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盼再次相守~水晶婚》 楔子 机场的冷气吹在她光洁白皙的脖子上,带起一阵寒意,但她还是挺直了背脊。 当一道闪光刺过双眼,她下意识地扬起完美笑容,左手勾住丈夫的臂弯,面向镁光灯方向。 她叫作李羽蓁,三十三岁,寰宇企业的董娘,结婚十五年,育有一对龙凤胎子女,姜穗青、姜穗勍。孩子十三岁了,过了暑假就要成为国中生,目前待在英国爷爷奶奶家,陪伴老人家,让他们过过含饴弄孙的退休生活。 李羽蓁穿着一袭设计师的v领雪纺纱洋装,手挽gi哥德蓝牛皮gxy包,头发在后脑梳成高髻,八星八箭的钻石项链贴在锁骨间的凹处,她的手上则有一颗价值不菲的钻石婚戒,闪闪发亮。 像所有的贵妇一样,她化浓妆、贴三副假睫毛,唇彩加唇蜜,让她的唇有着高不可攀的闪亮光芒,她不需要小脸术,却仍是在脸庞加上褐色粉底,让她的脸看起来更小、更立体,她的高跟鞋有十五公分高,一样把每个脚步踩得又稳又正。 身旁的男人是她结缡十五年的丈夫,姜殷政,他是个不苟言笑的男人,有人说他冷血无情,有人批评他骄傲,但外界的评语从进不了他的心。 他的眼里只有事业、事业和事业。正式接下父亲的公司不过短短十几年,他已迅速将公司规模扩展了七倍不止,目前,子公司分布在美洲、亚洲和欧洲各地,但他并不因此而满足,和他交手过的人,常因为他的严肃淡漠,倍感压力。 这段时间,因欧洲整体经济问题,欧元贬值,英镑也从六十几块一路下滑到四十几块,这让英国专靠出口的子公司损失惨重,而那里的主管拖拖拉拉几个月,至今仍未找出一个解决方案,他不得不亲上火线。 因此,他今天出现在机场。 「姜先生,请问你和刘忆婷小姐的绯闻是真的吗?」记者a抢第一个发言。 「这是刘小姐自己爆的料,应该不会有假吧?」 记者b的麦克风差点儿撞到姜殷政的嘴巴,他没回答,锐眼一扫,冷冷的目光吓得记者倒退两步,连带身后的摄影机跟着摇晃。 「据说,刘小姐为你拿掉一个小孩,是真的吗?」 耳里听着他们的问题,李羽蓁在笑,笑得很贵妇,不露齿,眉尾微微上挑,好像藏着什么好秘密不与人分享。 「姜太太,你仍然要像上几次那样,力挺自己的丈夫吗?」 「姜太太,你还是相信丈夫的清白?」 「姜先生,你是不是犯了天底下男人都会犯的错?」 他们没有因为簇拥而上的记者停下脚步,反而气定神闲地走到通关处,她笑着对丈夫,柔声说:「到英国之后,要记得发个简讯给我。」 「我知道。」 他点头,看着眼前的满分妻子,心底微微满足,就是这种处变不惊、情绪不外扬的女人,才配得上他。 「叫穗青、穗勍乖一点,不要给爸爸、妈妈惹麻烦。」 她伸手拍拍他刚被记者碰到的左肩西装,然后调整他的领带,他是个有洁癖的男人,不爱别人碰到他的身体,她明白他对那群记者的忍耐力已经超过极限。 「我会叮咛他们,叫他们常打电话回家。」羽蓁穿了高跟鞋还是比他矮半个头,但他喜欢用这样的角度看她。 「谢谢。」她浅浅的笑容里,带着淡淡的温柔。 「这次要我帮你带什么回来?」 「嗯,这次……不必,接下来你够忙的了,记得咖啡别喝太多,你的胃不好。」 「我带胃药了。」 「带着不算,要记得吃。」 「你要不要每六个小时就打电话提醒我吃药?」 两夫妻旁若无人、喁喁私语,这样的甜蜜怎么可能闹出记者口里的那种事情?于是有部份记者从混乱中抽身,心想,在这里恐怕挖不出大新闻,还是去找另一个主角好了。 就这样,少了几个人、多了几分新鲜空气,李羽蓁紧绷的胸口,终于吸到自由。 「这次不打,不过,我给你的手机做了设定,每隔六小时会发出声响提醒你吃药。」她说。 姜殷政点点头,凝望妻子,结婚十五年,她把所有的事情打理得井然有序,不管是父母亲、孩子或家庭,不会有人做得比她更好了,他满意,真心实意的满意。 他看一眼身上的亚曼尼和手工皮鞋,扯了扯嘴角。 亚曼尼是他喜欢的品牌,脚底下穿着英国师傅做的手工鞋子,也是他的最爱,穿它们上身,舒适自在,这和羽蓁带给他的感觉一样,对他而言,她就是他的亚曼尼。 「知道了,我先出关。」 「一路小心,再见。」她的手压在裙间,轻轻点头,有着日本女人的温婉。 「再见。」 姜殷政走了,她注视着他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见为止。 回过身,原本热闹的记者群剩下没几人,她舔舔唇,拉出一抹笑,勾起手中的名牌包,朝机场外走去。 一个不死心的记者走到她身边,麦克风朝着她问:「姜太太,你真的认为忍气吞声是妻子最重要的美德吗?」 「不,我不这么认为。」她突然停下脚步,开口回应。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一再原谅姜先生的出轨行为?」 因为她相信他,相信他专心事业、把家庭放在最重要的位置,更相信他的洁癖会把那些女人自动隔开,谁知道,呵呵……她想大笑。 「姜太太,你害怕离婚吗?害怕离开姜先生便失去优渥的生活?」 她并不害怕失去优渥生活,她怕的是失去自己的心、失去希冀。 话没出口,她明白,对媒体呛声,倒霉的永远是自己,因为从古至今,笔向来能扮演杀人利器。 「你有没有想过那些可怜女人?因为你的丈夫而一再受到伤害。」 对方越问越不客气。 她们可怜?在决定和别人的丈夫攀上关系之前,她们是不是该先想清楚自己会得到什么下场? 哭诉、委屈,都是笑话。真正可怜的人,是那个为男人守着家,夜夜为他等门的大老婆,她们守住一辈子,回过头才霍然发现,自己守的,不过是一场荒谬。 她委屈,但骄傲地不让委屈流露。 「姜太太,你打算离婚吗?」 李羽蓁看一眼记者的名牌,笑答,「卢小姐,既然你这么希望我离婚,那么……好吧,如你所愿,我会和姜先生离婚,希望这个决定,能满足你的需求。」 对她一点头,李羽蓁优雅地往机场外走。 她的话让人措手不及,记者傻愣愣地望着她的背影,三秒钟才消化完她说的话,回神,女记者大惊失色。 天呐!不会吧,我逼他们离婚了? 李羽蓁的高贵姿态维持到她回到车子里。 锁上门,把发髻里的黑夹子一根根拔掉,踢掉十五公分的高跟鞋,将gi包往后座奋力一甩,不玩了,她不要玩了! 心像被什么挖去一个大洞,冷冷的风从那个洞口不停浇灌着,让她的血液结冰成霜,她无声哀号,是谁在她的喉咙塞进棉絮,卡得她,哭不出声音。 十五年,她够累了……泪水悄悄地漫过眼角,坏了她完美的彩妆…… 第一章 李羽蓁住进姜殷政家里,是在她八岁生日那年,至于认识嘛,大概是从出生那天开始吧,他们认识了彼此将近一辈子。 她八岁时,父母亲出了意外过世,不管是爷爷奶奶或外公外婆那边的亲戚,对于收养一个孤女,都没有太大的兴趣。 后来叔叔打算收养她,但婶婶并不乐意,那个时候他们才新婚,还没打算被孩子束缚,更别提突如其来多一个八岁孩子,别说他们,就算换了谁,都不会乐意做这种事。 幸而姜殷政的父母亲出现,问她,愿不愿意和殷政哥哥一起长大? 他们是爸妈的好朋友,结婚多年,只有一个独生子,儿子很乖巧、安静,因此他们不介意多照顾一个女孩。就这样,李羽蓁加入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家庭。 姜爸、姜妈待她很好,姜爸开了一间电器公司,每天从早忙到晚,有时候应酬回到家里,已经过了凌晨时分,而姜殷政又是不爱说话的个性,只有她可以陪伴寂寞的姜妈说说笑笑,听她重复唠叨着同样的话。 所以两人在很短的时间里,建立了母女感情,姜妈把她当成亲生女儿看待,而需要大人照顾的李羽蓁也认真把姜妈当成自己的母亲。 但李羽蓁常想,姜殷政不喜欢自己。 他很少正眼看她,也从不与她聊天对话,她甚至怀疑过,如果他们在外面碰面,他会不会认得自己? 即使如此,她还是很崇拜姜殷政,不光因为他永远考第一名,不单因为他老是替学校出去参加比赛,不只因为他的钢琴弹得很好,也不是因为他是学校的风云人物,更不是因为导师常常在上课时说道:「那个姜殷政啊,家里不知道是怎么样教的……」 她喜欢他,有很多的原因,而这些原因从她八岁住进姜家以后,一点一点逐渐累积。 比方,她在校门口被男同学欺负,他连拳头都没动,光冷冷地看那群男孩子一眼,说:「她是我妹妹,对她有意见的话,来找我谈。」说完,亮亮自己的名牌学号,那群男孩就作鸟兽散。 后来,她才晓得他是跆拳道黑带高手。 又比方有一次,他们从学校回家,发现姜妈昏倒在客厅,她吓得大哭大叫,他只淡淡地朝她望一眼,就止住她的惊慌哭喊。 他很镇定,打电话叫救护车、打电话通知姜爸,吩咐她到姜妈房里抽屉找出证件……他有条不紊地处理事情的态度,让她的敬佩油然而生。 再比方姜爸、姜妈出国那回,台风来袭,他放学后,交给她一把扫帚,要她把顶楼阳台垃圾清除干净,他自己拿起铁鎚,一件一件把台风的预备工作做到完全。 夜里家里停电,她从小就怕黑、怕鬼,怕黑暗里不知道什么时候会伸出来的魔掌,但那夜,她竟然不哭、不闹、不害怕,因为她知道殷政就在自己隔壁房,果然不久,他拿了手电筒进她房间,没说话,却为她带来温暖光芒。 他是个有条不紊的男人,自律、要求完美,这样的人别说在同学眼里,就是在长辈、师长眼里,都是不可多得的人物。 她崇拜他,从八岁到十七岁,不曾改变。 手里捧着一杯咖啡,李羽蓁轻轻敲两下房门,没有等到里面回应便先一步推开门进去,把手里的咖啡放在他的左手边。 九年,可以让她摸出他的许多习惯,比如,他不爱甜食,但口袋里面一定要放一包糖,在他烦躁到极点时,缓和情绪。他用手指搓揉眉毛时,代表他有难以解决的问题,这时候一定要留给他一个安静空间,千万别在他身边讲话吵闹。 而且每到晚上九点,他要喝一杯咖啡提神,他喜欢义式咖啡、不加糖、加两颗奶油球。 听过古时候一个打油老翁,熟能生巧,能将油通过硬币孔、倒入瓶中的故事吗?李羽蓁就像故事里的老翁,在经过多年的练习之后,能够轻易地用那两颗奶油球画出许多花样。 现在,她手里的咖啡上面,浮着一枚幸运草。 对了,还有,她很清楚,当他揉着太阳穴时,代表他头痛的老毛病又犯了,他是个紧绷的男人,不管做什么都要全力以赴,做到无人能至的境界,所以他今年虽然才十九岁,不但是大学生、也是父亲公司里的一份子,没人知道他是怎么安排自己的时间,但事实证明,他把两个角色都扮演得相当成功。 看着他揉着太阳穴的手,李羽蓁不多话,走到柜子旁,拿出紫草膏、打开,放在他的右手边。 「羽蓁。」 他开口,她知道他要什么。 走到cd架旁,她找出萧邦的小夜曲放进音响里,高中过后,他不再练习钢琴,但这首小夜曲总能够安抚他的神经。 「我先回房间了。」 他没回话,她看了一眼专注的他,转身离开他的房间。 此时楼下门铃突然响起,爸妈都不在,会是谁来找? 她下楼打开大门,门外一个穿着红色毛衣的女孩,长得很可爱,眼睛圆圆大大、深深的酒窝嵌在脸颊两旁,看见李羽蓁就对着她笑。 「嗨,我是邱纹莉,姜殷政的女朋友,请问他在家吗?」 女孩落落大方地伸出手,李羽蓁没有她的大方,把手缩在背后,只是对她点点头。 女朋友?心像被什么电了一下,缩痛着。 「他在,呃……」指指楼上,她说:「在书房忙。」 「你是殷政的妹妹吧,长得好漂亮哦,你们家的遗传很好哦。」 「哦。」 李羽蓁没想到该对这女孩解释,她和姜殷政没有用同一组遗传基因,只想着——哦,原来他喜欢这样的女生,热情大方、活泼可爱,一个笑容就会把屋子变得很灿烂。 是不是所有的男生都喜欢这一型的?如果是的话……那么她该不该偶尔露出本性?不要时时刻刻那么谨慎小心,因为大剌剌的女孩更讨喜? 邱纹莉看她半天都不动作,笑着推推她,「妹妹,你被姊姊吓到了吧,你是不是以为你哥没有女朋友?」 「呃,是、是啊。」她结巴,并且很讨厌自己的结巴。 「那……要不要我自己上去找他?」她指指楼梯,李羽蓁才发现,她的指甲有好几个颜色。 「嗯,不必啦,我去叫他下来,你先坐一下。」 姜殷政有怪癖,不爱人家随便进他的房间,连自己的母亲也一样,但……如果是女朋友呢?说不定,他是不会介意的吧。 想两秒,趁邱纹莉动作之前,她飞快上楼,敲了敲门。 「进来。」 她打开门,走进去。「有位邱纹莉小姐来找你,她说、她说是你的女朋友。」 「我不认识。」他连回头都没有,两手在键盘上面飞快打字。 「可是、可是……」 他没等她的可是说完。「我正在忙。」 「哦。」她听懂了,走下楼对坐在沙发里的女孩说:「对不起,他正在忙,恐怕不方便……」 「那可由不得他方不方便,不为难你,我自己上去找他。」经过李羽蓁身边时,她笑着拍拍她的肩,直往楼上闯。 「不行啦……」她追着人家跑,邱纹莉先一步上了二楼。「邱小……」 话未喊齐,邱纹莉已经闯进他的房间里,手一压,把他的电脑阖起来,笑盈盈地对他说:「姜殷政,今天你躲不了了,说,为什么不和我同组写报告?」 「我习惯独立作业。」他淡淡瞄她一眼,他知道她,但没意思深交。 「教授说的是分组作业,你不知道在大学里面,除了念书拿学分,人际关系也很重要吗?像你这样独来独往,将来出社会怎么办,分工合作是进到企业里最重要的一个环节……」她滔滔不绝地说着。 李羽蓁站在房门外,心底偷偷地替他辩解:他已经出社会了,听姜爸说,这个寒假过去,就要升他当经理。 「邱小姐。」他制止了她的罗唆。「你已经浪费我七分钟,对不起,我很忙,如果你担心没人和你同组的话,我不介意在报告后面打上你的名字,现在,请你出去,我要工作。」 「你的意思是,我什么事都不必做,就可以拿到高分?」谁不晓得他是班上的高分王。 「对。」他言简意赅。 「这么好,那么……我请你吃饭,怎么样?」她堆起满脸笑,屋外是寒冷的冬天,可她甜甜的笑脸让屋里变成暖暖的春天。 「没空。」他没感觉到什么冬天夏天,只觉得她在这里很烦人,冷眉一紧,厌烦。 「那,我请你看电影。」她从包包里,抽出两张电影票。 「没时间。」他连看都不看一眼。 「不然,我们一起参加圣诞party,你说怎样?」她锲而不舍。 他烦了,直接对门外的人说话。「羽蓁,请邱小姐出去,以后不要乱放人进来。」 「哦,好。」李羽蓁走进屋里,半推半拉,把春天带出门外,心底有一点点的小得意。「对不起,我们下去吧。」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心情飞扬,可就是忍不住想笑,关上门那刻,她与他四目相对,来不及收拾的笑脸被他当场逮住。 喀,门关上,又是另一个不明原因,她的笑像蝴蝶效应,翅膀轻轻一扇,也扇弯了他的眉眼。 晚餐桌上的气氛凝重,李羽蓁看看姜妈和姜爸,再转头看看姜殷政,她举着筷子,食不知味地把米饭一粒粒拨进嘴里。 她很乖,随时随地都注意自己的行为举止,尽全力不让姜爸姜妈伤脑筋,就算大家都对她很好,她也没忘记自己是寄人篱下。 她试着打开气氛,夹了一块糖醋排骨放到姜妈的碗里。「姜妈,你试试看,这是我新学的菜,李嫂说我很棒哦。」 「我们羽蓁本来就很棒。」姜妈笑看她一眼,对嘛,小孩子就该像她这样,甜甜的、乖乖的,爱说爱笑,一个鼓励就乐上半天,而不是像儿子那样,拚命鞭策自己。功成名就不是这个年龄的孩子该担心的!? 「殷政,不是妈要唠叨你,你才二十岁,应该要好好享受青春啊。」 李羽蓁把饭吞进肚子,迟疑地望向姜妈。 她不懂,姜殷政这么优秀,姜妈有什么好担心的,他在学校功课永远第一名,公司的工作也做得有声有色,他是那种天生的天才,生到这种儿子,不是所有人都羡慕的吗? 「儿子,你应该和同学出去玩玩走走,人生不是一连串的成就,就能堆得出瑰丽。」姜爸语重心长道。 儿子在公司那么拚命,面对那些元老们的挑衅,他咬紧牙根、过关斩将,一关关的挺过来,这让身为父亲的他,看得很心疼,那是他儿子耶,偏偏固执的殷政不许他插手,他很后悔,不该那么快升儿子当经理。 「交个女朋友吧,谈谈恋爱,你会发现人生多姿多采。」姜妈鼓吹。 姜殷政不语,淡淡地撇了撇嘴角。 姜妈的话敲了李羽蓁一记,他要交女朋友了啊……胸口闷闷胀胀的,明明才吃几口饭,胃已经发胀。 其实,交女朋友对他半点都不困难,从国中开始,他们家信箱的情书就没停过,学校里不晓得有多少女生对他心生觊觎,就像上次那个找上门的邱纹莉一样,多少人想当他的女朋友啊,他不是交不到而是不想交。 她想这么对姜爸姜妈说,要他们别担心这种小事情,又怕适得其反,怕他们一高兴,就逼殷政去交个十几二十个女朋友,到时…… 「你妈说得对,儿子,交个女朋友吧,过过年轻人的生活,公司交给老爸烦恼就行,有兴趣,偶尔玩玩也可以,但别把所有的时间投资进去。」 二十岁念完大学很厉害,如果可以的话,他们希望儿子继续升学,把硕士、博士学位拿到,但目前看来,儿子似乎比较想投身到成人世界,参与无情的淘汰与竞争,这个……让他们很担心,他们从来不希望儿子太早熟,偏偏儿子一出生就远远地跑在同龄孩子前面。 姜殷政气定神闲喝完最后一口汤,他不像李羽蓁那么没用,讨论的人不是她,她却食之无味。 他放下碗筷,开口回答。「爸、妈,你们是担心我把注意力全放在工作上,耽误了婚姻?」 「是啊,你是我们的独子……」话说到一半,姜爸顿时停下,也不对,儿子现在才二十岁,他们没那么担心结不结婚的问题,他们比较担心儿子变成机器人,比较担心他的生活品质低落,担心他的性格变得枯燥而无味。 「你们放心,针对这一点,我会解决。」说完,他离开餐桌,走回书房。 「解决?老婆,他要解决什么啊?」姜爸看看妻子,不明白儿子的话。 「我也不知道,羽蓁,你听懂他要解决什么了吗?」 解决他的婚姻吗?那又不是公事,怎么解决啊。 她爱莫能助的耸耸肩,她也不是太懂。 晚上九点,她准时为他送上一杯热咖啡,今晚的消夜已经在烤箱里面了,是手工饼干。 她还在念高中,非假日时,没办法为他煮三餐,但帮他准备消夜没问题,她喜欢他吃消夜时,露出满足而愉快的神情,他一定不知道自己很少笑,所以在他吃到喜欢的食物时,偶尔出现的露齿表情,总让她开心不已。 「狗听到铃声、给肉、流口水」,这是一套制约反应的模式,长久下来,狗只要一听到铃声就会想起肉味,进而流口水。而「羽蓁准备消夜,他吃、他笑,她心情愉快」也是一套制约反应模式,一样地,长久下来,李羽蓁准备消夜,便会联想到他的笑脸,随而心情愉快。 所以,她现在很愉快,因为饼干正在烤箱里面,逐渐散发香气。 推开门,她把咖啡放在他的左手边,姜殷政转头,看见咖啡上面浮着一片羽状叶的奶油,他喜欢。 「羽蓁。」意外地,他叫住她。 「什么事?」她停下脚步,转头面对他。 他关上电脑、拉来椅子,示意她坐下。 他要和她长谈?这是从来没发生过的事,让她高兴得一颗心怦怦乱跳。 「你是不是快考大学了?」 「对,剩下十三天,七月一日、二日。」她坐在他对面,看着他帅帅的脸、帅帅的眉、帅帅的眼,害她怦怦跳的心脏乱得更无章法。 「学校毕业了吗?」 「毕业典礼举行过了,但学校开放让我们到教室念书,有老师可以辅导。」 「你打算念什么科系?」 「不知道,考上什么就念什么吧,不过,我会选择离家近一点的学校念。」 她并不想离开家里,离开……殷政,她明白自己对他早已经从喜欢转为暗恋,同学雰淓告诉她,暗恋是没出息的笨蛋行为,她也想骄傲一点、出息一点啊,可……她根本找不到解除暗恋魔法的法子,只好放任情况一天天发展。 「你的成绩还好吗?」 「中、中等吧。」 提到她的成绩,实在太丢脸,从小到大,她的名次都是班上人数剖半的那一个,不太好、不太坏,不优秀、也没烂得让老师发觉她有问题。 「你喜欢念书吗?」 「还好吧,反正不管喜不喜欢都要念的,熬到毕业后,有张像样的文凭才能找到工作、养活自己,再不然找个不太差的男人结婚、生小孩,过完一生,每个人都是这样过日子,不是?」 「所以,婚姻在你的人生计划里?」 「当然,它不在你的计划里面吗?」她反问。 他没理会她的问题,自顾自问:「如果你不是太喜欢读书,有没有考虑不上大学?」 「不念大学要做什么?十八岁、高中毕业,我大概只能去摇泡沫红茶吧。」好吧,摆地摊也可以试试,总之没什么专业的工作会考虑她。 「嫁给我,我养你。」 什么嫁给他,怎、怎么会…… 她瞠目、无言,嘴巴被塞进满满的糖水,鼓起腮帮子,甜甜的唇舌、甜甜的嗓子眼,问题是,她不晓得该不该把糖水吞进去,万一,他只是开玩笑的呢?到时,她要怎么把吞进去的糖水给吐出来? 但姜殷政不是开玩笑! 他有洁癖,不喜欢女人靠近自己,许多女孩子对性爱随便,这点让他无法忍受,而他……他不介意李羽蓁靠近自己,加上他喜欢她的手艺,喜欢她对自己观察入微,喜欢许多事情不需要多开口,她就能替他料理。 和她在一起,他紧绷的神经放松,她不是个会带给人压力的女生,况且目前身边只有李羽蓁最能配合他的需求,所以他把她当成对象,理所当然。 见她瞠目结舌的模样,一个不认真辨识不出的笑,轻轻地滑过他嘴角。 「你没有听错,帮我生两个小孩,如果两个里面,没有男孩,就再生第三个,最多四个,我不会对你过份要求。」 他定定望她,她也一瞬不瞬看他。 李羽蓁心脏狂跳、呼吸窘迫,她连幻想都不敢想的事,怎么会在这个时候美梦成真? 她崇拜他、敬爱他,他是她暗恋多年的男生,但……怎么会是她,她是一无是处的李羽蓁啊,她没有爸妈、没有家庭背景,她的功课平平、能力普普,他可以找到一大堆比她更优秀、更聪明、更美丽的女生,怎、怎么可能是她? 「你不愿意吗?」 「我……我……」 天上突然掉下大礼,她竟然怕伸手去接,怕把自己的手臂弄拧弄断,她实在太没种了。 「没关系,你不愿意的话,我可以另外找人。」只是要多费一点心思,而他,痛恨把时间浪费在不关痛痒的事上。 「我没有说不愿意。」 话出口,她的脸颊红透,十八岁的女孩对于男人的求婚毫无经验,而他的求婚方式又……这么特别,她根本不知该怎么反应。 「所以是愿意了?」他没时间等她害羞完毕,今天晚上他有一大堆工作得忙。 看着他,她用力一咬牙、点头。「我愿意。」 「好,明天早上十点带着你的身分证、印章到地方法院等我,我会从公司赶过去。」 「知道了,那我要……」要穿什么? 他没等她问完,继续投入工作,她无声地叹气,他怎么可能在意她穿什么,她穿牛仔裤、运动鞋,他也不会有意见吧。 现在她终于弄懂他口里的「解决」了,如果姜爸姜妈知道姜殷政是怎么解决他们的「担忧」,不知道会有什么表情。 即便如此,隔天,她还是穿了一袭小洋装,那是姜妈送她的十八岁生日礼物,她把头发扎成髻,希望让自己看起来成熟点,她化了淡妆,穿上高跟鞋,九点半,她等在地方法院门口。 她很清楚他很忙,忙到没时间等人,万一他等不及,随手拉个路人甲或路人乙去公证、办理结婚登记,她不是亏大了? 他爱她吗?这问题,整个晚上在她脑袋里回转,她的答案很清晰——他不爱她。 既然他不爱,她有时间反悔的,但她没有,因为她想,就算他不爱自己,他也不爱其他女人啊,那么只要在结婚后,她把所有的时间拿来让他爱上自己,不就行了。 决定,是她做的;选择,是她要的。她不后悔,她绝对会为自己的决定负责到底。 九点五十八分,姜殷政提早两分钟到,身上穿着他最喜欢的亚曼尼,他看着她,微点头说:「你打扮得很得体,从现在开始,你得学会当姜太太。」 他说这话的时候,她还没真正弄懂他的意思。 直到婚后,他带着她出席无数的应酬,一方面藉由婚姻,破除他的年轻好欺,一方面,他需要她替自己打入商场社交圈。 在了解身为姜太太的任务后,她在最短的时间逼自己长大成熟,她化浓妆扮老,她开始大量学习宝石、时尚、商业……等等身为贵妇需要涉猎的常识,她配合他,像以往那样。 这是后话。 让她比较困扰的是那天她回到家,姜爸、姜妈接到儿子的电话,才知道自己多了个儿媳妇,天天见惯的人,突然不晓得要怎么对话。 这件事,让她在若干年后想起,仍然觉得尴尬。 她穿着带着中国风的smatny墨绿色丝质洋装,搭上漆皮鱼 口高跟鞋,头发一丝不苟地梳在后脑上。 十九岁的李羽蓁已是个相当称职的姜太太,虽然她只有高中毕业•却能在应酬里、在一群贵妇间,成功地扮演气质典雅、出身高贵的姜太太,对于这点,姜殷政相当满意。 结婚一年,她所有的学习主旨只有一个—一如何当个满分的姜太太。 她很清楚,光是良好的观察力不够,她还得适时地与企业界的夫人们保持良好关系,替丈夫的不擅人际加分,至于在家里,她有个嘴刁的丈夫:所以得培养出好手艺,她逼自己爱上美食、创造美食。 婚后的生活,没什么可埋怨的,有公婆疼爱、衣食无忧,她致力于新角色同时,殷政也努力事业。 照理说,这是所有女人的梦想,只是……人总有那么一点点贪心!一点点不满足——她和殷政之间,并未发展出她想要的爱情。 是奢求吗?是奢求吧,他那样忙,每天都加班,他是空中飞人,成天搭着飞机到许多陌生的国度工作,他哪有时间和她花前月下、浪漫情爱,光是闲话家常都是件奢侈事情。 