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杯爱》 第一章 ……这里是哪里? 男人的头昏沉沉地,踉跄往前走了几步,推开眼前唯一的一道门扇,映入眼帘的情景让他从头到脚都震了一下。 他看见自己!他躺在床上,怀中蜷着一个娇软馨香的女体。 他惊疑的视线来回环顾房中摆设,认出了这里是自己建筑师事务所办公室后面那间小套房,从前熬夜赶设计图时他都会睡在那里。 他朝床沿走近了几步,看见床上那个跟他长得一模一样的男人,正用手指缠绕抚弄着怀中女人的细软黑发。 女人背对着他,他看不见她的脸,而男人看着她的眼神好温柔…… 他从不记得自己曾用过这么缱绻的眼神凝望过谁。 于是他绕过床尾来到床的另一边,想藉此看清她的面容,一个飘出来的问句却让他的脚步陡然停住。 “现在几点了?”男人怀中的女人身子动了动,扬起了一个清甜慵懒的娃娃音。 这个声音……他好像认得?他甚至记得这把娇软的嗓音在耳边低喃的样子……是谁? “才五点,再睡一会儿。”他听见那个躺在床上的自己说。 “不要,我要起床了。”床上的女人撑着身体想坐起来,又被身旁男人一把按进床里。 男人在她耳边亲吻与呵痒。 “好痒……不要闹了……最近案子多……六点搞不好就有人进来了……哎哟……好痒!别玩了……等一下被你爸还是同事看见……”她使尽了全身力气把身旁男人推开。 “被看见又怎样?”男人无趣地坐起身子,手枕在头后,懒懒地盯着她瞧。 对男人的反应又好气又好笑,她啄吻了他脸颊一下,下床把自己落在地上的衣物捡起穿上。 “被看见也不怎样,顶多就是我被发现下班不回家,还一整晚都窝在办公室跟老板的儿子胡搞瞎搞……被暗恋你的女同事讨厌,被妒忌你的男同事排挤,以后下午要买鸡排或珍珠奶茶,都没有人问我要不要一起……” 他听见自己跟床上的男人同时笑了出来。 “我从来不知道我们事务所有这么有趣的下午茶时光。”男人轻笑着说。 “你当然不知道。”女人点了点他的鼻子,咬了一口。“你一直都是被排挤的那一个,除了我以外,没有人会问你要不要喝咖啡了。” 男人不置可否地睐她一眼,他才不计较自己能不能融入办公室文化。 他眼底那份对人际关系的不以为然与目空一切的张狂,让女人的唇边牵起了一个甜腻无比的笑容。 她信步走到落地窗边,将玻璃上厚重的帘幔拉开。 光线从整大片的透明窗洒入,她因此眯了眯眼,伸了个懒腰,沐浴在金色晨阳里。 她的肤白似雪,墨色眼眸上的长睫翩翩,及肩的黑发服贴在耳边,清秀灵动,整个人美得不可思议。 他感觉自己的心脏狠狠地被撞击了一下。 女人转头朝他牵动了嘴角,颊边的两个小酒窝跟着她一起调皮且温柔笑了。 “早安,韩澈,我的王子,你今天要喝咖啡吗?” *** ……梦。 韩澈猛然从铺着天蓝色丝绒床单的加大尺寸双人床上坐起! 他伸手抹了抹脸,拿起昨晚被他脱下的,放置在床头柜上的腕表看了看—— 清晨五点整,跟梦境里一样的时间。 他随手扒梳了下头发,下床,拉开落地窗前的帘幔,让跟梦境里一样的晨阳洒入。 所以他不喜欢睡在这里。 要不是昨晚下飞机的时间太迟,今天一早又有好几处工地得巡,否则他不会将就地睡在这里。 梁绽晴。他居然梦见她。 这几年来他从来没有想起过她,就连任何一次都没有。 瞧!他就连他们究竟是几年不见都数不出来,三年、四年?还是更久? 她曾经是他的绘图员,和他一样都为父亲的建筑师事务所工作,若真要说她有什么值得令他念念不忘的,就是她画的图又快又好,不管2d、3d,用任何一种绘图软件都一样画得又快又稳又准。 那是他服完兵役,刚考上建筑师执照时的事。 而现在,他已经三十二岁,早就接下父亲的建筑师事务所,成为韩氏建筑的新任执行长。 他是天之骄子,父亲韩仲谦是建筑界赫赫有名的建筑师,母亲上官娴则来自于营造业龙头之家,父母亲完美的商业联姻打下了韩氏建筑优良的地基。 而他将父母亲能利用的商业价值发挥到极限,将韩氏建筑做得有声有色。近几年来,韩氏建筑在他这个年轻执行长的辛勤耕耘之下,不仅投资跨足了电子业,甚至还交好了政界与娱乐圈。 与其说韩澈是个优秀的建筑师,倒不如说他是个天才型的商人。 他走马上任的几个月里,除了重用父亲留下来的老臣,大幅提高旗下建筑师福利与薪水,确保他们不会另谋高就或独立开业之外,还延揽了几名具有国外建筑师执照的新锐建筑师,正式将事业版图扩及海外。 韩澈汲汲营营的部分并不在于追逐个人的建筑成就,而是将重心放在销售旗下建筑师的设计与创意。 他利用建筑师这头衔当跳板,成功地跻身上流社会,现在甚至就连慈善拍卖都能见到他的踪影。 他是这么的成功,以至于他从来没有把梁绽晴或是其它任何一个女人放在心上过。 他之所以梦见梁绽晴,一定是因为昨晚看见她丈夫拿下了国外某个建筑标案的新闻。 是的,她的丈夫。一定是因为如此,他才会梦见她。 他从来都没有想起过她。 就连一分一秒都没有。 于是他走进浴室梳洗,将这个没来由、可笑与无聊至极的梦境抛在脑后。 *** 盛夏。 蝉鸣声不绝于耳,行道树浓密的树荫虽然遮掩了大部分的阳光,却不能够阻绝从柏油路面源源蒸散而出的热气,台湾炽热的八月天不只让每个行人汗流浃背,更使人心浮气躁。 韩澈身穿着昂贵铁灰色手工西装,衬衫上系着优雅酒红色领带,别着纯银领夹,由一群人簇拥着,从高楼工地拉着警示封条的狭隘入口走出。 炎热的天气丝毫无损于他淡定冷然的气质,他的颊边无汗,衣着高雅整洁,一丝不苟,剪裁合宜的西装让他的身形更显得高修长。 “大家辛苦了。”他优雅且从容地拿下头上那顶因进入工地必须戴上的,与一身高贵衣着极不相衬的鲜黄色安全帽,朝身后几名监工人员与工地主任微微颔首,礼貌微笑。 “哪里的话、哪里的话,执行长您才辛苦了。”工地主任与一票监工们朝他连连鞠躬,频频擦汗,不只额角的汗都要滴下来,掌心都要冒汗了。 太累了……太煎熬了……这个韩氏执行长每一个小细节都要亲自确认,一个月再多来几趟的话,他们会减寿好几年的。 其实,一般建筑师事务所都是派菜鸟工程师,或是滑不溜丢的老油条来工地监工做做样子的。 而韩氏这个新执行长刚上任,说要亲自来监工时,他们也都以为他只是新官上任来走马看花显显官威罢了。结果,却没想到这个新任执行长真不好相处! 他不只拥有建筑师执照之外,还有结构技师执照,他亲自监工每一处工地,每一根钢梁,每一段箍筋间距都要亲自确认,就算是母亲那头的营造厂也指责得丝毫不手软。 韩澈这么做自然有他的道理。 他打着亲自监工的旗帜,增强业主跟投资人对建物品质的信心,让韩氏建筑涌入更多源源不绝的案子。而这为数众多的建筑案,正是牵制营造厂不敢乱来的最佳武器。 更何况,由于母亲家世背景的缘故,韩澈对营造厂上游的原物料来源产地价格清清楚楚,小营造厂们即使心有不甘,更唯恐被他运用关系冻结物料。 曾经就发生过这种事,有个小营造厂不信邪,硬是动了些小手脚,把应该放置五根钢梁的地方修改成四根,韩澈来工地巡了一圈之后,表面上不动声色,后来让他们足足六个月接不到一个象样的案子,甚至还连一包水泥或一根钢筋的原物料都批不到。 后来,是这间营造厂的负责人眼见斗不过了,才终于汗涔涔而泪潸潸地亲自带着一票大大小小的下属亲信上门道歉。 韩澈只是拍了拍这个年纪长他约莫一轮的负责人的肩,说这当中也许有什么误会,甚至出钱请这票老小上酒店玩了一趟。 恩怨一笔勾销,从今而后再也没有任何营造厂敢在他面前造次。 年轻的执行长轻轻松松地在上任半年里,运用父母亲的人脉与势力茁壮自己的力量,巩固了自己的建筑版图,让业主与旗下建筑师和营造厂三方之间维持一个美妙的平衡与拉锯,创造商业利益的最大化。 韩澈的规则是“说一不二”,你对他的规则说“不”,他甚至连眼都不眨一下,就让你连一个“不”字都说不起。 这就是韩澈——他们韩氏建筑优雅风光迷人,且万万得罪不起的执行长。 “那么进度的部分还请各位老板们多费心,手上这件案子忙完了之后,我再请大家一起聚聚。”韩澈握了握为首那位工地主任的手。 “那当然、那当然。”工地主任回握了韩澈的手,与一票监工们依然毕恭毕敬,继续擦汗。 工地主任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其实,忽略这个年轻执行长身上那份纡尊降贵,凛然不可侵犯的氛围的话,他真的是长得十分好看的。 他的脸型瘦削,下颚方正,细长黑眸带点微扬的弧度,鼻梁如刀刻般地笔直高挺,微抿着的双唇薄且坚毅……只可惜这么细致俊朗的五官,偏偏遮掩不了那份只属于富家子弟的骄气。 太难让人亲近了,喜怒难辨的。 “那么我先走了。”韩澈略微提高了点音量,朝微微走神的工地主任说道。 “慢走、慢走。”连忙回神的工地主任又弯了个九十度的大鞠躬,他真该打,这种紧张的关键时刻竟然在想这些有的没的! 韩澈点点头,将刚脱下来的安全帽递交到身旁助理手中,兜转身子迈开步伐往停着他们座车的方向走去。 他身边一样西装笔挺的特别助理方守人跟上他。 “接下来呢?”韩澈头也不回地问。 “三点在公司有场会议,市中心那批大楼,关于顶楼的地板强度,几个建筑师一直争论不休,拿不准主意……”方守人很尽责地报告下个行程。 “为什么?”韩澈挑眉。 “业主临时改变主意,想在顶楼加盖游泳池。” 韩澈的脚步停下来,闭上眼揉了揉眉心,彷佛气候的炎热这时才跟恼人的公事同时来袭般,一股说不出的烦躁。 是天气太热,才令焦虑的业主朝令夕改想加盖游泳池?才令他旗下优秀的建筑师们连地板强度这种小事都要争论不休?这些平常不值一提的小事,不知怎地今天听来特别扰人。 “要先用餐吗,执行长?”方守人问,现在才刚过中午,距离三点还有很长一段时间。 韩澈沈吟了半晌,再睁开眼时,方才的烦躁情绪尽去,眼中已经没有一丝波澜。 他语调十分平静地向方守人说道:“去买点冷饮、提神饮料或是冰品给工地那些人,然后坐出租车回去事务所,我想单独开车出去走走,三点前会进公司。” “需要帮您准备午餐吗?会议照旧吗?既定行程需要更动吗?”方守人继续尽忠职守地问。 “不用。”韩澈单手拉松了领带,扬了扬手中车钥匙,径自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今天真不是个好日子。韩澈想。 从早上那个梦……不,是从昨天在飞机上看到那则新闻开始,一切都不对劲了!他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了什么心浮气躁。 于是他拎着车钥匙,卸下领带,解开第一颗衬衫扣子,信步往自己的座车走去。 他现在很需要开车在路上跑一跑。 他喜欢开车,开车的过程使他思虑清晰,他十分享受驾驭方向盘的感觉,而且,他亟需要一段在狭小空间内独处冷静、将恼人的情绪抛去的时光。 于是他加快脚步,想躲回让自己感觉安全与可掌控的一方小天地里。 没想到他才打开车门坐进驾驶座,左腿还没伸进车内,引擎还没发动,一把娇软的嗓音就在他身后响起—— “先生,你不能把车子停在这里。” 韩澈本欲关上车门的动作顿了顿,这道声音听起来似乎有点耳熟?但他听不太清晰,也不太清楚这句话是不是对着他喊的。 于是他先看了看自己车子停的位置,再转头望向声音的来源,声音是从他车旁那道矮篱内的院子传出来的,他看不出将车子停在这里有何不妥。 “谦谦,你在这边等妈妈一下,妈妈去跟外面的叔叔说一下话。” 这次的声音比较小,韩澈合理地猜测这句话并不是对着他说的,他并没有下车。 一道拉开大门的声音落下,女人的另一个句子伴随着一连串小跑步的声音向他跑近。 “先生,你不能把车子停在这个转弯处喔!这条巷子很小,垃圾车进来收垃圾时,会因为你的车子挡在这里无法转弯,这样我们会很困扰的。”女人的声音停在他身后几步远,她的语调不温不火,不是警告,只是提醒。 韩澈微眯了眯漂亮的黑眸。 这道毫无踰矩、娇软温柔的娃娃音,让他联想到清晨那个梦境。 他今天只是因为来这里巡视工地时找不到合适的停车位,所以才在这僻静小巷里找车位暂停,他相信这种机会并不多,而他并不需要和一个陌生女子解释他停车的理由与他来这里的目的。 但是因为这道好听的嗓音是如此地耳熟,一股莫名的直觉让他浑身一震。 他缓缓转头,下车,扬眸,视线与离他几步之遥的女人相交—— 梁绽晴。 真的是她……韩澈现在相信人类有作预知梦的潜能了。 他抿紧双唇,脸上没有表情,仅是双眼直勾勾地盯着眼前娟秀的脸庞。除了两颊稍微消瘦了点,她和清晨梦境中的模样相差无几。 梁绽晴愣愣地回望他,眸中迅速闪过好几种复杂的思绪,她整了整心神,用一个眨眼将所有心思尽数敛去,仅留下见到老朋友般的欣喜。 韩澈……真没想到能再见到他…… 他还是和她记忆中一样,身材高大且五官清明俊朗,那彷佛与生俱来的傲慢气质不变,只是在几年的岁月刻划与商场历练之下,跟从前的张扬相比,他现在更多了几分内敛沈稳。 他看起来更世故圆滑了,没有她初识他时的那份倨傲张狂,他的眼角多了几丝皱纹,从前只会觉得他的五官年轻俊美,现在却会觉得他更有一种成熟男人的沈稳魅力。 他还是如此迷人……上帝真是不公平……梁绽晴不禁这么想。 “澈……”梁绽晴下意识地轻唤了声,随即马上住口。她突然意识到如此亲密的称呼已经不适合她再用来唤他……偏偏韩澈又是单名,而叫他韩先生或是韩执行长却也疏离得太过矫情。 韩澈发现到了她的停顿,黯下的眸色里隐约有丝不易察觉的不悦。 梁绽晴静默了几秒之后,终于为难地决定忽略称呼他这件事。她的唇边扬起笑容,颊边的酒窝跟着泛起涟漪,问道:“你怎么在这里?今天不用上班——哇!” 梁绽晴的问句还没问完,一道四处溅射的水花就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从矮篱内洒了出来!她本能地遮住头,急忙忙地往旁边跳了两步。 韩澈一怔。哪来的水?他拧眉,视线飘向矮篱内,又是一道水柱凌空而来,兜头兜脸洒了他一身。 “玛麻……”一声要哭不哭的稚嫩童音从篱笆内传来。 梁绽晴在第一时间快步冲进院子里,她没有空管韩澈还站在屋外,只想尽快冲到自己的小女孩身边。 怎么回事?韩澈的视线跟在梁绽晴后头,看见梁绽晴跳上院内台阶,将一旁的水龙头扭紧旋上,踩过地上的黄橘色水管,搂紧了一个惊惶失措的小女孩细细安抚。 小女孩没有哭,只是看起来吓坏了。 “没事了没事了!妈妈跑去跟叔叔说话,谦谦想先帮妈妈洗院子对不对?”梁绽晴揉了揉小女孩的头发,声音里满满都是宠溺。 刚才她放女儿谦谦在院子里独自玩耍,才离开院子出去想跟车主简短说几句话,没想到迫不及待想玩水的小女孩就提着水管头,兴冲冲地将水龙头开关扭到最底—— 庞大的水柱立刻从绕了好几个圈的长水管里猛烈冲出,小女孩的小手握不住,于是水管挟带着水流的冲力在空中胡乱喷洒了几圈,就成了现在院子内和院子外三人全都被溅湿的光景。 小女孩委屈地点了点头,眼睛鼻子都红红的,显然是刚才被水管里急冲而出的水柱吓坏了,犹惊魂未定。 “没关系,只是水开太大,谦谦握不住水管吓一跳对不对?”梁绽晴又拍了拍小女孩的背,抱起她,直至安抚好女儿,她才有心思想到韩澈见到女儿时的反应,她抬眸,望着韩澈的眼里有些局促不安。 韩澈会问她谦谦的年纪吗?他会不会发现她身后的房子其实是间没有男主人的房子?他会发现谦谦微扬的眼角隐约跟他有几分相似吗? ……应该不会的。梁绽晴尽量使自己放轻松,大家都说谦谦长得像她,不会有破绽的……她细细打量韩澈的神色,正好对上韩澈望着她们母女的瞳眸。 他的脸上依旧波澜不兴,毫无异状。 于是梁绽晴松了口气似地抿了抿唇,拿起早先挂在一旁预备的大浴巾,递给站在门口的韩澈,不好意思地朝他笑了笑,说道:“这先给你擦干。” 她早有心理准备自己和女儿会弄湿身体,却没想到连韩澈都遭殃了。 “玛麻先带谦谦进去换衣服吹头发。”梁绽晴对女儿说道。虽说是天气热,湿衣服总也还是要换下的。 她偏头看了看正用毛巾拍掉身上水珠的韩澈,不禁失笑。 瞧他头发跟西装都沾了水,合该是一身狼狈,偏偏他站在那里的样子还是冷静从容地犹如君王睥睨城下。 他还是老样子,就跟她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你车上有多带一套西装吧?进来换衣服跟吹头发。”梁绽晴向他说道。 她记得韩澈车上总会多备一套换洗衣物,有时候他出差外地,时间晚了赶不及回台北,便会在附近饭店留宿。 “不了,我还得回公司。”韩澈简单拒绝,将方才梁绽晴递来的浴巾还给她,视线又落在她怀中的小女孩身上。 小女孩活脱脱就是一个小一号的梁绽晴,韩澈相信,若是拿出梁绽晴小时候的照片跟她放在一起比对的话,这两个影像绝对是一模一样的。 今天的偶遇没有意义,他并不想和她们有太多交集。他可以在车上换衣服,开一下暖气头发很快就干了,他没有说再见,转身就想走,但一个稚嫩的童音却让他停住脚步。 “叔叔的衣服湿湿的……是被谦谦弄的吗?”小女孩看着他的背影突然问道,这个叔叔好高喔!可是他的头发跟衣服都湿答答的。 “是呀。”梁绽晴笑着说。 “叔叔对不起!”