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役天子 上》 第一章 【第一章】 还是天寒地冻的二月天,天色尚未露白,某户人家的高墙上竟探出了一颗小头来。 圆圆的脸儿上嵌着大大的眼睛,挺挺的鼻子不是小巧的嘴儿,这不是个精雕细琢的小人儿吗? 可这么冷的天,谁不是抱着毯子缩在床上,能窝多久就窝多久,这小家伙居然天未亮就出来吹寒风,而且还爬上了高墙,这墙足足有三个她叠起来这么高,她是怎么上去的啊? 就瞧她灵动的大眼儿往下瞄。「小菊儿,我顺利上来了,换你了。」天气冷,她压低声音一开口,四周立即染上一层白雾。她催促自个儿的小婢女快点跟着爬上来,再迟些府里的人就都醒来活动,届时她想出门可就难了。 小菊儿的脸冻得发紫,露出一副为难害怕的样子。 「小姐……好高啊……我怕……」瞧着仿佛像天一样高的围墙,还没抬腿往上爬,腿就先软了,更何况爬上去后,还得再由另一头爬下墙,万一摔下来……她光想就快吓死了! 水灵的大眼瞪向小婢女,「没什么好怕的,你若再不上来,我就丢下你不管了哦,回头爹找不到我,你等着被爹找麻烦去!」她恐吓也婢女说。 想起老爷生起气来提着大嗓门咆哮的样子,小菊儿双腿顿时生出力气,开始奋力往上爬,只是一到墙顶帮着小主子将梯子往另一头搬后,眼儿往下一看,双腿又开始软趴趴,连头都晕了。 「小姐……您非得这时候山去吗?过两天等解禁时再出门——」 「等过两天老婆婆就饿死啦,你别罗唆!」小主了敲着小婢女的脑门说。 「可是……外头这会儿正在锁城当中,您现在出去老爷会急死的。」小菊儿瞄着墙下,心脏怦怦跳,极力劝阻着小主子的不法行为。 「我们只是为老婆婆送食物去,只要动作够快,说不定等我们回来,府里还没人发现我们出去过。」她摸摸背在两人身上的包袱,里头装的是她由厨房里搜刮出来的馒头跟肉干。 这些应该够老婆婆吃上个七、八日,希望到那时候城里的戒严就能解除,她就可以顺利再为老婆婆送食物过去。 「小姐……但外头还有一堆官兵在搜城,万二这时被逮到锁城期间还敢外出,这会连累老爷的。」小菊儿不死心的力劝小主子。 「你真的很罗唆啊,如果怕了就留下,把你身上的包袱给我,我一个人去就行了。」她说着动手要解下小婢女身上的包袱。 忽而,她听见不远处有脚步声接近。 「不好,一定是园丁李伯起床干活,来不及了,小菊儿,我很快就会回来,你千万别告诉别人我上哪去了,知道吗?交代完,来不及解下小婢女身上的东西,也顾不了她着急的掉洞,便见一个俐落的身影风风火火韵爬下梯子,一溜烟就消失在围墙边了。 以十四岁的年纪而言,她算是矮小的,在无人可外出的锁城期间,安然的穿梭在街道上,一路躲躲藏藏的过了几条街还没教人发现。 小菊儿担心的可没错,万一被逮,身为京城的副尉,协助京城锁城的爹可就尴尬了。 所以她一定得小心,千万不能被发现,让爹惹上麻烦! 她要送食物的对象是一位孤苦无依的老妇,平日老婆婆在街上卖糖葫芦维生,她每次上街总要吃上一串老婆婆做的糖葫芦才能满足。 可是她前一阵子上街时却发现老婆婆消失了,一问之下才知她不慎摔跤,连着好几天下不了床,她赶去探视之后,发现老婆婆伤得很重,而且身旁竟连一个亲人也没有,也没人照顾她,于是她花钱帮老婆婆请来大夫医治,并定期带食物去探望她,才打算再帮她带些吃食过去的,谁知就传出京城紧急锁城的消息,所有人都得紧闭门户不得外出。 而且连着两天都有官兵挨家挨户的上门搜查,因为她的爹是负责这次搜查的官员之一,所以她听说了这事。 后来她问过爹为什么皇上要这么大规模的锁城搜索,到底要找的是什么? 可爹也只是支支吾吾的要她别多问,还千叮咛万嘱咐的告诫她,这段时间千万别外出惹祸,否则一不小心会杀头的。 她心里虽惊讶,也知晓这次的锁城非比寻常,此时出门实在不妥,但眼看老婆婆已经两天没东西吃了,锁城又不知要持续到什么时候,说不定等皇上宣布解除禁令时,老婆婆已经活活饿死了,所以她才决定要冒险走这一趟。 就快到了,只要越过前面的小桥,老婆婆住的小茅屋就到了,眼看小屋子就在眼前,她不禁稍稍松了一口气。只要放下食物,她立刻就得走,再不回去,小菊儿在盛怒的爹面前铁定会吓掉了魂。 就在上桥前,突地,桥上出现了一堆神情凝重的官兵,她惊得赶紧缩回身子,往身侧的小巷躲。可那群官兵怎么也往巷子里来了,莫非是发现了她的身影? 她这一急,更往巷子深处去,发现巷子里竟还接着数条昏暗的小巷子。 这要往哪去好?不留神可是会迷路的……正焦急着,耳边听见官兵们逼近的脚步声,她一咬牙。不管了!随便选了条暗巷,死命的往里头跑,她绝不能被抓到,不然不仅老婆婆没了食物,就连爹也惨了。 她就这么卯足劲的在巷子里瞎窜,等跑了一阵子后,才发现自个儿似乎闯进了一处死胡同了。 「这是哪啊?」她愣了愣,不过好在没再听见后头有脚步声跟来了。 她大口喘着气,瞧着这死巷,四周全是高墙围住,当中只有一口老井在中间,而她奔进来的人口也只是一条小缝,天啊,她刚是怎么跑到这来的? 「是谁来了?」 这时她竟听见有人说话? 她吓了一跳,赶紧四处看了一下。见鬼了,根本没人! 她全身发毛,正拔腿想跑—— 「是要杀我的人,还是要救我的人?」带着些许空远的声音又传出,只是这次声音的方向比较明确了,是从井底传来的。 她一惊,有些害怕,但抵不过心中的好奇,转身走近死巷里唯一的一口井边,往下探去。 「有人在里头吗?」她隐含着丝丝恐惧出声问。这井瞧来干涸己久,竟藏了个人在井底? 井里的人沉默了一会才开口回道:「你的声音听来像是个小孩子?」 这人好没礼貌,一出声居然质疑她是个小鬼? 「你的声音听起来也像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娃儿!」她都十四岁了,明年就及笄了,虽然个子是矮了点,但还不至于被当成小孩吧!她不高兴的回呛他。 井里的人听了她的话后,传出几声低低的笑声。 「喂,你在里头做什么?你是怎么下去的?」这轻润的笑声她听了却不觉得刺耳,反而还好奇的问。 「我是自个儿跳下来的,但这会儿却上不去了,你能帮帮我吗?」他拜托道。 有人这么傻的自个儿跳井? 不对,他方才问过她是不是来杀他的人,莫非他是被逼跳井的?不然,谁会傻得这么做? 「好啊,但你得告诉我,该怎么帮你上来。」听他的声音可能年纪与她差不多大,顶多大一些,应该不会是什么作奸犯科的人,被困在井里头挺惨的,她同情心泛滥,立刻答应。 第二章 「你能去帮我找人求救吗?」他问。 她站在井边露出为难的神情。「可能没办法,这会儿外头正在锁城,我是偷溜出府的,不方便找人来救你。」她现在出去不是自投罗网吗?不成的! 「锁城?」他沉吟着道,莫非…… 「除了找人求救外,还有其他方法吗?」她语带歉意的问。 「……帮我找条绳子吧。」他沉默了会儿说。 「好,我晓得了。」用绳子拉他起来,这没问题。 她转头寻找四周有无绳索之类的东西,还真是巧得很,地上恰巧就躺着一条绳子。 她拿起绳子一瞧,心里胡乱猜测,这八成就是逼他跳井的人留下的,说不定那人正绑着绳子要下去追杀他,可是不知为何临时改变了主意,就留下了这条绳子在井边…… 「我找到绳子了!」她捡起绳子往井里抛。「接到没?」她对着井内大声问。 「我接到绳子了,可是你拉得动我吗?」他疑心的问。 「少瞧不起我,我力气可是很大的!」她不甘示弱的说。 井中又传来那低低的笑声了,她心想,这人还真爱笑呢!明明不以为然还笑得出来? 「我是说真的,我的力气不小,而且就算你不相信我也没办法了,因为这附近连一棵树也没有,完全没有地方可以固定绳子让你上来。」 「那好吧,你拉我试试。」他的语气听来有点不放心,,又不得不妥协。 「放心吧,我年纪说不定此你还大,拉得动你的!」她腰上缠上一圈绳子,两手握紧粗绳,双脚站好马步,打算一鼓作气将人拉上来。 但是—— 「喝——唔唔……咿……呀……咿咿……呀呀……啊!」 转瞬间,她感觉到一股大力袭来,她一阵咿咿呀呀大叫后,眼冒金星的陷入一片昏天暗地之中。 「你还好吧?」 奇怪了,这声音怎么近到好像就在耳边? 「你……」 「对不起……你跟我一起了。」 「一起了?」她感觉身不好像有个温暖的躯体垫着,伸手摸摸,自个儿竟然跌进某人的胸膛里了。「一起在井底了!」她大叫。 完了,她也跟着摔进井底了! 「你待在这井里几天了?」在她贡献出要给老婆婆的食物后,好奇的问。 见他东着黑发,身上的白袍衣料是高级织锦制成的,明明应该是多日未进食,饥肠辘辘,吃起东西却还是斯斯文文的,果然是富贵人家的公子,才能在这样狼狈的情况下,依然气度矜贵。 她已问清楚他为什么会被困在这井里,原来他是大户人家的长公子,被不明人生绑来要杀害,幸亏他命大,跳入这口枯井中,才逃过死劫。 而且这小子年纪居然还大上她四岁,两人缩在狭小的井内,瞧见对方的体格几乎是自个儿的一倍大,难怪她会反被他拉进井里来了,这只能说他当初的顾虑是对的,她真的很自不量力! 「三天了。」他一面撕着馒头,再慢条斯理的送进嘴里,那姿态优雅高贵得很欠扁。 「三天?那不就是皇上开始下令锁城的时候?」 「原来锁城了,难怪……」 「你晓得皇上为什么下令锁城?」她讶然于他的态度。 他微笑起来,那模样还真是好看,就像春日里温暖的阳光,可现在明明就是太冷天,这会儿还是在阴冷的井底啊,但为什么面对他的笑容,她却暖得全身舒畅? 「大概、可能知晓吧。」他模棱两可的回答。 她蹙着眉。「你回答得很不干脆耶,什么叫做大概、可能,到底是知晓还不知晓?」 他又笑了,在昏暗的井底中,只有井口的微光透入,瞧着他眉宇之间流漾着的温雅神采,竟是如此高雅出尘。 她一愣,对上他那双笑吟吟的漆黑眼眸,心头居然乱糟糟的怦跳起来。 「喂,你别笑了!」她冲口而出。 这下换他愣住了,嘴角上的笑容跟着僵在脸上,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好生尴尬。 她见了反而噗哧笑出声,忍不住动手捏上他的脸颊,他仿佛更吃惊了,好似没想到居然有人敢对他动手…… 「你笑起来很好看,但是我不喜欢,太勾惑人心了!」 他眼眸又重新出现了蒙蒙笑意,唇角微微一动,又往上勾了。 「叫你别笑,你又笑,真是不听话!」莫名其妙地,她又动气了。 少年眨了眨柔和亲切的眼,那神态宛若夏日的湖水,让人光看着就有种舒适的感觉。 她望着他,纤细的指头再次伸向他,明知她又想造次,但他没躲,依然噙着笑任她在他脸上捏得变形。 这回她使的力稍大些,让他有些吃痛,可是他笑容还是没减,这反教她不好意思了,顿觉自个儿是在无理取闹,怎么叫人家不要笑呢,真是不明所以的要求! 「算……算了,你要笑便笑吧,我不与你计较了!」明明是自己任性,也不知该怎么认错,就……就只好自个儿找台阶下了。 他嘴角依旧挂着柔和的笑。「谢谢你的大人大量了。」他打趣的道。 她抿着嘴,心想,这人虽然出身大户,但脾气挺好,一点儿也没有公子哥的,富贵骄气。 「这会儿咱们都困在这里了,你打算怎么办?」她不自在的转了话题问。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期待我的家丁能赶紧找到我,不过真对不起,没想到连累你了。」他满腹歉意的说。 她露齿一笑。「没关系,相信只要等到锁城令解除,你的家丁很快就能寻来,我想我爹也会急着来找我的。」她揣测他的家人之所以没能立即寻来,是因为锁城的关系,只要一解禁,很快就会有人来救他们了。 他眼眸一闪,神色难解。「嗯……」 她毕竟年纪轻,也没深思他的脸色变化,迳自拿出包袱里的肉干递给他。「多吃些,饿了那么多天,吃饱点吧!」 可他没有接过肉干,只是摇着头。「省点吃吧,万一吃完了还等不到救兵,咱们两人可是会饿死的。」他笑着提醒。 「啊!还是你想得远,也不知咱们会被困几天,这些粮食顶多够咱们吃上两天而已,之后没了食物就惨了!」早知如此,不管如何也要带走小菊儿身上的那包食物。 她懊恼不己,抬眼见他神情还是那么样的从容淡定,这家伙真是不简单,堪称处变不惊,要是她一个人在这枯井里待上这么多天都没人来搭救,早就哭翻天了,难得他还能这么镇定。 然而他的这份冷静也感染了她,让她似乎不怎么害怕万一没人来相救的下场了。 「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他盘腿坐着,笑着凝视她问。 「我姓高,单名一个月字。」 「高月,好名,高挂星空的明月,你爹是要你成为清华如月的人儿吗?」他赞问。 她扬唇一笑。「你想得可真美,我爹给我取名时,可没这么多心眼,只因我是秋夜里出生的娃儿,所以指着天上的月亮,随便取的。」她没好气的说道。 「是这样的吗?」他闷笑着,这回可不敢笑得太明显,以免又惹人怒。 她睨他一眼。「不用憋笑,我爹是武官,肚子里没什么文采的,你要笑尽管笑吧!」她一副认命无所谓的样子。 第三章 「武官,姓高?不会刚好是在京城任副尉的高琼松大人吧?」他讶异的问。 「你知道我爹?」她也很吃惊。 他颔首。「听过,他可是一名武艺高强的武将,京城武官没人不佩服他的。」 听到父亲被称赞,她展颜笑了。 「爹的名声倒是响亮,就是官运不佳,当了十年的副尉还是升不上去,与他同期的武官个个的官位都比他高了。」 他点了点头,是听说过这位七品武官脾气不好,说话嗓门大,经常得罪人,尽管以他的资历早该升上去了,无奈至今还是原地踏步,做他的万年副尉。「你爹可有抱怨朝廷待他不公吗?」 「没,我爹认命得很,对升官之事压根已经死心了,他只在乎那些跟着他的兄弟们生活过不过得下去,是个很让人担心的老爹。」 「你是在替他叫屈吗?」 「我?你误会我刚才的话了,」她侧着首看他。「我才不是因为他升不了官而担心,我是为他的坏脾气而担心,尤其他那大嗓门,总是教第一次见他的人吓个半死,以为他张口要吃人!」 「他嗓门真有那么吓人?」他好笑的问。 「你没遇过,下次遇见你就知道了。」她摆手的说。 「喔?下次有机会我会注意一下的……」他呢喃自语起来。 「喂,我今晨起得早,这会儿有点犯困了,既然一时半刻出不去,我就先歇一会,有状况你赶紧唤我。」她一面说,一面打着呵欠。 「好……」发现一颗小脑袋已经摇摇晃晃的倒在他的腿上,他先是一阵讶然,接着渐渐绽出一抹淡笑。这小丫头……胆子还真大…… 高月双腿跪在地上,小脑袋被父亲紧紧压低,都贴到地面上了,稍稍用力吸一口气,就能把地上的泥给吸起。 可尽管如此,她也不敢乱动,因为此刻不只她,地上还跪满了至少上百人,这些人全是京城大官,来头一个比一个大,她爹在这里头算是排在末尾的,因此她跟着爹跪在这群人的最外圈。 她头叩在地上,努力回想起一刻钟前的种种,正当她在井里睡得四仰八叉时,井内突然大亮,她被烛火的亮光照醒,一睁眼居然看见穿着皇家禁卫衣饰的男子腰间绑着绳索凌空而降,那高挂在半空中的样子,瞧起来诡魅至极。 以为撞鬼了,吓得她一动也不敢动,直到那人对着她枕在头下的人行礼,她这才收拾了心惊,确定他不是鬼魂。 少年对那人挥了手,那人如获恩典似的拎她起来,她以为他要先救她出去,哪知竟是将她拎起后说了一声?「失礼了。」然后就将她丢在—旁,转而恭敬的抱起少年,朝上头吹了一声口哨。 接着,这两人都出了井,久久后,她好像才被人想起,方才出现的那人才又不到井底,粗手粗脚的拎了她的后领,把她领出井外。 这之后,她所见到的便是一票人黑压压跪了一地,连爹也跪在其中,见了她后愕然的大吃一惊,也不及细间她原由,粗红着脖子赶忙将她带到身边,压着她的头,跟着众人高喊,「臣等救驾来迟,请太子恕罪!」 随着这震耳欲聋的请罪声传进耳里,高月这才知晓原来与她在井里受困多日的人是当今皇太子—— 她当场吓出一身冷汗,可这会令她心惊的还不只身份这件事,还有…… 她情不自禁忆起这几日来自个儿放肆的捏过他的脸颊、胡乱枕在他腿上睡觉、骂过他笑容勾人,像黄鼠狼…… 完了,她如此大不敬,以天朝律法,件件都能治罪,就算被论罪砍头也不意外。 她头皮发麻,身子不颤也难! 「尔等已经尽心在寻我了,本太子遇刺被困也不是你们的错,都起来吧。」太子温声的说。 众人用着无比感激的表情感恩太子的体恤,但却仍跪在地上不敢马上起身,唯有一个人傻傻地站了起来,她这一直起身,才发现竟只有自己一人「鹤立鸡群」,就连爹都还跪着不敢起呢,其他人则是纷纷朝她露出不以为然的嗤笑神情,她这才发窘的赶紧要再跪回去。 屈腿前,她瞥了前方一眼,那立于最前端的高贵少年也正瞧着她,嘴角依旧含笑,笑容中带着一丝调笑,她一怔,只顾着赧红双颊,竟忘了自个儿还站着,高琼松见状,直冒冷汗的拉着女儿急忙跪回原位。 头叩回地上后,她立即懊恼起来。太子大概是在笑她鲁直没见过世面吧,可她怎懂得官场那些个小肚鸡肠的矫情做作? 一定要在主上面前装得唯诺不安,才能显得自个儿的恭顺忠心,且,在上位者喊起,也不见得就是要你起,这只是口头上说说,谁要真敢起,反而拂了主上的心意。 她偷觎爹一眼,爹毕竟也在官场打滚了几十年,这点基本常识还是懂的,反倒是她,这回脸是丢大了。 闹了笑话,她连耳根子都红了,跪在地上也听不下去太子后来又对众人说了些什么,这次大伙就都惶惶恐恐的起身了,唯有她,还窝在地上实在不想爬起来。 这次可没人理她了,就连爹都由她去跪着,自个儿垂首站在一旁,莫非也是嫌她方才太丢脸了,不敢认亲? 不久太子要回宫了,众人再度跪地恭送,可就在太子跨了几步路后,蓦地顿下脚步,问了身旁人几句,然后回过身来问道:「谁是高琼松?」 突然被点到名,高琼松吓了一跳。「呃……臣,正是高琼松。」他一开口,中气十足,震得众人耳膜都要破裂,不少人立即对他蹙眉,他当没看见,只盯着问他的太子,等着太子的吩咐。 太子倒没被他的声音吓到,可能是因为早受过警告,有心理准备了,他微微一笑。 「高副尉,你女儿高月救驾有功,本王就是靠她带来的食物才能活下来,明日让她进东宫,本王要亲自赏她。」 吩咐完,也没再多瞧高月一眼,这回真的走人了。 下一刻,还趴跪在地上的高月立即成了众人注目的焦点,对她乍然出现的抢功行为琢磨再琢磨,惹得她浑身直打哆嗦,仿佛被众人用针刺了好几下。 【第二章】 东宫,天朝储君所居之处。 再次见到他,己不是在狭窄肮脏的枯井里,而是在铺着珍贵的绒毛地毯上相见,此刻的他头戴着镂金的头冠,身着菱纹缀金的袍子,慢条斯理地揭开杯盖,饮了口茶,举止间完全掩不住那一份自然散发的雍容气度。 她呆呆望着,始终觉得很不真实。这个人真是与她在-起多日,一起啃着干巴巴的馒头跟肉干的少年吗? 她还记得当她在井里内急憋得受不了时,恐吓过他如果敢偷看就要挖掉他的眼珠子…」 她暗自呻吟,敢出言挖太子眼睛的人……想来又是死罪一条……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高坐在上位的少年突然道。 「什么?」她愕然抬首。 这人会读心术不成,怎知她在想什么? 「你受困在井里时,对我做了很多大不敬的事,但瞧在你救了本太子一命的份上,饶你不死,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她瞠大双眼,真要罚她?「可您说是要我来领赏的……」她小声「提醒」,明明听见他是这样跟爹说的,难道她听错了? 第四章 丰钰笑了笑。「我的罚就是赏。」 「啊?」她露出一脸呆相。 他似乎挺欣赏她这副德行的,朝她招了招手。「你过来。」 她有些迟疑,但没敢拒绝,乖乖上前了。 「再靠近点。」他嫌不够近,再吩咐。 她拧着眉,只得再往前走,直到都快贴上他了才停下。 接着他像是防人听见似的,贴着她的耳问:「我这双腿可好枕?」 她一听,小脸瞬间红成柿子。他他他……他怎么问这个? 她尴尬的退回原处。「太子,您……您……这是……」这是想要秋后算帐吗? 「你别紧张,本太子是认真的,我瞧你那几日睡得甜,想确定是不是本太子这双腿的功劳。」 「啊?」她瞠目结舌,分不清这人到底是存心拿她寻开心,还是真如他所言,是认真想知道这件事?。 瞧着他唇边浮起意味不明的笑靥,她实在有点儿发毛,完全摸不透这位高高在上的太子在想什么。 「说吧,说吧,如何,好睡吗?」他居然还不放弃的继续追间。 这该是庄重有为的太子说的话吗?「呃……不错。」想起爹先前的交代,他说自个儿性子莽撞,她承袭了他的坏毛病,可这会儿面对的是未来天子,说什么也不能露出莽撞的本性,要她凡事都得三思而后行,而现下挤出的这两个字,就是她深思熟虑后韵回答。 「不错?这是很满意的意思吗?」他显然对这答案很疑惑。 「这个……」满意?说不上啦…… 见她一副难以解释的模样,他更加好奇的望着她,等着她进一步说清楚。 在他期待的眼光下,她脖子不自然的扭了扭。「呃……是啊,民女很感激太子舍身贡献出两条颇具弹性的龙腿供民女当枕头,民……民女虽不能说睡得很满意,但是,睡眠品质……还可以。」她干笑着,脸皮抖得不太自然。 他瞧着她,先是审视,然后一丝覆盖不住的笑意从唇边散开,嘴巴越咧越大,最后竟很不文雅地放声哈哈大笑了。 她愕然,想想民间是怎么形容这位丰钰太子的——丰神如玉、高贵清华,内敛无匹,国之真龙! 但……眼前这个狂笑的男人……哪里称得上这十六个字啊? 东宫正殿里,男子的乌丝用着织银的缎带束起,穿着月白色的丝绸薄衫,看来清爽宜人。 此刻在他笑得弯弯的眼睛下面,嘴角扬起一道清隽的弧度。 这位太子还真爱笑! 高月嘀咕着。 所有人都教他的温厚笑容给骗了,真以为他是位内敛通达的太子,就连她从前在不知情时,也曾对他多有景仰。 唉,他为什么要在她面前破坏形象呢,继续伪装下去不是很好吗?这样教她怎么不替天朝的未来担心啊! 目前的她,可是近来进出东宫最频繁的人物,三天两头就被召进东宫里,而今天这回已是本月以来第九次太子急召了。 但所谓的急召,也非急事,而是像这会儿这般—— 自个儿光着脚丫子,一身闲散的横卧在孤貂毛毯上,一只手撑着脑袋,毫无敬意的斜瞄着太子。 而太子呢,正卷起袖子,一双灿若星辰的眼睛兴致勃勃的在盘里挑拣荔枝,拣出了一颗瞧起来最大又多汁的,认真的去了壳,剥完壳后见果肉果然厚实,满意地微微展笑,还以为他要送进自个儿口里,谁知他却是伸长手臂往她嘴中喂来。 她也不客气,张口咬下了那一口甜果。 真是美味多汁啊! 荔枝的香甜汁液化在口里后,她忍不住赞叹。 「还要再尝吗?」他笑容满满的询问。 「再来吧!」她胆大包天的答说。 