不过,现在好啦,她怀孕了,有孩字当润滑剂,他们之间会不一样吧?扬起嘴角,她微微一笑,不露齿、不张扬,是很典型的贵妇笑脸。 殷政是个负责任的男人,他会疼爱孩子,会慢慢从孩子身上学会爱、学会关心,学会他的婚姻和他的事业一样,都必须花心思经营,那个时候……是的,那个时候一切将会不同。 她才十九岁,殷政不过二十一岁,他们之间有太多的事需要学习,包括爱情这个课题,摸摸肚子,有了小帮手,她信心满满,未来他们一定会顺顺利利、快乐洋溢。 开心!她脚步轻快地往司机方向走去,走几步,陡然停下,做什么呢,她可是姜太太、不是女大学生,怎能出现这种轻佻举止,再高兴也不能忘记形象啊。 吸口气,她让嘴角停留在四十五度角,弯弯地,弯出两分心喜。 看看腕表,十一点半了。 她知道殷政晚上有个饭局,本来她要出席的,但今天她有一点小骄傲,所以打电话告诉他,她身体不舒服。 回来的时候,他会问吧。问:「你身体不舒服,有没有看过医生?」 他一问,她就要投入他怀里,试着撒娇、试着任性,试着用软软的声音对他说:「我怀孕了。」 接下来,他会冲动地抱起她转三圈,像电视里的新手爸妈那样,再然后,她要在每一天任性一点点,赖他、闹他,如果他真被惹火了、无可奈何了,她再爱娇地对他说:「不要发我脾气好不好?人家说孕妇的情绪都是一团乱毛线。」 躺到床上,她抱住他的枕头,想像着可以无止无尽对一个男人耍赖,是多么幸福呵。 分针定在十一点四十七分,他回到房间。 她坐在床上、等待,等他来问话,问那句她在想像中,出现过无数次的话。可是他似乎很累,他下意识地搓揉着眉毛。 有难解的问题出现了,她明白。 下床,走到衣柜边,她替他找出睡衣、替他放热水,连半句话都不多说,这时候,他最需要的是安静和思考空间。 他接过衣物、进浴室,她下楼为他冲一壶迷迭香带回房间,把萧邦的小夜曲放进cd里,待他一出浴室,就让音符抚慰他的情绪。 果然听过音乐、喝过茶水,他的眉头不再紧紧相连,他上床,拿一本英文书阅读,那是他最喜欢的史蒂芬•金的作品。 「明天我要到德国出差,金秘书明天中午会回来替我拿行李。」看到一半,他转身对她说。 「哦,你打算去多久?」 「不确定,等问题解决了就回来。」 「会……很久吗?」 她希望下次的产检,他能陪在身边。医生说,那个时候孩子应该可以听得见胎心音,他还说所有的父亲听到孩子心跳声那刻,都会很感动,她希望,他得到这份感动。 「我希望在两个星期之内可以解决。」 两个星期啊,还好,他可以赶得上产检,等他回来时再告诉 他好消息吧,笑眉笑眼,她回答,「知道了,我明天会把行李整理好。」 她提醒自己,把紫草膏放进去,还有,多烤点迷迭饼干让他带走,对了,跑_一趟百货公司,买一瓶迷迭香精油好了,让他滴在枕头间,帮助他入眠。 很奇怪,哪有人这么迷恋迷迭香的味道,那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啊?是婚后吗?还是婚前,但那时候,她怎会没有发觉? 「金秘书会把你的行程交给司机,这两个星期你得代表我参加两个餐会和一个募款晚会。」 「我知道了。」她点头,从化妆台里拿出笔记本,把明天该带的行李,一一记录下来,记录好后,她关掉左边的床头灯,拉好棉被、准备入睡。 接着,他也跟着合上史蒂芬•金的小说。关上灯,他俯身,在她唇间落下一串让人无法呼吸的热吻,她知道他要什么,在这方面,他是个一百分的资优丈夫,再忙、再累,他也未冷落过她—— 只是她没想到,他在德国停留三个星期之后,又转往日本,那个子公司新成立,但员工们已经开出不错的成绩,所以他特别在那里留三天,给员工们加油打气。 回到台湾后,所有的工作通通挤在一起,于是接下来的两个星期,他没回家,只让司机照三餐回家拿餐点。 再下来,就是他原定的行程了,于是她又帮他打包行李,让他到美国参加新公司的成立。 那时候,她怀疑过,会不会他们再见面时,孩子已经呱呱坠地? 幸好,并没有。 他从美国提早两天搭飞机回到台湾,是父亲打电话把他找回来的,原因是——羽蓁怀了双胞胎,却因穿高跟鞋参加餐会,扭了脚、动了胎气,正在住院观察中。 知道他回到台湾,她以为会得到一点同情,以为会得到很多关怀和心疼,但在看到他那张疲惫的面容时,失望涨满胸臆。 他说:「闭上服睛,好好休息。」 没有安慰或抱歉的言语,她的期待落空,但她照做,闭上眼睛、好好休息,她在心底安慰自己,他只是不擅长表达关心、只是还没学会如何当一个好父亲,他那么忙,她怎能苛责他? 不能说他漠不关心,他听见她住院消息,马上搭十六小时的飞机回到台湾,他有无数工作等着他去赶。但他仍然决定留在医院里陪她两天,直到她出院。 可他没因为知道她怀孕,高兴得跳起来,没有因为要当新手爸爸,快乐得语无伦次……也许那些画面只会在电视里面出现,不是真实人生。 出院后,他接她回家,她在车子里,想了老半天,还是问出口,「是不是,你不高兴我们有小孩了?」 他认真想了半晌,回答,「没有。」 「可是你的表现,好像……不太开心。」, 「我还没做好心理准备当一个父亲。」这个回答,他仍然琢磨很久才说。 「所以,你并不想要他们?」 「想不想要不是重点,重点是他们已经来了,我们能够做的是,把他们生下来、扶养长大。 很理智、很正确、很无可挑剔的答案,只是这种答案无法让一个即将身为母亲的女人感到满意,她盼望他兴奋一点、激动一点,只是……要求他这种稳重内敛的男人兴奋激动,会不会太过份? 垂眉,她闷声说:「你不必担心,我会负责教养孩子,不会麻烦到你。」 他皱眉头,她在说什么?他有说过怕被孩子麻烦吗? 撇撇嘴,他没出声.医生是对的,怀孕的女人容易情绪化,揉揉太阳穴,现在的他需要一场睡眠。 她不高兴,却还是在回家后立刻找出紫草膏,交到他手上。 第二章 「我不管你怎样办到,我只要马上看到机票,听、懂、了、没?,」对着电话,姜殷政吼叫,这是第一次,他让情绪过度表现。 他人在美国,工作尚未结束,却接到家里电话,说羽蓁难产,人在手术室里。 该死的,他把所有事情都安排好,他刻意提早美国行程,就是算准在羽蓁的预产期时能够留在台湾,没想到……这两个调皮的小家伙,不好好揍他们一顿,怎么可以。 五分钟过去,看着手表,姜殷政在饭店里来回踱步,他知道这种事应该给金秘书更多的时间处理,但……等不及了! 他把行李箱拉出来,胡乱把西装衣物塞进去,他的心乱,行为跟着失去秩序,拉了行李、退房,走到饭店外头招计程车,他要去等候补机位。 他告诉机场人员,自己不介意经济舱,说他的妻子难产、正在手术室里,随时有生命危险,他在柜台边,不断不断打电话给父母亲,询问羽蓁的状况。 他从没有这样手足无措,从没有这样情绪外显,他真的慌了,莫名其妙的心慌意乱,理智告诉自己,羽蓁有最好的医疗团队,就算他赶回去也帮不了太多忙,但向来控制得当的心情在这一刻脱缰。 脑子仿佛被人用筷子搅过般,一团混乱,他无法思考、无法平静,无法让自己在椅子上坐下来片刻。 他的紧张焦虑看在柜台地动人员眼里,那样的忧慌骗不了人,两个小时后,他顺利补到位置、搭上飞机。 一下飞机,他立刻打电话询问医生情况,他没想到只是怀孕生子,竟会让羽蓁在鬼门关前走一趟,不要了,他再也不要生小孩,吓过一次就够了。 揉揉太阳穴,他头痛得紧。 到达医院时,羽蓁已经被送进病房,有惊无险渡过这劫,母亲在病房外面频频念佛,而父亲则是在看见他的时候松口气,他说:「羽蓁的命,总算是救回来了。」 姜殷政让父母亲先回家休息后,直接进入病房。 羽蓁闭着双眼,像个天使似的,他轻轻握住她冰冷的手,轻轻抚开她的刘海,她的脸色苍白,嘴唇失去血色,心像被什么揍一拳似的,难捱。 皱眉,他的眉心竖起一道川字,不满填入。 李羽蓁睡得并不熟,轻微碰触就把她吵醒了,睁开眼,他眉间川字映入她眼帘。 他不高兴,是吗?是临时状况打乱他的计划?美国的工作还没处理好吧,难怪他看起来那么生气。 「对不起。」她张嘴,才发现自己的嘴唇干涸、声音沙哑。 她的对不起让他更加厌烦自己,紧锁的眉,锁出一道严厉。 张口,她勉强笑说:「你有没有去看过小孩?」。 「没有。」他如果到育婴室,绝对不是去看小孩,而是去揍小孩。 「为什么不去?」是因为他仍然未做好当父亲的心理准备吗?心,悄悄地揪起。 「现在不是探视时间。」 「你是孩子的爸爸,从那么远的地方赶回来,你告诉护士,他们会通融的。」 「不必,等时间到了我再去。」 「可我觉得,你应该去看看他们,儿子女儿都好可爱,看见他们,你会忍不住想要再接再厉,给他们很多弟弟妹妹。」 「不要再生小孩了,两个已经够多。」他拒绝,拒绝再一次的意外。 他的话像惊雷,一口气打上她的脑门,措手不及地,她的心又被拧紧。 看起来,他真的很不高兴,可她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早产、不是故意让状况看起来很惊险、不是故意要把他叫回台湾…… 怎么办呢,他那么不喜欢小孩,她怎能期待小孩教会他爱? 心微微地失望,垂下眉睫,忍不住她又想说对不起了,那个时候她应该把避孕的工作做好的。 「闭上眼睛、好好休息。」医生说过,这次的生产让她身体很伤,幸好她够年轻、有本钱,可以慢慢调养。 又是这句「闭上眼睛、好好休息」,不满,但她咬住下唇,乖乖闭上眼。 她真的很想安慰自己,没关系,他本来就不是擅长表达感情的男性,他需要时间学习……可一想到,那么可爱的小baby也打动不了他的心,她有什么本领赢得他的爱情? 穗青超可爱的,是个讨人喜欢的小公主,爱哭爱笑,像个洋娃娃,所有人见到,都会忍不住想逗逗她、掐掐她,穗勍就不同了,他不太有表情,常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望着周遭环境,像在观察什么似的。 说到做到,她揽下养育孩子的重责大任,尽管两个孩子把她的生活弄得一团乱,但她还是坚持给丈夫弄三餐,让他察觉不出当父亲前后有什么不同。 靠在婴儿室门口,姜殷政双手横胸。好动的穗青已经睡熟,但穗勍还是精神饱满,一岁半的小个头,歪歪扭扭地走到书架旁,抽出绘本,再歪歪扭扭地走到羽蓁身边,要妈妈念故事。 两个孩子的发展和书上说的完全不一样,都说女孩子语言学习得快一点,但他们家穗青把所有的体力都拿去发展体能了。 同样的一岁半,穗勍已经可以用七八个字串成句子,清楚表达自己的意思,而穗青只会说一句「妈妈,爱爱」,只会听着儿歌、疯狂扭动包着尿布的小屁股,穗勍一有时间就翻书、玩积木,穗青最大乐趣就是破坏弟弟的积木作品,幸好穗勍是个冷静家伙,从不哭闹、不告状,否则,羽蓁哪有力气扮演贵妇。 李羽蓁抱起儿子,笑着说:「穗勍啊,妈妈要说几次你才懂啊,要多笑、要可爱一点.大家才会喜欢你啊,人际关系很重要的,像爸爸那样多吃亏啊,冷冷的一根冰柱子,让大家都怕他、却不爱他,赚再多的钱也赚不了别人的真心喜爱,很可怜的。 笑一个嘛,我的小冰人,你得用嘴巴告诉妈妈,我才晓得你爱我啊,不然我哪里猜得到你喜不喜欢我,要一个女生猜你的心思,很过份耶,你要学着跟妈妈谈心,学着和我分享感觉啊,来,学学穗青嘛,说:「妈妈,爱爱」,让妈妈感动感动,好不好?」 李羽蓁拼命逗着儿子,可惜他没什么大反应,只是扯着母亲衣袖,坚持要她念书,她笑笑,拿起绘本,一句句为儿子念故事。 难得地,姜殷政扯了扯嘴角。冰柱子?原来她是这样看他的。 不过她没说错,他的人际关系的确不好,从小到大,没什么同学会上门找他,他不懂沟通、不会对人诉说感觉,他比较擅长的是命令,他可以下达很精准的命令,让员工清楚明白自己的要求,至于谈心?他想都没想过。 所以说,让女人猜测自己的心思,真的是很过份的行为吗? 「羽蓁,爱爱」?他套用那个软软的句子,想起热恋男人对女人说的话语,一阵鸡皮疙瘩涌上,算了,他从不勉强自己。 「咦,爸爸回来了耶。」李羽蓁发现他站在门口,抱起儿子走近他,仰头看着他的脸,轻声问:「累不累,是不是饿了?」 她永远比他更清楚自己的胃。 「有一点。」 「想吃甜的还是咸的?」 「想喝热汤。」 「我给你煮一碗南瓜蘑菇汤,好不好?」 「好。」 「那……」穗勍拜托你喽。」她狡黠一笑,把儿子塞进丈夫手里,离开前,她亲亲穗勍的额头,说:「穗勍乖乖,和爸爸好好玩哦,妈妈马上回来。」 李羽蓁踩着轻快脚步下楼,把时间空间留给丈夫,期待如果他们多一点时间相处,会不会爸爸被儿子感染,多几分童心与快乐? 她走了,留下两个不懂得「玩」的男人,面对面,不知该做什么好。 「你要听故事吗?」 好久,姜殷政才想起继续念故事书,应该是个不错的选择。 但穗勍注视他,面无表情。 好吧,他同意羽蓁的话,如果清醒的是穗青会比较好处理,至少她会用笑容表示「好啊,我要听故事」,或者皱起五官,让你清楚「我不要听烂故事」,穗青不需要语汇就比穗勍更能表达自己。 「你想玩积木吗?」 他还是面无表情。 姜殷政终于理解为什么羽蓁要喊他小冰人,虽然他不认为这是大问题,至少他这根冰柱子还不是平平安安活到二十几,但……这样的孩子,真的不讨喜。 「不然,你到底想做什么?」 他口气里多了两分不耐烦,对孩子发脾气很差劲,但说实话,跟外星人沟通或许比跟穗勍沟通还容易。 穗勍很有「毅力」地,面无表情地持续望住父亲。 他叹气,做了爸爸,才晓得当年父母亲为什么对优异的自己还是有若干的不放心。 二十分钟过后,李羽蓁端着浓汤回到婴儿房,发现丈夫没有把儿子抱在身上,而是把他放在自己的对面,一本正经地对他「讲课」。 「接下来我们谈经济环境,总产出与生活品质,所谓的busi-nesscyde。我们首先讲国内的生产毛额,也就是我们常常说的gdp,它包含了真实的成长率、购买力平价说……」 忍不住,她笑了,笑得想弯腰,要不是顾虑到手里的南瓜蘑菇汤,她真的会笑到让他失去面子。 但,不行啊,她的丈夫是个很要强的男人,面子自尊比什么都重要,他那么重形象、那样介意完美……耸耸肩,她还真是爱上一个难搞的男人,要让他爱上自己,要让他说一些疯狂语言,好像真的……不容易。 才转眼,两个小孩就上了小学。 穗青刚到学校,就男女老少通吃,人人都喜欢她,而穗勍冷淡的态度能有多好的人缘?想也知道。 不过几次考试下来,他的表现得到老师的另眼相看,他实在太优秀了,优秀到老师要求家长带他到大医院测量智商。 李羽蓁不打算这么做,她希望孩子健康正常长大,不想给他贴上资优标签,何况丈夫的早熟让公公婆婆多么担心,她又不是没经历过。 两个孩子不再时刻黏着她,加上有公婆帮忙,她的生活突然多出一片空白,在高中好友雾涝的支持鼓励下,她开始经营一个美食部落格。 因为丈夫,她学会做美食,因为美食,她多了个可以抒发的园地,她在部落格上面发表美食文章,并附上可爱的小插图,以及详尽独到又带有趣味的见解,慢慢地,她成为网路知名的美食部落客。 也因为要拍摄照片上传,雾涝介绍朋友指导她摄影技术,现在,不是唬人的,她的摄影技术不比专业摄影师逊色。哪关,如果殷政破产了,说不定她还可以靠这项技能,养活全家。 至于殷政,也不知道是习惯、还是放弃了,她不再企图从他、身上得到爱情,年纪渐长,她懂得人生有太多事不能被勉强,就像你无法勉强牛用两条腿走路,无法逼迫老虎吃素,无法要求蚯蚓不要住进泥土…… 所以,她学会安于现状,安于当殷政的家人、当他孩子的妈、当他的人际粉底,虽然心总觉得缺少一块,但她想开了,无所谓,她爱他就好,何必逼他也要付出同等爱情? 反正他是个好丈夫,身为丈夫该做的事,他—件也没少做过;他也是个好父亲、好儿子,他已经尽全力维系一个家庭的幸福,她实在不应该再对他过份苛求。 也许,有的人天性里就是没有属于爱情的这块区域。 所以她决定自己快乐着,因为当他的妻子而快乐、因为当穗青、穗勍的母亲而快乐、因为当公婆的好媳妇而快乐。 她慢慢理解,只要要求少了,心不贪婪了、脑袋不钻牛角尖了,要快乐,真的不是太困难。 「羽蓁,殷政什么时候才回来?」婆婆问。 「两个星期吧,我会去机场接他。」 殷政去了法国,最近子公司一间间越开越多,他能待在家里的时间本来就不多了,现在更是少得可怜,羽蓁没生气,因为她理解殷政有多么重的事业心,如果支持丈夫是身为妻子最重要的事情,那么,她乐意当他的支柱。 「你知不知道聚少离多,对夫妻关系有多危险?你为什么不劝劝他,多留一点时间在家里?」她拉住羽蓁的手,坐进椅子里,忧心忡忡地说。如果不是太担心,哪个当妈的会不信任自己的儿子。 劝他多留一点时间在家里?怎么可能?李羽蓁失笑。 殷政哪是能被劝得动的男人,他做事有他的计划、目标,如果真能改变得了他,她何必学会放弃追逐他的爱情。 微笑摇头,她还是替丈夫说话。「妈,你别担心,殷政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所以你也知道他带周敏芬出国?」 「周敏芬?」 李羽蓁不知道,她只晓得前阵子,有个八卦杂志说他和模特儿周敏芬在传绯闻,那时候,她拿了杂志跑到他面前问了,他态度严肃,好像她问了多么荒谬的事,后来他叹气,对她抛下一句,「永远都不要拿这种无聊问题来烦我。」 她后来想想,也对,他根本不是对女人有强烈兴趣的男人,况且光是忙工作都来不及了,哪有时间搞男女关系。 「别告诉我,前一阵子闹得沸沸扬扬的,你不知道周敏芬的事?」 婆婆盯着她看,心疼媳妇太单纯,要知道现在外面有多少女人乐意成为已婚男人的一部份,她们嘴里说不要男人负责任,却一点一点侵蚀男人的幸福蒙庭,有的还更狠,干脆也生一、两个小孩,和正室分庭抗礼。 他们家儿子很负责任,要是碰到这等有心计的女人,日子还能平静吗? 「周敏芬的事,我们谈过了,我信得过殷政,妈不相信他吗?」 「我当然信得过殷政,我不信任的是那个女人,那个女人的风评有多差啊,说不定她甩两瓶酒把殷政弄昏,假戏真做,如果她的目的只是搞个风波,敲诈几百万也就算了,如果她图谋的是姜太太的位置,羽蓁啊,你怎么办啊?」 她拍拍媳妇的肩膀,这孩子是她从小带大的,她在一旁看得清清楚楚,羽蓁是怎么为这个家庭、为殷政尽心尽力,她很少想到自己,所有事都以丈夫的出发点为出发点,她敢保证,儿子再也不会碰到比她更好的女人了。 「我想……不至于吧。」 「防人之心不可无,光想到周敏芬一路跟殷政到法国去,谁知道会出什么事?」 「妈,你先别急,等殷政回来,我再和他谈谈。」 「不行不行,两个星期耶,那个周敏芬不知道有多少个下手机会,真要等到殷政回来,说不定就来不及了,这样好了,我让金秘书给你订机票,你马上到法国。」 「妈……穗青、穗勍……」 「去吧,孩子有我们两个老的照顾,你就算不为你自己也为两个孩子想想吧,难不成你要拖到周敏芬把你的家庭弄破碎了,才来补救吗?。」 她找不出话来辩驳,就这样,在婆婆的坚持下,隔天,她搭上飞往法国的飞机,抵达他住宿的饭店。 她想过,他会因为自己的到来不愉快,却没想到,她在饭店里住了三天,才见到自己的丈夫。 他穿着一袭银灰色手工西装,回到饭店时,精神奕奕,看不出已经连续忙了几十个钟头的模样,让她不得不疑心,他不是忙,而是有另一个可以睡觉的地方。 「对不起,我来是因为……」 「我知道,爸打过电话给我。」他的口气里并没有愤然,只是简单地陈述事实。 「那你有什么话想要告诉我?」她试图在他眼底寻找心虚,可是,没成功。 是因为他光明磊落,心实坦荡,还是因为他不认为自己必须为这种小事情感到心虚? 李羽蓁凝视他,二十九岁的殷政看起来既英挺又帅气,这样的男人再加上多金,有多少女人会想要和他牵扯关系?不管这个周敏芬是实或虚,她都不确定自己有没有能力,一次次处理这种关系! 「你认为,我有什么话想要告诉你?」他反问,好看的眉头皱起。 羽蓁不会以为周敏芬的传言是真的吧,她那么懂他,怎么可能不理解他的洁癖? 「为什么周敏芬会和你一起出国?」她还是问了,虽然她并不十分相信这个传言。 「她在这里有工作、我也有。」 周敏芬是他们这次广告案新聘的模特儿,要到法国取景,没有刻意安排,但他们就是在同一天出现在机场,她为公司工作,特地过来跟老板打声招呼并没有什么不对,他没想过会有人拿此大作文章。 「这么简单?」 「你期待复杂答案?」他的眉头更紧了,川字又在眉间出现。 「不,我期待真实的答案。」 「我的答案从没改变,在很久以前就告诉过你,家庭、婚姻是我的责任,我做了决定,就会负责到底。」 这么确定的答案却安不了她的心,因为她从来就不想成为他的责任。「我要听的不是这个。」 「不然你想听什么?」 「你和周敏芬的关系。」或者……他说一声「我爱你」,让她有足够的自信和凭借,不必担心其他女人对他的觊觎。 「空穴来风。」他想也不想,直接回答。 「无风不起浪,怎么不传别人和她,偏偏是你和她?」她以为咄咄逼人可以逼出她想要的答案,可她失算了。 「我能管得住别人的嘴巴?」他淡然回答。 「就这样?记者的错、八卦杂志的错,你和周敏芬压根没问题?」 恼了,她千里迢迢飞到这里、等了三天才等到他出现,他竟只给她一个简单敷衍的答案,连多几句安抚或解释都不肯。 「你希望我和周敏芬之间有问题?」他不习惯女人的无理取闹,更不习惯处理女人的脾气,他能做的是冷静处理。 「我没这样说,但至少给我一个明确答案。」 「我以为我给的答案已经够明确。」 「这样算明确吗?」 「空穴来风」算是明确答案? 她来的时候,没想过用生气来做沟通,甚至于她不想对自已的婚姻起疑,可是他镇定的口气就是让人火大,好像从头到尾全是她吃饱撑着、没事找事做。 「难不成你希望我忙得分身乏术之余,还要抽空去找人调查谁在造谣?」 他的话堵了她。 对啊,他们之间的问题可能不是某某女星、或某段绯闻,他们的问题是他永远太忙,而她闲得有足够的时间胡思乱想。 「如果这种造谣事件一次一次再一次,你认为我该如何自处?」她放低音量问。 「你不需要去考虑自处问题,你要考虑的是,为什么对我失去信心?我说过,信任是婚姻中最重要的基石,如果你失去这个基石,那么,尽快去把它找回来。」 说完,他到衣柜里找出一套睡衣,丢下话。「你有带衣服来的话,今天和我出席一场晚宴。」 就这样?看着丈夫的背影,李羽蓁发傻,怎么会……她觉得好重要的事,在他眼里只是云淡风清? 叹气,她对自己不确定了。 在未来的几年,同样的事发生过无数次,她没猜错,像他这样英挺俊俏又多金的男子,不管有没有婚姻束缚,女人们都乐意和他的名字排在一起,而他,越来越忙的事业,让他没有时间去向她做多余的解释。 李羽蓁越来越缺乏自信,她只能不断向自己喊话——相信丈夫、相信他不会背叛自己。当然,除非她有意思结束这段婚姻,否则,信任,是她唯一能做的事。 于是,当同样事件一再发生、当记者媒体找到自己,她只能端起无瑕的笑容对大家说:「对不起,我信任我的丈夫,我不对无稽之谈做回应。」 如果不是他的老同学也是他目前的合作伙伴刘忆婷出现,李羽蓁会一路挺他,在没有多余的解释之下。 因为多年的婚姻生活让她学会,不管做任何事,都不可以拿自己做为第一考量。 比如,为了公公婆婆,她不能离婚,他们是很传统的老一辈,而且他们真心把她当成女儿看待,她不愿意老人家伤心:为了穗青、穗勍,她也不能离婚,穗青依赖、崇拜爸爸,而穗勍是个男孩,到了青春期,父亲对于儿子的重要性,远远超过母亲。 公公在两年前退休了,他正式把公司交给儿子(虽然很久以前他就只是个挂名董事长),公公带着婆婆定居英国,那里有他们的兄弟姐妹,到老了,聚在一起,有共同话题聊、有往事可以讲。 因此每年暑假,殷政就让穗青、穗勍到英国陪爷爷奶奶,顺道磨磨他们的英语能力。 事情在儿子女儿到英国后的第六个星期爆发,先是媒体刊登殷政和刘忆婷一起进入饭店的照片。 如果只是照片,她大可以不理,反正捕风捉影的事够多了,尤其在殷政把公司变成台湾第一企业之后,他就成了媒体宠儿。既然过去的风风雨雨她可以选择视而不见,就有本事把刘忆婷当成过眼云烟。 只是……刘忆婷老对媒体放话,她详述两人的交往过程,每一段,都巨细靡遗。 她没办法再把事情推到「信任」两个字上,更没办法看着丈夫,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尤其在刘忆婷约她谈判之后,她整个崩盘了。 那天中午,刘忆婷找上门,她坐下便开门见山地公开她和殷政的交往过程,半点不隐瞒。 刘忆婷说:「你知道殷政多痛恨你的做作?」 做作?她隐瞒爱笑爱哭的真性情,努力当个配得上他的好妻子,换得的竟是做作?这句话,让她很想死。 刘忆婷说:「他的工作那么忙,他需要的是一个能在事业上帮助他的女人,而不是一个只会烤烤小饼干,待在家里生小孩子的庸妇。」 烤饼干…… 这事,若不是殷政告诉她,没有人会知道,所以他真的认为她是庸妇?