将她逼进竹林里,然后对她—— 哼,就因为有这种人,江湖才会变得乱七八糟,若不是忌讳树大招风,她早出手毙了这两个败类! “国有国法,城有城规,还望两位侠士三思而后行,否则这事要是让苍城主知晓,只怕对两位极为不利。”她沉着不动怒,以理相劝,希望能以苍卫宫的威严吓阻两人。 “放心吧,这事他绝不会知道的。” “没错,因为完事后,我们一定会将你『处理』得干干净净,绝对不会留下任何证据!”两人阴阴低笑,眼底掠过残忍杀意,接着竟从腰间抽出匕首,朝她直逼而去。 丽眸瞬间闪过一抹寒光,她不再闪躲,反倒勾起嘴角,露出无比妖艳,却也无比冰冷的笑容。 虽然她不想轻易泄漏底细,可情势比人强,看来她只能想个办法“暗中”教训教训这两个败类,待更晚些,再好好的“款待”他们! 丝袖下,数枚银针迅速滑出指缝间,绽放出锐利的光芒—— 咻! 一道暗器无预警的破空而来,其势劲猛,形若闪电,瞬间穿透两人手腕,破出大量血花,同时也将两把匕首震落。 “啊啊啊啊——” 骇人的凄厉嘶鸣瞬间穿透竹林,惊得数十只鸟儿挥翅窜上天际,林间骚动不已。两人摀着伤口跪倒在地,五官严重扭曲,身躯强烈抽颤,痛苦得彷佛下一瞬间就要晕厥。 错愕自眼底浮现,压根儿来不及出手的司徒杏猛然转过头,朝前方望去。 傍晚的山林风光朦胧不清,慑人的高大身形就伫立在十步外的地方,若不是衣袍拂动,几乎无法让人感受到有人存在…… “司徒姑娘,吓到你了?” 那声音如北风凛冽,如寒风刺骨,是苍卫宫! 她心头莫名一颤,不只骇于他的无声无息,更骇于他的身手。他究竟是什么时候来到的?又是什么时候出手的?为何她竟连一点动静也察觉不到? 不过一瞬间,数枚银针便消失在指缝之间,她隐敛心绪,将目光调到地上那沾着鲜血的暗器上,不料心中又是一凛。 竹叶? 不过区区一枚竹叶,竟能在瞬间削断两人的筋骨?他的武功修为竟是如此的深厚诡邪?! “司徒姑娘,可有哪里受伤?”不过一眨眼间,苍卫宫便已来到她面前,冰冷的嗓音飘扬在秋风里,让人心头莫名泛凉。 “我没事,多谢苍城主及时搭救。”她稳敛心神,挽着竹篮欠身道谢。 他看着她沉定的小脸,深冷眼底似乎闪过些什么。 “这个时候该是秋澄楼开饭的时间,你为何会独自留在这儿?” “我将一件重要的东西忘在绣坊里,所以急着赶回绣坊。”司徒杏神色自若的找了个借口搪塞,自然不会愚蠢的坦承,自己是故意调虎离山。“谁知这两人却忽然从竹林里冒了出来,一前一后挡住我的去路,不但对我动手动脚,甚至还亮出匕首想将我逼入竹林,对我——” 她没将话说完,不过任何人都能明白,若是他没有及时出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石板路上,两人依旧痛苦哀嚎,大量鲜血自伤口里不段流淌而出,将整块石板迅速染红。 苍卫宫睥睨两人,冰冷俊容上没有丝毫同情。 由于外客出入频繁,为维护城民安全,内、外城皆是三步一哨、五步一岗,除有民兵不定时巡逻,还有以御影为首的“影子”,在暗中监控各地动静,定时向上呈报,若遇上紧急状况,便直接出手处理。 早在这两人鬼鬼祟祟潜入竹林之前,便被织坊附近的御影盯上,而他不过是适巧经过而已。 原本对付这种败类,并不需要由他出手,可他却万万没料到,被盯上的人竟是她!仅仅一瞬间,与生俱来的敏锐直觉让他停下脚步,并阻止正要出手的御影,暗中观察她的反应。 面对危急,她不但能够保持冷静,甚至还能沉定分析道理,隐忍到最后一刻,才选择出手—— 他的直觉果然没错,她绝不是寻常的女子。 深冷黑眸不着痕迹地瞥过那双雪白小手,俊容上却依旧是波澜不兴。 “明日起,我会派三支民兵在绣坊、染坊、织坊四周驻守,今日之事,绝不会再发生。”他出口保证。 她一愣,没料到他会因为这点小事,而派出人手守护她们这外人。 “既然苍渊城与万缕城订有协定,这段日子苍渊城便有责任保护你们。”彷佛看透她的想法,他淡声解释。 司徒杏仰望着他,眸光微微泛柔。“苍城主如此好意,乃是我万缕城所有人的福气,我仅代万缕城所有姊妹多谢苍城主。”她微笑欠身,对他多了几分赞赏。 由于写史之故,她见过不少城主,可惜那些人只懂得镇日玩乐,压根儿不顾城民的死活,更别说是敦亲睦邻、守护他人,像他这般仁慈英明的城主,已是世间少见了。 苍卫宫沉默点头。 “御影。”他忽然出声唤人。 “属下在。” 一名高大的男人,无预警的出现在苍卫宫的身后。 司徒杏心一惊,没想到这竹林还藏了其它人。 虽然她早察觉苍渊城卧虎藏龙,除有民兵四处走动,在热闹市井中其实还藏有不少暗桩,却不知道眼前这个暗桩竟是如此的无声无息,让她压根儿察觉不到他的存在。 幸好,幸好适才是由他先出手,否则一旦让人发觉她懂武,她的身分必会受到质疑,进而更加难以接近他。 她写史多年从没有失败过,这次好不容易混进苍渊城,她可不打算空手而回。 司徒杏不着痕迹地打量着眼前看似平凡,却与苍卫宫同样深不可测的男人,不禁暗忖整座苍渊城里,究竟还藏了多少暗桩? 第七章 “查出这两人的身分,废去武功之后,立刻逐出城外。”苍卫宫毫无情感的注视着痛苦哀嚎的两人,淡淡决定两人往后的命运。 江湖败类人人得而诛之,不用他经手,这两人迟早也会被打入地狱,而且在临死之前,会受到更多的折磨痛苦。 “是。”御影没有任何迟疑,立刻拖着两人,走上石板路。 粗硬的石板路看似平坦,却藏着不少棱角,棱角无情的磨刮着两人的身子,痛得两人发出更惨烈的哀鸣,御影置若罔闻,以极快的速度继续向前,任由鲜血一路滴落、散开…… “司徒姑娘,夜色深了,若不是非拿不可的东西,还是及早回去安歇吧。”他转头望向她。 “我会的。”她回以浅笑。 “城主?”前方,忽然有人提着灯笼跑来,在见到苍卫宫的瞬间,明显的松了口气。“禀告城主,天水庄的庄主已抵达兵器楼,正等着您呢。” 苍卫宫轻应一声,一双黑眸却依旧注视着她。 “送司徒姑娘回秋澄楼。”他命令道。 “属下遵命,姑娘请跟我来吧。”那人笑咪咪的摆出请的手势。 她笑容微僵,总觉得他的眼神不同于以往,却又无法参透他的心思,因此只好暂时按捺住那淡淡的不安,默默转身离去。 【第四章】 培沺江自萨阔山顶发源,上游一段,水质清冽蒴,水势甚猛,因此五年前,苍卫宫领着一批壮汉,在培沺江沿岸建造了八大冶炼厂、五大铸造厂,以及二十大架的流水桶车。 流水桶车受江水冲击,不旦能汲水入城,作为民用,还能转动冶炼厂内的鼓风炉,兴旺炉火,镕化铁块。 培沺江水源源不断,冶铁炉火不分昼夜,也终年不熄。 每到夜里,便是铸造兵器的最佳时机,唯有借着夜色,才能由火焰的颜色掌控火侯,进而铸造出最上等的兵器。 是夜,在审视完所有账册后,苍卫宫一如往常的独自来到冶炼厂。 偌大的冶炼厂火光逼人,高温难耐,数十名运工推着一车一车的焦炭,马不停蹄的往冶铁炉口里倒,炉顶边,则有五名壮汉手拿八尺长铲,翻搅炉里块铁,待浓稠熔铁流出凝固后,小火炉前的工匠们便会迅速夹起块炼铁,以沉重钢锤反复锻打加热。 在这沉静的夜里,锻打的声音更显得震耳。 随着绕烟弥漫,星火迸射,每个人皆是汗流浃背,可即使环境难熬,每个人的动作却依旧专注而迅速,即便苍卫宫来到,也没有人分心。 叮嘱运工铲来更多的矿铁后,监工顺手拭去淌到眼角的热汗,连忙快步来到苍卫宫身边。 “工匠们可都吃饱饭了?”苍卫宫一边审视炉火,一边问着每日必问的问题。 “禀城主,都吃饱了。”监工咧着嘴,声如洪钟的答道。 “万缕城送来的衣裳可还穿得舒适?”他又问。 “当然舒适!与去年的丝衫相较,今年的丝衫轻薄透气又不黏身,大伙都觉得舒爽多了。”监工竖起大姆指,对万缕城日新月异的发明赞不绝口,却更佩服苍卫宫的深谋远虑,懂得以彼此所长,互蒙其利。 冶铁工作粗重而危险,只要丝毫闪失,便容易危及性命,因此除了填饱肚子保持体力外,对抗高温更是重要。 万缕城的丝织技术天下一流,唯有万缕城特制的丝衫才能让他们在酷热中,保持专注而不恍惚。比起工作,城主总是更关心他们的安全,莫怪城里的百姓全都对城主死心塌地,对冶铁更是热忱。 苍卫宫面无表情的点头,脚步没有停歇,在经过炉火前方时,顺手拿起了长铁钳,夹起一块块炼铁仔细审视,丝毫不畏惧熔铁的高温。 “这阵子熔出的块炼铁,炼渣子似乎都不多,分布得也均匀。” 监工跟在一旁,猛点头。 “没错,自从以焦炭取代煤炭后,炼渣子确实少了一大半,不但块炼铁更加精良,就连炉管阻塞的问题也减少许多,看来这焦炭确实是个好东西呢!”他也拿起长铁钳,自动夹起另一桶的块炼铁,放到铁砧上,好让苍卫宫比较审视。 就着火光,苍卫宫仔细观察另一块块炼铁的质量。 工匠们在一旁敲敲打打,星火到处迸射纷飞,几次险些就要灼伤他的门面,他却丝毫不以为忤,沉吟了一会儿后,才将两块炼铁放桶里。 “既然可行,下个月起,所有冶炼厂皆改用焦炭冶铁。”他下达指令。 “属下明白,不过焦炭取得不易,数量足够吗?”监工谨慎的问。 “我已吩咐楚师傅连夜赶工,干馏出更多的焦炭,到了月末,绝对足以供给所有炉子使用。”话还没说完,他已来到西边的大水池边。 水池里沉的是经过千锤百炼的百炼钢。 百炼钢坚硬却不失韧性,乃是铸造兵器最上等的钢材,即便是灵巧的软蛇剑,也能瞬间削石如泥而不受任何损伤,只是,物以稀为贵,以百炼钢铸造出的兵器价值不菲,并非任何人都买得起。 “今日共出了几钧?”他问,同时以小钢锤轻轻敲打百炼钢,仔细倾听那清脆的铿鸣声。 “禀城主,共出了十二钧,估计今夜还能再锻出个十钧。”监工亦步亦趋跟着,报告精确的数字。 苍卫宫点头,将百炼钢沉回池里。 “待会儿派人将池里的百炼钢,都送到吴师傅那儿。” “是!” “这几日风大,收工后记得吩咐所有人注意保暖,你也记得按时休息,别累坏了。”临去前,他又关心的交代了几句。 监工咧着嘴傻笑,连连应声,恭敬的目送他离去。 城里所有百姓都晓得,城主几乎没有休息的时候。 依序巡视完八座冶铁炉后,城主还得到五大铸造厂检视兵器,并与铸造师们讨论兵器花样,研究出更多的暗器机关,每每回到府里,都已过了子时。 可即便如此,每日卯时之前,城主还得到操练场练兵,接着策马到西边矿区了解挖矿进度,此外,城主还得巡视边防、开会议事、会晤买主、买卖兵器、审阅账册,镇日忙进忙出,连坐下来好好吃顿饭的时间都没有。 眼看再过不久严冬就要来临,届时霜雪纷飞,为维持炉火温度,城主势必会变得更加忙碌。 唉,真希望轩少爷能够快快长大成人,替城主分忧解劳。 不过,他更希望老天爷能够赏赐缘分,让城主早日娶得如意贤妻,为苍家开枝散叶,毕竟上任城主、城主夫人、大少爷、大少奶奶都已过世了五年,城主也整整孤独了五年啊。 看着远方灿星,监工双手合十,默默的替苍卫宫祈祷。 客栈,向来是传递小道消息的最佳场所,江湖侠士行走江湖、商人各地买卖,更是见多见识广,对于小道消息更是灵通。 如今苍渊城内的华宝客栈,就聚集了各路商贾、江湖人,热络的谈论着各地的大小事。 两名江湖侠女拿着宝剑跨进华宝客栈,一入座,便扬声交谈起来。 “当今御史大人成亲的事你听说了吗?”其中穿着绿色劲装的女子将宝剑搁在桌边,朝小二招了招手。 “当然,我还买了春史呢。”红衫女子得意微笑。 “当真?那里有没有——” “没有。”红衫女子惋惜叹气。“那风史也不知怎么回事,竟然只用几行字将整件事带过,里头压根儿没有任何风流韵事,乏味得很。” “整篇都是?”春册分四篇,各是官家、江湖、皇家、商贾篇,乃是由风史、花史、雪史、月史分别执掌撰写,一年只出一册,印刷后于各地贩卖。 由于忠实记载了各家名门的风流秘辛,即使价格不菲,仍炙手可热。 “不,唯独御史大人阎律那段。”红衫女子皱着眉,看着小二来到桌边,利落地摆上两只木杯,迅速倒茶。 “听闻御史大人生性古板,向来不近女色,兴许真是毫无春事可写吧。”绿衫女子撇撇嘴,顺口向小二点了几样小菜。 “说起来,苍城主不也是拒『女』于外吗?虽然一表人才,却总是莫测高深得让人害怕,更别说那一身冰冷气息,我真怀疑谁敢接近他。”红衫女子转头,也向小二点了几样小菜。 眼看两人谈得热络,小二体贴的没敢打扰,一点完菜,便迅速提着茶壶到厨房里找大厨下菜单去了。 “能不能接近苍城主倒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坐上这城主夫人的位置。”绿衫女子特地压低嗓音。“为了能攀上这门亲事,我爹几番替我居中牵线,谁晓得都让苍城主婉拒了。”想起苍卫宫的狠心绝情,她便懊恼得想咒人。 第八章 “是吗?那可真是可惜啊。”话是这么说,红衫女子却忍不住在心中窃笑。“对了,你可发现,城里近来许多铺子都卖着绣帕呢。”她故意转移话题。 “我当然发现了,我早买了一条。”一顿,绿衫女子立即防备的反问:“难不成你也买了?” 红衫女子弯起小嘴,正想回答,眼角余光却撇见一抹身影经过客栈门前。 “啊,说曹操,曹操就到了!”话还没说完,红色身影已消失在桌边。 “什么?” 绿衫女子一愣,立刻转头朝客栈外头看去。 客栈外的大街上,就见苍卫宫停在米店门前,专注聆听民兵捎来的消息,他的身躯威武高大,几乎将整个米店大门给遮掩住,比街上任何一个男人都还要威武慑人。 大街上,几乎半数以上的女人都偷偷的望着他,有的人羞涩、有的人仰慕,有的人则是又爱又惧,不过仔细一瞧,却能发现几名较大胆的女子,早已掏出绣帕,一步一步的朝他靠去。 而红衫女子,便是其中的一人。 “那狐狸精,竟敢抢先一步?”绿衫女子气得咬牙,抄起宝刀追了出去。 虽然苍卫宫气息凛冽,总令人难以亲近,可他背后的名声财富势力,可是不小的诱惑,以往是她面皮薄,又缺乏勇气,才不敢当众示爱,可如今既然有人打算放手一搏,她自然也不能落人后! 这苍渊城城主夫人的宝座,她可不打算让给任何一个人! 几个眨眼,绿衫女子便迅速来到红衫女子身旁。 “你真卑鄙!”她低声骂道,有意无意地用身子顶着她。 “话可不能这么说,咱们是各凭本事。”红衫女子微笑低声道,可不打算在苍卫宫面前来个泼妇骂街。 “你——” 红衫女子不理她,脚尖灵巧一跃,抢先一步来到苍卫宫面前。 “苍城主,我是天水庄的年红袖,几日前曾在兵器楼里和您见过面,您可还记得?”她盈盈福身,表现得端庄有礼。 苍卫宫转过头,身边两名下属也倏地收嘴看向她。 江湖上爱慕城主的女子不少,却甚少有人敢主动接近城主,这姑娘是打算—— 不只两人,大街上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全都好奇的睁大了眼,仔细瞧着接下来的发展。 “年姑娘有事?”苍卫宫不答反问,对于身边忽然拥来十几名女性,完全是无动于衷。 “是这样的,那日在兵器楼里承蒙苍城主招待,彼此相谈甚欢,因此家父特地交代我献上薄礼,表示一些心意。”女儿家面皮薄,红衫女子不敢直接说出心意,只能拐弯抹角的献出薄丝绣帕,可谁晓得苍卫宫却只是谨慎的盯着绣帕,始终没有伸手接过,甚至连一句话都不说。 