小女孩对着韩澈的背影喊了喊,低下头,脸上内疚的神情让人又怜又爱。 “不要紧。”韩澈转头,看着小女孩说话的口吻没有太高的热度,但他唇边扬起的浅弧已经是他最近似微笑的表情。 梁绽晴还记得自己曾经有多着迷于这朵笑容。 小女孩皱眉想了想,突然高兴道:“叔叔进来,谦谦帮叔叔吹头发,谦谦会自己插吹风机的插头,还会自己打开吹风机喔!”小女孩说得得意洋洋,急于补偿,唯恐全世界不知道自己已经长大似的。 “谦谦,叔叔很忙喔,叔叔要回公司办公的。”梁绽晴代韩澈婉转拒绝。 “什么是办公?”谦谦问。 “就是工作。” “为什么要工作?”小女孩又问道。 “工作才能赚钱呀。” “为什么要赚钱?” “有钱才能买东西吃呀。” “买糖果吗?”小女孩天真无邪地问她。 梁绽晴笑了,难得的是,她眼角余光似乎也看见韩澈隐隐约约的笑。 “对,买糖果,还可以买很多很好吃的东西跟玩具。”梁绽晴笑道。 “叔叔。”谦谦仰头,双眼亮晶晶地向韩澈说道:“叔叔先进来吹头发,再去赚钱买糖果给谦谦吃,不然叔叔头发湿湿的会生病,就没办法去赚钱,谦谦就没有糖果吃了。” 好简单的逻辑,有人说糖果是要买给小女孩吃的吗?梁绽晴不禁失笑。 “进来吧!好歹把头发吹干再走。”她向韩澈使了个眼色,甜甜一笑。“别让我女儿失望。” 韩澈一时之间有点愣怔。 好熟悉的画面与问句,他一样站在梁绽晴家门口,一样全身湿淋淋的……他忍不住回想起他们初次见面的景况。 “叔叔快来!”梁绽晴已经回身往屋子内走去,小女孩脸靠在妈妈肩上,朝后头的韩澈雀跃招手,脸上满满都是幸福洋溢与期待的笑容。 韩澈纵使再冷然,都无法对小女孩无邪的天真视而不见。 他倏地想起在飞机上看见的那则新闻,梁绽晴的丈夫——傅纪宸,从众多建筑师当中脱颖而出的那个案子即期就要开工,应该会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没办法回台湾。 而且,即便傅纪宸在家又如何?傅纪宸是他大学时的学弟,而他和傅纪宸的妻子也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他无须介怀。 于是韩澈没有犹豫太久,便走到车旁,打开车门将挂在后座的另一套西装拿下,将车子锁上汽车防盗锁,往梁绽晴与小女孩所在的屋子内走去。 *** 韩澈走进梁绽晴的屋子里时,梁绽晴正在浴室里为女儿放热水,准备让女儿一边洗澡,一边补玩刚才在院子里没玩到的水。 梁绽晴在浴室里,拿着莲蓬头,听见背后逐渐走近的脚步声,回身,抬眼对上韩澈瞳眸,愣愣地与他相视了几秒之后,反射性地向他抛出一个再熟悉不过的问句—— “你要喝咖啡吗?”她问他。 韩澈很显然地愣了一愣,然后在看见梁绽晴那副想咬掉自己舌头的懊悔神色之后,忽然从内心里急涌而上几分气恼,还没来得及认真思考,就淡淡地说了声“好”。 梁绽晴随即也像是没想到他会应允似地愣怔了半晌,然后她看着韩澈,迅速地换上她最平静的表情,向他微笑说道:“我等等把咖啡放在客厅桌上,你可以先在那间房间换衣服,旁边架子上就有吹风机。” 梁绽晴随手指了指旁边某间房间,而后又转过头脱下女儿的衣服,试了试水温,也将女儿的洗澡玩具丢入澡盆里,和女儿笑闹了起来,就像韩澈没有站在她们身后一样。 韩澈实在是很难将眼前的画面与他认识的梁绽晴连在一起。 梁绽晴在他记忆中是一个那么娇小柔软的女人,而这居然是她的女儿……她居然已经有一个会笑会跳会说话,而且还这么可爱的女儿了。 韩澈拿着手上那套西装,突然觉得恍惚…… 他傻傻地呆立了片刻,然后走进梁绽晴方才指的那间房间里,映入眼帘的是今晨才在他梦境里出现过的天蓝色床单…… 视线不自禁地巡视这房内摆设,梁绽晴惯用的配色,随处可见的手作花和放在窗边的几盆嫩绿色小盆栽,一切都和记忆中的那么相似,又有些微不同。 韩澈望着挂在窗户上那只色彩斑斓,随风轻转的风车,感觉自己的思绪,随着风车上转动的叶片,被卷入回忆的漩涡里…… 第二章 那是他刚考上建筑师执照,刚进入父亲的建筑师事务所工作的前几年发生的事。 韩澈开始独立接一些建筑案,并且一边忙着准备考结构技师执照,一有空闲好好忖度前两天交下去给绘图组的某建案草图,忽然觉得当中有些细部范围似乎抵触到某些建筑法规。 他最近忙得焦头烂额,实在不太确定图上的细部设计,而他早就把手稿设计草图交下去给事务所的绘图组,原本只要等着绘图员将图key入电脑,留待最后的检查步骤再修改即可,偏偏一想起某件事就立刻马上要做的性格让他迟迟无法入睡,于是他拨了通电话给绘图组的组长,才知道因为最近案子多,他下面的组员把部分草图带回家做了。 韩澈的图就在梁绽晴带回家的那几件案子里。 于是他打了绘图组组长给他的电话,与那位“梁小姐”联络,来到梁绽晴家外面时,已经是凌晨两点。 梁绽晴在邻近事务所的地方租了一间约莫六坪左右的小套房。台北市寸土寸金,他猜测这几坪大空间的房租,已经足够耗掉一个绘图员每月接近三分之一的薪水。 “请进。”梁绽晴来应门时向韩澈说道。外面在下雨,韩澈的发丝上都还沾了些雨水。 “不了,你把图给我就好。” 梁绽晴停顿了几秒,看了韩澈一眼,他的头发还在滴水呢! 她接到韩澈电话后没多久就听见骤下的雨声,她租的小套房楼下没车位,不知道他走了多远,八成是没带伞才会被淋成这样。 “进来吧,好歹把头发吹干再走。”她一边说,一边弯身拿了双室内拖鞋放在他脚边。“我一个人住,你不用担心会吵到别人。” 韩澈瞅了她一眼,并没有移动脚步,只是皱着眉不知道在思考什么。 梁绽晴与他对望,忍不住觉得好笑,这人明明站在狭小的楼梯间,穿着一身休闲的pol0衫与长裤,竟然还能一副高贵得如同君王睥睨一切似的。 她都已经弯腰拿拖鞋给他了,还不够像个女仆吗? “啊,拿点绅士风度出来好吗?你三更半夜跑来,我都不怕你叨扰了,你就进来吧!我图已经快做好了,等你吹完头发弄干衣服就差不多了。”梁绽晴笑道。 “你已经快做好了?”韩澈挑眉,忍不住在心里怀疑起眼前这个看似小他几岁的女人的专业,难道她没发现图中有抵触到建筑法规的部分吗?抑或是他记错了? “不相信你自己进来看。”韩澈口吻中的不以为然太明显,梁绽晴无奈地睐了他一眼,决定不理他,迳自兜过身子往内走,要进来不进来随便他。 韩澈拧眉想了想,果然脱下鞋子跟在她后头。 既然她已经快做好了,他可以直接在旁确认,亲自告诉她要改的部分,这样比他带回去看,明天一早再拿给她修有效率多了。 才走进屋子里,梁绽晴就将一条大浴巾迎面塞进他怀里,指了指右手边一道门扇。“浴室在那儿,吹风机在里面,你想洗澡也成,我可以帮你把衣服烘干……” 呃?烘干?梁绽晴突然顿住,尴尬地吐了吐舌,她有男人的衣服可以给韩澈换穿吗?她居然还要他洗澡,再把衣服拿给她烘干?这也太强人所难了吧? 果然,就算心里想装作不在意,表面上再如何平静也是有露出马脚的危机。 王子大驾光临,其实她好紧张……她已经喜欢韩澈好久、好久了…… 韩澈并没有发现梁绽晴神色中那微乎其微的不对劲,他只是迳自转进去浴室吹头发,过了几分钟,听见一阵翻箱倒柜的声音,梁绽晴从浴室门口抛了件男用衬衫与休闲裤给他。 他张手接住,纳闷地看了看手中衣物,居然连汗衫和内裤都有,全是新的。 “算你好运,我阿姨上周寄了些衣服给我要我转交给我哥,你就先将就着穿吧!洗发精沐浴乳都在浴室里面,你可以安心洗澡了。” 梁绽晴说完,自己一股脑儿地把浴室门关上。 怪了,他有说他要洗澡吗?韩澈真是有点哭笑不得。罢了!这身湿黏真的很要命,于是他扭开水龙头,迅速地冲洗完毕弄干自己。 他从浴室出来时,就看见梁绽晴坐在电脑前绘图,旁边的小茶几放着两杯热腾腾还冒着白烟的热茶。 梁绽晴的屋子很小,电脑桌旁没有多余的椅子,唯一可以坐的地方就是那张单人床。 韩澈很自动地坐在床沿,拿起矮几上其中一杯茶啜了一口。 ……茶包。他皱了皱眉,连一秒钟都没有犹豫,就走到浴室里将嘴里那口廉价的、没有资格称为茶的液体吐在洗手槽里,冲掉。 梁绽晴侧头看了从浴室里走出的韩澈一眼,心中不禁暗自觉得好笑。在公司,韩澈有独立的办公室,她没办法知道他喝什么,但她曾经注意过秘书端进去给他的跟韩执行长的都是不一样的。 王子果然是王子,喝不惯茶包啊! 梁绽晴问道:“还是你要喝咖啡?” “不了,我不喝即溶包。”韩澈拿起电脑桌上那张他自己画的草图,眼光在她的电脑萤幕上细细审视。 “谁跟你说咖啡是即溶……”算了!梁绽晴看着已经专注在电脑上的韩澈的侧脸,把想抗辩的话咽回。 她自己给人家茶包的,不能怪他……即溶包通通都是一家人,韩澈有这样的联想也是合理的推测……而且,她煮咖啡的器具都拿去放在公司的茶水间里了,现在想变出一杯专业得让王子没得嫌的咖啡也没办法。 于是,她把视线拉回到萤幕前,正要开始动作,韩澈的身体忽然微微前倾,直接将手搭在她放在滑鼠上的手,将萤幕上的图拖曳到另一个画面。 从他掌心传来的温度,差点让梁绽晴的心脏从喉咙里跳出来。 “这里你改过?”韩澈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电脑萤幕上,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将手覆在她的手上。 “是呀。”梁绽晴的目光跟着看向滑鼠游标指的方向。“这里有稍微抵触到法规,我做了一点微调,还有这里跟那里。”她又动了动滑鼠,韩澈很快地将自己的手拿开。 很显然地,刚才那一瞬间的亲昵只是韩澈无意识的动作。 梁绽晴虽然早就知道王子对她一点意思都没有,他甚至可能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只知道她叫“梁小姐”,但是心里还是难免有一点小小、小小的失落。 毕竟她从学生时代就暗恋他了嘛!心里有点粉红色的泡泡应该不为过吧? 韩澈盯着电脑跟手上自己画的草图沉吟了半响,他心中隐约觉得不对劲的地方,梁绽晴居然都已经改好了,她看起来约莫小他几岁呢!应该也是个建筑新鲜人,没想到她竟然出乎他意料地这么称职。 “我有疑虑的地方你都修正了,看来是我多跑一趟,抱歉这么晚还来叨扰。谢谢,你画得很好。”既然心中的大石已经落下,韩澈站起身子就要告别。 “不客气。”梁绽晴跟着起身。 “明早来得及给我吗?”韩澈回头又问。 直到现在站起来,这么近距离的相视,韩澈才注意到梁绽晴的个子很娇小,她站起来甚至连他的下巴都碰不到,或许她连一六0都没有? 韩澈打量她,梁绽晴及肩的头发和身上干净清新的气质,都让她看起来还像是个大学生。她并不是什么艳光四射的大美女,身子骨也显得单薄,但是她的五官十分精致秀气,一身清灵的气质让人感觉安心与舒服。 在今天之前,他对她只有简单照过几次面的印象,没有太多交集。 “如果你不介意等的话,我再半个小时就好了,我顺便把你的衣服拿去洗好烘干。”梁绽晴定定地看着眼前韩澈的身影。 哥哥的衣服穿在他身上,袖子还短了一截,真的太不合身了……王子穿这样,明明应该很滑稽,偏偏他还是一副很优雅的样子…… “不了,明早再给我就好。”韩澈面无表情地说道,才转身往外走,一个黑影跳过他的眼前,窜进梁绽晴怀里。 他跟着往后跌了几步,纳闷地回头看着粱绽晴怀中那团不明物体……是猫?刚才进屋时明明都没有看见,是打哪儿来的? 粱绽晴看出他眼中的疑惑,很有耐心地笑道:“玛露很怕生,你刚来时它到天花板夹层躲起来了,现在它观察了会儿,发现你没有威胁性,就跑出来跟我讨抱了。” 梁绽晴口中的黑猫玛露从她怀里溜下来,一脸舒适惬意地躺在地上,将肚子朝上,撒娇讨好似地跟主人讨摸摸…… 喵呜!它最喜欢爱的摸肚了。 梁绽晴二话不说地蹲下来摸了摸玛露软绵绵的肚子,而令人惊讶的是,韩澈居然也走到黑猫旁边跟着蹲下了。 “马陆?好怪的名字,你为什么用虫来帮它命名?”韩澈挑眉,问话的语气中充满疑问,活像梁绽晴是个虐猫人一样。 “虫?”梁绽晴不解地愣了愣,而后会意,露如一个恶心到不行的表情。“天啦!我养了玛露好几年,从来没想过它名字的谐音是那个“马陆”……我是在马路旁边捡到玛露的,所以就帮它取名叫玛露,玛莉兄弟的“玛”,露水的“露”……天啦天啦天啦,“马陆”,好恶心……” 梁绽晴只差没有尖叫了,她说了一串绕口令,然后正牌“马陆”的影像突然在她脑中活灵活现——节肢动物、多足、和头上一对可怕的触角……救命……嗯…… 瞧见她脸上错综复杂的表情,韩澈差点笑出来。 “好,玛莉兄弟的“玛”,露水的“露”,这名字很可爱,你忘了“马陆”吧,我只是随口问问罢了……对了,你是在哪里的马路捡到玛露的?”韩澈很有善心地转移话题,想让粱绽晴忘了脑中那多足昆虫的影像,她脸上的表情让他觉得她随时有可能吐出来。 粱绽晴忽尔抬眼望了望韩澈,问他道:“你不记得了吗?” 韩澈一怔,记得什么?他跟这只还躺在地上舒服地被摸着的黑猫有见过吗? 梁绽晴失望地看了他一眼。“好吧,你忘记也是应该的,你遇见玛露时,它还很小,现在已经是成猫了。” 因为心中那股难掩的失落,于是爱的摸肚结束,梁绽晴把黑猫从地上捞起来抱回怀里,坐在床沿。 喵呜!玛露咕哝抗议了一声,今天也摸太快了!它没志气地睐了女主人一眼,然后继续软绵绵地让她抱在怀里,舒服地眯了眯眼,女主人的身上好香,它好喜欢,这么幸福,来睡觉好了。 韩澈跟着坐在她旁边,打量着她怀里的黑猫,皱眉……没印象就是没印象…… 他正要再问,梁绽晴就先开口了。 “那是我刚升大一时的事,我在学校的便利商店打完工要回家,才拐过了个弯,经过一条小巷子跟马路交叉口的骑楼,就看见你蹲在地上,不知道在跟一个箱子说什么,喃喃自语的……” 那时已经傍晚,尚未全部暗下的天色让她即使与韩澈稍隔一点距离,仍认出了他是同校建筑系的、白马王子级的风云人物。 梁绽晴其实对这类风云人物提不起什么太大的兴致,隐约只知道他已经大四,成绩很好、家境优渥,父亲也是响当当的建筑师,很帅,迷倒了一堆学姐、同学……啊对了,还有他刚才去她打工的便利商店买牛奶,就这样。 可是粱绽晴实在是对韩澈正在看着的东西太有兴趣了,她喜欢小动物,她猜测箱子里装的应该是小动物没错,只是,那是什么呢?是猫吗?狗吗?会不会是小兔子或是天竺鼠? 她微微走近了几步,于是看见地上有打开的牛奶盒,跟拆开的免洗盘包装…… 唔,喝牛奶的话,就约莫是猫了。这里离宠物店还有一段距离,买不到猫奶,难怪王子刚刚来店里买牛奶…… 于是她更走近了些,来到韩澈后头只有几步远的距离,眼前蹲着的那个伟岸的男人身影很专心,丝毫没注意到她的接近。 果然是猫啊!好小好小,看起来才出生一、两个月,只有掌心大的黑猫惹人爱怜地舔舐着盘里的鲜奶,幸好它已经足够大到能自己进食了…… 梁绽晴很快地就注意到它白色的脚掌……真过分!约莫又是被那些迷信白足黑猫会带来下车的可恶饲主丢弃的…… 她正想再往前几步,蹲到韩澈身边一起看,韩澈突然伸出手摸了摸小猫。 他突如其来的动作让梁绽晴不知为何地不敢贸然走到他身旁,仿佛—惊扰他,现在围绕在他身边的什么神奇魔法就会消失一样。 梁绽晴定了定心神,仔细看他,韩澈整个人像笼罩在一个奇妙且静谧的氛围里,他的神情十分地专注、温柔且执着,令她移不开目光。 小猫仍只是不停地在喵喵叫。 韩澈叹了口气,又伸手怜爱地摸了摸小猫头顶,以一个温柔到令人双腿发软的口吻说:“你好想妈妈吗?这么小就跟妈妈分开了,一定很寂寞吧?” 梁绽晴的心脏猛然抽紧,一股急涌上来的情绪让她几乎要捂住胸口,才能避免心口泛疼。 小猫还是只不停地叫着,韩澈的唇边忽然勾起一抹很无奈的浅笑。“乖,有妈妈不一定能让你过得比较好……你会很幸福的,你等等。” 他拿起喝了一半的牛奶盒,跟已经见底的免洗盘,正要起身,粱绽晴却不知道在心虚什么似地躲进离她最近的、能遮掩她的廊柱后头。 他不能养猫吗?梁绽晴看着他的背影走远,消失在一个转角。 于是她偷偷地走出来,蹲在小猫的纸箱前看了看,几乎是没有片刻犹疑,她就决定带它回家。 这么一养下来,转眼就过了四个年头。 “难怪……我回去的时候猫已经不在了。”韩澈淡声说道。 他去便利商店处理完垃圾之后绕回来,小猫已经不见了。 后来他也没将这件事情放在心上,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他居然在这里跟“玛露”相见了。 “长这么大了啊。”韩澈伸手摸了摸梁绽晴怀中黑猫,唇角勾起浅弧。玛露很亲人,并没有因他的碰触而跳开。 一时之间,梁绽晴为这朵笑容失神。 “我从那时就喜欢你了。”在梁绽晴尚未意识到之前,她就已经开口说了。 韩澈睐了她一眼,方才眼底的温柔一纵即逝,深不可测的黑眸恢复一贯的冷然,毫无热度。 梁绽晴向他微笑,迎视他的眼神毫无畏惧、羞赧,或是正常女生跟心上人告白时应该要有的任何紧张情绪,她的语气平淡沉稳,就像在叙述一件跟自己毫不相干的事。 “我的父母亲很早就过世了,我被亲戚收养,甚至不记得妈妈长什么样子,虽然阿姨、姨丈跟哥哥都对我很好,但我始终觉得很遗憾,常常想早点离开他们独立,常常想着如果妈妈还在不知道有多好。” 