所以他真的抱怨过,她无法在事业上帮助他? 也是,她才高中毕业,而刘忆婷是南加州大学的企管硕士。 刘忆婷说:「殷政是个负责任的男人,就算他娶你的时候,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男生,但承诺是他做出的,就会负责到底,但……你真要一个心不在自己身上的男人?」 不,那个时候他并非什么都不懂,他只是不认为爱情之于人生有多大意义。李羽蓁想这样反驳的,但刘忆婷的话,彻底打击了她,因为她没说错,殷政擅长负责任、他做出承诺就一定会做到,她也生了个和殷政一模一样的孩子,怎会不懂? 刘忆婷的话撕扯着她的神经,仿佛冰块封冻了血管里面的鲜红液体,不知哪里来的冷风,吹得她一身颤栗。 是她错了吗?坐在化妆台前,李羽蓁再三检视自己的婚姻。 她以为只要不吵架、只要平平顺顺,就是幸福婚姻,谁知道平顺婚姻禁不起一次次的波涛,幸福只是她自以为的假象。 接下来呢?继续维持假象,即便她已经清楚,他能为她做的最大极限是「负责任」,而她对他而言只是个会烤饼干的庸妇? 她不是骄傲的女生,她只是假装骄傲、假装高贵,可是当假装被血淋淋的剥除,她才发现,自己什么都不是。 稀少的骄傲被伤了,虽然只有稀少微薄,但伤了还是会痛、会想哭。 十五年,从十八岁到三十三岁,她把人生最青春、最美好的日子拿来追求得不到的爱情,事到如今,失败已成事实,她是不是可以喊暂停? 李羽蓁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等到她觉得感觉酸痛的时候,天色已经全黑,她离开椅子,从衣柜里找出行李箱,殷政明天要到英国出差,今晚……是他们可以谈谈的最后一晚。 最后一晚?她有点惊讶,已经是最后了吗?怎么会,在不知不觉间他们就走到最后? 殷政回到家时已经九点钟,在他到家前的两个小时,他是和刘忆婷在一起的,李羽蓁会知道,是因为她打手机给他,替他接手机的人是刘忆婷。 她曾经帮他接过手机,那次他在洗澡,之后,她忙着做饭、忙着哄哭闹不停的穗青,然后……忘记告诉他,有人打电话找他。 结果,他生气了,冷冷告诉她,「以后不要乱接我的电话,你永远不知道那些电话有多重要。」 之后她再也不敢接他的电话。 很笨,那个时候她就该明白,自己不是可以站在他身边帮忙他的女人,因为她「永远」不知道那些电话有多重要。 可是他让刘忆婷接了,她还能欺骗谁? 她先帮殷政找出浅蓝色的睡衣,那是他最喜欢的一件,曾经,他说过,蓝色能让他心平气和。 然后她很有效率地收拾行李、下楼为他做碗馄饨汤,她细心地把庸妇该做的事情通通做齐,然后静静坐在他对面,等他填饱自已的胃。 「你有话……想对我说吗?」她犹豫了好久,才问。 「什么话?」 「关于刘忆婷,你新的绯闻对象。」 「我们已经谈过了。」 「谈过?我没有印象。」 「有,很多年以前我就告诉过你,不要和我谈论这种空穴来风的事情,我很忙。」 「刘忆婷也是空穴来风吗?你们是国小、国中同学不是?你们这么多年来始终有联系不是?你们打算合伙进攻欧美的服装市场不是?她是个可以在工作上对你鼎力相助的人,不是?」她一句句问,问得他没有回应空隙。 「你想调查我的合作对象?可以,我明天让金秘书把我所有合作的女性对象,将她们的特色、嗜好、性格、照片,列印成册,交到你手上。」 「你在避重就轻。」她冷笑。 「我哪里避重就轻?」 他已经够烦了,英国的事,他到目前尚未找到解决方案,英国那边的员工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帮他把事情处理好,他今天一整天都在打电话,试着找到一个可以帮助他挽回颓势的拍档,可是,遥远的英国……那不是让人能轻易答应的地方。 同学说:「我的妻子要生小孩了,对不起,我不能帮忙。」 朋友说:「我和女朋友已经聚少离多,再到英国去工作,她会直接把我从她的人生里fire掉。」 同事说:「我的孩子正值青春期,我没办法到那么远的地方工作。」 这些话,让他很想吼叫,他们的妻子、女朋友在做什么,身为女人,她们的工作不就是要让男人无后顾之忧,可以奋力往前冲吗?什么时候女人变成绊脚石,让男人在事业路途不得不处处顾虑? 谁知道,他才在心底批判完别人的女人,回到家,向来支持他的羽蓁也变成和「那些女人」一样,让他满肚子火气冲着她爆。 「你给她写过情书?」 「你养精蓄锐了一整天,就是想要和我翻陈年旧帐?」第一次,他扬高语调。 养精蓄锐?他弄错了,她没有养精蓄锐,她累得想要举白旗投降,她是挤压出最后一分力气,才能让自己站直,同他争取道理。「如果你们之间没有帐可以翻,我拼了命也找不到可以挑衅的事。」』 「好啊,你想听什么?」 她不是不知道他正在生气,开玩笑,那么多年的观察,她怎会不知道这个男人快要发飙?所以,她只问最简单的一句话,不占他太多时间。 「你们之间是真的还是假的。」 「是真的,以前的每一段通通是真的,现在,你满意了吗?」 他从没同谁赌过气,但他同她赌上了,因为二十一世纪的女人不该不懂得为男人着想。 如果殷政的第一句让她心碎,那么第二句就解体了她的世界,累的感觉从每个毛细孔向里面窜延,原来疲惫是种让人连呼吸都觉得困难的感觉,原来世界崩解时不是黑色的,而是他身上的浅蓝色…… 点点头,她说:「我满意了。」 李羽蓁转身走开,在泪水掉下之前。 她把碗收进厨房,洗净,然后回房、找了一套也是浅蓝色的睡衣,走进浴室,把自己泡在满是薰衣草香气的沐浴精里。 她试着洗去一身疲倦,没想到,越洗越累。 这个晚上,她没等他、直接上床,而他,在书房里待到近天亮。 第三章 两个十三岁的小孩子各自拖着行李,站在屋龄有点老的公寓外头。 他们是双胞胎,但男孩比女孩高了半颗头,他们长相不像、动作不像,连说话的口气、表情都没有半分相像,如果不是在衣服贴上标签,根本不会有人相信他们是双胞胎。 女孩很美丽,瓜子脸、浓眉大眼,闪亮黑发在脑后束成马尾,小巧的红唇没上唇彩却闪耀着红嫩青春,她的皮肤很白皙,短短的热裤下露出修长的细腿,她不算高,但身材比例出奇的好。 至于男孩,他是那种花美男型的男生,他没近视,却刻意戴着一副平光眼镜掩饰他的锐利眼神,他头发微卷,不常运动却有着线条美好的肌肉。 浓眉大眼是姐弟身上最相似的特征,但从小到大,身为弟弟的姜穗勍相当不乐意别人把姜穗青和自己牵上关系,所以遮掩是很必要的工作。 「穗勍,你觉得妈是玩真的吗?」穗青没大脑地问了一句。 耍白痴,人都搬出来了,还能玩假的? 他不屑地瞄了双胞胎姐姐一眼,有这种愚蠢姐姐,他这辈子都不需要敌人。 妈妈是耐力超强的女人,若不是踩到底线,她不会对媒体提到离婚,所以别怀疑、事情大条了,否则他不会行李款款,拉着笨姐姐回台湾。 「打过电话了没?」他不回答穗青,反问。 「打电话给谁?」她满脸雾水。 翻白眼,他抓狂。 白痴,当然是打给爷爷奶奶,离家出走已经不应该,难道还要把老人家活活吓死,她才甘心。至于另一通电话,是打给雾涝阿姨,告诉她,他们已经平安抵达台湾、来到她给的地址。 「爷爷奶奶。」他的回答附赠白眼一枚。 想起来了! 穗青捂起嘴、倒抽气,穗勍在英国机场时就叫她打电话的说,那个时候,他去柜台拿机票。这是他们的合作模式——用脑子、交给他,耍嘴皮、她负责。 「对不起啦,我忘记了。」她好sorry。 「你打给爷爷奶奶、我打给雾涝阿姨。」穗勍没好气道。 虽然他是弟弟,但两人中,穗勍常是下指令的那个,穗青有自知之明,明白和穗勍拼脑袋、抢发号权,是自取侮辱的愚蠢行为。 「好,我马上打。」 穗青无异议,两人各自掏出手机。 「奶奶,不担心、不担心,我们已经找到妈妈……你放心啦,有我和穗勍在,一定不会让老爸、老妈离成婚……奶奶,你不要告诉爸爸,说人家离家出走哦,爸爸会生穗青的气,你要说是你叫人家回来的哦…… 穗青知道啦,人家会很想、很想奶奶和爷爷的,等网路连好线,我就跟奶奶视讯好不好?当然喽,等事情解决,人家一定会去陪你们……是啊,全世界的奶奶都没有我们家奶奶好……」穗青的亏刃功十足,把老太太哄得服服贴贴。 另一头,穗勍的声音沉着,他有条有理的口吻,一点也不像个孩子。 「我理解,谢谢雾涝阿姨帮忙,我替妈妈向您说声谢谢……请雾涝阿姨先别告诉妈妈我们已经回到台湾,我想给她一个惊喜。是,我们会全力支持妈妈,谢谢,阿姨再见。」 他挂掉电话时,穗青还在长舌。 他横她一眼,穗青警觉说:「奶奶,好了啦,穗勍在瞪人家,他又要骂我长舌妇了,明天再给你打电话好不好?穗青爱你哦。」 手机挂掉,她笑盈盈地勾住弟弟的肩膀,凑近他问:「电话打完了,接下来是不是要讨论一下我们的作战计划?」 「你以为妈是宾拉登?」还作战计划咧,忍不住又瞪她,如果哪天他被诊断出有斜视问题,一定和姜穗青有关系。 「不是嘛,我的意思是说我们要分工合作咩,说说看,我做什么,你做什么?」 这还需要花力气讨论?他叹气。 「你负责任性、耍胡闹,剩下的、需要智商的事交给我。」 「什么嘛,说得我好像很笨,我是姐姐耶,骂我笨就是骂你自己笨……」 不等她抱怨完,穗勍动手按门铃。 按宪门铃后,他转身面向姐姐,皮笑肉不笑,还她几句,「好啊,你一点都不笨,你聪明得很,头脑清晰、反应灵敏……如果你觉得我说这些话,没有讽刺到你的话。」 什么啊?不是在夸奖吗?怎么又变成讽刺?穗青被他的话弄得晕头转向,细细反刍,在还没找到讽刺点是什么之前,门由里面打开。 「穗青、穗勍?」李羽蓁惊讶不已,她以为孩子们会和殷政一起回台湾。 穗勍不着痕迹地丢个眼神给姐姐,双胞胎的心有灵犀在这时候发挥作用。 穗青丢下行李、一把抱住母亲,放声大哭,「妈,你告诉人家啦,报纸上都是乱写的对不对?你没有要和爸爸离婚对不对?人家不要当单亲家庭的小孩啦,人家要在健全的家庭里长大,不要当心理变态的坏小孩啊。」 李羽蓁因女儿的眼泪慌了心情,一时无言。 「妈,我要你也要爸爸,爸爸那么忙,根本没时间管我们,要是没有妈妈,我一定活不到十八岁就夭折的啦。」 「妈保证不会。谁告诉你单亲家庭不好,只要有爱,就算身边只有爸爸或妈妈在,小孩子也会过得幸福愉快,妈妈认识很多单亲家庭长大的小孩,他们很聪明、很健康、很活泼、很有成就……」 天啊,这时候她说这个做什么,她被女儿哭得手忙脚乱,语无伦次。 「妈,我不要坏女人当我的后母,那个刘忆婷很坏,她会把我关在家里、不让我去上学,还会逼我洗厕所、煮饭,吃饱没事做就把绿豆和红豆混在一起,叫我把它们分开……」 乌鸦发出难听的叫声,从穗勍头上飞过,带出三道黑线。 他无奈地翻翻白眼,她的名字叫灰姑娘吗?他本以为姜穗青只是脑袋不好,哪知道,原来她脑子里面装的全是大便。 「妈,你不知道刘忆婷多坏,她有学过巫术,会在苹果里面下毒,还会把我和穗勍送到森林里面,给她的巫婆朋友当零食,妈……我不要她当我的后母。你不要跟爸离婚,好不好?」 穗勍更无奈了,这家伙是不是过了六岁,就不再阅读课外书了? 「穗青乖,先别哭,我们先进屋再慢慢说,好不好?」. 李羽蓁哄着女儿,心乱如麻,她以为解决这种状况的人是殷政,怎么会是她? 「不管、不管、不管啦,妈……你不可和爸爸离婚,不管怎样都不可以啦,不然你问穗勍,他也不想要当孤儿。」 白痴,他们有爸妈、有爷爷奶奶,想当孤儿没那么简单。穗勍腹诽,幸好,他从来没有对她有过度期待。 「穗勍……」关上门,李羽蓁看向没出声的儿子。 他郑重朝母亲一点头。「妈,离婚吧,一个对婚姻不忠实的男人,不值得原谅。」 啥米?穗青嘴巴张得比拳头大,不是说,她负责任性、耍胡闹,剩下的、需要智商的事交给他。 他这样子……也算解决问题? 早上七点四十七分,姜殷政回到台湾家中,屋里有点暗,他拉开窗帘、换上拖鞋,在屋内上下巡视一圈。 房子很干净,显示仍然有人整理,园子里的花树没有于涸缺水的现象,因此照顾花园的陈伯也天天上工,那么,罢工的,只有他的妻子李羽蓁。 回到书房放下公事包,脱去亚曼尼外套时,他发现桌面摆着一纸离婚协议书,羽蓁已经签好姓名、盖好章,所以是他估计错误,那不仅仅是说说而已? 他知道她在机场时对媒体说了什么,他以为她只是被气坏了、被逼急了,而且那天过后,媒体上再也没有她的新闻,倒是有不少记者守在他的办公大楼前等他回来,因此他认定离婚事件已经雨过天青。 拿起手机,他打给她。 对不起,您拨的号码是空号,请您查明号码后再拨。 虽然忙得天昏地暗,但姜殷政知道,一双儿女因羽蓁放出的离婚消息而离家出走,溜回台湾,企图替他挽回婚姻,他相信孩子回到台湾,闹上两场,羽蓁自会回心转意,没想到…… 好看的眉形微微蹙起,下意识地,他用手指搓揉眉毛。 回卧室,拿出一套干净衣物,他进浴室洗澡。 注视着镜子里的自己,他明白,自已是个相当好看的男人,也知道这几年窜起太快,许多媒体都盯着他看,有个风吹草动就放大不实讯息,他以为那些妨碍不了什么,没想到还是妨碍了。 前几日爸妈忧心忡忡时,他仍自信满满,相信羽蓁会主动回家,因为他明白她、一如她懂他,十五年的夫妻不是白当的。 他清楚她有多恋家,清楚她有多崇拜自己,他了解她有多么疼爱两个小孩,十五年的时间,早让她学会把自己的感觉放在最末位,把丈夫孩子甚至是公婆摆在前线……结论是,她绝不会离婚。 这个认知,让他继续留在英国,把该办的事办好,按照原定计划,在今天清晨返抵国门。 然而,那张明摆着的离婚协议书让他错愕,它不在他的结论内。 洗过澡,他打了通电话给公司的经理。 「林经理,我昨天在机场发的那份文件,你收到没有……很好,你整理整理之后,先召集部属开会,把会议纪录放在我桌上,今天我不进办公室了,公司麻烦你。」 简单交代、挂掉电话,他进厨房替自己煮一杯咖啡,加上奶油球喝了一口,皱起眉,这不是他习惯的味道。 弯下腰,看一眼咖啡豆,原料没错,味道怎么会出错? 他想半天,才想起来,是煮的人错了,今天的咖啡杯上,没有浮着一朵小小的幸运草。 不自觉叹气,他把咖啡倒进洗碗槽里,离开厨房。没有羽蓁的厨房很不对劲,让他在里面觉得窒息,走进客厅,待不到三秒,一样的沙发家具却让他空虚得想要逃避。 然后他回房间,刻意把窗台的迷迭香拿到床头柜旁,拉开棉被,闭上双眼,很累了,他需要好好睡一觉,才能理智解决羽蓁的问题,但……十分钟后,他懊恼地下床,对自己承认,羽蓁不在、他睡不着。 拨出号码,他打给女儿,「我是爸爸。」 「爸……你回来了,累不累、辛不辛苦?爸,你有没有好好吃饭?妈妈很担心你没有照三餐吃,你有吗?有没有犯胃痛?」 女儿一连串的问句,问暖了他的心,他猛地发现,就是这几句…… 一直以来,迎接他回家门的这几句问候,带给他无限满足,让他有了足够的力气继续往前冲。 只是,说这些话的不是女儿,而是体贴温柔,善良贤慧的妻子,她的口气里没有这样急迫的热情,有的是温柔似水。 「我很好,没犯胃痛。你和穗勍在哪里?」 「我们在妈妈的公寓里啊。」 「妈妈的公寓?」 「对啊,雾涝阿姨帮妈妈租的。」 「雾涝阿姨是谁?」他想半天,想不出记忆里有这号人物。 「是妈的好朋友啊,爸,你忘了啊,雾涝阿姨是妈的高中同学兼死党。」 雾涝……他想起来了,那时羽蓁十八岁,有一点新婚忧郁症,却没有娘家可以支持安慰,碰到问题她只能打给高中同学涂雾涝,一聊就是几个钟头。 「这里有点小,爸……」她压低声音。「爸,我不喜欢住在这里。」 「不喜欢,就回来。」 「不行啊,我们回去,妈妈怎么办?」 「你们回来,妈妈自然就回来了。」他仍然认定,孩子是羽蓁最好的诱饵。 「没用的啦,这招我试过。」穗青嘟嘴,这十天他们已充份理解妈妈对离婚这件事有多认真,根本没有他们想像中那么简单。 「妈妈去哪里?你请她听电话。」 「妈不在,她去找工作了,幸好爸打给我,不然我和穗勍明天开学,你就找不到人。」 找工作?蹙眉,她真下定决心离开他? 「知道了,告诉我地址,我过去。」 二十分钟后,他来到李羽蓁的小公寓。 两房两厅,三十几坪、不算小了,以台北的房子来讲,住一个小家庭刚刚好。 她把房子整理得相当干净,姜殷政很清楚,是他训练出她的洁癣。 看见父亲,穗勍并没有表现出过多的热情,他抬起头叫了一声爸,然后继续把头埋进电脑前。 穗青就不同了,她先给爸爸一个热烈欢迎的拥抱,然后拉起他的手,一间间巡视新家,并附上解释。 「因为我们突然回来,所以,妈就把主卧房让给我们,可是我不喜欢和穗勍一起睡觉,那家伙每天看书都看到三更半夜,电灯好亮哦,害我睡不好。」 逛完主卧室逛旁边的房间,那里更小了,小小的单人床、小小的书桌、小小的衣柜,书桌上有一部电脑,采光不错,有一面窗、一个不大的窗台,然后……他看见,他的迷迭香。 他喜欢这个香味,却从来没告诉过谁。 他不知道羽蓁是怎么发现的,但不久后,他的窗台上多了几盆一字排开的小小迷迭香,每回累了,他就会走上前,闻闻它的香味。再然后,他的宵夜里偶尔会出现迷迭香饼干、迷迭香花茶,用迷迭香的香气驱逐他的疲惫。 深吸一口气,他有了想睡觉的欲望。 「妈妈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回来?」 拉起女儿的手,他们回到客厅,穗青从冰箱倒了一杯冰冰凉凉的酸梅汤给爸爸解渴,他接过手、喝一口,味蕾终于找到正确的味道。 他在七点四十七分进入豪宅,却在九点二十四分在这间小公寓里有了回家的感觉。 「中午之前一定会回来吧,妈要给我们做饭。爸,要是妈妈找到工作,可以养活自己,说不定,她真的不回家了,怎么办?」穗青忧郁。 「放心,你妈妈找不到工作的。」她高中毕业就嫁给自己,没有文凭学历、没有特殊专长,想在职场上立足,没这么简单。 「为什么?」 「因为她没有工作经验和专长,而且现在的老板用人很挑。」姜殷政没把话说白,但言下之意是,羽蓁缺乏与人竞争的条件。 「爸从来不关心、不在乎妈,对吧?」 专心于电脑的穗勍,突然啪地盖上电脑,他直视父亲脸庞,那个口气,成熟得像个大人。 儿子的语调虽然清淡没什么起伏,但姜殷政听得出来,这是非友善式质询。 「你为什么这样认为?」 他没动怒,他认为发脾气是种无益的发泄,即使儿子对自己的态度不够尊重。 「如果你关心.就会明白妈不是没有工作经验和专长,妈妈设立了一个部落格,上面的文章和插图,创下了超高点阅率,而且近几年陆续有许多出版商想找她出书。如果你在乎她,就会清楚她的摄影技术不仅仅是业余程度,给她机会的话,她有本事成为大师。她可以当厨师、作者、摄影师,她绝不是一无是处的女人.」 儿子的话让他震惊,原来羽蓁……他不知道这些、真的不知道! 然而羽蓁对他,就算他不让她涉入公事,她也知道要怎样帮他争取人际关系,知道他的胃口、工作时间,知道他所有喜恶和小动作……相形之下,他对妻子「关心、了解」的程度,未免太汗颜。 罪恶感瞬地上心。 可不是吗?似乎都是她在为他做什么,他从没认真理解她的需求。 长久以来,他认定羽蓁只能依附自己而活,哪里晓得,真正依附的人是他自己,没有羽蓁的家称不上家,他在那里连走路都觉得窒碍难行,而离开他,羽蓁不但没有枯萎,相反地,她积极运用自己的能力,试图独立。 他凭什么认定她缺乏竞争能力。 姜殷政回望儿子,一语不发。 「对啊,爸爸,妈这几天寄了不少履历到出版社,今天人家约面谈,她才去的。而且早上我们还拦截到一家出版社的电话,他们要妈去面试。」穗青抢到他面前说话。 「你们怎么和出版社说的?」 「穗勍骗人家,说妈妈已经找到工作,还把出版社寄到妈妈电子信箱里的回函删除。」穗青瘪嘴。 虽然他们的行为是为了帮助爸爸,但害妈妈很伤心,害她以为自己什么都不行,看妈妈那么可怜,她觉得他们实在很差劲耶。 「以后,不要这么做了。」姜殷政叹气。 「为什么?」穗青问。 「如果妈妈喜欢工作,就让她试试吧。」一直以来,他都希望她快乐,只是从没有积极动作过。 「为什么,妈有钱后,就更不会回去了。」她不懂,他们是在帮爸耶。 穗勍说,等妈妈「山穷水尽疑无路」后,爸爸再以救世英雄身份出现,妈妈就会看见「柳暗花明又一村」,到时,就搞定啦。 他摸摸女儿的头发说:「想把一个人留在身边,并不是非要把她逼得一无所有。」他想,他欠羽蓁一句抱歉。 转过头,不经意地,他在儿子眼里看见崇拜。 李羽蓁没有得到那份工作,她在十一点的时候,回到家里。 她买了海鲜和蔬菜,想说中午做海鲜炖饭好了,穗勍和……和她的「前夫」特别喜欢这道菜。 想想,她的好手艺是让殷政催生出来的,除了对工作狂热之外,似乎没其他事会让他感觉愉快,要不是后来,她慢慢发现,好吃的食物会让他开怀,她还真不知道,除了陪他应酬、帮他生小孩之外,她还能有什么贡献。 找出钥匙打开门,她提醒自己,小孩子要开学了,下午得抽空陪他们去买一点文具用品,如果他们真的打算和自己同住,还得回去替他们多带些衣服过来。 最重要的是……和殷政好好谈谈。 但她谈得赢他吗?谁和他谈判都要占下风的,他冷静、不情绪化,总能在你的一大篇语言里找到最重要的攻击,所以她没打算和他谈判,只想他签下离婚证书——他会签吧?当然会,就算他不想签,那位初恋情人加上现任情人也会鼓励他签——然后,从此老死不相往来。 至于孩子,当然给他。 她非常爱孩子,孩子是她的生活重心,但她同时清楚,自己没有能力养活两个小孩,她没带走殷政给的任何东西,包括存款或首饰,她想自立自强,不愿再当寄生虫。 因此她不和殷政争取监护权,她相信,他可以给孩子的,肯定比她所能给予的多更多。 只是,孩子自己来了,没有任何母亲会拒绝,问题是她拿什么养?她的「结婚戒指」无法供他们一路进大学。 「妈,你回来啦。」 发现她,穗青从电视机前跳起来,跑到她跟前,给她一个大拥抱,她接过妈妈手里的购物袋,送到厨房里。 「在家里有没有乖乖?」 她顺顺女儿的刘海,基因是种很可怕的东西,这孩子是她的翻版,而窝在电脑前那一只,则和他父亲的相似度是百分之百,不仅外表、性格脾气,连脑袋都和他爸爸一样。 穗勍的功课不需要人盯就习惯性霸占全班第一名,但她担心他的人际关系,担心他那个清冷的性情会不会在班上遭受排挤,当了妈妈,她终于能够体会当年婆婆的心情。 二十岁、是该交交女朋友,和同学打打闹闹的年龄,而不是接手公司,急欲有所表现的年纪。 李羽蓁回神。想这个做什么,都过去那么久了。 「有啊,我看书看累了,就看电视,我本来想打wii,可是这里没有。妈,我们搬回家啦。」她撒娇地扯扯妈妈的衣袖。 她尴尬一笑,拍拍女儿的脸。「等爸爸回国,妈妈送你去找爸爸,好不好?」 「妈不和我们回去吗?」她再试一次,老师说,失败后要再接再厉,才能得到最后的胜利。 用力点头,她点得笃定。 十五年了,如果一个人花费十五年,做一件无法成功的事情,那么,够了,早该懂得认赔杀出。 「为什么?我们家很好啊。」 她也想解释为什么放着这么好的丈夫不要,却执意离婚。 十个女人会有九个半认为她头脑坏去,但她们终究不是她,不知道她的伤口在哪里。 「爸爸和妈妈已经离婚,我不能回去,如果你决定跟爸爸也可以。」她舍不得,但不勉强,孩子大了,有权利选择自己的生活。 「我不要,我要爸爸和妈妈在一起。妈,爸爸要是娶坏后母,我和穗勍会很惨,穗勍的脾气很烂,我们会变成后母的眼中钉,妈……」说着,她的眼泪像水龙头,浙沥哗啦掉得很精彩。 穗勍正在打电脑,但嘴角微微地往上掀,耍无赖、扮可怜,这种事有谁比得上姜穗青。 「穗青不哭,这件事我们以后再讨论,妈先去换件衣服,给你们做饭,你们都饿了吧?」 李羽蓁连忙转移女儿的注意力,有时候她很羡慕穗青的任性。 任性,不是坏事,代表她自我感觉安全,她对家庭父母以及外面的世界有充足的信任,而她就不敢这般放任,那是因为太早寄人篱下,又太巴望着当个好太太,奢求以此换得某人的爱情…… 摇头,不想了。 她走到儿子身边,弯下腰亲了亲穗勍的额头。 小时候,儿子很痛恨她这个动作,他不喜欢被亲、不喜欢被拥抱,但她坚持着,坚持这是身为母亲的福利。 慢慢地,他习惯了,不再做出嫌恶表情,有了丈夫的前车之鉴,她不希望养出一个冰棍人。 「穗勍,你在做什么?」 「看股票。」他的双眼紧盯萤幕。 十三岁的孩子对股票感兴趣,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可她无法阻挡他,一如无法阻挡他父亲的事业心。 「有没有每三十分钟,让眼睛休息一下?」 「有。」 李羽蓁信他,穗勍说有就一定有,他是个很自律的小孩,如果他不答应就是不答应,一旦承诺,便会坚持到底。 「妈,你找到工作了吗?」他问。 她抱歉地摇摇头。「妈妈年纪有点大,又没文凭和工作经验。」 「不要急、慢慢来,你要相信自己有能力。」 「我知道,谢谢你。」她拍拍儿子的头,他的关心让她倍感温馨。转身,她准备进房间。 「妈。」他唤住她。 