其实,她也不是一开始胆子就这般大的,敢指使太子做事,又不是不要脑袋了,而是这人有怪癖,喜欢伺候人,更有受虐倾向,希望她「碰碰」他,好比扯他的发束,不高兴捏他的手臂……但打死她也不敢再碰他的脸了,那可是未来天子的龙颜,再碰,不知哪回就会死得「适得其所」了。 他点了点削尖的下巴,回头再专心的在盘中严选极品,她很想提醒他,这可是贡品,颗颗粒粒都是上品,闭眼随便捞都是又大又圆的货色,他这样费心是多余的,可话到嘴边又吞回去,这人又何尝不知道,他明知道还是这么做,这只能说,他非常享受用心伺候人这件事,那她又何必打搅他干活呢! 「张口吧。」 又一颗甜得喷汁的果子进到她口中,她满足的咀嚼着。说真的,进东宫走动的这些时日,是她真正体验到什么叫做天家生活的日子,她所接触到的一切无一不精致华美,这些可不是她一个小小七品武官之女可以见识得到的,因为一场意外的井底之遇,让她大开了眼界。真不知这样的「好运」能持续多久? 说不定今日过后,这位太子的「受虐症」突然痊愈,就不再召她进东宫相伴了…… 不过他的「病」若能早日痊愈也好,省得每次她一入宫,爹就一脸愁容,完全没有女儿攀上天家的喜悦,好像她随时会闯祸似的,为免老父太担忧,她还是情愿不要来这东宫享受的好。 「想要午憩了吗?来吧!」在人前向来高高在上的丰钰太子,期待万分的拍拍自个儿的腿。「到这躺会儿吧。」他大方的邀请。 她眼珠子转了转,挣扎了一下,想起了爹的愁容,做了决定。 「不用了,我不困。」爹担忧她与太子走太近,没了规矩后,将来惹祸上身。 「怎么可能?我明明瞧见你背着我打了好几次呵欠。」 她被自己的口水呛了一下,捋了捋额前的发,没想到连背着他做的事也会教他发现。 为了掩饰尴尬,她用力咳了几声,假装没听清楚的游移视线,就是不想移动位置。 这时「病情发作」的太子,自动移驾的来到她面前,她原本就是斜卧在毛毯上的,他在她侧边坐下后,,捧起她的脑袋,搁在他腿上,强迫中奖的一定要她躺着。 「好了,你可以睡了。」他宣告。 她嘴角抽动了几下。这人难道没发现,她全身僵硬到都要崩裂了,这能睡得着吗? 见她眼儿还睁得老大,他索性摊开手掌覆在她眼皮上。「阖一会儿眼,就像在井底时一样,你不是睡得很自在吗?」他像是微叹,柔着声催眠她。 感受到他掌心的温热,她忽然有种感触,这人是不是太寂寞了,只想找一个可以随性相处的伴,这才找上她? 思及此,僵硬的身子逐渐放软。身为天家人,也不过是具「神明雕像」,凡人只能膜拜不准靠近,而他们也不能纡尊降贵的卸下天威,天家人和其他人自有不能跨越的鸿沟,注定只能独处高处,空寂度日了。 莫名地,她有点儿可怜起他了,但是,他却不是能教人可怜的对象,可怜两个字对一朝太子来说,可是十足严重的冒犯与侮辱! 正思索着这些事,覆在眼上的掌心移开了,开始在她的太阳穴上按揉着、他的手势不是很熟练,力道拿捏得也不是很好,瞧得出是第一次干这种事。 即使被揉得其实有点儿疼,但她嘴角还是忍不住泛出笑意了。 第五章 笨手笨脚的还想当奴才! 她在心里偷骂。 「太子殿下,这春露茶刚沏好,您与高家小姐——」丰钰的贴身太监打石突然捧着茶进殿了。 一听见这声音,高月猛然由丰钰身上跳起,可还是有些迟了,已让打石撞见了她的大逆不道。 「你、你方才、方才——」竟有人敢枕在太子的腿上,他惊得指着太子的腿,舌头都打结了。 「我方才什么也没做,我是、是为太子整理衣饰,他、他裤子上有脏东西!」 为求脱身,她胡扯起来。 一介民女胆敢躺卧在金枝玉叶的太子龙腿上,何等无状,传出去天威何在,她这个小到不能再小的民女马上就会获罪的。 「脏东西,你说太子身上有脏污?」打石大惊失色。这还得了,负责太子衣饰的人全都得罚! 一看他的脸色,她立即知晓自个儿嘴快,不知要害死多少人了。「这脏污是我不小心弄上的……就是剥荔枝时将汁液沾上的……」她忙解释。 打石瞧着一旁散落的荔枝壳,马上道;「那奴才立即要人来为太子更衣。」 「不需要了,高家小姐已经帮本太子清理干净。」丰钰拒绝了。 「可是,殿下身上是不容沾染上任何一丝污痕的。」打石还是坚持想唤来尚衣房的人为太子更衣。 「本太子说不必了,只是些许的荔枝汁液不碍事的。」他难得板起脸来对人。 打石微惊,不敢再坚持,将太子最喜饮的春露茶端至他跟前,小眼儿趁机瞄了他的腿间,却没看到什么痕迹。 若不是真的弄干净了,就是他刚才没眼花,高家小姐真的枕在主子的腿上! 打石眯着眼打量高月,这位小姐才几岁,还尚未达及笄之年,主子虽正值血气方刚的年纪,但对尚未成年的姑娘,应该不会有兴趣才是…… 可话虽这么说,这位身份不高的小姐却是近来太子最喜欢召见的人,而且与她相处时,总不让他人打扰,每次都将一众宫人全驱赶到殿外候着。 他是因为实在好奇他俩都在这里头做什么,才会假借着送茶水的名义前来一采究竟,况且他还得评估是否有必要去通知皇后…… 奉完茶,他还想再观察一会儿,但教自家主子一记眼神提醒,连忙乖乖的滚出殿外,在出去前,他刻意再望一眼高月,想知道她究竟有什么了不得的地方能让主子一再召见、奉为上宾? 高月接收到他的眼神,立刻移开视线,就怕被这个小太监瞧出心虚。 打石走后,她才抚着胸,嘀咕一声,「好险!」 回头见到丰钰似笑非笑的目光,她不禁有些疑惑。他那目光是什么意思? 看着那有点儿贼又有点恶作剧的表情,她顿时明了他压根知晓打石要进来了,这是故意要看她慌了手脚的样子,可恶! 她大眼眯成一条细缝,抿着唇很想冲上前去大骂——你这臭小子,玩我! 然后送他一举,踢他一脚…… 可终归只是想而已,就算她有十颗脑袋也不能这么做,所以,她索性「投其所好」,用力奴役他给自个儿报仇! 「启禀太子,荔枝虽甜,但是民女嘴馋还想吃龙眼、尝葡萄、啃瓜子,还有,我小腿有点酸……」 七日一会的大朝,太子务必要上朝听政与学习治国之道,这会儿刚下朝,丰钰太子由朝堂出来,见着候在殿边的打石,张口便问:「去请了吗?」 「去了,人已候在东宫了。」他赶紧回答。 这主子也太急了吧,不过几日不见,竟是这般急切的思念吗? 前几日太子召人几次不见,才知高家小姐染了风寒,无法应召进东宫,太子闻讯后满脸忧色,就连前年他最心爱的雀鸟病死,也不见他这般忧心,还命人去取来珍药补品送去给她调养身子,这高家小姐好福气,能得主子这般上心。 太子昨晚听说高家小姐病体恢复,在今晨上朝前便吩咐让人抬轿去请,只等一下朝就要见到她。 「那快回去吧!」他匆匆上了嵌着银丝的软轿,急着回去。 「太子殿下,皇后有懿旨。」在出殿门前突然有人拦轿,拦轿的是皇后身边的执事太监。 「吕公公,皇后有何懿旨?」打石含笑,立即上前询问。 「皇后娘娘想留太子午膳,请殿下留步。」吕公公说。 「这样啊……」打石眼角瞄向轿帘里的主子,清楚他正急着回东宫,应该不想留下来与皇后午膳,可皇后之命又不能拒绝…… 「吕公公,劳你帮本太子回了母后,就说今日我东宫有客,不便留下用膳,请母后恕罪,明日定亲自向母后请罪。」软轿里传来太子温润的声音。 没料到皇后邀膳,太子会拒绝,吕公公先是一愣,见轿子要走,赶忙又追上前去。 「太子殿下,皇后娘娘那儿除了邀您还有另一名娇客,您若不去,娘娘面子挂不住……」 轿子又停下了,软轿内的人沉吟了半响,叹了口气。「吕公公,你就行行好,回去告诉母后,我东宫也有贵客,今日真的抽不开身。」他语气无奈至极。 吕公公这下真的无法再拦人了,只好退至一旁,任轿子离去。 当轿子走了一段路后,一旁的打石终于忍不住的觎向轿内,「主子,这样拒绝皇后娘娘好吗?这次您不知让哪家小姐失了颜面,娘娘会不高兴的。」 谁不知吕公公言下之意,太子年岁渐长,已是戏花之龄,皇后请了人让太子认识,这饭局就是场赏花宴,期望太子能看上那家的女子,留下好印象,以助将来他选妃。 可平日事亲至孝的主子,居然为了一名小姑娘拂了皇后美意,这怎不教他大为吃惊呢? 「你没听本太子交代吕公公转告母后,明日必会亲自请罪的。」丰钰淡然的声音由轿子里传出。 「可是既知有罪,您又何必得罪娘娘?与娘娘用完午膳再回来,那高家小姐也不会消失,至多在东宫里多等一会儿罢了。」 「我知道。」 「那您为何……」 轿里没再传来声音,打石也不敢再问,主子不答,自是不想说。 轿内的人在沉默后,旋即陷入了自个儿的思绪中…… 在轿子即将回到东宫前,打石仿佛隐约听见轿内有声音在呢哺,「我好不容易有个伴,不想让她觉得我高高在上……万一,她不想等了……那今天我又见不到人了……」 她坐在某人的桌案前画着兰花打发时间,他的桌案据说无人可随意使用,但是,她却经常在这上头读书写字兼画画,对此他从没说过一句,宫人们见状虽讶异,但见主子没怪罪,也就没敢干涉她分毫。 她拿着笔随意在棉纸上画着,耳边听见了一道略显急促的脚步声,她抿唇笑了起来。 晓得他回来了,她头也没抬,一会儿后,桌案边出现了一管银丝袖子,袖里的手握着黑墨,轻轻的为她研磨起来。 她还是没瞧他,状似专心的在画兰,他也没吵她,直到她完成了,放下笔端详画作时,他才凑过头来一起观赏。 「欠了点丰姿。」他评论。 「中肯?」 「自然。」 「那您帮我!」她不客气的要求。 第六章 「好。」他横到她的身后,一手握住她持笔的手,带着她运笔在画上多加了几笔,这株兰果真平添了许多风韵。 他贴得她极近,她嗅到他身上淡淡的檀香味,身子不自觉热起来,仿佛在她身后的是座温泉水池,热得她也快要化成水,溶成一池了。 「如何?」他笑问,似乎没注意到她脸红如朝霞。 「谢谢太子指点,只是这幅画究竟要算是谁的?」为了掩饰脸上的绋红,在他松开她的手,退离她身子几步后,她始终低垂着脸没敢抬头,只盼脸上的红晕赶快消散。 「这是咱们共同完成的,不如一起落款吧。」他提笔落下丰钰两字,取取出私章盖上。 她瞄眼过去。真落款了,嘿嘿,太子真迹,这幅画可要价值连城了! 她心中打着小算盘,乐得眉开眼笑。 「轮你了,落款吧。」他将笔递给她。 高月贼贼地眨了眨眼。开玩笑,她一落款,原本价值连城的画作可要折价了,她赶紧将笔收起。「好好好,回头我再落款。」她火速将画作卷起,妥妥当当的放置一旁,走时可要千万记得拿。 他瞟了瞟她,一眼便看破她的小心思,微笑着也不多言,只是坐下喝了口茶,问道:「身子都大好了吧?」 「喔,没事了,头不疼也不咳嗽了。」她随兴的坐上另一把椅子,在他面前是越来越不拘礼了,想怎样就怎样,料准不会有事,而且还真没事,呵呵! 「那就好。」丰钰清澈如水的眸子定定地望着她,像是在审视她的气色,好半晌,确认她的面色红润,看来已无大碍后,才露出了放心的表情。 「呃……」她突然支吾起来。 「有话想说?」 「有……我一直很想问您,那日您曾说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说是要罚我,可是都一阵子了,您真有打算罚我吗?」她忍了又忍,虽然明知若要罚早罚了,否则再加上她这阵子对他更为加剧的「恶行」,她就算有一百颗脑袋也砍完了。 但不问又觉得不安心,总觉得有被算计的感觉,为免每次来见他时心头忐忑,她想还不如问清楚的好。 可能没想到她会问这个,他轻愣了一下。「我已经在罚了。」他说。 「嘎?什么时候?怎么罚?罚什么?我怎么不晓得自个儿受罚了?」她错愕不已的惊呼。 他笑得很诡异,马上让她警觉起来。 这人笑容和煦如春风拂来,但此刻竟让她有刺骨的错觉,她不会真的被算计了而不自知吧? 「我说过罚即是赏,日后你便知。」 「什么嘛,您这话说得不清不楚,谁能懂?」她抗议。 「不用懂,反正要不了多久吧,你不懂也会懂。」他语气幽幽,似饱含深意。 她一窒,鼓着腮帮子,相当不悦。 「您该不会是陷害了我什么吧?」瞧他笑得那么气度高上,不会恰好是个阴险小人吧?人心隔肚皮,尤其是天家人的心思更是难捉摸,难怪爹会紧张她,不希望她再进东宫见他。 「别这说,这也能说是赏。」他看起来很开心,眉梢眼底尽带着暖暖的笑意。 她瞪着他。 连他也敢瞪,这丫头已经完全解放开了!他偷笑着。 「您!」她见了更恼。 「今天想尝尝桂花糕吗?这是我在宫外尝了不错,特地要人打包带回来的。」 他转了话题,诱哄着。 「不要!」她赌气拒绝。 「月儿。」 「月儿是我爹叫的,您不可以叫!」 「小月。」 「这是我死去的娘叫的,您也不可以叫!」只要一想到可能着了他的道,态度就忍不住恶劣起来。 「月月。」 「这也不行,这是我……月月?」这什么? 「月月,两个月字相加,就是一个朋字,正适合咱俩之间的关系,这应该没人跟我抢了吧,以后这是我专属的,就像你爹唤你月儿,你娘唤你小月是一样的,月月。」 高月眨了眨眼。「咦?朋?」他当她是朋友?是这个意思吗?「我……能拒绝吗?」 他笑容加深,是什么意思已不言而喻。 她泄气的垂下肩膀。「随您便啦!」 丰钰满意的点点头,拍了手,殿外候着的打石端了那盘他打包回来的桂花糕进来,直接捧到她面前。 她没好气的抓起一块糕饼就往嘴里用力咬,有迁怒泄愤的嫌疑。 打石见了吓一跳,这是在恼他吗?他一阵紧张,这位小姑娘可是主子的新宠,开罪不得啊!他努力寻思自己到底有没有做了什么得罪她的事? 「这……这个,小姐心情不好?」他颤声问。 「对!」咬完一块又伸手拿一块,恨恨的咬下一大口。 「啊!」打石心慌意乱了。「可是奴才并没有……」 「气死我了!」她只顾着对某人生闷气,压根没注意打石说了什么。 打石捧着桂花糕的手都抖了。 「主……主子……」他转向太子,想请太子出个声让他心安。 「先出去吧,月月心情不好,别烦她了。」丰钰却是示意他滚。 打石口水一吞,有苦难言,莫非连主子也恼他了? 他想问清楚又不敢,只好背着黑锅忍气吞声的走出去,临走前忍不住回头,却瞥见太子正亲自端着杯子喂人喝水。 「高小姐请留步。」在高月上轿前,打石十万火急的冲出来喊道。 她讶然的停下脚步,转身面对他。 打石跑得很急,一时还喘得说不出话来。 瞧出他一脸心焦,她耐心的等他缓过气来。「别急,有话慢慢说。」 「小、小姐,奴才有话没法慢着说,急啊!」他摆着手喘嘘嘘地,一脸急切。 高月蹙眉,不知他有什么事这么急? 「小姐,打石可有得罪于您?」他一面喘一面急问。 他刻意用敬语称呼她,要知道,他可是东宫太子的贴身侍从,人人见他莫不是争相巴结,现在他面前这小姑娘的家世,往常对他来说根本不屑一顾,可现下他不仅鞠躬哈腰,还用上敬语,这完全是因为自家主子近来对她表现异样的关系。 「得罪我?何时?」她一头雾水。 「不然您为何在太平面前见到奴才时,像是很气愤的模样?」他惊慌的追问。 「我哪有?」 「哪没有!就连太子方才见奴才的表情都带着责备。」太子待人一向厚道,何曾见过他摆什么脸色,所以这回事情一定大条了,如果他还想待在主子身边办事,就得搞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 高月想了一会,恍然大悟。这家伙是误会了! 她才开口想解释自己恼的人不是他,但蓦地灵光一闪,慧点的眼珠子一转。 「嗯……是有些个事情惹我不快啦……」她欲语还休。 「什么事?奴才犯了什么错?」 她揉了揉鼻子,一副为难的模样。「这个……不好讲。」 「怎么不好讲了?」打石简直是心焦如焚了。 「就是不好讲……」她有意吊他胃口。 「我的小姑奶奶,您就说吧,哪有什么不好讲的?您若肯帮奴才,奴才有得罪的地方,将来定是加倍向您赔罪。」他合掌猛告饶。 第七章 她暗笑着,挺了挺胸,装模作样的咳了声。「要我说,你得罪我的事其实也没什么,比较麻烦的是太子为此不太高兴。」 「果然!」他就知道!请问是什么样的事惹恼了主子?」他颤声求问。 「太子说要罚我……说是已经罚了,还是你去办的,可有这回事?」 「啊?」 「你办了这件事,却没罚个分明,太子为此发了顿脾气。」 「没罚分明?太子为此发脾气?」他越听越糊涂。 「是啊,你不妨告诉我,你是怎么做的,我弄清楚后,自会去帮你向太子说情。」嘿嘿,她希望借此套出内幕,那人不肯说对她做了什么,她不会自个儿查吗?哼! 打石瞪直了眼。「您在说什么,奴才怎么一句都听不懂?」 「你听不仅我在说什么?」她眯了眼,莫非那人连贴身侍从都瞒? 「主子自从您井底相救后,待您如恩人,事事宽待,何时说过要罚您的?」 高月咬着牙,可恶,这不就套不出任何话了吗?「我说打石公公,你应该不是太子的心腹吧?」她火大的问。 打石一听,脸色瞬间惨白。这什么意思? 「你说说,在这东宫里,还有谁堪称是太子心腹的?」她急忙问,完全没注意到他脸色苍白。 这是在警告他,待在太子身边的日子不久了吗?「太……太子殿下还有一个心腹,那……那人正是他的护卫,简容,简大人。」 高月眼睛一亮。「我知道了,谢了。」她转身上了轿。 「小姐,别走,您话还没对奴才说清楚呢!」见她要走,打石都快急哭了。 可她满脑于只想着下回进东宫要怎样才能见到这名唤简容的人,又该用什么方法才能套到话,丝毫没听见某人的哀声叫唤。 轿子出了东宫,打石不死心的还在后头追着,直到她下轿,才发现他已跑得狼狈不堪的累瘫在她家门前了。 【第三章】 这日,外头飘起了蒙蒙春雨,湿冷的风吹拂着人有些不舒服。 东宫里垂垂老矣的三位太子太傅,卖力的在勤学殿里为少年太子讲学。 太子勤勉好学,众所乐见,只是连续认真求知了五个时辰未曾休息,惹得几位老学究体力吃不消了,再加上雨天老骨头容易闹疼,几个老人暗自叫苦,全斟酌着要如何让还在孜孜不倦的太子喊下课。 几个人相视苦笑,不知该如何开口之际,忽闻太监高喊皇后娘娘驾到,已在东宫大殿上等候太子,几个老学究马上松了一口气,忙要人搀扶起身告退。 丰钰持礼的送走了三位太傅后,立即前往大殿去见母后。可走到殿廊却不见母后的凤銮,殿外亦没有宫女随驾,这是怎么回事? 他眉头越蹙越深,直至走进大殿依然不见后驾,正要召人间清楚,下一刻,一颗顽皮的脑袋已探进殿来。 「月月?」他一怔,随即明白母后根本就没来,是这丫头调皮了。「你胆子真大,敢戏要我与太傅们?」 她睨他,眼神淘气,一点儿也不害怕,如今她已摸清他是头纸老虎,不会对她发威的,她双手负在身后,踱步走到他面前,后头还跟着打石一块进来。 「啧啧,您这人真不懂体恤人,您难道没瞧见几个老家伙腰杆子都挺不直了,不时揉腰捏腿的,您这书呆子顾着求学问,也不管他们就要撑不住倒下了。」 她数落就数落,竟还敢骂太子是书呆子? 这教她身后的跟班打石逼出了一身汗,他自从上回「得罪」她后,便极力修补过失,如今两人交情不错,今儿个谎称皇后驾到解救太傅们于苦难,就是他俩共同的杰作。 然而他配合着做这事时,心想有事虽有她扛着,可是心里不免还是有些不安,怕若万一真惹出祸来,他会受牵连…… 此刻眼见主子绷了脸,果然不妙,这丫头这回是真闯祸了? 他正想要没义气的开溜,就瞧见高家小姐抿着笑走向主子,小手捏着他的手,主子面上仍是冷冷地没反应,她撒娇地摇了摇,主子眸光隐约闪动起来,渐渐地,浅浅的笑意便散开来了。 打石忍不住由嘴里吐出一口长气。喝,这高家小姐的身子是免死金牌铸的吗? 怎么样都死不了,那他将来得更巴结她,说不定以后的前途就指望她了! 「没说今日要来,怎么突然出现了?」本就不是真恼她,她一撒娇便心情大好的丰钰温声问道。 她已不必获诏,便得以自由进出东宫,来去方便,形同自宅。 「我是——」 「好个大胆的丫头,你可知罪!」殿外蓦然响起了一声严厉的责难。 丰钰与打石脸色霎时一变,高月还不解是怎么回事,就见一个衣饰装扮无比华贵的中年美妇,仪态万千地被一群宫女搀扶入内。她闪了一下神后,立即知道对方是谁了,马上惶恐的随打石跪下请安。怎么才谎报皇后要来,她便真来了,竟有这么准的事…… 「皇后娘娘,千岁千千岁。」高月低着首,没敢正面迎视面前这位天朝最为尊贵的女人。 「母后,您来了,怎没人通报?」丰钰赶紧上前用身子遮住皇后审视高月的目光。 皇后哼了哼声的在上位坐下。「本宫是刻意不让人通报的,目的就是想瞧瞧太子平日在东宫里都是过着怎样随兴的生活。」皇后的语气听来似乎很是不悦。 他微笑着道:「母后这是突击检查儿臣吗?」 「哼,不这样怎瞧出你这东宫的奴才,都无法无天到什么地步了,敢这样羞辱天家的人?」犀利的眼神直射向跪在地上请安,她还没叫起的高月。 高月心里七上八下、忐忑不已,万万没料到皇后会突然驾临。 这次丰钰也显得有些局促了。「母后……」 「这没规矩的丫头是东宫的奴才吗?」皇后表情不豫的质问。 「不是。」他思索着方才月月的话教母后听见,定惹恼母后了,该怎么为她脱身才好? 「那是哪家大臣的女儿,可以随意进出东宫?」 「是……京城高副尉家的女儿高月。」 「高月?」皇后一听到这个名字,唇角微微一动,神情变得若有所思。「你就是高月?抬起头来!」朝着她吩咐。 她不安地抬首,见到皇后面容艳丽,但却隐约感觉到直射她的那双眼睛充满了复杂的波澜,她不解,也不敢好奇皇后在想什么,抬了头又马上垂下。 「原来你就是于井中与太子共处三天、救了太子的人,你起来吧。」皇后缓下脸色道。 高月咬着唇,不敢马上起身,自上回在井外贸然起身被耻笑的事学了教训,还是跪着,偷觎着皇后的脸色,迟疑着真的能起吗? 这时丰钰来到她身边,亲手将她扶起。「母后说了起来,你还跪着做什么?」 他示意她赶紧向皇后谢恩。 她这才马上低声道:「谢皇后娘娘恩典。」 丰钰明显护卫的行为,皇后全瞧在眼底,但她不动声色,对着高月端详的眼神还是很不寻常,可也没方才一进门时的严厉。 「外头传你被太子奉为贵宾,是东宫常客,可是如此?」 「是。」高月答。原来她进出东宫的事已传开了吗? 第八章 「先前本宫传他用膳竟遭拒绝,也是因你在东宫相候?」 「唔……」有这事吗?」 「外头还传了你不少事,说你目无君上,无视天威,恃宠而骄,奴役储君,对太子常出言不逊,可有这回事?」皇后突然发出一连串有如五雷轰顶的指责。 高月听了一口口水马上呛住。 「这……」这些可都是死罪,对外,她还是很有分寸的,她没做那么明显吧?怎么皇后也听说了,到底是听谁说的啊? 「你不承认?」皇后逼视。 「我……」能成为皇后的人还真不是普通人物,此刻皇后的威仪足以将她压趴在地上了。 高月惊慌失措的向丰钰求助,太子应该会帮她说说话吧? 皇后泠笑。「太子,她是你的客人,也是你的恩人,别人说三道四本宫都不当回事,只要你一句话本宫就信。你说,这丫头是不是如此大逆不道了?」她向太子求证。 高月忍不住暗自呼了口气。还好皇后问的是太子,她想,他应该会好好对皇后解释,开脱她的罪的,至少告诉皇后,大部分奴役他的事,她都是被逼的,他有被虐待症,外头传的话,对她有失公允! 