现场气氛登时一片冷凝。 眼看红衫女子下不了台,脸上笑容逐渐僵硬,两名下属轻咳几声,基于“待客之道”,才敢在苍卫宫的默许下,承下绣帕。 “多谢天水庄庄主好意,这份薄礼咱们就先代为收下了,回头还请年姑娘向庄主转达谢意。”两人委婉道。 没料到会碰着“冷”钉子,红衫姑娘面子实在是挂不住。 “我……我会的。”勉强挤出话后,她掉头就走。 “啊,他收下!他收下了!” 人群里,不知是谁发出了低嚷,结果下一瞬间,十几名女人全争先恐后的往前冲,急着将绣帕塞到两人手中。 虽然不是苍卫宫亲手收下,不过能送出绣帕才是首要,毕竟这绣帕,可不是普通的绣帕,只要苍卫宫看过绣帕,必定就能了解她们的心意! “别挤别推啊,慢慢来——” “是啊,请各位一个一个的来。” 没料到会遇上这等阵仗,两人登时吓出一身冷汗,却还是勉强撑着笑容,收下五彩缤纷的绣帕,只是女人们急着给,两人却只有双手,一不小心,一条绣帕竟飘落至苍卫宫的鞋前。 送完绣帕后,女人们不敢多作停留,甚至不敢多看苍卫宫一眼,竟一溜烟的全跑得精光,留下两人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怎么今儿个那么多人来送礼啊?” “是啊,虽然送礼是件好事,但咱们城主可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哪用得着绣帕?这礼送得实在有些不妥啊。” 两人困惑地盯着掌心里的绣帕,早已分不清楚哪条绣帕究竟是谁送的,女人们又为何同时送上绣帕。 为了讨好城主,各地商贾、大人物经常送上名贵大礼,城主收过奇珍异宝,古董字画、武功秘籍、就是没收过绣帕。 难不成这些绣帕暗藏玄机,里头其实包着金子? 两人认真的掂了掂绣帕的重量,却发现里头压根儿什么东西也没有。 “城主,这些都只是寻常的绣帕,共是一十八条,该怎么处理?”两人捧着绣帕,恭敬的来到苍卫宫的身边。 苍卫宫没应声,只是摊开拾起的绣帕,若有所思地盯着上头的绣图和绣纹。 两人好奇的偷瞧了一眼。 “咦?上头怎么绣着两只鸭子和两根竹子?”其中一人困惑的搔着头,悄声问着伙伴,发觉绣帕上的绣图实在不够精致,不像是行家绣出来的。 “鸭子和竹竿?怎么我瞧见的,却是两只野雁和两根枯树枝?”另一个人也相当困惑。 “是吗?” “等等,绣帕角落似乎还绣了一行字——” 两人又偷瞧了一眼。 “在天愿做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欧阳庄,席嫚嫚。”两人异口同声念出上头的字,接着同时瞠大了眼。 喝!这不是示爱吗? 两人反应迅速,立即瞪向掌心里的绣帕,怀疑这一十八条绣帕也都绣上别有涵义的图文,却没敢擅自摊开查证。 “城主,这些绣帕该不是——” 两人不敢置信的望着苍卫宫,总算明白那些女子为何会送绣帕了,原来绣帕里头,竟然藏着这么大的玄机! 那些江湖侠女什么时候长了智慧,竟然懂得用这种方法示爱? 冰冷俊容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是缓缓扫过附近几家店铺。 明白城主起了疑心,几名店家全心虚的别开眼,同时不着痕迹的拿起竹筛,迅速盖住铺子上的绣帕,试图湮灭证据。 “将绣帕全送到绣坊。”苍卫宫收回目光,将手里绣帕交给两人。 “绣坊?”两人一愣。 “届时自然会有人将绣帕领走。”他话中有话的说着,那口吻彷佛像是看透一切。 “呃……是。”两人虽然不解其意,却还是迅速领命离开。 迈开脚步之前,苍卫宫回首朝绣坊的方向望去,眼底似乎闪过些什么,最后仍是面无表情的转过头,朝城门走去。 【第五章】 虽然西有萨阔山这道天然屏障,但苍渊城的男人从来不曾因此松懈。 不只是为了保护整座城,更是为了国家安危,因此每日卯时,操练场必会整齐排列着上千名的民兵,以及自愿入队操练的男人,在苍卫宫的带领下,共同锻炼身体、磨练武艺,切磋技巧。 苍渊城的一日不是由公鸡唤醒,而是由气势惊人的操练声唤醒的。 数十年来皆如此,不曾改变。 当金黄色曙光自山峰间绽放的瞬间,自城里最高的楼房望去,就见操练场上整齐列着十二支队伍,分别拿着十二类兵器比划着,那整齐划一的吆喝声,似乎就连群山也能震动。 而队伍周边,则零星散落着几支精悍小队,分别磨练更艰深的武艺。 有人策马长射、有人驭马交锋、有人立在木桩上对招、有人蒙眼射镖、有人赤手肉搏、有人穿梭在高树间磨练轻功,各式各样的兵器令人眼花撩乱,然而最让人目瞪口呆的,还是那精湛的武艺。 这不是普通的民兵,而是支剽悍精猛的军队,更是经历无数次战役的勇士。 苍卫宫快步走在队伍间,检视每一支队伍的状况,偶尔矫正一些人的动作,偶尔低头与各队队长讨论演练细节,偶尔也会出手与人比划。 虽然只是点到为止的对招,可他高深莫测、飘忽诡邪的武艺招式,总会引来不少人停下手边的动作观摩,把握这难得的学习机会,可连着几日,操练场上却不时有群不速之客来打扰。 那些不速之客皆是女性,而且,全是冲着苍卫宫来的。 当苍卫宫以一抵十,单手与所有人过上百招之后,黑旗旗主终于无法忍受女人们的娇蛮纠缠,绷着下巴来到他的身边。 “禀告城主,以雷硕堡雷娇娇为首的一群女人,不断吵着要进来观摩。” “操练场禁止外客进入,挡着。”苍卫宫不容置喙的下令,即使与人过招上百,气息却没有丝毫紊乱,甚至连滴汗水都没流。说话的同时,他也迅速朝不远处的马厩走去,觑都不觑外围的那群女人,打算到矿区勘查。 第九章 “属下明白,不过那群女人刻意以身子冲撞,弟兄们——实在挡得狼狈。”黑旗旗主含蓄点出弟兄们的难处,实在怀疑那些女人究竟懂不懂得廉耻。 苍卫宫停下脚步,终于朝入口望去。 偌大的操练场两面环山,山壑间有崎岖小路直达矿区,一面临水,唯有东侧与外城相连,终年有人防守,严格管制出入。 不过显然,有人并不在乎城里的规矩。 就见一群女人不听劝告的直想往操练场里冲,却在发现他目光的瞬间,又含蓄的退后一步,露出无比娇羞的表情。 “这几日,那些女人行径日益大胆,不但无视城规,屡次想钻进内城,还将弟兄们当作自家奴仆,使唤弟兄们将礼送到您房里,若是有人不从,轻则受气挨骂,重则被栽赃吃豆腐。”黑旗旗主眉头紧锁,索性将这几日所见所闻,全盘托出。 他们都是可以出生入死的男人,自然不会与女人一般见识,可他们绝不容许有人诬蔑他们的尊严和名誉。这几日兄弟们怨声载道,他实在是压不住,才会往上呈报。 这是相当严重的指控,可苍卫宫却没有怀疑手下。 比起女人的名誉,他选择相信忠心耿耿的手下。 “违反城规者,一律逐出城,没有例外,屡劝不听、行径嚣张无礼者,以不伤人为前提,动点刀枪也无妨。”没有任何犹豫,他立刻释出权力,让手下们更好办事。 “可那些女人不少都大有来头,若是得罪了,怕是惹出更多麻烦。”虽然开心城主愿意力挺弟兄,可黑旗旗主却另有考虑。 正所谓来者是客,若是动刀动枪,不但有损苍渊城在江湖上的名声,更会伤了城主的威名。 “清者自清,后果由我承担,尽管吩咐弟兄们放手去做。”他斩钉截铁的说道,神情凛然,气势逼人,让人不敢不从。 黑旗旗主勾起嘴角,立即臣服躬身,明白城主是打算来个杀鸡儆猴。 虽然苍渊城数十年来护国有功,可偏偏地处不毛,连年征战,只能啃树皮果腹,加上不是正式军队,压根儿没有名目讨粮,只能期盼大战平息后,朝廷论功行赏时,能多赏赐些。 前两任城主虽然精通征战,却不擅长谋财,城民的生活与今日相比,简直犹如云泥。 如今,他们吃的是南方最饱满的米粮,穿的是万缕城最顶级的丝衫,住的是更温暖坚固的楼房,过的是平稳富裕的生活,而他们能有今日这番成就,全是城主胼手胝足创造出来。 城民丰衣足食,不必仰赖朝廷的鼻息生活,过得骄傲自信,虽然江湖上对于城主的身世多有鄙夷批评,可全城百姓对城主,却只有无限的感佩与敬意。 “禀告城主,另外还有件事,就是……呃……”黑旗旗主忽然想起另一件事,想报告,却又吞吞吐吐的说不出话来。 “直说无妨。”苍卫宫没有任何不耐,始终耐心倾听。 黑旗旗主神情古怪,清咳几声后,才终于搔着头,尴尬的开了口。 “近来那些女人虽然还是不断送来绣帕,不过适才弟兄们却收到了——收到了”摀着嘴,他压低嗓音,将音量放到最小。“弟兄们收到了『肚兜』。” 苍卫宫面无表情的望着他。 黑旗旗主红着脸,吞吞吐吐的继续道:“呃……那肚、肚兜没有另外用布包着,就大剌剌的交到弟兄们的手上,上头还绣着精细的……鸳鸯戏水图,弟兄们不注意到都不行,正不晓得该怎么跟您报告呢。” “烧了它。” 苍卫宫答得非常干脆利落。 黑旗旗主双眼微瞠,好半晌才能愣愣地点头。“是,属下明白。” “另外吩咐弟兄,从今日起,除正式场合外,一律拒收各方礼品,对方若执意要给,大可不用搭理。”语毕,他大步进入马厩,随即策马离去。 时值已时,苍卫宫却忽然来到了绣坊。 当他跨入绣坊的瞬间,几乎所有女人都停下了手边的动作,瞠大眼看着他威武高大的身影,只除了一个人—— 绣坊的西边窗侧,司徒杏手持针线,正一针一线示范着接针的技巧,虽然绣坊骤然静下,眼前的妇人们也明显分了心,她却丝毫不以为意,依旧继续解说,彷佛没有察觉到任何动静。 城里的妇人望着苍卫宫,暗自猜测他前来的目的,绣娘们却早已心花怒放,露出笑容,揣测他究竟是为谁而来? 近来城里兴起一股“情丝如绣”的风潮,不少外客私下委托城里的妇人,将情意以图文绣入丝帕,再含蓄以绣帕为礼,送给心仪的对象,藉以表达爱意。 她们不晓得这风潮是从哪传来的,只晓得那些江湖侠女、富贾之女、这几日追着苍卫宫示爱示得可勤了,绣坊里技巧不错的妇人们几乎是日进斗金,成天笑得合不拢嘴,手边的绣帕是一条接着一条的出。 为了不落人后,她们自然也绣了好几条绣帕,日日托人转送,兴许苍城主就是明白了她们的心意,所以前来回应。 绣娘们瞬也不瞬的直盯着苍卫宫,神情愈发娇赧,心儿更是扑通扑通的要从胸口迸出来—— “司徒姑娘。”苍卫宫目不斜视,笔直来到司徒杏的身边。 一瞬间,所有绣娘脸色大变,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 苍卫宫看上的,竟然不是自己,而是司徒杏! 那个芳龄二十五、资历最浅、外貌最受人妒忌的司徒杏? 有没有搞错?! “苍城主?”司徒杏诧异回头,彷佛直到这个时候,才发现他的存在。 “我们谈谈。”他开门见山的道。 “谈?”她眨眨眼,故作无辜。“谈什么?” “你心知肚明。”他注视着她,目光冷锐,彷佛早已洞悉所有事。 绣娘们和妇人们全都拉长了耳朵,密切注意着两人的谈话。 上回司徒杏才因为犯错,被责罚在落雪之前绣出十套衣裳,如今听苍城主的口吻,莫非她又犯错了? “我实在不明白苍城主究竟是要谈什么。”她摇摇头,接着放下针线,优雅地起身。“不如这样吧,苍城主不如公开将话说清楚,若是对绣坊有任何疑问,坊里姊妹个个资深巧慧,让她们回答是再好不过,可若是对我有什么误会,我也好请坊里的姊妹替我说话作主。” 她巧笑倩兮,不但故意避重就轻,还刻意将其它绣娘牵扯进来。 苍卫宫表情不变,不过若是仔细观察,就能发觉那深幽难测的黑眸身处,掠过几簇难以形容的光芒。 他不着痕迹地扫过妇人们身前的绣架,发现绣布上不仅有华丽的图纹,还有几行曼妙诗文,不禁更加确定心中想法。 苍渊城百姓多是武人出身,城民大多不识字,更不懂何谓商机,绝对想不出“情丝如绣”这等一石二鸟的计谋。 事实证明,有人企图以赚钱之名蛊惑城里妇人,间接煽动一群女人的芳心,而所有线索都指向绣坊,又或者该说是—— 指向她。 “绣帕。”他低声点出主题,不容许她再装疯卖傻。 “原来是绣帕。”她终于恍然大悟。 他面无表情的看着她,就等着她开口解释,没想到她却忽然转过头,巧笑点出几个人名。 “贺心、巧儿、兰若、情情,苍城主是来问绣帕的事,你们这几日不是托人送去许多绣帕吗?快过来啊。”她笑得好甜,对着绣坊里最貌美年轻的四名女子,热情的招手。 没料到苍卫宫真为绣帕而来的,四名女子登时脸红如霞,一个比一个还要含羞带怯,却没人敢真的走到苍卫宫面前。 唉呀,司徒也真是的,怎么直接点出她们的姓名?这、这——这多羞人哪! “你们慢慢谈。”她噙着笑意,转身就想要走,谁知却被人捉住手臂。 古铜色的大掌猝不及防的捉着她,没有弄疼她,却也没有将礼教放在眼里。 她缓缓抬眸,看向他冰冷的俊容,不禁暗暗抽气。正所谓男女授受不亲,这男人向来不近女色,却公然对她动手动脚,分明是想陷她于不仁不义,让所有女人有借口将她乱棒打死—— “我是来找你的。”他沉声公布,让绣坊的人全都听得见。 她努力维持笑容。 “可我没送绣帕,苍城主怕是找错人了。”她四两拨千金,短短两句话,就与他撇清关系。开玩笑,她还想长命百岁呢! “你确实没送绣帕。”他眯起黑眸,语气凛冽得令人心惊。“你送的,是天下大乱。” “什么天下大乱,要发生战争了吗?”她丽眸微瞠,彻底装傻。 他瞪着她,明白她是存心装胡涂,除非拿出证据,否则她永远不会乖乖认罪。 第十章 脚下一转,他大步来到绣架前。 “这些绣帕都是你们绣的?”他问着司徒杏所教授的一群妇人。 没料到城主会突然问话,妇人们全都迅速站了起来,毕恭毕敬的点头。 “禀告城主,是的。” “绣帕上的绣图是谁构思的?”他又问。 “是咱们拜托司徒姑娘绘给咱们的。”所有妇人口径一致,不敢隐瞒。 苍卫宫别有深意的看了眼司徒杏,接着迈开步伐,一一审视绣架上未完成的图纹和文字。 “绣帕上的诗文又是谁告诉你们的?” 妇人们再迟钝,也总算察觉到事情不对劲了。 这几日她们日夜赶工,就为了多赚几两银,压根儿无暇注意外头发生了什么事,可看城主的脸色似乎是相当的不高兴,难道她们绣的绣帕惹出麻烦了? “是、是、是……” 所有人你看我、我看你,竟没有人敢出口回答,就连在旁观看的绣娘们也一个个噤声,总算明白苍卫宫压根儿不是来挑新娘的。 “我要答案。”苍卫宫停下脚步,回头扫过所有人,一身气势不怒而威,吓得妇人们将头压得更低,不敢与他对视。 虽然不晓得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可她们几乎可以确定,那些绣帕一定惹出麻烦了,只是这昨日商家才说过卖得很好,催着她们多绣几条,怎么今日城主就找上门来了? 司徒姑娘好心帮她们绘图,还私下教她们认字,要是绣帕真惹出麻烦,无论如何,她们绝不能牵连她—— “是我。”一道娇嫩嗓音,忽然打破沉默。 “司徒姑娘?!”妇人全都惊愕的看向司徒杏。 她朝妇人们浅笑摇头,径自走向苍卫宫。 “是我,那些诗文全都是我教她们的,难道贵城城规里,有禁止外人教授诗文这一条?”她停下脚步,仰头笑望着他。 他依旧面无表情,眼神却闪过一抹光芒,瞬间明白她的计谋。 “没有。”他回答。 “那禁止将残布加工制成绣帕?”她加深笑意,眼眉之间有说不尽的狡狯。 他看着她,眼神更加湛亮。 “没有。” “那禁止私下兜售绣帕?” “没有。” 他的回答始终相同,语气也始终稳淡。 丽眸晶亮,她扬起柔柔的柳眉,笑得好不无辜,也好不挑衅。“既然都没有,那苍城主究竟是想和我谈什么呢?” 喝!绣坊里,所有绣娘全都狠狠的抽了口气,不敢相信她竟敢用这种口气对苍卫宫说话。 莫怪才入城没多久,她就被责罚绣衣,原来全是因为态度太过傲慢,本来她们还怀疑她是别有居心,打算藉此博取苍城主的注意,看来一切都是她们多心了。 这次,她铁定惹恼苍城主了! “的确,或许我们该谈点别的。”湛亮黑眸瞬也不瞬的直盯着她,莫名让她头皮发麻。 “苍城主的意思是?”她力持冷静。 他没有回答,而是像想通什么似的,深深的打量着她。 每次见面,她总是表现得令人刮目相看,她既狡狯又灵敏,却又深谙树大招风的道理,总是将自己隐藏得极好。 虽然他不清楚她为何要“煽风点火”,暗中鼓动那些女人作乱,不过她倒是提醒了他,苍渊城确实需要一位当家主母坐镇。 近几年来江湖动荡不安,连带局势也产生剧烈变化,苍渊城必须在短时间内更加的隐固壮大,而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他确实得尽早挑出能力卓越的人才,和他一块儿守护城民。 只是他天性偏冷,对于情爱毫无兴趣,因此这桩婚姻,只能是银货两讫的交易—— 他要的,是即便失去他,也能一生守护城民的女人。 他要的,是即便失去她,他也能无悲无喜过完一生的女人。 而她,该是不错的人选。 “苍城主?”在苍卫宫的注视下,司徒杏不只是头皮发麻,连背脊都开始发寒了。 “现在还不是时候,不过总有一日,你会知道的。”他莫测高深的道,接着一如来时的突然,下一瞬间竟也突然转身离开,留下司徒杏无限的不安。 她必须承认,她实在摸不透这个男人,尤其近来他看着她的目光,似乎愈来愈诡异。 虽然今日她小赢一局,可她有预感,将来她未必能够继续赢。 【第六章】 苍卫宫不愧是仁政爱民的城主,明白绣帕能替城民带来利益后,他竟也不阻止城民兜售绣帕,只是让人在东、西两座兵器楼里增设司礼所,负责收受礼品。 所有礼品一律经由点收分类,再以等值礼品回送,礼尚往来,两不相欠。 短短几日,所有曾送出绣帕的姑娘们,皆陆续收到毫无丝绣的素帕,那空白一片的帕面,清楚表达出苍卫宫的“无情”,让所有人心都碎了。 示爱被拒,饶是作风大胆的江湖侠女也无法承受这样的打击,更别说没见过世面的商贾之女,不待大船入港,不少人早已备好包袱,打算回乡疗伤。 少了买家,“情丝如绣”的风潮自然瞬间消退大半,城里也逐渐恢复平静,不再有人拿着绣帕,四处疯狂追逐着苍卫宫。 虽然少了买气,不过城里的妇人却都赚足了荷包,个个心花怒放,因此趁着司徒杏今日轮休,特地邀她一块儿共餐,好感谢这段日子以来的协助。 孩童放学后,二十来名的妇人借了习字厅前的大广场,各自备足锅铲食材,利落烧出一盘盘的好菜。 好菜上桌,所有人围坐在一块儿,开心的谈天说地,逗留在附近戏耍的孩童们嗅到香味,个个垂涎三尺的跑到篱笆外偷瞧,也被热情招待。 秋风凉凉吹送,人情味暖暖飘散,孩童们规矩用餐,妇人们则是一边帮忙挟菜添饭,一边聊城里的大小事,聊着心里的想望,同时也聊到了苍卫宫。 原来苍卫宫的少年时期并非在苍渊城度过,十五岁那年,他便只身到外头闯天下,期间陆续结识不少伙伴,于是组成护商队,护着商人货品游走于所有危险商道,直到父母兄嫂相继在战场上过世,他才领着大票人马赶回苍渊城主持大局。 当时城里群龙无首,又因几次大战而元气大伤,敌国见机不可失,连夜发兵压境,妄想一举歼灭苍渊城,若非苍卫宫率领护商队,以高深莫测的武艺兵法反击,恐怕苍渊城那夜便要亡城。 大战之后,伤兵待疗,丧事待办,城里凌乱萧索,满布哀伤,护商队协助处理诸事,甚至留下守护苍渊城,他们带来强大的武力,更带来冶铁铸造技术,为今日的苍渊城奠下最深厚的根基。 说起苍卫宫和护商队,妇人们便有无限的感佩和敬重,而司徒杏也总算明白神出鬼没的“御影”,以及潜伏在苍渊城各处的那些暗桩,究竟是什么来历了。 孩童们玩性大,吃饱饭后,立刻弯腰道谢,便跑到角落继续玩耍,留下妇人们一边收拾,一边谈天。 司徒杏理所当然也端起一迭碗盘,打算拿到外头的水井清洗,不料却被身边的妇人给劫走。 “唉呀!司徒姑娘你这是做什么?这收拾的事交给咱们就行了,你快回去坐好啊。”薛大娘将碗盘迅速搁入手边的木桶里,连忙挥着手中的湿布,要司徒杏赶快回去坐好。 “多个人动作快些,大娘不用客气。”司徒杏试图接过薛大娘手中的木桶。 “那怎么行?这些日子咱们已经麻烦你太多了,今日你是客人,这些小事自然得让咱们来。”薛大娘坚持不交出木桶,还用肥敦敦的身子将司徒杏往椅边顶。 绣坊里的绣娘不少,不过像司徒杏这般好相处的可不多,她不但温柔体贴,还认真有耐性,从来不曾责备她们手拙,甚至大方教她们认字,这次“情丝如绣”也是因为她的鼎力相助,才能如此成功。 除了感激,家中有儿子的,都巴不得能将她娶回家做媳妇,不少人私底下与她说媒了几次,可惜总让她以年纪为由给婉拒了。 其实二十五哪里算老?放眼整座苍渊城,她们可没见过哪个姑娘的姿色比得上她,更别说她学识不浅,还有一身出神入化的好绣工呢! 薛大娘仗着自己人高马大,一路轻轻的顶啊顶的,总算将司徒杏给顶回到凳子上,这才满意的转身离去。 而被逼着坐下的司徒杏,只好顺手拿起搁在桌上的湿布,帮忙擦拭桌子,可惜她的手不过才轻轻往前一挥,手中湿布竟立即被人抢走。 苍渊城里的男人多是武人出身,妇人们耳濡目染,手脚自然也就敏捷,清理的同时,也谨慎的注意着她的一举一动,非得确定她安分坐好,才肯露出笑容。 第十一章 眼看所有人合作无间,滴水不漏的监视着她,她只好将双手搁在腿上,顺从的不再“轻举妄动” 秋风袭来,她闲适远眺红黄掺染的山头,一名孩童却忽然来到她身边。 “看来你交到不少朋友。”她头也不回的道,彷佛早晓得来人是谁。 “你不也是?”苍要轩面色不改,拉了张凳子,理所当然的坐到她身边,和她一同远眺山林秋色。“我晓得『情丝如绣』是你搞的鬼。”他闲聊似的开口。 她加深笑意,转头望向他。 “是啊,多亏你暗中推波助澜,这『情丝如绣』才能如此成功呢。”她话中有话的道,可没忽略他私底下做了哪些“好事”。 他诧异的看向她。 “你知道我做了什么?” “当然,城里的事是瞒不了女人的。”她眨眨眼,意有所指的瞥了眼井边的妇人们。 苍渊城的妇人不只手脚敏捷,对于消息更是灵通,透过妇人间的闲聊,她明白他私下集结了许多孩童,拿着绣帕到处宣传,煽动那些姑娘打铁趁热,主动加竞争行列。 严格来说,她不过是在那些姑娘的心头放了簇火苗,可让那簇火苗蔓延成大火的人,却是他。“情丝如绣”之所以会形成风潮,他厥功甚伟啊。 “反正终究是癞虾蟆妄想吃天鹅肉,我只是让那些女人早点认清事实。”他不屑轻哼,索性承认自己的阴谋。“凭她们还配不上我叔父,自动离开苍渊城,总比留下来继续丢人现眼好。” “配不配,该由你叔父来决定。”她打趣的瞅着他。“何况你也不能一竿子就打翻整船的人,其实里头也有不少好姑娘。” 他皱紧俊眉,不敢相信她会替那些女人说话。 “我叔父绝不会看上那些女人,我也绝不接受那些女人当我的叔母!”他不容置喙的说道,神情倔强得很。 她扬眉。“你这样挑三拣四,难道打算让你叔父一辈子孤家寡人?” “才不是,将来我叔父若是真心爱上哪位姑娘,我定喊她一声叔母,并敬她一辈子,可那些女人压根儿就不是真心喜欢我叔父,而是觊觎我叔父的——”他倏地住口,恨恨咬牙。“总之,那些女人全是别有居心,若真的入主苍渊城,必定会搞得天下大乱,这对城民而言,并不是件好事。” 唉,怎么叔侄俩全是一个样?心里想的,永远是苍渊城和城里的百姓。 望着他早熟的神情,她不再开口说话,而他,也不想持续这个话题。 “我从没听说万缕城有人以绣帕示爱,你怎会突然想出『情丝如绣』这点子,让绣坊里的人全帮着你绣帕子?”他索性改变话题,问出心中疑惑,始终觉得此事有些蹊跷。 “绣坊里残布多,与其扔掉,倒不如物尽其用,我瞧苍渊城里姑娘多,就想到这点子了。”她泰然自若的说道,心底却不禁赞叹他的敏锐。 “当真?” 她勾起微笑,正要回答,妇人们却拿着清洗干净的锅碗瓢盆,走了回来。 “欸,哪家的小孩,真俊!”妇人们没认出苍要轩的身分,随手搬起桌椅,打算打道回府。 “我也觉得俊呢,将来铁定和他叔父同样迷人。”司徒杏瞧着他刻意抹黑的小脸,莞尔笑道。 苍要轩抿着小嘴,瞪了她一眼,竟一溜烟的转身跑走了。 妇人们以为他在害臊,不以为意,与司徒杏谈谈笑笑,一块儿离开了广场。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近来,她铁定是在走霉运。 望着眼前一群故意挡住她去路的男人,司徒杏简直想仰天叹气,春史没着落,她却屡次遭人调戏,却还得顾忌着身分,不能出手,这不叫倒霉叫什么。 暗叹了口气,她二话不说,转身就走,谁知为首的男人却不肯放过她,眼色一使,竟让手下们将她团团围住。 “姑娘别走啊,相逢自是有缘,不如让大爷我作东,请你一回吧?”为首的男人踱步来到她身边,脸上的笑容比黄鼠狼还要不安好心。 她暗自深呼吸,屈膝轻轻福身。 “多谢大爷好意,不过我已烧了饭菜,正打算唤我夫婿回家用饭呢。” “你嫁人了?”男人的笑容瞬间凋零大半,不敢相信娇艳如她,竟然已是名花有主。 “是啊。”她皮笑肉不笑。“我夫婿今日轮值守城,就和我约在前方小亭里,没见到我,必定会马上过来找我的。”言下之意,就是她夫婿懂武,不想惹麻烦的就快滚。 为首的男人果然有些犹豫,思考着该不该出手。 听说前阵子有人在苍渊城里调戏女人,结果当场被苍卫宫废了武功,让人扔到了城外,是生是死还不晓得。 “爷,这娘们美得不可方物,就算嫁人了,滋味也一定特别的好。”一名手下对着男人悄声道。 “是啊,反正这巷里正好没有其它人,您索性——”另一人也凑过来给意见,那语气说有多暧昧,就有多暧昧。 男人心痒难耐,瞧着娉婷美艳的司徒杏,色心压抑不住,一双淫眼离不开她婀娜性感的娇躯。“可她的夫婿……” “这苍渊城地大林多,咱们将人劈晕,换个地方就是。”那人继续煽动。 “是啊,何况主子不也下令,要您想办法扯苍卫宫的后腿,顺道乱了苍渊城的底?这正是个大好机会,要是城民陆续失踪,铁定能分散苍卫宫的注意力。”。另一人也游说着 “你是说……不止这一次?”为首的男人眸光闪烁。 “凭爷的能耐,一个当然不够您尝,明日起,小的再帮您多物色几名对象,保证让您满意。”两人窃笑提议。 三人以为司徒杏只是寻常妇人,以为压低声嗓交谈就能藏住阴谋,却万万没料到司徒杏早已将他们之间的谈话,一字不漏的听入耳里。 丽眸微眯,她敛下长睫,藏住眼底的诧异。 原来这些登徒子是受人指使,特地来苍渊城捣乱的,他们口中的“主子”究竟是谁?为何要分散苍卫宫的注意力?这背后究竟藏了什么阴谋? 江湖纷争由来已久,各家为名为利明争暗斗,如今连苍渊城也不能幸免于难了吗…… 在两名手下的煽动下,为首的男人再也克制不了欲望,开口下了命令。 “来人啊,快将人捉起来,小心的带到树林里。” “是。”其它三名壮汉立刻展开行动,手脚利落的将司徒杏往马车上拖,途中还不忘拿块布条绑住她的小嘴,免得她发出声音。 眼看自己就要被扔进马车,司徒杏却没有丝毫反抗,三人以为她是吓傻了,正想窃笑时,巷口却忽然刮来一股强风,吹得满地落叶纷飞。 这股强风凛冽强劲,不但刮得人面门生疼,还逼得人睁不开眼,蒙眬中,三名壮汉只觉得有什么东西扫过衣角,接着手里一轻,便瞬间失去意识。 而一旁,另外三人却还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只当是秋风发威,不禁连忙用衣袖挡住门面,连连低咒,不料却突然被人点住穴道。 接着强风停歇,一抹人影现身,三人瞪着眼前的人,皆惊愕的瞪大了眼。 “苍、苍——苍城主?”三人动弹不得,只能发出声音。 苍卫宫冷眼看着三人,一双健臂稳稳抱着同样错愕的司徒杏。 “苍渊城的城规立得相当清楚,你们既然敢胆作恶,就要有心理准备。” 三人脸色大变。“苍城主饶命啊,这一切都是误会,咱们只是瞧这位姑娘落单,担心她会出意外,才好心的要送她回家,绝对没有其它意思。” “是啊是啊,请苍城主明察!” 三人全慌了,只能狡辩脱罪,可惜苍卫宫却是无动于衷。 他浑身散发着冰冷的气息,就连眼神也凛冽得缺乏温度,让人不禁怀疑他压根儿不是人而是,阎王派来的使者。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他不打算听三人狡辩,冷冷撂下两句话后,便抱着司徒杏转身离开。 “苍城主?”三人一愣,吊高的心并没有因为苍卫宫的离去而放下,反倒悬得更高了,尤其当他们注意到,另外三人早已失去意识横躺在马车边时,脸色更是瞬间刷白。 虽然早听闻苍卫宫武艺诡邪,不过在一瞬间掠倒所有人还是太过骇人,适才若不是他手下留情,恐怕他们早已没命说话。 只是,命虽然是保住了,他们却明白真正的苦难还没开始,苍卫宫离去前的那些话,便是最好的证明。 “将人绑起来,全带到牢里。” 低沉的嗓音忽然自暗处飘来,一瞬间,三名男子竟无声无息的现身,将所有人全绑了起来。 第十二章 他们是苍渊城的“影子”,来无影去无踪,除了守护城民,也负责处置罪犯, “你、你们是谁?”三人吓坏了,若不是动弹不得,绝对要抱头鼠窜。 带头的御影没有响应,只是锐利的盯着三人。 “废去武功之后,别急着丢出城,想办法从他们的嘴里套出点『消息』来。”他继续命令,语气冰冷而无情,彷佛早已洞悉三人入城的目的。 三人瞪大眼,吓得再也发不出声音。 她被轻轻的放到地上,秋风徐徐,不再如适才那般让人难受。 她无言看着眼前沉默的男人,正想抬手解下绑在嘴上的布条,不料他的动作却更快,一瞬间,便将彼此的距离拉到最近,并伸出双臂绕过她的肩头,替她解开结在脑后的布条。 他的胸膛靠得极近,近得她可以清楚感受到他的体温,甚至他的心跳声。 适才当他抱着她时,不知何时,她的心始终静不下来。 她讶异他的神出鬼没,讶异他莫测高深的功夫,讶异他为何总能在她倒霉时出现,不过她最讶异的,还是他抱着她走了一段的路。 他总是拒『女』于外,因此她从没想过,他竟然也会主动触碰一个女人。 当她难忍强风带来的不适时,是他以胸膛护着她,不让她继续难受,直到那一瞬间她才发现,他压根儿不若外表那般冰冷,他的体温甚至比火还要烫暖…… “你似乎总爱一个人到处乱晃。” 冰冷的嗓音自头顶落下,直到苍卫宫将布条搁在她手中,司徒杏才猛然回神。 她握紧布条,实在不敢相信自己竟然会为了他而失神。丽容浮现淡淡嫣红,她轻咳一声,连忙屈膝福身。 “多谢苍城主救命之恩。” 幽深黑眸紧盯着眼前恭敬的小女人。 “你确定真是我救了你?”这话似乎带着弦外之音。 