「什么事?」她停下脚步。 「你教过我,有什么不满要开口说,这样子,别人才懂得我需要什么。」 「对,有不满不要闷在心里,不要纵容别人对你过份,否则受伤的是自己。穗勍,你有什么不满吗?」 「有。」 「想不想说给妈妈听?」 「我对于有姜穗青这个姐姐,很、不、满!」他撇撇嘴。 李羽蓁失笑,这个,他不必说她也知道。「可是,没有穗青,你一定会很寂寞。」 穗勍没有反驳,轻点头,回答,「妈,你太纵容爸了,你的不满从来不对他发作,所以他永远觉得自己是对的,到最后,受伤的是你自己。」 前面那些话,为的就是布上这几句,妈妈知道真理,却还是让自己伤心。 李羽蓁语顿。 「妈,我不介意有没有爸爸,但你失去他,一定会很寂寞。」穗勍又补上话。 她皱眉,想过好久,才说:「也许,在很久以前,我已经失去他了。」 李羽蓁摇头,回自己房间。 见母亲进房间,穗青走过来,忿忿地压掉穗勍的电脑,朝他扮鬼脸,她听不懂后半段那些高来高去的话,但她听得懂穗劾对于有她这个姐姐很不满。 他以为她对他很满意吗? 才怪,有这么坏的弟弟才讨厌咧,明明是他把出版社的回函删掉,还假装安慰妈妈,不要急、慢慢找,哼,根本是双面人嘛。 坏蛋、坏人、坏透了! 穗勍打开电脑,冷冷瞥她一眼。「你吃太饱吗?」没事干么欺负他的电脑。 「你,姜穗勍,奸诈、阴险、卑鄙、虚伪,我有你这种弟弟也很衰!」 他耸耸肩,对姜穗青的纸糊脑袋深感无奈,既生敕、何生青,上帝根本是派她来替自己的人生制造不幸。 李羽蓁走回卧室,想换下外出服,打开门,竟发现殷政睡在她的床上! 心跳失序,平顺的呼吸乱了拍,手心微微冒汗,她想过几百次两人再见面的光景,却没想到,再见面时,他出现的地方是她的单人床。 他回国了?看一眼他身上的休闲服,他已经回过家里?那么,他肯定发现离婚协议书了,所以他来……是打算把签好的离婚协议书交给她? 有可能,他是这种人,不爱争执吵闹,偏爱明快的解决问题,他从不让情绪凌驾理智。 不由自主地,她在他身边站定,他眼睛底下的黑眼圈轻轻扯了她的心,英国行很累吧?他做什么都追求完美,不累才有鬼,只是他从不埋怨,所有人便顺理成章认定他是超人。 她知道他不是超人,所以她心疼他的累,因为心疼所以不舍,不舍得对他发作埋怨,即使这样的纵容终会伤到自己,她也心甘情愿……可是,她累了,当伤痕多到无法细数,当两人之间有了再也跨越不过去的鸿沟,当他心里有了另外一个女人…… 就这样吧,好聚好散,记着他的好,遗忘他无心烙下的伤痕。 但说了好聚好散,她还是无法将眼光自他脸上移开,他是个很好看的男人,有一双浓眉、一对深邃的眼,他的五官有着完美比例,只是下巴线条有点刚硬,那是长期紧绷带出来的痕迹,他很高,一八五,身材适中,这样的男生怎会没有女人追? 当然有,只是他视而不见,他不需要爱情。 那时决定嫁给他,她信心满满,她相信只要对他很好很好、好到不能再好,他就会在不知不觉间,爱上自己、离不开自己。 是她太自负也太主观了,她没想过,或许二十岁的他不需要爱情,三十岁就需要了呢?她没想到,也许他只是没碰到合适的女人,而不是对爱情不感兴趣? 十八岁,太天真浪漫的年纪,才会想不明白事情,让自己落入进退两难的境地。 叹气,她拿出一套家居服,出门前,她又看了看他的眉眼,半晌,走出房间。 第四章 姜殷政是被海鲜炖饭的味道唤醒的,摸摸肚子、饥肠辘辘,好像过去两个星期都没有好好吃睡。 以上那句是陈述事实,不是夸大的形容词。 他的胃被羽蓁养刁了,他只爱吃她做的饭菜、只爱喝她泡的咖啡,也只吃她做的点心,外面的食物对他而言,太油、太甜、太咸……总之,不合他的舌和胃。 因此每回出国,他最大宗的食物是开水,餐盘里的食物往往在厨余桶里作回收。 就连睡觉……他也习惯了房间里有淡淡的迷迭香,习惯枕头间有她的发香味,没有这些味道,他睡不安稳。 坐起身,他才发觉这张床小得有点过份,躺下的时候,他有半条腿悬在空中,而且很硬,一看就知道床垫是便宜货,但他睡得出奇好。 伸了一个餍足的懒腰,他走出房间。 穗青、穗勍在羽蓁的催促下进浴室洗手,餐桌上摆了三盘海鲜炖饭,没有他的份?不满瞬间膨胀,好看的浓眉皱紧,这行为很孩子气,是饥饿的肠胃促使了他的孩子气。 穗青发现父亲,热烈勾住爸爸的手。「爸,妈妈做你最爱的海鲜炖饭哦。」 有……他的份吗?孩子气的眉头迅速抚平,因为穗青说,羽蓁为他做了他的最爱。是特地为他做的吗?因此她仍然在乎他、介意他? 穗青带他入座,餐桌的位置很小,让他的长腿适应不良,但对于三十几坪的老房子,他不该要求太多。 穗青、穗勍也入座了,羽蓁从厨房端出热汤,也是他喜欢的、萝卜排骨,下意识地,他拉出一抹微笑。 李羽蓁把饭推到他面前,再替他们每个人添一碗汤,放在旁边待凉。 「开动吧;」她没有特意看向殷政,却也没有忽略他对食物的需求。 姜殷政则不同,他大方地打量羽蓁,眼前的她没上妆、没穿着端庄的窄裙套装,她的头发不是一丝不苟的发髻,而是和女儿一样、简单地在脑后绑个马尾,干净清纯得像个小女生,如果他不认识她,他会以为她只有十八岁。 十八岁……他还记得她的十八岁,简单的t恤牛仔裤,美得让邻居男孩蠢蠢欲动的李羽蓁,不化妆的她比化妆更漂亮,相较起贵妇李羽蓁,他更喜欢眼前轻松自在的小女人,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开始改变形象的? 他想很久,才想起是从他们结婚之后,从他说了句「你打扮得很得体,从现在开始,你得学会当姜太太」之后。 李羽蓁低头安静吃饭,她没胃口,只喝一点汤,她很尴尬,这是离婚之后,他们第一次面对面。 穗勍和爸妈一样,保持沉默,专注于自己的食物上,穗青就不一样了,她是不说话就会死的,何况穗勍口口声声说要处理,结果咧,居然开口要老爸老妈离婚! 他靠不住,她得亲自出马才行。 「爸,你今天还要进公司吗?」穗青问。 「不要,明天才上班。」 「太好了,爸,下午陪我们去买文具好不好,明天要开学了。」要爸妈复合,第一步是要制造他们相处的机会。 「好。」 「爸,你明天可以送我们去新学校吗?我很怕耶。」 「怕什么?」 「我们同学还没上国中就开始补习,有人把国一的课程都上完了,我怕我的功课会跟不上。」虽然她的成绩是不怎么样啦,可老是垫底很没有面子耶,班上嫉妒她的女生常笑她没脑,她也不爱这样啊。 「不必担心,请家教吧。」姜殷政想也不想回答。 「不必浪费钱,有没有家教,她的功课都是这样。」穗勍冷冷回了句。 「我也认为没必要,这里很小,家教老师来了,怕没地方可教。」李羽蓁直觉开口,忘记她该和殷政讨论的是离婚,而不是孩子的教养。 「可是穗青功课跟不上,怎么办?」这对离婚夫妻而言,不是个好话题,他乐于打破沉默。 「我可以帮她看。」 「你……可以吗?」没记错的话,她的学业成绩也是平平。 她听出他的怀疑,没错,她的功课不怎么样,况且她才高中毕业,想帮女儿的确有实际上的困难,可她的经济能力,供不起一个家教老师。 「如果我不行的话,还有穗勍。」 「我不要穗勍,他会骂我,骂到我缺乏自信心。」穗青发难。 「自信心是要用成就去培养的,你有什么成就能够养出自信?」 穗勍的口吻和老爸一模一样,明明没什么特殊口气,但,就是会歼灭别人的信心。 「穗勍,姐姐有她的长处。」李羽蓁轻轻柔柔地阻止了儿子的挑衅。 「家教的事情我会处理,至于担心没地方上课,就搬回家吧,家里地方很大。」姜殷政口气淡得好像不知道两个人正在闹离婚。 「我赞成搬家。」穗青望向母亲,用一张天真无瑕的笑脸。她明白能抵挡自己笑脸的人太少,尤其是妈妈。 「先吃饭吧,吃完饭再讨论。」 这是第一次,李羽蓁封杀女儿的笑颜,有点舍不得,但她不希望融洽气氛被打散,毕竟,这种聚会不多了。 「好吧。」见风转舵也是穗青的特殊能力。「爸,告诉你一件事,奶奶家的邻居,就那个叫克莉丝汀的在追穗勍,她追得好凶哦,还说要为爱走天涯,转学到台湾来。」 姜殷政轻轻一笑,问:「怎么回事?」 「就一开始啊,所有人都觉得穗勍是弱鸡,看起来很好打的样子,我们每次到英国过暑假,都会碰到几个坏小孩欺负我们……」 她没说完,穗勍冷冷插进一句。「把话说清楚,是欺负还是别的?」 「什么别的?」李羽蓁问。 「哎呀,那个不重要,总之,到最后穗勍把他们打跑了,克莉丝汀觉得他好帅,就决定爱他了。」穗青本来要把故事发展成短篇小说的,被穗勍一插嘴,她决定迅速结束这个话题。 知女莫若母,李羽蓁还能不晓得当中有问题?她追问:「说说那个「不重要」的部份吧。」 「不重要就是不重要嘛。」穗青瞪弟弟一眼。 「那……穗勍,你说,妈妈很感兴趣呢。」 穗勍向姐姐投去恶意眼神,穗青鼓起腮帮子说:「你说了,我就和你绝交。」 「绝交对我来说有什么损失?」他微微一晒。 「姜穗勍,你敢……」 她的威胁才开头,穗勍就很「敢」的把话说完。 「姜穗青招蜂引蝶,招了很多男生到奶奶家前对决,那次我只是要回家,没打算和他们打交道,但他们见我可以堂而皇之的进家门,误会我是她的男朋友,就想合力攻击我,没想到弱鸡比他们想像中,强很多点。」穗勍挑挑眉,那股子骄傲看得李羽蓁好想笑。 「找上我们家穗勍,是他们不长眼。黑道高手呢,哪是假的。」讲到儿子,她忍不住骄傲。 「是啦、是啦,穗勍最棒,妈偏心。只疼穗勍。爸爸,我好可怜哦……」她丢下碗筷,搂住爸爸的脖子,把爸爸拉进他们。 其实一家人在一起时,气氛是好的,穗青总有本事逗得全家开心不已,这个特质好像从她两岁就发展起来,所有人都说殷政偏爱女儿,但她却相信,是女儿的热情融化了他的冷漠。 她曾经想过效法女儿,但怕画虎不成反类犬。 怪她吧,她是成人、有着无聊的骄傲自尊,她无法像女儿那样,被拒绝了,还是笑眯眯地巴着殷政的大腿不放,就算真把人惹毛了,她也不怕,直接耍赖大哭,那哭声倔强得让殷政举白旗投降。 一手抱住女儿,他看着羽蓁和孩子们的互动,以前不觉得什么,现在却发觉这样的午餐有着浓浓的幸福感。 是因为即将失去,才懂得珍惜? 他想,他需要反省。 午餐后,穗青、穗勍被赶回房间休息,李羽蓁坚持午睡的重要,两个小孩没有异议。 她进厨房清洗碗盘,心里琢磨着要怎么面对殷政,十五年了,她还弄不清楚,自己在他心底,占了什么位置。 「我,不打算离婚。」 他突然出现的声音,让她吓一跳,手滑,洗好的筷子掉回洗碗槽里。 「这……不是你单方面可以决定的事情。」她的脖子硬了,红痕悄悄攀上她的两颊,他靠得她太近,温热气息喷上肩颈,影响了她的荷尔蒙分泌。 深吸气,这是不对的,他们是即将离婚的夫妻,她用手肘轻轻将他推开。 看着她低垂的脸,他想念她的气味,悄悄地,他又靠近半步。「离婚会比较好吗?你有没有考虑过孩子?」 「我会尽力抚养他们。」 「你甚至连家教都请不起,怎么抚养?」 「不是所有家长都请得起家教,我给他们足够的爱,就可以弥补……」 「没有父亲的家庭,哪有足够的爱?」 你太纵容爸了,你的不满从来不对他发作,所以他永远觉得自己是对的,到最后,受伤的是你自己。 穗勍的话跳入脑海,她飞快把碗洗净,把手擦干,转身面对他。 「你以为有差别吗?过去十五年,你比孔子更伟大,周游列国、开创事业,请问,你什么时候停下来,给过孩子父爱?」 「你在指责我?」他以为她支持他的工作。 「我不指责谁,我说的是实话。」 「我们不离婚,至少能给他们正常家庭。」 「正常家庭?是你自以为的,我们已经习惯没有家长的生活。」 「所以你希望我放弃事业,回到家庭、当家庭主夫?」 「我没这样想,我只是认为,你对孩子们……并没有这么重要。」她静静望着他,好一会儿才继续说话,「回去吧,把离婚协议书签好后,直接寄给我,等你有空,随时可以和穗青、穗勍联络。」 她不会阻止孩子和殷政间的亲子之情,不管怎样,他都是个负责任的父亲。 「我不要离婚。」他说得斩钉截铁。 她不懂他在坚持什么?结束这段,他才能开始另一段啊,想要家庭孩子,那个刘忆婷很乐意提供。 李羽蓁不语,她想早晚他会想清楚,他是个理智聪明的男人,给他一点时间,他会明白怎么做对他、对刘忆婷才是最好。 低下头,她开始擦整厨具。 「我知道你介意刘忆婷,但我始终不认为这种事情需要解释。」 不需要解释?一股子不知道从哪里翻出来的怒气往外窜。 「对,是没有解释的必要了。签下离婚协议书,我们之间再没有任何关系,解释对我来说,已属多余。但在过去几年,我是你的妻子,我们聚少离多,你的世界和我的世界是迥然不同的两个地方,你有义务向我解释那些流言蜚语! 知道吗?每个夜晚,你躺在我身旁,我会希望你找我分享你的心情,而不是从你的搓揉眉毛或按压太阳穴的动作去猜测你的情绪;白天,我给你整理家里、做三餐,我希望你会告诉我「今天的菜、我喜欢」,「昨天那个肉有点油、我不是太爱」,「对不起,我太忙了,没时间把饭盒吃完」……而不是从你留下来的剩菜去猜,我的手艺有没有符合你胃口。 我有很好的观察力,但我宁愿自己对你认识的一切一切,不是透过观察得知,而是来自你的亲口告诉。姜殷政,我厌烦了,厌烦观察你、猜测你的心,厌烦对你小心翼翼、战战兢兢,如果你对我不满意,你可以清楚明白告诉我,不必透过第三人,让她来转述。」 他……哪有对她不满意? 姜殷政看着她,眼前的羽蓁,失去温柔婉约、不再甜甜暖暖地笑着,她的样子有点任性、有点无理取闹,他最痛恨女人的情绪性,但意外的,他并不讨厌她…… 他又不说话了。 对,他总是不说话,而她总是不愿意成为一个无理取闹的坏妻子,所以她配合他、服从他,她以为只要做到一百分,他就会看到她、注意她、喜欢她、爱上她,并深受感动。 她好似赌徒,买一张、两张、三张……无数张乐透,然后,宾果、中奖了!翻身一变成为亿万富翁,改变自己的一生。 白痴,真是白痴透了,也许她是个永远买不到头奖奖券的倒霉赌徒呢,也许刘忆婷是那个从来不买,却在某一天经过彩券行、心血来潮,走进去买一张,然后把她累积好久的努力一把拿走的幸运得主呢? 这样子的话,她还能努力得下去? 李羽蓁叹气。「都过去了,说这些无益。你有时间的话,尽快把离婚证书签妥,趁我还没有找到工作之前,可以去户政事务所办理手续。」 看着她的反应,他需要一点时间考虑,想清楚她要什么、不要什么,他还要自省,反省自己是不是真的非要失去在即,他才懂得珍惜。 「你没听清楚我的话,我不要离婚。我先回去,明天早上再过来。」说着,他走出厨房。 什么?他不要离婚就不离婚,他到底有没有把她当成一个独立自主的个体,为什么他们的事永远是他说了算,为什么她的意见永远不代表任何意义? 一怒,她抓起抹布狠狠地朝他背后丢去。 没丢中,抹布撞上冰箱,跌在地板上。 气死了,她的第一次发作,竟是无疾而终。 发狠了,她对自己说——我再也不要对人小心翼翼,我再也不要当贤淑好女人,我再也不要委屈自己配合别人,我要当真真正正的自己! 穗青轻手轻脚地把偷窥的门缝推回去,跳到床上用力摇晃穗勍。 「怎么办?爸妈吵架了啦,这下子,他们非离婚不可,都是你害的啦,你不要赞成他们离婚就好了,这下子爸爸气走了,怎么办?」 「谁说吵架就非离婚不可?」他闲闲地翻过一页医学杂志。 「我们班的小李、圆圆和丫子,他们爸妈会离婚就是从吵架开始的啦。」她急得要死,臭穗勍还在看书,一气,她把他的书扯过来,不准他看。 「我们爸妈离婚前,有没有吵过架?」他无奈地看着她手中的书,试着好心向她分析。 「所以他们没离成啊,现在吵完,我们明天就变成单亲家庭的小孩了啦。」 「放心,他们的问题就是缺少沟通,吵架对他们而言是好事。」 「吵架怎么会是好事,我们天天吵、天天吵,吵到你都不想认我当姐姐了。」 他不想认她,不是因为两人天天吵,而是因为……妈妈为什么不给她生一点脑浆啊! 痛苦,既生孔明、何生阿斗,孔明的一辈子就毁在阿斗那个笨蛋手里,他、姜穗勍的一生,也要毁在一个白痴姐姐手里吗? 「粪土之墙不可污也!」他收回难得出现的好心,用力抽回书,白她一眼。 穗青闭嘴,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好怕穗勍翻白眼咩,走到书桌前,她找了张白纸写下离婚,然后用剪刀慢慢剪碎,一面剪、一面哭,好像自己真的要变成孤儿。 穗勍很受不了地看了她的背影,放下杂志,走到她身边,揽过她的肩膀,无可奈何地说:「放心,他们不会离婚的。」 「真的吗?你要保证哦。」她投入他怀里,哭得一抽一吸。 「对,我保证。」 听过他的话,穗青吸吸鼻子,她知道穗勍很坏,但他承诺过的事,就一定会办到。 姜殷政在清晨六点到达羽蓁家门口,因为睡不着。 没有咖啡、没有宵夜,他的行李箱没有人替他整理到原位,甚至连枕头间,他都找不到熟悉的香味,他在他的豪宅里彻夜失眠。 他思考了一整个晚上,然后打电话给英国的母亲,告诉她,他和羽蓁的争执。 这是他的习惯,碰到问题。步骤一,针对问题本身作一番检讨。步骤二:搜集有用的资讯。步骤三:分析解决的方案和可能性。步骤四:面对问题。 所以他用睡不着的晚上,处理完步骤一到步骤三,而现在,清晨六点三分面对问题。 但对他的母亲来说,就不是这么理所当然了,自从她的儿子过了襁褓时期之后,他再没有为了任何事向她求助,这是第一次,儿子因为自己的婚姻向她开口,让她快乐得不得了。 于是放下电话后,她立刻打给羽蓁,告诉媳妇殷政有多么在乎她、在乎孩子、在乎他们的婚姻,他只是不擅长表达,只是事业心太重,至于那些女人……全是空穴来风…… 又一个空穴来风?李羽蓁头痛,但她没有反驳婆婆,婆婆讲完之后,轮到公公说,公公说完轮回婆婆,就这样,两个人轮来轮去,等挂上电话的时候已经凌晨四点多,她呻吟两声,把头埋进枕头里,开始进入睡眠。 但是清晨六点!清晨六点耶!是哪位好心人士在门外按电铃?她真的好想死。 勉强下床、勉强睁开沉重的眼皮、勉强走到客厅门边打开门,在看见精神奕奕的姜殷政时,深叹口气,为什么? 「你很累?」他皱眉。 「对,拜您所赐……算了,你有什么事?」 「我答应带穗青去新学校。」 她想起来了。点点头,她退两步,让他进屋里。 拍拍脸,她很累,但他没错,今天是小朋友上中学的第一天,她得早起帮孩子做准备。 他进屋,直接往沙发上坐去。 李羽蓁没理他,一下子冲进房间把两个小孩叫醒、一下子回自己的房间刷牙洗脸,中间又出来两次,把豆浆放到炉子上隔水加热,她来来回回忙得不得了,在她整理好自己,进厨房煎蛋、烤面包,将早餐一份份端上桌时,两个孩子还在房间。 「穗勍,你好了没有?」她扬声问。 「再一下就好了。」 「妈……我头发绑不好啦。」 「把发绳带出来,我帮你。」她一边把煎蛋加进土司里一边说。 「妈,面纸没有了啦。」又是穗青的声音。 「好,我待会儿帮你放进书包里。」 「妈,我的手机忘记充电。」 「我的先借你用。」弄完吐司、做饭团,两个小孩、两种胃,虽然是双胞胎,嗜好大不同。 「妈……」 他就这样坐在客厅里,见她来来回回奔跑,忙得分身乏术。 原来当家庭主妇这么忙,以前这个时候他在做什么?哦,他在房闻打理自己,常常是小孩坐上餐桌、一切就绪时,他才入座,把早餐弄好,她回自己的房间把面纸、手机拿出来,进小孩房,五分钟后,儿予坐上餐桌、她推着女儿也上餐桌。 自然而然地,他也坐上餐桌,自然而然地,儿子女儿异口同声说:「爸爸,早。」自然而然地,羽蓁把他的早餐送到他面前。 所有事情都是自然而然……直到她想起来,她干么替他做早餐啊?他们已经分居,正准备离婚当中耶。 她见他吃得津津有味的表情,气势弱了,总是这样,每每见他吃她做的每一道菜时流露出来的幸福感,都让她误以为,他爱上她,只是不习惯表达。 算了,他养她那么多年,她养他两餐,就当……回馈吧。 吃过早餐,理所当然的送小孩上学,学校离她住的地方不远,两站捷运再走五分钟路就到了,前几天,她已经和孩子们研究过路线图。 可是做了那么多的功课,到最后他们没有坐捷运,而是搭上殷政的bmw。 送走孩子,回到车上时,李羽蓁后悔了,她应该找个借口去搭捷运的,现在……好尴尬,她不知道分居夫妻见面,该如何相处,何况他们昨天才大吵一架。 吵架?好稀奇哦,他们很少吵架的……原来夫妻有很多事,是要等到分居后才会热烈进行。 车子发动,意外地,他率先说:「我猜,你想知道刘忆婷和我的关系。」 她本来想嘴硬回答,「对不起,我不想知道了。」 但他的动作更快,在她拒绝之前,他先一步开口。 「她是我的国小国中同学,我的确写过一封情书给她,在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情书上面我写了几个字——刘忆婷,你很漂亮,我很喜欢你。」 是小学三年级的事啊,怎么从记者笔下,那几个字竟然会变成莎士比亚的情书?她总算见识了媒体捕风捉影的能力。 「记得真清楚。」这话,很酸,她知道。 「她后来有把那封信拿给我看。」他简单解释。 「三年级的信还保留着,可见得她很喜欢你。」还是很酸,她仍然知道。 他看她一眼,只觉得……女人,很奇怪。 「小学毕业后,我们再没见过面,后来她成了歌星,听说很红,我没听流行歌曲的习惯,所以不认识她。去年,公司有意思朝服饰业发展,公司江经理介绍我们认识,他说她是个对时尚流行很敏感的女人,我们碰面后才认出彼此,我不知道媒体为什么传我们是情人,太无聊了,我连回应都懒。」 「不要把责任推给别人,忘了吗?你也亲口向我证实,那些传闻都是真的,包括以前那几段。」 「当时我在生气才会说那种话,我在英国碰到很大的问题,但我又不能长驻英国,我打电话找几个可以帮忙的人,他们却都因为女人而拒绝我,那天,我对所有女人都很感冒,我承认我错了,我把对她们的怒气发泄在你身上……」接着,他把那天碰到的事一一向她解释说明。 「那你为什么告诉刘忆婷,你需要的是一个能在事业上帮助你的女人,不是一个只会煮三餐、烤饼干的庸妇?为什么告诉她,你痛恨我的做作、而婚姻对于你的意义,只是责任?」 「我从没有说过那些话,但我的确告诉过她,我喜欢你的饼干、喜欢你的菜,喜欢你成为我的妻子,只要找到对的另一半,没有人会介意负责任。」那个时候,她突然提起婚姻的意义。 「所以,那些纯粹是她在挑拨?」 「她找上你了?告诉你一堆莫名其妙的话?」该死的,他要马上断绝两个人的合作关系,就算这样会让他损失许多金钱。 「对。」 「你该信任我的,要不,你应该找我谈。」 「我找了,你忘记了吗?只不过那次的谈话,没有正面意义。」 「我懂了。现在话谈开了?你肯搬回去吗?」 「我们正在协议离婚当中,你又忘记?」 虽然刘忆婷的事谈开,让她松了胸口那股气,但几个礼拜过去,她逐渐看清,刘忆婷只是导火线,她与殷政之间存在太多问题,一堵墙若不是出现裂缝,绝不会因为台风就垮下,同样的,不实谣言会导致他们离婚,代表他们的婚姻早已千疮百孔,只是他们都未察觉,或者……视而不见。 他皱起浓墨的两道眉毛,不理解她的反应。「既然事情已经谈开,为什么还要离婚?」 他的步骤一到四、无一遍漏,为什么她的反应不在他的预期中? 「认真说起来,我们不应该结婚的,那时候我们都太年轻,我们的性格脾气不合、我们的生活态度和所要的不同、我们没有共同话题,我们之间甚至连爱情都没有。」 「爱情?」 他的眉头更紧了,那不是商人用来创造收益的东西吗?这辈子,他只碰过一次与爱情有关的东西,那是教授的指定作业,他写了—— 爱情,是上帝的迁怒,它把对亚当夏娃的愤怒转嫁到人类身上,于是让男女遇见爱情、为爱情魂牵梦萦,让他们莫名其妙地开心幸福,让他们莫名其妙地想把一个人纳入自己的生命中,莫名其妙的嫉妒、莫名其妙的吃醋。 直到他们陷得够深、再也无法回头时,猛然发现,天长地久是梦话,唯一是神话,不离不弃是鬼话,一生一世是屁话…… 「对吧,你轻蔑爱情,我却认为爱情是维系男女走过一生的重要条件,有了爱情,他们不需要口口声声要求对方信任自己,有了爱情,再大的口角也会成为过眼云烟,有了爱情,就算是异床也会同心同梦,有爱情,误解就不会随时随地产生。」 「你要我给你爱情?」他几乎想笑了,但她的态度郑重到让他意识自己的笑是种亵渎。 「你给不起的,因为你只懂得成就和荣耀,你不懂得爱。十五年让我看清很多事,结婚前,我信誓旦旦要给你很多的爱,直到你从我的对待里面,学会爱我如同我爱你那样,现在,我承认失败了,我无法要求你把自己没有的东西拿出来分享。」 「爱情有那么重要吗?」 「对我来说,是的。」 「我们这样过不好吗?」 「不会不好,但是……不够好。」 「所以你要去找一个可以给得起你爱情的男人?」 「如果有这个机会的话,我不会排斥。」 她的话让他莫名其妙地嫉妒着……等等,莫名其妙地嫉妒?怎么会,这是一种对于人生无益的情绪,他那么理智的男人怎么会……突地,他想起自己在大一时写的那篇作文。 