她满脸期待的望向丰钰,他也朝她露出要她放心的笑容。 她紧抿的唇线这才没那么紧绷。有他在,她应该没事的。 「太子,怎么不说话?」皇后催促着。 「母后,您方才所说的事情,完全不是您所想的那么一回事。」他果然这样回答。 这回高月是真的放了一百二十个心了。 就知他是值得信任的人,不会把她推入火坑的。 「这是什么意思?」皇后皱眉。 「是的,她确实如外传的对孩儿有诸多不敬,不过,那是因为她彻底藐视孩儿所致!」 「什么?」皇后猛地站起身,脸上霍然色变。 丰钰身旁的高月更是瞠目结舌,全身血液逆。他……他说了什么?藐视?她胆敢藐视天家人,这不是死路一条嘛! 「太……太子……」她情急之下抓住他的衣袖,双手抖个不停。 可他大爷竟绝情的扯开她的手。「母后,这女子不谙礼节,冒失无礼,并非大家闺秀。」 高月闻言腿儿一软,跌坐到地上去了。 「她仗恃曾有恩于儿臣,常对儿臣疾言厉色,方才她连书呆子都敢骂儿臣,可见她是打从心底对天家人视若粪土。」 她不敢置信的瞪着说这话的丰钰,这家伙要她死吗? 皇后倏然看向始终缩在角落想当隐形人却不成功的打石。「死奴才,这刁民明明十恶不赦,你却只说了她三分恶,本宫留你在太子身边有何用处?来人,拉下去给本宫痛打板子!」话落,立即有人架走大呼冤枉、吓得惊慌失措的他。 高月这才知晓,原来打石是皇后的眼线,这小子正是挖坑埋她的刽子手! 「既然太子知晓这女子罪大恶极,为何还留她放肆?早该砍了!」皇后马上质问。 「儿臣谨遵母后懿旨,这就叫人将她拉下砍头!」他竟然立即便要她的命了。 他这厢的速战速决连皇后也吃惊了。 「来人啊——」 「且慢!」皇后出声阻止了。 「母后?」丰钰疑惑的望向她。 就见她神情幽黯的瞅向几乎吓破胆的高月。 高月危机刺骨,冷汗涔涔流出,只听「答」的一声,一滴汗掉到地上去了。 「你藐视天家,罪无可赦,原该立即诛杀的,但……」皇后眼里的杀机却不知何故渐渐熄灭了。 「但是如何?」丰钰问。 皇后摇了摇头,瞧着他莫名一笑。「臭小子……本宫还不懂你吗?」 「母后……」他素来冷静的脸上飞过一丝红晕。 「行了,你这番大费周章的引我注意,还不是想要本宫的恩典,给,本宫给你不就得了,高月。」皇后戏谑的说道,然后转而呼唤那还瞪大着眼睛、完全状况外的人。 「你这丫头出身不高,但难得太子喜欢,从今以后,你就留在东宫,当太子的——」 「东宫女官。」丰钰快速接口。 「东宫女官?」皇后一愣,随即掩嘴呵呵笑。「亏你想得出来,好,就当女官吧。」颌首后,表情是无比的欢愉,她深深看了高月一眼。 这一眼让她浑身颤了下后,皇后便由着众宫人搀扶,摇曳生姿的又离去了。 好个赏就是罚,她明白他的意思了! 这人原来是用真诚温暖的笑容来掩饰他不真诚的可恨心机! 他让她以为他给了她恩德,其实等的就是这一天,要吓飞她的魂魄。 东宫某处红罗暖帐内,红木雕花的大床上,高月卷在毛毯里,咬牙切齿的腹诽着,气极的她忍不住槌床咬枕头。 这家伙到底安什么心,要这样整她? 「小人,天朝的太子是个小人!」她忍无可忍的大吼。 「你是第一个敢在东宫里骂太子是小人的人。」房内立起的织锦屏风外头,传来丰钰闷笑的声音。 高月双颊一鼓,这小人还敢出现?「太子殿下这次要不要回禀皇后,说民女顽劣,蔑视怒骂太子,其罪当诛九族?」她没好气的挑衅道。 他的笑意更浓。「还在恼吗?」 「太子这样算计我,我能不恼吗?」她简直气坏了。 他不避嫌的走进屏风内,见她坐在床上,散着头发,一脸的怒容,他上前捋了捋她的乱发,叹了口气。「我说过要罚你的,君无戏言不是吗?」 「不过也不能这样吓人,这太过分了!」她气呼呼地道。 「比起掉脑袋,这样很过分吗?」他笑睨着问她。 她的嘴被堵住了,她犯的都是死罪,若只是这样吓吓她,这罚确实是算轻微的了。 可是他为什么要故意引导她在东宫撒野,还让皇后得知他纵容她,惹得皇后亲自来查,差点要摘了她的脑袋,更没想到事情会急转直下,最后居然是将她强留东宫,还给了个她什么东宫女官的官衔,这一连串的骤变,教她晕头转向,搞不清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月月,这罚还不只这样,将来你会更深刻体会什么才叫做真小人。」他竟这样说。 她蹙着眉,望进他的眼瞳,里头深邃而宁静。「将来我会如何?」她不禁心弦一颤,他言下之意显然还有乖舛的命运在等着她。 「你该先问我,何谓东宫女官。」 「是啊,何谓东宫女官?」她是该先问清楚这个才是,「以及身为女官,我不能回家吗?一定要住在这东宫里吗?」她瞧着身下的高床软枕,听领她进这的宫人道,这便是她在东宫的寝房了。 「恐怕是,女官一年只有在过年时能回自宅一趟,其余时间都得待在东宫与我为伴。」他苦笑告知。 她立即白了脸。「那我不就一年只能见爹一次?」一下子突然连家都不能回,爹对她不是更加担心了吗? 「放心,我会找机会让你爹来见你的。」他可以不时派人去请高副尉来东宫与她相聚,这对他来说不是什么困难的事。 虽这么说了,她表情还是很不甘。 「而你做为东宫的第一位女官,也是唯一的女官,你必须帮着我处理东宫的宫仪,记录并安排我的行程,必要时帮我处理一些『疑难杂症』!」 第九章 「其他的都容易,可是疑难杂症?那都是些什么事?」 「这个嘛……以后你就知道了。」他避重就轻的说道。 又是这句,想起上回他说这话时,就预知会有皇后这一吓,这次再这么说,她心脏不禁高高吊起。「这就是太子所说的,您对我的罚还没结束的意思吗?」 他歉然的看着她。「抱歉了。」 「既然觉得抱歉,为什么还要整我?整了我又不说清楚,太子要我死得不明不白吗?」她动怒的低吼。 「你不会死的,我会护着你的小命。」 她杏眼瞪人。「您说到做到?」 他笑了,双眸宛如星辰般明亮,她心底飞快流窜过一丝细微的悸动,还是那份感觉,他真的很爱笑,很少有君王这么笑口常开的。 「那你至少告诉我,皇后为什么又不杀我了?」 「那是因为她晓得我想对你做什么,可是你身份低微,没有她恩准你进不了东宫。」他还未成年,东宫的事还不能全权做主,依然要听皇后拿主意。 高月闻言有些怏怏不乐起来,她只是七品官之女,算起来,确实是贫寒之户…… 严格说来,她才是那个真正被藐视的人吧? 「若要我进东宫,太子直接向皇后娘娘开口不就得了,何必搞什么自虐——」 「自虐?」 「不是吗?、前些日,太子要我帮您束发,让笨手笨脚的我硬生生扯掉了数十根头发,昨儿个我留膳时,太子还帮我剥虾递水,这不是自虐是什么?」 他脸色微红的咳了咳。「说的是,我是自虐,唯有如此,母后才会注意到你的特别,但那只是一开始的意图,到后头,我是乐在其中了。」他坦承不讳。兴许他是真有受虐症,喜欢被奴役,不然何以对她伺候得这么兴趣盎然? 她挑眉。「所以我说,太子有病!」 「你当真是死过一回就什么都不怕了?连咒我有病也敢说!」他只是涩笑的摇头,也没怪罪的意思。 「我对你纵容不只是要让母后注意到你,也要其他人知道你的存在……」 丰钰含糊的说了这些话后,又道:「母后不是一个会轻易破坏体制的人,你家世微薄,按例是不能入东宫的,唯有我表现出对你的极度纵容,才能让母后破例,而我故意要杀你,是要让母后认定你对我的影响力不如她所想的重要,不致影响她日后对我的安排,要你成为东宫女官更证实这点,母后是对你放心了,所以你无须死了。」他正色说。 她讶然的咬紧下唇,咬得嘴唇都痛了。这家伙要做什么她不知道,不过利用她时还真卖力,现在就连他娘也来参一脚,敢情她是他们母子俩的棋子,任他们摆动来摆动去? 「万一皇后真让你杀了我,你也杀?」她忍不住问,心没来由的有些酸疼。 他望着她的眼神渐渐深了起来,甚至出现难得一见的深沉。 她身子瞬间泛起冷意,晓得他的答案了,喉咙里硬生生多了块硬物梗住,她咽不下去,只觉得胸口很痛。 他倏地退出她的床前,行至屏风外,她看着银丝白裳的衣摆随着吹抚入屋的春风飘动着,内心有些怔然。 想起古人说的,世上最难掌握君主意,最是绝情君王心! 竟是这般写实的发生在她身上…… 「月月,我说罚,也说赏,你见到的罚,也许是赏,就瞧你怎么想了……」 屏风外,一声幽幽的叹息若有似无地飘进她耳里。 她身躯一颤,脸色发白,十四岁的她,渐渐明白天家人的险恶。 「高女官,东宫有客。」打石拖着怪异的走路姿势,缓慢吃力的来到她跟前。 头一天上工,她不知要做什么,这时间太子在勤学殿与太傅们学习,她无聊得很,跷着二郎腿,在自个儿寝房里吃着由御膳房送来给太子的蜜苹果,可甜着呢,称之蜜果子一点儿也不过分。 这蜜苹果除了太子没人能吃,但送来七、八颗,他一个人又吃不完,当然就由她代为「处理」了,不然放烂了,暴殄天物,多浪费! 若太子得知她为他积德,应该要对她感激万分才对! 这会儿,她啃着果子瞧着面前眼睛红肿,双手扶着打不直的腰、屁股高翘的打石。他昨天被打了好几下板子,皇后虽留情,没打得他下不了床,但也该屁股开花了!要是从前她会同情的,可自从得知他对她做了什么后,她所有的怜悯心就通通烟消云散了。 「客?这也归我管?我得去『接客』吗?」她口气讽刺的问。 知晓她还在恼他,打石也只能苦着脸,不敢奢求她能原谅。他是皇后送来东宫的人,这点太子清楚,自是不会怪他,但是这高家小姐、现在的东宫女官,她无法理解他的苦处,会怨他也是理所当然的。唉,好细难为啊! 「太子交代,以后东宫大小事务,先来找过您,由您处置,若处置不来,再去请太子裁示,而接待东富贵客也是您的工作之——」 「这么说来,我在东宫的权力不小,整个东宫我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喽?」她晓得东宫女官是九品官阶,品阶虽不高,但因身在东宫,接近储君,也是一个极可以狐假虎威的角色,可她倒没想到,权力可以大到这程度。 「照理说,女宫的权限没这么大的,但是太子说先前东宫无女官,既无前例可循,您是第一位,就请您便宜行事了。」这连他也没料到,高家小姐尚未及笄,年纪小小就受此大任,堪称天朝有史以来绝无仅有的事,可见这丫头大难不死,当真前途似锦,他之前猜测她的金身是由免死金牌所铸的,可能一点儿也不假。 高月却不觉得自个儿前途似锦,那锦不过是一块布,稍微使点力、剪子一剪就破了,她不会傻得以为得到一条帕子就妄想做成一件袍子,这样她死得更快! 」 因为她已经知道,那家伙打算一步步推她入火坑,虽然这火坑在啦,甚至于什么时候会起大火她都还不知晓,但可以确定的是,她若不小心一点,当大火烧起来时,她铁定会被烧得尸骨无存的。 既然天家人如此阴险狡诈,从现在开始她得小心谨慎、步步为营,若最后终得一死,至少也得死得清清楚楚。 「今日的来客是谁?」既无法逃避,就只能尽力做到最好。 「是当今天子的弟弟,咏庞王爷。」 「什么?」高月原本啃在口里的苹果霎时落地,这么大尾的人,由她一个小小小女官去应对? 她听说过这人,脾气暴躁,稍有不顺其意者,便摘人家脑袋! 「这位坏脾气的王爷来做什么?」也顾不得掉在地上的苹果有多浪费,她马上问向打石。 「听说是为了他的侧妃而来……」 【第四章】 天家男子都生得一副好皮相,咏庞王爷也不例外,尽管己年届五十,但是依然丰采动人。 不过可惜了他这副好皮相,因为他眼里充满着暴跳怒意,少了沉稳,气质就显得浮躁了。 高月战战兢兢的来到弛跟前,还不忘打量一下这位暴躁王爷的模样,心里有底后,她应对就更加小心谨慎了,生怕一不小心便触怒了他。 第十章 「怎么是个小丫头出来接待本王,太子人呢?」咏庞一开口果然就语气不善,对她非常鄙夷。 她低眉善目地道:「下官乃是东宫女官,太子在勤学殿上课,无法前来接待王爷,就由下官出面了。」 他眼一瞪。「你是高月?皇后破例下旨所封的东宫女官就是你?」他显然非常讶异。 她这个官昨天才封的,显然消息已经传开,不然这位王爷也不会这么吃惊了,只是,这东宫里到底有几副耳朵、几张嘴啊?传话速度快到可以媲美雷电闪过。 「是,就是下官,高月今日才上任的。」她挤笑应对。 咏庞当下立即眯眼审视起她来,他上下瞄了瞄她后,冷哼一声,「我还以为会是什么能干的人,原来是黄毛丫头一个!」他不屑的撇嘴。 她尴尬一笑。「下官年纪小,还请王爷多包涵。」言下之意就是希望他别找麻烦,有问题她解决不了的,还是快快滚出东宫吧! 「不过听说太子对你颇上心,这女官是他要求皇后封的,既是如此,你该有点长才吧?」他又问。 她继续挤笑,但挤得很辛苦。她的长才就是让人推去填坑,而且这个坑还不知在哪里。 「既然太子在勤学殿,本王也不好打扰,你既是东宫女官,这事就交由你去处理了。」他说。 她沉默不敢搭腔,可咏庞也不管,继续自顾自的又道:「本王的爱妃日前遭受国舅污辱,让她羞愤欲死,这事希望太平能帮本王讨个公道。」 「敢问王爷,您要太子怎么为您讨公道?」她己由打石口里得知此事了,所谓的受辱事件,根本就是他自己的侧妃仗势叹人,去人家地盘上耀武扬威惹出来的纠纷。 咏庞王爷的第五侧妃是国舅的表妹,她原对国舅心怀爱慕,但因国舅惧内,不敢娶她进门,这才让五十岁的咏庞王爷得了便宜,纳为第五侧妃,日前国舅因故触怒了皇帝,让天子削了一品大官的职位,现下无所事事的闲赋在家纳凉,咏庞王爷的侧妃得知后幸灾乐祸,立即拉了一些贵族夫人前去找国舅夫人晦气,大大讥笑了她一顿,以泄当年她阻挠自个儿嫁进国舅府之恨。 国舅夫人性情刚烈,哪堪这般受辱,当下两人起了冲突,盛怒之下国舅夫人怒甩了她一个耳光,这众目睽睽之下,堂堂王府妃子被打,她怎能忍下这口气,马上恼羞成怒的回府哭诉,咏庞王爷当然脸上无光,想找国舅算帐,但是国舅虽被天子削职,毕竟仍是皇后的亲兄弟、太子的亲舅舅,他再冲动,打狗也得看主人。 而这事也不好找上皇后主持,皇后必定是向着自家人的,这种家庭丑事,若闹到大殿之上不仅他没面子,连皇帝恐怕也会发火。 但这口气不出不行,他不想将事情闹大,可也不愿意当个任人欺负的软柿子,这事找上太子刚好,他再怎么说也是太子的长辈,若太子愿意出面解决,想那国舅也不敢吭气。 「这个……这事下官会如实禀报太子,请王爷先行回府静待消息,太子一有指示,下官会立刻通知您。」她眼观鼻、鼻观心,随便搪塞了一下。 咏庞可也是个人精,见她那敷衍的模样,马上勃然大怒,「混蛋!本王是谁,还等什么消息?这事今天就得解决,你身为东宫女官,去给本王将这事办好!」 他怒目而视,说翻脸就翻脸,登时吓得高月往后退了一大步。不过幸亏她爹的嗓门也很大,脾气也不好,这家伙虽火爆,但与她爹相比也差不了多少,她马上就稳下心绪。 「您要下官去解决?」 「废话!」 「可是太子还没裁示——」 「那就去请示啊!」 「太子在勤学殿——」 「本王管他在哪里,本王只管那国舅今天得来认错道歉!」 「可是——」 「废话少说,太子此刻没空,你就代替他先去将人押来,把这事给处理了!」 疯子!高月圆睁着眼看他。这人性情果然火爆,说风是雨,不管人死活! 她吞了吞口水。「下官只是一名小小的东宫女官,怎敢动国舅。」她提醒他。 「你不敢动国舅,就敢拒绝本王?」他火大的拍桌,桌子差点没被他拍得支离破碎。 高月脸一僵,爹虽性急,却不像这老头如此蛮不讲理。「话不是这么说——」 「那就不要说,去给本王办妥就是!」他用力挥了挥手。 她有口难言的掀了掀嘴唇,想要叫他滚又说不出口,只能咽下这口气,再度客气的挤出这几个字——「请王爷稍安勿躁,下官这就想办法去……」 实在被逼得没办法了,她只能匆匆离开大殿往勤学殿跑。 趁着三个太傅累极打盹时,她偷偷闪进勤学殿里,蹲缩在丰钰的脚边,扯了一下他的袖子。 正努力思索太傅们方才提出的课义,忽见她探着脑袋在他身边,他先是有些惊讶,随即笑意浓浓的道:「怎么溜进来了?」 「急事!」怕惊动正在会见周公的太傅们,她压低嗓门说。 「喔?何事这么急?」为配合她,他的声音也刻意放低。 「咏庞王爷来了。」 「嗯。」他眼神有些许闪动,旋即又恢复平静。 「嗯?就这样?」没有进一步的指示? 「你去招呼不就得了。」 「太子可知他的来意?」 丰钰点头。 「王爷还在大殿上赖着不肯走,太子不如下学后去见他—面 「我今天没空,待会下学后,太傅给了新作业,我得研究研究。」 「但是——」 「你放手去处理吧!」 「我去?」 「该怎么做就怎么做,去吧。」 「可是——」 「太傅们要醒了,你快出去吧!」他竟撵人了。 高月愕然。「太——」 他抬腿,一脚将她踢出门外。 她跌坐在勤学殿外,一脸错愕。 该怎么做就怎么做? 说得真轻松。 一边是吃人的老虎王爷,一边是皇后的至亲娘家,得罪谁都不行,她能怎么做呢? 让她放胆去替他办事,可这种事究竟谁能办得了? 这主子真不负责任,事情一丢就不管了。 她上任东宫女官第一天,竟就遇到这么棘手的事。 在走回大殿的路上,她眉头紧皱,盘算着该怎么面对那不讲理的咏庞王爷。 可就算她想破头仍想不出一个妥善的解决方法,因此,即使她明明人都已走到殿外了,却还是徘徊着就是不愿踏进殿里头。 「你这丫头干什么去了?竟让本王等那么久,你胆子不小啊!」咏庞等得不耐烦,跑出殿外寻人,一脚才踏出来就看见她,立即怒气冲冲的揪住她的衣领咆哮。 她闭着眼叫苦,「王爷,我……下官是想办法去了……」 「想什么办法?」 「想办法解决问题……」她嗫嚅的说。 「那怎么解决?」他将她放下,表情没那么凶恶的看着她。 「就……这个……」她干咳起来。 见她支吾以对,咏庞立即又拧起了恶眉,那凶恶的模样令她心头一惊,一股火气也渐渐燃起。 高月用力深呼吸一口气。好吧,要她放手去做是吧?那她就做了,若给他闯了祸,她可不管,反正是他自找的! 第十一章 「王爷,下官知道怎么解决问题了,请您领着自个儿的爱妃去趟国舅府吧。」她说。 「怎么是本王去,该是他领着夫人来道歉的不是吗?」 「是您的爱妃先去人家府里闹事的,理该你们先去赔礼,之后那国舅夫人再向您的爱妃道歉,不管如何她都不该动手打人的!」 「什么?你说的这是什么浑话,你不想要脑袋了是吗?」他登时怒气冲天,活像是要宰人了似的大吼。 她见状,连连退离他好几步远,眼神不断示意大殿一旁的侍卫随时准备救人。 「是王爷要太子主持公道的,这就是太子的意思。」她忙说。 「胡说,太子怎会做出这种莫名其妙的指示?定是你这丫头假传太子的意思,随意唬弄本王,你这该死的丫头,瞧本王不杀了你!」他跨步上前,出手就要扼住她的颈项。 早在一旁警戒待命的侍卫马上冲上前想制止。 「你们不要命了吗?谁敢阻止本王?」 这下侍卫也不敢动了,毕竟咏庞是以火爆脾气出名的王爷,他若要处死他们是轻而易举的事,谁敢多置啄。 高月喉咙被掐住了,苦苦的挣扎着,心想这次死定了,才任职的第一天就死于非命,她的小命真是不值钱啊! 她原本以为稳死无活,谁知打石竟然不顾咏庞的身份,冲上前拉开了他的手。 「王爷请饶命。」 高月很惊讶,没想到平常极端怕死、怕事的打石,竟会舍命搭救她? 打石救下她后,忙拉着她跪地求饶。 「好你个狗奴才,敢阻止本王杀人,我先宰了你!」盛怒下的咏庞转而揪起打石的衣领,一拳就要打下去。 「住手!」高月忍无可忍的大吼。 这一吼,咏庞愣住了。「你敢命令本王?」他一拳没挥出去,打石被扔在地上了。 「敢,我怎么不敢,放肆的人是王爷,您当这是什么地方,能由得您说杀就杀吗?」她一脸凛然的质问。 他脸色微变。「本王——」 「下官与打石都是东宫的人,虽然宫阶低微,但却是代表太子,对咱们无礼就是对太子不敬,你竟大逆不道的在东宫动手伤人,你该当何罪?」高月目光一凛,怒火在黑眸里涌现。 「你要问罪于本王?」咏庞呆若木鸡,一个小丫头竟敢向他问罪? 「是又如何!」她一副义正词严的模样。「王爷今日的言行嚣张霸道,强压东宫,已可说是犯了谋逆之罪!」 「谋……谋逆之罪?」他惊得瞠目结舌。 「没错!意图闯宫杀人,不是谋逆是什么?」 「胡、胡说八道,你怎可随意编派本王的罪行!」他气急败坏的说道。 「就凭我是东宫的女官,凭皇后的懿旨、太子的授命!」 她气势慑人,镇得咏庞王爷一时说不出话了。 「王爷,太子已将您的事交由下官全权处理,您若不满意尽管向太子告状去,不过现在您再不滚,我就要侍卫押人,以您目无君上、大闹东宫之罪问押!」 他瞪大老眼。「你说什么?」 「下官说,要滚,快!」她指着东宫大门外,痛快无比的说道。 一月一次的大朝,高月以女官的身份随太子上朝,退朝后,丰钰走出朝堂,她已候在殿外,软轿也已备好,等着他坐上。 太子专属的马车就停在稍有距离的寿天门旁,宫中规定,除了天子座驾,其余人等的马车皆不许进入,不管官至几品的大臣,下朝后都得步行至寿天门搭马车,唯有太子得以在宫内乘坐马车,但在大朝的金碧殿前也只能乘坐软轿。 高月伺候他来到寿天门后,他下轿换乘马车,等他进到马车内,高月立即示意驾车的人启程。 「稍等。」丰钰忽地吩咐。 她挑了挑眉。「太子?」 他由马车内向她伸出手。 「怎么了?」他又想做什么? 「上来吧。」他说。 「什么?」 「我说,上马车。」他再说一次。 「为什么?」她从没与他共乘过,今日为何破例? 「我有话对你说。」 「有什么话等太子回东宫后再说,马车里挤,下官就不上去了。」她冷冷的拒绝。天知道上去后,有什么事在等着她? 马车内的人沉默了半晌后,竟亲自掀开车帘准备走下马车。「那我陪着你走回去好了。」 高月张大了嘴。让穿着繁复朝服的太子陪她走在宫里?要命,只要走上几步,她就会成为宫中注目的焦点了! 「不、不用了,下官愿意陪您在车厢里挤挤,还是上车吧!」她马上把他推回马车上去。 他唇角立刻扬起一道得逞后的笑容。 她咬了咬唇,有些气恼。就是斗不过他! 丰钰由车里伸出手要助她上车,她刻意视若无睹,自个儿俐落的跳上去了。 他见了只是笑笑,打石取了水呈给他,他喝了一口转给她,她原本坚决不受,但是他端着水的手也很坚持的不放下,她又气又无奈的伸手抢过、大口喝下,由于喝得太急,水溢出嘴角,见他正在掏手帕,她赶紧用自己的袖子抹抹嘴擦干净,留下他执着帕子的手无奈地缩回去。 「你还在气我在勤学殿时踢你的那一脚吗?」他笑着问。 「太子踢了我何只一脚。」她撇嘴说。只要想到他所说的「罚」,她就有芒刺在背的感觉,不爽极了。 他仰头大笑,笑声清朗,如山间的清泉。 他的笑声很好听,笑得也很赏心悦目,但不幸的是,这样明快的笑容后面竟躲着一个魔鬼!她恨恨的想。 「痛吗?」他问。 「屁股不痛,是心痛!」她没好气的说。 丰钰抿笑。「我告诉你一个故事吧。以前有个禅师,在某个冷夜里,他叫徒弟去拨拨看炉中是否还有火,徒弟只是轻轻拨了一下就回说:『师父,看不见火,没有火了!』