司徒杏迅速看向他,眼底同时闪过困惑和警戒。 他太过敏锐,任何细节彷佛都逃不过他的那一双眼,难道他察觉到什么了? “适才你并没有反抗。”他淡淡道,说明适才所发生的事,他都看在眼底。 她一愣,这才明白他的出现不是巧合,他派人跟踪她?或是……他跟踪她? “我吓坏了。”她迅速替自己找了个借口。 “是吗?”他淡淡道,没有逼问,眼神却让人有些头皮发麻。 “对方人多势众,当时我吓得六神无主,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她继续解释,没笨到承认,自己是打算到树林后,再狠狠痛宰那六个王八蛋。 虽然对方有六个人,而且个个懂武,却都不是她的对手。若他没出现,那六个王八蛋恐怕会被她扁得不成人形,连他们的爹娘都认不出来。 “六神无主的女人不会懂得临机应变,你差点就能骗过那些人。”他挑出她的矛盾之处,想起她临时虚构的“夫婿”,浓眉不自觉瞬间皱了下。 她懂得人心,甚至暗谙男人的想法,总是晓得该怎么做才能化险为夷,可惜她的容貌却成了她的致命伤。 “就是因为骗不过,我才会慌了手脚,难道苍城主怀疑我故意让那些男人捉走的?”她敛下眼睫,无辜反问。 “城里有『影子』四处暗中监察着,那些人要捉你,没那么容易。”他没正面回答,不过语气却让人莫名的心惊。 虽然表面上,他是说那些人要捉她不容易,不过话到她耳里,却成了相反的意思,他似乎早已看透那些男人压根儿奈何不了她。 丽眸微闪,司徒杏几乎可以确定,他一定是察觉到什么,难道——难道他查出她的底细了? 不,这不可能,各代春史行事向来低调隐密,身分也全部经过假造,就算他再神通广大,也不见得就查得出来,那他究竟是…… 【第七章】 雪白贝齿轻咬着下唇,正当她思索着该如何应对才恰当时,他却忽然改变话题。 “已经晚了,我送你回秋澄楼。”他瞥了眼初上天际的弦月,想到此刻正是秋澄楼开饭的时间。 她一愣,不只因为他突然放过她,更因为他的提议。 为了不让人误会,他总是刻意与女人保持距离,如今他却主动提议送她回秋澄楼? “多谢苍城主好意,不过苍城主公务繁忙,我想还是——”她想拒绝。 “我还有话想问你。”他故意断话,摆明不容许她拒绝。 她蹙起娥眉,再次确认自己确实在走霉运。 他明晓得城里人多嘴杂,一旦让人瞧见她和他走在一块儿,她必定会成为众矢之的,他却故意如此为难她? 强迫自己在心中从一数到十后,她才吸气露出笑容。 “苍城主想问我什么呢?” “你对苍渊城有什么看法?”他瞧了她一眼,率先往巷口走去。 “富庶、安康、热闹。”她诚实回答,像个逆来顺受的小媳妇,顺从的跟在他身边。 “对城民有什么看法?”他又问。 她微微一笑,压根儿没有思考。“耿直、善良、忠诚。”一顿,她特地补充。“而且相当敏捷。” “他们大多是武人。”苍卫宫头点。 “不,我说的是女人。”她抬起头,对上他微诧的黑眸。“她们有天赋,没能和男人一块儿学武打仗,实在太可惜了。”想起妇人们盯梢的功夫,以及宰鸡杀猪的利落刀法,她就忍不住赞叹。 他没有因为她荒唐的言论而出声斥责,只是很淡很淡的皱了下眉头。 “她们是女人。”他看着她。 “所以?”她扬眉。 “打仗势必得见血,她们无法承受的。”战争是无情的,除了见血,有时还得狠心砍下对方的手脚,甚至对方的首级。正常的人都不会想杀人,毕竟杀人后的那种罪恶和痛苦,足以让人一生梦魇。 这样的痛苦,绝对不该由女人去承担。 “若是拥有勇气和决心,女人未必见到血就会晕厥。”她的看法却不一样,“男人办得到的,女人未必办不到。”说话的同时,她也与他一块儿走出巷口,果然一瞬间就引来众人的注目。 大街上瞧见他俩的人,几乎全都不可思议的睁大眼,剩下没睁眼的,全都拿手去揉眼睛了。 才走了几步,就有不少妇人眼尖的认出她,她们瞪大眼,迅速的在她和苍卫宫之间来回穿梭,接着她们恍然大悟,对她比出鼓舞打气的手势。 司徒杏抚着发疼的额角,晓得自己这下真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 “她们的体力无法与男人抗衡。”没想到苍卫宫压根儿就不受人影响,径自说出重点。 “若能辅以兵法战策,那倒未必。”她只能拉回心思,本能的回答:“人各有所长,力不如人的,可以以弓、驽远射,气不如人的,可以通力合作设下陷阱,只要训练足够,兵力分布恰当,再辅以巧妙兵法,女人也可以和男人并肩作战。” 她自信又完美的回答,黑眸瞬间浮现湛亮的光芒。 “你打过仗?”他问。 丽眸一瞬,司徒杏这才猛然发现自己似乎锋芒太露。 “不,我只是适巧读过些书罢了。”她摇头否认。 “看来你读的那些『书』,应该不是普通的『书』。”他话中有话的说道,彷佛对她读了哪些书,感到相当有兴趣。 她无辜地睁眼,耸了耸肩。“不就是《孙子兵法》那类的书籍罢了,苍城主不也读过?” 他深深看了她一眼,不再问话,像是在思索些什么,而她也不吭声,只是静静的跟在他身边,也悄悄的思索着。 他虽深沉,却是明理宽容的男人,绝不会无缘无故的亲近一个女人,今晚他如此刻意与她拉近距离,甚至让城里的百姓目睹,究竟有什么目的? “你有什么建议?” 凛冽嗓音再次自头顶落下。 “什么?”她抬起头,看见他停下脚步,转身回望大街。 “看着这座城,你认为他们还需要什么?” 他站在拱桥上,高大的身躯显得鹤立鸡群,能够轻易眺望整条大街。 大街上人声鼎沸,灯火通明,熠亮的灯火将他的五官照映得更加深刻,却点不亮他的瞳,偶尔秋风拂来,几绺黑发自他额前滑落,让他看起来更加的孤傲。 原来他发是被风吹散的。 因为他总是四处走动奔波,毫无歇息的处理城里的大小事,即使此刻该是与家人一块儿用饭的时候,他却依旧想着城里的事。 “你呢?你又需要什么呢?”她忍不住反问,柔软的心因为某种她也不明白的原因,而轻轻的颤着、紧着。 “为什么这么问?”他诧异的看向她。 “因为你想的,从来就不是自己。”她笔直仰望他冷凛的神情,忍不住猜测他是否曾经开怀的笑过。 第十三章 即便再冷的人,也该有开心的时候,他已经有多久没畅怀的笑过了?是几天?几个月?还是……几年了? “城民才是最重要的。”薄唇吐出来的回答,竟是那样的坚定无悔。 她张开小嘴,好想开口说些什么,可最后她还是什么也没说。 “那就给他们公平吧?”她认真回答他的问题。“男人可以保护女人,女人当然也可以保护男人,只要你愿意让她们学习。” “她们想习武?”他收回目光,目光灼亮的看着她。 “不只。”她眨眨眼。“其实她们也想读书写字呢。”她忍不住微笑,实在觉得苍渊城的妇人有志气。那日在习字厅前的广场上,她们一群人聊得开心,吐露了不少心声,她就是因此得知妇人们的“豪情壮志” 苍卫宫看着她,没有回话,脸上的神情像是在思索。 “苍渊城地处边陲,紧邻敌国,又占庞大煤铁,男女若皆能自保应战,有益无害,至于学问方面,则可以教授实用的孙子兵法,于商于武上,都很实用。”她打铁趁热,继续游说,努力替妇人争取机会。 “我明白了。”苍卫宫慎重点头,接着转身继续朝秋澄楼走去。 美艳小脸闪过一丝困惑。 “你明白了?”她追了上去。 “我会派人请来合适的夫子,待一切筹备完善后,她们会得到她们想要的。”他知道她一直跟城里的妇人走得很近,所以才会问她这些问题。 男人与女人不同,自然难以理解女人的心思,加上传统阶级观念使然,城里的妇人从来不敢开口向他多要求什么,以致他无从得知她们的想法,然而透过她,却是最好的快捷方式。 事实证明,她不但心思细腻,而且也有足够的能力领导城民。 “所以你是答应了?”司徒杏讶异极了,不敢置信他会这么轻易就接受她的建议,甚至更不敢相信,他竟然打算在最短的时间内让城里的妇人美梦成真。 他竟是如此的仁慈宽大! “你很意外?”他不答反问。 她考虑着该不该诚实回答。 其实她何止是意外,她压根儿是错愕极了! 今晚的他,特别的让人难以捉摸,此外,她总觉得他似乎在刺探着些什么,这些问的背后,彷佛还藏着某种目的—— “近来城里有些不平静,若没什么重要的事,尽量别在傍晚出门。”秋澄楼就在前方十丈开外,他停下脚步,为了避嫌,不再向前。 “多谢苍城主叮嘱,我会注意的。”她福身道谢,连忙收拾心思,决定回头再好好的研究今晚的一切。 那些登徒子的背后有古怪,他的言行也不大对劲,在大事爆发之前,她得先想办法弄清楚一切才行。 眼看苍卫宫率先转身离去,她也转身走向秋澄楼—— “你当绣娘太可惜了。” 冷凛嗓音忽然自后头飘来,她本能转身,却没瞧见苍卫宫的身影。 不过一眨眼,他便消失得不见踪影,只剩秋风萧萧,竹叶飘零,让人不禁怀疑适才那一句话,不过是她的幻觉而已。 苍渊外城有东、西两大兵器楼,专供江湖豪杰、商贾侠女挑选兵器。 里头除了十八般武器之外,还有各类奇门兵器、大小暗器、独创私家兵器,各式各样的武器陈列其中,琳琅满目,令人目不暇给。 为了能让买家挑得尽兴、买得满意,兵器楼特地规划出四个楼层。 一楼兵器多为粗厚沉重,专供男子挑选;二楼兵器多是灵巧轻盈,专供女子挑选;三楼大堂则隔出几间雅室,专供买家私下委托兵器设计,由专人接待,替买家量身订做最称手的兵器。 至于顶楼,自然就是苍卫宫会晤买家的地方。 苍渊城兵器生意兴隆,买家和苍卫宫碰面,还得提前发帖约时间呢,在这儿他们谈买卖、谈交情,也谈江湖事。 今日正午一艘大船入港,舱门一开,三名做劲装装扮的男子,跟着一名鬓发斑白的老人步下船梯,仔细一瞧,四人衣裳上皆有金丝蝙蝠绣徽,为首的老人竟是当今的武林盟主——贺震天 他承着众人的的目光,才下了船,便有两名侍卫上前迎接。 那是苍卫宫派来的人,两人恭敬问候,接着请四人坐上马车,以最快的速度将四人带到东兵器楼。 一上楼,苍卫宫已在桌前候着,管事正拿着几本简册站在他的身旁,低声报告当月营收,以及各大门派订单买量,察觉到脚步声,管事立刻将简册收好,低头往后退了几步。 “苍城主,在下来晚了,真是失礼了。”贺震天领着三名弟子现身。 “盟主太客气,无法亲自迎接,是我失礼才是。”苍卫宫自桧木椅上起身,大步向前。 “你城务繁忙,能拨冗接见,在下感激不尽。” 四人拱手作礼,与苍卫宫闲谈了几句,才拉开椅子坐下。 管事拿着简册,悄声步下楼梯,途中正巧遇两名奴仆端着茶点上楼,他低声吩咐几句,要两人端完茶水后,立刻将贺震天先前交代的武器奉上,并谨慎抽出清单要两人核对,才离开回到账房。 “近年来武林纷争不断,不少败类在各地作乱,我这堂堂武林盟主却是无能为力,实在羞愧啊。” 当两人端着茶点上楼时,正巧就听见贺震天自省的话,两人安静奉上茶点,便照着管事的交代,拿着清单,转身下楼朝兵库房走去。 “江湖犹如浩翰大海,本就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盟主不必太过自责。”苍卫宫就事论事道,对于江湖近来的动荡,似乎没有多大想法。 虽然苍渊城以贩卖兵器维生,他却不愿插手任何江湖事,即便各大门派几次私下派人来缔结盟约,都让他婉拒了。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江湖是个是非之地,聪明人就该明哲保身。 “不,正所谓长江后浪推前浪,我老了,威名一日不如一日,所以我决心要退出江湖,明年初春,我就会召开武林大会,让所有人重选武林盟主。” 深冷黑眸波澜不兴,苍卫宫望着鬓发斑白的贺震天,没作任何回应,倒是一旁三名年轻男子,全都震惊的站起身。 “师父,您要退出江湖?!此事万万不可啊!”三人异口同声的说道。 “不得失礼,坐下。”贺震天瞪着三人,表情严肃。 三人飞快觑了眼苍卫宫,头一低,这才握紧拳头坐下。 “师父,此事怎么没听您说过?”三人压抑着情绪问。 “难不成为师决定事情,还得向你们三个报告?”贺震天睨着三人。 三人头垂得更低。 “徒儿不是这个意思,而是此事非同小可,总得好好的从长计议,何况九大门派全都向着您,您为何——” “我心意已决,此趟回堡后,我便会召集九大门派教主,当众宣布此事。”贺震天不容置喙的说道,接着转头看向苍卫宫,歉然笑道:“管教不严,让苍城主看笑话了。” “三位少侠言之有理,此事牵涉极广,盟主也不必急着下定论。”苍卫宫仍是面无表情,永远让人看不透他的心思。 “苍城主,人贵自知啊。”贺震天抚着灰白长须,摇头叹了口气。“我年届花甲却是一事无成,与其强占虚名,不如让贤,让有能力之人重心整顿江湖,如此我也能问心无愧。” “师父……”三人似乎还有话要说。 贺震天抬手,断了他们的话。 “其实不瞒苍城主,此趟叨扰,除了买卖,我也想询问苍城主是否有意参加明年的武林大会?”他重新扬起微笑,看向苍卫宫。“苍城主能力卓绝,威德双全,若能由你统领江湖,对江湖必定是有益无害。” “多谢盟主抬举,不过九大门派人才济济,各派教主更是威名远播,明年武林大会该是由其中一人拔得头筹。”苍卫宫客气道,表明不会参加明年武林大会。 慈悲黑眸闪过惋惜,贺震天叹了口气。 “唉,苍城主果然无心问剑江湖,也罢,我也不想强人所难,只是近来江湖日益不平静,争端四起,恐怕我有个不情之请。” “盟主请说。”苍卫宫方正坐着,浑身气息隐敛,可丝衫下那结实贲壮的线条,却昭显出他的强大。他就像是头沉睡的猛狮,没有人晓得他的底线,更没人晓得他有多深不可测。 而事实上,至今也无人敢亲自探究这些问题。 “虽然苍城主无心江湖,不过近来有几个小门小派在暗中串联,刻意在各地挑起事端,不知在谋划什么,我担心将来会发生大事,因此想请苍城主出一臂之力,共同维护武林和平。” 第十四章 这话说得极为技巧,让人难以拒绝,可一旦答应了,怕是将来整个苍渊城便要落入武林的争斗之中,这无疑是自找麻烦。 蓄满力劲的长指不过朝桌面一点,苍卫宫便想出说辞。 “苍渊城乃西方大城,自该共同维护武林和平,自今日起,我会传令下去,让全城的人注意买家身分,严格控管兵器流向,绝不会助纣为虐,请盟主放心。” “这……”贺震天蹙起眉头,实在没料到会得到这样模棱两可的回答。 苍渊城贵为兵器之城,拥有强大的兵器武力,若能得到苍卫宫的支持,绝对能遏阻那些人作乱,不料他却无意插手武林,实在太可惜了。 他端起热茶轻啜一口,正思考着该怎么继续游说,三名奴仆却忽然搬着三只木箱上了楼。 大小木箱被谨慎的放在桌上,木箱一掀,里头装的全是由百炼钢制成的上等兵器,日光不过轻轻一点,刀刃便折绽出逼人的光芒,显示出它们的锋锐。 “这是盟主委托订制的兵器,请盟主过目。”苍卫宫乘机调开话题。 贺震天瞧了他一眼,明白自己错失良机,只好拿起兵器仔细打量。 一旁,三名弟子惊艳地看着木箱里的兵器,嘴里不断发出赞叹声,恨不得也能触碰世人梦寐以求的神兵利器。 贺震天拿起其中一把宝剑,起身使了使,满意得不得了。 “好剑。”他赞叹着。 “盟主满意就好。”苍卫宫也起身,让出空间让贺震天尽情的使划其它兵器。 其中一名奴仆见他有空,连忙凑到他身边说了几句话。 “都好了?”苍卫宫扬眉,语气有些诧异。 奴仆点头。 深冷黑眸瞬间浮现几点星光,薄唇微微扬起,苍卫宫难得露出愉悦的表情,让人不再觉得他难以亲近。 “将她带到绿竹雅室,待会儿我便下楼。” “是。”名奴仆躬身领命,连忙下楼办事去了。 贺震天虽然忙着验收兵器,却没有疏忽苍卫宫的变化。 “苍城主还有客人?”他若有所思的问着,同时使了个眼色,让三名弟子将兵器收入木箱里。 “是有些事。”苍卫宫没有隐瞒。 “既然如此,那我们就不叨扰了,在此告辞。”贺震天拱手作揖,示意三名弟子扛起木箱。 “盟主且慢,我已让人在客栈备妥饭菜,稍晚一起用饭。”苍卫宫客气邀请。 “多谢苍城主好意,不过后日乃是唐门门主八十大寿,我得准时赴宴,恐怕无法久待。”贺震天惋惜的叹了口气,缓步来到楼梯口。 苍卫宫也跟上。 “既然如此,我送盟主一程吧。” “苍城主无须客气,这些兵器我很满意,下楼后自会找管事将尾款算清,你尽管去忙就是。”贺震天抚须,露出慈蔼的笑容,和苍卫宫一块儿下楼。 来到三楼时,先前离去的奴仆正巧领着司徒杏走了上来。 美艳无双的司徒杏立刻吸引所有人的目光,尤其贺震天身后的三名弟子,更是惊为天人的瞪大了眼,三双眼睛须臾不离的滞留在她身上,里头布满惊艳。 “苍城主。”经过苍卫宫身边时,她躬身为礼,礼貌的了声招呼,又对贺震天等人点头示意。 “司徒姑娘。”苍卫宫也点头回应,语气温和,不若平时那般凛冷,贺震天注意到这细微的不同,灰白色的长眉微扬。 在奴仆的带领下,她优雅地跨过门坎,进入雅室,当那窈窕身影消失在门板后方时,贺震天才又开口。 “近来江湖盛传苍城主有意娶妻成家,我本当是有人以讹传讹,不过如今看来这消息似乎不完全是空穴来风。”他意有所指的道。 苍卫宫的神情没有任何变化。“江湖何时有这等传闻” “不过这几日的事。”贺震天挑眉。“怎么?难道苍城主不晓得此事?莫非传闻是假的?” 深邃黑眸掠过一抹难以言喻的黝光,苍卫宫转头看向司徒杏所在的雅室,接着非常坚定的给出答案。 “不,我确实正有此意。” 【第八章】 雅室里,司徒杏搁下竹篮,款步来到窗边。她伸手推开窗扇,倚窗眺望远方苍茫雪白的萨阔山,估计城里这一、两日恐怕也要降下初雪。 自她来到苍渊城也过了好一段日子,不料春史却是一点进展也没有,上回“情丝如绣”效果不如预期,这回她得赶紧再想个法子才行。 可惜为了赶出十套衣裳,这几日她无暇继续“煽风点火”,只能放出“消息”,试图让那些江湖侠女回心转意,回到苍渊城再接再厉。 既然苍卫宫不近女色,与其从他身上着手,不如她先替他挑个姑娘,再替那姑娘想办法讨城民欢心,只要能够得到城民的信服,凡是以城民为重的苍卫宫,必定会注意到那姑娘的存在,届时—— 长睫微敛,凭着过去写史的经验,司徒杏仔细回忆江湖上有哪些千金名媛脑筋还算聪明,身家教养也都良好?依苍卫宫的性子,应该教适合知书达礼,又不失活泼的姑娘。 她想了想,突然背脊泛起阵阵寒意,不由得猛地转身。 “司徒姑娘,让你久等了。” 彷佛就等着她发现自己,苍卫宫泰然自若的关上门板,挑了张椅子坐下。 不知何时他已送走贺震天一行人,并返回三楼,推门走了进来;他就像鬼魅,出入皆是无声无息,直到他靠得这般近,她才能察觉他的存在。 司徒杏满心诧异,却得扬起笑容,隐藏心绪。 “苍城主客气了,是我不该突然打扰。”她屈膝福身,动作娴雅而迷人。 “听说你绣完十套衣裳了?”深冷黑眸瞧着她优雅的姿态,不禁想起贺震天三名弟子见到她时,那惊艳的眼神。 她美艳而优雅,无论走到哪儿都是众所瞩目的焦点,只是外貌对他而言,不过皮囊而已,他相中的是她的能力。 经过诸多观察后,他终于确定,苍渊城当家主母之位,非她莫属。 “是的。”她来到桌边,主动掀开竹篮,自里头拿出十套衣裳。“这是你之前吩咐的衣裳,请过目。”她将衣裳搁在他面前,等着他验收,虽然察觉他的目光似乎多了些什么,她却故作不知。 他总是令人难以捉摸,近来更是有意无意的刺探着,她只能以不变应万变,见招拆招。 “普通绣娘似乎不大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绣出十套衣裳。”他看着她。 “既然我答应苍城主,便会做到。”她耸耸肩。“何况,这不也是苍城主所要求的?” 他没拿起衣裳,反倒示意她先坐下。 “听说江湖最近盛传一则传闻。”见她温驯的坐下,他甚至还纡尊降贵的替她倒了杯茶水。“一则关于我的传闻。”他刻意道。 她眨眨眼,娇美小脸显得好意外。 “原来苍城主对小道消息有兴趣?” “有人猜中了我的想法,我自然感兴趣。” 一抹极淡的笑意瞬间滑过那冷薄的唇,司徒杏以为是自己看错,不禁瞬间睁大眼。 “你不问我有什么想法?” 她分神觑他一眼。“苍城主有什么想法?”她配合着发问,一双晶亮的眼眸却又不着痕迹的溜到他唇角,急着想确定适才那抹笑,究竟是不是她的幻觉? “我决定成婚。”他回答。 “是吗?”她点点头,正想赞同他这个想法,下一瞬间,她却迅速的抬起头,瞪着他。“你想成婚?”她不可思议的问着,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点头。 她将眼儿瞪得更大,接着以极为缓慢的速度转头看向窗外—— 唔,天色苍茫,风特别的干冷,不像是要下红雨。 她又将头转回,若有所思的盯了他半晌,最后还是忍不住开口。 “不知苍城主属意的对象是……”她小心翼翼的问着,简直不敢相信他早有心仪的对象。 这到底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对方究竟是谁?为什么她没察觉到? 苍卫宫慷慨提供答案,不打算隐瞒—— “你。” 她一愣,怀疑眼前的男人说错话。 “谁?”她又问了一次。 “你?”他的答案不变。 司徒杏轻轻抽气,心儿因为过度的错愕,以及某种复杂的情绪,而微微震着。 若不是他眼神灼亮、气色清明,她会以为他是在胡言乱语,只是话说回来,兴许不是他说错答案,而是听错问题也说不定。 她沉着的瞅了他一眼,决定换个方法问话。 “苍城主决定成婚,而属意的对象——就是我?”她一字一字的问个清楚,希望得到不一样的回答。 “不错。” 第十五章 很好,他的答案是不一样,不过意思却是同样的让人头皮发麻,这下她倒宁愿是自己听错了。 他向来拒『女』于外,这下却忽然宣布要娶她为妻,这其中究竟有什么原因,又或者——有什么阴谋? “苍城主在开玩笑?”她抱着一丝希望问。 他看着她格外谨慎的小脸,不意外她连一丝笑容也没有。 虽然没有证据,可这段日子,她始终处心积虑的想要将他推给其它女人,如今他却忽然将苗头指向她,她自然是笑不出来。 “我不是在开玩笑。”他截断她最后一丝希望。 那就是有阴谋了! 桌巾下,一双雪白小手紧紧捏着裙摆,她不动声色的刺探着。“为什么?” “因为苍渊城需要女主人。”他说出理由。“你懂得人心和兵法,也懂得孩童和女人,重要的是你很聪明,跟聪明人谈生意,总是让人合作愉快。” 生意? 他竟然将婚姻比喻成一桩生意? 丽眸微眯,司徒杏简直不敢相信他会这么说。 凭着多年写史的经验,她见过不少三妻四妾的男人,早已明白男人成亲的原因总是脱离不了色欲、名声和利益,唯独只有他,却是替一座城找女主人。 本以为冷若冰霜如他,终有融化的一天,不料他却是冷到骨子里,竟然将生意头脑动到婚姻上?!若让他顺遂成功,她这春史岂不是写不成了? 开玩笑,在她费尽心思筹谋了那么久,岂能前功尽弃! “苍城主,即便是谈生意,也得要是你情我愿,若是有一方不情愿,条件再好的生意,恐怕也谈不成呢。”她敛下眼睫,委婉拒绝。 苍卫宫早料到她不会轻易答应,虽然和聪明人合作总让人愉快,但聪明人通常也最难摆平。 高大的身躯忽然自椅子上起身,他大步来到窗边,将窗扇推得更开,让外头风景清楚的映入她的眼帘。 放眼望去是千百里的土地,琳琅满目的热闹大街、富庶拯齐的坚固民房、固若金汤的高耸城墙,而过了城墙,便是苍渊城最重要的冶炼厂和铸造厂。 虽然厂里炼铸的是百炼钢,然而百炼钢的价值却更胜黄金。 这世上,人人都需要黄金。 “只要你答应,便拥有这一切。”他以利诱之。 她的回答,同样的委婉。 “金窝银窝,还不如自己的狗窝。” “即便成了婚,你仍然可以做你想做的事,而且拥有更大的权力。”他双管齐下,又是给自由,又是给权。 “即便没成婚,我同样可以做我想做的事。”而且能做的还更多呢!“至于权力……”她耸耸肩,一副兴趣缺缺的模样。 深邃的黑眸望着她。 “你可以开出条件。” 她摇摇头。“我只是来送衣裳给苍城主验收的,没有其它条件,苍城主若是有意成婚,还是另请高明吧。” 这话说得很明白了,她不想嫁给他,就是这么简单。 世间多少人为名为利争论不休,而她,却是如此的无动于衷。 高大身躯倏地自窗边抽离,他用一种深奥的眼神看着她,脸上没有丝毫恼怒,却让人头皮发麻。 “我救了你两次。” 她眨眨眼。“英雄救美乃是天经地义,难不成苍城主是想让我以身相许?”她像是打趣,又像是讽刺地问。 “如果我就是那个意思呢?” 她一愣,竟是哑口无言。 他回到桌边,没有坐下,而是挑起衣裳,仔细审视上头的绣纹。 要轩的衣裳多是虎绣为主,金黑丝线交错出虎的霸气,也勾勒出虎的气劲,幼虎活泼可爱,成虎凛傲深沉,每只金虎都有不同的神情,活灵活现得像是要从衣裳里跃出,显示她的绣工是多么的精湛。 此外,除了主图金虎,她还在袖边、领口、衣摆等处,绣上搭配的吉祥图纹,整件衣裳看起来更加的细腻高贵,并没有因为赶工就偷工减料。 一套衣裳有帽、衫、裤、衣带,甚至还有斗篷披风,十套衣裳加起来,少说也有三十来件衣物,短短不到一个月,她却信守承诺,完成这艰困的任务—— 深邃黑眸掠过赞赏的光芒,他慎重的向她保证。 “女人终究都要嫁人,嫁给我,我绝不会让你吃亏。” 她的回答,是一记不以为然的轻哼。 女人或许急着嫁人,可惜她却不是。 她早已过了天真懵懂的年纪,加上写了几年史,看多了不幸的婚姻,怎么可能还傻傻的往里头跳? 何况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名利背后,通常得付出不小的代价,她就怀疑这些年来,他是否曾好好的休息过。 想起他夙夜匪懈的奔波辛劳,她说不上心里那微微的紧缩是为了什么,只晓得婚姻不该是桩生意,至少,他该值得更好的…… “承蒙苍城主两次救命之恩,我愿以其它方式报答。”她还是摇头,坚定拒绝他的“好意”。 “我只要你。”不料他却不死心。 若是换作其它姑娘听见他这话,怕是要高兴得晕了,可惜她只觉得头好痛! 莫怪乎这几日他看她的目光会愈来愈诡异,还曾别有深意的暗示她,总有一日他们俩得好好的谈谈,原来就是这么一回事。 唉,都怪她太大意,在他面前露出太多锋芒,才会让他打起“人尽其才”的念头。 眼看两人谈了老半天,意见仍是相左,她索性拿起另外一迭衣裳,径自改了话题。 “这边是苍城主的五套衣裳,请过目。”她将其中一件绢布甲摊开,轻轻放到他面前,接着将衣裳分门别类,一件接着一件摊开迭好。 明白她这是在避重就轻,他也不强逼,深邃黑眸微微闪了闪,才看向一桌的衣裳,率先入眼帘的,是双冷锐的鹰眼。 绢布甲上,一头苍鹰昂首立在悬崖上,目光笔直的望向远方,黄喙尖锐倒勾,长爪蓄满力劲,彷佛像是统驭苍天的霸主。 “因为不晓得苍城主喜爱什么,因此我擅自绣上了苍鹰。”她解释道,顺手将苍要轩的衣裳折好,放回竹篮内。 苍卫宫没有回话,只是紧盯着那孤傲的苍鹰,不由得再次赞叹她出神入化的绣工。 衣裳上的每只苍鹰皆是栩栩如生,有的展翅高飞、有的临水俯冲、有的扬羽破水、有的居高睥睨,虽然姿态不同,神态却是同样尊贵冷傲,尤其那锐利逼人的眼神,更是蕴满了令人震慑的气势。 “你合格了。”他不得不这么说。 “多谢苍城主。”几乎他话才说完,她便起身朝他福身。“既然如此,那我就先告退了。”二话不说,她转身就走。 直到她推开门扇走出雅室时,他始终没有阻止她。 要谈成一桩生意,是急不得的。 她写史多年,还真没碰过这种情形。 苍卫宫的意思已表达得非常清楚,若她够聪明,就该尽快远离这是非之地,可偏偏事与愿违,还没入夜,城里便开始下雪。 虽是初雪,不过这场风雪却是来得又大又急,一夕之间,便将整个苍渊城覆上一层雪白,猛烈的寒风,在江面上掀起一波又一波的滔天巨浪,为了顾及安全,所有船只皆停靠港湾,禁止航驶。 眼看唯一的逃生之路断了,她只能认命的留在绣坊,反复推敲有什么方法,可以让他改变心意? 唉,这大雪一下,不只里头的人出不去,连外头的人也进不来,少了重要的仰慕者,她也只能煽动秋澄楼里的姑娘,提议她们趁着风雪,替苍卫宫熬碗热汤,乘机表现表现,可惜热汤还没熬好,苍卫宫倒是先找上门来了。 一大清早,风雪暂时停了,秋澄楼却爆出一声又一声的惊呼。 苍卫宫造访秋澄楼可是件大事,楼里的姑娘几乎全跑出来了,没来得及跑出来的,全挤在窗后,偷偷瞧着那高大英俊的身影。 监工获得通报,急匆匆的也奔了出来。 “苍城主,您怎么来了?该不是出了什么事?”她气喘吁吁地问,着实被苍卫宫这突如其来的造访给吓了一跳。 “不,只是来跟你借个人。”他开门见山地说道,高大的身躯立在雪地上,更显得威武慑人。 “当然没问题,就不知苍城主要多少人?什么时候要?”监工连连点头,答应得飞快,连原因都不问。 “司徒杏,现在。” 司徒杏? 监工掩不下心中的诧异,将眼瞪得大大的。 怎么这个司徒杏才进入苍渊城没多久,就问题不断?先是犯错被责罚,接着还在绣坊里与苍城主针锋相对,几日之前,还公然的与苍城主一块儿走在大街上,消息一传开,不只绣坊,连染坊、织坊里的姑娘全闹了情绪。 第十六章 幸亏司徒杏平常就得人缘,众人听说她不但被人半路调戏,还差点被强掳上车,全替她捏了把冷汗,后来又听说是苍城主英雄救美,还亲自护送她回秋澄楼,所有人对苍城主的英雄气概更是倾心,哪有人还记得生气? 只能说司徒杏莫明的就是与苍城主特别有缘,到哪儿都能碰到面。 “呃……敢问苍城主,该不是司徒杏又犯错了?”监工的语气忽然变得格外的小心,深怕这缘分,是孽缘! “不,我是来讨答案的。” “答案?”监工好奇的猛眨眼。 “昨日我向她求——” “苍城主,听说你找我?”甜美的嗓音忽然插到两人之间,巧妙的截断苍卫宫的话。 监工转过头,看见司徒杏穿着一袭淡绯色的绸衫,款款走了过来,她的肤白似雪,风韵娇媚,比盛开的红梅还美丽。 “司徒杏,你来得正好,快跟着苍城主走吧。”虽然没能听见苍卫宫的回答,监工还是恪尽职守,连声催促着。万缕城和苍渊城友好多年,苍城主亲自来借人,她岂可怠慢? “是。”司徒杏微笑福身,缓步走到苍卫宫的面前。小脚才站定,她便不着痕迹的瞪了他一眼,她知道他在打什么鬼主意,他想将事情弄得人尽皆知,逼她妥协。“苍城主,你先请吧。”她客气微笑,心里却恨不得将他一脚踹走。 