男女遇见爱情、为爱情魂牵梦萦……他们莫名其妙的嫉妒、莫名其妙的吃醋…… 如果嫉妒是爱情的一部份,是不是代表,他早已爱上她,却毫无所觉? 不知道,他没想过这个,他只觉得她就是该待在自己身边,-一刻不离。 「我不会离婚的。」到最后,他发现,自己剩下的武器竟然只有这句。 她转头,定眼望他,久久,叹气说:「何苦,放掉我,说不定你会碰到一个有足够热情,可以将你融化的女人。」 「我不需要被融化,我对过去的生活很满意。」 「对你而言,我只是个好用的女佣。」她苦笑摇头。 「没有女佣会帮男主人生孩子的,李羽蓁,你是我的妻子,如果你要爱情的话,我会给你。」像是撂话似的,他在她下车前丢下这样一句。 第五章 李羽蓁找到工作了,给她工作的是羽蓁的高中学长周同怀,他开一家摄影礼服公司,这几年因为经济不景气,结婚的新人锐减,但学长的工作量并没有因此减少,还因为几幅得奖作品,让他工作满档。因此,他徽摄影助理,而羽蓁雀屏中选。 去面试当天,她就被手忙脚的学长拉进摄影棚,听着他的指挥,帮一对带着孩子来拍周岁照的父母亲入镜。 「二十组照片,三种造型,忙翻了一群人,幸好李羽蓁当了妈,对于小孩子有点办法,让拍摄过程顺利许多。 直到工作结束后,周同怀送她回家。 「你不知道高中时期我追过你吗?」周同怀问。 「不知道。」她回答得老实,那时候,她所有心思都落在殷政身上。看着他的光彩、望着他的背影,暗恋着一个自认为不可能与她在一起的男生。 「难怪,每次我带着满脸笑走过你身边,你连看都不多看我一眼,冷淡、无情。」 「我有吗?」李羽蓁笑开,她才不是冰山美人。 「当然有,你都不知道你是怎样伤害无数少男的心。」 她摇头。「别把我说得像明星。」 「你是啊,你长得很美丽,讲话的口气很温柔,笑起来的时候会让人觉得心暖暖的,当时我们有几个同学私下打赌看谁可以追得到你。可惜,你对我们的追求视而不见。」 李羽蓁抿唇微笑不语,她不觉得自己美丽,也许是她从未自丈夫口中得到称赞、从他的眼神里读到惊艳吧。 而赞美这种东西,除了心爱的男人,其余人说的,都不算。 「怎么啦,怎会想到出来工作?嫁给姜殷政那种男人,所有女人都宁愿待在家里当贵妇,用购物、喝下午茶打发空闲时间。」 「我们……正在协议离婚。」 「离婚?所以八卦杂志上面写的是真的?」他惊讶问。 「不完全真。」 「刘忆婷不是你们之间的问题?」 「我也希望是,这样看起来会比较有剧情一点,不过,很抱歉,真的不是。」 她相信殷政的说法,结婚十五年最大的收获就是让她清楚明白,她的丈夫不会花力气在说谎或敷衍女人身上。 「是什么造成你们之间的问题?」 「性格吧,他太内敛,不会表达自己的感情或关心,而我,我太没自信,需要很多甜言蜜语才能支持我在婚姻这条路上走下去。而且他忙、我闲,他认为事业是人生首要,我却认定感情才是人类存活的最重要目的。」 而性格是无法被改变的,如果他们继续下去,她将永远感到不足,坏一点的话,她会生气、挑衅,会刻意让他和自己一样难过,她困扰了他,她自己也不好受,在摩擦中,两人会慢慢磨去本就不多的感情。她不乐意和他变成怨偶,她宁愿把关系停在这里。 「听起来,你嫁给一个机器人。」 「你要这么说的话,也没错。」只是,他真的是一个很好的机器人。 「我记得,你有一对双胞胎小孩?」 「嗯,他们现在跟我一起住。父母亲离婚,受到最大冲击的是孩子,我的儿子像他爸,心里有什么事,很少表现出来,女儿比较天真,为这事已经哭闹过好几次。」 想到穗青她就头痛,她的情绪不稳到谁都看得见,她不得不把加班中的殷政给请来安抚女儿。在这点上,她承认,他的确有所改变,至少他眼底不再只看得见事业,他开始愿意对一双儿女用心。 「你不爱他了吗?」• 不爱他了?怎么可能,爱过十几二十年,同样的事重复做那么久,就算原本不爱,也变成爱了吧。 只是……好累哦,十五年的婚姻生活,让她违背本性,让她一心一意配合丈夫,扮演得体的好妻子,突然间,卸下妆,她才发觉自己早已弹性疲乏。 不必上妆的脸蛋让她连呼吸都变得轻松自在,不必刻意的配合,让她挣脱身上傀儡似的绳索。 雾涝告诉她,那是因为从小到大,她从没有当过自己。被收养时,她立志当个讨喜、惹人疼爱的小养女,结婚后,她立志当个配得上殷政的好妻子,她从没让自己放肆地笑、放肆地快乐过。 她解套了,虽然心疼爱情无疾而终,虽然思念发酵于胸口,但她终于可以为了自己而快乐、为了自己而开心,她不再是姜太太,而是真正的李羽蓁。 「如果你正在慎重考虑当中,可不可以请你顺便考虑一件事?」 「什么事?」 「考虑让我当你的男朋友。」 「什么?」她讶然地抬头看他。 「我、周同怀,三十五岁,开一家摄影公司,有两个透天房子和一间公寓,存款加上投资,手边运用的资金约五千万,比起你的前夫,身价相差很大,但我不是个工作狂,我很乐意和我的妻子慢走慢活,很乐意领着她一起欣赏生命中的美丽风景。」 「学长不是早就结婚了?」才子佳人昵,她听雾涝提过。 「已经离婚了,这段婚姻维持四年,到最后,两个人都同意放弃。」 「离婚的原因是什么?」 「我不育,而我前妻最大的梦想就是当母亲。」 「现在医学这么发达……」 「我们试过很多方法,都失败了,为了生孩子,我们天天争执吵架,我想,孩子生下来之后,为了教育问题一定更有话题吵.孩子的事弄得我们精疲力竭,到最后,是我先举双手放弃投降的。」 「真可惜,学长应该坚持下去的,孩子可以弥补你生命里所有的遗憾。」 「离婚后,我前妻找到一个可以让她当妈妈的男人,上个月,我接到她的喜帖,她告诉我,她已经怀有三个月的身孕。」 「好惨。」 「为什么这样说?」 「收到前妻喜帖已经够惨,还被告知她要当妈妈,那种感觉好像医生才宣布你只剩下半年可活,你走出医院又被大卡车撞断两条腿。」 他大笑。「没那么严重,她是个很好的女人。只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梦想要追,既然我帮不了她,就不该阻止她。」 李羽蓁点点头。「学长是个好男人。」 「所以认真考虑眼前这个好男人吧,如果感觉不错,确定两人可以共同走过一生,那我就寄喜帖给她,告诉她,我要结婚了,而且将有一对双胞胎子女,让她也尝尝医生宣告后又撞断两条腿的感觉。」他幽默道。 晚发的桃花开了吗?才有一个男人撂话似的说要给她爱情,现在又有一个男人要她认真考虑……咬住下唇,她沉默。 周同怀在心底叹息,他太心急了,但他已经不年轻,而当年暗恋的女子却仍然青春美丽,再加上她的前夫各方条件,换了谁,都要心急吧。 家到了,李羽蓁推开车门,下车时对他笑道:「我要收回我的话,学长不是个好男人,好男人的报复心不会这么重。」 她笑着挥手再见、笑着转身、笑着从包包里掏出钥匙,然后一路笑着走进公寓大楼。 学长是个好相处的男人,和他在一起自在、没有压力,他绝对可以当个好朋友,至于爱情……她还接纳得了另一个男人吗? 不想了,也许学长只是开玩笑,她何必认真,重点是,她找到工作、她可以独立自主,可以成为真女人啦。 是雾涝说的,经济独立的女人才算得上真女人。 笑容漫过眼睫,她小跑步上楼梯,打算告诉穗青穗勍这个好消息。 她在楼梯上被殷政拦截,他没进屋,在屋外等她归来。 「什么事这么开心?」 看见她的笑容,姜殷政怔愣,他从没见过她那样自在得意过。 笑容在看见他那刻,终止,她一面低头找钥匙一面说:「我找到工作了。」 她以为他会生气的,但掀眉偷看,他没有。她不禁有点吃惊,好奇怪,他是大男人,一向不赞成女人外出工作的。 真是意料之外。 「是怎样的工作?」 「摄影助理。」说完,她等着他的反应。 「你喜欢这个工作吗?」他接过她的钥匙,把它塞回她的包包里。 「为什么这么问?」 「如果喜欢就去做,但如果是为了生活,不必勉强自己,不管你愿不愿意回家,我都会照顾你的生活。」 她可以将他的话解读为——我乐意负责你的人生,即使你已经不在我负责的范畴内?, 她仰头看着他的脸,他是个商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商人啊,为什么要做这种赔本生意?放长线钓大鱼吗?她又有什么利益可以让他钓? 他一哂,因为她疑惑的表情,可爱到让他很想直接把她扑倒,问题是,今天晚上还有事情得做,扑倒这件事得延后进行。勾住她的肩膀,他轻声说:「工作一天,饿了吧?」 「对不起,我还没做饭。」 话出口,她想咬掉自己的舌头,她没做饭干么跟他说对不起,他们已经分居,不能因为他餐餐来蹭饭,他又成了自己的责任。 可恶的是,他竟也理所当然接下她的道歉。 「没关系,我请了厨师来做,进来吧。」 她狐疑地睇他一眼,进屋,发现天色暗了屋里竟没开半盏灯,只有几个昏黄的烛光在餐桌上闪耀。做什么啊? 「穗青、穗勍呢?」她拉住他的衣袖问。 「他们想看电影,我让金秘书陪他们去。」 脱掉鞋子、摆进鞋柜,她稳约发现黑暗里有人在移动。「家里有人吗?」 他笑笑,一弹指,音乐从一把小提琴中流泄,他、他……找人来拉小提琴?演偶像剧吗?那也得看场景,这里不过是个小公寓,他干么把它当成五星级大餐厅? 「坐吧。」 「我、我先去洗手。」 她直觉进厨房,前脚才跨进去,尖叫声跟着响起,厨房、厨房里藏了两个…… 歹徒! 「没事、没事。」姜殷政连忙将她抱入怀里,大掌在她背后轻拍。「别怕,那是厨师和他的助理。」 不知道是不是太久没抱她,不知道是不是太久没做激烈运动,细胞开始蠢蠢欲动,拥她入怀的双臂增添力气,他的身体某部份出现亢奋现象。 不行!他硬把理智塞进大脑里,深吸气、深吐气,今天他要给她想要的爱情,而不是把她拉到床上翻滚,如果性是羽蓁口中的爱情,不是他在骄傲,他们的婚姻绝对不会出现爱情缺乏的问题。 「你在做什么啊?」她尴尬地推推他,结婚那么久,她怎会搞不懂突然升高的体温是为什么。 「我只是、只是想和你安安静静吃顿饭。」生平第一次,他出现结巴。 李羽蓁瞪他一眼。 那么精明的男人怎么说笨话,他们的问题就是太安静,他们需要的东西很多,就是没有一件叫作安静的。 松开她,在狭窄的厨房里,他拉着她找到水龙头洗手,然后回到餐桌前。 他替她拉开椅子,像个一百分的绅士,他们入座、厨师上菜,都是最昂贵的食材,在他眼里,爱情和衣服一样,越昂贵越显得价值。 她没说话,安静地吃掉餐盘里的东西,一顿饭花掉她两个小时。 她很累了,生平第一次上班,压力难免,她本想打电话叫披萨,洗个澡、舒舒服服窝在电视前面,和孩子一面聊天、一面啃垃圾食物,没想到,他来了,安排这一场「意外惊喜」。 好不容易,厨师把餐桌整理干净,昏暗蜡烛换上光明电灯,他付完小费,把所有人打发出去,姜殷政以为自己会得到一个奖赏式的笑。虽然比不上她找到工作时的真心笑容,至少聊胜于无。 但是她连看都没有多看他一眼,直接走回房间。 她的表情如果硬解释成快乐,那么世界上大概就不会有痛苦这个形容词了。 他追进房间里,她正拿着衣服要进浴室。 「你不喜欢吗?」 「你觉得我该喜欢吗?」 「厨师的菜不合你的口味?你不喜欢莫札特的音乐?还是你觉得气氛不对,如果穗青、穗勍在会更好一点?」 「都不是,我工作一整天很辛苦,我希望回到家里是全然的放松,而不是两个小时正襟危坐的烛光晚餐。」 「我以为你要的是爱情。」 「你做的这些不是爱情,而是消费。爱情不需要经济实力去证明,爱上便是爱上,不爱了,就算你把金山银山堆在女人面前,她也不屑一顾。」 心底卡卡的,那是一种莫名的感觉,他推掉两个应酬,特地叮嘱秘书安排这一切,他以为就算没有加分,也不会替自己减分,没想到,弄到后来,她还是告诉他,这不是爱情。 她说她累……热热的心顿时被水浇了似的。 但他没做过类似的事情吗?她和孩子捧了生日蛋糕进书房,那次他不是也因为工作,要他们别妨碍自己?他们约好出去走走,他临时被金秘书急call,不也放他们鸽子?她第一次做粽子,忙了一下午,他连半口都不肯尝,连向她解释自己正在胃痛都没有…… 他终于懂得热脸贴上冷屁股的感觉,这么多年、无数回,他又凭什么怨她心冷? 「所以,你不想我做这些?」 「你不必再对我用心,如果愿意的话,你把心思花在孩子身上,我会更感动,毕竟我再爱他们,都取代不了一个父亲。」 「我说过,我会给你爱情。」如果他的方法不对,他愿试着改变。 「我知道你是重承诺的男人,但你真的不必为了这句话,逼自己向我妥协。这么多年,我认清楚一件事,我们的婚姻失败,问题不在于你我是不是好男人或好女人,而是我们根本不适合。 我的热情重于理性、你的理智看不起感性,我们的梦想不在同一条线上,我们的未来看的不是同一个目标,所以,就算你怎么辛苦努力,到最后,也不过是白费心,就像我之前做的那样。」 看着她的眉眼,他发觉,羽蓁有些不一样,从前的她,不会对他长篇大论,她总是谨慎仔细地照顾他、配合他,她不烦他、不闹他,不给他任何的压力和负担。 原来她不是一个没有意见、没有声音的女人,她有想法有立场,她也有想追求的梦想,只是他从没有认真看待过。 他没生气,只轻轻地说一声,「我明白了。」 看着他的背影,她第二次吃惊,因为他,没皱眉生气。 姜殷政听过一种说法,鱼要离开水面,才会发觉自己的生命与水有重大关联,而人类非得蠢到失去空气,才晓得空气的珍贵。 乍听到这话时,他的反应是冷笑,不管是人类或其他生物,任何有知识的人都知道,空气是维系生命最重要的资源,谁不晓得空气的珍贵?这些,不过是无病呻吟的作家写出来哗众取宠的句子。 但现在想起这些话,他笑不出来了。 因为他虽然清楚空气的珍贵,却没有看重它、珍惜它,没有因为它的存在而心生感激。 羽蓁是他的空气。 她在,他觉得理所当然,她理所当然要为他准备三餐、照顾小孩,因为她的身分是姜太太;她也理所当然要陪他应酬、以他的成就为成就,因为她嫁给他,成了他的影子。 这样的理所当然,让他不懂得感激,就像他不会对空气说一声「谢谢你」。 终于,他将失去她了,他才开始觉得窒息,觉得被困在生活里,挣扎不开,他以为,自己那样杰出优秀,所有人都是仰赖他而生活,没想到,十五年下来,真正仰赖人的是自己,是他依靠着羽蓁赛而活着。 每天晚餐过后,从她的公寓离开,车子才开进家里大门,他便想要折回去,回去那个看得到她、听得到她的地方,他一天比一天更无法适应自己的豪宅,他痛恨迎面而来的寂静,痛恨空气里的干净清新。 这些痛恨让他慢慢理解,原来有她存在的地方……才叫作家。 这段时间,他用尽所有能想到的办法追求她,但总是造成反效果,她说鲜花只是代表爱情,并不是真正的爱情:她说,如果钻石是她想要的东西,那么到今天,她仍然待在这里;她说,她已经老得承受不住惊喜,如果他考虑她的心脏,也许不必费这种让人伤神的心…… 似乎,他怎么做、怎么错。 他不耻下问,问了跟在身边的金秘书,很可惜,他们是同一款人,对于爱情都有认识不深的毛病,更惨的是,金秘书正在和妻子打离婚官司。 因此两个失意的男人丢开身份,买了几手啤酒,在客厅喝。 金秘书说:「我老婆怨恨我把所有的时间都放在工作上,没时间陪她,可是她要的名牌包、钻表,不就是要我用时间工作换来的吗?」 姜殷政说:「羽蓁从不跟我要这些。」 那是他塞给她的,要她化妆、要她打扮,要她跟他出门时,让人眼睛一亮,知道姜殷政的妻子不是平凡人物。 金秘书说:「我问过她,是不是生一个小孩,能让她的生活不无聊,可是她竟然对我大吼大叫,说我要用孩子绑住她的脚。」 姜殷政说:「我的孩子十三岁了,我没带他们到过学校、没参加过他们的班亲会,他们的学习和成长,我几乎都错过,但她从没跟我抱怨。」 「也许你们的问题就是出在不抱怨,她的恨累积到再也无法消化的程度,只好提出离婚。」 「那你的妻子昵?她天天抱怨,到最后还不是要跟你离婚。」 「我们的问题是那只小狼狗,要不是那个吃软饭的男人出现,也许她仍然乐意在我身边,当个安份守己的好女人。」 「既然如此,为什么要打离婚官司,直接离婚不就得了。」 「我一毛钱都不要给她,当她断了经济来源,我不相信那只小狼狗还会乐意待在她身边。」 「你的心真坏,要她人财两失。」 金秘书呵呵笑两声,高举酒瓶和他碰杯。「对啊,想当坏男人,你该向我学习。」 「我干么学?羽蓁不要我的钱,宁可自己在外面辛苦赚。」姜殷政苦笑。 「老板娘是好女人,老板是全天下最幸福的男人。」 他同意,但……他亲手把自己的幸福弄丢了,虽然他信誓旦旦要追回她,可那么多的挫折,即便他是个自信满满的男人,也会对自己失去信心,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爱情低能儿? 「你的前妻是坏女人?」姜殷政问。 「她不是,她善良可爱、天真热情,我花四年的时间才让她爱上我、愿意和我走进礼堂,可是,我一样花了四年,就让她对我的爱情熄灭,转身投向另一个男人,她说我不珍惜她在身边,说我对她视而不见,说她把我当成生命重点,我却把她当成一个开瓶器。」 「开瓶器?什么意思。」姜殷政听不懂,好好的一个女人,怎么会变成开瓶器。 「开瓶器是有需要的时候才会去找出来用,平时,你连自己把它摆在哪里都没印象,也许摆在潮湿的洗碗槽旁,也许摆在三百年都不会打开的抽屉里。 一天一天,它们身上长满铁锈,再也不是我们当初买下时的模样,忽然,我们又要用到开瓶器,翻箱倒柜找了老半天,找到了,却被它生锈的模样吓一大跳,谁还敢把它拿来开罐头,要是污染食物怎么办?于是,一个俐落的抛物线,把它丢进资源回收箱。 她说身为开瓶器当然没自信,除了丈夫的称赞,她找不到其他的东西来肯定自己,她担心自己腐朽败坏,担心外面的年轻女郎轻易占据我的心,担心某天我发现,她成了连她自己都不认识的黄脸婆,直到……她在年轻男人的眼里证明自己,直到她不再需要、lv或gl,来确定我对她仍然在意。」 姜殷政与金秘书相视而笑。 终于,他们找到自己婚姻失败的原因。原来他们就是这样糟蹋婚姻,才会转过头被婚姻糟蹋,他们就是把妻子当开瓶器,才会被妻子背弃。 应该的,很公平,如果世界上真有因果报应,他们如今的下场,就是正确果报。 「每个犯错的人,都应该有一次补偿的机会。」他说。 「对,可是我的机会被小狼狗夺走了……不过,老板的机会还在。」 「你怎么知道?」 「老板握有必胜筹码。」 「什么筹码?」他不懂。 「两个小孩,以及老板娘对你的爱。」 「你凭什么认为她还爱我?」 「如果她不爱你,她会想要把你的金山银山搜刮干净,哪里会在乎骨不骨气?」 「她不要钱,是为了想要独立。」 「老板……」金秘书大笑不已,他醉了。「啧啧啧,在爱情这方面,你真的很迟顿,谁说拿了钱就不能独立?只要把你一脚踢开、把钱存进银行里,她还是照常独立生活啊。何况,如果她不爱你,干么担心你的胃溃疡有没有复发?如果她不爱你,她老早就翻脸不认人,不准你在她的生活里出现,怎会以小孩子需要父亲为借口,三不五时打电话call你。」 姜殷政被歼灭的信心在金秘书东一个如果、西一个如果当中渐渐复苏,小小的笑容爬上嘴角,所以她对他的感情并未熄灭? 当思想朝向正方,人的心会往乐观方向跑,他不再借酒浇愁,他相信自己有胜算。 让司机送走金秘书后,他开始打电话给羽蓁,他甚至用笔写下许多赞美和感谢的话,他发誓,再也不把她当开瓶器,如果他真的是爱情先天残障者,他就用后天的努力把羽蓁留下来。 但是,电话号码被占线了,他连续打一个小时的电话都不通。 有点烦,是她说今天会工作到比较晚,而穗青、穗勍要上补习班,他才没到她的公寓报到,可是现在……快九点了。 他拿起手机,打给穗青。 「爸,我好想你哦,我本来要打电话给你的说。」 「有事吗?」 「有啊,你明天要不要来送我上学?」 「当然去。」 两个月的参与,虽然时间不多,只有清晨的上学时刻和夜里的晚餐后光阴,但密切的亲子沟通让他发觉,陪孩子长大是件令人愉快的事情,那个成就感比签下千万合约更开心。 「同学都好羡慕我哦,他们说我爸爸很帅、妈妈很美丽,我有你们的基因,将来一定会变成台湾第一美女。」穗青的嘴涂了蜜。 他笑笑,不过是送他们上学,就让女儿这么快乐,看来以前他为孩子们做得太少。 「为什么家里的电话一直占线,是不是没挂好?」 「才不是,是周叔叔打电话给妈妈啦。好讨厌哦!」她嘟囔着说。 「周叔叔?」 「就是妈妈的老板啊,他说他是妈妈高中时期的学长,爸……」她压低声音,跟爸爸说悄悄话。「我觉得他在追妈妈耶。」 「什么?」他蹙眉。 「周叔叔星期天想带我们去动物园,谁都知道他想讨好我和穗勍,让妈妈喜欢他,哼,我才不领情。动物园?嗯……他以为我们只有六岁啊。」她在电话那头做鬼脸。 「所以,这个星期天你们要出去?」 「没有,穗勍很聪明哦,他告诉妈妈,我们这个星期有事情,所以周叔叔约下下个星期,要帮我和穗勍庆生。」 「穗勍拒绝了?」 「没有,穗勍说这样太明显,他还说……还说……」 「还说什么?」 「说爱情这种东西,你越是阻挠,它就会进展得越神速,他叫我要和周叔叔保持良好关系,别让妈妈发觉我们对他有恶意,才能在妈妈面前适时扯他的后腿。」 姜殷政忍不住扬起嘴角,这孩子将来一定可以继承他的事业,成为青出于蓝的大奸商。「怎么扯后腿?」 「穗勍有跟妈妈讨论,是不是所有的失败婚姻,都是对方的错?」 「结论呢?」 「他给妈妈下的结论是——妈妈认为识大体是当好妻子的必备条件,但也因此让爸爸不晓得她想要什么,长期的委屈却无法求全,结局当然不好,所以你们之间缺乏沟通,你们宁愿吵架,也不要维持表面的假象平和。」 十三岁的孩子呵,竟把他不明白的事看得一清二楚,谁敢说他的穗勍不是天才儿童?金秘书没说错,孩子果然是他的必胜筹码。 「妈妈的反应呢?」 「妈妈没说话耶,可是穗勍说,不讲话才好,那是妈妈正在反省自己,人如果会反省自己,就不会把坏事往别人身上推。爸,那个不是重点啦,重点是穗勍怎么扯周叔叔后腿。」 「好啊,你说,他怎么扯周叔叔后腿?」 「他说:如果周叔叔离婚的主因是因为他不育,解决的方法很多,他觉得人工受孕很累,就让他的妻子接受精子捐赠啊,再不然领养也是个可行办法,世界上每十五分钟就会产生一个孤儿,要小孩还不容易。所以,「不育」只是个美丽谎言,美化周叔叔对失败婚姻的不够尽力,这种人不懂得反省,只会推卸责任,就算再结十次婚,也会以失败收场。」 姜殷政甘拜下风了,青出于蓝根本不足以形容他的儿子。 「说废话干什么?」 姜殷政先是听见穗勍的声音出现,然后,穗勍接过电话,直接对他说:「爸,你有空吗?」 「有,做什么?」 「马上过来,告诉妈妈,你和我们约定好星期天去动物园。」 没有计谋即将成功的兴奋,穗勍的口气是淡淡的,好像他们讨论的不是如何把妈妈拐得回心转意,而是明天我们要不要一起吃饭。 「你们不是已经推掉……」话说到一半,他恍然大悟他的儿子有高深的策谋能力。 才十三岁啊,十三岁的自己好像也没这么行。 这个举动不但向羽蓁表明了两个孩子的立场,如果消息传到那位周老板耳里,也淡淡地掮了他一巴掌。 「你打算怎么告诉妈妈?」他问。 「说我们要到动物园做报告、我们很早就约好了,我希望妈妈负责摄影,爸爸负责讲解动物的特性和地球圈对于物种演化的重要性。」 够清楚了吧,同样的行程,他们只和爸妈同行,其余的闲杂人等,请自动靠边。 「知道了。接下来,我打算向你妈妈提议,帮你们过生日。」他征求儿子的看法,从现在开始,他要重用这位小军师。 电话那头,穗勍满意地点点头,跟懂得举一反三的聪明人对 话.实在令人心情愉快,这么想的同时,他无奈地把眼光扫向身旁的白痴姐姐。 唉,既生青,何生勅。上帝不该关了他的大门,只留给他一扇小小窗,有这种姐姐,他需要更多的智商来补偿。 「很好,妈一直希望能够去清境农场度假。」 清境?儿子不说,他还真不知道她有这个希望。「我知道了,三十分钟后,我会到。」 「爸……」电话挂掉前,穗勍唤住父亲。 「什么事?」 「不要紧迫盯人,不要让妈妈觉得你在身边是种压力,离婚不是大问题,问题是,你有没有本事把她追回来。」 他深思片刻,点头。「我懂你的意思。」 挂掉电话,他上网查了一些动物资讯,整理成档案夹,然后打电话、订饭店、规划几个行程。 姜殷政开着车子一路前行,虽然那位「学长」困扰了他,但他的嘴角是上扬的,因为他,正开往家的方向…… 第六章 一片无边无际的草原向天边延伸,几只绵羊点缀在碧草蓝天之中,这里不是澳洲,却有澳洲的农庄风情。 十五年了,他们第一次全家出游,不是为了公事或参加某某义卖,创造良好的形象或名声,没有目的,纯粹玩乐。 这是很新奇的经验,对李羽蓁来说。 穗青、穗勍不在身边,他们喊无聊,要留在民宿咖啡厅里吃饼干、玩电脑。 难得出游,李羽蓁不想躲在建筑物里,可是孩子们不肯陪她四处走走,只有身边的大个儿半句话都不说,拉起她、一起走到草原上。 于是她和殷政并肩同步,走在暖暖的阳光下,深呼吸大自然的味道。 