于是禅师就亲自用铁条深深一拨,发现炉中还有零星的火种,就指给徒弟看,『你看,这不是火吗?』这故事告诉咱们一件事——人呢,也是一样,轻浅的撩它,不会发现火苗,而是必须『深深地拨』,才可以让人绽放光芒。」 高月眼睛瞪得有如铜铃般大小,狠狠的看着他,「太子整我就是在磨练我,是这意思吗?」如今就连整人也变得冠冕堂皇了! 他眯眼一笑。「孺子可教也,幸亏你很聪明。」他倍感欣慰。 她头顶冒火了!「您!」 无视于她的怒气,他眸问的笑意依然满盈,其中还闪动着狡点的光亮。「待会别怕,有我呢。」他忽然笑说。 她的怒火瞬间消失,另一股不安火速升起。「待会……会有什么事吗?」她警觉的问。 他轻轻地刮了刮她的鼻子,她捂紧鼻子退开。 「到底是什么事?」这人很会卖关子,想急死她吗? 他扬笑,望着她时心底总会生出春水般的温柔甜蜜感,他情不自禁地伸手抚摸她略显焦急的脸庞。「月月,你一战成名了。」 「一战成名?」这说的是哪桩? 丰钰笑得揶揄。「你胆敢把王叔轰出东宫这件事已在京城传开,你东宫小女官一战成名,名动公卿了!」这丫头做得比他想像的好,让他非常的……骄傲。 第十二章 高月的脸庞霎时又热又烫,原来他说的是这个,那件事兴许是她鬼上身,居然敢这么做,事后她可是懊恼得很,时时担心受怕那位动辄暴怒杀人的王爷回来砍杀她! 而让她这么胆战心惊的,说穿了不就是眼前这个不负责任的家伙害的吗?他竟还好意思取笑她,他实在——慢着,他方才说了什么? 待会别怕……她倏地睁大双眼。「莫非咏庞王爷他已经——」 「东宫到了,下车吧!」他神情显得过分愉快了。 马车停下,她的牙齿却不住的打颤。 「出去吧。」他愉悦的催促着。 「还是太子先下吧。」她死命抓着马车内的横杆,不肯下去赴死。 丰钰莞尔一笑。「你不先出去,我怎么过去?」她坐在靠出口的位子上,她不动,他是无法移身出去的。 高月的小脸再度爆红,这才意识到他让她上马车的真正目的,是为了让她不能开溜。 她咬牙切齿,暗恨不已! 「这事早晚得解决的不是吗?」他温声道。 这分明是风凉话!「那好,这回太子亲自处理,不许丢给我一个小小女官去面对。」他如果不答应,她怎么样也不下车,就跟他一起关在这马车里,直到那个王爷等得不耐烦自个儿走人。 她的威胁让他失笑。「我这回会在场的。」他承诺。 「真的?」她可没忘这人看似温厚,其实很贼,怕是靠不住。 被质疑了他却不恼,眼中反而绽出几许赞赏。多长心眼是好的,他要的就是如此,未来才能在宫里生存啊。 「王叔就站在东宫门口等着拦我,你以为我能躲得掉吗?」 什么?那老家伙已经站在门边了?她心惊的撩开一小缝帘子向外探去,果然看见那吹胡子瞪眼的王爷领着一个女人,应该就是惹事的那位侧妃在等着堵人。 她头皮发麻的缩回脑袋。完了,瞧那王爷的死鱼脸色,她死定了…… 高月正愁着,抬眼见面前的太子笑得刺目,这幸灾乐祸的家伙! 一股怒火狂烧,她拉过他的手腕。「好,要死一起死,您也休想置身事外!」 她拉着他一起下车赴死…… 心知肚明死的只会是她,依上回皇后来时的经验,这家伙应该不会帮她的,不过好歹让她拉着壮胆这总可以吧!她苦命的想。 他任由她无状的拉下车,双目直盯着手腕上那一圈暖呼呼的热源,眼眸闪亮亮地,似乎满心愉悦。 可这情景瞧在咏庞王爷眼底,却是堂堂太子竟遭女宫狼狈拖下车,瞧得他目瞪口呆,有些年岁的英俊脸庞呈现呆愕状。 丰钰站稳身子后,见到王叔惊愕的表情,也不觉尴尬,还能保持优雅的向他颔首微笑。「王叔久等了,听说你找得急,有话这就进去说吧!」 咏庞王爷这才回神,马上道:「是,太子先请,咱们入内再谈。」 他话才说完,震惊的眼神瞥向已经拉着太子旋风入内的高月,眼睛再度瞪大。 【第五章】 一入东宫门,高月立即放开丰钰的手,因为她总算在众人的眼中瞧见自个儿的行径有多放肆。 她困窘得直想撞墙了,可她一松手,某人却立即露出大为失望的模样,不过她心思没在他身上,压根没瞧见。 这时打石已命人端进春露茶,太子与王爷夫妻落坐后,茶几前都搁有一茶碗的香茗。 高月站在太子身后,不安的等待着即将发生的清算大会。 丰钰在咏庞王爷还未及开口说上话之前,揭开了茶盖子,先饮了口茶。「春露还是这么样的馥郁清香。」他赞叹道。 「高女官,今日这茶好喝吗?」他忽然侧身问向她。 「下官没喝,无从知晓。」明知她地位低微,没茶水可喝,还白问这做什么? 一旁负责伺候的打石一听,马上机灵的上前。「奴才这就去为高女官再沏一碗茶来。」 「不用这么麻烦了,高女官喝这碗吧。」丰钰起身,将自己手中的春露茶递给她。 高月一愕,没去接,都什么时候了,她哪有心情喝茶? 「下官不渴。」她想也不想就拒绝。 他也不恼,竟就捧着茶凑到她嘴边,柔声哄道:「喝嘛,今日这茶香真的非比寻常,你只稍喝上一口就知。」 她脸颊生出微微红晕,瞪着他。他干么强迫她与他共饮一碗茶水? 她不为所动,太恶心了! 况且,在咏庞王爷面前,他是不是又想使什么坏招害她? 」高女官?」他茶水还捧着。 「诚如太子所言,下官的威名己响彻京城,您如果再出什么花招,这回出丑的铁定会是您!」她用只有他听得见的音量小声警告。 既然名声已臭,她也不在乎拉他下水,要丢脸大家一起来。 她已做好准备,将他手中的那碗茶浇到他鞋子上去。 他挑了下眉峰,一副要笑不笑的模样,最后还是识时务的坐回自己的座位上。 她满意的露出微笑,这可是她第一次在他身上占到上风。 等丰钰放下手中的茶时,这才瞧见咏庞与其侧妃下巴已是双双落到胸前去了,他也不以为意,面不改色的迳自问道:「王叔,有话可以说了。」 咏庞困窘的将下巴推回去后,又换了一副怒容。「太子,臣要参您的女官,她假传旨意,目中无人,污辱皇亲,对臣出言不逊,罪大恶极!」他马上奏上一本。 「喔?」丰钰竟还能露出一脸的兴趣盎然,仿佛是第一次听见这事。 高月瞧得一肚子火,她发觉越是了解这家伙,越是觉得他虚伪得可以! 「请太子为臣做主,这丫头非得处死不可!」咏庞恨声要求。 「嗯……光污辱皇亲这条罪就足以问斩了。」丰钰点着头应声。 「太子说的是,那就请太子快命人将这丫头拿下。」咏庞得意的道,非常高兴太子肯听他的。原先看太子对这丫头百般纵容,他还担心要处置她不容易,想不到太子倒是爽快的帮他。 「王叔稍安勿躁,要问斩也得将罪行间仔细后再执行,你说是不是?」 咏庞一愣。「呃……这自然是。」他小心的点头称是。 「嗯,那就让本太子将事情了解个透彻再定她的罪吧。高女官,你站到王叔身旁去。」丰钰吩咐。 高月不得不局促地往前站,咏庞对着她立即摆出恶相。 「好了,高女官,本太子问你,你可有对王叔不敬过?」他开始问话。 「这……有吧……」她的声音细若蚊蚋。这回真要惨了! 「太子听听,这丫头承认了。」咏庞立刻高兴的道。 丰钰点着下颚。「好,本太子问清楚了,那就斩吧。」 她倏地抬头,双唇颤抖,吐不出任何言语。 这样就叫问清楚了?还草率的要斩她?她身躯当下如同掉进冰窟里冰冷得不像话。 「太子真是英明啊!」咏庞竖起拇指大赞,连他身旁的五夫人都眉开眼笑的。 丰钰笑着承应了。「王叔谬赞了,高女官待会就交由主叔处置了,至于王叔与国舅的恩怨,这就也一并解决了吧。」他笑吟吟的主动说。 「臣对太子的断事能力自是佩服万分,太子若肯为臣伸张正义,臣感恩没齿难忘。」 第十三章 他点点头。「既得王叔信任,那本太子就说出一些意见,让王叔听听,参酌参酌。」 「说什么意见,太子自然是绝对万无过错的。」咏庞心情大好,对丰钰万分佩服。 「王叔能这样想,那就太好了。高女官,这事当初本太子已全权交由你负责,你将事情处理得如何?」他转而问向她。 高月不解的望了他一眼,她都要因此送命了,他还问她怎么处理,这人到底想要她怎样? 「下官要王爷先携五夫人去国舅府赔礼,之后国舅夫人再向王爷夫妻致歉。」她说。 「太子问一个罪人做什么?她当初就是假传您的意思对臣狐假虎威,让臣成为京城笑话,您现在问她这事,做得了准吗?」咏庞立即不痛快的问。 是啊!高月也很想问,到底关她什么事,现在问她算什么? 「当然做得了准,本太子那时已交代她处理此事,她说什么,就是本太子的意思。」 咏庞瞬间脸色一变。「太子,您的意思难道是真要臣去国舅府道歉?」 「不是本太子的意思,是高女官的意思。」丰钰竟一本正经的更正。 「高女官的意思不就是您的意思?」咏庞的音调不住提高。 「不不不,王叔的事情本太子未曾真正插手过,这怎会是我的意思?」 「可是您方才——」 「高女官负责处理此事,是她认为王叔的五夫人有错在先,得先去认错,这是她的主意,她得负全责。」 咏庞有些蒙了,就连他的五夫人也一脸糊涂。「她负责?负什么责?」 「负责让王叔去道歉啊!」 「什么?」 「高女官,这事你既已接手,后续得自行处理完毕,不可为东宫带来麻烦。」 高月心中一把无明怒火顿时燃烧起来,这人到现在还想把棘手的事丢给她吗? 他到底有没有担当啊!她真想对他破口大骂。 「好,下官会处理的。」反正她横竖都得死,她豁出去了。「来人,把王爷以及五夫人给请上轿,咱们这就去国舅府道歉!」她大声的唤人。 原本没人敢动手请人的,但大家见太子居然不吭声,这意思是要照办了? 打石打不定主意。「主子?」他不得不出声询问一下。 「又不是本太子要负责,你问我做啥?」 「那该问高女官喽?」 「自然。」 「那高女官——」 「走!」高月这一声令下,王爷与五夫人立即脸色大变的被架上轿,一行人浩浩荡荡招摇过市的来到国舅府前,这下人人都知道咏庞王爷被人架来道歉了,不少百姓跟着轿子走,等着来看热闹。 国舅府前围满人潮,国舅闻讯更是携着夫人早就站在府门前恭候,咏庞被逼下轿。 「太子,您这太过分了!」连他都跟着来了,咏庞见到他气得眉毛倒竖。 丰钰耸了耸肩。「王叔此话差矣,这根本不关本太子的事啊。」他还是将责任撇得一干二净。 咏庞怒极,什么不关他的事?若不是仗着他的势力,那丫头敢这样张狂吗? 「老早听说王爷专程带着五夫人来致歉,我等出来恭迎了,咱们这就接受王爷的赔礼了。」国舅趋前,噙着笑说。 他气炸了。「谁说本王是来道歉的——」 「王爷若不道歉,五夫人就得为藐视太子而挨板子。」高月冷冷的道。 五夫人一听,闷头就大哭。「王爷救我,我不想挨板子!」 咏庞也刷白了脸。「你敢动我的爱妃?」 「怎么不敢?王爷上东宫来请求太子做主讨公道,这就是公道!您的妃子是当事人,她不依公道办事,就是藐视太子权威,而我身为东宫女官,有职责为太子杖责。」 「啊?」咏庞大惊,身旁的女人更形惊恐,哭喊不止,他只得转向丰钰求救,「太子……」 再怎么样这人都是他的王叔,他瞧了于心不忍,只得开口,「高女宫——」 「太子可是要说情?」高月马上截住他的话。 「嗯……不行吗?」他中气有点儿稍嫌不足。 她冷森森的回头瞥他一眼。「太子说过,这事由下官全权处置,难道您又想干涉?」 「想——只是想想而已……」 咏庞等人见太子在一名小小女官面前竟是这般低声下气,全瞧得傻了。 「太子,我可是当今天子的弟弟,您的亲叔叔啊!」他暴躁之气不见了,只剩气弱的求饶。 丰钰瞧了,只是问高月,「是啊,王叔毕竟是皇亲,不能从轻量刑吗?」他向自个儿的女官关说。 「皇亲怎样?皇亲就可以犯错不认帐吗?」她再次不客气的堵他的嘴,摆明六亲不认。 「是不能,那……那好吧,你就看着办吧!」他马上从善如流的点头。 咏庞大怒,太子分明只是虚应他一番,就是要他出丑,他早该在见到太子任那丫头拉下马车,以及软语轻哄要与她共饮一碗茶时,就该发觉这丫头不简单,太子护的人是她,是他瞎了眼没即时警惕上心头! 「太子,您怎么能容一个丫头胡作非为?您这是、这是糊涂至极!」他隐忍不住,终于大骂出口。 闻言,丰钰眯了俊眸。「王叔方才还称颂本太子英明,对本太子的断事能力佩服万分,这会儿竟说我糊涂?你这不也对我目中无人,出言不逊,罪大恶极!」他指出。 「啊?」咏庞的脸孔霎时青又黄。 丰钰状似痛心的摇着头。「我说高女官,王叔犯了跟你一样的罪,有道是主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王叔是不是也该问斩啊?」他走近高月,像是与她商讨罪行的模样。 高月眸光对上他,只觉得眼前的笑脸很狡猞,恍然间她了悟了。这人……是故意要她一个小人物大大的挫挫咏庞王爷的锐面,让他在百姓面前丢光脸,但是……他这么做又是为什么? 还有,拉她触怒皇亲,又演出这段明显是要帮她脱罪的戏码,且无形中大大拉抬了她东宫小女官的减势,他将她一再往浪头上拱,究竟是有何居心?她蹙着眉着实想不通。 「斩与不斩但凭太子做决定。」她猜不透他的想法,只得道。 「怎会是本王决定,你是东宫女官,这事还是你说了算。」他还是将问题丢回来。 今天他就是要她做足坏人就对了,她皱眉。「那就斩。」事到如今,她已确定自己铁定会平安无事,他会保她周全,这是他之前给过她的保证。 「你敢!」咏庞大喝。 「她是东宫女官有什么不敢的。」丰钰淡淡道。 「太子真要放任一个小女官欺人?」咏庞气结。 「放任?王叔说过本王绝对是万无过错的,既是如此,本王又怎会放任自个儿的人欺人。」 这句「自个儿的人」让咏庞彻底铁青了脸,顿时明了,他是找错人做主了,今日的脸是丢定了! 今日是高月满十五岁的及笄之日,笄礼就设在高府,丰钰特地起了个大早前来观礼。 她昨晚就先行回高府准备了,一晚未见她,他赶在大清早就出现在高府的太厅之中,吓坏了一票高家奴仆,从没见过最大尾的主客毫无架子第一个就到的,太子的提早出现,着实让高家人多忙碌了一阵子。 第十四章 他到之后没多久,高家也陆续涌进贺客,这其中有七成不是高家亲友,这些人会到,除了因为听说太子会亲临,皇后会派人赐上象牙发簪之外,全冲着东宫女官之名而来,他们皆想来瞧瞧这女官到底是何方神圣。 这丫头是一战成名了! 现下不只京城百姓知晓她,天朝内外大概也没人不知东宫有个高女官,官威之盛,连皇亲也敢得罪,连太子也得礼让三分。 但他何只礼让她三分,他根本是将十成十的厚礼全数奉送给她了! 他的女官如今可说是天朝锋头最健的红人了! 他星眸熠熠的望着大厅上穿着粉红色服的女子。 在《礼记?曲礼上》上载:「女子许嫁,笄而字。」在这日,天朝女子视为一生中的大日子,得举行束发插簪的仪式,称为「笄礼」,从此即宣告世人女子已成年可以婚嫁。 小丫头长大了,成年了,他明年满二十也要举行成年冠礼,那么应该就可以开口了吧……他在心头盘算着。 瞧着她散开一头乌丝长发,溺搦娉娉地立在厅上,由于母亲已过世,今日负责执礼的是她母亲的妹妹,她姨娘当众为她细心地梳了一个发髻,并郑重地簪上皇后赐的发簪。 他笑咪咪地看着这一切,她似乎若有所觉的往他这儿望来,见他双眸晶亮,光彩夺目,她不禁怔忡了半晌。 她及笄,他这么高兴吗? 她朝他皱了皱眉头,他见到了却笑得更开心。 这人,真怪!虽是这么想着,可她白皙细致的脸蛋却倏地染上一抹嫣红。 这么个大人物出现在七品小官的府里,未免太招摇,她要他别来的,可是他硬是要来,还厚着脸皮告诉她,三天前得知今日是她的及笄之日后,便兴奋得睡不着觉,盼着这一天赶快到来。 他又不是她的亲人,这样的表现会不会太过莫名其妙了点? 想来爹都没他那么高兴吧! 见他还在笑,她显得更加不自在了,心跳也有些加速,见鬼了,见到他炽热的目光和俊朗的笑脸她竟会脸红心跳,她这是怎么了? 她用力别过头去,不敢再与他视线交错。 看不见她水亮的明眸,他笑容虽未消失,但渐渐变淡,眼里像是少了些活力似的。 笄礼结束后,高月随着婢女小菊儿往内堂里走,皇后特准她放假三日,无须回东宫覆命,所以她能有三天的时间陪陪许久未见的爹。 「小菊儿!」一走出人满为患的大厅,避开那一大票不知哪冒出来的亲友后,她立刻拉起小菊儿的手,昨天深夜太子才放她回来,夜里没惊动己熟睡的小菊儿,这会儿礼毕才有机会与她说上话。 「小姐,你还好吧?小菊儿想死你了。」小菊儿一开口眼眶就红了。 「不过你在东宫应该没受什么苦,瞧你没瘦还多长肉了,幸亏是这样,不然老爷真要担心得吃不下饭了。」 高月听着这话想笑却又笑不出来,她的脸是比进宫前圆润多了,理由除了她贪嘴之外,还跟某人常以美食诱惑她有关, 他的「奴性」现不已发展到帮她穿鞋的地步,尽管她死命拒绝,但似乎成效不彰,他会拿各种宫中美食,尤其是她没见过、没尝过的贡品诱她妥协。 人若嘴馋就没了志气,十次有七次就依了他,其他三次是因为有外人在,才没有因贪嘴误事,所以这身材就「衣带渐宽终不悔」了。 「爹身子还好吧,你可有帮我多照料他?」她尴尬的笑问。 「老爷只是在操烦小姐在东宫的安危而己,他的身子倒是硬朗如昔。」小菊儿说。 「那就好。」只要爹身子硬朗她就放心了。 「小姐,你真的回不来了吗?」小菊儿忽然哽咽着问。 「谁说的,等明年太子冠礼之后,我就向他请辞东宫女官一职,可以回来陪爹跟你了。」太子未成年,东宫的人事大多还是由皇后照看着,不过等太子成年,皇后就不能再管东宫的事了,届时她再向那人说去,要他放人,他若不肯,说不定她凶一点就成了。在东宫时,很多事只要她一板脸,他十有九件会答应。 「可是我听说你得罪了咏庞王爷,他只等你一离开太子的庇护,就会找你报仇了,这样你怎能离开东宫呢……」小菊儿啜喃的说。 「放心吧,离太子冠礼还有一年,这一年里,我会努力化解与那位王爷的恩怨,应该不会有事的。」她乐观得很。 「当真化解得了吗?我还听闻一件事,说是那位王爷与二皇子走得很近……」 小菊儿刻意压低了声音说话。 高月微惊,提起这位二皇子,他的母妃是杰贵妃,也很得皇帝隆宠,二皇子在朝中的势力不下于太子,只是因为丰钰是长子,便立为储君,但众所皆知,二皇子对这事很不甘心,对于皇位始终是野心勃勃……此时经小菊儿这厢提起,让她猛然想起,莫非太子执意要下咏庞王爷的面子,不仅是要削王爷的脸皮,也在刮二皇子的脸?这意在警告,警告两人莫要轻举妄动? 若真是如此,她成了太子的打手,那咏庞王爷怎么可能放过她? 她不禁沉下脸来。 「小姐,我还打听到天子的女官大多终身未能婚配,虽说没硬性规定不许嫁,但是身为最接近天子的女人,还是洁身自爱的好,能守身便守身,以维持清誉。小姐身为东宫女官,该不会也被规定不能许人吧?」小菊儿一脸的忧心忡仲。 咦,她倒没想过这个问题,但东宫女官好似没有天子女官严格,但这有差别吗……「这我不担心,嫁不嫁人无所谓,一个人生活也挺自由自在的,等爹告老还乡后,我正好陪着他到处游历去。」她计划着说。 「哎呀,这不好啦,小姐还是去打听打听,东宫女官到底能不能嫁人,不然老爷不就白忙了。」小菊儿焦急的说。 「白忙什么?」她讶然。 「笄礼过后,表示小姐即可婚嫁,老爷这会儿可是很积极的在帮你物色对象,可我怕他白忙了,因为你的身份根本不能许人。」 一片乌云登时罩上她的头顶。「爹也太猴急了,这么快就急着将我扫地出门,亏我还想着陪他一辈子,这老爹真没良心!」她嘟着嘴道。 「不是的,老爷会这么急着嫁女儿,是因为太子的关系。」小菊儿声音又变小了,生怕被人听见。 「这事与太子有什么关系?」她诧异之余,嗓门也提高了。 「小姐,你小声点,这儿虽是内院,应该不会有宾客误闯,但隔墙有耳,还是小心点儿好,你别大声张扬了。」小菊儿提醒她。 高月忍不住拧起眉。「别管别人了,你说,是不是又听到了什么?」她直截了当的问。 就见小菊儿脸色有些阴晴不定的道:「是啊,京城街头都在传——」 「传什么?」她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 「传……传东宫女官是个无盐女,是个连太子都畏惧的母老虎,将来谁要敢娶她,会被母夜叉奴役一辈子。」 「什么?」她双眸立刻喷火。 「小姐你别生气,这都是误传,你的性子与容貌如何咱们是知道的,所以老爷才会想在事情传得更离谱前赶紧将你嫁掉,免得将来——」 第十五章 「免得将来我没人要?」她磨牙了。 小菊儿干笑着,没敢应声,因为确实是这样没错。 「可恶,居然如此毁谤我,这些人吃饱撑着,只等着磕牙说闲话吗?」她越想越生气。 「也不能怪人家会这样想……小姐你想想,东宫没有过女官,你是头一个,而为什么是第一个呢?因为是太子的意思,而太子若中意或欣赏某位女子,大可收为嫔妃,又怎会让她任这个职位,所以大家才会猜你定是其貌不扬的无盐女,再加上你与咏庞王爷的过节,大家就猜测你这人……」 「是母老虎,母夜叉!」她咬紧牙根,恨得牙痒痒的。好个「罚」啊,这就是「罚」。 她晓得了,那人居然恶毒的想出这方法诋毁她的声誉! 「所以小姐啊,你有机会打探一下,就算出下了东宫,好歹能让你挑到婆家嫁人。」小菊儿苦口婆心。 「我向谁打探啊,东宫以前又无女官,难道要我自己去问太子,我想嫁人了,能不能让我嫁?」她大为光火的说。 「这事不用去问太子,我说不定就可以给你答案。」蓦然一名男子的声音由回廊的廊柱后面传来。 主仆两人瞬间错愕不己,脸色微微发青,同时想到一件事,她们方才的谈话可能都教人偷听去了! 【第六章】 眼前少年的年纪大概与丰钰相当,高冠长袍,紫黑色袍子襟口绣着卷云花纹。 他鼻梁高挺,浑身上下散发着睥睨众人的气势,高月在见到他时,猝然怔住。 「你是……」 「申璟。」那人说。 申璟……好耳熟的名字?怎么会这么耳熟……她侧了侧脑袋,倏地眉毛一挑,声音惊讶的高高扬起,「二皇子?」 「没错。」他似乎很不满她想了这么久才想起他的身份,一脸的不悦。 她见了微微撇撇嘴,无声的叹了口气。天家人都这副德行吗?既然自认高高在上,就不要纡尊降贵的与小人物交谈嘛,就算听见什么,大可掉头离开,又何必开口现身,搞得她现在想告退闪人都不方便。 「二皇子也来观下官的笄礼吗?」她刻意的笑问。 一旁的小菊儿却是紧张的躲到她身后去,想来是忆起方才曾提及过这位皇子,虽然没说什么,但背后议论皇亲仍是大不敬,难免紧张,怕他挟怨整治。 「我好奇无盐女有多丑,这才来瞧瞧,否则谁对你这小女官的笄礼有兴趣。」 他瞥了一眼心虚发颤的小菊儿,表情一整个不耐。「要你的婢女先滚吧,我讨厌看到人畏缩无用的样子。」 小菊儿虽然巴不得快点离开,但又不放心留小姐一个人面对陌生人,因而有些踌躇迟迟不敢走。 高月瞧申璟神情愠怒,赶紧以眼神示意小菊儿快些离开,这人她可以应付。小菊儿本来就害怕不已,又见小姐吩咐,这才飞也似的转身逃离。 小菊儿走后,她转身面对申环,「二皇子喜欢偷听人说话吗?」少了小菊儿在场,没了顾虑,她的语气讥诮起来。 敢当着面骂她无盐,这家伙也太没礼貌了! 申璟脸色一冷。