韩澈极其冷淡地看着她,仅有微微蹙起的眉心稍微出卖了他真正的情绪。 “然后,你说的话突然让我觉得,我应该要好好珍惜自己目前拥有的幸福,虽然我真的很寂寞,但母亲还在的话或许不能让我比现在更幸福。”梁绽晴朝他微笑,又继续接着说道:“我忍不住想,你是抱着怎样的心情说这句话的呢?你很寂寞吗?你在想什么呢?于是我很努力地学绘图,很认真地背法规……学着学着竟然也有了很大的兴趣,所以我毕业之后就进了你父亲的建筑师事务所……” “你为了你自以为是的想像与同情喜欢我?还跟着我一起进了同一间公司?” 韩澈忍不住觉得好笑,语气里不无讽刺。 “跟着你一起进同一间公司又怎样?而且,爱情就是爱情,就算它的起点是同情,它的本质还是爱情。”梁绽晴对他话中的讽刺之意无所谓地耸了耸肩,低下头顺了顺怀中玛露的柔软黑毛。 韩澈不自觉地拧起眉心看着梁绽晴,觉得她真是个很奇怪的人,她突如其来向他一阵表白,脸不红气不喘,口吻平静得就像在说巷口卫生纸两串九十九元一样。 说来傲慢,他很早就知道自己对女人的吸引力,再多的女人喜欢他都并不是什么值得令人惊奇的事。 但她此时的一切反应都很令人值得玩味。她说她一毕业就进事务所了,那或许也有一年了,在他们共事的这段期间,她从没有跳到他眼前做任何吸引他目光的动作,甚至连让他记得她名字的机会都没有,这并不像他过往对那些喜欢他的女人的认知。 “你叫什么名字?”韩澈问。 “梁绽晴。绽放的绽,晴天的晴。”梁绽晴抬眼看他。 “为什么跟男人表白,你却听起来一点也不紧张?” “没有,我紧张得连脚底板都流汗了。”又是一个再冷静不过的语气。 韩澈挑起一边眉毛,发觉自己对她这种完全搭不上来的反应居然感到一丝好笑,但他从容地敛起笑意,从床沿站起身,要走了。 梁绽晴抱着玛露,也跟着韩澈站起来,送他走到门口,想起了他换下来的衣服还在她浴室里,于是对着他已经离去的背影说道:“你的衣服我洗好了再还你。” “随便,要扔要丢都随你。”韩澈回过身,仗着身高优势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口吻是他一径地倨傲漠然。“梁绽晴,请把你对我过度美好的粉红色幻想收起来,我不是你以为的那种王子。” 梁绽晴愣了愣,随即坦然地迎视上他的目光。“嘿,我喜欢你是我的事情,你无权决定我要不要喜欢你,就像你无法决定我对你表白时要不要紧张一样。” 韩澈绝对认为这句话是一种挑衅,虽然说话的人并不这么想。 他简单几步欺近她,屏蔽住她的天,以一个吻遮去她所有的视线。 玛露受到惊扰,从梁绽晴怀中一跃而下,而它双颊嫣红的女主人终于在韩澈放开她的两秒后回神。 “我想……我有资格决定你要不要紧张。”韩澈伸手用拇指抹了抹梁绽晴的唇,看起来像是十分满意自己破坏了她毫无破绽的冷静。 他唇角微扬,扬长而去。 那是梁绽晴第一次感觉到自己,为他唇边勾起的、那近似微笑的浅弧心慌意乱。 她一整夜,都为了这个吻辗转难眠。 *** 梁绽晴没有跳到韩澈眼前吸引他的注意,并不代表她在事务所时没有注意韩澈。 像她就知道,韩澈与父亲,也就是他们的顶头上司——韩仲谦建筑师、韩老板、韩执行长、韩总裁,或是任何一个名字,常常都处于一个剑拔弩张的状态。 这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韩执行长明明是个温文有礼、即使属下犯错也不会太严厉训斥惩戒的好老板,而他的儿子韩澈也明明是个待人处事都十分冷淡,一切公事公办的新锐建筑师,这两个人明明不该有什么火花,但他们父子俩却总是很难和平共处。 虽然大多数时候都是工作上一些小意见的相左,而他们父子俩也并不是在办公室大声吵闹或争辩不休什么的,但两人之间的那份低气压,在事务所里的每个人都能很轻易发现。 不知怎地,梁绽晴总觉得,韩澈看起来就像个因为缺乏爱、需要被关注,于是总忍不住找父亲麻烦的青少年。 否则他老是冷冰冰地,好像除了建筑之外的事都提不起兴致,为何只是独独对父亲闹脾气? 像今晨,他们争论的事情更让人费解了。 约莫就是韩澈在目前应该专心准备考结构师执照的当口,又在父亲不知情的情况下,偷偷报名参加了一个陶瓷博物馆的竞图比赛。 而他手上同时还有几件案子在跑,多头蜡烛在烧,身为上司兼父亲的老板担心他身体吃不消,也影响到工作品质,随口念了几句,韩澈就爆炸性地甩门进他自己的办公室了。 瞧!这不是闹脾气的叛逆少年是什么?梁绽晴心里不禁暗自好笑。 她端了杯咖啡,叩了叩韩澈办公室的门扇,虽然她并不认为在他气头上进门是件好事,但她还是这么做了。 “进来。”韩澈冷淡的声音从门后传来。 梁绽晴推门而入,韩澈的眼神在看见是她的第一时间里变得更为深沉严厉,难以亲近。 粱绽晴稍早的时候已经将做好的图给他,而且她说为了怕在事务所把他昨天洗好的衣服还给他会引来同事们的蜚短流长,所以今天没把衣服带来,韩澈实在是不觉得他们之间还有什么值得她需要进他办公室的理由。 就算是平时,他都没有心情与暗恋他的女人打交道,更遑论是心情极度恶劣的现在。 “你也是来看热闹的?”韩澈问。 他知道事务所里有多少人都想看他的笑话,每次他和父亲争执时,办公室外就多了走动的人潮与耳语,不管他们的动机是什么,解读在韩澈的心里,每个动作释放出来的讯息都是在期待他出洋相,都是在希望打倒他。 他不在乎别人怎么想,他将视线放回办公桌上那堆工作里,甚至没有正眼看梁绽晴。 蓦地,一杯咖啡忽然跳进他的视野。 “不,我只是来证明我不是只会冲即溶包的。”梁绽晴朝他微笑,颊边的酒窝让她的笑容总是看起来有几分淘气,她将方才装咖啡的托盘放在胸前,一脸期待地眨了眨眼睛说:“喝喝看,可以续杯喔!” 韩澈俊颜一凛,迅速地扬高了一边眉毛,看着梁绽晴的眼神锐利得像是要洞察些什么,他没有回话,手上也没有任何动作。 梁绽晴如果以为因为他们之间有个他一时兴起的吻,她就可以跳进他的办公室里来跟他装熟,那她就错了。 “好吧好吧!”梁绽晴被打败,她不该以为韩澈会有什么关于韩剧的幽默感,她怎么会以为他有看过“市政厅”这部韩剧,而且因为她说了女主角的台词而觉得好笑呢? 她对上他的目光,摆了摆手,一脸很无奈地说道:“好啦!我承认我是来看热闹的,你这人真是有够讨厌的,书念得好,人长得好,图又画得好,一路风风光光的,难得有个落水的时候,不来看一看怎么行?更何况,身为一个喜欢你的女人,我总得计划自己有个营救落难王子的关键时刻吧?” 听见她这么说的韩澈居然有点想笑,他紧蹙的眉松开了,不知道是因为她幽默调侃的言语,还是因为那阵窜到鼻间的咖啡香?他看了看她,而后将目光落在那杯咖啡上。 那是杯以透明高脚杯盛装,色泽浓郁,香味醇厚,上面还加了鲜奶油,看起来十分道地专业的一杯咖啡。 “没有毒,你就喝吧,那我出去喽!”梁绽晴朝他笑了笑,脚步轻盈地就退出韩澈的办公室。 韩澈看着已经消失在门扇后头的身影,心头的感受很复杂。 梁绽晴真是个奇怪的女人对吧……她并不是在人群中能一眼望见的美丽,但她幽默、冷静,清秀且让人感觉舒心。 她对他说喜欢却不玩些试图接近他的把戏,明明和他之间有个吻却没有自以为特别地想与他改变什么关系,她看起来总是怡然自得游刃有余,而现在,她除了会画图,甚至还会煮咖啡?她把那些煮咖啡的器具藏在哪里?茶水间? 其实韩澈并不喜欢奶油,但他还是端起咖啡在唇边啜了一口…… 咖啡入喉的第一秒,他讶异地将唇从杯缘移开,惊愕的眼光看了看盛在玻璃杯中的液体。 这香味绝对是曼特宁没错,但另一股呛辣,却又融合得如此协调的口感是……威士忌? 他望着刚才被梁绽晴合上的门扇,唇边扬起浅笑,对刚才离开的女人,不禁感到一丝玩味与好奇…… 第三章 韩澈开始注意起梁绽晴。 他知道她坐在角落,最靠近走道,背对窗户的那个十分不起眼的位置。 她总是将自己埋在电脑萤幕前,画着一张又一张的图,有时他从她身后走过,会忍不住看一下她正操作着的电脑画面,她的动作迅速又精准,就连公认最难画的螺旋状楼梯她都处理得十分细腻。 她的人缘很好,每个人经过她座位时总会跟她说上一、两句话,即使因为忙碌没能聊上几句,也总会互相交换一个眼神或微笑。 韩澈十分喜欢喝她煮的那种,加了威士忌的咖啡。 但他从来没有在事务所的茶水间或是任何地方看她煮过,而且,目前看起来,她端咖啡给他的时间没有什么固定的频率,次数也不多。 韩澈只能猜测她也许是为了避嫌,因为她总是挑在事务所人最少的时候才闪进他办公室来,匆匆地放下咖啡,又匆匆地离开。 而现在,在这种一人独自在事务所加班,忙得焦头烂额,身体微恙,发烧到三十九度,已经吃了退烧药却还是头痛得要命的夜里,韩澈突然很想喝上一杯微带着点呛辣口感的曼特宁。 于是他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凌晨两点整,跟他初次到她家里去的时间一样。 这份巧合让他决定拨了她的电话号码。 “喂?”电话彼端传来的女声黏腻慵懒,显然已经睡了。 “是我。”韩澈低沉优雅的嗓音在宁静的深夜里显得更为沙哑迷人。 “韩澈?”梁绽晴的声音猛然转为清醒,起身的力道太猛,手肘撞倒了床边矮柜上的闹钟,在闹钟落地的那一瞬间,她看见现在的时间是凌晨两点…… 她揉了揉眼睛,意识完全清醒。虽然心上人打电话来是很棒没错啦,但王子很喜欢扰人清梦,这真不是个好习惯……这次大半夜找她又是为了哪桩? 韩澈很快地为她解答了—— “来事务所煮咖啡。”语毕,收线。 “……”梁绽晴愣愣地瞪着已经转为断线音的话筒,一时之间感到哭笑不得。 这算是跟王子的感情进了一步吗? 韩澈的口气颐指气使得像她还得叩谢皇恩一样…… 罢了!她唇边牵起无奈却甜蜜无比的微笑。 女仆呀女仆,赶紧梳妆打扮出门去见你的王子吧!梁绽晴认命地下床,走进浴室里梳洗。 梁绽晴租的小套房离事务所只有走路几分钟的路程,她用最快的速度来到事务所,刷了门禁卡走进大门,果然看见走廊最尽头韩澈办公室的灯亮着。 只有他们俩的事务所,感觉好像深夜幽会一样……呃?停!她在想什么啊?她只不过是来煮咖啡的…… 梁绽晴努力驱散脑海中不切实际的浪漫幻想,力持镇定,免得让自己看起来太像花痴或笨蛋,韩澈绝对不喜欢笨蛋,而她自己也讨厌当花痴。 于是她深呼吸了口气,没有选择先进去韩澈办公室与他打招呼,只是默默从自己的座位上拿了几样东西转进茶水间里,决定先做一下正事安定心神。 她带进去的东西,是酒精灯、杯架与两只高脚杯。 公司的茶水间本来就是设有咖啡机、也有放置咖啡豆,她很快地先煮了一壶曼特宁备用。 然后从柜子里拿出她的纯麦威士忌,在其中一只透明高脚杯倒进了一盎司左右的分量,加了两匙砂糖,将杯子以四十五度角斜躺在铜制杯架上,点燃酒精灯,以小火开始慢烧,聚精会神地一边转动杯子,一边等待杯中的砂糖融化。 梁绽晴屏气凝神地等待着砂糖融化的那一瞬间,在那一刻,她迅速地将杯子从杯架上移走,用打火机在杯中点了火,让威士总在杯中燃烧了几秒,再将早先备好的曼特宁注入杯里,从冰箱里拿出鲜奶油,挤上。 “这可以不加鲜奶油吗?”韩澈双手盘在胸前,倚在茶水间的门框,问她。 梁绽晴拿着鲜奶油的手不禁滑了一下。韩澈?他一直站在她后面吗?还好她刚才没发现,不然烤杯一定烤不好的…… “也可以,但我觉得加了奶油的味道比较顺口。”梁绽晴深呼吸了口气才转头望向韩澈,他已经换下平时穿的西装,看起来居家又休闲,想来是在办公室里头那间有卫浴的小套房洗过澡了。 “那你再煮一杯没有加鲜奶油的,一起端进来给我。”韩澈清冷的声音徐徐说完,手插在休闲裤的口袋里,迳自走回自己的办公室去了。 “……”梁绽晴彻底地无言了。 韩澈怎么会这么任性,而她又怎么会明明还在腹诽他,又一边奴性坚强地真的乖乖拿起杯子,准备再煮一杯呢?她拿两个杯子进来,明明是自己也想喝的啊…… 他这么颐指气使,她却这么喜欢他,梁绽晴突然很受不了自已,她其实根本不用在意韩澈会不会觉得她是花痴或笨蛋啊,因为她已经觉得自己是了。 梁绽晴是如此没志气地端了两只放在托盘上的高脚杯走进韩澈的办公室,好惨……太半夜被叫来煮了两杯咖啡,还没有一杯是自己的。 她把两杯咖啡都放在韩澈的办公桌上。 韩澈拿起没加鲜奶油的那杯啜了一口,微眯了眯眼,就跟他预想的一样,他果然比较喜欢这杯的味道。 他指了指前方座位,对刚服完劳役的女仆说道:“坐。” 梁绽晴一愣,随即像是反射动作似的,受宠若惊地抱着托盘乖乖坐下。 韩澈将另一杯咖啡推到梁绽晴前方的桌面。“你的。” “谢谢。”梁绽晴一说完,马上想起,啊,咖啡是她煮的耶!她为什么还要向王子说谢谢?就因为他是王子,天生气势比人强了一大截吗? 她闷闷地拿起杯子啜了一口,啊!所有的不甘心都在咖啡入喉的那一瞬间散去……喝来喝去还是爱尔兰咖啡好喝,一入口就觉得幸福洋溢,她唇边牵起一抹满足的微笑。 有人喝自己煮的咖啡会笑得这么满足的吗?她脸上幸福的表情甜到像要滴出蜜来。韩澈怪异地瞅了她一眼,直到此时才注意到梁绽晴笑起来颊边有两个很小的酒窝。 “你平常都在茶水间煮咖啡?”他问。除了刚才之外,他从来没见过梁绽晴在那儿煮咖啡,这看起来是一件十分需要全神贯注的工作?茶水间人来人往的,她要如何办到这件事? “是呀,不过都是趁大家正忙着、没空理我的时候。” “怕被打扰?” “不,是担心每个人都来跟我要一杯。”梁绽晴颊边的酒窝跟着她一起笑了。 “你对自己的咖啡这么有信心?”真是张狂,韩澈唇边扬起浅笑,又在杯缘啜了一口……其实,梁绽晴这么自负是应该的,他的舌头一向很挑剔。 “当然,你不就是因为想念我的咖啡才把我叫来的吗?我要是也多煮几杯给别人,每晚都来个同事闹一下,觉都不用睡了。” 她绝对是在挖苦他,韩澈毫不怀疑,但他发现自己居然很喜欢她的自信与伶牙俐齿。 “你看起来很专业,学过?”他问。 “嗯,我看了《爱尔兰咖啡》那本书之后,很有兴趣,就跑去跟了一个咖啡师傅学了一阵子。” 韩澈微微挑了挑眉。 “你没看过那本书?蔡智恒写的?痞子蔡?”粱绽晴问他道。 韩澈只是摇摇头,继续喝咖啡……原来这种加了威士忌的咖啡是有名字的?爱尔兰咖啡?产地是爱尔兰吗?他想开口问,却又不想显得自己太过在意,话到了唇边,硬生生吞回。 梁绽晴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说道:“也对,那是闲书,谈的是咖啡与爱情的故事,你没看过是应该的。 韩澈疑惑地问道。“为什么我没看过是应该的?” “当然是因为你已经够忙了,我想想,你现在手上有两件案子,还一边准备在考执照吧?然后那个博物馆的竞图比赛什么时候截稿?明天,还是后天?我都要怀疑起你怎么有那么多时间能用?你昨天也没回家吧?你多久没睡了?”梁绽晴一边转动杯子一边问,完全没有想过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就已经彰显了太多真心。 “明天早上十点。三十个小时。”韩澈啜了口咖啡,口吻平静地回答她的问题。 “……”梁绽晴彻底无言了。 明天早上十点截稿,三十个小时没睡。这男人显然是把自己当超人在用…… “你要参赛的图还剩多少没完成?时间来得及吗?”梁绽晴突然问道。 韩澈挑眉看她,眸光忽尔转为深沉。 其实初选资料他大致上已经备妥了,表达设计理念的书面报告、平面配置图、划面图都已经完成,就差一张3d透视图。 进入决选之后才需要制作模型,他的时间应该十分充裕,只是今晚头痛得十分厉害,现下就连他自己也不太有把握能在时间内完成。 “剩一张3d图。”他缓缓说道。 “需要帮忙吗?”梁绽晴问。不是她要说,3d图一直都是她的强项。 韩澈漂亮的长眸眯起,将双手交叠在桌面,眼神锐利得像是在审视洞察些什么,时间已然太紧迫,他应该无须担心梁绽晴会剽窃他的创意去参赛。 梁绽晴很快地就发现了他的顾虑。 “嘿,我只是同情一个三十个小时没睡的男人,不给帮忙就算了,别用这种好像我没安什么好心眼的眼神看我。”梁绽晴站起身,一手拿起咖啡,一手做出举白旗投降的手势,转身就要退出韩澈的办公室,十分自讨没趣的样子。 “你行吗?”韩澈清冷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 “东西在哪儿?”她问。哇,也太瞧不起她了吧? 韩澈指了指前方三人座沙发前的那张矮几桌面。 梁绽晴端着咖啡走到矮几旁,将咖啡搁在一个不会被她轻易撞倒的角落里,认真地拿起韩澈放在桌上的那些文件与图稿瞧了瞧。 什么东西都有了啊,只要把平面配置转成3d,对她来说轻而易举,梁绽晴笑了笑,十分有把握地向韩澈说道:“去睡吧,我做完再叫醒你校图。” 韩澈的案子每一件她都熟悉到不能再熟,她知道他偏好怎样的光源、怎样的地板设计,甚至怎样的混凝上……要她做出一个“伪韩澈”设计的案子都不是件难事,更何况是这种已经大势底定,只差临门一脚的作品? 她绽放的甜美笑颜,伴随着灼灼发亮的自信眼神,让韩澈有片刻失神。 “你确定要这么做?