「我最近打算训练一批主管人员。」 「什么?」这是公事,他从不对她提公司的事啊。 「公司已经步入轨道,我想,该是放手让下面的人去作主的时候了。」他必须为自己留一点时间,给自己的家庭。 「哦。」她静静听着,不晓得他为什么要对自己提这个。 「刚开始,我接送穗青、穗勍上学,听你们在车上自在轻松的聊天,他们告诉你学校发生的趣事,你告诉他们自己碰到的新鲜事,我却半句话都插不进去,我才晓得,自己为了工作事业,错过孩子的成长。」 「不是孩子不愿意和你说话,是你不把心里的话对他们说。」 「我知道,是我的问题,所以我想,我应该改变。」 「其实你最近已经做得很好了。」 比起之前,殷政进步太多,好几次她准备他们的宵夜时,听见他们从屋里传出的笑声,让她不自觉动容,家人,就该是这样。 「还不够好。」 「穗勍的个性像你,我很担心他,如果可以,你能不能多找时间和他聊聊?」 「我会,你不必太担心,他是个优秀的孩子,很清楚自己要什么。」 「我知道,但当妈妈的,就是会担心太多。」 「我有没有告诉过你,金秘书正在打离婚官司。」 「什么?我见过他的妻子,很可爱的一个人,他们为什么离婚?」 「她外遇了,对象是个比她小十岁的男孩子,她想要求几百万的赡养费,供那个男孩子继续念书,金秘书不愿意。」 「为什么不愿意,她的妻子没工作,陪了他好几年,给她一点赡养费并不过份。」 「他在赌,赌小男生发现他妻子没有足够的金钱让他花用后,会不会自动离开,如果对方离开,他才有机会赢回妻子。他说,宁愿让她冒着危险自由去飞,也不肯让她在自己怀里憔悴,就算他清楚她会摔得伤痕累累,忍住痛,他也要遂其所愿。」 「他仍然爱她?」 「不爱就不会卯足全力去追,不会想办法把她变成共同生活的另一半。」 「可是追到手之后,又不懂得珍惜,是不?」 她感叹,原来很多人的婚姻都是这样失去的,为什么大家会以为爱情需要经营,家庭婚姻就不需要费心呢? 「这件事我要负大部份责任,跟了一个工作狂上司,他留在家里的时间屈指可数,他很想怨我,可是发现我也搞砸了自己的婚姻,不忍心落井下石。」 她没回答,穗勍的话在她的心底沉淀,恐怕搞砸婚姻的人,不只是他。 他冲动的握住她的手,认真道:「羽蓁,我不会再让你当开瓶器了。」 他的手掌包裹着她,暖意袭来,他靠得她很近,近到让她想起过去的亲密,心跳加速中,脸庞潮红中,她不再是年轻女孩,却有小鹿在胸口乱撞着,害她头晕。 姜殷政很高兴,她并没有推开自己,再一步,他就可以揽上她的,然后侵门踏户,一点一滴慢慢进逼,最后,他们再度成为夫妻。 他像荷兰那位卖牛奶的女孩,牛奶还没卖出去,已经想到要换鸡蛋、孵小鸡、养大鸡……想买一件漂亮的礼服,让所有男性对她心动不已,头一晃,牛奶和她的鸡全成泡影。 这叫作乐极生悲,幸好,他的自制力很好,还记得要「一点一滴慢慢进逼」,没有一口气在这片草原上进行生宝宝的重大工程,于是,她被牢牢握在他的掌心里。 「你说……那个开瓶器是什么意思?」 姜殷政把和金秘书的对话说一遍,李羽蓁苦笑,她竟在不知不觉间成了他的开瓶器?这是女人的悲哀还是男人的无解? 摇头,她说:「我不是你的开瓶器,虽然我们不常对话,但你永远知道我在哪里。」 「若不是我过度忽略你的心情,我不会失去你。但给我一点时间,我会把你追回来的,虽然对于爱情我懂得太少,可是我会从做中学,学会如何把爱情捧到你面前。」虽然他不习惯说这种话,但他信警旦旦、诚意十足。 这是金秘书教他的,你要爱情就不能害怕甜蜜言语,在爱情面前人人都要屈膝,不管你有多愚蠢、多不擅长词汇,你都得把为数不多的中文造诣挖出来使用。 因此结论,人生有三个语言精进的时期,一个是牙牙学语(你必须用语言让大人的世界接纳你),一个是出社会(你得用滔滔不绝的句型推销自己),一个则是谈恋爱(不管你的心诚不诚恳,你都得用语言表现诚恳)。 果然,羽蓁脸红心跳了,她被他出口的字句感动,她一样对爱情缺乏经验,和他一样需要时间,但他是重承诺的男人,她相信,他会把爱情捧到她面前。 事实上,他已渐入佳境,虽然之前他用很俗滥的方式来表现爱情,但她真的看见了他的努力。 「谈谈我的工作吧,满有意思的。」她不过是随口转移话题,没有意思要他当听众。 「好,说给我听。」他毫不犹豫接口。 李羽蓁诧异,从来,他对她的事漠不关心。「你真的想听?」她再次确定。 「嗯,「关心对方」是维系家庭最重要的元素。」 「我还以为「信任」才是。」她取笑他。 「我之前也这么认为,后来我慢慢了解,要发展出「信任」之前,要先取得许多先决条件。」 「比如「关心对方」?」 「对,还有付出、责任、倾听……等等。说说吧,我想多懂你,才晓得关心要从哪里开始。」他把穗勍的话钉在心底,他说:爸,如果你用经营事业的态度经营婚姻,你会是个最成功的爸爸和丈夫。 为什么要走到这一步,才晓得要认识与关心?人都是要等到失去了,才懂得珍惜吗?真讨厌,那么老的话,怎会有那么多的人,都要亲自去体验?一点点的酸涩堵上她的胸口。 「你为什么还不说?」他催促。 李羽蓁把不愉快的念头抛开,开口说:「我很喜欢现在的工作,因为没有人会在痛苦的时候摄影,替自己留下纪录,绝大多数的人都是在喜悦甜蜜的时刻,和自己最喜欢的人留下美丽镜头,因此我接触到的每个人都是幸福洋溢的,他们对镜头下的自己充满期待与想像力。」 「我可以想像。」 「上个星期,我接到一对老夫妇的case。」说起工作后,她的眼睛发出光亮。 成就会彰显男人,一样能把女人妆点得很漂亮。 「多老?」 「两个人都八十几岁了,他们这辈子没拍过婚纱照,希望能替两个人的婚姻留下见证。」 「一定很有意思。」 「奶奶很唠叨,一句话常常要念上好几次,她一直埋怨爷爷, 「早就叫你带我来拍照了,一直拖、一直拖,等我变得又老又丑才肯来。」她埋怨到摄影师不得不放下照相机走到她身边,牵着她的手,深情款款说:「你是我见过最美丽的老奶奶,放心,我一定会把你拍成仙女。」 「我们开玩笑说,幸好爷爷的耳朵重听,不必天天忍受这种煎熬。拍完照后,爷爷把我拉到一旁,偷偷说,听不见是老天爷给他最棒的礼物。」 姜殷政大笑,见他笑,她也笑开。 「什么样的男人配什么样的女人,大概从出生那刻,就注定好了。」 「也许吧。」 那么……她该配什么样的男人?像他吗?摇头,配对过了,他们并不适合,也许他需要一个更认份、更能将所有心力放在他身上的女人,而她,需要一个能够放任她自由飞翔,并欣赏她成就的男人。 可是,他信誓旦旦要把爱情捧到她面前……让她有点心动…… 「再说些吧。」 他发觉自己喜欢听她说话,这是他之前不知道的事情,以前他到底在忙什么,忙到没时间和她对话? 「我们接过很特殊的case,那是一对刚离婚的夫妻,我问女方:「为什么离了婚,还要拍婚纱照?」她告诉我:「我们是奉子结婚的,他没为我做过任何事,没有给我盛大的婚礼、没有和我一起去蜜月旅行,连婚戒都是夜市买的银戒指,而我为他生孩子、帮他摆地摊赚钱、帮他照顾父母亲,现在我们要离婚了,他至少要为我做一件事。」 「我说:「如果以后两个人不要在一起,拍了照片有什么意义?」她告诉我:「至少,我会知道自己把十年青春耗在哪里。」我永远记得,她脸上那抹移不去的淡淡悲戚。」 「听起来,婚姻是件残忍的事。」 「对许多女人来讲,是的。但相对地,女人也很容易满足,你只要给她几声赞美、几分疼爱,她就愿意为你付出所有,无怨无悔。」 他同意,她要的疼爱与赞美他来给。「我看过你的部落格,文章写得很好,照片也拍得很好,你是有才华的。」 这是赞美?心,又是一阵乱七八糟猛跳。「你、你……哪有时间看?」 「我说过,要让下面的人学着作主,我要空出更多的时间,用来对待我的亲人。」他深深望她一眼,她是亲人、是爱人,是他无法离开的女人。「我看过部落格之后,认为你的作品有足够的水准参加摄影比赛,因此我上网查,找到一个英国皇家举办的比赛。」 「你确定是看到我的部落格?」她有这么棒吗?是不是他夸张了? 「当然是你,记不记得你拍穗青和穗勍在玩的那张照片?」 「他们躺在地上互相扭打那张?」 「对,虽然是互相扭打,但他们脸上没有狰狞表情,穗青还笑得满脸甜,没有字句解释照片内容,但汗水、笑颜,表现出明明白白的幸福和青春。」 「你想要我拿那张参赛?」 「不,那是英国旅游局想促销英国观光而举办的比赛,背景必须是英国的观光景点,再一个多月就是元旦假期了,到时候,你可不可以请假,和我们一起到英国探望爸妈,并完成你的比赛照?」 和他回家?他怎么老是忘记他们正在分居中?「我考虑考虑。」 「没问题,决定好以后,打电话给我,圣诞节和元旦假期的机票不好订。」 「我知道。」 「羽蓁。」 「什么事?」 「找个时间,我们也去拍婚纱照、去蜜月旅行吧。」他松开她的手,继续往前行。 她愣住,停下脚步,望住他背影。 「为什么?」几个小跑步,她追上他,扯住他的衣袖。 他低头看一眼,重新把她的手握进掌中,手松开了,再握紧就好了,分居了,再赢得她的爱情就行,他会给她想要的所有东西,就算那个东西让他捉摸不定。 「因为我没有给你盛大婚礼、蜜月旅行,我没有为你做过任何事情,但你却为我做尽一切,这是我欠你的。」 「你不必还我。」 「你弄错了,不是还,是补偿,补偿错过的时光,补偿你,同时也补偿我自己。」 咖啡厅里,穗勍专注地看着电脑里的财经新闻,穗青无聊地把饼干掐成一块块的小碎片。 好无聊哦,早知道就和爸爸妈妈出去,跟穗勍在一起最无聊了啦,都是他拉住她,不准她当电灯泡,无聊、无聊,无聊死了啦! 「穗勍,我们来计划下个星期和下下个星期好不好?下个星期就说我们要做植物园的报告,然后是故宫文物的报告……我们让周叔叔没机会约妈妈,你觉得怎么样?」她兴匆匆问。 「笨蛋,同样的手法用那么多次,谁看不出来?」他毫不留情浇她一盆冷水。 「那怎么办,要是周叔叔……」 「放心,接下来的几个星期,妈妈什么约会都不能去。」他脸上挂着高深莫测的笑容。 「为什么?」 「因为我们要月考、模拟考,接下来还有全民英检考试,爸妈必须待在家里帮你加强功课。」 「什么?你报全民英检了哦?」 哦,她像被砸烂的布丁,整个人贴在玻璃桌面,月考、模拟考已经够恐怖了,现在还要加上全民英检,一定会把她烤焦。 「对。」他看穗青一眼,没出息的女生,她的英文又不破,怕什么? 「可是出来玩,才可以增进爸妈的感情啊,你看,妈每天都和周叔叔一起工作耶,你有没有听过日久生情?」 会吗?他和这个白痴天天在一起,十三年了,也没生出什么感情好不。不过,她是对的,八个钟头的工作时间,的确可以替两人制造不少机会,尤其周同怀那么积极热烈,这倒不可不防。 「你说,我们是不是要想点办法对付周叔叔?」她的眼睛闪闪发亮,烂布丁突然硬起来,做这种事最让她兴奋。 像是配合好的一样,妈妈没带出去的包包里的手机响起,穗勍拿出手机,看一眼来电显示,脑袋飞快转着。 「我先接电话,等一下你照着我打的字念出来,念自然一点。」说完,他飞快打开文字档,然后接起电话。 「你好,请问你找谁?」 「你是穗勍吗?我是周叔叔,我有事找妈妈,可以请妈妈接电话吗?」 「好,周叔叔,请你等一下哦。」说完,他把手机放在桌上,手指飞快敲动键盘。 「穗青,我在忙,你把电话拿去给妈妈。」 「不要啦,爸爸妈妈肯定在做那种亲亲抱抱爱爱的养眼镜头,会摧残国家民主幼苗的啦。」娇娇软软的声音,让她的台词更具说服力。 「你少耍白痴,他们都分居了,没有a片可以上档,你快点啦,周叔叔有事要找妈妈,说不定是重要的公事。」他一面回答,手指飞快地在萤幕上敲出字句。 「乱说,我昨天晚上明明看见他们在喇舌,要不是我跑得快,说不定会看见更香辣刺激的镜头。」 「怎么可能?你再幻想下去,早晚要到精神科看病。」 「我不是幻想啦,啊不然,如果他们没问题,为什么妈妈订的双人房是你和我睡,不是妈妈和我睡。」 她一面念着萤幕上的句子,一面在心底暗赞穗勍了不起,他不但可以一心两用,还能瞬间创造剧情。 「是吗?那……」穗勍拿起手机。「周叔叔不好意思,我爸爸妈妈不知道去哪里了,有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我可以帮你转达。」 「你们在外面吗?」 「对,我们在清境农场,刚好碰到假日,妈妈提议全家出来郊游,爸爸把公事安排一下,我们就出发了。」 「这样啊,那就不必了。」 「周叔叔,没关系,公事比较重要,你说,有什么事,我一定帮你带到话。」 「没事,我临时接了一个case。本来想拉你妈妈出来加班,既然你们在清境,恐怕赶不回来了。」 「周叔叔对不起哦,我会转告妈妈你打过电话。」 「谢谢你。」 电话挂掉,穗青瞠着限,对弟弟的编剧功力佩服到淋漓尽致,她确定了,妈在怀孕时,他一个人把两个人的脑浆都抢走了。 「穗勍,我有没有说过,如果你不是天才,爱迪生也不敢讲自 己是天才?」她忍不住圈住弟弟的脖子,从他脸上狠狠给他亲下去。 「说过了。」他酷酷地抹撺脸上的口水。 「我有没有说过,有你这种弟弟,全世界的姐姐都会骄傲得快死掉。」 「说过了。」她赞美人的方式说来说去就那几句,没脑袋的女生,你无法奢求她有多少创意。 「那我一定没有说过,「穗勍,我爱你。」」说话同时,她还动手拨乱他的一头鬈发。 他瞪她一眼,帅帅地把头发拨正。 落地窗外,姜殷政和李羽蓁正从远方走近,穗勍看见他们牵在一起的手,微微一哂,把手机往穗青面前推。 「爸妈回来了,轮到你演戏。」 「没问题。」 穗青拿起母亲的手机往门口大厅跑去,一面跑、一面喊,「妈,周叔叔又打电话来了啦,他要你去工作。不要啦,他一天到晚打电话,害人家有好多话想跟你说都没有时间,周叔叔好讨厌,你们每天都在一起还不够,还要占据我们的亲子时间,讨厌讨厌啦,你给他辞职啦,我们另外找工作……」 穗勍的眼睛悄悄地从电脑前抬起,他看见母亲的罪恶感和父亲的嫉妒,微微地,嘴角上扬,嫉妒吧,尽情嫉妒,没有嫉妒就没了乐趣。 离婚的事情搁了下来,姜殷政聪明地不去提起那一块,也很聪明地让羽蓁习惯他天天在身边晃。 和周同怀交手几次,姜殷政明白他是个很会讨女人欢心的男人,羽蓁和他在一起时,总是被逗得笑声连连,他很轻易就让赞美脱口而出,很轻易就让羽蓁相信自己是独一无二的女人。 穗勍曾经冷眼对他说:「如果爸爸始终学不会让妈妈开心,就等着妈妈变成别人的妻子吧,反正我和穗青的适应力不错,学叫别人爸爸,也不是什么高难度的挑战。」 姜殷政明白,儿子着急了,可惜他真的不是会甜言蜜语的人,即使经过不断练习,也没办法赢过周同怀这个厉害对手。 嫉妒吗?当然。 眼看苍蝇在妻子身边飞来飞去,他却没本事拿苍蝇拍一举打下去,但再嫉妒,他也忍着,不让自己表现出来。 这是他受了一辈子的教育—一别让对方看出你的弱点,心浮气躁只会使自己屈居下风。 因此即使很不爽,他仍然维持着风度。 直到……目前这刻,他的拳头在桌下紧缩,揍人的欲望炽烈。 周同怀送羽蓁回家,人送到就罢了,他还厚颜无耻地进门来:进了门也就罢了,还厚颜无耻地在羽蓁问他「要不要留下来吃饭?」时,点头如捣蒜;点头如捣蒜就罢了,竟然在羽蓁前脚进厨房做菜时,他后脚跟进厨房里。 他以为大家都不知道厨房很小吗?不知道两个人转个身就碰碰撞撞吗?不知道当别人的丈夫在场,不可以对别人的妻子乱笑吗? 下一秒,厨房里爆出两个人的笑声,他的忍耐终于到了极限。 他脱去西装外套,把领带拉松,袖口打开,往上翻折,带着誓死如归的表情,一步步往厨房走。 强调,他有严重洁癖,若非必要,他绝不会在空气里充满油烟味时,靠近厨房半步。 盯着爸爸的背影,穗青靠近弟弟,拉拉他的衣服问:「穗勍,我们要不要去摇旗呐喊,帮爸爸加油?」 他继续算着数学题,反问,「你以为你在看世足赛?」 「那至少去赞助几声吧。」 穗青心急,周叔叔真的是万人迷耶,虽然他长得没有老爸好看,但他说笑话的功力无人能及,别说老妈,如果不是很清楚状况,万一自己也喜欢上周叔叔,那么他们的下场是换新老爸,说不定,她也会头昏脑胀被他拐去。 「厨房才几坪,你以为能够装下几个人?」话是这么说,穗勍还是抬抬眼皮,往右前方看去。 应该没事吧?大庭广众下,周叔叔不敢在他们面前坏了印象。 「我觉得爸爸这样进去,很危险耶。」父女连心,她的心撞撞撞,撞翻了心脏血管,弄得她胸痛、头也痛。 「那里又不是伊拉克战场。」 「可是爸……我觉得爸会输耶。」 「对,他会输。」他停下笔,难得地同意穗青。 「那我们还不去帮?」 他认真想想后,回答,「有时候,输不是一件坏事。快把功课写一写,输完这一场,我们就来计划如何帮他赢下一场。」 他说得自信满满,穗青抓抓头发,噘起嘴,搞不懂弟弟在自满什么,但相信她,听穗勍的,准没错。 厨房里,姜殷政才踏迸左脚,李羽蓁立刻皱起眉头说:「你进来干什么?」她知道,他对肮脏有深刻痛恨。 「我……」喝水。」 「等等哦,我倒给你。」她从柜子里拿出马克杯,先用热水冲洗过一遍,接着打开冰箱,偏过头想了想,问:「天冷,喝一点热的,好不好?」 他点头。 她顺手拿出花茶,泡了杯甜菊叶迷迭香,走到他面前,把杯子递给他说:「你先到外面等,今天我炒面,很快就可以开饭了。」 「需不需要我帮忙?」 「不必了啦,厨房又脏又小。」 所以那么小的厨房,她选择留下周同怀,却不愿意他留下?此时,他觉得他们才是家人,而他是外来客。 蹙眉心闷。 他没说好与否,只是待在厨房门口,看着周同怀对正在炒面的羽蓁说笑话。 「我没见过那么贪小便宜的顾客,送三张巨型照片不够,还要送一套小礼服,再送十个六乘八相框,我怀疑,他们的家到底有多大,可以让多少张照片亮相。」 「我听吴姐说过,他们真的很会精打细算。」她一面炒、一面回答。 「你猜,我是怎么解决的?」 「不知道。」 望着她勾起的嘴角,姜殷政的心拧紧,他的口才并不差,却很难逗出她的笔意,而周同怀轻松几句就能让她眉开眼笑。 他对羽蓁而言,是沉重负荷吗? 「我告诉他,我们没办法送十个相框,但是可以赠送一名摄影师做随身服务,晚上的时候睡在他们中间,白天新郎上班赚钱时,可以陪新娘子买菜逛街,如果有需要特殊服务,也可以尽量提出。」 「天啊,你真的这样对他们说了?」李羽蓁失笑,真大胆哦,这个老板不怕被顾客告。 「对啊。」他递过装满洋葱的盘子。 「新娘子不是很害羞吗?」, 「感激她的害羞,我省下一套礼服和十个相框。」 「学长,你这样不可以啦。」 「对付不同的人,就要用不同的方式。对待学妹,放心,我不会用这一招。」 李羽蓁低下头,没回答。 姜殷政想,周同怀就算没用同一招,也一样让她感到害羞,他不得不同意,周同怀是个恋爱高手,对女人而言,他是个既危险又让人感到兴奋的对象。 羽蓁没淡过恋爱,十八岁就跟着他上法院公证结婚,女人幻想的所有浪漫故事她都不曾体会,在这种状况下被攻陷,似乎理所当然。 接下来,周同怀又不停说话,仿佛他有满肚予的文章,但细听,他说的全是无聊废话,这些话不涉及学问或者其他,纯粹是打发时间的无意义话语,但羽蓁听得很愉快,一面笑着、一面把手边工作完成。 念头闪过,如果有男人可以带给她快乐,那么他是不是该放手? 下一秒,他骂自己荒谬,没有战到最后一兵一卒,他怎么能投降?这关系的不只是自己,还有两个孩子和他们的完美家庭。 摇头,他不能认输,今晚,他就让金秘书帮他上网下载笑话,「你怎么还在这里?」李羽蓁双手端着炒面,抬头,发现他一直站在门口,他很怕脏的啊,怎么能够忍受油烟? 「没什么,只是……看你那么快乐……很好。」他接过她手上的炒面,走出厨房。 这一餐,姜殷政吃得不多。 餐桌上,仍然是周同怀不停说话,他不但试图让羽蓁发笑,也试着让两个孩子加入话题,他很有炒热气氛的能力,如果不当摄影师,他也可以试试走演艺主持。 饭后,穗青、穗勍待在客厅里准备考试,客厅不大,整个桌面被他们的参考书占满,一大盘水果放在角落,姜殷政一面喂两只不爱吃水果的小孩,一面替他们看功课。 「这个时候,周同怀的存在就显得很奇怪了,于是他识趣地起身道再见,姜殷政也风度地朝他点点头,然后继续指导穗青的数学作业。 周同怀才刚步出家门,他们后脚就把课本全部收整齐。 「爸,我们进房间了。」儿女齐声,他们把客厅让出来给爸妈谈情说爱。 羽蓁还在门口送客人,他们似乎有说不完的话要聊,姜殷政想了想,走进厨房清洗碗盘。 看见洗碗槽里的情况,他皱眉头,真的很脏,但有个女人,为他做这种很脏的工作整整十五年,而他,从没有对她表示过感激,想到这个,他不禁汗颜。 「你在做什么?」李羽蓁瞠大双眼,不相信自己看见的。 转过头,他轻笑问:「很难理解吗?」 「你不喜欢油腻的感觉。」她认识他,更认识他的洁癖。 「我不相信你会喜欢,但你做了不是?十五年,你把青春岁月全都贡献在里面了,为什么我不可以?」 不是甜言蜜语,话被他轻浅说出,却狠狠地甜入她的心,李羽蓁舔舔唇,他的「由做中学」越来越得精粹,她已能在他身上看见爱情。 「你那么忙,当然我来做。」说着,她走到他身边,急急想接手他的工作。 他拒绝了,她只好拿起抹布,把他洗净的碗盘擦干,一一摆进烘碗机里。 「我以为忙碌是个很好的借口,现在我懂了,它并不是。如果我爱一个女人,就不会用借口把自己不喜欢的事推给对方。」 她又被甜了心。他再这样下去,左一句、右一句,早晚她的心会变成蜜饯,甜得让人无法尝鲜。 「你晚餐吃得那么少,是不是不开心?」她转开话题。 「没有。」他说谎,但是说得很顺溜。 「是不是工作不顺利?」 「你还怀疑我的工作能力?」 「我知道你很强,但是你那么追求完美,把事情交代给下面的人去做,一定会看不过去,对不对?」 她猜对了,最近这种事的确带给他一些困扰,但这些困扰阻碍不了他想把时间投资在家人身上的决定。 「没的事,不要替我操心。」 「你老是把时间耗在这里,会不会太为难?如果真的不行的话,你可以……不必天天来的。」 他把最后一个碗交给她,擦干手、转向她,他弯下身细看她的脸,试着想在她脸上找到什么,半晌,他放弃,选择直接问她。 「羽蓁,如果你是为我着想,怕我公事不顺利,那你就真的是多心了,我并没有那方面的困扰,但如果你认为我在这里会打扰到你,你必须跟我说清楚,否则我曾猜不出你的意思。」 「你当然不会打扰啊!」 她说得又急又快,让姜殷政充份明白,她是真心为他着想。 这样,很好。 他搭上她的肩,轻拍两下。「放心,我没事,吃得少是因为下午有应酬,吞了不少酒。要不要先去洗澡?你应该很累了。」 是有点累,但小小的摄影助理是绝对累不过日理万机的大老板,他身上的压力肯定是她的几百倍,以前没上班不了解,现在出去工作赚钱了,才明白为什么有那么多的女孩,一心一意想嫁入豪门。 李羽蓁摇头。「没关系,垃圾车马上就到了。」 「我可以去倒。」 「那个……很脏。」她始终把他的洁癖挂在心上。 「你敢做的事,没道理我不敢做,快去吧。」他拿过她手上的抹布,拧干,挂在架子上。 她没说什么,他靠近,把洗手乳挤在他手心,他笑笑,拉起她的手,慢慢搓出泡泡,细致的泡泡在他们双手间缓缓成形,他们越靠越近……一阵风,把厨房窗口的迷迭香香气刮进来,那是教人安心的味道。 此刻是这样亲昵呵……他们做过比这个更亲昵的事,而且做得让她很满意,但这样淡淡的接触,却让她更加心醉不已。 这个男人,为了她,认真学习爱情了呢。 「一直很想问你,为什么那么喜欢迷迭香?」她问。 这个问题压在她心里十几年了。 他笑开,脸上有隐隐的赭红色。 「忘记了吗?新婚夜,你的朋友送你一盆迷迭香。」 那个夜晚热情、激动,从此他把迷迭香当成羽蓁的味道,走到哪里,都想要。 她想起来了,原来是那样,那盆摆在化妆台上的小草……失笑。 「雾涝一定不晓得,她对你有这么大的影响。」 「影响我的不是她,也不是那盆迷迭香,而是你带给我的感觉,就像它的味道。」他不知道这种话已经算得上是情话中的高级班了。 「所以你喜欢的是我,不是迷迭香。」她问得很小声,但他昕见了。 「当然,不然房间里的迷迭香还在,为什么我仍然失眠得厉害,那是因为你不在。」 他脸上的赭红色移到她脸上,低下眉眼,她任由他打开水龙头,冲去掌心里的泡泡。再用擦手巾拭去她掌间的水渍,他的动作很轻,像怕把她弄痛了似的。 垃圾车的音乐响起,他弯下腰,拎起垃圾袋,问:「还有其他垃圾吗?」 「哦,我去拿。」 她回神,慌慌张张跑出厨房,害羞的模样像青涩的小女孩。 他笑了,也许这次,她离开他,对他们来说,不算坏事。 姜殷政走出厨房,她手里拎着两袋垃圾,笑着向他邀约,「走吧,我们一起出去倒。」 「好。」他的心闷不见了,紧蹙的眉头松开,她的邀约让他心情畅快,他伸出右手,再次把她握紧。 倒垃圾哪是浪漫的事,但如果很多年后,让李羽蓁写回忆录,也许她会把这件列为人生中最浪漫的事。 