「你平时也是这样对皇兄说话的吗?」 「差不多;」丰钰气度雍容神色温和,这人却猖狂傲慢,虽说是兄弟,但气质真的差很多,高月在心里比较着。 「瞧来东宫真是乱七八糟,皇兄驭下不力, 怪外头会传他教女官踩到头顶上去,连个东宫都管不好,将来 什么能力掌管天朝。」他话说得极为严厉。 因为她,丰钰被扣了这么大一个帽子,这人对东宫的不满完全不隐藏,外头说他有意争位,看来不假,原来丰钰这个太子之位,坐得也不是很稳嘛! 面对眼前这个一点也不尊重丰钰,甚至视他为敌的男子,她的脾气也逐渐升了起来。「太子掌管不了天朝,难道你就行?」她冷声问。 申环脸色一变。「你说什么?」 「我说你胆大包天,敢议论当朝太子,你这大逆不道之言,若传到皇上耳里,还道你想弑兄夺位呢!」她也说得极为犀利不客气。 他立即涨红了脸瞪着她,似乎不敢相信她敌对他说出这番话。他握紧双拳,那暴怒的模样若是一般人早吓傻了,可她依然抬高下巴,挑衅的与他对峙,刹那间,他注视她的眼光有了些许变化。 「你很不同……」他脸庞变得若有所思。 「哼,二皇子这话是褒还是贬呢?」她神情嘲弄。 申璟眯起眼来,伸指抬高她的下颚,直视她清朗无惧的眼眸。「很难讲,目前贬多于褒。」他的思绪更显深沉。 「你也不是真的貌若无盐……肤如凝脂、瘦不露骨,倒还有几分姿色!」他唇边浮出一丝邪邪的笑意。 她嫌恶的推开他的手,「二皇子,这是内堂,不是宾客该进来的地方,未免惊动其他人,造成别人的误解,以为府里闹贼,您是不是该早点走的好?」 「你!」他怒气又起。「软弱太子教出的女子居然胆识过人,你就不怕冲撞我后惹来杀身之祸?」 「下官是东宫的人,就算我冲撞了二皇子,也该由太子责罚,就不劳二皇子动用私刑了。」她冷冷的说道。对,她就是见不惯他对丰钰那般鄙视不屑的模样,丰钰再怎么样也是太子、他的兄长,他如此出言不逊,自然令她反感。 他像是怒极,深深吸了好几口气,花了一番工夫才没有爆发开来,「高月,我记住你了,今日这一趟我算是没白来!」他哼声后,原本已转身要走人了,却蓦地又回过头。 「若想要知道东宫女官能不能嫁人,我可以帮你去问,不过等你确实想知道的时候再来找我。」说完总算离开了。 他离去后,她的神色依然不豫。 这人如此不掩饰自己的野心,将来必会掀起大乱…… 她烦躁的思索着,举步打算回房去,脚步才跨出去,眼角瞥见不远处立着一道银白色的熟悉身影,是丰钰太子,不过他并没看向她,似乎陷入自己的思潮中。 他什么时候出现的?是否也听见了二皇子说的话? 她不安的想走过去唤他,才走了几步就又顿下双足。 她眨着一双美目愣愣地看他。此刻的他,神情是她不曾见过的…… 他全身笼罩着一种宿命般的孤寂,仿佛周身的遭遇、自怜、忧伤,都是无可避免的,仿佛由骨子里透出了无垠又无奈的寂寞。 她怔然了。 一直洋溢着笑容的他,怎会出现这么让人心疼的表情? 他也发现她了,抬首冲着她咧嘴就是一笑。 这一笑,她彻底冻凝住了,胸口莫名发起疼来…… 在她满十五、及笄的这天,终于发现他的笑容有异,这张爱笑的脸其实笑容有点儿痛…… 她似乎有点懂他了,越是孤寂,越是惆怅,越是得灿烂面对,但那灿烂无匹的笑容只是表象而已。 她喉头倏地梗住了。 「你怎么了,怎么傻傻站着,我唤你也不出声?」等她回过神采时,丰钰已走近她眼前了。 「您有唤我?」她一时反应不过来,有些呆呆的问。 「是啊,都唤了好几声了,在想什么呢?」他习惯性的拨着她额前的发。 第十六章 她摇了摇头,拉下他的手。「别这样,这儿随时有仆人会经过——对了,太子听见二皇子和我的对话了吧?」她问,有点焦急。自己的兄弟意图这般明目张胆,他可有打算? 一股难解的波澜在他眼中一闪而逝。「听见了。」 「然后呢?」她追问。 「没事的,二弟性子强,总是不服人,尤其我大他不过一岁,他难免不平,等过几年,彼此年岁渐长,他就会想开了。」 一个人的野心有这么容易就消失吗?这人是在安慰自己还是在搪塞她啊? 而她也明白得很,他绝非如二皇子所说的软弱,他的性子其实柔中带刚…… 蓦地,他握住了她的手。 高月拧起眉毛,怎么手又摸上来了?还真「刚」毅不屈呀!只要他想做的,他总有办法以柔克刚,以达成目的。 「就说会被看见——」 「那到你房里好了。」 「到我房里做什么?」她大惊失色。 但下一刻他己拉着她消失在廊中。 铜镜前,某个笨手笨脚的家伙奴性大发,学着小婢女帮着她髻发,胡乱缠了半天,她头发扯断了好几根,发髻还是歪歪斜斜的垮向一旁,活像一摊烂泥。 她见了铜镜里的惨状,忍不住呻吟起来。 「对不住……我见你姨娘为你挽发,以为不难……才想试试……」丰钰困窘的说。 「够了,您根本不是这块料,别学人家了。」她翻白眼的说。 他脸色微红,乖乖的收回了手。「喔……」看起来很泄气的模样。 她见状,心莫名地揪了一下。「好啦,好啦,最后一次,这次再弄不好,永远都不许再碰我的发喽。」 丰钰眼睛瞬间一亮。「我明白,我明白,这次我会好好梳的,一定会成功!」 他信誓旦旦的说; 这信心在半个时辰后又彻底被摧毁。「对不起……」 「嗯。」她已经没力气应声了。 「别生气嘛……我只是希望在你笄礼这日亲自为你梳个发髻,再簪上这个……做为我送你的成年礼……」他腼腆的由衣襟里取出一个缀着大大小小五彩珠子的精致发簪。「虽然母后送了你一支象牙簪子,但我觉得这个更适合你。」 高月瞪着他手中五颜六色的簪子,蹙着眉。这适合她?这家伙的眼光好怪! 可瞧他真的很希望她能簪上的样子,明明说过不理他了,可看着他眼巴巴望着自己的模样,终究还是忍不住心软,抓过长发,三两下就挽好了一个髻。 「好了,太子帮我簪上吧!」 丰钰大喜,开开心心地为她簪上。 她望着铜镜,那发簪果然太艳丽,衬得她很阿花。 「真好看!」 他居然还赞美……她僵着脸,都不知要说什么了,这人的眼光,啧啧! 「这是我自己用东海珍珠一颗颗沾黏上簪子的,可费了我三天的工夫,要是早点儿知道你的笄礼日子,我可以有更多的时间挑珠子,如果珠子颜色都一致,就不会那么花稍了。」他不无遗憾的说。 「您说这簪子是您花了三天亲手做的?」她大为吃惊。 「是啊,今日是你的大日子。我当然得送上符合心意的礼物。」 高月沉默下来,心头突然感到涨涨地,某种不知名的情感溢满胸臆,带来一股暖意。 他离她很近,神情意外的带了些春意、带了些不羁,却一点都不让人反感。 她嗅着他身上的檀香味,香气拢着她,让她的脸渐渐地烫起来,摸摸头上的簪子。「我不敢保证会戴它出门,但是我会好好保存。」她低低的说。 他眸里漾着流光。「嗯。」 暧昧的气氛包围着两人。 「咳咳,不早了,太子也该回东宫了吧?」她感觉脸上的热气越来越旺,不知如何面对,干脆急急赶人了。 他原本笑得开怀的脸顿时往下垮,变得委屈无奈。「你放三天假,有三天见不到我,就这么急着赶人?」 「太子应该说的是,才三天,我只有三天自由,您为什么要浪费我的时间?」 她又好气又好笑的说着,拿他无辜的样子没辙。 今天一整个下午全耗给他了,她原本计划在家好好睡个午觉,晚些等爹将宾客全招呼走后,再与爹喝两杯,共享睽违数月的天伦之乐,哪知……她瞟了他一眼。 全浪费了! 他脸皮很厚,并不觉得这白眼有什么,依旧耍赖的赖在她房里不走。 她见着他涎着的笑脸,眉心轻蹙,忆起方才的事,「太子,我一直没问过您,当初您跳进井底,有查到是谁要杀您吗?」 一提起这事,他的笑脸有些微僵。「不希望我做这个太子的人太多了,总有人想惹些事端,找些麻烦,不是那么容易能查出来的。」 即使他说得这么轻描淡写,她心知,那回若没有她误闯死巷,落入井底,他缺了食物,必定饿死。那么惊险的事,他却说得不当一回事,是真的胸襟宽大到不在意,还是因为,在意也没用…… 想起那回太子遇刺失踪,虽然皇上下令锁城搜人,但是当太子寻回后,却又不见皇上再有任何动作.至今刺杀太子的人依然不知是谁。 一朝太子险遭刺杀,这事就这样不了了之,着实不合情理,她原就有疑问,但是进到东宫后,发生不少事,大多数的时间又都与他斗气居多,也就没再细想这件事。 如今二皇子的出现,以及发觉到丰钰身上散发出来的深沉孤独感,让她不禁担忧起他的处境,他这个太子当得并不如她想的轻松。 「月月,我要你答应我,以后,尽量少接触二弟。」他忽而正色的告诫。 「为什么?」她故意问。 「因为……」二弟看你的眼神让我很吃味! 「因为……二弟他生性较为霸道,我怕你一时冲动,可能会惹恼他。」他淡淡的说。 「只是这样,没其他原因?」她追问。好比这人居心叵测,可能会对太子身边的人不利? 他的脸控制不住地红了起来,猜测她是不是听见他的心声了?「呃……真只是这样。」 高月睨着他瞧了半天。「啊?太子为什么脸红?是房里太热还是太闷了?」她的寝房不比东宫大殿,也许气流不够流通,他憋着了,看他好像头顶都开始冒烟了呢。 「呃……这个,你说的对,时间是不早了,我明天再来吧!」他起身匆匆的离开。 她讶然地盯着门帘上的珠子被仓卒拨开后,还前一后的晃着。 这人是怎么了?先前赶不走,这会儿说走就走……真性急! 她站起来,往屏风后头去,这套粉红衣裳穿了一天,也该脱下来了,她解着胸前的龙凤盘扣—— 「慢着,他说什么?明天还要来?」不会吧,她才三天假,去了今天,只剩两天而已! 她火速冲出房,在高府大门前见到他的马车已准备离开,她拔腿追上去,掀开车帘,劈头就丢下一句—— 「明天不许来!」 丰钰没说话,只是对着她笑,这时马车已开始前进了。 「喂,明天——」 「明天我午时到,你可以睡晚点再起床。」马车里传来他清润的声音。 她傻眼,再傻眼。 第十七章 一年后 「这是怎么了,太子为何老是不肯赴宴?难不成本宫这凤延殿有吃人的老虎不成,让他不敢来?」皇后气呼呼的诘问。 被十万火急召来问话的高月苦着脸,不知如何回答。 皇后锐利的眼眸直扫向她。「你说,太子是什么意思?」 太子冠礼过后,她已招丰钰赴宴不下五次,但每次他都有借口推拒,昨日她再要人去请,他仍是不来,她终于忍不住将他身边最亲近的人给找来问话,非得知道为什么不可。 「太子……他……是真的不巧每次都有事……」高月笑得很心虚。 「住口!你好大的胆子,连本宫也敢蒙骗?」 皇后这一喝,高月心脏立即颤跳了一下。 那不负责任的主子不来,她这代罪羔羊就得倒霉代他受罪!「皇后娘娘双眼清明,就别逼下官了吧。」她无奈的讨饶。 「哼,别以为本宫不知道,那小子在避什么,想跟本宫玩捉迷藏,想得美!」 皇后忿忿的说,美丽的脸庞皱成一团。 高月垂首而立,实在不敢多说什么。 「高女官!」 「是。」 「明日凤延殿里有场夜宴,太子是主客,你得负责让他出现。」皇后下令。 「下官负责?」她猛地抬头惊呼。 「对,他明日若不来,我唯你是问!」 「皇后娘娘,这合理吗?双脚在太子身上,下官如何强迫得了他?」她叫苦连天。 皇后冷笑地看着她。「这两年来,太子对你言听计从,走到哪都带着你,冠礼过后,本宫不再插手管东宫的事,听说他将整个东宫都交由你掌理了,他这么倚重你,你若还搞不定他,那有谁搞得定?」 高月说不出话来。虽然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是,那也不代表在这事上她就搞得定,再说,最近他正跟她赌气呢,她说要请辞回家,他不肯就算了,还三天不与她交谈,两人闹得有点儿僵。 原先以为她发个脾气他就会答应让她走,哪知她脾气发完,他脾气比她更大,他当场没对她发火,却丢下所有人去了宫外别馆,不但三天不睡觉、天天锁在书房里不见人也不说话,她去请他他也不肯回宫,她只好也跟着住进别馆。 她都快担心死了! 这会儿皇后又来这个任务,她明知他对此事避之唯恐不及,若再多事的将他拐来这里,他不气得三个月不理她才怪。 「皇后娘娘……」她希望皇后能大发慈悲! 「明日夜宴他若不来,你也得来,来本宫这儿请罪,然后,明晚就直接住进大牢去。」皇后绝情的道。 「啊!」希望破灭,皇后果然不是善心人士。 「高女官,你可知当初本宫原想让你在东宫任的是什么位置吗2」皇后突然森冷的笑问。 高月忍不住将眉毛高高挑起。「不就是女官一职吗?」 皇后摇着头。,「本宫连想都没想过这个位置,本宫的打算是让你成为太子的侍嫔。」 「侍嫔?」太子后宫设有七等,侍嫔是第六等,地位不高,通常是六品官以下的女儿所能挣到的最高位子,就算再受宠,受于天家门第的限制,也只能如此,然而,皇后居然曾经想过让她去当丰钰的侍嫔,她不禁全身颤抖了一下。 她着实想不明白,皇后这时为何突然告诉她这些? 「可惜后来太子却要你任女官,这意味了什么,你可知道?」皇后意有所指的问。 「意味……下官任女官胜过当一个侍嫔……」高月惴惴不安的说。 皇后哼笑一声。「这两年你在东宫的表现确实不错,但这不是理由,真正的理由是……」皇后似乎在吊她胃口。 「是什么?」她屏住呼吸,紧张的问。 「他喜欢你!」皇后石破惊天的说。 「什么?」她胸口一震,激荡不已。 「从小他就是这样,越喜欢的东西他放得越远,而他对你就是这样,两年前他情窦初开,本宫不忍浇了他的火,所以依了他,封了个东宫女官给你,让你日夜伴他,可是他现在已成年,你不该再碍着他了。」皇后说。 当年她上了丰钰的当,以为高月的分量重不过她这个母后,在她眼皮不太子会懂得顾全大局,选择她所安排的人,哪知事情并非如此,眼前的丫头已成了碍事的石头,她后悔当初没杀了她,如今太子已成年,她无法再掌控,再想要将高月这大石搬离他身边,已非简单之事。 高月一窒,皇后今天的这番话让她惊吓不少,丰钰喜欢她,那人喜欢她…… 「因此,明日的夜宴他若不能来,本宫正好拿你开刀,将你从他身边拔除!」 皇后脸上再无笑意,有的只是满满的阴狠之气。 她蓦然心惊。 「杀了你虽然可惜,毕竟你帮他压下了二皇子那边的气焰,你对于本宫与太子也算是有功劳的。」皇后再说。 她猜的没错,咏庞王爷的事丰钰真是故意的! 「唉,但是做为一个未来帝王,当东西利用过后,若再无价值,该丢弃时就得丢弃,心软不得,否则只是徒然增加包袱!高月,本宫今日告诉你这些,是要你明白,别怪本宫狠心,你若帮不了我,又碍了太子的事,那么到头来本宫就只能牺牲你了!」皇后挑明的说着。 高月死白着脸,甚至听见自己牙齿咯咯作响的声音,最后,她是怎么走回东宫的都不知道了。 凤延殿的夜宴只能用「花团锦簇」来形容,放眼望去,桃花细柳,缤纷灿烂,美不胜收。 当中二十位女客,只有一位男客,丰钰满面春风的注视着每朵矫艳红花,与其举杯饮酒,无一遗漏,虽然与每个人都只是沾上一门,但一轮下来。他脸庞也泛红了。 立于他身后的高月,连抬头望他一眼的勇气也没有。 当她明着要求他来时,他只问:「你认为我该去吗?」 她回道:「该去。」 然后他不再多言一个字,今日便随她来了。 可是她知道,他心情不好,在进宫的路上,两人同坐一辆马车,可是彼此沉默着,他的眼神更是未曾与她交流过,像是对某人己哀莫大于心死。 他从不曾对她这样过,这让她很不安,却又不知如何打破僵局? 他可能已经彻底恼了她,以为她想请辞女官,离开东宫,便希望他尽快迎娶太子妃,将心思放在新妃身上,她就能顺利脱身。 其实不是的,但她又不能跟他说皇后对她说的话,她要如何问出口,太子喜欢她吗? 她心里想否认,但这两年的相处,她隐约有感觉的…… 她毕竟不是木头人,只是始终不愿去深想,她的家世就如同皇后所言,只能是太子的侍嫔之一,再无可能有其他的地位,而一个侍嫔便如同一名小妾,不仅毫无地位,还得与人分享丈夫,这位丈夫又是未来天子,她连一句稍有醋意的话都不能说出口,这样的人生是她要的吗? 当然不是!她只想像娘一样,寻得爹这样的人,一生只爱她一个,即便早逝,爹依然心里只有娘,这才是她要的! 然而这想法对天家人而言,简直是大逆不道,天家男子就该妻妾成群,才能为天朝开枝散叶,巩固江山,她明知如此,又怎么能接受他,又该和他说什么呢? 第十八章 丰钰瞧着场中争奇斗艳,努力想引起他注意的花朵们,脸上虽挂着笑,眼里却无笑意,没人敬酒,他自行举杯欲饮。 「吃点东西再喝酒吧。」高月终于忍不住了,伸手覆住他的杯子。 他望了她一眼,表情不多,「没关系的,才几杯不会醉的。」他轻轻拨开她的手。 可是她坚持又放上去,他挑了挑眉,「高女官?」 平常他都唤她月月,只有在外人面前或是生她的气时,才会唤她高女官。 她出现坚持的脸色,他只要看见这样的她,通常就没法不退让,他轻叹一声,放下了酒杯。 这时候在一旁的打石见状,机灵地赶紧将桌上的鸡腿递给高月。 自从那回触怒咏庞王爷,打石跳出来相护后,她对他就心存感激,就算知道他是皇后在东宫的眼线,她仍是对他交心了,再加上这两年在东宫的相处,他对她协助非常多,俨然不是太子的侍从,而是她的左右手,时时帮着她打点东宫的一切,与他的感情已不可同日而语。 她取了鸡腿后,挑了一块肉给丰钰,他慢悠悠的夹起往嘴里送,一瞧就知道根本没在尝滋味,只是在应付。 但无妨,只要他肯进食,垫个胃,就不会醉得太快。 这时,皇后领了名女子笔直的朝他们走来,随着她们的接近,她的心跟着往下沉。 在皇后靠近时,丰钰站了起来相迎。 「太子,本宫今晚特地为你办的夜宴,你可还喜欢?」皇后笑意绵绵的问。 「母后一番心意,孩儿很是感恩。」他马上回说,但说的是感恩可不是喜欢。 「是吗?那就好。」皇后藏住不悦,还是笑脸迎人。「来,本宫听闻刘尚书的女儿秀外慧中,温良柔顺,出落得更是纤纤可人,来,洁儿,见过太子没?」她唤的便是与她同来的那名女子。 这女子果然生得风姿绰约,晶莹白皙,非常美丽。高月了然,这位就是皇后中意的人选了。 刘洁儿自信的上前,对着丰钰盈盈一拜道:「洁儿方才见过太子了,两人还喝过酒。」她声音中带了些许骄气。 或许是一品大官的女儿,应对上总是比一般人沉稳,皇后满意的直颔首。「既然喝过酒,认识了,就聊聊吧。」她热心的说。 丰钰原本含笑的脸忽然一变,身体也跟着晃了两下,身旁的高月吓了一跳,赶紧就近搀扶住他。「太子?」 他怎么了? 【第七章】 「我头有些晕,或许是刚才喝多了。」丰钰揉着眉心,状似非常不舒服。 皇后立即露出忧色。「太子当真不适?」 「孩儿恐怕酒醉了,未免出丑,还是先行离开的好。」他身子摇摇晃晃了起来,双眼明显有着迷茫醉意。 皇后原是担忧的要点头让他走,而后不知想起什么,眼神蓦地一紧。「你正醉着,还是别急着回去,不如在这儿歇着,等酒意稍退再走好了。」想走,她偏不! 好不容易才将人请来,两三下就想借故闪人,哪有可能!她料定他不是真醉。 「洁儿,你去搀扶太子到内殿,伺候他休息解酒吧!」皇后以眼神示意她到丰钰身边去。 刘洁儿是个聪明人,立即就知道该怎么做,可是见他身边还站了个高月,她眼角轻扫而过,高月立即尴尬的要让开。 可她才要动,丰钰身子一倾就往她身上倒,脸还埋在她颈窝里,手臂半圈在她腰间。 这么暧昧撒娇的动作,让在场所有女子无不妒忌不已,恨不得太子倒的是在她们身上。 高月则是飞红了脸,在刘洁儿妒恨的眼神中赶紧推了推怀里的丰钰。「太子,您站好,很多人在看呢!」她困窘的提醒。 他不理,还是在她身上赖着不动,带着酒气的灼热气息吹拂在她颈项上,让她生出一股酥麻感,可是这感觉很快就教皇后严厉的眼神给打散了。 她吞了吞口水,原本殷红的脸庞瞬间转为苍白,再次推推赖在身上的人。「太子——」 「别吵,让我靠一会儿,你这颈窝最舒服了,就像绣花枕一样,是醒酒的好地方。」 她的白脸顿时又再度转红,整个快要脑充血了。 她不信这人真的醉了,他八成是故意的! 「你想害死我吗?快给我起来!」她急切的在他耳边低语警告,手忍不住在他腰间捏了一把。 她感觉到伏在她身上的身躯轻颤了一下。还笑,他竟笑得出来? 「再不起来,当心我直接将您丢给刘小姐,她的颈窝绝对比我的舒服!」她下最后通牒,作势要将他推往另一具身子。 忽地,他头一撇,身子一弯,呕出一口秽物。 「啊——」有人惊声尖叫了,这叫声竟来自高傲娇贵的刘洁儿,原来她那双做工精致的鞋上沾了丰钰的呕吐物,她花容失色的惊叫,不敢置信。 皇后见了,一时也说不出话来。 就只有丰钰的眼还迷离着,不知发生何事。 那刘洁儿又羞又恼,可又不敢发作骂人,立时红了眼眶,眼看就要哭了。 「太子若真醉了,还是尽早回去歇息吧,本宫就不留你了。」皇后无奈,气结的挥手说。 这句话仿佛是特赦,丰钰总算露出歉然的表情。「搞砸母后的夜宴,儿臣深感惶恐,改日再向母后赔罪;」说完也不等皇后回话,紧攀着高月的肩头,让她扶着他离开凤延殿。 他这一走,所有女人无不大失所望,尤其是那刘洁儿,艳丽的脸上出现浓浓的不甘,至于皇后的脸色就更不用说了,异常的难看。 高月扶着丰钰走出凤延殿,在殿外等侯着打石去召来软轿,丰钰仍是站不稳,身躯靠在她身上,意识越发不清,她撑着他有些吃力,脸都冒汗了。 看来他是真醉了,想想他这几日跟她呕气,吃睡都不好,几杯酒下肚,难免醉得快,方才自己还误会他,她不禁满心歉疚,扶着他的手温柔许多。 「高女官。」她额上正滴着汗,忽然有人递上了一条干净的绢子。 她诧异的转首,瞧见一名有着翦水双瞳的秀美女子,这女子的穿着不似宫女,也有点面善,想来是里头的女客之一。 「这……」 「你满头都是汗,擦擦吧。」那女子说。 「不用了。」这绢子那么雪白,一擦不就脏了,她不好意思弄脏人家小姐的绢子。 「别客气,我只是瞧你辛苦。」女子看了倒在她怀里的丰钰一眼。「这条绢子就送你了,不用归还——软轿来了,你还是赶紧送太子回去吧。」女子迳自将绢子塞进她手中,转身回殿里去。 「高女官认识陈将军的女儿?」打石领着软轿过来,瞥见了那女子,在上前帮着高月搀扶丰钰上轿时好奇的问。 「那女子是陈将军的女儿?」她讶然。 陈敬刚由边关立功回来,将北国打得割地赔款,是当朝正红的人物,没想到那位小姐竟是将军之女。 「您不认识吗?奴才见你们交谈,以为熟识,原来不是。」打石笑说。 她摇着头。「我也是与她第一回照面,她人不错,送了我一条绢子擦汗。」她看着手中的软绢,露出了一丝感激。 第十九章 原本高月想直接送丰钰回东宫,但想到最近他因她要离去之事和她闹脾气,如果现自作主张,他一定又会不开心,加上知道他喜欢别馆的清静;所以最后还是决定回别馆。 为了照顾他,软轿出了宫门换乘马车后,她便与他同坐。 他头枕在她腿上,她用那女子所赠的绢子帮他拭汗。 「别抹了,有一股味儿,我不喜欢。」他突然开口说。 高月微惊。「哪有什么味儿?我闻过,明明很香。」她不以为然的反驳。 他还枕在她腿上末起,只是闭眼皱眉。「香什么?胡说!」 「你何时这么挑剔了?况且——」啊?他不是喝醉了吗?还闻得到什么味儿? 