我并不会在成品打上你的名字。”韩澈尽量让自己听起来漠然,他习惯与人保持距离,尤其是一个喜欢他的、他并不清楚她究竟有什么目的的女人。 “我不需要你打上我的名字,这本来就是你的创意,不是我的。” 梁绽晴扬起的清甜笑靥与酒窝上的浅痕,让韩澈的心再度觉得被什么东西撞击了一下。在她面前,好像他所有的心思与提防都是多虑。 “你可以用我的电脑。”韩澈指指自己办公桌上的电脑,有点讶异自己居然这么快就向她的热心低头,决定握住她伸来的援手。 是因为身体的确太不舒服,才让他没有多余的力气拒绝她吗?抑或是因为他对她的工作能力有几分的信任与欣赏? “不了,我出去用自己的比较习惯,我先研究一下这些,你快去躺一下,我有不懂的地方再来问你,否则我就等到做完,再叫醒你校图。”梁绽晴在三人座沙发上坐下,认真地将自己埋进那叠报告书与图稿里。 她是如此胸有成竹,让韩澈觉得很荒谬,他离开办公桌想往后面的小房间走,忽尔又停下脚步,转身睨她,似乎还放心不下地再问她一次:“你真的行?” “真的,快去睡。”梁绽晴仰起脸看他,坚定地点下点头,举起手在脸前挥了挥,赶他。 过了几秒,她的眼角余光才终于发现韩澈的身影并没有走远,他只是站在那里,视线紧紧盯牢她。 “好了,快去睡,我会叫醒你校图,又不会直接把图送出去,别婆婆妈妈的,安心去睡,然后等着拿奖吧!”梁绽晴的口吻一副很受不了他的样子。 她语气中的自信与张扬,让韩澈清清楚楚地笑了。 等着拿奖吧! 他知道她有本事,却没想到她和他一样恃才傲物、一样不可一世。也许他对梁绽晴的欣赏,比他自己想像中的还多了一点。 就让她试试看吧!韩澈这么想着,一边回身推开小套房的门扇,头也不回地走进去。 *** 韩澈没想到自己再睁开眼睛时,是被一连串玻璃碰撞碎裂的巨大声响吵醒的。 他一向浅眠,即使是在这种已经生病、额上高热的温度将退不退的时刻,他都还是保有随时清醒的警觉。 声音从隔了两道门扇之外的茶水间传来,他用最快的速度下床,抓起床边的外套穿上,瞄了一眼墙上挂钟……五点十分? 他睡了三小时左右,这已经是他平时一日的睡眠量。 他循着声音来到茶水间,看见梁绽晴呆立在墙角,地上满布着酒瓶、高脚杯、酒精灯的碎片,酒液泼洒了一地,整间茶水间都是威士忌的味道。 “怎么回事?”韩澈问道,短暂的歇息过后,他的精神没有方才那么困顿了。 梁绽晴仰起脸看向他,眼眉鼻子居然都红红的,眼角依稀还有泪光,出口的声音显而易见地有股惊魂未定,手指了指某个橱柜角落。 “我……蟑螂……那里……呜……” 韩澈愣怔了半晌,眼光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看见一只蟑螂的尸体…… 前几天办公室消毒过,有几只死掉的蟑螂尸体应该不值得大惊小怪吧? “我、我要把酒放进去柜子里……它掉出来……呜……从我手臂上……呜……”梁绽晴竟然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 她真的很怕昆虫,尤其是这么恶心的大蟑螂,它的身体就从她手臂上滑过,可怕的触感让她浑身都起鸡皮疙瘩,手上的威士忌掉下去之外,还碰倒了旁边一堆东西……她用最快的速度跑去水龙头底下胡乱洗了手臂一阵,越想越害怕,然后她站在这里,像个没用的小学女生一样一直哭不停,连把蟑螂拿去丢的勇气都没有…… 韩澈望着她发红的手臂,消化了片刻她说的话,听懂了。 上次光只是听到“马陆”的名字就让她花容失色,现在一只死掉的蟑螂就让她把手臂搓洗得活像掉了两层皮…… 韩澈突然觉得好好笑,这居然是几个小时前,还神采奕奕自信飞扬地跟他说:“等着拿奖吧!”的骄傲女人。 他走出去,随手在某张办公桌上拙了张卫生纸,三两下将那只蟑螂尸体拎起,丢进垃圾桶里。 “你你你……不要丢在垃圾桶里,你去把它拿出来丢到办公室外面去……要是它爬出来怎么办……”梁绽晴的眼泪已经止住了,但是语气还是很哽咽。 韩澈白了她一眼,死掉的蟑螂还会爬出垃圾桶来吗?她以为在演什么活尸电影吗? “要拿你自己拿。图画好了吗?”他没有理会梁绽晴的抗议,迳自问着他想问的问题,朝她走近了几步。 已经跟墙角没有太多空隙的梁绽晴居然又后退了些,简直像要把自己揉进墙壁里。“画好了画好了……你、你你你不要过来,你先去洗手,你刚刚摸过蟑螂……” “……”韩澈无言,听说他刚刚有用一种叫做卫生纸的东西把蟑螂包起来吧? 他欺近梁绽晴,将双手搭在她身侧两旁的墙壁上,困住她,并且用身高优势居高临下地望着她,以一种好几年没出现在他身上,那种小学男生扯隔壁女生辫子的恶作剧心理。 “去……洗手……快去啦……”梁绽晴推了推韩澈胸膛,他真的好高,她的鼻子只能碰到他pol0衫的第二颗扣子,可是她现在完全没有心情欣赏他的伟岸胸膛,她举起手臂挡在两人中间试图拉开一点距离,并且小心翼翼地不要碰到他刚刚拿蟑螂的那只手。 韩澈看着她现在这种局促不安、神经兮兮的样子,真的很想大笑。 她不是因为男人的靠近如此慌张,而是为了不要让她暗恋很久的男人,用拿过蟑螂的手碰到自己而如此紧张,实在是太好笑,又太不可理喻了! 梁绽晴终于抬眼望向韩澈,然后注意到了他漂亮深邃黑眸底的那丝戏谑……她有看错吗?王子在寻她开心? 很好,她现在记起他是王子了!大脑开始恢复运转,心跳变成两倍快,他们靠得好近,他身上好闻的气息仿佛这时才通通窜进鼻尖里……这是她心心念念,眼光直追随着的男人,而现在,他们两人单独待在无人的公司里,距离彼此的身体还这么近…… “快去看图啦……我存在随身碟里,放在你办公桌上……” 梁绽晴又举起手推了推他,仰头看着他的眼十分澄澈透亮。 她的脸颊嫣红,头发好香,她好小、好精致,整个人刚好嵌合在他的怀抱里,像是生来就是为他的胸膛设计的。 心头有抹异样感觉,韩澈微眯了眯长眸,灼热的眼神细细巡视着梁绽晴的五官,他眸中的热度让梁绽晴莫名地心慌。 梁绽晴动了动唇,才想说些什么,就被一个炙热的吻封住。 跟上次在她家里,那种轻触唇瓣的啄吻不同。 韩澈的双手仍搭在墙上,他俯身吻她,轻而易举地撬开她毫无防备的牙关,将温暖的舌喂入她,巨细靡遗地品尝她口中每一分甜美。 这个吻里有爱尔兰咖啡的香气、有威士忌的灼热、有曼特宁的香醇,她的味道很好,比他吻过的任何一个女人都还要柔软,还要令人想强烈地攻占。 本来只想浅浅品尝,到最后却是几近粗暴地、贪婪地交缠着她的舌,并且逼迫她回应,梁绽晴居然如此轻而易举地就挑起他鲜少出现的欲望……一股想要她的感觉忽然强烈到难以自制。 韩澈来到她的耳垂细细啃咬,带着连他自己都措手不及的热情,他还想要更多,想要紧贴熨烫她柔软滑腻的肌肤,想要粗鲁地攻进她的城池。 身体微恙,欲望却排山倒海而来,他完全不想克制,只想深陷她的柔软。 情欲朦胧之间,忽然,一只微凉的手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抚上他的额头。 “你好烫……是发烧了吗?”梁绽晴眨着透亮的跟,疑惑地问他。 韩澈看着她,她跟底没有雾蒙蒙的情欲,只是盈满着绝不该在被男人吻得昏天暗地的此时出现的烦恼与担忧……真是挫败。韩澈开始怀疑起自己的男性魅力了,她对他的调情无动于衷,而这还是一个口口声声说爱了他好几年的女人做出来的事? 他忍俊不禁地将自己的脸埋在粱绽晴颈窝,感到荒谬地笑了。低沉的笑声从梁绽靖颈间回荡出来,不知为何让她莫名地心疼。 “嘿,回答我的问题,你生病了、发烧了?因为病了,工作才做不完;你好累,才找我来煮咖啡是不是?”梁绽晴轻轻地抚了抚他服贴柔软的黑发。 韩澈又笑了,以一个近乎自嘲的口吻说道:“是,我发烧了。三十九度七,是你走进我办公室之前,我最后一次用耳温枪量到的温度。” 梁绽晴愣怔了半晌。 在他耳边,为他的逞强,浅浅叹息:“韩澈,你已经十分出色了,你这么努力,究竟想要证明些什么呢?” 第四章 梁绽晴一点也不意外韩澈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他只是眯了眯眼看她,漆黑深邃的眸底出现了抹她看不懂的复杂情绪,然后他没有再与她多说什么,只是默默地离开茶水间,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校图。 韩澈是决心不管自已额上要退不退的高温,他必须去看医生,但那得等到他手边的工作告一段落之后。 梁绽晴虽不懂韩澈为何突然沉默,但心里对他的阴晴不定总还算得上有几分了解,她只是有点担心他的身体,于是收拾完茶水间地上那些她制造出来的混乱之后,又借着问韩澈3d图还有没有要再修改之处这个理由,进了他办公室一趟。 结果韩澈脸上已经恢复成平日疏离冷漠的神色,只是淡淡对她说了句图很好,便又低下头忙他自己的了,连一眼也没有多瞧她。 梁绽晴并不意外,只是有点怅然,刚才那个在茶水闻里捉弄她的大男孩仿佛不曾出现过一样,刚才那个吻亦如是。 后来的几天,他们两人之间的交集比之前还少,她煮爱尔兰咖啡的工具破了,一直没抽空去买,少了端咖啡进去给韩澈的理由,梁绽晴就连一步都没有踏入他的办公室过。 直到今天,梁绽晴一进事务所,连自己的座位都还没走到,就被蜂拥而上的同事一连串的问句轰炸得头昏脑胀。 “绽晴,你看到了吗?那个陶瓷博物馆的竞图,你跟韩澈拿了首奖耶!” “绽晴,你什么时候跟韩澈走那么近,还一起参加比赛,怎么都不说一下?” “绽晴,有奸情喔……” “绽晴……” “绽……” 接二连三的问句抛来,每个人都渴望听见她的答案。 梁绽晴突然觉得自己简直像正被逼问口供的犯人,眼看着就要被同事们旺盛的好奇心剥皮灭项,突然,电光石火之间,所有的逼供都打住,所有刚才还在严刑拷打她的狱卒们,立刻以最快的速度回到座位上坐好,变成奉公守法朝九晚五、目不斜视绝不说长道短的上班族—— 梁绽晴不用想也知道,韩澈来了。 她的眼光顺着公司大门望去,韩澈仍是身着手工西装,气宇非凡又姿态冷然地朝这里走来。 她的脸颊倏地发烫……这男人,不管何时总是这么好看,总是一副君临天下的模样……梁绽晴又忍不住回想起那天短暂出现在他脸上的大男孩神情,与那个火辣辣的吻…… 哎哟!停!梁绽晴警告自己别胡思乱想,她最近越来越容易走神了,明明以前不会这样的啊,可恶!都是韩澈害的啦! 他不吻她,她就不会每次看见他都好像在期待些什么,她应该远远望着他就能觉得满足的,从那个吻过后,她好像就忍不住期待起下个吻、下个更亲密的…… 吼!停!气死人了,越想越色情…… 梁绽晴气闷地提着早餐回到自己的座位坐下,完全没发现韩澈已经把她方才望着他失神,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又变化了好几次的丰富表情尽收眼底。 韩澈笑了,这女人平时面对他时,那个淡定不迫的样子绝对是虚张声势吧! 他突然很想、很想再看看她羞窘的样子。 于是他迈开长腿,往和自己办公室反方向的梁绽晴座位走去。 周围一阵抽气声之后,隐约有股窃窃私语在骚动。 韩澈满意地看着随着他的越走越近,眼睛越睁越大的梁绽晴露出了难得的、惊慌的神色,噢,看来她真的很担心自己变成茶余饭后的八卦话题,韩澈又像个幼稚无聊的小学男生一样高兴了。 他停在梁绽晴的座位前,唇边愉悦地扬起一个微笑弧度。 “早。”韩澈说,以一个前所未有的愉快心情,不只是因为赢了竞图,而是因为能够破坏她自恃完美的冷静。 梁绽晴很快就发现了韩澈眼底那抹促狭,她一眨眼,就恢复成客气有礼的样子,悠然从容地朝他微笑,说道:“早安,恭喜你得奖。” 韩澈眼底的懊恼一闪即逝,而后,回报给她一记能够迷倒全世界女性同胞的俊逸微笑。 “嘶……”周围又是一阵抽气声。 “今晚六点,我在你家楼下等你。”韩澈说完,像个没事人一样,优雅翩然地转身踏入自己的办公室。 轰!梁绽晴周围奉公守法的好同事们又在一瞬间变身成为张牙舞爪的八卦人士,蜂拥而上地朝她丢出一个又一个的问题。 可恶!韩澈绝对是故意的……梁绽晴恨恨地咬牙。 为什么她会爱上一个如此恶劣的男人呢?梁绽晴觉得十分气恼的同时,心里却又泛起一股不争气的、无法错认的甜蜜…… *** “下楼,把你最好的衣服穿下来。”当韩澈清冷的声音从话筒那端传来时,梁绽晴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什么?”她傻乎乎地看了看时间,六点零三分,下楼?难道韩澈真的在她家楼下等她吗?那不是只是个想害她被众人八卦的玩笑话吗?为什么要把最好的衣服穿下楼? “下楼,把你最好的衣服穿下来,不要再让我说第三次。”啪,收线。很显然地,韩澈的耐性只有三分钟。 天生气势输人,梁绽晴真的乖乖听话,认真地找了件看起来最有样子的洋装下楼,一走出大门,就看见韩澈的车子停在转角……虽然很不想承认,但她的心跳频率的确比平常快。 韩澈坐在驾驶座上,在看见梁绽晴的第一时间,为她打开了副驾驶座车门。 “上车。”他简短地命令道。 “去哪儿?”梁绽晴微微弯下身体,满腹疑惑地看着车内的他,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动作。 “庆祝。” “庆祝什么?”庆祝他竞图拿到首奖吗?她问。 “上车,不要再让我说第三次。”韩澈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仅是不耐地瞟了她眼。 “……”梁绽晴呆住,这人怎么这样?好像她连想拒绝都不行似的……算了,上车就上车,难道怕韩澈卖了她不成? 她气闷地跨进副驾驶座,将车门关上,安全带也扣好,韩澈这么强势又霸道,偏偏她还喜欢得不得了……没志气,她第一百零八次在心中暗骂自己。 韩澈偏头睨了梁绽晴忽明忽暗的神色几秒,扭头过去转动方向盘的眼底有几许笑意,这个梁绽晴真的很有趣,她可以大方地承认喜欢他,却无法忍受自己对他的言听计从,这么倔强……他发现自己对她越来越有兴趣。 就是因为这份对她的好奇心使然,他才会随便安个名目找她一起去吃饭吧?否则,他什么时候找过同事吃饭了,就算是一起合作建案的建筑师也没有。 韩澈又似笑非笑地瞅了梁绽晴的懊恼神色一眼,然后发动座车朝目的地驶去,在一个等待的红色号志里,转头从后座拿出一个长方形纸袋放在她膝上。 “是什么?”梁绽晴的水眸里盈满不解,纳闷地问道。 “打开看。”优雅的王子依旧惜字如金,专注在眼前路况的眸光并没有打算解答她的疑问。 梁绽晴闷闷地打开纸袋,拆了其中一个纸盒——是整组的咖啡器材。 她讶异地瞅了韩澈一眼,刚变换了灯号,他又继续四平八稳地开了车,依然是面无表情。 这……韩澈帮她把破掉的酒精灯跟杯架都买回来了?居然连爱尔兰咖啡专用的特制杯子都有?煮爱尔兰咖啡的杯子需要高温烤过,不是随随便便一个杯子就行,他连这都去打听了? 她又迅速地拆开了纸袋内的另一个包装,果然和她猜测的一样,是纯麦威士忌。威士忌的种类对爱尔兰咖啡而言也是十分重要的,想来,韩澈是认认真真地去请教过行家了。 “这是什么?”梁绽晴没发现太过惊诧的自己居然问了个这么愚蠢的问题。 “诚如你所见。” 韩澈的回答让她觉得自己更蠢了。 “我的意思是,这是给我的?” “是。” “为什么?” “为了你的食言。”韩澈淡淡地睨她一眼,将车子转进某个隐密的车道里停下,一个西装笔挺的泊车小弟迅速地走过来,从韩澈的车窗接过他递出的轿车钥匙。 “啊?什么?”梁绽晴一愣,她什么时候食过什么言?她还没问完,韩澈就下车了,他绕过车头,为她打开她这侧的车门。 “有人说可以续杯,却很久没端过咖啡进我办公室来。”韩澈向她伸出手,邀她下车,语气很淡。 “呃?”她傻傻地握住韩澈的手,让他牵下车。原来她说的傻话他还记得?可是,这里是哪里啊? 梁绽晴的眼光来回巡视所到之处,完全没意识到韩澈正牵着她的手,她环顾四周,然后傻傻地看着眼前富丽堂皇的建筑物大门被毕恭毕敬地拉开。 一名侍者走上前来确认了韩澈的身份之后,领着他们在席间落坐。 ……只有会员能进入的高级餐厅。 梁绽晴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洋装,这已经是她衣橱里最称头的一件了,但是对这个场合而言似乎仍嫌太过寒酸。 她不甚自在地偏头打量了下韩澈的神色,他看起来对她的衣着不甚在意,而她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注意力也很快地被餐厅内部,映入眼帘的漂亮景色转开。 这整片从墙壁延伸至天花板,能将周遭夜色尽收眼底的玻璃帷幕是出自某个很有名的建筑大家之手,梁绽晴想起,她曾在某期建筑杂志上看过这间餐馆。 这家餐馆的门槛太高,仅接待一些政商名流,梁绽晴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能亲自来这儿朝圣……她在侍者拉开的椅子上坐下,好奇的眼光仍细细打量着这座华美且巧夺天工的名家建筑。 