因为他牵着她的手,从出发到回到家门口,都没有松开过,而路灯把他们的影子拉出长长长长的……幸福…… 第七章 李羽蓁翻着一堆照片,全是圣诞节到英国时拍的,照片里,穗青笑得很灿烂,弯弯的眉、弯弯的眼、弯弯的嘴角,殷政说,像极了当年的自己…… 原来啊,假如双亲健在、不必寄人篱下,长大后的李羽蓁也会和穗青一样,自信、快乐洋溢,假设她没在青涩的十八岁时嫁给殷政,没有时时刻刻压抑性情,将就他的好恶,李羽蓁会是个爱笑爱哭爱闹的女人。 环境对一个人的改变,何其大。 看着照片,她笑开,和穗青-样,有两道弯弯的眉眼,和弯弯嘴角。 当中,有好几张照片是穗青拍的,她闹着爸爸抱着妈妈、闹着两个人的额头碰在一起,闹着他们学偶像剧里的男女主角,深情款款地凝视彼此……羽蓁从当中挑出一张,食指滑过照片,滑过两人互相注视的眉眼,这张不是穗青的杰作,是穗勍的。 他趁两人不注意时,偷偷拍下来,只是淡淡的视线相触,两人甚至连手都没有牵,不像穗青那样多的刻意摆弄,却意外地拍出了缱绻。 「你对爸爸已经没感情了吗?你确定要和他离婚?」 穗勍在参观大笨钟的时候,在她耳边轻轻问出这句。 她迟疑着,没有把答案说出口。 穗勍适时补上一句。「我觉得,爸爸是爱你的,他只是不像某些男人,擅长表白。」 穗青也问她,「妈妈,你不打算再给爸爸一次机会吗?还是你决定让周叔叔当爸爸的情敌?」问话时,她嘴巴翘得老高,她是个心思简单的女孩,把对周同怀的敌意和对父亲的相挺,表达得明明白白。 除了两个孩子,公公婆婆也私底下问过她好几次,她的反应都是笑而不答。 事实上,在孩予决定跟着她的时候,她就明白,即便对爱情有再多的向往,为了孩子,她都不会接受其他男人。 为什么?原因一:她的小孩不是一般乖乖牌,他们比谁都有主见,即使穗勍口口声声支持她,她仍然心知肚明,他有多崇拜殷政。 原因二:离婚不困难,名字签一签、走一趟法院和户政事务所就能解决,但感情呢?爱了那么多年的男人,怎能说放下就放下,何况这个男人在过去的十五年里,是她的生活重心,而习惯是种很难改变的东西。 即便她工作、她忙碌,每到中午时分,她就会想着,这个男人会不会挑嘴、会不会宁愿饿坏自己的胃,也不将就别人的厨艺;即便她累到想倒头就睡,闭上眼那刻,还是会想着,有没有人给他弄宵夜点心?今天晚上,他还会不会失眠? 既然这样,何不复合? 是自私吧,她舍不得现在的生活,她工作、让自己充满成就,他帮忙家事、让家庭气氛浓厚他们全家出游,短短两天,一家人、四颗心,紧密相系。 复合之后昵?是不是又要变回以前那样?人人都说婚姻是爱情的坟墓,假使她同意搬回去……他们是否又得重复同样的生活模式? 舍不得啊,舍不得现在的生活,舍不得现在的和乐,舍不得让李羽蓁再度变成「姜太太」……那种日子,她不愿意回味。 至于周同怀?穗青多虑了,他是朋友、很好的朋友、可以交心的朋友、像雾涝一样的朋友,她从没在他身上有过多联想。门上两声敲叩,她知道是谁,是殷政,他刚陪两个孩子说完话。 以前的他永远忙碌着;以前的她,永远担心孩子吵他。 两个人的「永远」碰在一起,让孩子和爸爸少了沟通,殷政只能当他们的偶像,却不能走入他们的心。 而今亲子之间的相处,让她亲眼看着穗勍那个冷小孩,脸上多了笑容,而功课很惨的穗青也不再老是殿后。 她真的很喜欢现在的日子,不想改变、也无心改变。 李羽蓁起身、打开房门。 姜殷政进来,发现桌上的照片,他顺手拿起,翻过几张后,他说:「我喜欢这张。」 「我也喜欢。」李羽蓁同意。 这是她拍的,他们在逛剑桥大学,碰到一个外国青年带着一只古代牧羊犬,穗青爱极了,央求人家把狗狗借她玩一下,那个人很喜欢穗青,两个人在河边玩得不亦乐乎。 穗勍没有加入他们,只是安静地坐在旁边,看着他们的互动、微笑着,眼里满是宠爱。 谁说穗勍不喜欢姐姐的,他只是不习惯表达。 「要不要拿这张去参加比赛?」姜殷政问。 他不单喜欢外国男孩和中国女孩之间的亲密快乐,也喜欢中国男孩的幸福眼神,照片的后方是河流,两艘小船停靠在河边。 「你觉得有胜算吗?」 她满怀希望地等待他的答案,他是个有眼光、有品味的男人,常常他一个意见,都比她自己在那边想半天强。 「就算只有一分胜算,你不寄出去的话,就连一分都没有了。对自已有信心一点,就算失败,你也赚得经验、赚到旅游时的愉快心情,人生不会因为少了几个冠军就有太大损失。总之,做比不做好。」 「你都是用这种心态在经营事业?难怪会变成大企业家。」 「我不是大企业家,我只是遗忘家庭有多重要的失败男人。」 「你真要谈这个话题吗?那我可有满肚子的怨气要吐。」她调侃。 「好,我要听。」他顺势拉起她的手,拉她的手已成习惯,他再也不去想她会不会把自己推开,好像天经地义,他们的手就是要相拉牵。 「你不要自掘坟墓哦,女人无止境的抱怨,会让男人发疯。」她笑着恐吓。 「我的家庭经营失败了,至少,我得知道自己败在哪里,才能重新来过。」他的态度很诚恳,诚恳到让她相信,他是真心想要找寻错误。 要说就说吧,反正那些已经过去,再也伤不了自己。 只是……过去了吗?不怨了吗?问号迫使她抬起眼睛看着身前的男人,原来啊,在不知不觉间,他已经弥平了她的埋怨。 「说实话,结婚十五年,有一度,我几乎熬不下去,离婚的念头天天在我脑袋里盘绕。」说到这里,她忍不住叹口气。 「因为我对你不好?」他握住她的肩膀,将她转向自己。 「你对我不好吗?这么说似乎不公平,对我,你是个相当负责任的丈夫,从没让我感受到任何经济上的压力,再忙你都会回家,你不抽烟、不赌博、没有暴力倾向,甚至……」 在床上的表现……如果她愿意到处宣扬的话,大部份女人都会因为她的幸福眼红嫉妒。 「甚至什么?」他看着她脸上可疑的粉红。 这个问题,她选择略过。「多年的婚姻生活,我们仍然是陌生人。」 「不公平,你知道我的所有生活习惯,我们同寝同居还育有一对儿女,生活上,我们配合得很好。」最多,不过是他没有花时间倾听她的心情。 他从不觉得她是陌生人,从结婚第一天开始,他就认定她是他的妻子、他要负一辈子责任的女人。 「你知道我喜欢什么、讨厌什么吗?知道我其实很情绪化的?知道我会因为穗勅一天大便两次或穗青两天大一次而痛哭流涕?不,我对你而言,是个实实在在的陌生人。」 「那是……产后忧郁?」他硬要找出一个原因来否认陌生人之说。 「不对,是因为我觉得自己没有价值,没文凭没学历、没工作能力,就连管好小孩,让他们每天正常大便都办不到!」 他听完,忍俊不住,笑了。 「你不准笑,当时我真的很伤心,我是新手妈妈,好希望陪在身边的不是经验老到的公公婆婆,而是和我一样新手上路的丈夫。」抗议啊,她那么伤心他还笑得出来。 她红了眼眶,心酸酸。 「我知道了,对不起。」他伸过大手、揽住她,两人并肩坐在单人床上,让她把头靠进他怀中。 「你不知道我参加同学婚礼后,回到家里,一个人躲在厨房里哭肿了眼睛,妈妈问起,我只能骗她,我在切洋葱。你——不准说我婚后忧郁!」 突地,她用食指戳了戳他的肩头,她想这么做很久了。 她想戳出他疼痛的脸,想戳得他知道,她也有心情、也会不满,她不是乐意时刻把端庄贤淑顶在脸上的女人。 「好吧,那是为什么?」他没有阻止她的动作。 「雾涝结婚很多年了,她的丈夫仍然每三天送她一盆花,这次是郁金香、上回是风铃草、上上次是太阳花……」 讲到这个她更恼火,同样是结婚,热爱园艺的雾涝有了一座自己的空中花园,她有的只是珠宝盒里闪闪发光的石头。 也许两者的价钱不能拿来相评,但重点是,雾涝的空中花园里,每一棵草、每一朵花,都是丈夫为她精心挑选,而她,那一大盒锁在保险柜里的东西,是金秘书的杰作,为了替他撑场面用的。 「我以为你对花粉过敏。」 「错,是你和穗勍对花粉过敏,我和雾涝一样,爱死鲜花了。」 她的口气没有往常的温柔,但气得红通通的双颊……好可爱,看得他,痴了。 儿子是对的,他没关心过她的心情喜好,难怪他不知道她有个美食部落格、不知道她的摄影技术是专业级的、不知道……她对他,其实有很多不满意。 他只是理所当然地接受她对他的好,并且自私地不给予回报。 「我知道了,对不起。」 「雾涝的婚礼是希腊式的,在一大片草地上,有用玫瑰花做的拱门,新郎骑着白马,她的婚纱是从法国原装进口、拖了整整三公尺,粉红色的、紫色的、黄色的气球缀满草地间,连花童都可爱得让人想抱起来猛亲。」 那是雾涝的梦中婚礼,走上红毯,她完成了人生第一个梦想。而李羽蓁的婚礼则是梦想幻灭的第一步。 「有放和平鸽吗?」他自以为幽默地问。 「姜殷政!你还敢说,我们怎么结婚的你记不记得?两个小时,你只跟公司请两个小时的假,回到家里,爸爸妈妈板起脸孔问我去哪里,我不敢说、还骗他们我去买鞋子,谁知道你早就先一步打电话知会过他们,害我当众说谎,里外不是人。」 她一口气把以前不敢讲的全说个痛快,她一句句讲、一次次戳着他的肩膀,如果不是她的脾气太平和,他得到的不会只是直径一公分的疼痛感,而是锅碗瓢盆直径超过二十公分的超大礼。 「我知道了,对不起。」那个时候婚礼对他而言,就像社团联谊,若能躲得过,他哪里会迟疑。 「你总是忙,爸妈要我体谅你,我当然懂,但我偶尔也希望你能够体谅我,虽然在家里煮三餐、带小孩没什么了不起,而且有太多的女人比我更歹命,可是我多希望婚姻不光靠我一个人尽力维系,多希望家庭不只是我一个人的责任区,只有公司对你才是有意义。」 呼地,她长长吐口气,原来当泼妇还满……满爽快的,忍不住,一个小小的、弯弯的笑,爬上她的眼角。 「我知道了,对不起。」姜殷政真心实意的道歉。 穗勍告诉他——虽然「铜板没两个敲不响」,但相对的,光靠一块铁片在风中飞扬也敲不出美丽乐章。如果他有心挽救婚姻,就要多听听妈妈柔顺面具下的真心声,如果他不介意别的男人来刨掘她的心里话,那么他也丕会介意别的男人来当他的新爸爸。 竟然威胁老爸? 这种儿子很无情吧,但他不在意,因为他知道将来儿子会一手奖励、一手威胁,把员工吃死死,就像儿子对待他那样。 「你一定不知道我常常捶打棉被,常把你的西装丢在地板踩,我气死你了。」 说到这里,连她自己都控制不住的笑出来,那种行为很幼稚,但有什么办法,除了幼稚发泄,她已经找不出办法让自己心理平衡。 「你为什么事情生气?」 「你不肯和我吵架。」 这个他就听不懂了,细细回望她,这个世上,有人喜欢跳舞、有人喜欢跑步,会有人喜欢吵架?是不是吵架也成了某种新式运动,就像集体大笑那样,可以运动到五脏六腑? 「我认为,如果绯闻八卦是假的,你一定会生气媒体恶意栽赃,而我又拿那些讨人厌的八卦消息质问你,你一定会气得和我吵架。 可是你没有,你很平静,单单用「空穴来风」四字箴言打发我,不肯多说几句话。之后,绯闻一次一次又一次发生,我每次都必须说服自己,那是假的、我必须信任自己的婚姻……老实说,我并没有真正说服自己,一次都没有,即使我对记者笑得泰然自若,可是我的心在淌血啊。」 听到这里,他的心也酸了,他觉得不值得一提的事,竟在她心底刨出大伤口。 叹气,他抱起她,让她坐在自己膝上,圈她入怀。 「对不起,我不习惯发泄怒气,除非是逼急跳脚了。我觉得吵架是种浪费体力的无聊行动,何况为一件无的放矢的事吵架?简直愚蠢透顶,我相信,心中有愧的人才需要扩大音量,用声势压制别人。 记不记得刘忆婷那次,我们吵了,结果是你留下一张离婚协议书、搬出家里。这样可不可以证明,吵架不具建设性?」 他终于懂得角度的不同,竟会造就出大误解。他亲亲她的额,将她的手握住掌中,这双操持家务的手,不知道为她自己抚平多少委屈。 「我知道哭闹、发泄没有建设性,但至少它可以……可以……让我不那么生气。」 「好吧,如果下次你的情绪不稳,就尽情哭闹吧,我不会阻挡你,但是不要躲起来,至少要让我知道你很伤心。」 她看他一眼,失笑。这话再加上他的表情,翻成白话文,意思是——你要起肖,我不会拦你,但我大概没办法浪费体力配合你。 但她怎能要求再多,她那么了解他的性格,岂会不知道,他本来就不是喜怒形于外的男人,能争取到不必躲在「棉被里」发泄,能在他面前哭泣,已经是最大极限了吧。 「告诉你一件事。」姜般政勾起她的下巴,让她直视自己。 「好。」 「我已经终止和刘忆婷的合作关系。」 「为什么?你一定评估过这个案子会赚钱,为什么要放弃?」她在杂志上看过这个品脾的衣服,知道有刘忆婷的名字做加持,很快就能打进市场。 「她到你面前造谣。」 就因为这样,放弃一个眼见就要成功的case?说不感动是假的,但是……「你会不会损失很多钱?」 「损失点金钱没关系,至少我有学到经验。」 「什么经验?」 「慎选合伙人。」他凝重地道。 她大笑,笑倒在他怀里。「你是对的,刘忆婷的目的很明显。」 「什么目的?」 「她想做的不只是你事业上的合伙人,而是人生的合伙人。」 「我的人生早就有合伙人,我永远不会和你解除合伙关系。再说吧。」 「说什么?」 「对我的不满,要让合作关系顺利进行,我们必须坦诚相见。」 她笑笑,扳动手指头算。「哇,这样的话,三天三夜都说不完。」 「那就用五天五夜,慢慢讲。」 「记不记得我生穗青、穗勍,你从国外回来,半点高兴激动的表情都没有,你不去婴儿室看小孩不说,还冷冷告诉我,不要再生小孩了,害我很伤心,我猜,是不是你不想我帮你生小孩,你比较喜欢别的女人替你生?」噘起嘴,她和穗青像了十分。 天,连这个也能猜想,女人真是情绪性动物。姜殷政苦笑摇头,看来他不光是爱情学分不及格,对女人的认识也不够。 「不是,你猜错了,你知不知道自己在手术房时有多危险? 「我在美国,用手机对金秘书大声咆哮,逼他给我变出一张机票,可我等不及他想办法,行李随便塞了塞,就冲到机场等后 补机位,我不停打电话回来,每个消息都是负面的,你很危险、你还在手术房、你失血过多…… 告诉你,如果那个时候我进婴儿房,第一件会做的事就是把两个小家伙抓起来,狠狠揍一顿,隔天肯定上报纸社会版,标题是「凶狠父亲虐杀新生儿女」。 我当然不准你再生小孩,不管是当时还是现在。我可以没有小孩,但是我不能没有你,记住了吗?你不准再给我冒生命危险做任何事情,包括拔牙、生小孩。」他一口气说完,想起那次他到现在还是胆战心惊。、 她被他的解释吓到了,不只因为寡言的他一口气说了一大串,还因为他竟然对金秘书咆哮。更重要的是他说,他可以没有小孩却不能没有她! 她在他心目中这样重要啊,她怎么从来不知道?他无法高兴孩子出生,是因为他太生气,她竟然因为他对自己的过度重视,气了他这么久…… 见她久久不说话,他猜是自己太激动,吓到她,松口气,他问:「还……有没有?」 「有什么?」 「有你生气过、我却不知道的事。」 「你真的还想听啊?」她不过一时唠叨。 「想。」 「为什么?」 「因为我不想和你当陌生人。」 十一个字,扣掉前面没什么意思的「因为」,一句「我不想和你当陌生人」让她的心化成糖水,甜甜地染了她一身。 如果吃大餐、出国旅游都不算谈恋爱,那么,这句话就一定是了吧? 她不是太确定,毕竟她的人生中,对于爱情的经验有限,但这句话,真的、真的、真的让她有整理行李,把两个孩子叫起来,跟着他一起回家的的冲动。 「你不累吗?公司忙,你又要来这里听我唠叨,很烦,对不对?」 「也许有一点,但我不想再做个遗忘家庭的失败男人。」 「为什么不?男人不是只要功成名就就可以?」 「以前我是这样认为,但近半年,我渐渐明白,除了事业成就,还有许多事可以带给我骄傲和幸福。」 他看她,用照片里的那种深情款款的目光,突然,穗勍的话跃上她的脑中—— 我觉得,爸爸是爱你的,他只是不像某些男人,擅长表白。 周同怀是个很好的上司、很好的学长、很好的聊天对象。 工作上,他对李羽蓁照顾得无微不至,私底下,他乐意为她说笑、听她倾诉,经历过一次婚姻,他对于爱情并不猴急,虽然他心知,羽蓁是个很好的女人。 他们之间的关系应该是,朋友以上、恋人未达。至于未来会怎么发展,说实话,他自己也不知道,但他会在羽蓁身上持续努力。 上个星期,他把摄影用过的海芋送给羽蓁,她很开心,俏皮地说:「我从没收过男人送我的花。」 他笑着回应,「喂,小姐,不要想太多,是那对新人太龟毛,不肯用假花,非要用真花,要不是一个大男人捧着一大束花太娘娘腔,我是不会做出这种恶烂的追求动作。」 她朝他挤了挤鼻子,笑说:「知道,学长是大众情人嘛,这种不入流的追求手段才不屑用。」 然后,周同怀送羽蓁回家。 他没上楼,但穗勍见到母亲手里的鲜花,心里的警示灯开始亮闪闪。 星期一,周同怀又给她一束玫瑰花,李羽蓁斜着眼问他,「学长不是觉得送花是很恶烂的追求动作?」 他大笑,说:「我只是想打破你那句话。」 「哪句?」 「「从没有男人送过你花」,上次是资源回收,这次,货真价实的男人、货真价实的送花,所以以后,你没办法再说这句话。」 「还不是同一个男人给的,有什么了不起。」 这天她搭捷运回家,手里捧着花,经过身旁的人都多看了她几眼,她猜,一定有人觉得她很幸福吧,鲜花,的确是种会带给人幸福感的美好事物。 她回到家,穗勍看见玫瑰花,姜殷政也看见了,他皱皱眉头,想起她说过的话,想她说「我爱死鲜花了」。 他没有多余表示,让她快快乐乐地把花插迸瓶子里。 星期二,摄影组里的阿凯送她一束香水百合,明明知道是学长送的,但阿凯可怜兮兮求她收下,都是同事,她能怎么说。 收下花,她走到周同怀身边问:「请教,今天你又想打破什么话?」 「打破——「这不是同一个男人送的,有什么了不起」。记住,现在送花给你的男人,人数正在累积当中。」 她摇摇头,还是把花带回家。 屋子不大,第三束鲜花,插在饭桌上。 当晚吃饭,穗勍和姜殷政就开始流鼻水了,连不过敏的穗青也很假的打了两个喷嚏。 星期三,周同怀给她一大把玛格丽特,她看半天,想推辞,可是他真诚地说:「这束花不是为了推翻任何话。」 「不然,干么送给我?」 「它只是想传达一种讯息。」 「什么讯息?」 「恭喜你。」 「我有什么事好恭喜的?」 「恭喜你成为正式摄影师,我看了你最近的作品,觉得够成熟了,加上我接下一个广告case一可能要到国外待上一两个星期,我不在的这段期间,要麻烦你多帮帮公司。」 升官?多么令人喜悦的事情啊,因此她接下花,踩着轻快的步伐回家,做晚餐的时候甚至还哼着歌曲。 她的举止看在父子眼睛,证明了一件事——她正在和周同怀谈恋爱。 心痛扯着姜殷政的胸口,失去她的恐慌让他不自禁地锁紧眉头,她说过,她梦想爱情。 没错,她太早投入婚姻,错失女孩梦想中的东西,十八岁的年龄,她在丈夫与孩子中间,磨蚀了本性。现在邱比特终于发现错误,找上她、弥补她,他能够自私地阻挡爱神为她送来的礼物吗? 他嫉妒、他愤怒,但他怎能因为自己的嫉妒与愤怒,再次让她错失爱情? 过去半年,他很努力,有一度他错把「消费」当成爱情送到她面前,但他改进了,然而依目前的状况来看……似乎,他仍然错失她的爱情。 他不说话,在眼泪鼻涕中,安静地吃完晚餐。 饭后,他试探的问:「我要怎么做,你才愿意带着孩子跟我回家?」 她皱眉头,想了很久才回答,「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但我很喜欢现在的生活,你不觉得我们现在的相处模式很好吗?」 不好,一点都不好,一个家分两处,她的地方没有为他准备容身处,周同怀的花又比他早一步登陆,他找不出哪里好。但对他不好,不代表对羽蓁不好,孩子多了他的关怀,而她事业、爱情两得意,这种生活,换了他,他都不愿意放弃。 姜殷政叹气,爱她,怎能不成全她? 李羽蓁以为,自己还要讲大把话才能说服他,她甚至想告诉他,她要升官了,她舍不得放弃工作、重做家庭主妇。 但殷政没有等她说服,淡淡地对她说了声晚安,就开车回去。 李羽蓁有点生气,一面洗澡一面想,殷政发生什么事了?是公司很忙吗? 不对,他告诉过她,要学会放手,学会像信任她一般的信任员工,他要试着找出让自己乐活的生活模式。 那么,是什么事让他连多留一会都不肯? 突然,灵机一动,她飞快冲掉身上的泡泡,不顾头发还湿答答地落着水珠,就拿起垃圾袋,把屋里所有的鲜花通通丢进去、绑紧,等待垃圾车的音乐响起。 她相信,是鼻子过敏让他没办法待太久。 星期四,学长又带了一束桔梗给她,这次,她皱起眉头,双手放在背后,打死不肯收。 「不喜欢桔梗?」他笑问,很有风度地。 李羽蓁摇头。 「有人传小话,说我在追求你吗?是哪一个,告诉我,我扣他薪水红利。」 她还是摇头,脸上多了一丝为难。 「那么,给我一个合理的理由,让我把花退回去的时候,不会被很可怕的花店老板娘瞪白眼。」 说着,他拉起她的事,把花塞进她怀中,不容她拒绝。 「我的儿子和丈夫对鲜花过敏,他们流鼻水流得很厉害。」 周同怀板起脸。看来她的心仍然在姜殷政身上,而且她说 的是「丈夫」而不是「前夫」,是动物本能吧,多了对手,他出现竞争意识。 「是真的。」他说。 「什么真的假的?」李羽蓁没听懂他的话。 「我想追求你,是真的;我想延续十八岁时的初恋,是真的:我喜欢你,也是真的。截至目前为止,我的想法和第一天碰上你、录取你、在车上对你说话时,没有改变。所以,仍然请你慎重考虑我这个报复心很重的好男人。」 她以为他是开玩笑的,她以为他们是很好的朋友,她以为……看来,她的以为并不正确。抿紧双唇,她无法回答。 「我会疼爱你的小孩,像你的前夫那样,我不会小心眼地阻止你们和前夫来往,我会给你足够的自由发展自己的兴趣,我会努力达到你的要求标准,像你想像中的白马王子那样,我会……」 「学长。」她喊停他的话,不喜欢他口口声声说「前夫」。「我们只是很好的朋友,其他的……」她摇摇头。 「对,目前是朋友,但以后,我希望能够更进一步。」他激动地抓住她的手。 「我并没有离婚。」她挣脱了,把手藏在背后。 「已经分居了不是?不过是一道手续,你有困难的话,可以委托律师帮你,我有很不错的律师朋友。」 「学长……」 「别忙着拒绝我,与其做这种以后想起来会后悔的事情,倒不如现在多花点时间考虑。你慢慢想吧,我不会给你压力。」 丢下话,他走了,可是她听了那种话,怎么可能没压力? 她捧着花,慢慢走到捷运站,在看见一个注视她的女孩时,把手上的花塞给她,轻声问:「送给你好吗?」 女孩喜孜孜地捧着花离开。 学长的话,沉甸甸地压在她心头,让她喘不过气。 如果她拒绝的话,是不是将会失去这份工作?答应吗?怎么可能,他们只是朋友啊,而且她留下来的话算什么,如果所有同事都认为,升职是因为她成了学长的女朋友,要她如何自处? 所以她真的要丢掉工作了?她努力了好久的工作啊。 讨厌,如果她没有结婚就好了啦,她和学长就可以一路当好朋友、当工作拍档,讨厌,都是殷政的错,如果她没有老公小孩就没有这些问题。 她在迁怒,李羽蓁自己明白,但她就是生气啊,生气好不容易有所表现,却因为非能力问题必须退出,生气她以为好日子可以一直过下去,殷政却要逼她回到过去,而学长也要逼她表态说明。 她真的好气哦,这辈子她第一份工作、第一份成就、第一件真真正正为自己做的努力就要一笔勾消了,气死! 回到家里,意外地发现殷政接回孩子。 两人对视,然后,他从背后拿出一束玫瑰花。 她看着花,眉头拧了起来,他是笨蛋哦,不知道自己对花粉过敏吗?何况所有的事都是这些花引起的,要是没有它们就好了,气了、呕了、又迁怒了,委屈排山倒海而来,她刷地滑下泪水。 「讨厌,你在做什么啊。」 姜殷政被她的眼泪震住,他做错了吗? 李羽蓁想也不想,抢过那束花扔进垃圾袋里,牢牢地打个结,丢到屋外头去。 「麻烦你带小孩子出去吃饭,我今天很累,不想做菜。」说完,她回到房问,把门锁上。 姜殷政的目光和儿子对上,他轻声说:「我尽力了。」 事实上,他每天都很尽力,但不管使出多少力,都得不到她愿意回到婚姻里的正面回应,也许……不是每件事都可以得到第二次机会,错过了便是错过,再回首已是百年身。 「不对,爸,不是这样的,妈妈只是心情不好,她为什么心情不好,因为……周叔叔今天没送她花……不对,不是这样,应该是,爸,你送错花了,妈妈不爱玫瑰。」穗青越描越黑。 他勉强扯扯嘴角。「如果爱情不在了,送什么东西都是不对的。」 「没有,才不是这样,一定是周叔叔说爸爸的坏话,让妈妈以为爸爸是小人,还是,哦,我有听说过一种药,吃下去会让人心性大变……」 穗勍无力地看着姐姐,这里没有武侠剧在上演。 姜殷政溺爱地揉揉女儿的头发说:「我们先去吃晚饭吧。」 这天晚上,殷政替羽蓁带回晚餐,还买了她最喜欢的蓝莓泡芙放在冰箱里,很可笑,居然要在分居之后,他才晓得她最喜欢的点心是蓝莓泡荚。 晚上十点,李羽蓁从房间里走出来,看见桌上的寿司便当,这是给他准备的?……第一次,他为她准备餐点,但很可惜,她真的没有胃口。 打开冰箱,把寿司冰进去,本来想找冰水喝的,却发现那盒泡荚。 