她立刻捧起他的脸庞,不客气的撑开他的眼皮。只见里头一片清明,哪有什么醉意! 「起来!」又上当了,她火大的推开他。 丰钰这才苦笑一阵的离开她的怀里。真可惜呢,以为可以享受到回别馆的…… 都怪那条绢子,何必拿别人的东西来擦他的脸!他暗恼着,瞪向那条无辜的绢子。 这两年来他们越发熟悉,私下相处时已没这么多规矩了,有时开玩笑,她已不会用敬称和他说话。 「太子,你好啊,演技越来越出色,连我都教你给骗了!」她气呼呼地道。 「哪是演技,是真醉……现在才酒醒些的……」他讨好地辩解,但在她的怒视中,又心虚的垂下头。 「好嘛,我也是不得已的,不这样脱不了身啊。」他也是情非得已。 高月鼓着双颊瞪着他。「那有必要连我都骗吗?」只要想到他「醉后」在她身上瞎蹭的事,她脸儿又红了。 这个色鬼,她真小看他了! 他显然也想到在她香馥怀中的滋味,眉眼都是笑。 「为求逼真嘛,委屈你了。」他呵呵笑说,可眼里哪有什么歉意? 「你!」她双颊越鼓越大。 丰钰宠溺地将掌心包裹上去。「为什么你连生气的样子都这般可爱?」 她气结,险些昏过去。 「以后母后再找你去,若无我陪同,你就别去了,晓得吗?」他倏地将笑容敛起,脸还往下一沉。 高月一愣。「太子晓得……」 「若非如此,我会这么乖巧随你来?」他不以为然的望着她。 她蓦然眨起微湿的眼睫,呆愣地看着他。「所以太子知道我是不得已的?」 「就算知道,我还是恼你,不仅没对我说这事,还逼我来。」他如泣如诉的目光哀怨极了。 「我并非惧于皇后的威胁……」 「我当然明白你不是怕死,你是——」丰钰凝视她的目光瞬间复杂了起来,最后,他重重一叹。 「我不需要什么太子妃,我只要有你就够了!」他铿锵有力的告诉她。 她一怔。「我是东宫女官……」 「所以,我只需要女官!」 「身为太子不容任意妄为的。」 「身为女官不能强迫主子的。」 她被他坚定而温柔的眼神魅惑了,这双眸子宛如无尽的苍穹,那样的坦荡清朗让她深陷其中。「太子是主,高月是仆,就因为如此,所以——」 「你与我相处两年,对我还忌讳过什么?」他看着她,眸子里不再是惯常的沉稳宁静。 高月哑着嗓子,无法反驳。这两年,虽说他是主,她是仆,但是,大多数的时候,两人的角色是对换的,他总是以她为中心绕着她转,她要的,他舍得,她不要的,他亦不勉强。 他喜欢服侍她,为她挽发,为她穿鞋,为她夹菜,为她剥荔枝。 在外人眼中她是仆,在他心中,她该是主吧? 他缓缓将脸凑近她,距离近到两人气息能彼此交缠的地步。 他想做什么?吻她吗?她双眼瞪得老大,心跳加速起来,此刻竟然不知是期待还是什么,脑子里一片空白,完全慌了手脚。 她全身紧绷,紧张得干脆狠狠的闭上了眼,随便之后要发生什么事,她都不管了—— 霎时之间,马车突地发生激烈的震荡,两人之间的旖旎暧昧被这股激晃吓得荡然无存,再加上外头同时传出惊叫声,丰钰脸色一变,连忙张臂紧护住惊惶的她,在车身传出「喀嚓」一声后,马车便完全停下不动了,外头也没半点声响。 打石呢?不管发生什么事,打石都会立即来通报,但怎会没听见他的声音? 高月在丰钰怀里惨白了脸,不禁想起一件事,当年那桩刺杀案尚未查出真凶,这两年她总是默默小心的注意他的周围,不时担忧他的安危,而今夜…… 她心下不由得一紧,迅速由他怀里挣扎出来。「太子快躲到我身后去,待会儿若有人冲进来,您便跳窗——」 丰钰蓦然绷着脸道:「你做什么?」他重新将她拉进怀里,紧紧抱在臂弯中。 「待会儿若有人冲进来,你便先跳窗逃命去。」 她傻住了。「太子才是该被保护的人,您——」 「我自然有外头的人会保护,而你是我要保护的人!」他正色道。 高月从没见过他这么严肃的样子,一时竟不知该怎么反驳他,他将她的脸紧压在自己的胸膛上,她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声,一丝感动的潮水涌入了心房,她眼眶热了。 他们静静地候在马车里,等待着随时可能出现的状况,片刻后,车帘猛地被拉开了,黑暗中一道人影矗然而立,她想抬头看清楚是谁,也许是刺客,那样的话她走得挺身保护他才行,因为他是未来的天子、当今的太子,可虽然很想弄清楚来者何人,但她却被他密不透风的锁在怀里,连头也不得转动,根本看不见现在出现的人是谁。 「二弟。」丰钰先唤出声。 她一僵,是申璟! 「二弟,外头怎么回事?」丰钰的声音并没有特别的波动,听不出有任何的异样。 可是她却已将拳头握紧,因为,这才是最有可能行刺丰钰的人! 她听见了申璟轻哼。「我的马车刚经过这里,看见你的三个轮子落入了一个泥坑里,不少人跟着在泥坑里玩泥,起不来了。」他的语气里多了抹嘲弄。 「太子,咱们马车坏了,奴才也受了点伤,才会迟来通报,让您受惊,奴才们罪该万死!」他们总算听见打石狼狈的声音了。 丰钰松开了双臂,她连忙转身瞧向申璟,而他正好目光也落在她身上,见她在太子怀里,眼神有些阴沉冰冷。 「你这女官是不是该杀头了?出事竟然躲在主子身上,这说得过去吗?」他语气极端讽刺。 高月神情尴尬,难堪的赶紧离开丰钰的怀中。 申璟仍是不客气的冷睨她,眼中尽是不屑和冷峻。 「皇兄还是换辆马车坐吧,我送你们回去。」他丢下这句话就放下车帘了。 申璟的马车十分舒适宽阔,不输给丰钰的座驾。 三人此刻坐在里头,申璟坐一头,丰钰与高月同坐一头。 申璟就坐在对面,高月不自在的挪了挪身子,自然而然的往身旁的丰钰靠。 丰钰感受到她的不安,唇边反而浮出一个惬意的笑容。「二弟怎会这么巧经过这里?」他闲话家常的问道。 「我正好进宫去向父皇请安,回途就撞见皇兄的马车出事了。」申璟回说。 第二十章 高月闻言,低头思索着。这么说来,今日之事是巧合喽,所以太子是安全的? 但也不一定,他们坐上申璟的马车,谁知这辆马车是否会安全抵达别馆…… 刻意掀开车窗一角的帘子,她瞧见外头跟着的东宫护卫,虽然他们身上都是泥巴,但是仍团团将这辆马车围住,这至少让她安心了些。 她放下帘子后,视线一拉回车内,马上就撞见申璟像是猜透她想法的冷眼,她有些窘促的咬紧了唇瓣,转过头,避开他高压的眼神。 「父皇这阵子身子一直不见健朗,今天进宫我也没能去问安,不知他身子有好些吗?」丰钰像是没见到两人间的暗流,迳自问。 「父皇还是一样,身子时好时坏,不过他知晓凤延殿今日热闹得紧,皇后费心为你打算,不会怪你没前去问安的,只不过,我以为皇兄会待到深夜才走,没想到这么快就能脱身,皇兄对皇后还是很有办法的。」申璟说话的语气总是带着几许尖锐。 他笑着道:「我是装醉,不然哪走得了。」他促狭的朝皇弟眨眼。 申璟一愣,很不习惯兄弟之间这般亲近,哼声说:「其实皇兄也该成亲了,不该辜负皇后美意。」 丰钰苦笑。「你不该这么说的,你不也老是拒绝贵妃的安排,她可也是很期待你娶妻的。」 申璟这才不再多说什么,可见高月紧靠太子而坐,那种两人紧密相依的感觉,让他极端不舒服。 这女子自他一年前在她及笄之日见过后,曾多次在有丰钰的场合与她照过面,每次她总是紧随丰钰,他冷眼看着。心里常是莫名生刺,而这次,这种感觉更甚。 「高女官可也希望皇兄迎娶太子妃?若是如此,以后皇兄可不是只有你一个人黏了。」他故意冷嘲热讽的说。 高月恼了,终于忍不住瞪人。「我何时黏着太子了?二皇子莫要胡说。」 申璟刻意朝她与韦钰紧靠的姿势一瞥,立即就让她的两颊飞红,她羞窘的忙挪了挪位置,没与太子坐得这么近了。 在一旁瞧着她动作的丰钰眼里却藏着笑,「二弟误会了,不是月月黏着我,是我缠着她,她被我缠烦了,有时还会凶我,要我滚远些。」 他诧异。「是皇兄缠着她?」 「是啊,我总喜欢有她作伴。」丰钰不避嫌更不避讳的说。 申璟听了,当下表情有些僵硬了。「皇兄的意思应该是高女官行事干练,你喜欢她在一旁帮着你吧?」 唇边扬起几丝意味不明的笑痕。「这也是。」 听见这话,申璟脸色微微放松。「以父皇为例,会让女子当上女官的,即表示对这女子重才而不重色,虽然也有例外,但一般来讲,大多是没打算让她成为宫妃了,我想皇兄应该也是如此吧?」 丰钰忽地朝他轻招了手,示意皇弟靠向他的嘴边,似有话要对他说。 他讶然的挑了眉,仍是靠了过去。 「我与父皇不同,这点,二弟千万别误会了。」声音不大,但已足够申璟与高月听见了。 高月狠狠地倒抽了一口气。这家伙竟敢对申璟说这种话! 她全身发热,连耳根都红通通的。 申璟则是面容有些发青,轻吸一口气后,才退回原位。「是吗?」他声音有些颤抖,似乎在隐忍什么。 丰钰转头,态意的欣赏着高月酡红的娇颜,态度依然十足从容。「我想母后是白忙了,我的太子妃根本不用她老人家费心。」 他这话一说完,高月迅速仰起小脸看着他,一双眼睁得比铜铃还大。 太子妃,他说的是太子妃吗? 是她吗?有可能吗?他怎么能说出这种话! 「皇兄是否异想天开了?天朝开国以来,太子妃均是从三品以上贵族或由官家中挑选,高女官的家世你是最清楚不过了,这位置她不够格!」申璟忍不住说得难听。 丰钰但笑不语,眼底却有着十足的把握。 申璟沉下呼吸,竟痛恨起他的自信。「皇兄莫非是在说笑?」 他脸上还是笑着,可是眼瞳里的笑意已经无影无踪了。 昨夜除夕,他照例是与父皇、母后,以及所有天家人一起守岁,但身边少了个人,让他一个晚上都若有所失,若年夜饭有她陪着一起吃该多好? 唉,转眼间月月入宫已有三年了,那女人至今仍不开窍,他明里暗里都说这么明了,她还是宁愿当只缩头乌龟,将他的话当成了耳边风,来个相应不理,装傻到底,他忍不住咳声叹气。 因为心情不好,所以今天他刻意晚起,让一票赶早来对他拜年的大臣与皇亲们全吃了软钉子。 东宫每年在大年初一总会涌进四方人马,这些人嘴里拜年,心里却是拜金、拜银、拜官,希望拜拜他来年能升官发大财,他又不是神仙,哪能有求必应,若无才能,父皇那他也说不上话,而真有能力的人又何必来拜他? 若要等他登基,那也远了,今朝他是太子,未来未必还是,将来之事,谁又能说得准呢? 过了晌午,他才姗姗起身,打石在寝外等候已久,一听闻声响,立即出声问:「主子可已起床?」 「进来吧!」他坐在床缘,懒懒的道。 打石这才领着宫女入内伺候他梳洗。 「大殿上来拜年的客人们,奴才一一收下他们的年礼后,就全打发走了,也暗示您今日想求个清静,奴才想,这些人识趣得很,今天不会再有人来吵您了。今日得空,主子,您打算做什么?」打石一面为他整衣,一面问。 见主子没回答,托石也没追问,他今年十八了,比前两年的心思与处事都显得稳重许多。 他仔细为主子穿好衣袍,满意的瞧了瞧玉树临风的东宫太子几眼后,对伺候太子梳洗的宫人挥了挥手,要他们退下,他随即也转身跟着要走,主子错过了早膳,午膳可不能再错过,他正准备为他张罗去。 「打石。」丰钰将人喊住。 「是,主子。」他连忙转回太子身边,垂首候着。 「你想……大年初一,她在做什么呢?」 打石只眨了一下眼,就晓得他指的是谁。 「奴才想高女官与高大人父女相聚,应该有不少的体己话要说,可能关着门下想有人打扰……又或许四处拜年去了吧。」怕主子听出话里头有太明显的暗示,他连忙又多说一句。 东宫女官平日没有假期,唯有在过年时得以放假七日不用待在东宫候命,昨天一早,高女官就告假回家过年去了。 但昨天才走,主子今天就问起,这会不会黏得太紧了? 「打石,你是不是在想,我这主子太苛了,昨天才放人,今日就想将人召回来?」丰钰斜瞅着他,这小子当他听不懂他的暗示吗? 他小心翼翼的问:「主子不会真打算这么做吧?」这个年假高女官可是盼了?整年,主子若真这么做,回来倒霉的可是主子自个儿,他也不想想去年…… 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丰钰抿紧嘴,大年初一的,心情就不愉快。「我没这么狠,也没这么不识趣的去打扰他们父女相聚。」 打石脸上的表情明显放松,可这让太子见了更为懊恼。 第二十一章 「去去去,我今日什么也不想做,晚膳以前谁也别来烦我!」他赶人了。 打石晓得主子正犯相思,生怕相思难耐会害自己成了出气筒,他赶忙闪人。 天朝大年初一,高月神清气爽的起床,打算与爹带些年糕、肉干之类的年礼到爹的部属家里贺年,一般都是下属向上司拜年,唯有她家老爹不兴这套,反而喜欢到部属家中打牙祭,与他们的家人打成一片,一同联欢。 在她未进宫前,每年这一天她都会与爹一起四处去串门子,唯有去年,那人在除夕前夕发了高烧,为了照顾他,她没能回家过节,整个年节都与那家伙绑在东宫里,伺候他大爷吃食,这可让她气闷极了,等他病一好,她立即执行激烈的报复手段。 她将他锁在寝殿里痛骂一通发泄后,这还不够,她还吩咐厨房,太子病愈得忌口,三天饭菜不给盐,让他饮食索然无味,根本食不下咽,之后的三天她又给他加盐,让他咸得下不了口,恶整得他生病时身子没少肉,病好时却面黄肌瘦少了好几公斤。 今年她总算可以回家了,昨晚也顺利与爹吃了年夜饭,父女俩与府里上下的人吃吃喝喝到深夜不知有多开心。 那家伙昨夜应该是在宫里与皇上、皇后一起度过,天家的年夜当然是比一般人家更为热闹讲究吧,不知那人昨夜睡得好吗? 哎呀,都放假了,怎么满脑子还是在想有关他的事?她敲敲脑袋,决定抛开一切,好好的陪爹过年。 「爹,咱们可以出门了。」她梳洗妥当,正往前厅而行,却在回廊上就碰见爹了,以为他是来催她出门的,遂笑说。 「出什么门?甭出去了!」高琼松扬着大嗓门,气呼呼地道。 高月挖了挖耳。爹的吼声还是这么惊人…… 「怎么了?」爹瞧起来像是不太高兴。 「咱们厅上来了好多客,爹一个也不熟,都说是来拜年的,见过我后却还赖着不走,说是你难得在家,想与你打声招呼再走,这些人莫非吃饱撑着太闲了吗?」 他没好气的说。 她听了眉头高高翘起。「这些人都是谁?」 「全是一些从前对爹不是很客气的高官,这会儿却都亲自跑来拜年,好像与咱们家多亲似的,女儿,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她顿时明白了,难怪爹总高升不了,对官场风向总这么不上心。「爹,这些人拜年的对象不是你也不是我,而是东宫!女儿这些年在太子身边办事,在东宫算是红人吧……」自己说这话还有些不好意思呢,不过确实是这样。 「平时我总在太子身边跟着,他们要拉关系不容易,这会儿我回家了,又是大过年的,他们便以拜年为由,想透过我瞧能不能与太子拉上线,说上话。」她解释这些人的目的。 「原来是这样,这些人真势利,平日不交往,要交往便是利用,这些人的心眼真教人不齿!」高琼松老实又正直,对这些事向来不屑。 高月轻笑。「爹,这便是官场,你若想在官场走得顺些,这些人虽不必刻意亲近,但也别得罪,免得将来连累你那些徒子徒孙的前途,咱们花些时间打发他们一下便是,晚些咱们还是可以出门的。」 高琼松怔忡的瞧着她。「女儿啊,爹觉得你真的不一样了,不再是当年那青涩的小丫头,你变得比爹还懂这些官场门道,瞧来在东宫历练过就是不同。」他有些欣喜又有些惆怅, 女儿越发成熟,处事圆融,己与三年前不可同日而语,他虽高兴女儿的转变,但亦暗暗忧心,女儿是离他越来越远了,将来他这无用的爹,说不定还会拖毁她的前程…… 「爹,想什么呢?出神了!咱们还不快打发人去,下午好出门。」她拉着他往前厅走。 【第八章】 大年初一晚上,突然下起绵绵细雨。 深夜里,高月神色不善的盯着寝房外的人。「打石?」 「高女官。」他笑得既无奈又尴尬。 她眯着眼不说话。 「嘿嘿……呵呵……」打石也不好主动开口,只能继续打哈哈。 「有话就说吧,别傻笑。」 「呵呵……太子他……他……」 「这大半夜里的又怎么了?」 「他……您也知道的,他忍了两天了……」 「那又怎样?后头我还有五天假可放。」她提醒他。 「这奴才知道……但是主子说……他也可以来贺年……」 「现在,大半夜?」 「呃……奴才劝不住他等到早上……」 「所以他此刻人在哪里?」 「在高府门外,穿着深蓝色大氅的就是他。」 她沉下脸来,脸色铁青。 「高女官……主子已经站了好久……超过一个时辰了,外头下雨……还有点儿冷……」 高月狠狠瞪了他一眼。「好你个打石,真是好说客!」 打石越笑越僵,想拔腿闪人,可惜身有任务,没得到答案前不敢跑。 撑了半晌,她终于还是开口了,「大门外是吗?」 「是是是。」他喜上眉梢。她这是肯去见主子了! 她回房罩了件棉袄,这才随打石出房,来到高府大门外,她一时还没见到他,直到打石领着,才见着躲在偏僻小亭子里的人。 哼哼,还知道避人耳目,否则深夜来见她,要是让人撞见还真难以解释是为哪桩! 这时雨势转小,冷风还是吹着,虽未下雪,可是四周蒙上了氤氲的雾气,丰钰步履轻盈的出了亭子,他动作急促却不紊乱,侍卫在他身后撑着伞急匆匆地跟着。 「月月。」他一见到她眉眼都是笑。 「太子殿下。」她脸色却没他好,勉强的向他行礼问安。 他也不在意,拉起她的手。「先进亭子里吧,雨虽小了,但还是飘着,别沾湿衣裳了。」他拉她入亭。 他头发和衣袍都教雾水湿气染得湿润,打石说他已在这等了一个时辰,看来不假。 「这夜深露重的,您来做什么?」她抿着嘴问,语气已没有那么冷淡。 「我……你瞧那春联是怎么来的?」他突然顾左右而言他。 「春联?」 「是啊是啊,过年期间,民间家家户户都贴着春联,我很好奇,春联是怎么来的?」 」他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这我好像听人说过,春联是由桃符演变而来,相传在东海有一棵大桃树,树枝伸向鬼门,鬼门洞里住着鬼怪。桃树下有两位把守的神将,神茶与郁垒,这两位神将若发现恶鬼,便立即捆绑喂虎。这之后,每逢年节,百姓就用两块桃木板,画上两位神将的图像悬挂在大门两侧,以镇邪驱鬼、祈福纳祥,可发展到后来,桃符的内容逐渐被两句对偶的吉祥诗句所取代,就成了今日的春联。」 丰钰听得仔细,轻轻颔首。「很有意思。」 「太子怎会对这有兴趣?」 「没什么,只是等你时,见你家门口也贴着春联,一时兴起问了问,其实我还好奇昨夜的年夜饭你是怎么吃的?」他眼里出现了浓浓的羡慕。 她很是疑惑,不知她在羡慕什么,他昨天不也在宫里吃了顿丰富的年夜饭? 第二十二章 「爹每年都会吩咐厨子在圆桌不放置一个火盆,以示温暖,还会唤来府里所有的人一起围炉,饭桌上一定要有鱼,象徵「年年有余」,还要有「元宝」,也就是饺子,热呼呼的火锅也是不可少的,昨晚全府上下全喝了酒,大闹了一夜,爹还带头唱歌了。」她详细的说。 「真好……」他听得好生向往。 「太子昨晚的年夜过得不开心吗?」她审视他的神情后问。 他笑得有些无奈。「每年宫里过年,兄弟聚在一起,总说不上什么话,父皇和那些娘娘们也各有心思,笑容都很客套,饭菜虽好,但尝来总是无味,再加上父皇近年身子每况愈下,今年的年夜就更……」 他这一说,她就立刻明了是什么状况了,这会儿她仿佛又见着多年前那孤独少年的模样。 在东宫三年,她己彻底明了所谓天家至亲,所谓皇亲手足,所谓储君悲哀。 在天家中是尝不到亲情滋味的,尤其是他,身为储君,与众人距离更远,更是所有天家人护恨的目标,难怪……他寂寞。 「等放完假,我亲自做一桌菜让您再补吃上顿,尝尝高家人的年夜菜式,这可好?」她心一软,就这么许诺了。 丰钰立即眉目漾笑。「你亲手做的?好好好,就等你这顿了!」他笑得无比灿烂,那发自内心的喜悦是众人前所未见的。 高月也感染他的笑意,不由得嫣然笑着。 他眼里的人儿,螓首蛾眉,眼瞳明朗,唇形弯弯,教人看了实在心旷神怡,这就是他心爱人儿的模样……丰钰暖暖地笑着,眼神如春水般温暖。 在他静默的凝视下,她心头小鹿又乱乱跳了,她越来越难以抵挡他深情的注视了。 每次见到他,都很难把持住自己,即使她一再告诉自己别去在意他的温柔,这男人日渐加深的魅力和诱惑力却极具杀伤力,她能撑这么久而没有缴械投降,真的是靠自己过人的自制力。 她有时也会想,像眼前这样一道谜潭,如果她涉足下水,是否就能摸清水有多深,这样就能知道这潭水是能泅泳还是只能观赏? 可惜,她胆子真的很小,怕的是就此灭了顶。 「对了,大年初一,太子做什么去了?」她刻意转了话题,不然再这样下去,光是想要不要「下水」这件事,她今晚就甭睡了。 丰钰像是有点儿失望,没能继续与她脉脉相视。「今天我闭门谢客,闲赋了一天。」 「怎么可能?今天应该很多人来向您拜年才是,您哪有办法闲赋?」 「是真的,我要打石将他们全打发走了。」 倏地,高月想到什么,脸色拉了下来。「原来,我今天被毁就是因为你!」 「我、我做了什么?」见她双目喷火,他吓了一跳。 「你、就是你!我道为什么我家门槛今天被踩破了,来了一批又一批,送走了一缸又一缸的人,让我与爹疲于应付,闹得一整天也出不了门,原来是你,就是因为你的不见客,这些人才一股古脑通通往,我这来了,烦得我差点没大过年的在门上挂上白布伪装成丧宅,叫这些人别再来烦!」知道罪魁祸首后,她气得柳眉倒竖。 丰钰小小声的道:「我不晓得这些人见不着我,就改去烦你……」 「好个不知道,你不知道这些不速之客会来烦到我,那你总该知道,这最大的烦人精是谁,我最不想见的不速之客就是你!」她朝他吼。 「呵呵……」他又装傻了。 高月一手指着他,多余地撂狠话警告,「天黑又冷,太子到底来做什么?你若说不清楚,破坏我的假期,小心我——」 「我来送这个给你。」丰钰截住她的话,拉过她的手,赶紧在她手中塞了样东西。 她微傻,低头瞧了瞧他给的东西。「红包?」 他用力点点头。「我晓得民间习俗,过年总要讨个红表示吉祥,这是……我送你的吉祥。」他脸有些红。 她瞧着手中的红包袋,厚厚的一封,赏得不少,比爹发的还沉上许多。「太子就是专程送这个来?」 「嗯……你不喜欢吗?」他有点儿紧张,怕她退回。 「喜欢。」她自然的收进衣袖里了。这笔钱正好给小菊儿当嫁妆,这次回来,她发觉小菊儿有对象了,爹薪饷不多,养一家子人刚好,她的饷银平常都叫人送去给那跌跤后己半身不遂,无法再卖糖葫芦的婆婆了,她正愁没钱给小菊儿做嫁妆,这会儿的红包来得倒及时。 见她红包收得快,他有些讶异,但仅一会便又开心的笑了。她八成是因为发觉了那红包袋上印有两人的名字吧,这可是他特意要人刻印盖上的,还落了年份,表示是今年送的,明年的他也一并请人落印好了,就等明年给…… 「月月,我以后不再叫你月月了。」丰钰忽然说。 「喔?为什么?」他又有什么花样了? 「因为当初会唤你月月,是取朋友之意,但是……我觉得不再适合了。」 「怎么个不适合法?」 「朋友一变质,就不一样了……」他双眼变得含情脉脉。 高月寒毛竖起,眯着眼看他又怎样了。 