韩澈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梁绽晴闪闪发亮的眼神上,唇角微扬。 她跟他曾有过的女伴们都不一样,跟被他牵着的手比起来,她更关心这栋房子的设计。 她的骨子里跟他一样藏着的是建筑魂……韩澈笑了,他没发现自己看着她的眼神十分专注且温柔。 他将侍者刚送上的菜单推到梁绽晴面前,梁绽晴巡视打量四周环境的眸光被韩澈的动作惊扰,她被迫将视线拉回到眼前,然后在对上韩澈的目光时,身体细微地震了一震,仿佛此时才真正回神。 很好,她总算记起自己正要与心上人共进晚餐了。韩澈为她一瞬间显现出的错愕表情微笑,这么不专心的女伴,他是头一次碰见,而他是这么满足于自己能够打扰她这件事。 “点菜。”他指了指她眼前菜单。 梁绽晴摇摇头,不疾不徐地将菜单推回给他,说道:“你是行家,你点。” 她才没那么笨,把点菜这种看似简单实则很难的工作往自己身上揽,她怎么知道这里的招牌菜是什么,韩澈在这里看起来熟门熟路,这么吃重的工作当然是交给他负责。 她朝韩澈礼貌微笑,刚才转瞬之间出现的惊惶错愕又不见了。 韩澈觉得挫败,却又觉得激赏,于是他向侍者简单且俐落地点完餐点的同时,还交代端上了瓶最好年份的红酒,她值得。 韩澈为她斟了杯红酒,在用完了几道餐点之后,忽尔慢条斯理地问她道:“有想过当建筑师吗?” 梁绽晴愣了一愣,随即疑惑地摇头。“没有耶,为什么这么问?” 韩澈浅酌了口红酒,说道:“很多建筑师都是从绘图员做起的,你看起来对建筑很有兴趣。” “我也对红酒很有兴趣,但那并不代表我梦想当个品酒师。” 梁绽晴笑了笑,晃了晃杯中泛着漂亮色泽的酒液,凑在鼻尖嗅了嗅,浅含了口在嘴中,吞下。 韩澈发现自己居然这么喜爱看她颊边的酒窝。 他微微眯起眼,将双手交叠在桌面。绘图员爬升为建筑师是他以为的最好发展,她不想当建筑师,那么她想做什么? “不是建筑师也不是品酒师,那么你的梦想是什么?咖啡师傅?”韩澈笑着问她,她啜饮红酒的样子,看起来还真有那么几分架势。 梁绽晴忽然幽深地看了他一眼,平静地缓缓说道:“我的梦想,一直都只是为你画图。”语毕,她向他牵起浅甜的微笑。 又是一副从容不迫、事不关己的口吻……韩澈看着她的眸色忽尔转为深浓,将自己靠进椅背里,仔细打量着她波澜不兴的神情。 梁绽晴总是在一个最奇怪的时刻做一番最冷静的表白,上次在她家里说喜欢他的时候也是如此。 他不懂梁绽晴在想什么,她看起来是如此的冷静,却又从不避讳表白自己的真心,如果此情此景换作是别的女人,也许他会毫不犹豫地抛下应有的绅士风度离席,但眼前的梁绽晴却只让他觉得迷惘。 韩澈突然想起他发烧那天,梁绽晴在茶水间他的问题—— “韩澈,你已经十分出色了,你这么努力,究竟想要证明些什么呢?” 一股突如其来的,觉得自己也许能被明白的冲动,让他远比自己知道的先开口:“我想证明我父亲有多失败。” “什么?”梁绽晴很显然地呆住了,她对韩澈忽尔跳出的句子感到困惑。 “那天,你在茶水间问我的问题。”韩澈很善心地提点她。 “你是说……你很努力,是因为想用你的过人表现证明你父亲的失败?”梁绽晴愣怔了半晌,才终于意会。 “是。”韩澈说得十分平淡,他拿起酒杯将唇抵在杯缘,随即想起自己等会儿还得开车,于是说服自己放下杯子,转而帮梁绽晴的高脚杯斟满酒液。 “为什么?”梁绽晴几乎是无意识地拿起酒杯一饮而尽,她无意探人隐私,却无法阻止自己发问。 这是何等莫名的偏执?所以韩执行长要韩澈维持手上建案品质,别去参加博物馆竞图,他偏要压榨逼迫自己的能力到极限,只为了证明父亲为他的担忧是多虑? 而他们父子俩在事务所里常常上演的那些对于建案的各持已见僵持不下,不是因为年轻气盛的韩澈极欲彰显自己的才华这种冠冕堂皇的理由,而是为了一个儿子想证明父亲的决策失败、这种毫无逻辑与建设性的原因? 粱绽晴不懂,她真的不懂,她是如此地渴望能拥有亲生父母的关爱,她无法理解。 韩澈神色复杂地望着她,眸中有片刻迷惘,他起了一个头,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的问题,于是他只能选择维持沉默,假装对她的问句恍若未闻。 他一直都知道自己的心里有一个缺口,那是来自于他孤独且寂寞的童年。 他的父亲曾有过一段外遇,对象是母亲的双胞胎妹妹,他的阿姨。 这段出轨令他的童年生活里处处都充斥着父母亲的争吵与冷战。 年幼的他并不太懂他们争吵的内容,但这些争执的内容最终都会导向同一个结论—— 他是一个不被期待的孩子,如果不是他,他的父亲会义无反顾的选择与另外一个女人相守;如果不是他,他的母亲不会选择在这段不愉快的婚姻关系里委曲求全。 他不被期待、不被爱,他贫乏的生活里除了父亲的逃避与母亲的眼泪之外,仅有的只是管家、仆人,与满满的才艺课程和训练。 他很快地便学会在这样的逆境里适应孤独,并且在每一个拥抱都落空的夜里习惯寂寞,他让自己与父母巯离冷淡,以证明自己不需要仰赖他们的爱便能茁壮与强悍。 虽然后来,父母亲之间这种,一个想走一个想留,找不到平衡点的关系在他多了一个小他十岁的妹妹之后渐趋好转,但这对他已经养成的偏激人格却于事无补。 他在崇拜似地追逐父亲的脚步一头栽入建筑世界的同时,却又鄙视着父亲对婚姻的不忠;在怜悯在婚姻里惨遭背叛的母亲的时刻,也一并憎恨着她的委屈与受害者姿态。 他不愿意失去家人,却忍不住在心里暗自埋怨父母不愿意及早中止这段不愉快的婚姻关系,他们将一切罪恶归咎给他,让他觉得自己是造成一切不幸的主因,活在一个悲惨黯淡的童年生活里。 他是如此地矛盾偏执。 他一直都知道,他从来都不是含着金汤匙出身的王子,他只是一个扭曲变相的人格,是一丛孤高倨傲的荆棘,总要将每一个亲近他的与他亲近的人扎得鲜血淋漓。 而现在,他看着眼前的梁绽晴,对自己居然想将如此复杂的心思向她诉说的念头感到荒谬……他是怎么了?只因为他觉得她和自己一样武装着某种颜色,他便可笑地想向她掏心掏肺? 韩澈唇边扬起一抹自嘲的笑,而梁绽晴只是静静地坐在他身前偏头凝睇他,她没有更进一步的追问,也没有试图打断他的沉默。 她将剩下的餐点用完,为自己的酒杯斟满酒,然后在这样的静默时刻里,倏地想起韩澈曾对玛露说的那句:“乖,有妈妈不一定能让你过得比较好。” 梁绽晴忍不住蹙眉,韩澈与父亲的相处剑拔弩张,而从这句话听来,他与母亲之间的关系恐怕也和睦不到哪儿去,她并不想过分臆测他的家庭状况,但她希望他能够珍惜她永远也得不到的幸福。 至少,他的双亲依然健在,而她却连跟父母吵架的机会也没有。 “前几天,我收到一封转寄e-mail,是关于几年前那场南亚海啸的……你记得南亚海啸吗?”梁绽晴尽量使自己的语气显得平淡,韩澈是一个如此心高气傲的人,他并不需要别人自以为是的教诲。 “嗯。”韩澈略微挑了挑眉,不明白她为何突然提起转寄邮件?他当然记得南亚海啸,全世界都记得这场世纪灾难。 “内容大意是说一个在这场浩劫里抱着两个孩子的母亲,在危急存亡的关键时刻里,选择放掉年纪比较大的那个孩子的手的心情。她说,她选择抱住小的,并不是因为她不爱长子,而是她知道长子若没有她牵着的手,活下去的机会比较高,但她怀中那个小的,没有她的话,却绝对是必死无疑……她是如此地希望两个孩子都能活下去。” 韩澈冷冷地看了她一跟,眼底不见情绪。 梁绽晴啜了口红酒,迎视他的目光,又继续轻轻浅浅地说道:“韩澈,你知道的,我父母亲很早就走了,所以我看到这封邮件时哭了……我忍不住想像抛下我的父母,和那个母亲一样心中充满不舍……要一个母亲放开孩子的手是如此地艰难,他们绝不愿意选择离开……” 韩澈仍旧是面无表情。 “有时……就算父母爱的方式错了,但那依然还是爱,无庸置疑。”梁绽晴顿了顿,不说了。 她不知道韩澈究竟经历过什么,她无意干涉,只能简单提点。 韩澈没有多说什么,仅是用一种审视与防备的眼神望着她。 梁绽晴对他这样的目光并不陌生,她直勾勾地望进他眼底,忽然笑了。 “好了,我知道你一定又要说我在发挥我自以为是的想像力和同情心对吧?我不说了!免得你刚吃完饭就消化不良……走吧,你一直待在这里却因为要开车不能喝酒好惨,枉费你叫了瓶这么好年份的红酒来,结果都被我喝光了。” 梁绽晴摇了摇空荡荡的红酒瓶身,笑得十分可爱,她站起来走到韩澈座位前,一副准备要离去的模样。 “去哪儿?”韩澈问。 “回去事务所,试试看你买的酒精灯跟杯子合不合用,这时间公司应该没人了。”梁绽晴看了看腕表,说完之后,迳自轻快地往前走了几步。 过了几秒,她才发现后头没有跟上来的脚步声,她回眸,看见韩澈站在方才他的座位旁,凝望她的细长黑眸,耀眼得比窗外星空灿烂。 胸口有份急涌而上的温柔,让她的唇边扬起如花笑靥。 “快来,韩澈,我的王子,你今晚要喝咖啡吗?” 韩澈失神地望着梁绽晴的笑颜,心中隐约有股异样的骚动。 他不禁微笑,为她以一封无聊的转寄邮件为题,以父母的早逝为底,却又为了避免他的尴尬而转移话题的说教,她是如此地想不着痕迹,却难以藏匿。 她知道吗?她颊边的酒窝,总让他很想俯身亲吻…… 韩澈迈开脚步,朝着眼前那个娇小却骄傲,心思又玲珑剔透的纤纤背影走去。他从来不认为自己会有钟情着迷于某种感官享受的一天,但今晚,他却是真的如此想念她的爱尔兰咖啡在舌尖与喉头那如同丝缎般的、魅惑的流动…… 他想在那之中沉沦。 第五章 他们真的回到事务所的茶水间煮嘲啡。 晚上九点钟的公司,如梁绽晴预料之中的没有别人,但韩澈就站在她身后看着她的一切细微动作,让她觉得自己像只正被豹紧盯着的猎物般不自在,她很怀疑自己在这样的状态下,有办法煮好一杯需要高度专注力才能完成的爱尔兰咖啡吗? “你回你的办公室等我啦。”梁绽晴第一千零一次,对那个倚在门框边,俊美到不可思议的身影发出抗议。 “我让你不自在?” “是。”梁绽晴很大方地承认,只要能让他的灼热目光移开,她不介意自己再更卑微一点。 但韩澈显然十分满意她此时的困窘,他靠着茶水间置放杂物的矮柜,惬意且优雅地挨着柜缘坐下。 “……”眼角余光瞥见他动作的梁绽晴彻底无言。 算了,既然赶也赶不走,就设法专注在眼前的事物当中吧! 她将视线从韩澈脸上移开,然后拿出他买的威士忌,尽量忽视手上细微的颤抖,仔仔细细地用量杯斟了一盎司在杯里。 “早上……他们缠了你很久吗?”韩澈似笑非笑地问梁绽晴。 他指的当然是,他在众多同事面前,明目张胆地说要在她家楼下等她,刻意制造八卦话题的这件事。 梁绽晴这下可以完完全全地确定他果然是故意的了。 “你真的很恶劣耶。”她偏头瞪了那个跟幼稚园大班男生一样幼稚的男人一眼,然后忿忿地将砂糖倒进杯子里。 “你还没回答我,他们缠了你很久吗?”韩澈调侃似地又问了一次。 “还好。”梁绽晴又继续将威士忌与砂糖倒入另一个杯子里,这杯是她自己的。“他们问我为什么跟你一起参赛,我只说我某天东西忘了拿,回公司正好碰到你加班,随手帮你画了张图,然后你就难得地善心大发把我的名字一起送上去了。” “那我为什么要在你家楼下等你?”幼稚到不行的幼稚园大班男生又问。 “因为我那天帮你画图到天亮神智不清,不小心把你放在桌上的、要准备参加结构技师考试的资料带回家了。”梁绽晴点燃了酒精灯,将高脚杯放在杯架上仔细旋转烧烤。 韩澈真的很无聊……她忍不住在心中腹诽他。 而正被她腹诽着的男人居然很没天良地放声大笑了。 “以一个说谎者而言,你的反应真是快得惊人,哈哈哈!”韩澈笑着走到梁绽晴身后。 “……”如果梁绽晴不是因为烤杯的工作需要如此地专注,她绝对会转身大大地赏韩澈一记白眼。 而韩澈似乎还嫌不够惹恼她似地凑近她,仍旧带着几许笑意地在她耳边低声说道:“跟我传办公室恋情不好吗?” 韩澈与她的距离近得几乎要吻到她的耳垂,而他的语气太像似正在与她调情,梁绽晴身体一僵,手中高脚杯差点滑落。 “专心点。”韩澈扶住她不稳的手臂,眼底的笑意更盛了。 梁绽晴难得出现的羞赧反应,大大地取悦了他一直想捉弄她的心理,从鼻尖传来的,属于她的清淡馨香是如此令人想一亲芳泽。 韩澈心念一动,仍旧单手握着她正烤着杯子的那只手,另一只手却环过她腰际,真的埋头在她颈窝,放纵自己吮吻起她的耳垂。 梁绽晴为这突来的发展完全呆住。 现在是什么情况?她今晚是喝了很多酒,晕陶陶的没错,但韩澈根本连一杯高脚杯的红酒都没喝全吧?他根本就没有借酒装疯的理由,而他居然还要她专心点? 梁绽晴不自在地扭了扭身子,尽量使自己语带轻松地打趣道:“亲爱的王子,你是要我专心眼前的杯子,还是要我专心你?” 韩澈又是一阵笑,然后转为啃咬她的脖子。“当然是专心眼前的杯子,那是我的咖啡,而且酒精灯上正烤着火,我并不希望我们之中有人烫伤。” 梁绽晴十分努力地掩饰自己的紧张,并且阻止自己对他的幼稚行为翻白眼,她总觉得他是故意的,故意想让她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女般不安,只为了记恨她之前说他没资格决定她要不要紧张。 “如果你不希望我们之中有人烫伤,那你最好就马上停止在我身上放火。”梁绽晴的语气严肃平板得像个正对孩子说教的小学老师。 而她话说完的同时,就看见杯里的糖融了,她几乎是如释重负地熄灭酒精灯,然后挣开韩澈,再将—旁预先煮好的单品曼特宁倒入杯里,让自己巧妙地离开他的胸膛几步。 停止在她身上放火? 韩澈愣了会儿,才终于意识到她在说什么,他看着梁绽晴气闷地将那杯咖啡推到一旁,又故作从容地点起了酒精灯烤起另一只杯子的神情,接着完完全全地、彻彻底底地爆出哄堂大笑! 哈哈哈哈哈!她知道他有多喜欢她的牙尖嘴利吗? 韩澈的胸口泛滥起一阵躁动,于是他走过去,吹熄她的酒精灯。 梁绽晴讶异地转头望他,眸中盈满不解。 “绽睛,我想我比我想像中的更喜欢你。”韩澈唇边勾起一个,每次都会令她心跳不已的漂亮弧度。 “什么?”粱绽晴愣愣地,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他炙热的唇吻住。 这是他们有过的第三个吻,却比之前的两次都更为热烈,韩澈唇上的温度烫得惊人,掠夺的方式既粗鲁又野蛮,令她措手不及,她几乎感觉自己的心脏就要跌出胸腔。 这无可错认的是一场野火燎原…… 韩澈将舌探进她嘴里,贪婪地吸吮她的,他揽过她后颈让她更贴近自己,逼迫她回应他的吻,然后以一个措手不及的速度扯掉她连身洋装系在身后的带子,将她的拉链拉至最底,他只要再稍一使力,便能轻易褪下整件洋装,让她在他眼前难掩赤裸。 眼看着一切就要失控,一个细如蚊蚋的、还带着喘息的、娇甜无比的声音从他狂风暴雨般的急吻中抓到空隙开口。 “……澈……韩澈?”梁绽晴努力地推了推他精瘦结实,还散发着勃勃热气的胸膛。 “嗯?”韩澈强迫自己的双唇离开她的好让她说话,额头却仍紧抵着她的,他撩高她的裙子,大掌探入她的裙摆,无法停止自己抚触她的滑腻柔软。 梁绽晴实在很难在他一连串的爱抚之下记起她刚才想说什么,她只觉得自己的脑袋嗡嗡作响……她唤他,好像是因为她隐约觉得这样的发展太快了……但她喝了很多酒,她似乎不想拒绝,她不知道自己完全清醒时会不会后悔……韩澈虽然那么霸道又张扬,却还是保有一个能让她喊停的空间,她其实是可以喊停的……但是……她是真的想喊停吗? 梁绽晴的脑子很乱,她迷惘地望着近在眼前的这张漂亮男人的脸,犹豫了片刻,最终决定不愿再多想,坦白地向自己想被他占有的欲望投降…… 不要想了……梁绽晴将自己柔软的双唇凑近他,放下所有的自尊与坚持,像个主动投怀送抱的女人一样,向他索求更多的吻。 她爱上的一直都是个不可一世的男人,她早在初次窥见他的温柔时,交出了所有的筹码,注定了向他臣服,她不想再抗拒…… 韩澈因着她的主动笑了,他细细地吻遍她脸庞,扯下她的洋装,将她抱起放在他方才坐的那个矮柜上,以一个他自己也无法想像的、近乎粗暴的狂野姿态,在她身上掀起一阵阵,既痛楚又甜蜜的狂风暴雨…… *** 为什么一个平日看起来有条不紊一丝不苟,作风强硬又冷情少言的男人,却总是在床上要她要得又狠又野,让她隔天上班时,腿软得几乎连站都站不稳呢? 梁绽晴愣愣地盯着那个西装笔挺、俊逸挺拔、害她现在腿酸得要命的修长身影优雅地走进事务所来。 明明一样是在大热天里巡视工地回来,韩澈身边随行的助理已经满身大汗难掩狼狈,偏偏韩澈还是一样的从容俊美,赏心悦目得不可思议。 老天爷真是不公平,梁绽晴不禁在心中又是这么想。 韩澈前进中的脚步因眼角余光瞥见的某张办公桌上的某样物事而停下,俊颜一凛,上一秒原本还看起来轻松自若的神色突然转为凝重,眸光变得严厉而深沉。他神情中的不悦一闪即逝,却没有逃过正望着他走神的梁绽晴的眼。 他的心情不好?是怎么了?工地有什么状况吗? 梁绽晴不禁望着他,微微拧起眉。 韩澈感受到她投来的目光,扬眸,正好与茶水间走出来的梁绽晴四目相接。 他冷然地与她对视了几秒,然后继续前行,与她擦身而过。 “早……”梁绽晴向他微笑。 