他面无表情的看着她,只有那对深冷的黑眸流转出近似愉悦的光芒。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他终于如她所愿的跨开脚步,离开了秋澄楼。 她跟着他,一路上没说话,直到秋澄楼离得好远,两人来到大街上。 “你不能这样逼我。”她表情带笑,语气却有些咬牙切齿。 “我不是逼你,我是来说服你。”他解释。 她轻哼,压根儿不相信这种鬼话。 虽然气候骤变,城里人仍不改勤勉的本性,一早便出来活动,顺道拿着铁铲清理积雪,当他们看见苍卫宫经过时,全都停下动作,恭敬的朝他点头躬身,只是当他们也瞧见司徒杏时,每个人全都惊讶的瞪大眼。 多亏婆婆妈妈们热情宣传,自从上次亲眼瞧见苍卫宫带着她逛大街后,城里的人几乎全都认得司徒杏了。 城主从来不曾和哪位姑娘特别亲近过,唯独对她却不一样,难道城主—— 不用等城民窃窃私语,光是那暧昧的眼神,就足够司徒杏懊恼了。 “你要带我去哪里?”她忍着气,压低声音问道,就怕声音太大,会让耳尖的城民捕捉到任何的蛛丝马迹。 “巡城。” 她蹙起柳眉。“为什么?” “说服你。”。 她暗暗吸气,在心中将一到十默念了一遍,才又开口:“其实你不用如此大费周章,因为无论你做了什么,我都不会答应你。” “那倒未必。” 苍卫宫自信的回答,让司徒杏更不开心了。 咬着下唇,她暗自思索该怎么解决眼前的难题?他三番两次亲近她,城民早已多少看出一些端倪,倘若他真的带她巡城,只会加深他们的揣测,届时就算她说破嘴,恐怕也没人相信他们之间是清白的。 唉,坏就坏在这场雪下得太突然,他这堂堂城主若是真想做什么,她这卑微的绣娘压根儿毫无招架之力,他至少有一百种方法可以逼她就范,而她,却连逃离这里都难如登天。 雪轻轻的飘了下来,雪白色的晶莹,如碎花,似细羽,却冰冷得令人颤抖。 没料到风雪会在这个时候降下,司徒杏微微颤抖,十指开始变得有些冰冷。 “穿着。”一件黑色羽氅无预警的披围住她,里头热烫的温度瞬间温暖她的身体,不只烘暖了她的十指,也烘暖了她的心。 她诧异抬眸,才发现是他解下了身上羽氅。 “那你呢?” “你比较重要。”他答得理所当然,依旧昂首阔步,丝毫不畏惧凛冽的风雪。 眼看内城就在前方,高耸城墙上卫兵们瞧见有人影接近,全都警戒的眯起眼,然而当他们发现来人是苍卫宫时,眼底的警戒才又退去。 只是,他们也没忽略司徒杏的存在,一瞬间,每个人的脸上皆闪过一丝古怪,但还是动作迅速的替两人放下吊桥。 她皱起眉头,极不喜欢他这个说法。 他重视城民,总是将自己放在后头,如今面对她,他竟然也是如此。 虽然她不确定他是不是为了说服她成亲,才会如此刻意讨好她,不过她并不在乎,她在乎的是他总是不爱惜自己! 一股滚烫的怒火自心底冒了出来,让她悄然变脸,这股怒气来得突然,甚至比他强逼她时还要令她愤怒。 “没有谁比谁重要,都是一样的。”她迅速解下羽氅,交还给他。“既然你要的是能和你并肩守护城民的女人,那就不要委屈自己。” 他静静的望着她。 “这不是委屈。” “你会生病。”她瞪着他。 “我不曾生过病。”他说着实话。“我可以用内力调节体温,而你却不能。”他抽过她手中的羽氅,重新将羽氅披到她身上。 结过话说说到后头,反倒成了她在逞强,不肯轻易接受他的好意。 司徒杏皱起眉头,更气恼了。 其实重点哪是谁会生病?而是他为什么就是不懂,其实她也想关心他!她也会替他担心! “男人身强体健,本来就不容易生病。”他还继续说着,语气丝毫没有改变,依旧是那样的理所当然。“男人就应该保护女人。” 这句话,无疑是极佳的引爆点。 丽眸因为怒火而显得更加晶亮,她不再解下羽氅,反倒大步挡身到他的面前,阻止他继续前进。 她揪着他的衣襟,抬起小脸狠狠的瞪着他。 “可我也说过,女人也可以保护男人。”她一个字一个字说着,每个字的语气都是那样的坚定。 城墙上,卫兵们不清楚两人之间是发生了什么事,只是当他们瞧见司徒杏狠狠揪起苍卫宫的衣襟时,全都吓得瞪大了眼。 这些年来,从来一个男人敢对城主大呼小叫,这女人却是当街揪起城主的衣裳,一副要找城主干架的模样?! 啊,不好不好,城主武功高深莫测,他们该不该下去劝架,劝劝那位姑娘别做傻事?可话说回来,城主从来不打女人,说不准会因此而吃了闷亏呢! 卫兵们犹豫不定,十几双眼睛却舍不得错过这百年难得见的场景。 【第九章】 人就停在吊桥前,几簇火苗在一瞬间点亮苍卫宫的黑眸,让他看起来不再那么的凛冽孤傲。司徒杏的举动并没有让他动怒,反倒泄露出太多的心绪,让他终于理解她的想法。 “所以,你想保护我?”他低声问着,落在她身上的目光,竟比沙漠上的太阳还要炙热。 她一愣,想辩驳,却偏偏吐不出话。 事实他说得没错,她是想保护他,不是兵器交接的武力保护,也不是口舌之争的偏袒保护,而是保护着,他无法顾全到的那部分自己。 她想让他好好的坐下来吃顿饭,也想让他好好的休息,不再夙夜匪懈的操劳。 重要的是,她更想让他站在风雪之中时,身边有另一个人赔伴着他。 他再强壮坚硬,终究不是铁打的,她不要他总是那样的牺牲、委屈、孤独—— “你想保护我?” 他跨出步伐,瞬间将彼此的距离拉到最近。他瞬也不瞬地看着她,那湛亮却犀利的眼神,似乎要将她整个人看透。 她轻轻抽气,直到此刻才意识到彼此靠得多近,他的热烫气息团团将她包围,让她不自觉的轻颤。 她是想保护他,但是——但是——但是她怎会有这种想法? 照他的说法,男人保护女人是天经地义,可照她的说法,女人保护男人,虽是为求公平,却也代表了那个男人在女人的心底,绝对是特别的、是独一无二的、是无可取代的。 所以说,苍卫宫在她的心底,也是如此吗? 丽眸瞠大,红唇再次抽气,她迅速松开小手,惊愕似的往后退了几步。 “我……”她摇着头,小嘴却依旧说不出话来。 “是吗?”他不放过她,瞬间又将彼此拉到最近,甚至探出大掌抚摸她布满慌张的小脸。 这不是他第一次触碰女人,然而此时此刻,他的心弦却强烈的为她震动着。 她沉稳精明,从来不曾在他面前泄漏太多的情绪,头一次如此激动,却是为了他,她眼里的关怀担忧,也是为了他。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他不愿意相信这样软弱的爱情,却愿意相信勇敢如她,绝不会轻易放弃生命。 第十七章 她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想要保护他的女人。 布满刀茧的大掌始终格外的轻柔,像是在抚摸什么稀世珍宝,他轻轻摩挲她的眼眉,忽然有股强烈的冲动,想将她拥入怀里—— 喀! 吊桥的另一头,城门忽然开启,在冶炼厂、铸造厂辛苦整晚的工匠们,鱼贯地自内城里走了出来,只是他们才走了几步,就发觉前方有人。 所有人停下脚步,接着一个个错愕的睁大眼。 “我要你。”雄健的双臂倏地一拢,瞬间将颤栗的司徒杏拥入怀里,终于将心底的冲动化为行动。 她柔软而娇小,美妙得不可思议,与高大冷硬的他相比,是如此的截然不同,却又与他完全契合,当他拥她入怀的瞬间,他心中某个缺块似乎也被填满了。 “不行……”她还是摇头,然而吐出的拒绝,却脆弱得宛如呢喃。 他不接受她的拒绝。 这辈子,他从来没有这么渴望得到过什么,唯有她。 唯有她! “嫁给我。”他无比轻柔的抬起她的小脸,以慎重的口吻向她要求。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终于明白,并非只有苍渊城需要她,他也需要她。 “你……”工匠们惊诧的抽气声,无预警窜入司徒杏的耳里,她蓦地回神,这才注意到彼此的动作是多么的——多么的—— “啊,你、你快放开我!”她挣扎着,试图推开他的胸膛,不料苍卫宫却是无动于衷。 他依旧用炙热的眼神凝望着她,健壮的双臂没有因为她的挣扎而松动,反倒将她拥抱得更牢了,他脸上的神情,清楚的写满了执着与占有。 就在她不知如何是好的当下,他竟忽然俯下头,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深深的吻住了她。 苍卫宫和司徒杏过从甚密的消息,终究还是在城里传开了。 几十双眼睛看到的事,想瞒也瞒不住,于是一传十、十传百,不到一天的光景,整座苍渊城的人都晓得向来不近女色的苍卫宫,在内城门前吻了司徒杏! 不只如此,他还开口求婚了! 这是何等天大的喜事,虽然外头大雪纷飞,每个人却待不住家里,全都跑到了外头谈论这事。 因为司徒杏是万缕城派来的绣娘,大部分的城民不晓得她的为人,最初只能猜测她是怎样的好姑娘,直到妇人们热心的解说介绍,所有人才恍然大悟苍卫宫心动的理由。 真不愧是城主,眼光就是特别好。 与其选择那些只有家世却老是盛气凌人的江湖侠女,倒不如选择这样秀外慧中的好姑娘,何况城主正值而立之年,也确实该成家了。前任城主、城主夫人在天之灵,一定也会感到高兴的。 想到城里再过不久就要办喜事,所有城民全都喜上眉梢,成天笑咪咪的,与那些被大雪困在城里的江湖侠女、富贾之女,形成强烈的对比。 只不过愁云惨雾的可不只有这些,绣坊、染坊和织坊的姑娘们,也全都愁煞了一颗心。她们当真没料到,苍卫宫看上的竟然不是自己,而是那个已经二十五岁的司徒杏。 “司徒姑娘,你准备答应城主的求婚了吗?” “是啊,都过三天了,难道你还在考虑?” 绣坊里,妇人们压根儿无心刺绣,全都兴奋的围在司徒杏的身边,好奇的想知道她究竟何时才会答应城主的求婚。 “我们能不能别谈这件事?”捻着针线的小手蓦地一顿,司徒杏有些虚弱的抬起头恳求。 所有妇人困惑的眨眨眼,接着相互看彼此一眼,瞬间达成共识。 “不行。” 司徒杏差点想呻吟。 “你为什么不肯答应城主?难道是觉得城主不好吗?”妇人们继续追问,非得弄清楚原因不可。 “你千万别这样想,虽然城主看起来有些冷冰冰,可其实相当仁慈呢。” “是啊,上回我家小宝患上蛇串疮,城里却缺了龙胆草,城主得知消息,立刻派人驶船,连夜到邻近的城镇买药。” “还有啊,一年前我夫婿在矿坑里不慎摔断了腿,有好几个月不能挖矿,城主非但照发薪饷,还让城里最好的大夫来替我夫婿治腿呢!” 说起苍卫宫的好,妇人们的嘴巴几乎没停过,每个人七嘴八舌的举例着,就是想替苍卫宫说服司徒杏。 兴许说话的声音有些大,绣坊里有几位绣娘愈听愈不是滋味,气闷的拍了几下桌子泄愤,妇人们自知理亏,只好撑起笑容道歉,连忙将司徒杏拉到绣坊外。 外头雪还下着,寒风吹得人发冻,妇人们拉着司徒杏来到角落的小火炉边,一边烤着手,一边建议道。 “司徒姑娘,我看你还是赶紧答应城主吧,否则那些人绝不会死心的。” “不死心也好,总要让苍城主多看看、多比较,才能挑到最满意的。”司徒杏不以为意的耸肩。 “天啊!你怎么这么说呢?” 妇人们发出惊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是啊,城主喜爱的是你,你怎能将城主往外推?”多傻的姑娘。 “重要的是,城主可是当众吻了你。”有人严肃的点出重点。 “这代表你已经没有清白了。”另一人也皱起眉头 “所以,你一定得嫁给城主。”所有人异口同声说出这个结论、 结论一出,妇人们立刻绽开笑容,认定这桩婚事一定成得了。 虽然司徒姑娘似乎有些犹豫,不过按城主的个性,一定会负责到底,给司徒姑娘一个交代的,用不了多久,司徒姑娘终究会成为她们的主母,太好了! “司徒杏,借一步说话。” 一道稚嫩嗓音忽然插入妇人间的谈话,引起妇人们的注意。 “啊,轩少爷!”妇人们发出惊呼,连忙恭敬的朝苍要轩福身。 轩少爷课业繁重,大多在内城学习,要见到他,实在很不容易呢! “各位,我想和司徒姑娘单独谈谈,能否请各位让个路呢?”苍要轩笔直站在人群外,身穿紫绸金虎纹棉袄,显得俊俏又尊贵。 “是。”妇人们再次福身,接着全部动作迅速的回到绣坊。 看来轩少爷一定是听到了消息,才会特地到绣坊来,啊,真希望轩少爷能喜欢司徒姑娘,毕竟往后司徒姑娘就是他们的当家主母了呢。 直到妇人们全都离开了,司徒杏才拂去肩头的细雪,朝他眨眨眼。 “如何,还喜欢你身上的小老虎吗?” 他轻哼,将下巴昂得高高的。 “不喜欢,就不穿了。”他双手负后,一副小大人的模样,就连语气也如同大人一般高傲。 她轻笑着,忽然拉住他的小手。“过来,那里会淋到雪。” 她将他拉到屋檐下,让他待在小火炉前,小心的不让他冻着,而他也温驯的任她摆布,没有丝毫反抗。 “听说我叔父吻了你。”他开门见山地说,一点也不晓得含蓄。 “你才几岁?别道听涂说。”她立刻瞪他一眼。 “这可不是道听涂说。”苍要轩笃定的摇头。“全城的人都知道这件事,还绘声绘影的描述当时的景况,你——”话还没说完,他便亲眼瞧见她脸红了。 这是他头一次瞧见她脸红,也是他头一次晓得原来她的面皮这么薄。 他瞠大眼,瞬间领悟叔父原来不只武功厉害,就连“吻”也修练得炉火纯青,竟然能让阴险娇蛮的司徒杏,瞬间变了脸色。 “不许你再提那个吻。”她娇喝命令,简直不敢相信城里的人,会在小孩面前谈论她和苍卫宫的——的—— 噢!摀着脸,司徒杏怀疑自己的头发一定也红透了! “为什么?”苍要轩不禁更困惑了。 他今年八岁,虽然学的东西不少,却学过“吻”,虽然听城里的人描述,他多少明白“吻”就是两个人将嘴巴凑在一块儿,可到底还是不能理解其中的奥妙。 “就是不准。”她无法和一个八岁的孩童,解释这种问题。 “好吧。”他耸耸肩,幸亏对“吻”也没多大兴趣。“那你何时会接受我叔父的求婚?”他说出重点,这才是他来这儿的目的。 她瞪着他。 “我不打算答应。”怎么连他也问这问题?她不禁要怀疑,将来整个苍渊城的人,可能会连手逼她嫁给苍卫宫。 “为什么?” “你不是讨厌有人接近你叔父?” 他别开脸,神情有些别扭。“你不一样。” 她挑眉。 “总之!”他轻咳一声,才又转过头看向她。“我叔父喜欢你,你应该答应他。”他很认真的建议,明白她是叔父唯一主动亲近过的女人,若不是喜欢她,叔父绝对不会这么做。 第十八章 “凭什么他喜欢我,我就得嫁给他?”司徒杏不以为然的轻哼。“何况,他喜欢的不见得是我。”至少他就笃定,他“看上”得是她的能力。 苍要轩皱起眉头。 “我听说你已经二十五了,你要是拒绝,往后铁定没人要了。”听说二十五岁的女人,比根草还不如呢! 咻! 一枚绣花针忽然直逼他的门面,司徒杏噙着冷笑,纠正他错误的观念。 “我想你应该是弄错了,我不是没人要,而是我不要人。” 苍要轩瞪着那枚绣花针,不明白她的动作怎能这么快,更不明白那绣花针究竟是打从来的。 “女人终究都要嫁人。”他将视线从锐利的针头,缓缓移到她脸上。“嫁给我叔父,保证你绝对不吃亏。” 老天,这对叔侄是串通好的吗?竟连说法都一样! “你真想你叔父娶妻,那就去帮他找个更好的姑娘吧。”她无力收回绣花针,只想赶紧回绣坊。 “不可能的,叔父讨厌女人,除了你,他一定不会再喜欢其它人了。”