「就唤小月儿吧,亲昵又不致过度恶心。」 她翻了个白眼。天啊,这样还不恶心! 「不行吗?」他看起来很脆弱,像是若被拒绝,心可能会马上破碎似的。 她是真想说不的,可是见他这副德行,只能没好气的道:「随便。」 管他爱叫什么叫什么,反正当初他唤她月月时,她也没同意,他还不是叫了三年。 「谢谢你,小月儿。」他甜甜的喊。 「不用谢。」她一整个无力,都不知要说什么好了。 「小月儿,你人真好!」他一把抱住她,温热的鼻息拂在她脸上,下一刻,她整个人僵住了。 他无预警的吻上她的唇,动作有些生涩,他的唇试探的裹含住她…… 这家伙——好大的胆子? 她第一时间想推开他,但在他转为热烈的拥吻下,那股推人的冲动不知何时消失了,他的味道有如甘泉般清冽,让她贪恋起他口中的甜味,她仿佛溶在糖罐里,一寸寸的软化,一寸寸的迷失心神…… 这吻最后是如何结束的,她不清楚,只知道等她渐渐回过神时,对上的就是他那双闪得跟沙漠星辰似的眼睛。 「小月儿,你是我心爱的小月儿,这点你千万要记住!」丰钰笑咪咪的提醒。 心爱的小月儿,他心爱的……她脑袋还迷迷糊糊的,没有反应不过来。 「今日就算是你我的定情之日,每年的大年初一,就这时候,我盼年年都有一吻。」他笑着许愿,她没摇头也没说话,他将她圈入怀中,下巴顶着她的发心,抱着她左右轻晃着。「小月儿,新年吉祥。」 「新……新年吉祥。」她呆呆地,很自然的也接口贺年。 他轻笑着,搂着她的手臂圈得更紧了。 「太子……」 在这花好月圆的时刻,打石居然敢上前打扰? 他明显感受到怀里的人儿身子微僵,他立时拉下脸来,目光难得带了怒意,可是就在瞧见打石的神情有异后,他心头一跳。「怎么了?」 第二十三章 「宫里方才派人来说,皇上在与嫔妃说笑之际忽然倒下了,皇后请您即刻入宫。」 丰钰闻之神色丕变,他怀里的高月更是惊愕。怎会如此? 大年初二,她便回到东宫。 不知宫里现下情况如何?听打石讲,此事被皇后下令封锁,不准透露分毫,生怕引起百姓恐慌,但她清楚真实的理由是要防止宫变。 万一皇上真有意外,就必须确保太子能安稳登基,所以这事越少人知道越好,以免生变。 但她担心,二皇子申璟这几年积极的拉拢朝中官员,扩展了不少的势力,反观丰钰,因碍于天子在位,不能揽政结党,就怕被冠上想逼宫登基的恶名,但如此下来,丰钰的羽翼未丰,若皇上这时骤逝,他仓卒登基,也只是让自己陷入险境与危机,所以皇上这时候千万不能有事,否则单凭丰钰目前之力,定难掌控大局。 她昨夜本想与他一同进宫的,但他要她等假满再回来,可发生这样的事,她哪还有心情待在家里过节?而此刻宫里情势瞬息万变,这会儿都过一矢了还不见他回来,让她实在坐立难安,心焦如焚。 「不成,我不如去瞧瞧情况!」她坐不住了,想亲自走一趟去找他。 人才走到门口,迎面就见丰钰领着打石跨进大殿。 「太子回来了!」她惊喜的呼出声后,随即见他一脸的疲惫。 丰钰见她人在东宫有些意外。「你怎么回来了?我不是要你——」 「这您别管,还是快告诉我皇上他……他怎么样了?」她忧心的追问。 他勉强绽出一抹笑。「设事了,父皇在今晨就清醒了,只是我不放心,便留下陪他,所以才会拖到现在才回来。」 她闻言总算松了口气,软下身坐进椅子里。 好险,危机已过! 他见她这模样,晓得她有多为他担忧,上前抚着她的脸蛋,很是感动。 「没事了,你不用担心,要知道你早回来了,我会要人送消息给你,也省得你——咦?你没睡好吗?怎么眼窝黑了一圈!」他像是她得了什么重症似的脸色大变的嚷着。 「还说呢,你自己还不是眼睛充血,连胡碴都生出来了,从昨晚至今都没阖过眼吧?」她反问。 「高女官,主子不是从昨晚就没阖眼,而是从您告假回府那一夜,就睡不着觉了。」打石多嘴的替主子答了。 「你这奴才舌头是什么做的,嫌太长了吗?」丰钰马上出声斥责,一面难为情的偷觑着面前的人儿,瞧她反应好像没生气的样子,稍稍安了点心。 她最讨厌他为她茶不思、饭不想、觉不睡了,上回她请辞女官,他与她闹了三天脾气,故意不眠气她,果然惹得她跳脚,然后就发生母后逼她,她索性将他推给别的女人之事,虽然她没有明说是为此事生气才这般狠心,但自那回过后,他便不敢再任性的残害自个儿的身子了。 「既然太子多日未眠,那……那这会儿快去睡吧,我也要去补眠了,就……就不跟您多说了。」 奇了,她脸儿为什么红通通的? 见他与打石都奇异的盯着她瞧,高月羞赧地睐了他们一眼,贝齿往粉唇上咬了咬。 「太子快去睡,醒来我答应做一桌菜与您围炉的,等太子醒来就有得吃了。」 话才说完,脚步极快的消失了。 「主子。」打石唤道。 「唔?」他视线还一直停留在她身影消失处,舍不得移开目光。 「高女宫这像是在害羞耶。」 「嗯嗯。」丰钰认同。 「这是您昨晚那一吻的功劳吗?」 「有可能,如果是,我早该吻了!」他这时不由得恨起一年前马车倒霉落入泥坑之事,要不然早得逞…… 他脸上出现懊恼的表情。 「主子,奴才恭喜您了!」 「好说,去帐房领赏去吧,还有,要大伙在我醒来后也一起来围炉,除了小月儿亲手为我做的,那桌菜你们不许碰外,其余的要御厨为大伙打点,众人可以尽情纵饮,不用拘束。」 打石大喜。「奴才代东宫上下,谢主子恩赏!」 这日高月随丰钰到了御书房,她在门外候着,他单独在里头与皇上说话。 「刘尚书的女儿刘洁儿你见过?」皇上气色苍白的斜倚在房内的一张软榻上。 「见过了。」垂手立在父皇跟前,两人中间隔了张大桌子,丰钰表情淡然无波的回答。 天家人相处总有距离,就算是父子对话,也少有亲昵。 「你对她印象如何?」皇上接着再问。 「那日孩儿醉了,实在记不起她的长相。」 「可朕怎么听皇后说,你对刘洁儿的印象极好,一年前见过,至今仍然念念不忘?」他若有所思的问。 丰钰蹙了蹙眉。「莫非是母后记错了。」 「太子!」皇上语气稍湿严厉了些。 他立即垂下头,不发一语。 皇上怒视他一眼后开始咳嗽,他闻声连忙上前递水让他润喉。 喝过水后,皇上瞧着他叹了口气,似乎也感到很无奈。「你可知道你母后的用心?」 「孩儿知晓。」丰钰更无奈。 「知晓就不该违逆,朕育有六子九女,皇子中只有你与老二已成年,其他都在十岁以下,朕虽早早立你为太子,但你势力却未及老二,朕知道这是因你身为太子的缘故,反而不能大张旗鼓的扩张势力,只能借着联姻巩固地位,所以你母后才会为你找上刘尚书当臂膀,希望他能助你上位,这点心思你既明了,为何不配合?」 皇帝虽病着,但对朝廷内外的局势仍了若指掌。 「儿臣对那刘家小姐没有兴趣。」他直接说。 「混帐!娶她不是来让你助兴的,她的父亲在朝中有实力,她能帮你!」 见父皇动怒,丰钰沉默了。 「朕身子日益衰弱,只想在百年后顺利将江山社稷交给有才德的人,你以为朕一定要你接棒吗?璟儿能力也不错,朕也能扶植他,只是不愿见你们兄弟阋墙,闹得天下不宁,所以朕选择了你,你是朕的长子,由你继位,最无争议,也能安抚照顾其他弟弟,朕对你用心良苦,寄予厚望,你莫要让朕失望啊!」 他深吸一口气才道:「父皇,儿臣自有打算,不会让您失望的,只是刘小姐儿臣真的没法接受。」 「朕说了那么多,你到底听进去多少,你当真以为朕不会废你?」皇上怒不可遏,憔悴的脸庞显得更加惨白,甚至隐隐透出青色。 丰钰垂首而立,紧抿着唇,双拳紧握。 「你这孩子有才有智也有德,就是没有雄心狠劲,你该学学璟儿,也许他比你更适合做皇帝,你滚出去吧!」皇上无法平息怒气,铁青着脸轰人。 不久,御书房的门开了,丰钰面色难看的走出来,而那垂首安静立在门外的小女官并没有抬头看他一眼,他不发一语,负手步下丹墀。 高月依循着宫礼在他身后三步之遥跟着,他步伐不快,她亦步亦趋的跟着。 他一声不吭的走了一刻后,终于停下,长长喟叹一声后转身,定定的望着已是泪眼婆娑的她。 见他转身,她忙要擦去泪痕。 「别动。」他蓦然制止。 高月的手僵在空中。 第二十四章 「让我来吧。」他移步走向她,伸出手为她拭泪。 她先是呆立着,而后赶紧向后退了一步,避开他的手。「太子,这里是宫里,随时有人经过,您不可以……」 他手还举着没落下,就这么凝视着她,好半晌才重重放下。 「那你别哭了,父皇只是一时在气头上才会这样说,他一向宽待我,不会有事的。」他当然晓得父皇那吼声,她定也听得分明。 她心中一痛,最后狠下心道:「其实……那刘小姐很美,又可以帮助太子,您何不——」 「住口!」 她倏然收声,他如此疾言厉色的对她说话,这还是头一遭。 「你明知我心,不许再说这些。」丰钰说道,神色依然没有缓下来。 高月默默地捏紧了双拳,却无法不面对现实。「我的家世不足以成为太子的正妃,所以太子无须再为我坚持什么,触怒帝王。」 「那是现在,未来不见得如此。」 她知晓他的意思,也许等到他成为皇帝的那一日,就能破例让她为后。 「可是太子目前这一关都过不去了,怎么谈未来?没有刘洁儿,您说不定连太子之位都保不住!」她残忍的说出事实。 丰钰神情阴郁,这回不再多言,转身继续往前行。 她完全明白他内心的苦闷与挣扎,可这就是他得面对的情势,江山与她,是男儿就该清楚孰重孰轻。 咚!正当她陷入苦楚的思绪时,不知由哪冒出的小家伙撞上了她的腿,见小家伙即将扑倒在地,她赶忙抱住他的身子,免得他跌跤。 「六皇子!您还好吧?」瞧清抢救在怀里的孩儿面容后,她吃惊的问。 才四岁不到的直璇显然也受惊了,竟吓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六弟,你怎么一个人在宫里奔跑,照顾你的嬷嬷们呢?」丰钰也停下脚步,讶异的回头。 「启禀太子,奴婢们在这儿。」一群宫人仓惶出现。「让小主子冲撞太子,还请太子饶恕奴婢们照顾不周之罪。」一群宫人惶恐的跪地请罪。 「都起——」 「璇儿!」 丰钰正要宫人们都起身,远处突然奔来一道窈窕的人影,后头还有一票宫女跟着。 她便是六皇子的母亲,目前最受皇上宠爱的珍淑妃。 皇帝三个月前骤然昏厥时,便是在她面前发生的。 「下官见过娘娘。」一见她,高月立即屈膝。 珍淑妃抱回直璇后,匆匆对她颔了首,直接又转向丰钰行礼。 她年方二十三,仅仅大太子两岁,但论身份却是长辈,可是在宫里,太子的地位除了皇后以外,凌驾于其他众人,所以她必须向他见礼。 两人一来一往见过礼后,珍淑妃见照顾直璇的宫人全跪着,立即讶异的问道:「可是璇儿不小心冲撞了太子?」 丰钰含笑摇头。「没有,六弟只是撞上了高女官,小家伙还差点跌跤了,是高女官救了他。」他接着示意地上的宫人们起来,不用跪着了。 宫人们这才谢恩的爬起退至一旁。 「多谢高女官了。」珍淑妃侧首道谢。 高月连连摇手,不敢居功。 「太子见谅,璇儿方才砸坏皇上最喜爱的玉器,自知闯祸了,这才冲出来,其他人追他都来不及,这孩子真是该打!」她嘴里说着,但那眼神分明是饱含宠爱,哪打得下自己的爱儿。 「六弟还小,娘娘不用对他这般严苛,况且父皇最疼他,你若真打了,父皇还不心疼吗?」丰钰说。 这话说得她脸都红了。「太子说这什么话,皇上哪最疼他了?在皇上心里,最在意的还是太子。」 他淡笑未接口,他们本来就少接触,因此寒喧两句她就带着直璇匆匆离去了。 她走后,丰钰目光不自觉变深,不哓得在想些什么。 一旁的高月轻咳两声才招回他的思绪。 经直璇这么一闹,他见她眼泪没了,愁绪还在,不由得长叹一声,心疼不己。 【第九章】 一早,丰钰带着打石进宫探望皇上的病情,这三年来他上哪都携着她,这次却没带上她,高月心知为什么,是不愿让她再见到皇上对他的逼婚。 她瞧着外头的天色已近晌午,却不确定他是否会回来用膳,但她还是命人准备着,以防他出现喊饿。 皇上身子益发不好了,昏厥的次数也逐渐增加,皇后与丰钰都忧心不己,就怕他撑不住了…… 而她何尝不忧虑,丰钰坚持不愿娶刘洁儿之事已触怒龙颜,连刘家人都倍感羞愤,已放话不愿意支持太子。 然而更加雪上加霜的是,申璟的同母妹妹在这时候嫁给掌有京城禁军大权的将领,这代表于申璟的势力已深入京城禁军,若皇上在此时倒下,以现今的情势,丰钰想顺利登基,比先前更危险十倍。 太子会这么坚持不接受刘洁儿,她是罪魁祸首,因为她,所以他宁可让自己处境艰难,也绝不负她。 她眉头深锁,想要劝他,但又不知如何劝起。 她抗拒了他很久,就是不愿意面对今日她不想与人争夫,所以不肯接受他,可不管她愿不愿意,他都执意要她,而他也明白,只要他一旦成亲,她便会离开,所以他才不愿意放手,不接受刘洁儿。 难道要她说出她愿意做小这种谎话,来骗他暂且接受刘洁儿吗? 非得这样才行吗…… 「高女官,尚书府的千金刘洁儿持着皇后的手谕来见太子。」宫人来禀,打断了她的思绪。 「刘洁儿来了?」她霍地由椅子上跃起。那女人竟然来到东宫了!「可是太子目前人不在——」她莫名有些心慌。 宫人见一向稳重的她难得出现不知所措的模样,赶紧道:「奴婢已经告知刘小姐了,但她手上有皇后手谕,奴婢不敢擅自接下,还请高女官出面接旨。」 她努力镇定下来,不禁懊恼起自己怎么一听见刘洁儿到人就乱了。「好的,刘小姐被安顿在哪?」 「在东阁。」 「好,我这就过去。」她很快的整理了一下仪容,才举步往东阁走去。 东阁是东宫用来接待宾客之所,那千娇百媚的高傲身影就立在阁里。 高月带着一抹复杂的心情走进去。「下官见过刘小姐。」 刘洁儿见是她,向前走了两步,面色略微不悦。「是你来接皇后手谕?」 「是的,太子不在,只好由下官出面代接。」 「你不过是个九品女官,何以代表东宫?」明显瞧不起她的身份。 她这气焰颇教高月不舒服,但还是不卑不亢的道:「高月虽品阶不高,但蒙太子信任,得以全权处理东宫的大小事。」 她出现了惊讶的表情。「你是说,太子将东宫交由你管理?」 「正是。」高月宠辱不惊的颔首。 这让刘洁儿暂时压下高傲的气焰,东宫女官得宠之事她早已听闻,但高月毕竟只是女官,并非太子妃嫔,所以就算再怎么受宠她也不放在心上,还想着将来自己若成为东宫正妃,说不定可以将之拉拢,为己所用。 可这会儿她竟掌有东宫大权,又想起去年夜宴太子与她表现亲昵,这让她不得不有所怀疑,对于太子来说,高月真的只是一名普通的女官而已吗?她手中捏着皇后手谕,一股醋意与警觉油然而生。 第二十五章 皇后要她送来手谕,只不过是找个借口让她来见太子,可不巧他不在,太子去见皇上,皇后不应该不知道,所以皇后这是刻意让她来会会这名女官的…… 莫非太子之所以拒婚,与她有关? 「好,皇后的手谕你可要接好了。」她傲然的取出手谕要交给她。 高月立即伸出双手要接过,但就在她即将触碰到前,刘洁儿手松开,手谕就这么落地了。 她一愣。 「你好大的胆子,竟敢丢弃皇后的手谕,该当何罪?」刘洁儿倏地出声喝斥。 她神色一沉。这女人为何要故意陷害她? 「刘小姐,是你松手手谕才掉落的,怎会是我丢弃?」她沉声道。 「你胡说,竟敢污蔑本小姐,我们到皇后那去说分明!」 高月愣住。找皇后?皇后已觉得丰钰拒婚是受她影响,对她极为不满,这时去找她,不是正好让她可以拿这事将她除去……看着掉落地上的手谕,她心中顿时雪亮。皇后就是要她这么做! 刘洁儿拉住她的手腕。「走,咱们见皇后去!」 她甩开她的手。「这事等太子回来再说。」她不能单独去见皇后,这也是丰钰的交代。 只要她坚持下与刘洁儿离开,这里是东宫,她也不能拿她如何的,她打定主意等丰钰回来解决这事。 刘洁儿冷笑。「别以为你不肯跟我去见皇后,我就奈何不了你,我这就即刻去向皇后禀报这事,让她亲自派人来拿你!」 说完她转身就走,但行到了门口却猛地顿住脚步—— 「二……二皇子!」她惊呼。 高月听见倏然转身,见申璟竟站在门边挡住刘洁儿。 他的身后还站着那名通知她刘洁儿到来的宫人,瞧那宫人的神色便知是她将申璟领到这儿的。 这名宫人是想申璟可以帮她吧,但申璟怎会突然造访东宫?带着疑惑,她走上前,朝他行了宫礼礼。「二皇子万安!」 「高女官不用多礼,你可是皇兄跟前的红人,这般对我行礼,我真是有点受不住了!」他这话是说给刘洁儿听的,她听了果真面色不佳。 「再说,你我也不是没交情,用不着来这套吧,月儿。」他竟亲昵唤她。 高月顿时傻住。他在搞什么? 「刘小姐要走了吗?」他当没见到她有多错愕,迳自又对刘洁儿问道。 「奴婢现在要去找皇后——」 「去告状是吧?方才的情况我也瞧见了,正好陪你一起去,可以将事情对皇后说分明,走吧!」他笑说。 「方才……二皇子瞧见了?」刘洁儿心惊。 「是啊,好巧是不?」 这下她连唇色都刷白了。 「走吧,你不是要去见皇后吗?难得本皇子有空可以陪你走上一趟,怎么不走了?」 刘洁儿恼恨的咬住白唇。「我想,可能刚才真是误会,这事、这事就算了,我也不追究了!」说完就心虚慌张的想即刻离去,但他却挡着不让她走。 「刘小姐,这女人是我的人,你最好别想招惹她,否则后果自负!」他竟对着她狠声说道。 闻言,她狠狠倒抽一口气。「她不是太子的——」 「她现不是太子的女官,可未来未必还是!」 她神色大惊,不可置信的瞪向高月,宛如在控诉她脚踏两条船。 高月焦急的想解释,刘洁儿却已在申璟让后奔出东阁。 「二皇子不该胡说八道的!」她也大怒,不懂他为何敢当着她与刘洁儿的面说出这种话? 「你该先感激我救了你,而不是指责我胡言乱语。」申璟说。 「你!」他说的没错,他是救了她,但他所说的话实在气人,让她怒得想先劈死他后再道谢。 瞥见一旁的宫人正胆战心惊的看着他们,高月倏地一惊,立刻压下火气,打发宫人离去。 「二皇子是来找太子的吗?」宫人走后,她板起脸重新面对他。 「我刚见完父皇,知道皇兄还在父皇跟前奉药,想你一个人在东宫,所以过来陪陪你。」他说得极为轻浮。 高月气结。「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今天只是来告诉你一句话。」 「什么话?」她正色的直视他,只希望他说完快滚,她对他一点好感也没有,更惧怕他身上不时散发出来的侵略气息。 他是丰钰的敌人,她不可能跟他沾上任何关系,真不知道他为何对她和太子的关系仿佛甚为妒恨? 申璟举步朝她欺近,她谨慎的往后退,他见了眼底隐隐含怒,寒意渐深。「我是来告诉你——」 夜深时分,高月不知睡了多久,躺在床上的她忽然黑睫颤了两下,有些心悸的猛然睁眼。 眼儿一睁,直直望入眼底的是一双乌黑瞳仁,她一阵屏息后,蹙起眉心。 他回来了?但他从来不曾在夜里出现在她寝房里,见他眼神复杂的紧紧凝视着她,莫非—— 「皇上他……」一开口,她才发现自己声音竟哑得难听。 「父皇入睡,我才回来的。」丰钰笑说,又恢复了平静淡定的笑颜,他执起她的手,「瞧你今天画了不少兰,手酸了吧,我帮你捏捏。」正好借机摸摸她又白又嫩的小手。 晓得他定是回过书房,见到她因心情烦躁而画了一桌子的兰。 这几年他按摩的力道拿捏得越来越好了,小手在他的长指下被珍惜的揉捏着,非常舒服。「皇上的身体状况让太子很忧心吧?」 「嗯。」他回应的点了头。 尽管天家人间的亲情淡薄疏离,但丰钰是个异类,他重情重义,虽与皇上间隔着一块天家之地,让他们彼此不能真正靠近,但在父皇生死交关之际,他很希望能跨越那条鸿沟,真正尽些为人子的孝道。 这些她懂的,她懂他的心意。 她握住他轻揉的手,用双手裹住那只大掌。「会没事的。」她哑声说。 丰钰深深回望她,白玉面庞散发着淡淡莹光,眼眸里头像一泓被细石投中的水潭,一圈圈的涟漪缓缓散开。他紧抱住她,双眉渐舒,终究露出了大大的笑容,宛若她是定心丸似的,抱着她久久不放。 「太子……」教他这般激动的抱住,又是在暧昧的床上,她雪肤上全染了细细红晕。 她别过头想稍微拉开两人的距离,可这一转头,嘴却正好擦过他的唇,她惊愕的一颤,他却是眼眉上挑,嘴角噙笑,简直比旭日还要光耀,害她的心头小鹿再度狂乱的撞个不停。 「小月儿,我喜欢你的主动,很喜欢!」 她又羞又窘的急忙摇头否认,「我不是——」 「没关系的,你以后想,就尽管来,我随时可以配合,你别客气。」 「我说那个……方才真的、真的不是,太子误——」 「瞧你都急得语无伦次了,我晓得,我晓得的。」他重新将她抱紧。 她在他怀中松了一口气,他没误会就好。 「我晓得女孩儿脸皮薄,以后我会主动的,你若想要了,只要暗示一下,我立即就来……」 他在说什么啊,她是「想要」什么?她差点昏死在他怀里。 「小月儿……」他将脸全埋进她颈窝里,直接贴上了她赤裸敏感的肌肤,如此亲昵的接触,教她全身立即一僵。 第二十六章 「我不负你,绝不负你!我等了好些年了,才将你抱在怀里,若负你,对不起的不是你,而是我自己。人说天家人是天底下最自私的人,所以自私有理,我绝不负自己,绝不!」他五指牢牢攥住她的手腕,那样的深切与坚定的说着。 这番强烈的宣言还是第一次由他口中说出,就像夏日炽热的阳光,照耀逼退她心中那些名为犹豫与迟疑的阴影,一股结实的力道压向她,那与夏日阳光一般炙热的唇吻住了她。 丰钰眼波翻涌,情动地伸出手抚上她的衣襟,当他温柔的手指游移在牡丹团扣上时,灼人的流光却逐渐隐入深沉的眼眸中。 滑开手,翻身将她抱个满怀。「小月儿,我累了,别管什么礼数,让我咪一会吧……」他蜷到她身边躺下,搂着她的腰,在她暖暖的怀抱里沉沉睡去。 丰钰己三天未曾回到东宫,打石随他去见皇上,也无任何消息传回,高月心情不定的多次派人去打探消息,但却无只字片语传回。 到了第四日,她已心急如焚,再也按捺不住,亲自去了龙延殿。 当她终于见到他由殿内走出的那一刻,立即教他的样子惊得说不出话。 他向来光华如玉的容颜仿佛蒙了层乌云,眼内红丝密布,整个人憔悴不堪,全身散发着一股深沉的哀伤。 「您一直侍奉在皇上身边,难道都没歇息过吗?」高月心疼的问。 他默默的点头,看着她的眼神竟是千丝万缕,目光复杂。 她微讶。「太子,您——」 「你先回去吧,晚些时候会有消息送到东宫。」他面无表情的吩咐着,眼里有着罕见的寒意。 怎么说没两句就要她走,好歹告诉她现下的情形,好教她放心呀。 「我问您——」 「什么都别问,回去吧!」他冷冷的打断她的话。 她有点儿错愕,不由得傻立着。 「你没听见太子说的,他要你离开吗?这里并不需要东宫的女官!」由殿里蓦然走出来的刘洁儿嘲讽的瞟了她一眼,目光绵里藏针。 高月眉头锁起。漠非刘洁儿这几天都陪在他身边吗?她略微吃惊的望向丰钰,贝跳神情莫测,她一时半刻也分不清他是什么意思,但可以确定的是,他什么解释也没有。 刘洁儿瞪着她的眼神越发像饱含毒液的毒针,令人胆寒。「这是龙延殿,不容闲杂人等进出,你不走,难道想要太子派人拿你?」她气焰嚣张的道。 高月僵住了,只见站在一旁的丰钰眼底飞快闪过一道冷光,,却不发一语。