韩澈睨了睨她,幽深的眼里似乎有股不悦,梁绽晴还来不及看清楚那抹情绪,韩澈就转而走入自己的办公室里,似乎连她对他的礼貌问候都假装没听见。 “……”话说到一半对方却没回应的梁绽晴无言,碰了个软钉子,耸了耸肩,默默地回到自己的座位坐下。 旁边突然伸来一只大掌,安慰地摸了摸她头,一道温暖的男声传来—— “学长就是这样,其实他人很好的,你别放在心上。” 梁绽晴抬眼望向说话的男人……是那个总笑得如同阳光般灿烂的傅纪宸。 傅纪宸是小韩澈两届的大学学弟,也跟她同校,虽然不同科系,却也还算得上跟她是学长学妹关系。 他就跟韩澈一样优秀,一样服完兵役就用最快的速度拿到建筑师执照,现在跟韩澈两人在事务所里,同样身为闪闪发光的新锐建筑师,还真有点互别苗头的意味。 “我知道,大家都被他冰惯了。”梁绽晴朝傅纪宸笑了笑,颊边的浅涡就像她的声音一样娇甜。 “习惯就好。”傅纪宸又像摸小动物的头一样揉了揉她发心,然后迳自走开去忙他自己的了。 不知道韩澈在不高兴什么呢?梁绽晴还正在想着韩澈方才的举止,桌上的内线分机突然响起,她拿起话筒,连一声“喂”都还不及说—— “进来。”清冷低沉的男声从话筒彼端传来一句简单命令之后,啪地又收线了。 ……这么跋扈,她当然知道是谁。 梁绽晴呆呆地望着已经剩下断线音的话筒,唇边浮现的笑容既无奈,却也甜蜜。 她跟韩澈,自从他们一起吃过饭回事务所煮咖啡那次之后,就开始像对偷欢的情人,总是在事务所里空无一人的时候……呃?约会?幽会?偷情? 梁绽晴不禁沮丧地垂下肩膀,因为她实在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样的字眼叙述他们之间的关系。 刚开始,韩澈只是熬夜加班时要她来煮咖啡,或是偶尔,她主动帮忙他画一些案子的图,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不论最初两人单独碰面的原因为何,不论地点在他办公室、在后面那间小套房,或是在茶水间里……最后总是缤纷绮丽、香艳刺激地结束。 她不知道她与韩澈究竟是什么样的关系? 日子算一算,这样暧昧难明的时光,也过了一年多快要两年有了吧?韩澈从没有定义过他与她,而她也从没有主动要求过他给她什么答案。 其实……梁绽晴并不是像她表现出来的那么不在意,她也常常觉得,这样与韩澈维持着公事上,与肉体上的互动……对她而言,好像总有股说不出的难堪。 她不知道韩澈把她当作什么? 有时,韩澈会走得近一些,他会在某些属于恋人的特定节日里带她出去吃饭,他们就像一对平凡的恋人一样共度一段亲昵时光。 但是,当她开始沉溺在恋爱氛围里,感觉他们两人像对黏缠的情人后,韩澈又会退开一点点,对她变得比平常更为疏离冷淡。 粱绽晴并不是不挫败的,她只是觉得自己可以再给他一点时间,她不想破坏现状,她放纵自己沉溺在这样卑微的、小小的幸福里。 于是她为自己与韩澈煮咖啡,在每一个她觉得心灰意冷的时刻。 以往,她总在韩澈与父亲吵架时,偷偷地在茶水间为他煮咖啡,希望能让他打起精神。 而现在,她更常在自己对这段关系感到疲惫时,躲进茶水间的小空间里,为他和她煮咖啡……提醒自己,她爱他的初衷,不是为了要他的真心与承诺,只为了能待在他身边,为他的寂寞与逞强偷渡一点幸福。 为什么爱情会如此困难呢? 梁绽晴不禁低叹了口气,强迫自己从哀伤氛围里抽离,让自己换上最冷静平淡的表情,信步往韩澈办公室里走去。 叩叩! 梁绽晴轻叩了两下门扇,薄薄的门板后面并没有传来要她进去的声音,她愣了愣,眼前的门扇便被打开,韩澈的高大身影映入她眼帘。 “进来。”韩澈眯了眯长眸,侧过身子为她让出一条走道。 “好。”梁绽晴简单应了声,是她的错觉吗?她为什么觉得韩澈脸上有股风雨欲来的压迫感?他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情吗? 他一直站在门后等她吗? 梁绽晴呆呆地往前走了几步,想转头看清他的神色,还没回过身,猛然一阵天旋地转,她被一股力道压在墙边,被覆盖上热烫的唇,被压进一个浓烈的怀抱里。 她听见办公室门锁在背后锁上的声音。 韩澈开始动手扯她的洋装……她脑袋发昏……这太疯狂了,外面还有那么多走动的人,她就站在门边,或许有人会听见她发出的声音,而韩澈甚至没有将办公室的百叶窗拉上…… “澈?”梁绽晴努力地想把身上热情得过头的反常男人推开,但她的小鸡力量对韩澈完全起不了作用,他啃咬着她的脖子,经过锁骨,来到胸前。 “澈……会有人听见……”她又推了推身上那个仍热烈地吻她的男人,克制自己不要发出声音,她又听见门板后有走动的细碎脚步声了。 “让他们听见。”韩澈的声音低哑地从她胸前传来。 “什么?”梁绽晴一呆,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听到的。 “我说,就让他们听见,让他们搞清楚你是谁的!”韩澈几乎是在咆哮,他的音量不大,却完全不是他平常惯有的冷冽语调。 梁绽晴又是一阵错愕。 而韩澈的身体猛然僵住,像是被自己吓了一跳,他看着梁绽晴被他吻得红艳的唇与凌乱半褪的洋装,所有的理智霎时之间全部回笼……他居然想在上班时间,外头人来人往的办公室里,让女人发出外头听得见的呻吟? “对不起。”他拉开自己与梁绽晴之间的距离,动手整理好她的衣服,然后挫败地回自己偌大办公桌前的座位坐下,揉了揉眉心,试图让自己再冷静一些。 他究竟在想什么?不过是一杯出现在傅纪宸桌上的咖啡,和几个不经意看见的,傅纪宸对梁绽晴亲昵的触碰举止,就足以让他完全失控,失去平日引以为傲的冷然与修养? 他的眉头越蹙越紧,揉了揉太阳穴,头很痛。 粱绽晴看着韩澈的懊恼,不禁仔细思索着他方才一连串的行为与反常……他走进事务所,他好像看见了什么?他停下脚步、他不理她的招呼、他叫她进来、他说“就让他们听见,让他们搞清楚你是谁的”…… 电光石火之间,梁绽晴突然懂了。 她知道韩澈走进事务所时,看见的是什么了,那个制造出他一切混乱与失去理智行为的罪魁祸首—— 放在傅纪宸办公桌上的,用透明高脚杯装着的,只有她会煮的爱尔兰咖啡。 她突然觉得心里有股说不出的欢欣,于是她走近那个还闭目揉着眉心,看起来很烦恼的男人,笑得好甜。 “我本来想煮好偷偷放进你办公室里,让你一回来就可以看见,结果纪宸刚好去茶水间泡茶,我不好意思拒绝,就被他劫走了,晚一点,我再煮一杯给你。”梁绽晴软甜的娃娃音里尽是哄着情人的温柔。 韩澈眸色一暗,刚回复的理智又少了几分……梁绽晴唤他纪宸?不是傅建筑师,而是纪宸? 他不喜欢梁绽晴对傅纪宸的称呼,不喜欢她的咖啡被摆在傅纪宸桌上,更讨厌她不拒绝傅纪宸明目张胆对她展现出的那些亲昵举止。整个事务所的人都知道傅纪宸在追她,她不知道吗?她为什么不拒绝傅纪宸?她为什么不拨开傅纪宸揉她发心的手? 他已经忍受傅纪宸对梁绽晴若有似无的碰触好一阵子,他对这件事情的不满累积到了顶点,终于在看见傅纪宸桌上那杯咖啡时炸开!那是属于他的!梁绽晴的一切都只能是他的!没有别人,也不能有别人!没有人能妄想分享她! 这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地从胸口急涌而上的,不可错认的占有欲,让韩澈从头到脚,都起了一阵寒意。 占有欲?他什么时候对女人有过这种不该有的,无聊至极的情绪?他一直以来都在痛恨着母亲对父亲的占有欲,他不是明明就看见了爱情有多残忍暴虐与不可理喻吗? 那想飞奔而去情人身边的父亲,与明明知道对方不爱却无法放手的母亲,他们自以为是的爱情只成就了一段貌合神离的婚姻与他破败的童年,他为什么让自己处在一个让他感到如此不安全的情绪里,他是怎么回事? “你在吃醋?”心情大好的梁绽晴,走到窗边掩上了百叶窗,然后很逾矩地绕过办公桌走到韩澈身旁,趁他还在沉思,来不及反应时,跨坐在他大腿上,亲吻他的脸庞。 “我没有。”韩澈别过脸,他觉得他应该让她从身上离开,但他却连一点想这么做的动力都没有。 梁绽晴很开心地笑了,韩澈会为她吃醋,心中便已然有她,也许她可以相信自己在他心中与众不同,他不是只当她是一个能共赴云雨的玩伴。 梁绽晴的手指轻抚过韩澈微扬细长的眼,抚过方正的下巴,停在他性感隆起的喉结,这是她最喜欢亲吻他的部位之一。 韩澈的喉头不禁咽了一咽。 “你这么喜欢我,何不公开我们的关系?真正地套牢我?” 梁绽晴拉松他的领带,解开他的衬衫钮扣,将手抚上他炽热如锻铁般的胸膛,细细地吻起他的喉结。 韩澈本就还没完全平息的欲望又猛烈延烧上来,他不想管是不是有足够的前戏,不想管什么防护措施,他只想急急攻陷她,安抚自己对她暴躁且热烈的占有欲,宣告他的主权,宣告她只能是他的所有。 他将她的裙子上拉至腰际,解开自己的裤扣,就让自己粗暴地进入她,甚至连褪下两人贴身衣物的时间都没有。 梁绽晴只能是他的! 于是他在她身上凶狠的进犯,然后,在两人都达到欢愉的极致顶端之后,梁绽晴难得放肆地靠在他胸前,细细喘息,软软低喃—— “澈……我想一辈子都为你煮咖啡、为你画图……我想,也许我们能结婚,能有一、两个小孩……我想有一个,属于自己的,真正的家……” 梁绽晴一点也不意外韩澈又开始对她冷淡。 他总是如此,每次靠近了一些,让她高兴了几分,又总要退后几步,让她失望个几天。 梁绽晴虽然有点受伤,但她也的确越来越习以为常,她只能尽量把注意力集中在韩澈以外的事物上,好让自己的心里好受一些。 她以为这次也是一样,韩澈因为发现自己居然会对她吃醋之后,足足晾了她好几天,就跟之前每次,他做出太过像恋人的举动之后的疏离一样。 所以今天凌晨两点,她又接到韩澈三更半夜打来的电话,要她去事务所煮咖啡时,她不疑有他的就出发了。 她稍微打扮了一下,带了瓶新买的威士忌和红酒出门,茶水间里那瓶威士忌快用完,而韩澈刚考上结构技师执照,也许他们可以一起喝杯红酒,好好地庆祝一番。 梁绽晴的心情是如此的愉悦,以致她看到另一个她也认识的,事务所里那个很漂亮的,暗恋了韩澈很久的美女建筑师,从韩澈办公室后面那间小房间里,衣衫不整地走出来时,完完全全、彻彻底底地无法反应。 她的脸色瞬间刷白,感觉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转瞬之间被迅速抽干。 “绽晴。”美女建筑师给她一记明艳动人的微笑,走过来,笑嘻嘻地挽着她的手。“对不起,这么晚叫你来,澈说你好会煮咖啡的,我好想喝喝看,你知道的……他刚考上执照,我们庆祝着庆祝着就这么晚了,要是不喝杯咖啡,明天上班定会没精神的……你来了,真好,我不要奶精喔!” 梁绽晴把视线从美女建筑师脖子上蔓延至胸前的吻痕移开,然后看见韩澈办公室里的杯盘狼籍……跟上次同样年份的红酒瓶、蛋糕、地上及沙发上随处沾染的奶油、被随手抛在地上的领带、空气中那份淫靡动情的气味…… 然后,她看见韩澈的身影从小房间走出来,他的衣衫半裸,胸膛上有吻痕与指甲的抓痕。 她的眼眶很热,心里很痛,感觉自己拿着红酒与威士忌提袋的手微微颤抖。 韩澈是故意的……她知道……他打电话要她来,他要她看见。也许这从头到尾都是一场他想挑衅她的游戏?他喜欢她不安、喜欢她困窘、喜欢她难堪……从一开始就是如此,从没有改变。 瞧!他不费吹灰之力地就赢了,他甚至不用自己多说任何一句话,就能让她彻底体认到她的不堪…… 梁绽晴抬眸望着韩澈,与他冷然的视线交会了几秒之后,唇角扬起一抹她自以为平静无澜,却凄艳决绝得令人屏息的微笑。 “我带了红酒来。”她将红酒从提袋里拿出来,放在凌乱不堪的矮几上。“你们慢慢庆祝,我去煮咖啡,你们两个人都不要鲜奶油对吧?我等等端进来。” 梁绽晴退出办公室,掩上门扇,她没看见韩澈眼底那抹迷惘,她也不想看见,她自以为平静地仓惶逃开。 韩澈站在梁绽晴身后,望着她带着看似从容的背影从他办公室里消失,他应该感到如释重负,但心头却有股不知从何而来的怅然。 梁绽晴与他太亲近,她能影响到他的情绪太多,他要退回到一个能让他感到安全的位置。这个位置里不会有她向往的婚姻、不会有家、不会有小孩、不会有她自以为能从他身上得到的一切。 他用另一个俗不可耐的女人来让她认清她的俗不可耐。 一切都到此为止,他们之间从上床开始,就从别段肉体关系结束。一直以来,能掌控规则的都只能是他而已,他可以随时随地,决定要用什么样的方式主导她的靠近与离开。 梁绽晴一直都很坚强、冷静,并且执着地留在他身边,于是他用一个最残忍的方式对付她。 他从她离去时唇边的那朵微笑就知道他赢了。 一切都回到他的掌控之中,没有咖啡、没有爱情、没有梁绽晴,他没有罪恶感。 梁绽晴没有去茶水间,她冲进洗手间里,无法克制地抱着马桶呕吐。她一直都不知道自己对韩澈而言究竟是什么? 她现在知道了,她是一个随时可被替补的位置,一个可以用过就丢的女伴。她是静夜里一杯唾手可得的咖啡,是一张详细完整的建筑图。 他从来都是高高在上的王子,而她是一名极愿卑微地臣服他的女仆。 他从没有与她掏心掏肺,以为奉献并能一厢情愿地为他带来幸福的,一直都是愚蠢的自己。 梁绽晴拼命地吐出胃中翻搅沸腾的胃酸,想遗忘方才的画面与气味。她努力地想流出更多的眼泪,好冲刷掉那份几乎是刻在骨上、划在心上的执着眷恋。 不要了……她不要再煮咖啡……不要再画图……不要再为男人摔眼泪……不会有婚姻、不会有家,也不会有小孩,不会有她那么想要的一切。 她从爱上韩澈的第一眼开始,就注定了她必然要输的下场。 她觉得自己好可悲,又好可笑……她的泪好烫……夜好长…… 一切都结束了。 没有咖啡,没有爱情,没有梁绽晴。 第六章 韩澈换好衣服吹干头发,因为忽然想起了许多往事稍微走了一下神,走出房门来到客厅,却看见客厅里空无一人,矮几上放了杯还冒着白烟的咖啡。 他把咖啡拿起来啜了一口,连一秒钟都没有犹豫,立刻走进弥漫着尚未散尽热气的浴室里,嫌恶地将嘴里那口廉价的、没有资格称为咖啡的东西吐在洗手槽里,冲掉。 即溶包…… 他皱了皱眉,不可思议地盯着马克杯中的褐色液体,真不敢相信梁绽晴会端出杯三合一即溶咖啡给他,她只不过是结了婚、生了一个女儿,脑子就坏掉、品味就变差了吗?他为方才滑过舌尖的低俗味觉感到不可置信。 不过,浴室里怎么没看到刚才还在这儿玩水兼洗澡的梁绽晴与她女儿的身影? 她们人呢? “叔叔,你为什么把那个吐掉?那是什么?”不知道突然从哪儿冒出来的小女孩,用稚嫩柔软的童音,在韩澈的脚边问道。 他低头,看见小女孩仰望他的脸庞天真无邪,眼神灿亮得不可思议……是梁绽晴的女儿。 “那是咖啡。”他蹲下身体,与小女孩平视,她的脸颊粉嫩,红扑扑地就像颗小苹果,看起来十分讨人喜欢。 “那叔叔为什么要把咖啡吐掉?”小女孩又问。 “因为不好喝。” “噢,不好喝啊……”小女孩突然低下头,仿佛正在认真地思考什么,随即高兴地道:“那叔叔要吃很好吃的鱼吗?玛麻跟谦谦要去洗院子前,有吃很好吃很好吃的鱼喔!” 韩澈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小女孩的头,柔声问道:“谦谦喜欢吃鱼?” “最喜欢了!玛麻煮的鱼好好吃!”小女孩开心地回话,随即又像想起了什么似地咚咚咚跑去厨房。“玛麻,还有那个很好吃的鱼吗?可以给叔叔吃吗?” 闻言,在厨房里切水果的梁绽晴大惊失色,连忙抹了抹手跑到客厅。她不知道韩澈已经换好衣服,更没想到刚才明明还在玩玩具的谦谦已经去缠他了。 韩澈对吃食有多挑剔,她比谁都明白,怎么她只是想先切个水果给女儿吃,事情就发展成要把残羹剩肴给如王子般的韩澈吃的这种景况呢? 她来到韩澈身边,眸中的慌乱眼色只出现了一秒。 “我只有一般的家常菜,而且还是我们中午吃剩的,微波过后味道会更差,不合你胃口的。”梁绽晴说得十分镇定,保持冷静一向是她的拿手好戏,别担心,韩澈一定会拒绝的。 “无妨。”韩澈耸了耸肩。 梁绽晴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他居然说无妨……她太惊吓,这种心情就像要拿出菜脯干招待吃惯高级料理的日本天皇一样,她忍不住露出一丝懊恼神色。 韩澈将她脸上细微的表情看进眼里,不禁暗自好笑,他认识的梁绽晴总是不疾不徐的,很显然她对自己的厨艺没有像对自己煮的咖啡一样有信心。 “噢……好吧!”梁绽晴听起来有点不情愿,她为什么得因为女儿随口的一句话弄食物给旧情人吃呢? 旧情人?她为这个跳出来的字眼震了一下,忍不住抬头看了韩澈英挺的五官一眼……或许这名词还太抬举自己了,韩激应该从没把她界定在情人范围里,即使他们上过床,而且这段关系还维持了一段不算短的时间也一样。 韩澈对她无心,她并不是今天才知道,就像他明明是个聪明人,但他现在站在她的女儿眼前,却连试图打探小女孩的年纪都不想。 他不会想到谦谦有可能是他的孩子。 他总是无情地撇开每一个与她有交集的可能,对她漫不经心,甚至于她后来的婚礼对他而言都是全然的无动于衷。 她根本不用担心韩澈跟谦谦独处,因为他永远不会知道谦谦是他的小孩,他也没有兴趣知道。 