她把泡芙拿出来,上面贴有一张小小的便条纸,写着,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吃一点甜食吧,别饿着肚子上床。 抱住点心盒,第二度,她莫名其妙流泪,但这回,不是因为委屈或心碎,而是满满的、满满的感动。 餐桌上没有鲜花,就算有她也不怕,因为对花粉过敏的人,从来不是她,但她的鼻水流不止、眼泪停下了,她一面吸鼻子、一面对自己说:「我只再坚持最后一项,只要他对我说,我爱你,我马上就搬回家……」 第八章 姜殷政抚抚自己的胃,胃不舒服很多天了,大概是工作压力大。 早先,胃不好的他,有羽蓁反覆叮咛少量多餐,她让他一伸手就有食物可以拿,现在没人盯着,他吃饭的地方只有羽蓁家,加上最近他并没有天天上门讨食物,因此多年胃痛又开始折磨起他。 他减少到羽蓁家的次数了,有时候甚至直接派司机去接送孩子们上下学,他并非被挫折打倒,而是他在认真考虑,假如她的快乐不在他身上,他是否该继续纠缠。 他爱她,这是一个很可怕的发现,在她离开自己、在屋子里渐渐失去她的气味时,他才发现,自己无法离开羽蓁的原因是他爱她。 可惜他已错失良机。 当周同怀的花能逗她开怀,而他的花只能让她流泪;当他只能成为她的负累,而周同怀可以带给她喜悦;当她清楚表达,她喜欢目前的生活,不愿意回到他身边时…… 他郑重考虑,是不是该为自己自私。 上次回英国时,母亲说:「如果你白白错过十五年的时间,你怎能期待三个月、五个月,就让羽蓁回心转意?」 他同意母亲的话,但那个时候他信心满满的想着,如果三个月、五个月不行,他就用接下来的十五年,让她慢慢弄清楚,他对她,当然有爱情。 然而他越来越无法忽略最近在她脸上出现的快意,那是因为周同怀为了追求她而做的努力所造成? 都说恋爱中的女人最美丽,是啊,她从没有像这样美丽过,没有浓妆艳抹、没有昂贵的名牌套装和装饰品,每天,她把头发一扎就上班去,每天,她精神奕奕地谈论着工作上的事情,她的笑,美丽得让他移不开目光! 他真的无法对她眼底的幸福感视若无睹。 周同怀是个可以提供她充足幸福的男人?他的爱情让她时刻快乐? 心,有一点点酸,胃,在造反,他浓浓的眉头紧蹙同时,他的心也难捱。 「爸,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穗青焦急地看着父亲,穗勍说爸爸屈居下风,如果周叔叔追求的方式还是这么猛,爸爸根本没有赢面。连自信满分的穗勍都这么说了,她怎么能不忧心忡仲? 「没事。」他摸摸女儿的头,挤出一个笑容。 穗青拉拉弟弟,在他耳边低语,「我们是不是要想办法扭转奇迹?」 穗勍叹气,有什么办法?这段时间,谁都看得出来,妈妈变快乐了,她说话的时候,眉飞色舞,好像随时随地心情都愉快的不得了。 以前妈妈在爸爸身边的时候,也会笑,只是淡淡的,温柔优雅高贵、符合她身分的微笑,细看的话会发现,多数的时候,妈妈的笑并没有进入眼眸。 是周同怀改变妈妈?他想,是的。在这种情况下,谁都会失去信心。 姜殷政听见女儿的话,拉开两个孩子,郑重说:「穗青、穗勍,大人的事情小孩子不要管,不管以后状况怎样,你们都是我的孩子,照顾你们是爸爸的责任.至于妈妈,不必担心,她很爱你们。」 穗勍看父亲一眼,那个口气……是打算放弃了吗? 姜殷政拍拍他的肩,这个孩子太聪明,要瞒他,困难。 「爸,你觉得自己的事业可以这么成功的主要因素是什么?」 「努力。」 「还有坚持,对不对?」穗勍的言下之意,是希望父亲再坚持下去。姜殷政听得懂。 想了想,他回答,「去年,我和一个国小同学进军美国的服饰业,刚开始很顺利,后来因为某些原因,我和她拆伙,在失去一个能干的合伙人后,服饰公司的利润一季比一季差,几乎要被市场淘汰,我尽力了,但现实仍不尽如人愿,在这个时候,我就必须考虑收手的必要性。」 穗勍静静望着父亲,忖度他的意思。意思是,他尽力了,但现实不如人愿,便必须开始考虑收手的必要性? 「有没有考虑过换一种行销方式、换个新的经理人,我相信,有能力的不会只有之前那个合伙人,只要再度掌握市场脉动,我们还有机会重新回到市场。」他讲的是「我们」,接下来,他不会让父亲孤军奋斗。 姜殷政看着儿子,他聪明早慧得让人惊艳。 「我……再考虑考虑。」 「笨穗勍、笨爸爸,我在担心妈妈和周叔叔,你们干么讨论公司的事啦,啊不然叫穗勍去当新经理好了啊,好烦哦。」她气得一跺脚,快步跑开。 穗勍点头说:「穗青说得对,我有能力帮爸爸。」 他摇头。「大人的事,大人会自己解决,你还是快快乐乐当你的小孩子吧。」 言谈问,他和周同怀错身而过,周同怀从楼上往下走,而殷政和穗勍正要上楼。 姜殷政对他微微点头,他也回自己一个善意招呼,错身后,他们继续上楼,穗青已经先进屋里了,羽蓁等在门口,眼睛红红的,看得出来她刚哭过。 很伤心吗?因为周同怀必须离开,还是因为两个人有了小摩擦?他的存在是不是让她的爱情很尴尬?抑或是,他的追求让她的立场为难? 「你还好吗?」穗勍进屋后,他问。 「我没事。」她欲盖弥彰地挤出一个笑容。 「没事就开心一点,别让自己看起来郁郁不乐。」 过去十几年,她就是这样生活,笑着,却不开心,安份,却不快乐,她当一百分的妻子却找不到幸福,过去几个月的沟通,让他理解,自己是个多么失职的丈夫。 「我没有郁郁不乐。」 「我们都教孩子们不可以说谎,大人要以身作则。」 「我……我没有说谎。」 「你哭过。」他点出事实。 「那是……有一点点不舍,我决定辞职了。」 「为什么?那个工作你做得很好,为什么要辞职?」他有点惊讶。 她摇头,回答一句「有舍有得。」然后笑了笑,这次的笑容好看多了,但他的心重重的、闷闷的,连同他的胃一起抗议。 「进来吧,晚上想吃什么?」她问。 「你问问孩子吧,今天晚上我还有工作。」 「那你要记得吃饭。」这句话说得有点困难,她真希望他可以放下一切,陪在她身旁,听她抱怨、听她唠叨,听她说说心里的不甘愿。 「好,你也一样,快乐一点,我喜欢你开心大笑的样子。」他拍拍她的肩膀。 她点头,他下楼,脚步沉重,他要羽蓁快乐一点,却没办法让自己快乐一点,打开公寓大门,他发现周同怀站在门外等自己。 「谈谈好吗?」周同怀问。 「好。」他也想找他谈谈。 十分钟后,两个人来到附近的咖啡厅。 「如果无法带给她快乐,为什么不放手?」开门见山,周同怀直接问他。 「我希望改善两个人的关系,给孩子一个健康成长的环境。」他不提爱情,他担心这个话题会困扰羽蓁和周同怀之间,如果她已经做了决定的话。 「不要拿穗青、穗勅当借口,他们都长大了,为了那个家,羽蓁已经整整牺牲了十五年,她从不曾为自己快乐过,你不能这么自私,不可以继续用责任感圈绑住她追求幸福的权利。」 「我曾试着给她幸福。」也许,他并没有成功。 「你?你不是一个浪漫的男人,你的眼里只有事业与成就,你给不了一个女人陪伴和专注,幸福这种东西,对不起,我必须说实话,你根本给不起。」 这些话,姜殷政听得很不舒服,却不得不同意对方。 「她辞职了。」周同怀望住他半晌后,迸出这句话。 「我知道。」 「你知不知道两天前,我才升她为正式摄影师,对这份工作,她有冲劲、有想法,她告诉我,自己活到那么多岁,终于真正为自己做一件事。 你一定不知道,一个十八岁的女孩,对这个世界有多少盼望?当时,她不聪明,也没有父母亲在身边提醒,你一开口,暗恋你多年的她,想也不想就投入婚姻。如果你是个疼爱妻子的丈夫就罢了,偏偏你的目光只放在自己的事业上,从没有替她着想过。 好不容易,她下定决心离开你,你却死缠着她,不肯放她追逐自己的人生,你利用孩子阻挠她的脚步,利用责任感逼她妥协,我怀疑,对你而言,她只是个免费、好用的佣人。 我猜,你从来没有爱过她,如果爱她,你会试着替她着想,你会放手让她追求自己的天空,你不会在她即将突破自我的时候,逼她松手。」 长长的一大篇之后,周同怀拿起桌上的饮料,仰头一口喝下。 这些话都是羽蓁对他说的?应该是吧,不然,他怎么会如此忿忿不平、振振有词? 「所以你会爱她,会让她追求自己的人生?」姜殷政问。 就这样?周同怀以为对方会起身,狠狠揍自己一顿,没想到……不是听说在商场上,他是个狠角色? 「对,我会帮她完成梦想,会倾听她的心声,会照顾她、帮助她、扶携她,在她每个脆弱的时刻。我和你不一样,不会用妻子两个字逼得她动弹不得,我会把她的孩子当成自己的,爱他们、宠他们,直到他们愿意接纳我。」 姜殷政点头。「好,我会盯着你完成你说的每句话。至于那个……你猜错了,我是爱她的,非常、非常的爱。」 他嫌恶地推开喝了一口的饮料,不是羽蓁亲手做的东西,他很难勉强自己。 但……又如何呢?往后,羽蓁不在,他终得勉强的。 人事已非,炽心成灰,未来他只能在回忆中沉沦颓废,爱情这东西,他啊,始终学不会。 不再多话,他起身,离开咖啡厅。 这天晚上,李羽蓁打电话给他,问他有没有吃饭,如果没吃的话,她可以帮他做宵夜,看他要过来,还是请司机来带回去。 没想到,电话里,他的语调清冷,淡漠道:「羽蓁,我们离婚吧。」 然后,她傻了。 第二天清晨,来接穗青、穗勍上课的不是姜殷政,而是他派来的司机。第二天下午,接他们回家的还是司机。 李羽蓁没对孩子说什么,她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因此司机把孩子带回家后,只好又带他们出门吃过晚餐,才回去向姜殷政报告。 穗青的第六感告诉她,事情大条了,于是主动打电话给爸爸,爸爸也没有多说,只推说自己忙。而穗勍敲开母亲的房门,只看见她一张惨白的脸,他坐在旁边陪了她好一阵,她不开口,他没辙。 之后,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爸爸都没有出现,而妈妈渐渐恢复正常,她装出一张笑脸对着他们说:「放心,妈妈一定会努力把你们养大。」 谁都看得出那个笑,很勉强。 然后,她又开始找工作,疯狂的找、拼命的找,好像非用掉自己每分精力不可。 第五天是星期六,穗勍在妈妈出门后,就带着穗青离开家门。 十点,李羽蓁接到穗青的电话,穗青在电话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哭得连话都说不清楚,只隐约听得懂两个姐弟正在医院。 医院?她吓呆了,等不及面试,她冲到马路上,拦下一部计程车,她的心脏吊在嗓子口,紧闭的牙关咬破了下唇,顾不得痛,她身上的两块肉正在医院里啊。 穗青一看见妈妈,就奔进她怀里放声大哭,而穗勍一语不发,只是锁着眉头。 「怎么了、怎么了?你们到底怎么了?为什么在这里?哪里受伤了,快告诉我!」她急急忙忙说了一大串没有意义的话。 「不是我们,是爸爸啦……」说完,穗青又哽咽得说不出话。 「爸爸?穗勍,你来说。 「爸爸……」他的拳头紧了紧,手臂青筋外露。他咬咬上唇,说:「爸爸的胃,医生说……三个月……」 三个月?只剩下三个月的生命?胃?胃癌?是这样吗?她站不稳、踉跄几步。 所以他松口离婚,所以他不要继续把爱情端到她面前?因为,生命只剩下三个月,他当然要把握时间,安顿一切?所以他要还她自由,要安顿爸妈和孩子,要把公司交代给专业人…… 天呐、天呐,她早知道他的胃不好,怎不催他早一点做彻底检查;她明知道他压力大,她还闹脾气离家出走,让他雪上加霜;她明知道,不是她做的菜,他就是吃不多,她干么去工作?他都解释了刘忆婷的事,她干么不原谅他,干么不乖乖回去、继续照顾他? 都是她害的,才让他在短短半年内,病情加剧;都是她爱耍脾气,让他公事家事两头烧,才烧坏了他的身体;都是她这个不称职的妻子,自私地想拥有自己的天空,放任丈夫…… 和穗青一样,泪水模糊她的视线,她控制不了它们的流速,控制不了自己满肚子的懊悔,她真的真的希望时间重来一遍,那么,她愿意、真的愿意,再次为他将就自己。 打开病房的门,她看着吊着点滴的他还在卖力工作,他要充份利用最后三个月吗?他非要把事情做完美才行吗?都生病的人了,管那些做什么,钱财不过是身外物,有什么了不起。 她一面哭、一面走向他,她抽走他手上的文件.丢到旁边的桌上。 「怎么哭了?」姜殷政问得好心疼。 那个男人不是说要给她快乐、给她幸福、陪她完成梦想的吗?怎么才几天,他就让她哭得说不出话。 他叹气,拉她坐在自己身边,可她一坐下马上投入他怀里,紧紧地圈住他的腰际。 舍不得,她的泪水酸蚀他的心,要不是他还在吊点滴,他一定要下床,去把那个周同怀揍个半死。 「没事了,我在这里,不哭。」他轻拍她的背,轻轻顺着她的长发,认真想来,这是他第一次安慰她的泪水,从认识到现在。 「我有很多话要告诉你。」她哽咽道。 「好,你不哭,慢慢说,我会认真听。」 「我爱你,从很小的时候就爱你,可你不理我,好像我是一只苍蝇,我想,你一定很介意我分走爸妈对你的爱。」 「我没有,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向一个小女生表达我的欢迎,在爸妈决定收养你之前,我们开过家庭会议,我是投赞成票的。」姜殷政轻笑,没想到自己总是在她面前表错情。 什么?她坐起身,看他一眼。 他郑重地点了头,表示自己没有说谎,于是,他惹出她的笑靥。 但下一刻,她想起他的病情,眼泪滑出眼眶,又哭又笑,大女人在爱情面前仍然幼稚万分。 再次抱住他,她不好意思对着他的眼睛说话,只好对着他的胸口说,那里,有一颗心脏,心脏是仁慈的器官,它会原谅她的愚笨。 「我暗恋你,暗恋很多年,同学要我传情书,我气在肚子里面却不好意思拒绝,你的学妹找上门,说她是你的女朋友,我很嫉妒,可又不能说什么,直到你要我送客,还告诉我以后不要乱放人进门,你不晓得,那天我有多乐。姜殷政,我好爱你。」 真那么爱他吗?他还以为她同意结婚是为了报恩,嘴角向上掀扬,心情好得让他不介意在门口偷听的小脑袋。 「然后呢?」他喜欢她回忆往事。 「你提议要结婚,我想都不想就立刻答应,那个晚上,我高兴得睡不着,我幻想着我们两个人的婚后生活,幻想我们在床上亲亲抱抱加翻滚……」 他轻咳两声,因为门外有未成年少年。. 她停下话,坐起身,焦虑问:「我弄痛你了吗?」 「没事,你继续说、我听。」 他拍拍床边,身子挪了挪,伸出手臂,暗示得很用力,她吸吸鼻子,脱掉鞋子上床,他拉开棉被,把她纳入自己怀里。 「我说到哪里?」 「说到你对我们的……婚姻生活有期望。」 「对啊,可是幻想一下就破灭,从结婚第一天开始。没有美美的婚纱、没有请很多人到五星级饭店大吃大喝,也没有让人脸红心跳的蜜月旅行,登记过后,你就一头栽入工作。」 「是我不对,那时候公司正面临转型,如果依照爸爸的老方法进行,公司早晚要倒闭,而且那个时候我太年轻,公司里的元老一直在扯我后腿、使暗招,我不得不全力以赴。」 「真的吗,你为什么不告诉我?要是早点知道,我一定会帮你,不会乱埋怨。」 「我的错,我不习惯对别人坦承心事。」 「你就是这样,什么压力都自己扛,才会把身体弄坏掉。」 「我知道。」所以,他试着改变中。「再继续说好不好?我喜欢听你讲话。」 她笑了,因为她终于把他训练得喜欢听自己讲话,这是不是生病的好处?让他可以缓下脚步,听听身边人的关心? 可想到他的病,她又忍不住落泪。 「乖,不哭,说话给我听,好不好?」他不晓得自己会用这样的语调对人说话,不晓得爱上一个人,自己会在不知不觉间为对方改变。 她吸吸鼻子,继续说:「我拼了命的想当好姜太太,我看很多资料,我上网查如何当个称职的贵妇,我想让你有面子,想让你因为我而过得舒适,我做得很努力,你都没有夸奖我,就算不夸奖,多少挤出一点时间和我聊聊天也好啊,可是没有!半点都没有,就连穗青穗勅出生,我受那么多苦,你都没有亲亲我、抱抱我,告诉我,亲爱的老婆,谢谢你、辛苦你了。」 点头,他搂紧她、亲亲她,低声对她说:「亲爱的老婆,谢谢你为我做的,辛苦你了。」 「知道错就好。后来孩子慢慢长大,他们上幼稚园后,我开始有空闲的时间,你的事业也越做越稳,我怀疑,自己是不是只能当个煮三餐的厨娘?再然后,爸妈要去英国了,孩子们有自己的朋友,空巢期的烦恼提早报到,而和你有关的绯闻一件件出现,我对自己越来越没有自信,那些女人都那么聪明美丽年轻,又都是有阅历的,你和她们……一定更有话说吧。」 「她们是不是聪明美丽年轻,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你应该知道,我是个负责任的男人。」 「我就怕这一点.」 「怕男人负责任?说不通。」所有的女人,不都想挑负责任的男人? 「我希望你是因为爱我而留下,而不是为了责任而勉强自己。一个让我搞不懂他到底爱不爱我的丈夫,让我很辛苦,但再辛苦我都可以忍受,那是为什么?因为我爱你啊。所以你亲口告诉我,你和刘忆婷是真的,我就决定放手了,因为,我爱你,不愿意你为了责任而屈就。」 是这样啊,不是因为生气愤怒,不是因为嫉妒,而是和他的理由一样,爱他,便放手。 心甜,心暖,悸动在胸口一阵阵跳跃,这样的女人,教他如何不爱? 「我当然爱你,除了你。我无法忍受其他女人靠近,我不知道那些绯闻是怎么传出来的,但她们靠近,我就会鼻子过敏,如果手边有扫把,我会在身边划出安全范围,不让她们逾越。 我当然爱你,你在,我才会觉得舒心,你不在,我连睡眠都有障碍。这段时间,我的工作压力减少,但躺在床上,却怎么都睡不着,所有的食物勾不起我的食欲,我只有在你面前才有本事放松。」 就是这样吃不好、睡不香,病情才会来势汹汹? 想到穗勍口里的三个月,她忍不住鼻酸,笨蛋,他明明爱你,你却因为自己的缺乏自信拖累他的身体,笨蛋,你想听「我爱你」三个字,直接杀到他面前,逼他说出来不就行。 「这些话,你应该早一点告诉我啊。」 「周同怀很会说笑话、逗你开心,相形之下,我连把你追回来都不会,何况我已经勉强了你十五年,怎么能够再逼你为我妥协未来的十五、三十年? 「我舍不得你的笑颜因为我而消失,舍不得消灭你的幸福,如果他是你快乐的泉源,我愿意放手。和你一样,因为爱,我不要你屈就。」 「等等……谁告诉你,周同怀是我的快乐泉源?」 「不是吗?你最近笑口常开,谈到摄影工作时,神采奕奕……」 她打断他的话。 「当然不是,我高兴是因为你终于愿意和我谈心,我们各自聊着自己的工作,聊小孩、聊未来,我们之间有了沟通啊。 和你走在清境农场的大草原时,我感受到爱情的浪漫;在英国,只是一支两块钱的冰淇淋,让我甜了唇舌、甜了眼睛;在夜里,淡淡的迷迭香气中,你告诉我,你不想再做个遗忘家庭的失败男人……你说,我不应该为了这些事情感到幸福快乐吗?」 他又误解了?现在他懂了,彻底懂了,他懂得沟通是多么重要的事,凡是夫妻,再忙都要空出大片时间来谈心。 「所以我做的那些……已经是爱情的范围?」 「对。」 「那周同怀呢?」 「他是学长、是上司、是朋友,也许有个擅长说话的朋友,可以让人觉得轻松,但我不懂,他和我的快乐有什么关联?」 「对不起,是我弄错。可是我送你的花、你不要,周同怀的花你却当宝,那天我看见你眼睛红红的,再加上和周同怀的对话……」 「你笨啊,有人送花给我,我当然高兴,但两三天后过去,你和穗勍被满屋子花香弄得鼻水直流,我当然不要花啊。至于眼睛红红,那天我辞职了,我很舍不得那份工作。可又不能不辞,因为我觉得学长对我的感觉不像朋友,而且我已经决定……哎呀,不重要,重要的是,学长和你对话?你们什么时候对话,我怎么不知道?你们说了些什么?」 「他要我放手,如果我给不了你快乐的话。」 天,她急了,她才不要他放手。 「谁说你给不了我快乐?谁给他权利让他对你说那些话?不对、不可以……话要说清楚,我不要你误会我,像我误会刘忆婷那样。」 说着,她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寻找联络人名单,按下拨出键…… 「学长,你对我丈夫说了什么啊?谁说他给不了我快乐,有他在,我才会快乐啊,他不在,我连快乐是什么都不认得。 他对我很好,也许以前不说出口,但他改啦,以后我们再也不会把心事藏在心里头,就算惹对方不高兴,也要把话说清楚、讲明白,我们再不要误解对方,我们要把握未来每一分钟。 学长,谢谢你这段时间的关心,但我还是要把话说清楚,我真的很爱我的丈夫,我们要同欢乐、共患难,我们谁也离不开谁。」 她没给对方开口的机会,劈哩啪啦一大段,把话通通「说清楚、讲明白」。 结束通话,她怒气冲冲转头,「你是因为他的话,才决定和我离婚?」 「对,我以为自己给不了你快乐,以为你的快乐来自于他,我不是君子不想成人之美,我也不是个轻易服输的男人,但是我爱你,我愿意为了你的幸福放开手。」 「笨蛋,我还以为你很聪明,怎么会看不出来我的转变是因为你?」她气死了,别人几句话他就要跟她闹离婚,那她多没有保障啊。 「你始终不肯松口再当一次姜太太,我只能猜测,我们之间已经过去。」 他的话让她的脸爆红,理直气壮顿时变得心虚。 「没关系,不想当就不当,你不要再咬唇。都受伤了。」他心疼地压压她的下唇。 他越是这样,她越心虚。她弱了声势,没有对学长说话时的咄咄逼人。 「对不起,我不肯搬回去,是因为害怕变成「姜太太」之后,这段时间的「优惠专案」会消失不见,我喜欢工作、喜欢你陪我、喜欢和你一起在厨房、喜欢你听我抱怨,我不想过以前的生活。」 「我懂了。你放心,这些优惠专案不会因你当回为姜太太而有所更动,还会增加更多的附案。」 「比方?」 「比方我打算把后面那块地买下来,盖一个花房,因为你「爱死了鲜花」。」 「可是你和穗勍会对鲜花过敏。」 「我们可以去做减敏治疗。再比方。我打算为你成立一家摄影公司,聘一组专业的经营人才,你只要负责拍照就可以。」 「你要让我工作?」 「当然,我也要你享受工作的成就,就像我享受到的一样。」 「谢谢你。」 「不客气。我还要给你一个大大的婚礼,白马、玫瑰花门、古堡……你觉得我们到英国办好不好?」 「好。」她越听越感动,忍不住痛哭流涕。「不管你还能活几个月,我都要嫁给你,再当一次姜太太。」说完,她扑上他的胸口,泪如雨下。 「活几个月?什么意思?」 李羽蓁哭到无法解释,他看看门口那两张畏罪的小脸,大约猜出什么,难怪她这么激动,他轻拍她的背,冷冷地下达命令,「姜穗青、姜穗勍,你们给我进来。」 穗青还没走到病床前,先扯起嗓子,急急地说:「不是我,是穗勍骗妈妈,爸爸得到胃癌剩下三个月的寿命。」 什么?李羽蓁止住泪水,坐起身,错愕地看着一对儿女,那个……不是真的? 是穗勍骗人?害她以为没时间了,害她把满肚子话连组织 都没有,就通通倒出来? 她、她……好丢脸……「哪里有洞啊?彗星有没有要撞地球啦?2012年要不要提早来报到? 「姜穗勍!你好可恶。」难得地,她对儿子大吼。 「妈,你仔细想清楚,我是不是说:爸爸的胃……医生说……三个月……我没说谎,医生的确说爸的病要长期吃药,至少要三个月。」 「你、你……」 可是他的表情和吞吞吐吐的语气,明明就是要人误解嘛。 「如果妈妈希望爸真的得胃癌的话,很简单,你就不要回去当姜太太,以他自我虐待的方式,不出三年,你就可以从医生那里得到这个消息。」他说完,酷酷地看了爸妈一眼、酷酷地双手横胸、酷酷地背靠在墙壁上,看好戏。 「好、好、好可恶,姜殷政,你儿子欺负我。」李羽蓁气到结巴,拳头猛捶棉被。 「没关系,他就是好日子过太多,我们惩罚他,把他送去英国念男子寄宿学校。」 真的吗?可以吗?太感激了,从此他不必和姜穗青在同一个班上、忍受她的愚蠢,兴奋攀上穗勍的脸,他要马上回去整理行李,但……为了爸爸的英明仁武,他决定再帮爸一个忙。 「爸,如果我是你,我会请强森叔叔和周叔叔一起到城堡帮你们拍婚纱照,第一,让他见证我们家的,「实力」,教会他什么叫作云泥之别。第二,让他看看姜家是如何「以德报怨」,对待挑拨离间的小人。第三,他的拍照技术还行,但对上强森叔叔……到时毒舌媒体不知道会怎么批评两个人的拍照技术?」说完,他挥挥手走出病房。 强森?那位知名的摄影大师?这个有仇必报的儿子,谁得罪他谁倒霉。 在李羽蓁觉得儿子太恶毒时,姜殷政却微点头,对于儿子的提议感到相当满意。 穗青嘟起嘴,说:「我早就说过吧,他奸诈、阴险、卑鄙、虚伪。」话是这么说,她还是赶紧追到弟弟背后,继续当他的跟屁虫。 病房里,夫妻相视一笑,李羽蓁说:「我还要再生个儿子,生正常一点的。」 姜殷政没回答,因为……他的儿子很正常啊。 搂住妻子,他说:「我累了。」 「好,我陪你睡。」 满足喟叹,他知道,今天自己将终结半年多来的失眠。 —本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