他连忙拉住她的衣摆。 “那可不见得。”她冷哼。既然苍卫宫看上的是她的能力,那么只要再替他找个有能力的姑娘,说不准他一样照收不误。 他抿着嘴,用力摇头。“是真的!自从二奶奶和我娘抛下城民自杀而死后,叔父就不再相信女人了。” “什么?”司徒杏一愣,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见的。 自杀而死?可城里的妇人明明说…… “那年大战,爷爷和父亲战死沙场,二奶奶和娘受不了打击,绝望自刎,她们抛弃了生命,也抛弃了城民,叔父是为了替她们保留尊严,才会对外宣称她们是战死沙场。”苍要轩一口气说出苍家最不欲人知的秘辛,同时也终于说出苍卫宫心中一辈子的痛。 那年是他第一次见到叔父,可他永远忘不了叔父跪在灵前,那悲痛到近乎癫狂的神情;懵懂如他,其实已能感受到被人舍下的痛,更遑论是叔父? 司徒杏完全无法形容心里的震撼。 “可你那时才三岁……”噢!老天爷,他怎能记得那么多?他的娘亲怎能忍心丢下他?苍卫宫又怎能承受那样椎心刺骨的痛? 一夕之间,他几乎失去所有至亲,那究竟是怎样的恶梦? 摀着小嘴,她难过得红了眼眶,一瞬间终于领悟了许多事。 莫怪乎他总是如此的冷若冰霜,莫怪乎他总是拒『女』于外,莫怪乎他会将婚姻当作一桩生意,莫怪乎他凡事以城民为重—— 他是对城民感到亏欠?还是在责怪自己,没能来得及赶回苍渊城,阻止悲剧发生呢? “三岁,已经足够我明白许多事了。”揪住衣摆的小手,小心翼翼的拉上她的手。“叔父需要你,你真的不打算嫁给他吗?”他仰望着她,眼里闪烁着乞求。 “我……” 急促震耳的警锣声,无预警地截断两人之间的对话。 苍要轩迅速望向哨岗的方向,小小脸蛋突然变得苍白。 “只是警报,不一定是发生战争。”她镇定握住他的小手,带着他走入绣坊。 绣坊里,所有人果然全都受到了惊吓,一个个紧张的望着外头。 “各位,请别紧张,轩少爷说这只是演练,请各位继续手边的事。”司徒杏露出美丽的笑容,安抚所有人的情绪。 苍要轩就站在她身边,而她又笑得如此甜美,众人虽然困惑,却也信以为真的继续低头做事。 “你——”苍要轩想开口。 “嘘,别说话,我送你回内城。” 外城人多,内城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第十章】 “报!萨阔山腰忽然出现一批兵马,人数约莫三百,正朝山脚前进。”一名卫兵匆匆奔下哨岗,向急速而来的苍卫宫报告这突如其来的大事。 “可是西萨国的士兵?”苍卫宫大步前进,转眼间已来到城墙上。 “这……”该卫兵有些犹豫。“禀告城主,由于风雪太大,只能瞧见对方掌着黑旗,身穿黑衣,估计该是西萨国的兵马。” 苍卫宫不置一词,脚步一点,瞬间已跃上眺望台。 他眯眼眺望远方,风雪之中果然有数百黑影在树林间窜动,迅速且不出声息的朝边防逼近。 “城主,西萨国两年干旱,先皇驾崩正逢国丧,这时候出兵。未免可疑?”不知何时,御影也来到了眺望台上,深沉眺望那可疑的队伍。 苍卫宫头点,同意他的说法。 “虽然速度奇快,他们却刻意绕路。”他指着西侧的山棱线。“若是奇袭,沿着棱线更能掩护行迹,且速度更快。” 御影也发现了。 “城主的意思是,这些人另有图谋?” “或许。”苍卫宫语带保留。 哒哒哒! 城墙底下,一名卫兵驭马紧急赶至,不等马停,人已跃下马鞍奔上城墙。 “报!培沺江上出现不明船只,估计来船一十八艘,没有任何旗帜,在港外徘徊不去。”来者神情严肃,忙着报告外城状况。 苍渊内、外两城,皆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全天候紧盯内外状况,一有任何风吹草动,即马上通报。 所有卫兵闻言,全都变了脸色。 “一定是西萨国的船!”有人喊道。 “他们打算腹背夹攻!”更多人发出声音。 “他们一定是打算突袭!” 城墙上,卫兵们愤慨吼叫,立即想起五年前的那场大战。 那场大战挂了他们许多弟兄,甚至前任城主、城主夫人、大少爷、大少奶奶也都战死沙场。苍渊城与西萨国有不共戴天之仇,那些人竟然还敢再来? “城主,我们要报仇!” “对,报仇!报仇!” 想起五年前的伤痛,所有人更加愤怒了,他们举起兵器,高声嘶吼,恨不得立刻出兵,将西萨国派来的兵马全都歼灭。 明白弟兄们伤痛难忘,苍卫宫却没有立即下令,反倒若有所思的眺望远方。 “各位。”须臾后,他缓缓举起大掌。 刹那,所有人皆服从的停止鼓噪,空气中只剩下猎猎风声,每个人都肃静的等待他的指挥。 “城里还有老弱妇孺,为避免造成恐慌,在没有确定对方目的之前,绝不许轻举妄动。”他的嗓音凛冽而沉肃,即使在风雪之中,仍显得格外清晰。 是啊,城里还有上万个城民,他们可不能吓着他们。 众人恍然大悟。 “是!” 苍卫宫转身看向前来报讯的卫兵。 “传令下去,全面封锁港口,发动港内所有战船防守,紧盯每艘船只动静,船只不入港则不动,除非对方企图入港或是攻击,届时不用手下留情,全面反击。” “是!” 得了令,该名卫兵没有片刻怠慢,立即奔下城墙,驭马传令去了。 苍卫宫跃下眺望台,对着城墙上每个卫兵坚声道:“准备长弓箭弩,以城外三里为距,那些人若是胆敢越界,以响箭警告三次,若再不退兵,一律杀无赦。” 御影也自眺望台跃下。他亦步亦趋跟着苍卫宫,亲耳听见所有卫兵们发出响亮的应答。 “是!” 虽然外城大港、内城边防都部署了兵力,可苍卫宫却似乎还有其它打算。他就像一阵风,几乎是在一瞬间便掠过茂密的树林,直奔内城城门。 “御影。” 一道黑影出现在他身边。“属下在。” “待我离开内城后,命人将内城三方城门迅速关起,并派出所有影子盯紧外城每个外客动静,若是任何人事物有古怪,马上直接处理。”他额外交代更多细节,脚步始终不曾停歇。 “城主是担心城里有人会里应外合?” “不。”深邃黑眸迅速掠过一抹晦暗黝光。“可还记得上回在巷里捉到的那些人?” 御影立刻想起在小巷内调戏司徒杏的那群败类。 即使明白那些人是受到指使,故意在城里作乱,似乎在图谋着什么,可无论他们如何拷打逼问,那些人却始终不肯供出幕后黑手,最后甚至趁他们不注意时,服毒自尽。 “莫非不是里应外合,而是……” 苍卫宫说出心中的忧虑。 “声东击西。” 御影变了脸色,瞬间想起一件重要的事。“半个时辰前,轩少爷到外城绣坊找司徒姑娘了。” 苍卫宫脸色也变了。“可有人跟着?”他厉声问。 “没人跟着,今日有几批江湖人在客栈里闹事,我便让几个『影子』到街上巡守。”一顿,又道:“虽然绣坊附近有几个弟兄守着,不过就怕轩少爷和司徒姑娘离开绣坊。” 恐惧蓦地涌上心头,总是面无表情的冰冷俊容,也在一瞬间染上苍白。 因为战争,他失去父兄,因为爱情,他失去母嫂,难道这一次他又要失去了? 第十九章 失去他最后的亲人,甚至失去这世上,那唯一让他心动的女人!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他不要轻易牺牲的女人,只要现实坚强的女人;他不要软弱无用的爱情,只要银货两讫的交易,可为何光是想到失去她,他的心竟会这么的痛…… 这么的痛! 几乎是离开绣坊的瞬间,司徒杏便察觉被人跟踪了。 有几个人躲在暗处一路尾随着她和苍要轩,听那细微的脚步声,对方至少也有六个——不,共有八个人才是,而且武功皆是上乘—— 苍渊城边防才发出警报,马上就有人盯上他们,这其中到底有什么阴谋? 莫非是想乘机挟持她和苍要轩,又或者是,想利用他们进入内城? 想起八大冶炼厂和五大铸造厂皆是在内城里,司徒杏愈想愈不妥,于是当机立断,立刻带着苍要轩转了个方向。 “你要干么?”苍要轩诧异的看向她,不明白她怎么又往回走向绣坊。 “绣坊附近有民兵驻守,还是回到绣坊安全。” “可适才你不是说——” 唰! 八抹人影无预警在风雪中现身,瞬间转移苍要轩的注意力。 “你们是谁?”面色一凛,他本能的护挡在司徒杏的身前。 “哼!你们哪儿都别想去,捉起来!”八人不给苍要轩机会反应,一瞬间,便朝两人蜂拥而去。 一如司徒杏的猜测,这些人的目标确实是他们,所幸八人身上毫无杀气,应该只是想活捉他们。 丽眸微的一闪,八枚银针忽然自雪白指间疾射而出。那锋芒锐利的针头,瞬间分别直指八人的锁喉—— “什么!” 八人中,三人反应稍快一些,千钧一发间紧急用手中的兵器挌开了银针,惊险逃过一劫,可惜另外五人却没那么幸运了。 银针入喉,梗住的可不只是他们的声音,那淬在银针上头的毒素,几乎是在一瞬间溶入血液,迅速麻痹他们的四肢。 寒风拂过,五人就像僵硬的石雕像,动弹不得的站在风雪之中,连兵器都握不住,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兵器滑落,坠落至柔软的雪地上。 三人见状,脸色骤变,连忙挥出手中刀剑砍向司徒杏,谁知更多的银针又再次迎面袭来。 不到小指长的银针不受风雪影响,反倒似流星追月,精准直指他们的面门,态势狠猛毒辣,惊得他们只能转攻为守,狼狈的愈退愈远。 风雪不断,更显得银针渺小难辨,时间一分一秒流逝,三人守得极为辛苦,却始终连一招半式也使不上,反应速度明显远远比不上司徒杏,武艺差异悬殊,可见一斑。 “该死的,这娘们懂武!” “这怎么可能?!” “这跟计划的不一样!” 三人又惊又怒,压根儿没料到事情会有如此的变化。 按照计划,苍卫宫的女人和侄儿该是最重要的人质,他们既脆弱又是苍卫宫的致命伤,只消得到他们,就能以他们的性命要挟进入内城,届时水陆两军同时夹击,要攻破苍渊城应该不是难事! 可这女人却坏了他们的好事。 先前他们派来的人,竟然没人能查出她的底细?! 三人方寸大乱,想反击,却始终觑不到机会,而一旁,苍要轩早已被眼前的场景给吓得目瞪口呆。 天啊!司徒杏竟然懂武? 而且重要的是,她竟然在笑! 苍要轩用力揉了揉眼,以为是自己看错,没想到她却依旧笑着。她的笑容娇艳而妩媚,却妖艳得令人头皮发麻—— 就在三人几乎要防守不住的当下,司徒杏竟然在一瞬间消失在风雪之间。 “人不见了!”三人同时大嚷。 “到哪里去了?”其中一人提刀问道,那语气近乎惊恐。 “在这儿呢。”银铃般的笑声蓦地出现在他们的身后。 “什么?!” 三人仓皇转身,谁知眼前却是一片苍茫,连个人影也没有。 就在这一瞬间,娉婷身影如鬼魅似的掠过三人眼角,接着迅雷不及掩耳的点住三人大穴,当下令他们动弹不得。 而就在这个当下,另一道黑影竟也忽然自远方树林里出现,并以雷霆万钧的气势疾奔而来,眨眼间便逼近她的身侧。 司徒杏无暇多想,指尖再次迸出银光,接着一条红影疾射而去。 不同于先前的银针,这次的银针串了条长长的红线,代表针头上淬了不一样的毒药。那是蚀心骨,中毒的人通常活不过半天。 咻! 精细银针隐藏在风雪中,一瞬间穿透来者的衣裳—— “是我。” 那凛冽而低沉的嗓音可吓坏了司徒杏。她迅速转过身,直瞪着眼前的苍卫宫,脸色竟比白雪还苍白。 “怎么会是你?!你有没有怎样?针呢?针呢?”她慌张问着,一双小手不断在他身上摸索,试图寻找银针下落。 老天!她真的不是故意的,她以为是这些人的同伙来袭,才会射出银针。 “叔父!”苍要轩也跑了过来,满脸仓皇的扯着他的大手。“您还能动吗?还能动吗?”银针飞落只是眨眼间的事,适才他只来得及看到一条红影飞过,却没瞧见叔父究竟有没有躲过那枚银针。 “自然能动。”苍卫宫看着活蹦乱跳的苍要轩,从他的脸色动作明白到,他一点事也没有。 “真的?”苍要轩还是担心。 “真的。”他点头,同时捉住还在他身上摸索的雪白小手。“你没事吧?”他紧紧锁住司徒杏,看着她的眼神,有种失而复得般的炽烈激动。 司徒杏瞪着他,脸色还是雪白。 “有事的应该是你!你快告诉我,适才那银针你究竟躲过了没?”该死的,为什么她就是找不着那银针? “你的身手比我想象的还快。”他抬起左手,露出那悬吊在袖口的针线。原来银针袭来的瞬间,他便以衣袖挡去,银针穿过他的袖口,红线却意外缠在他的指头上,银针因此才没落地。 看着银针,司徒杏没有就此放心,反倒瞬间扯断红线,抽走银针。 “我的针都是有毒的,下次别再这样吓我。”直到将银针收回,她才终于放松吐气,却没发现,苍要轩因为她的话,而偷偷倒抽了口气。 想起先前她曾拿银针指着他的鼻头,他的脸色就有些难看。 “我明白了。”他点点头,对她的宣言一点也不感到意外,反倒在意她的情况。“你还没回答我,你没事吧?”他将她拉得更近,几乎要搂住她。 司徒杏满脸通红,连忙将双手抵在两人之间。 “能有什么事?倒是这些家伙问题大了。”她看向那八人。“适才想掳走我和轩少爷,说不准与港口的骚动有关。”适才警锣声才从港口那头传来没多久,这些人就忽然现身,并试图掳走她和苍要轩,这其中必定有什么关联。 黑眸掠过一抹精光,苍卫宫也看向八人。 “有人想攻城。”他说出实况,顺道将来兵数量情形也述说了一遍。 苍要轩凝着脸,气得出口低嚷:“叔父,咱们何必以静制动?既然这些人心存不轨,我们干脆先发制人,将他们打得落花流水。”这些人以为来个腹背夹攻,就能一举歼灭苍渊城?!未免太小看他们! 司徒杏没说话,只是若有所思的看向八人,发现八人招式虽然不同,腰间却都系了相仿的穗花黑布牌,布牌表布以金线绣字,像是某种代号。 “急躁乃是兵家大忌,谋定而后动方是行事要诀。”苍卫宫摇着头,乘机教导苍要轩。 “那我们该怎么做?” “擒贼先擒王。”苍卫宫眸光泛寒,说出答案,接着大步来到三人面前。“说!究竟是谁命令你们这么做的?”他问着还能开口说话的三人,已经确定整件事并非是西萨国所策划的阴谋。 西萨人不谙水性,倒是熟悉萨阔山,每次奇袭皆是无声无息,不可能轻易自曝行踪,甚至发动水陆夹击,何况这八个人压根儿不是西萨国的人。 面对苍卫宫慑人的气势,三人虽然冷汗直流,却始终默不作声。 “逃的了一时,逃不了一世,我有上百种方法可以逼你们说出答案,难道你们宁愿尝苦头?”苍卫宫的语气更加凛冽。 三人脸色发白,却依旧咬紧牙关,不肯开口发出声音。 气氛僵凝,司徒杏却忽然走了过来。 她不是来参与审问,而是低头研究起八人的穗花黑布牌,半晌后,她像是发现什么似的,迅速扯下其中一人的布牌,并撕开布牌表布。 原本只是绣着金字的平凡表布,谁知翻到背面,上头却出现了蝙蝠绣纹。 是双面绣! 第二十章 “我似乎看过这样的金色蝙蝠……”司徒杏侧着头,总觉得这样的蝙蝠、这样绣工,似乎似曾相识。 苍卫宫目光湛耀,瞬间给了她答案。 “是贺家家徽。” “贺家?”司徒杏和苍要轩同时一愣。 苍卫宫深沉地看着八人,果然瞧见八人瞬间失去所有血色。 “就是当今的武林盟主,贺震天。” 或许是印证了贼心该败,在面对苍渊城强大的武力威吓下,水陆两军眼见城内始终没有消息传来,不禁也慌了手脚,有人甚至因此不战而逃,重挫军心,最终不等苍渊城攻击,水陆两军便已溃不成军。 