更何况,谦谦长得是跟她如此地相似,只除了那微微扬起的眼角有可能会稍微透露出一点秘密,但谦谦的五官还是大抵就像是照着她的样板刻的。 念及至此,梁绽晴突然觉得很气恼,不是对韩澈,而是对巧遇的他居然尚有一丝什么期盼的自己。她何必在意他?甚至担心他吃不惯家常菜? “你先陪我女儿,我很快就好。”梁绽晴气闷地转进厨房,临走前又转头过来交代小女孩。“谦谦,我去帮叔叔热菜,你先陪叔叔喔!” “好!”小女孩兴高采烈,拉了韩澈的手就走,俨然一副小主人的架势。“叔叔我们来堆积木,我会盖很高的房子喔!” 小女孩完全不怕生,笑得既单纯又美好,韩澈十分、十分地喜欢她。 严格来说,应该说是他非常地喜爱孩子,他有一个小他十岁的妹妹,他国中时,妹妹才三岁,他还记得妹妹摇摇晃晃跟自己讨抱的可爱模样有多么让人喜欢。 方才,若不是小女孩灿亮的笑容与邀请,他相信自己绝不会走进梁绽晴的屋子,更不会在这里待那么久,甚至现在还要留下来叨扰一顿饭。 “叔叔盖的房子好高喔!会倒吗?”谦谦一脸敬佩地看着韩澈用积木三两下堆叠起来的高楼。 “当然不会。”韩澈笑道。“谦谦盖得也很高,会倒吗?”他伸出食指做出要推倒小女孩堆的城堡的样子。 “不行!”谦谦大笑,张开双臀想环住自己的城堡,一个冲力让她往前倒去,整个人扑倒在自己堆的城堡落下的积木堆里。 韩澈想抓住她时已经来不及了,小女孩整个人很滑稽的扑在一堆泡棉积木上。 她抬头,哈哈笑,好开心地说道:“我把城堡压扁了!我是巨人谦谦!” 韩澈因着她开怀的笑容一起朗声笑了。 梁绽晴从厨房走出来,看见的就是这幅光景。 心头忍不住一紧……韩澈总是这样,他只有在面对小动物或是小孩时才能如此真心不设防,回想起她初次窥见他的温柔时,也是因为玛露……停!她不要再想到过去的任何事情了!她在脑中喝止自己。 “可以吃饭了。”梁绽晴走到韩澈身边,脸上没有太多表情地指了指饭厅。 她不看他,正如同韩澈也不时回避她的眼光一样。 “叔叔吃完饭再来陪我玩,谦谦在这里等叔叔。”谦谦朝韩澈说完,咚咚咚又跑去房间拿了几本故事书出来放在梁绽晴手上。 “玛麻先念故事给我听,我要一边吃水果一边听。” 对喔,她张罗了韩澈的吃食之后就忘了原本要端出来给谦谦吃的水果了……梁绽晴猛然被提醒,又走回厨房拿。 为什么韩澈来了,她就又开始感觉自己像女仆了呢?过了这么多年,她的气势一样没长进。 “谦谦好乖,谦谦叫什么名字?”韩澈又蹲下来,忍不住问起这么讨他欢心的小女孩。 梁绽晴从厨房端着水果盘走出来,刚好听见韩澈的问句,手指头不禁颤了颤,差点拿不住盘子,她正想开口说些什么,女儿稚嫩的童音就先回话了。 “我叫馥谦,玛麻都叫我谦谦。” 傅谦?好中性的名字,韩澈心想。 当然了,小女孩的父亲叫傅纪宸,谦谦当然姓傅……他在期待什么?他居然有那么一瞬间是如此希望谦谦是梁绽晴与他的小孩,韩澈心头一凛,将这个可怕的念头挥去,他不该这么龌龊。 梁绽晴已经结婚了,这里是她与另一个男人的家,谦谦再可爱,也是她与别的男人的孩子,他在心里郑重提醒自己。 而听见小女孩回答的梁绽晴将水果盘放到客厅的茶几上,很明显地松了口气。 韩澈只顾着和小女孩说话,完全没注意到她的异样。 “那叔叔呢?叔叔叫什么名字?”谦谦忽然想起,眨着大眼睛问道。 “我叫韩澈。”唯恐小女孩没听清楚似地,韩澈又强调了一次。“韩澈。” “韩澈?韩澈?”小女孩看起来很疑惑,又喃喃念了韩澈的名字好几次,然后抬头朝他笑道:“跟把拔——” “跟把拔一样会盖很高的房子,你记对了,你好棒!”梁绽晴接口,打断了小女孩,顺势称赞了她几句,一把抱起她坐在沙发上。 韩澈微微眯起眼,望着梁绽晴的眼色里充满审视。为什么一个看起来约莫三、四岁的孩子,竟会知道他跟父亲一样是建筑师? 梁绽晴对他这种审慎打量、左右思忖的神色太熟悉了。 她朝他嫣然一笑,解答他疑问的语气平静地听不出一丝波澜。 “纪宸常常在家里聊起建筑师朋友的事,我们前阵子还带谦谦一起去参观过郊区那座陶瓷博物馆……谦谦好棒对不对?知道叔叔跟把拔一样会盖好高的房子。” 梁绽晴低头吻了小女孩脸颊一口,用叉子叉起一片苹果喂进谦谦嘴里,又抬头向韩澈说道:“好了,你快去吃饭吧,等等饭菜又凉了。” 韩澈看了她一眼,没有多说什么,转身往饭厅走。 只有梁绽晴知道自己拿着叉子的手微微地颤抖着。她是那么的期望他发现,却又害怕他知道…… “玛麻先念这本。”谦谦对于母亲复杂的心思当然浑然无所觉,她挑了一本故事书放在梁绽晴膝上,嘴里还咬着苹果,说起话来唏哩呼噜的。 “好。”梁绽晴摊开故事书,翻到第一页,玛露也不知道何时跳出来,蹭过来梁绽晴脚边。 韩澈用完餐之后回到客厅,看见的便是一个小女孩窝在妈妈怀中听故事听到睡着,白足黑猫也蹭在女主人脚边睡觉的光景。 好久没看见玛露了,它还是一样喜欢先观察一阵再跳出来……韩澈不禁失笑,他又从玛露那里过关,变成一个没有威胁性的人了吗? 韩澈想走近,去摸一摸玛露的黑毛是不是像他记忆中的一样柔顺,已经举起的脚步却在看见梁绽晴脸上的表情时停住。 阳光从梁绽晴身后的那道窗洒入,她安坐在一个金黄色的静谧氛围里,身旁的空气仿佛都停止流动,她看着孩子沉静睡颜的表情充满纯粹的爱恋。 有一股麻麻涩涩的感受从韩澈心里流淌而过。 他讶异自己竟然记得她如此胶着缱绻的目光,她眸底的灿亮星芒,总是会让人误以为自己是这世上最美好的风景。 曾经,这么深刻且温柔的目光,是她凝视着他的眼光,而如今,她的眼里只有她的孩子,再没有映着他的倒影。 原来,他跟梁绽晴的距离,在不知不觉之间,已经如此遥远…… 梁绽晴察觉到韩澈投射而来的目光,突然感到一阵莫名的困窘不安,她朝他扯唇笑了笑,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站起来将谦谦抱进卧房里,开了冷气将女儿安置在床上睡,盖上被子。 一股动力驱策韩澈跟在她后头,斜倚在卧室门框看着她一连串的动作,心头的感受很复杂,说不上自己此时真正的情绪究竟是什么? 是感叹时光飞逝,曾拥在怀中的小女人已经俨然成为一个母亲?是庆幸梁绽晴母女俩似乎过得十分幸福,不需要他挂心?还是……也有那么一丁点嫉妒傅纪宸,嫉妒他不管在外工作得多倦多累,回到家时都能看见他的妻、他的女儿,编织而成的一幅如此美好的风景? 曾几何时,他居然也开始想望起这份属于平凡家庭的温暖? 韩澈不禁又在心里嘲讽起今天反常的自己,然后,他看见梁绽晴拿了个大袋子走进浴室里,将他刚才换下来的衣物放进去,递到他眼前。 韩澈想也不想地就伸手接过梁绽晴递来的提袋……的确,她现在已经不适合再为别的男人洗衣服了。 韩澈心头一紧,突然涌上了一股难言的酸涩,他看了看腕表,忽略心中那份突如其来的难受,回身向外走,只想尽快离开这里。 “我要走了,得回去开会。”他的语气清淡得不见情绪。 “嗯。”梁绽晴轻应了声,送韩澈走到门口。 要离开之前,韩澈突然转身对她说道:“恭喜。” “恭喜什么?”梁绽晴愣了愣。 “纪宸得了奖。”韩澈望着她的眼神深邃幽远。 “嗯,他很努力。”梁绽晴尽量使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并不那么心虚,坦白说,她并不知道傅纪宸最近在做些什么。 “等他手上这件案子忙完,再回台湾要好几个月后了吧?” 韩澈弯身穿好鞋子之后问道。 “嗯。” “再见。” “慢走。” 梁绽晴看着大门在她眼前合上,听见韩澈打开车门,发动引擎,扬长而去。 没有了谦谦,他们两人之间的对话竟是如此客套疏离……梁绽晴再次觉得心被挖空了一块,上次有这种感受,是什么时候呢? 她陷入片刻失神。 而后她像个机械人一样,面无表情地走进屋子里,将放在衣柜最底层的,韩澈第一次到她租的小套房时换下来、她一直找理由没有还他的衣服拿出来,放在眼前。 刚才忘记一起还给他了…… 她看着韩澈的衣服,一时之间有太多回忆跳上心头。 谦谦、傅谦、馥谦……其实,谦谦的名字叫做梁馥谦。 她只是需要一个婚礼、一个结婚登记,来告诉辛苦扶养她长大、观念守旧的养父母,她并没有败坏他们的门风,她并不是未婚生子。 于是她知道自己怀孕之后,就找上一直苦苦追求她的同事傅纪宸帮忙,一起扮演她称职且完美的丈夫,一起告诉她的养父母,他们即将结婚,而现在小孩能够从母姓,她的丈夫很乐意她这么做。 梁绽晴的养父母对于这件事情当然欣然接受。 其实……梁绽晴知道,傅纪宸对她,是真的有情的。 他说他从大学时代起就看着她,于是他拿到建筑师执照之后,就跟她进了同一间公司,正如同她当年盲目地追随着韩澈的脚步一样。 他们并不是潦潦草草地假结婚就算,他是真的带她去见了父母,为她风光办了场婚礼,就连她现在住的房子,都是傅纪宸给的。 他只淡淡地跟她说,他一直缠绵病榻的父亲时日无多,最大的心愿就是看见他结婚,他们两人正好都需要一场婚礼,而他很乐意当她的丈夫。 但其实梁绽晴知道……傅纪宸只是想守着一个在她身旁、等待她爱上他的机会,就像她当初死心眼想守着韩澈的原因一样。 他是这么的傻……直到他遇上了能出国发展的契机,她才终于说服了他放下她,瞒着她的养父母,先到户政事务所去,简单地办了离婚手续。 当然,为了避免她的养父母起疑,她的身份证迟迟没有去换证,就一直让傅纪宸的名字挂在她的配偶栏上。 他们两人仍然偶有联络,只是近年来,傅纪宸在国外的事务太过繁重,几乎不曾回过台湾……而谦谦,在她满周岁之前,虽然还有见过这个“爸爸”几次,之后便随着与傅纪宸的分隔两地,再也没有与他见过面了。 谦谦不记得傅纪宸,“父亲”对她而言,只是一个陌生的、一知半解的名词。 明明,这几年来忙着女儿与家务,早就没有多余的心思缅怀过去曾经历过些什么,她以为自己早就已经不爱韩澈,心头纵使有些遗憾与惆怅,但应该也是无恨无爱、无悲无喜……可是为什么当他活生生地出现在眼前,心就又开始隐隐作痛了呢? 回忆太沉重,梁绽晴将自己的脸彻彻底底地埋进韩澈的衣服里……她想哭,却连一滴眼泪都掉不下来。 上次,有这种心被掏空的感受,是什么时候呢? 其实,梁绽晴清清楚楚地记得,是当她在验孕棒上看到那代表怀孕的两条线的时候…… *** “玛麻,我不想去上学。”还睡眼惺忪的小女孩慵懒地揉着眼睛,明明还没醒,却已经开始向母亲抗议。 梁绽晴一边帮谦谦换衣服,一边柔声问道。“不想去上学呀?为什么呢?学校不是有很多老师跟小朋友可以陪你玩吗?” 谦谦今年已经三足岁,她最近开始让她去幼稚园试读小班。 其实她也隐约觉得现在让谦谦去上学还太早了,但这却是她情非得已之下,不得不作的决定。 她本来都是接一些翻译社的稿子回家,利用谦谦晚上睡觉的时间工作,但是随着谦谦长大,睡眠时间越来越短,晚上要趁女儿睡觉时才能爬起来工作的劳累,让她的身体越来越吃不消了。 像她现在,不,是从昨晚,就又开始觉得自己头重脚轻、喉咙开始发痒咳嗽,还有点鼻水……这已经是她这个月以来,数不清自己是第几次挂病号了。 梁绽晴算过,她现在让谦谦去上学的话,白天那段时间多接稿的稿酬,除了应付谦谦幼稚园的学费之外,再应付她们两人的生活开销,会比现在的日子过得稍微好一点。 身为一个没有后援、有着经济压力的单亲妈妈,她只能勉为其难的选择其中一个最好的方法。 “我想在家里跟玛麻一起。”谦谦蹭进母亲怀里,浓浓的撒娇口吻已经开始有点哽咽。 “玛麻要在家里工作赚钱呀,才能买你喜欢吃的东西给你吃呀!咳!乖,谦谦赶快把衣服穿好,等你下课,玛麻就去学校接你。” 梁绽晴清了清喉咙,点了点小女孩因为想哭而红通通的鼻子。 糟了,她的声音已经开始沙哑,或许还有点发烧,希望不要传染给谦谦才好,梁绽晴想。 “那玛麻陪我去学校……”小女孩犹自在不情愿地赖皮。 “那这样好了,这个玛麻做的、你好喜欢的小熊让你带去学校,你看到小熊就像看到玛麻在旁边陪你一样好不好?咳咳!” 梁绽晴一边咳嗽,一边从抽屉里拿出个手缝的,只比她的掌心稍微大一点的布制小熊,放进谦谦手里。 这个小熊她好喜欢的,背后还有拉链可以放点小东西,谦谦向她讨了几次她都没有给,希望现在这个关键时刻,布制小熊能发挥它的最大效用,让小女孩顺利去上学。 谦谦眨着灵活大眼,紧紧地盯着掌中小熊瞧,像是在仔细思考这桩交易划不划算一样。 她挑眉的样子和韩澈如出一辙,梁绽晴望着女儿认真思忖的表情,心头一紧,又心疼又好笑。 终于,小女孩作了一个重大决定,以一个再认真严肃不过的口吻说道:“好,小熊代替玛麻陪谦谦去学校上课,但是把拔的那个圆圈圈也要一起!放在小熊里面!”谦谦又郑重补充了一句。 把拔的圆圈圈?梁绽晴闻言一愣,一时之间没搞懂女儿在说什么。 “就是那个啊,上次我们去看把拔盖的那个好漂亮的房子的时侯买的啊,那个亮晶晶的圆圈圈啊!”小女孩很贴心地解释给妈妈听。 “噢噢,我知道了。”梁绽晴起身,又从抽屉里翻出一个钥匙圈,在谦谦眼前晃了晃,问道:“是这个吗?” “对!就是这个!把拔的房子也要一起!”谦谦接过钥匙圈,拉开布制小熊背后的拉链,小心翼翼且珍爱无比地将圆形的钥匙圈放进去。 梁绽晴看着女儿的雀跃,心头免不了飘过一丝惆怅。 上次,她临时起意,带谦谦去韩澈盖好的那间……她帮他画图,后来得了首奖的陶瓷博物馆玩了一趟,临走时买了这个上面有博物馆外观图样的钥匙圈给谦谦,跟她说这是把拔盖的房子。 谦谦高兴得不得了,她觉得自己的把拔好棒.盖的房子好高又好漂亮,甚至连当晚作梦都在笑。 以往,谦谦每回问起她:“把拔呢?” 梁绽晴总是回答她:“把拔在很远的地方盖房子,谦谦的把拔很棒,会盖很高很高的房子。” 这是一个当谦谦偶尔需要跟她一起回养父母家,面对外公外婆时,绝不会出错的官方回答。 而谦谦现在才三岁,什么事情都还正在懵懵懂懂,对把拔的定义也是一知半解,她能继续这样瞒骗女儿到何时呢? 有一天,谦谦也许会被同学笑说她是个没有父亲的孩子,她还能这样理直气壮地说:“我的把拨在很远的地方盖房子,我的把拔很棒,会盖很高很高的房子”吗? 每每想到这些谦谦成长过程中或许会面对到的困难,梁绽晴就会很怀疑这个独立扶养女儿,当单亲妈妈的决定究竟是不是对的……她觉得自己的头好像愈来愈重了…… “玛麻。”谦谦突然摇了摇梁绽晴的手,唤她。 “嗯?什么事?”梁绽晴又开始一阵剧烈咳嗽。 “韩澈叔叔是把拔吗?” “谦谦为什么这么问?”一阵寒意突然从梁绽晴的头顶透到脚底。 “因为玛麻说把拔的名字叫做韩澈呀,跟叔叔一样耶!而且你说叔叔也会盖很高的房子。”谦谦回答得很天真。 “不是,韩澈叔叔不是把拔,他们只是名字一样,就像我们上次去公园玩,也有别的小朋友跟你一样叫谦谦呀!”梁绽晴唇边浮起一朵笑,吻了吻女儿的额头,说得既温柔且坚定。 她开始后悔自己曾经告诉过谦谦父亲姓名的这件事了。 “噢……”小女孩怪异地盯着妈妈好一会儿,而后回答得有点失望。 “谦谦,这件事情,是秘密喔!如果下次再看到韩澈叔叔,你不能跟他说,他的名字跟把拔一样喔!”梁绽晴看着女儿失望的神情,开口补充道。 “为什么?”不懂。 “因为韩澈叔叔不喜欢有人跟他叫一样的名字,他如果知道了,会很难过的,所以我们不要让他难过,知道吗?” “噢,好,我知道了,谦谦不说,嘘,是秘密。”谦谦一口答应,笑得好可爱。她不要韩澈叔叔难过,韩澈叔叔会堆好高的城堡,好棒的。 “好了,走吧,谦谦,我们去刷牙洗脸,要准备出发喽!咳!”梁绽晴选择飞快地结束这个话题。反正,那天会遇上韩澈也只是偶然间的萍水相逢,他们应该不会再见面了…… 绝对不会再有这么凑巧的事……不会有的。 她笑自己的多虑。 直到送完谦谦去学校,在自家门口发现韩澈的身影前,梁绽晴都还是这么想的。 她又咳了几声,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站在她家门口前的人是韩澈吗?还是因为感冒出现的幻觉?她的头的确是愈来愈重,眼前的景色也越来越模糊了没错…… 于是她又朝着那道高大伟岸、英姿焕发的身影走近了几步。 韩澈直到此时才发现梁绽晴的接近,他来到她身前,问道: “谦谦呢?” “谦谦?谦谦去上学了,我刚从幼稚园回来。”对,韩澈会出现当然是只有可能来找谦谦的,难道还会是来找她的吗?梁绽晴为自己方才跳上的荒谬念头失笑。 “上学?”韩澈冷淡挑眉,显然对她那么早将孩子送去学校的决定感到十分不以为然。 谦谦才几岁?三岁?四岁?他对小孩的年纪没有太多概念,他只觉得孩子应该在母亲身旁多待几年,不该像他自己的童年一样过得那么孤独且寂寞。 梁绽晴没有发现他语气中的轻视,她现在只觉得自己十分的不舒服,整个脑袋都在嗡嗡作响。 “你来这里……有事吗?咳——”梁绽晴问完,又是一阵惊天动地的狂咳。 鬣韩澈因她的咳嗽略微拧了拧眉,将一个提袋搁在她手里。 “这是什么?”梁绽晴纳闷地瞪着韩澈交给她的东西。 “我怕谦谦在等我的糖果。”韩澈说话的声音平滑如丝,听起来毫无表情。 他要巡视的工地就在附近,他并不是特意为了她们母女绕过来,他并不需要感到心虚,但他现在却忍不住暗自打量起梁绽晴的神色。 