他竟连句相护的话也没有?这算什么!她不敢置信的扭过头,心中有气。 「太子要下官回去,下官这就回去,没必要让刘小姐发号施令吧!」她气恼的说。 丰钰眼眸更为深沉。「高女官,本太子要你即刻就回去的话,你当成耳边风了吗?」他终于再度发话,但却是加重语气的指责她。 她心头一惊,他从不曾拿太子的身份威势对待她,可今日竟然在刘洁儿面前摆出来了。 这是要让她在她面前难堪吗? 抬眼见到刘洁儿那得意傲慢的脸庞,高月委屈的垂下面容。几天前刘洁儿送皇后手谕的事,她虽并未亲口告诉他,但东宫里其他的人应该也会向他禀告,她以为他会护着她的,显然她错了! 她忍住委屈和怒气,规矩的朝他以及刘洁儿行了标准的宫礼,白着脸的离开他们的跟前。 什么嘛?跟着刘洁儿在一起三天,连个消息也不给,还摆脸色给她看,他到底哪根筋不对了? 他要她回东宫等消息,等什么消息,难道是等他与刘洁儿的好消息吗? 真是呕死人了! 一肚子气,高月用力踏着脚步往前行。早知道就不来探他了! 搞得好像是她坏了他的好事似的,过分!她心里酸得不得了。 「高女官!」 才转出龙延殿,『她听见有人唤她,是打石,他正奔向她。吓,他来得正好,她正好问清楚,那人到底哪里不对劲,为何拿她发脾气? 「打石,我问你——」 「高女官,有问题您也先别问!」他在她面前打住身子后,马上截断她的话。 没料到连打石也这么对她,她呆了半晌。 「高女官,奴才不是奉太子之命来的。」他神情古怪,一开口就强调。 她眉心一寸寸收拢,心思也跟着发沉了。 「是打石自个儿有些话想先让您知晓,只是希望说了您别吃惊……」他眼神机警地不断张望四周。 高月眉头蹙得更深,默不吭声,知道情况可能不太乐观。 「主子也是不得己的,您应该要体谅他,皇上、皇上就在两个时辰前……驾崩了……」 隔日有消息传回东宫,不,应该说是皇后下诏广布天下,皇帝病重,太子需得立即迎妃为皇上冲喜,盼能挽回垂危的天子之命。 太子迎妃这事原无争议,只是妃子人选出人意料,并非原先皇后中意的尚书之女刘洁儿,而是平定北国的功臣陈敬之女陈芝贞,至于刘洁儿,皇后下旨册封为太子侧妃,丰钰太子一口气立下两妃。 高月打从昨日回来后,便将自己锁在房里。这就是丰钰要她等的消息? 还真是个好消息啊! 她的神情麻木,心却像教人割开一道血口,好痛,血仿佛从心里蔓延出来。 他说过不负她的,终究还是做不到! 瘫坐在床上,她紧紧捂住嘴,眼泪像决堤的洪水般涌出,指缝中细细传出吗咽的哭声。 清俊男子走了进来,眼中刻画着深切的痛、眸中尽是无力挽回的哀伤。 「小月儿,我对不起你。」他眼底的悲伤如江水奔腾,只能竭力克制却无法完全隐住。 他的话像一根刺,刺得她宛如遭受到钻心之痛。她摇了摇头,朝他绽出一朵苍白的笑花。 「不用这么说的,这是你应该做的决定,你没有做错!」她将酸楚埋进心中,藏进血流里,任其逆流成伤。 皇帝驾崩之事目前仍被隐瞒,消息锁在深宫之中不得走漏分毫,因为申璟的禁军就守在城外,一旦天子驾崩,必将立即引兵夺位。 因此,他得寻求有兵权的重臣相劝,而那人便是陈芝贞之父陈敬将军,这也就是他为何割舍刘洁儿立陈芝贞为正妃的原因。 那刘洁儿大概作梦也没想到,会有一个更强而有力的女子冒出来夺走她的皇后之位,这会儿该是气得跳脚了。高月怆然一笑,而她自己呢?又何尝不是为这变化而震愕。 丰钰缓步走至她身边,似有千言万语想对她说,可是话到嘴边,却一句也吐不出来,只能怔怔望着她。 「身为帝王,为了社稷,为了天下,您做了一个非常好的决定,我……」她轻颤地抚丘他毫无血色的脸庞。「我……不怪您。」 这句话像是一把刀,顿时插入了他的心肺! 怪他吧!若小月儿肯大声对他咆哮,那表示他还有希望,若她能像往常一样痛骂他,更能教他安心,可是,她轻轻的一句原谅……他的血液仿佛停止流动,天地都为之变色,变得黯淡无光。 「小月儿……」太过害怕,他喉头滚动,连话都说不清。 第二十七章 她冰冷的手指抚上他的唇,脸上依稀有着浅浅笑容,那笑容却教他颤栗不安。 不要,他不要留不住她…… 「我相信太子能顺利即位的,等您继位立后的那一日,我就会辞去女官一职,回去照顾我那大嗓门的爹,将来若有机会,我也会进宫来探望您的,到时候您可别耍天子威风不见我了。」她泪颜含笑的说着。 是谁说笑中带泪最是美?这样的美确实绝伦,但却生生刺痛了他的双眼。 她果然要离去了,他无声的凝视她,就如同在看着即将失去的无价之宝。 「这几年太子帮我在画作上题了不少字,这会儿没了工作,光靠爹那点薪俸度日太辛苦,这批有御笔真迹的墨宝正好让我可以发一笔横财,贴补家用,这就算是您给我的退职俸吧……」 丰钰红着眼眶的注视着眼前努力笑得灿烂的人儿,她不知此刻她的一颦一笑对他来说,都是点点心痛。 他绝望的眼神看不到一丝光明,他终究失去了她,失去了高挂在天边、最心爱的小月儿…… 难道,他誓言想拥有的人真留不住了吗? 留不住了吗…… 为何她就不能为了他妥协? 「丰钰,我爱你!」倏地,他心神一震,眼中灿若明星。 他没听错,没听错? 小月儿像是很不容易才说出这句话,可是她说出口了,他欣喜若狂,这意思是不是—— 「我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也许是从太子大年初一特地为我送来红包时……也许是马车里你差点吻上我时……又或者,是从我被设计成为东宫女官那时就开始……或是更早,早在井底初识的那一刻起……我也不能确定,但却不想隐藏不告诉你,因为说了,至少在最后的时候,对你、对我自己都没有遗憾。」 最后的时候……他的眼神刹那间如星辰陨落,胸口的疼痛更胜前一刻。 「丰钰,你只要想着,高月曾经爱过你,这样就够了,你不要遗憾,不要不舍喔?」 一滴泪划过他脸颊,他的心,彻底碎裂了! 【第十章】 皇帝驾崩之事终于公开。 金碧殿上,天朝的新帝登基,鼓乐齐鸣,百官齐拜。 丰钰明黄龙袍加身,也已正式称帝。 他立于大殿之上,双目炯炯的直视前方,他的皇后,凤冠彩服,一步一步踏着莲步而来,阳光下,他的笑容越扩越大,是真心欢喜,他等这一刻等很久了,终于迎娶到心爱的人儿,她的眉,她的眼,她的唇,她的嗔怒娇憨,所有的一切,在他眼里都是那么的完美,比起他身后皇位,他更眷恋眼前缓步走向他的女子,小月儿……他、心爱的小月儿…… 当女子终于落定在他眼前,在灿亮不可逼视的阳光下,他的笑容蓦然消失在眼底……在唇边…… 高月专心地挥笔描画着一株又一株的兰,今日的登基立后大典上,她没去瞧他的龙袍丰姿,以及他帝后并肩的模样。 她已辞官,如今的她无官一身轻,想不到这句话有一天也能用在她身上,她自嘲着。 他终于顺利即位,成为这天朝的主人了。 她为他高兴,为他欣喜,也为他担忧,即便目前顺利即位,那申环依然虎视眈眈的觊觎他的一切,他若想安下、心来享太平,现在还不是时候。 「小姐,宫里有人来。」 小菊儿已出嫁,但仍住在府里,在高月回府后继续伺候她。 持笔的手不稳地晃了一下,笔尖上的一滴墨瞬间泼染在纸上,破坏了一幅几近完成的高洁孤兰。 小菊儿见状吃了一惊。「小姐?」她连忙想上前抢救,才刚伸出手,高月便拦住了她忙乱的手。 「不用忙了,这幅画救不回来了。」高月苦笑。只不过是听说宫里派人来,就这么沉不住气,紧张到连画也给毁了,她竟是这么没用!「是打石来了吗?去请他进来吧。」她叹息道。 小菊儿可惜的瞧了瞧那幅半毁的兰。「是。」小姐猜得还真准,马上就知道是谁来了。 片刻后,打石独自进门,小菊儿贴心,知道这打石定是为皇上传话来的,不便打扰,于是退下,就连周边奴仆也一并打发走了。 「奴才给高小姐请安。」他一见面就行了大礼。 「打石公公现在可是宫里的总管大太监,我己无宫阶,你用不着对我行礼。」 高月笑说。 打石猛摇头。「要的,要的,在小姐面前奴才哪是什么大总管,这些年要不是小姐关照,主子哪能对奴才这般信任。」他说的是真话。 他是太后的人,当初皇上让他跟在身边,却不信任他,没拿他当心腹过,直到高月力挺他后,皇上才逐渐对他放心,而他自己也痛下决心的与太后分割,太后还因此要治他,亏得还是高月相助,要求皇上出面保住他,太后才肯罢手,否则他也许小命早没了,哪还有今日大总管的风光。 「咱们是老朋友了,就不兴宫里那套行礼功夫了!打石,你来是为了看老朋友的,还是有任务而来?」她脸色忽地黯淡了不少。 打石深深望了她一眼,「今天是皇上登基之日,宫里正忙着,若无皇命,又怎能出宫探望老友。」他别有深意的说。 高月眼睛里略略起了丝波澜,随即又隐没消失。「他有什么话要你转告吗?」 她幽幽的问。 打石看着她,眼神似怜悯又似无奈。「您还不愿意原谅主子吗?他是迫于无奈才这么做的,否则他不会负您。」 她眉头紧锁。「他以为我还在怨他吗?」她反问。 「不是吗?不然您又怎么会辞官不见他,主子他……很思念您。」 心弦一紧。「别说了。」她不想听到这些。 「您明知主子的心思,为什么不能成全他?」他不肯停下的继续说。 「够了,打石,是那男人派你来做说客的吗?」 打石终于沉默了,但半晌后又道:「皇上的意思是,他想封您为贵妃,希望您能答应。」他说出皇命。 「什么,贵妃?」她幡然色变。 他立刻在她面前跪下。「小姐,奴才求您了,主子不能失去您,您就行行好,答应入宫吧,只要您愿意入宫,主子绝不会亏待您的——」 「住口!」她握紧了拳头,一脸愤怒。 「小姐……」 「不可能,我不可能入宫的!」她断然拒绝。 「为什么不可能?主子爱您,就只爱您一人,您会是后宫里最受宠的一个!」 「但不是唯一的一个!」她吼出。 他张了口,顿了顿,「贵妃仅次于皇后,等局势稳定,说不定将来——」 「打石,你竟敢说出这种大逆不道的话?」她倏然疾言厉色起来。 打石愕然住嘴,这才猛然发现自己情急之下说了什么话。「奴才……只是说了主子心里的话。」 「既是心里的话,就是不能说的话。打石,皇后既已是皇后,任谁也不能觊觎她的位置,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以后休要再说,我也不想听,你回去请皇上保重龙体,善待皇后,我与皇后有过一面之缘,赠绢之情我没有忘记,她会是个好皇后,请他珍惜。」 「您就真这么狠心?」打石忍不住问,还有许多话想说。 第二十八章 泪水迅速涌进她的眼眶。「是的,他一直知道我的想法,不会怪我狠的!」 「可是奴才会怪,您都没见主子自从决定立后那天起变得有多失魂落魄,主子是真痛苦,若不是因为——」他话到一半又硬生生断下,没有将话说完。 她抹去眼泪,「我知道他的苦衷,为了天下这是他必须承担的,也唯有如此他才有活路。」 「主子不只是为了自己,他还——」他又停住了。 高月瞧着他几次的欲言又止,起了疑惑。「打石,你想说什么,为什么不说清楚?」 「奴才……唉,奴才没说什么,只是苦水搅了胃,为主子伤心,主子他太孤单了……」 她胸口又疼起来。他的孤单,总是她最心疼之处,往后高处不胜寒,他更孤寂了,他的笑容是不是会更落寞了? 「打石,莫要怪我,我何尝不苦,只是我要的男人是能为我舍弃一切的人,可这不包括能为我舍弃天下的男人,这天不太沉重了,非我所能承受,我命中注定与天子无缘,所以请皇上放弃接我入宫的念头,我不会接受的。」她沉痛的说。 打石一脸悲伤。「您不进宫,那主子、主子可怎么办才好啊?」他忧主心切,跪在地上求她,始终不愿起身,几乎都要哭出来了。 丰钰半倚靠在龙椅上,打石就跪在他跟前。 「她拒绝了?」他的声音干涩,眼睛下方有着一片长长的阴影。 「是的,都怪奴才不好,劝不了小姐,都怪奴才!」打石难过的回话。 他喟叹,眉眼间染上无尽忧郁。 「朕早知道她的答案,要你去一趟不过是图个死心,你起来吧。」 打石这才擦着泪的爬起。「皇上,您为何不告诉小姐立后真正的原由?说不定她会愿意——」 丰钰摆摆手,「都做了,告诉她这些做什么,徒让她难受。」 「那您的难受就没人怜悯了吗?」他为主子不平起来。 无奈的叹口气,他挥挥手道:「你……退下吧,朕想独自一人。」 打石想再说什么,终究是没再开口,侧身退下,才出殿门,就有个人过来匆匆附耳低言,他皱着眉,又转回殿内。 丰钰见他又回头,不悦的抿唇。「不是要你退下了?」 「皇上息怒,是靖王爷求见。」 新帝登基后,二皇子被册封为靖王,所以打石也对申璟换了称呼。 他神情一沉。「让他进来吧。」 打石去请人,暗自忧心着这位王爷居心叵测,深夜来见皇上不知所为何事。 申璟入殿后,面色勉强的准备屈腿对他行君臣之礼。 「二弟免礼了,赐坐吧。」丰钰免去他的跪礼,笑吟吟的让他坐下。「二弟有事要奏?」 「是的。」申璟神色倨傲的回道。 「朕才刚登基,二弟就有所求,说吧,何事深夜来见朕?」他一挑眉,眸光逼人,自有一股天子威仪。 「那臣弟就直言了,臣弟是来求一道赐婚圣旨的。」 「赐婚圣旨?」丰钰略感讶异。 「皇上都一口气立了一后一妃,臣弟年纪也不小了,也想要娶进正妃。」 「喔?」他若有所思的看着他,但脸庞依然挂着笑,问:「二弟中意的是哪家千金?」 「高琼松之女,高月!」申璟语带挑衅的说出对象。 丰钰嘴角的笑容逐渐消失,因靖王的到来而留下伺候的打石更是一震。 这人竟敢提出这个要求?打石暗怒。 眼瞳泛冷。「此女曾是朕的女官啊!」良久后,他终于开口,语气不轻不重,听不出喜怒。 「这臣弟知道,而且还知晓她很得皇上钟爱。」中璟语气讥诮。 他缓缓露出一抹笑。「没错,她是朕最钟爱的——女官,你是因此想要联赐婚的吗?」 「不是,皇上钟爱她,因为她是才能出众的『女官』,而臣弟瞧上的,却是她的妩媚诱人。」 丰钰面色苍白,目光难掩复杂。 「坦白说,臣弟至今未娶正妻,等的就是她。自从两年多前与她相识,便深受她吸引,臣弟曾立誓非此女不娶!」 皇上脸色明最僵硬,一旁的打石更是冷汗直冒。 「皇上赐婚这事……你问过她本人了吗?她可同意?」他的声音不由得沉了几分,心弦也倏地拉紧了。 「臣弟不需要问,她曾是皇上的女官,只要皇上下旨,她焉能不从!」 他面色一整。「她就算曾是朕的女官,朕也不能左右她的终身大事。」他肃声道。 申璟扬高不逊的脸庞,语气中盛满了威胁。「皇上的意思是不愿下这道赐婚圣旨了?」 虽然丰钰隐瞒父皇之死,让他错失进宫夺位的时机,丰钰因而顺利坐上龙椅,但这并不表示他从此便可高枕无忧,他身后势力仍在,随时等着将他咬下龙椅,他竟还敢霸着那女人不放,未免太过贪心! 他双眸清澈的直视申环。「你以为朕下了圣旨,那女人就会听朕的吗?二弟,你太不了解她了,这样的你,说是要娶她,你可想清楚了,你抓得住她的心吗?」 申璟闻言,脸色霎时变得铁青。「皇上以为我驾驭不了她?」 「是的!」他无比严肃的点头。 一听,勃然大怒。「笑话!区区一个女子,臣弟如何驾驭不了?皇上莫要小看臣弟。」 丰钰冷静的望着激动的皇弟。「她若是一般女人,朕岂会对你说这些,她与朕相处将近四年,朕可是用尽了心思才能将她拴在身边这么久的,而你,又了解她多少?」他冷峻的问。 申璟神情怒极。「皇上花了四年终究留不住的人,不能断言臣弟也做不到!那女人,臣弟是要定了!」 「你!」未曾泄露情绪的丰钰终是动了怒。 「皇上既己选择了江山,那美人留给臣弟吧,总不能江山美人都要,那臣弟算什么,就真是任人揉捏的软柿子吗?」 打石大怒,想冲上前指责他的大胆逆言,可是皇上挥退了他。 丰钰深深的看着申璟,眼中依旧还有着兄弟之情。「二弟,咱们是兄弟,在父皇生前,朕答应过他,继位后会保所有兄弟安康,这当然包括你。不过,」他眼神转为犀利。「这不代表你可以违逆朕的旨意,甚至威胁朕的皇权! 「你回去吧,回去后应该就会接到消息,咱们的五妹刚悲痛丧夫,驸马因忧心国事,操劳过度,在营里骤逝,朕打算追封他为劳威将军,而你与五妹为同母所生,你替朕好好去安慰她吧。」 「皇上谋杀了禁军统领?」申璟目皆欲裂。 「禁军向来听命于天子,但驸马似乎不怎么忠心,也许是老天看不下去吧,他是在营中病死的,与朕何干!」他面无表情,唯有眼眸深处跳跃着两簇火花。 申璟大骇,丰钰竟不声不响的断了他的臂膀,而且还是用这么阴险的手段,这被世人称为月光君子的人,居然…… 他不由得怒火中烧。「看来你也不是软柿子……我从来都以为你不是个心狠手辣的人,根本不是当皇帝的料,显然我错了,你才即位第一天,手段就如此狠毒,这回臣弟算是领教了!」他咬牙切齿不已。 第二十九章 他早该从丰钰当机立断立陈芝贞为后就意识到他并不简单,不但不软弱,相反的心机之深沉,手段之狠毒,他太小看他了! 丰钰由龙椅上站起身,身形自然散发着王者威势,「二弟,父皇既将天下交给朕,那朕就有义务保住它,任谁也不能撅动!」 申璟脸色难看至极。 「你跪安吧,至于赐婚之事,朕会另外为你匹配一个不会折你身份的女子为正妃的。」 他满腹怒气,不敢相信自己接连出手却连连失利,竟连折其锋也做不到分毫,难道他就注定永远只能在丰钰之下?他忿忿不平,却依然不得不依言跪安。 申璟一退出后,打石立即愤慨焦急的上前。「王爷不会善罢甘休的,奴才怕小姐那儿,万一——」 丰钰沉着脸的举手阻止打石再说下去,此刻他的神情,阴骛宛若皎洁的月光教阴云遮掩,天地变得黑暗无光。 高月瞪着堆满屋子的金银珠宝,金光闪闪的刺得她眼睛都痛了。 「这些是你家王爷要你送来的?是要做什么用?」她愕然的问着送礼来的人。 「我家王爷说这是聘礼。」靖王府总管恭敬的说。 「聘礼?谁的聘礼?」 「自然是给您的。」靖王府总管像是遇到不解风情的人,神情有点儿不满。 这女子不过是小官的女儿,王爷看上她打算立她为正妃,这可是无比的光荣,这女子在知晓后应该受宠若惊、感激涕零才对,可是他却见她不仅且扯不见有感激之情,眼中竟还升起了两团怒火? 「他在搞什么鬼,!你带这些回去全还给你家王爷!」高月沉声道。 「嗄?」来人表情错愕。「这、这怎么可以?」这是王爷遭人退婚的意思吗? 「怎么不可以?快将东西拿走,堵得我家水泄不通、出入不便,没礼貌!」 靖王府总管惊得说不出话了。 「还杵着做什么?还不搬走!」高月表情越来越臭,不怕得罪人。 「你、你好大的胆子!」靖王府总管回神,抖着手指着她骂道。 「好说好说,我胆子多大你主子应当清楚,这是他自找的!」居然敢来求亲,他是疯了! 「你……你疯了!」 高月莞尔,总是有人搞不清楚疯的是谁! 她板起脸来,「回去告诉你家王爷,我高月对当王妃没兴趣,他的厚爱我心领了,叫他别再来烦我。」 靖王府总管眼睛不可置信的瞪大,气得吹胡子瞪眼,「哼,好个不知轻重的女子,回去我会禀明王爷的,你等着领罪吧!」这女人分明是找死! 「谢谢转达,不送了。」她冷冷说。 是夜,于时过后,高月从府里被人掳走了。 「你竟敢拒绝我?」华丽寝房里,申璟怒道。 高月毫不畏惧的回覆,「你敢自讨没趣,就不该怕人拒绝。」 他怒不可遏。「我要的东西没有得不到的。」 「你太自以为是了,况且我高月并不是一件东西。」 申璟眯起眼。「你难道忘记我那日曾对你说过的话?」 高月沉下脸,想起那日在东宫他专程上门告诉她的话—— 我对你有兴趣,你会是我的皇后! 「事实证明,你并非皇帝!」她冷言讥讽。 一道怒火迅速窜起,他怒道:「会的,有一天我会是的!你等着瞧好了!」 她勃然色变。「你还不死心?」 「这还用问吗?只因他比我大一岁,我就得尊他为兄,奉他为帝,这道理我不服!」 高月指着他。「申璟,你口出逆言,你真想谋反?」 「为了让你做皇后,你应当很高兴我有这份野心才对。」 「住口,这天下是丰钰的,你争不过他的!」 申璟怒潮又起。「你这傻女人,那男人为了天不舍弃了你,这中宫哪还有你的位置?这时候你还挺他,莫非是脑子坏了。」 她气得脸上涨红。「我争的不是中宫之位。」 「不争中宫,争的是爱吗?那更是天大的笑话!自古皇帝谁能有爱,有爱的最后下场都是昏君。」 高月脸色死白,咬着唇不发一语。 「就算是我,将来也只能宠你,但是爱,身为皇帝,我不能做到,相信那家伙也是,你若期待他的全心全意,那是痴人说梦!」 「所以……我不求……」她难堪的说。 他仰头大笑。「那就嫁给我吧,起码我可以给的是正妻的位置,将来不管我有再多的女人,你都将是唯一的靖王妃。」 她不屑的怒视了他一眼。「我对这位置也没兴趣,你还是施舍给别人吧。」 「你!你心里就只有丰钰吗?」她撇过头不说话。 申璟见状更怒。「你既不屑中宫之位,那除此之外他能给的我也一样给得起,你为何不肯接受我?」 「你既然不爱我,为什么非娶我不可?」她也反问他。 他阴恻恻的道:「他喜欢的女人,我也想拥有,况且,你确实有趣。」 高月听了,一张脸气得铁青。「我不是你争夺的玩具,你休想动我!」 他眼底寒芒闪动。「你以为有丰钰护你,我就不敢强迫你?告诉你吧,丰钰确实拒绝了我赐婚的请求,他不愿意把女人让给我,但那男人越是保你,我越是要得到你,而且不计任何手段,我都要得到!」 高月蓦然心惊,感觉他有些疯狂了。 申璟神情狠戾的靠近她,脸孔逐渐放大,眼瞳中带着浓浓的邪气。「我是喜欢你的,胜过其他任何女人,所以你不能拒绝我,唯有成为我的女人,你才能在这天朝活下。」 他猛然抓住她的手腕,她惊恐的想要挣脱。 「不用挣扎,今晚除了我的怀抱,你哪也别想去!」 他紧拥住她,顿时让她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你放开我,难道这就是你所能想到让我臣服的唯一卑鄙方法吗?」她怒火高张,又惊又怕。 「是的,我还想知道当丰钰得知你己属于我时,会是什么表情?震惊,心痛、还是愤恨?那永远自信从容的男人,扭曲后的表情还能这么动人吗?」 「你……你就这么恨他?他待你始终仍有兄弟之义,你竟 「我不恨他,只是在天家没有兄弟,没有手足,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再说你以为他真待我如兄弟吗?他心思之深沉,我已见识,当剑拔弩张、危急存亡之际,他还会当我是兄弟吗?告诉你,那第一箭射向我心脏的便会是他!」申璟紧扼住她下颚,阴狠的注视她。 高月全身直冒冷汗,惊恐的紧握双拳。「你放开我!」 他将她压上了床头,那瞬间,她身体如同掉进冰窟般冰冷,眼泪溢出了眼眶,下一刻,他己狂猛炽烈地将她的呜咽含进嘴里,她尝到了咸咸的泪水以及无法呼救的绝望滋味…… 【上集完】 注:相关书籍推荐: 1、《奴役天子 上》作者:浅草茉莉 2、《奴役天子 下》作者:浅草茉莉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