事实上,水陆两军本就是江湖各小门派组成,这些人或许擅长作乱,却不懂作战,因此当苍卫宫和御影各自领着人马出击时,所有人几乎抱头跪地求饶,什么该说的、不该说的,全招了。 原来贺震天虽然贵为武林盟主,却始终无法威震武林,加上各大门派斗争不断,更显得他的无能,为了晚年,他开始觊觎苍渊城的财富、地位和名声,表面上虽然是向苍卫宫宣称要退隐武林,私底下却串连各小门派,妄想一步登天。 可惜他未战而败。 有了人证物证,贺震天等同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罪行。 只是江湖事,江湖了,既然苍渊城毫发无伤,苍卫宫也就当机立断的将贺震天交给九大门派,任由九大门派的长老、教主发落。 今日,苍渊城依旧下着雪,司徒杏挽着竹篮走在街上,谁知却突然被两名初出茅庐的小伙子给挡住去路。 “唷,好美的姑娘,让爷——” 话还没说完,一棍长棍无预警打上肩头,两人挨了疼,本能想闪躲,脚下却踩滑,差点摔了个狗吃屎。 “你们两个,想对我家主母做什么?”四名女人气呼呼的跑了过来,手中全都拿着长棍,一副打算保护司徒杏到底的模样。 “主母?”两人瞪大眼。 “其实,我不是。”司徒杏微笑反驳。 “她当然是。”妇人们表情变得飞快,一看到她,全都转怒为笑。“当初就是主母保护了轩少爷,并揭穿贺震天的真面目呢!”她们骄傲地宣布。 两人眼睛瞪得更大。 “其实,揭穿贺震天真面目的不是我。”司徒杏慢吞吞的说着。严格说来,应该是苍卫宫才是,她只是适巧发现那布牌另有玄机罢了。 “是主母发现的?”妇人们相当坚持。 “其实,那是意外。”她试图解释。 “那当然不是意外,轩少爷将那天的事全说了,你冷静对战,细心揭发贼人的阴谋,不但救了他,还救了整个苍渊城。”虽然司徒杏懂武的事,一开始震惊了不少人,可因为她化险为夷,救了所有人武艺,她谙武艺的事,自然也就不重要了。 想起苍要轩这几日来的“演说”,妇人们对司徒杏愈是钦佩,压根儿注意到,自己无意间透露了什么。 司徒杏柳眉微扬,这才明白城里的人之所以会变得如此“热情”,全是因为苍要轩在暗中煽风点火导致。看来他终于能够活用兵法,同时也明白何谓兵不厌诈了。 唉,她这算不算是教出一只聪明的小老虎呢? “算算时间,城主就要来接主母了。”妇人们又道,说着这几日来都会发生的事。 而说曹操,曹操就到,苍卫宫果然出现在街的另一端。 即便雪花轻飘,街上人潮众多,他却还是一眼就发现司徒杏的存在,并在眨眼间来到她面前。 两个男人没料到苍卫宫会突然出现,脸色一白,吓得赶紧脚底抹油,溜了。 “杏儿,回家了。”苍卫宫接过司徒杏腕上的竹篮,并理所当然地牵起她的小手,和她并肩走在大街上。 妇人们笑意加深,全都自动的退了开来。 “我不是要回家,而是要回秋澄楼。”她挑眉,将他的改变看在眼底。 这男人若只是想“人尽其才”,最近对她动手动脚的机会也太高了吧?虽然她有些不适应,可自从他当众吻了她后,她早已没有名声可言,城里百姓对他这样亲昵的举止,似乎也就见怪不怪了。 “让苍渊城成为你的家不好吗?”他看着她,目光虽然还是深沉,却多了会烫人的火苗。 脸色微酡,她敛下长睫,轻轻的摇摇头。 “我是万缕城的绣娘。” “嫁给我,便是苍渊城的当家主母。”他重复要求,这段日子以来,这两句话经常被他挂在嘴边。 “我并不眷恋主母这个位置。”她还是摇头。 “我知道。” “我也不希罕什么财富名声。”她不曾想过婚姻,那是因为她从未爱上过谁,倘若他日她真要嫁人,必定是因为爱情,而非财富名声。 唉,她真的从未想过,二十五岁的她,竟也学起十几岁的少女执着于爱情,显然这场风雪困住的不只是她的人,也困住了她的心是不。 即便不想承认,可她却无法否认自己早已为他动了情、动了心,否则她也不会放弃任何逃走的可能,而是成天想着他、念着他,担心他是不是因为忙碌,又没按时吃饭了?抑或是因为公务繁忙,而累坏了? “我知道。” 她抬头觑他一眼,实在怀疑他是否真的明白。 秋澄楼就在前方,他却牵她走进一旁的树林小径,漫无目的漫步走着,彷佛极享受与她独处的时光。 “其实我娶你,并非完全是为了苍渊城。”他忽然说道。 “什么?”她停下脚步,愣愣的看着他。 他也停下脚步,深深的凝望着她。 “我曾以为娶了你,便是对城民最好的选择,即使将来失去你,我也能无喜无悲的继续生活,可那一日,失去你的想法不过自我脑间一闪而逝,我——” 他没有将话说完,只是紧紧握住她的小手,那样的力道,是恐惧。 他恐惧失去她! “你没有失去我。”她瞠大眼,心弦为了他这突如其来的剖白,而重重一震,像是安抚似的,她立即回握他的大掌,明白他心中那永远的痛。 他点点头,眼神须臾不离她。“如今我想娶你,只是想让你属于我,我想象这样,经常和你在城里走动,看着城民,也看着城里的四季变化,一直到要轩长大,一直到我们年老。” 她轻轻吸气,没料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 同样是求亲,这一次,他不再以名利诱惑,而是承诺一辈子—— 他终于说出她心中最想听见的话。 “告诉我,我究竟该怎做么,你才会答应我的求婚?”他问着,眼神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你相不相信我?”她不答反问。 “我相信你。”他答得毫不犹豫。 她笑了,笑得美丽而调皮。“即便我的身分来历是假的,进入万缕城当绣娘,也是为了混入苍渊城?”她又问。 “无论你是谁,来自何方,你都是唯一让我心动的女人。”他目光不移,眼神始终写满信任与执着。 不敌他的告白,她再次羞红了脸,却还是坦承自己的身分。 “我是春史之一的花史,专写江湖春事,这次混进苍渊城,就是为了揭发你的风花雪月,谁知你冷若冰霜,无论我如何煽风点火都无动于衷。”想到往事,她不禁有些埋怨。 苍卫宫领悟点头,终于明白,她为何处心积虑的要将他推给其它姑娘,同时也终于明白她为何懂武,甚至颇有生意头脑。 “我有一个心仪的姑娘,我想得到她,正等着她开条件。”他低声说出实话,就等着她的回答。 “很简单。”她脸色更红,小手却始终没有挣脱,甚至主动与他十指交握。“我只要你的一颗心,而且货物既出,概不退还,银货两讫,生死无悔!” “就这样?” “你给得起吗?”她深吸一口气,忽然有些没自信。她知道过去的痛,让他不再相信爱情,但是—— “我当然给得起,因为它早已是你的。”他忽然道,语气斩钉截铁。 她眨眨眼,有些错愕的看着他。 “货物既出,概不退还,银货两讫,生死无悔”他重复她的条件,眼神深情而执着,嘴角甚至泛起了温柔的浅笑。“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这辈子,我都不会后悔,绝不。”他握紧她的小手,带着她继续往前走去。 “好,成交!”她也笑了,同时也回握他的大掌,与他并肩缓缓往前走。 大雪轻轻落下,几乎要隐藏他们的身影,然而宁静的小径上,却清楚烙下他的脚印,和她的脚印。 大小脚互伴着彼此,一路绵延到苍渊城的另一个尽头,他们约定好了,要走一辈子的路。 尾声 【尾声】 苍渊城苍卫宫,因天性冷情无心于春事,因于菊月十五,与万缕城绣娘司徒杏达成协定,互持终身,终生不悔。 是年阳月二十,两人互定终身,结为连理,苍渊城举城欢腾,全城百姓以锣鼓共庆,喜声连响三日而不懈…… “就这样?”京城客栈里,南宫芙蓉发出怪叫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 去年示爱被距后,她就伤心的离开苍渊城,本以为无情如苍卫宫,必定会终身不娶,不料年底苍渊城便传出了喜讯。 传闻苍卫宫的新婚妻子只是个绣娘,而且年过二十五却尚未婚嫁,消息一传开后,不少江湖侠女搥胸顿足、骂声连连,直觉苍卫宫眼光有问题。 然而受邀的宾客却带来不一样的看法,原来飞上枝头做凤凰的司徒杏,竟然是个倾城倾国的大美人,不但美艳娉婷、窈窕优雅,还相当的聪慧精明,不笑则已,一笑起来可谓是风情万种、勾人心魂,压根儿不像是没人要的老女人。 只是,传闻毕竟只是传闻,天晓得受邀宾客眼光是否也有问题,还是私下收了苍卫宫的好处,刻意造谣。 江湖上,可没几个女人愿意相信司徒杏的好话,可惜也没人有那个脸,再回到苍渊城去一较风情,只好另谋途径,而春册自然便成了最佳途径。 想想,苍卫宫成亲是何等大事,花史必定不会漏掉这等大事,必定会忠实写下两人之间的种种,因此不到孟春,各地书肆早就有人砸下高金下订春册,只消春册一来,就被人领走,她就是其中一位。 只是她千算万算,就是没算到花史竟也学起风史偷工减料,其它江湖人的春事就写得精采万分,唯独苍卫宫和司徒杏之间,竟然只用几句话带过—— 简直欺人太甚,这春册可是花了她一百两银子啊! 南宫芙蓉气得抄起宝剑,正想走出客栈,眼角余光却在客栈角落发现一抹熟悉的身影。咦?那不是慕容秀吗? 想起彼此在苍渊城结下的梁子,二话不说,南宫芙蓉立刻改变方向,想上前好好教训她一番,谁知后者却忽然掩面起身,越过她冲出客栈外。 “瞧,真的是她,能够以一对五,可真不简单!”邻桌,三名男子瞧着仓皇离去的慕容秀,低声轻笑着,无论是眼神还是语气,皆充满轻蔑。 南宫芙蓉不禁好奇的靠了过去。“敢问各位大侠,慕容秀她究竟是如何的以一对五,难不成她立了大功?” 三人为了她天真的话语,哈哈大笑。“你是南宫家的人吧?”三人由她剑鞘上的徽纹判断出她的身分。“难道你还没看过今年春册?那个慕容秀水性杨花、人尽可夫,竟然同时周旋于五个男人之间,干过的荒唐事,全都让花史给写了出来。” “当真?”南宫芙蓉睁大眼,倒不晓得有这等事。适才她只翻了几页春册,瞧见苍卫宫和司徒杏的部分只是简单带过,便没往后翻。 “是啊,听说其中两人还是堂兄弟呢!” “天啊!”南宫芙蓉佯装出震惊的模样,心里却暗自赞叹老天有眼,终于让这女人现出原形。 “说起来,去年荒唐的人可不只有她,天水庄的大小姐年红袖也不遑多让,听说她一面向苍城主示爱,一面却和自家奴仆搞七捻三,甚至怀了孩子,连父亲是谁都弄不清楚呢。”三人又道。 “当真?!”这下南宫芙蓉可真是开了眼界。 “还有欧阳庄的席嫚嫚更是厉害,传闻她自十岁便住入欧阳庄,众人皆以为她是欧阳庄主的外甥女,没料到她的真实身分竟是欧阳庄主的宠妾。” “宠妾?”南宫芙蓉瞪大眼。“可当年她才十岁!” “是啊,先前就有人船言欧阳庄主性喜孩童,没想到这传闻竟是真的。”三人摇头晃脑,开始将春册上头最辛辣的春事,一股脑儿的全说了出来。 南宫芙蓉听得入迷,早忘了自己也又一本春册,径自坐下与三人共桌,老早将苍卫宫与司徒杏给忘了。 客栈角落,一名男童听着四人之间的谈话,漂亮的眉宇愈皱愈紧。 “原来你早晓得那些女人的真面目。”他不甚开心的瞪着面前的女人。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女子耸耸肩。 “可你却还故意让那些女人接近叔父?”男童低嚷,脸色逐渐铁青。 “青菜萝卜各有人喜好,总是要试试,才能晓得你叔父是不是——”女子没将话说清楚,不过男童却晓得,她铁定不怀好意。 就在男童想开骂时,一名高大威武的男子却忽然走进客栈,笔直朝两人走来。 男子戴着黑纱帽,让人看不清他面貌。 “杏儿,该回城了。”他来到女子身边,顺手拿起搁在凳上的斗篷,替女子披上。 “事情都处理好了?”女子微笑回头,绝美的脸蛋美艳逼人,就是司徒杏。 一旁男童迅速放下碗筷,拿起准备好的包袱,同时也将司徒杏的东西放到自己的腿上,这男孩自然就是苍要轩。 “托阎大人的福,一切顺利。”凛冽而低沉的嗓音透露出男子的身分。 原来孟春正是一年一度朝贡的时候,因此苍卫宫特地带着司徒杏入京,一方面带她出来散心,一方面则是有意禀明皇上彼此婚事,希望皇上从今年起,不要再赏赐美女。 健壮手臂环着司徒杏彪,谨慎的扶着她起身,而一旁的苍要轩则是一马当先的跑到客栈外,在司徒杏抵达马车之前,替她拉开车门,并为她搭上木梯。 “叔母,你上车当心。”他小心翼翼的叮嘱着,一双眼直盯着她的脚步,就怕她会踩空木梯。 司徒杏微微一笑,待上了马车,才伸手摸摸他的头。 “将来,你一定会是个好哥哥。” 苍要轩难得的脸红了,他看了眼司徒杏平坦的小腹,嘴角却忍不住高高弯起。 “在叔母尚未顺利生产之前,我看,今年还是别写史吧。”他建议着,实在不放心让司徒杏挺着大肚子,在外头写史。 “那怎么行?一年一春册可是春史之责,怎能说不写就不写?”司徒杏摇头。 苍要轩皱起眉头,“那不,找人代写。”他又建议。 “这正是个好办法!”双手一拍,她开心的附和,彷佛就等着他这句话。“只是孟春之后,就要动笔写史,届时我该找谁代笔呢?”她微笑眨眼。 “城里多是武功高手,谁都可以。”苍要轩不过眼一眨,脑里便闪过十几个人选。 司徒杏摇头。“不能只懂武,还得懂些文采,否则词不达意那就不好了。” “总是有人选的。” “话是这么说没错,只是孩儿出生后,我除了得顾着你堂弟或是堂妹,还得分神处理城里的大小事,将来恐怕是没有余裕可以继续写史了。”她叹了口气。“你想,城里有谁能帮我写一辈子史的?” 苍要轩左思右想,还真想不出人选。 春史不只要武艺精湛,还得要有文采,除此之外,还必须培养各方面技艺,这可不是人人都办得到的。 只是叔母已嫁给叔父,除了照顾城里的大小,如今还为苍家孕育了血脉,总不能再让她到外头奔波。 他看着司徒杏的肚子,幻想几年后会有好几个弟弟妹妹围绕在他身边,亲昵的唤着他哥哥,一股不知打哪儿来的使命感,竟让他脱口而出—— “要不,待我十五了,我就帮你写史。”在那之前,他会好好磨练武艺以及各项技艺,绝不让叔母太过劳累。 “当真?”一抹精光自丽眸里闪过。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苍要轩挺起胸膛保证。 “是吗?那往后就拜托你了。”司徒杏噙着美丽的微笑,再次伸手摸摸他的头。 “叔母不用担心我,尽管安心照顾弟弟妹妹就好。”苍要轩忍不住又觑了司徒杏的肚子一眼,脑里不断猜测这未出世的娃儿究竟是男是女,虽然男娃女娃都很好,可他比较喜欢妹妹…… 司徒杏不再开口,只是含笑看着他,那风情无限的眉眼之间,竟蕴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狡狯。 很好,第四代花史顺利产生!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dbbb)】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dbbb;手机站:m.dddbb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