她刚才那几声咳嗽听起来有很浓重的痰音,脸色甚至还泛着一股不正常的艳红……她生病了吗?发烧了? 糖果?糖果?噢噢,梁绽晴终于想起,那天在院子里时,谦谦说要韩澈把自己头发吹干,才能去上班赚钱买糖果给她吃的对话。 韩澈果然是个言出必行的人,即使对象是孩子,即使他有点被赶鸭子上架的意味,也一样无法撼动他想遵守承诺的决心。 她从来都没有得到过他的承诺,她又开始自嘲起自己冒出来的念头了。 “噢噢,好,我知道了,谢谢你,我会告诉谦谦。”梁绽晴这时才向韩澈浅浅地扯出一抹礼貌的微笑。 “抱歉,我有点不舒服,我先进去了,再见。”梁绽晴向韩澈简短道别,才拿出钥匙开门,一阵突然而来的无力感让她掌中钥匙掉落在地。她眼角余光看见韩澈往这里走过来了几步,正要弯身帮她捡钥匙—— “不用不用,我自己——”她急忙也跟着蹲下来,一阵天旋地转,连脚步都站不稳,一只强而有力的臂膀攫住她。 “你是怎么回事?”他语气里透着担心。 梁绽晴看着眼前韩澈的视线十分模糊,她真的病得很厉害,否则,为什么她会觉得一向优雅从容的王子此时为了她这个生病的女仆显得慌张呢? 她觉得这个念头好傻,笑了笑,正想开口说些什么,韩澈的大掌就抚上她额头。 这么烫……真的病了……韩澈捡起地上的钥匙,帮她开门。 “谢谢,我自己进去就好……啊?澈?”梁绽晴忽然被凌空抱起,慌张地攀住他的脖子之后,不禁脱口唤出他的名字。 韩澈没有理她,完全没有考虑到此举是否得宜,只是迳自推开了大门,往屋内走。 “澈,放我下来,我真的可以自己进去。”她虚弱且没说服力地在韩澈耳边一再重申。 可恶,他身上居然还是这个她熟悉的古龙水味……她将自己靠在他肩头,无法阻止这曾深深迷恋过的香气蛊惑她心神。 梁绽晴感觉到韩澈用一个十分轻柔的动作将她放到卧室大床上。 “睡一下,别动。”韩澈简单一句话制止了她想下床的动作,而后从床畔离开。 梁绽晴听见韩澈打电话吩咐人找了医生来。 她想拒绝他,可是头好痛、声音好哑,她明明有发出声音跟他说不用,可是韩澈好像没听见,他只是从浴室里拧了条毛巾出来,放在她的额头上。 好凉……梁绽晴觉得自己的眼皮好重…… 韩澈的电话一直进来,她无意识地听着他好听的、交代公事的嗓音在房内回荡,她居然在此时想起他以前在她耳畔的每一句轻喃。 好累……她真的好累了……头好痛……就睡一下吧,一下就好…… 梁绽晴软软地垂下长睫,合上眼睛。 第七章 三十九度七。 梁绽晴真的发烧了,而且还病得很厉害。 她睡得十分不安稳,辗转反侧,说了很多韩澈听不清楚的梦话。 韩澈请了熟识的医生到她家里来外诊,电话交代了好几通公事,电脑视讯了个会议,信件收发了几封重要的e-mail,将既定的行程交托给特别助理方守人之后,难得地偷到一个短暂的闲暇下午时光。 他应付完繁琐的公事,坐在梁绽晴的床沿,看着她因为退了烧,终于平稳下来,不再呓语的睡颜,心头的感受依然十分复杂。 韩澈正在慎重思考,究竟应该不应该拨电话给远在异乡的傅纪宸,告诉他,他的妻子病了的这件事。 直觉告诉他,梁绽晴跟傅纪宸的婚姻有些不对劲。 方才,他因为找了医生来出诊,意思性地从梁绽晴的包包里翻出了健保卡,帮她简单填了些资料,将健保卡给随行的护士带回去做病历建档,以便她下次若还需要回诊,院方能顺利找到她这次就医的资料。 结果,传回来的消息是梁绽晴的健保已经中断了两年。 依他所知,傅纪宸在国外发展得不错,收入即使因为应付在国外生活的庞大开支不算优渥,至少也能提供妻女一个衣食无虞的小康生活,就算再怎么忙碌健忘,也不可能会让自己妻子的健保断保了两年。 这件事并不寻常,出于一个韩澈自己也不懂的理由,他像个在老公衬衫上寻找口红印的妒妇一样,在梁绽晴家里翻箱倒柜。 首先,他打开了几个衣橱跟鞋柜,然后发现这间房子里连一支刮胡刀或是一件男人的衬衫跟西装裤都没有……就算傅纪宸极少回台湾,应该也不至于处理到这种潇洒得连一只袜子一双鞋子都不留的地步。 而梁绽晴的存折里,除了每个月都有一笔来自某间小有名气的翻译社,接近一万元左右的汇款之外,再也没有其他的收入。 傅纪宸没有给她生活费,但他刚才请方守人去地政事务所,用梁绽晴这间房子的门牌调阅这里的土地建物誊本,这间房子又的确是登记在傅纪宸名下没错……他们是离婚了吗? 韩澈无法肯定,于是他一边这么想着,一边去翻了梁绽晴的身份证,身份证背后的配偶栏上却又仍然诡异地还写着傅纪宸的名字。 假若他们没有离婚,那么这一切是怎么回事?梁绽晴一个月就靠这一点钱养活自己和女儿吗? 他随手打开了她几个衣柜,她的衣服少得可怜,而且几乎都还是几年前穿的那几套;而谦谦的衣服,看起来也像是好几个孩子转换穿了几手,衣料洗得薄到不能再薄的那种,甚至有几件衣服上面的毛球粗糙到韩澈简直觉得那会刮伤孩子细致的皮肤。 韩澈突然觉得很恼怒,刚才医生提到说梁绽晴是积劳成疾,只要稍微一松懈,所有平时用意志力压下来的症状就会全部反扑而上,这就是她送完谦谦去上学,回到家门口才严重到快要昏倒的原因吗? 为什么傅纪宸会让她过这种生活?如果当初他知道傅纪宸会这么对待她…… 他……他……他什么?韩澈的念头蓦然停住。 以前,他跟梁绽晴交往时,他从来都没有给过她什么,物质享受、真心、承诺,或是任何对婚姻的憧憬与对未来的蓝图,通通都没有,而现在,在她已经成为别人妻子的此时,他究竟想要名不正言不顺地为她付出什么? 他觉得自己好可笑,梁绽晴曾经告诉过他她想结婚、她想要孩子,是他恍若未闻置之不理,甚至用最残忍决绝的方式将她推开。 那夜过后,梁绽晴用最快的速度离职,将他送她的那组咖啡器材清洗好,用快递寄回到事务所给他。 过了几天,他辗转从同事的口中听见了她搬出她租的那间小套房的消息,然后,最后让他窥知她动向的,就是傅纪宸给他的那张与梁绽晴的喜帖。 其实,梁绽晴真正地从他生活里离开之后,这些年来他想起过她的次数寥寥无几,为什么他现在却会为了她的生活过得不好而感到心疼? 一阵心烦意乱,韩澈想走,却又放心不下梁绽晴,他回到她的床沿坐下,轻叹了口气,将眼光停留在她的病容之上,心莫名地揪紧。 他为她拨开几缕因微汗服贴在颊边的发丝,大掌忍不住轻抚她脸颊,他不知道自己的动作有多温柔。 梁绽晴感觉到颊边温热的轻触,掀动了几下睫毛,醒了。 韩澈迅速地收回手,从她床沿退开。 梁绽晴蒙朦胧胧地睁开眼,在韩澈的身影映入眼帘的同时,涣散的意识全部回笼。 她睡了一会儿,身体好像没有那么难过了,恍惚之间,她似乎有印象医生来过,有人拿了温水来,扶起她的身体要她吃药……是韩澈? 梁绽晴看着他俊美的脸庞,想到刚才可能有的近距离接触,突然觉得脸很热,但,停!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我睡了多久?现在几点了?”她问那个站在他床边不只站得像雕像,脸上的表情也冷得像石头的男人。他看起来十分不悦,她不懂他的怒气为何而来,但是她并不想关心。 韩澈冷眉一挑,问道:“先回答我的问题,你跟傅纪宸之间是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梁绽晴迎视他的眼,从容不迫,无所畏惧,她知道她表现越镇定,情况对她越有利。 “为什么你连健保费都付不起?” 梁绽晴感觉到自己的指尖发冷,但她却耸了耸肩,无所谓地朝他笑了笑。“我想我没必要回答你的问题,韩执行长,这是我的家务事。” 很好,韩澈脸上的表情因为这句话变得更为冷冽,室温顿时骤降了好几度,他双眸紧盯着她,抿唇,不语。 梁绽晴无视于他的不快,拿起床边闹钟看了一下时间,下午三点,她拉开被子就要下床。 “去哪儿?”韩澈皱眉,拦住她想下床的动作。 “去幼稚园接小孩。”梁绽晴想到她的翻译稿进度被一下午的睡眠耽误了,但现在更重要的是,今天是谦谦第一次在幼稚园读整天,她答应女儿会早一点去接她的。 她穿好拖鞋,站起身,眼前突然黑了一下,脚步踉跄。 韩澈很快地搀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眉头皱得比方才更紧。 梁绽晴朝他微乎其微的担忧神色笑了笑,拍掉他抓着她的手,不喜欢他任何会为她带来心跳的碰触。 她云淡风轻地说。“没事的,只是刚站起来的力道太猛。” “幼稚园在哪儿?我让守人去接她。”梁绽晴方才拨开他手时,眼底那瞬间出现的冷淡疏离竟然让韩澈心里有些难受。 “不了,谦谦没见过守人,她很怕生的,我真的可以自己去接。”梁绽晴礼貌地微笑拒绝。 方守人她自然是认识的,她从前还在韩氏建筑工作时,方守人就已经是韩仲谦的特别助理了,她只是有点意外韩澈会沿用父亲的贴身助理直到现在。 “那么我去。”韩澈随便一个力道就把梁绽晴按回床边坐下。 “不用,我——”梁绽晴还想拒绝,就被一个冰冷且强硬到不行的口吻打断。 “幼稚园地址给我。” “我——” “给我。” “真的不——” “躺回去,不要再让我说第三次。”韩澈下了最后通牒。 “……”梁绽晴真不敢相信自己居然真的就乖乖拿了放在床头柜上的那份幼稚园招生简章给韩澈……那上面当然有幼稚园的地址。 直到韩澈离开之后,她才想到应该打个电话过去给幼稚园,告诉老师她今天会请一个西装笔挺,好看得不像话,性格又恶劣到不行的男人去接谦谦的。 为什么这么多年过去了,她都已经是一个母亲,气势还是永远输了他一大截呢? 于是梁绽晴简单知会了幼稚园老师之后,将电话挂上,她拉高薄被掩住脸,将无能为力的自己埋进被子制造出来的黑暗里。 韩澈也许并不想结婚生小孩,但她知道他是很喜欢孩子的,他应该拿谦谦有办法……而且,谦谦好像也很喜欢他……只是,谦谦应该不会说什么不该说的话吧? 韩澈会试着从谦谦那里打探些什么吗? 胡思乱想,越想越忐忑,一直躲在被子里的梁绽晴觉得自己快窒息了。 于是她随手拿了件挂在椅背上的薄外套披在肩上,下床,决定站在家门口等女儿,和那个身为女儿父亲的男人回来。 而她才走出家门,远远地就听见一阵孩子的笑语声从巷口传来,她左右张望了会儿,不多久就看见谦谦,坐在韩澈的肩头上,兴高采烈地在发现妈妈的身影之后,朝她欢呼—— “玛麻!你看你看!我好高!谦谦好高!”谦谦兴奋地简直像在尖叫,小手还不停地挥舞比划着。韩澈叔叔好高,她坐在他肩头,碰得到好高的树叶耶! 梁绽晴忽然觉得头很痛,韩澈与谦谦两人才见第二次面,也不用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相处得这么融洽吧? “谦谦好乖,要扶好喔,才不会掉下来!”她走过去,朝女儿笑了笑,随口说了句,然后想将韩澈手上拎着的谦谦的书包接过来。 已经麻烦韩澈去接女儿了,不好意思再让他提谦谦的东西了。 “咳……”她又开始咳嗽了。 “进去。“韩澈淡淡地扫了梁绽晴一眼,刚才还跟孩子笑闹着的人好像不是他似地随即换了一张脸。谁让她下床,还站在这里吹风的?她不久前才病到快昏倒,瞧!马上又咳起来了。 “……”梁绽晴不想在谦谦面前与他争辩,反正争到后来一定也是她输。 她维持沉默,悻悻然地推开大门,往玄关处走,而后想起了什么,转头问韩澈道:“你没开车?”他为什么是带谦谦走路回来的? 韩澈在玄关处放下小女孩。“我车上没儿童汽车安全座椅,走路安全点。” “喔。”真是标准的、一板一眼且心思缜密的韩澈会给的答案。梁绽晴弯下身体为谦谦脱鞋子。 “玛麻,我肚子好饿。”谦谦突然可怜兮兮地看着梁绽晴说。 “肚子饿?为什么?今天老师没有给你吃点心吗?”梁绽晴纳闷地问,这时间幼稚园应该刚给过点心,不过更纳闷的是,她看见韩澈居然也脱了鞋子走进屋里来。 她怪异地瞅了韩澈一眼,他不用回去上班吗? “老师有给我喝绿豆汤,可是我偷偷跑去厕所吐掉了。”谦谦眨着无辜大眼说。 “吐掉?为什么?”梁绽晴讶异地盯着女儿瞧。 “因为不好喝。”谦谦转头看着韩澈,笑得天真烂漫又可爱。“跟韩澈叔叔一样把咖啡吐掉。” “咳咳……”梁绽晴咳得更厉害了,她不用想也知道一定是那天韩澈把她冲给他的即溶包咖啡吐掉,刚好当了谦谦的坏榜样。 她若有似无地转头瞥了教坏孩子的凶手一眼,他站在那里神色自若,毫无愧色,眼底居然还有抹显而易见的笑意…… 算了,跟韩澈说也是说不通的,他也许还会理直气壮地回她说,不好吃的东西当然要吐掉之类的鬼话。 “谦谦先去洗手,玛麻去煮饭给你吃。”等韩澈走了之后再来教育谦谦吧,眼前先解决女儿的饥锇比较要紧,梁绽晴打发完女儿去洗手,回身就要往厨房里走。 韩澈忽而一把攫住她臂膀,粱绽晴的脚步不得不停下,抬眼望着他的眸里盈满不解。 “回房去休息。”韩澈将大掌抚上她额头确认她额上温度,她的烧似乎退了,精神看起来好多了。 他隐约觉得自己今天为梁绽晴做得太多,但他目前还不想深究自己如此反常的原因。 “我已经好多了,谦谦饿了,我得去煮饭。”梁绽晴拿开韩澈放在自已额头上的手,朝他微笑,礼貌得体,并且后退了几步,与他拉开了一点距离。 “我叫了外烩。” “什么?”梁绽晴还没听懂,门铃就响了。 她走过去开门,然后接下来一连串发生的事情,很快地让她明白了韩澈口中说的外烩是什么—— 几名厨师打扮的男人,带着高级的食材与锅具器皿,预备在她家的厨房里大展身手,用最短的时间变出最豪华的一桌料理。 “……”梁绽晴还没来得及说出任何一句阻止或拒绝的话,韩澈就自作主张地将他们引进厨房。 “玛麻,他们是谁?”谦谦咚咚咚地跳过来问梁绽晴,在厨房门口探头探脑的。 “他们是厨师,是很会煮饭的人。”梁绽晴傻傻地回答谦谦的问题,然后觉得自己的头很痛…… 韩澈居然还优雅地从厨房里转出来,自在地在她的客厅沙发上坐下,还好整以暇地接了几通公事上的电活,简直就像他是这里的国王一样。 梁绽晴越想越觉得气恼,她想冲上前去质问韩激他究竟在搞什么,但她又不想在女儿面前大发雷霆,所有想问他的问题都只能硬生生咽回去。 现在是怎样?他有班不去上,在这里想当一个普渡众生的大好人吗?韩澈要是真有那么好心,从前为什么要对她那么无情? “那好多厨师叔叔来我们家干么?”谦谦又问。 来我们家耀武扬威的。梁绽晴真想这么回答。 “他们是我的朋友,来煮饭给谦谦吃的,他们会煮得很好吃,不会让谦谦想吐掉。”韩澈走过来,蹲下身子与谦谦平视,宠爱地摸了摸她头顶,很有善心地解决了梁绽晴不会回答这个问题的困窘。 “好棒喔!谢谢韩澈叔叔,谦谦好饿。”小女孩张手拥抱韩澈,还在他脸颊甜甜蜜蜜地吻了一口。 “好了,谦谦先去玩玩具等吃饭好不好?厨师叔叔们等等就煮好了。”梁绽晴觉得自己的头痛不全然是因为感冒,她现在只想尽快打发女儿,好让自己能跟韩澈理论。 “好。”小女孩开心地跳到放着好多玩具的那间房里去了。 “这是怎么回事?你不用回去上班吗?”梁绽晴尽量使自己的口气不要显得那么气急败坏。 “这不应该是对一个帮了你这么多忙的人的语气。”韩澈淡淡地望进她眼底。 很好,她的声音里终于出现一丝真正的情绪,他一向不喜欢别人防守得比自己更彻底,尤其是梁绽晴。 梁绽晴望着韩澈的眼色沉默了会儿,回想起他们稍早时在她房里的对谈…… “是因为我说了不要你管我的家务事,你就下定决心连我跟女儿的一顿饭都要干涉吗?”韩执行长?家务事?这是令他不快的关键字吗? 这算什么?他有什么理由不高兴?有什么理由大刺刺地坐在她家里?还理直气壮地为她与女儿张罗吃食?她并不恨他当年如何对她,她只是觉得他并不应该跨过那道客套有礼的藩篱,想踏进她与女儿的小小世界。 他们只是一对不经意相遇的老朋友、旧同事,就这样。 “随你怎么想,我只是同情你病了还得煮饭。”韩澈望着她少有的气恼,回答得不咸不淡地。他可是在她还睡着时就安排好了,并没有她猜想得那么小心眼。 他话才说完,不知道何时从哪儿跳出来的玛露,居然在他左右附近张望了一阵之后,跳上沙发,窝到他大腿边蹭了会儿,眯眼,一脸舒服地想睡觉的样子。 “……”梁绽晴没好气地看了玛露一眼,她养了这么多年的猫居然这么轻易就在阵前倒戈了。“不管你是同情还是怎样,你都不能随便这样干预别人的生活,你至少得问过我的——” “韩澈叔叔,你不是说要帮我做一个好大的飞机吗?我们一起,用这个做!” 谦谦兴高采烈地,从房里拿着一堆乐高积木跳出来,打断了梁绽晴对韩澈的抗议。 “好。”韩澈站起身子,接过谦谦手里的积木,和谦谦一起在客厅里铺着巧拼地毯的游戏区块坐下。 “……”搞什么鬼?梁绽晴这下彻底地无言了。 她的厨房里是一堆戴着高帽子,完全与她是不同次元的六星级饭店大厨,而她的猫跟她的女儿抛下她,跑去缠着一个趾高气昂,她完全弄不懂他在想什么的,既幼稚又傲慢的男人。 她不过才生了一场病,这世界就已经风云变色,被外星人统治了吗? 梁绽晴觉得自己病得越来越重了……这波感冒病毒,真是来得让她措手不及…… *** 韩澈双手负在身后,站在办公室偌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台北城下的车水马龙。 这几年,他顺利地站上了韩氏建筑的最高位,在商场上打了一场风风光光、漂漂亮亮的胜仗。汲汲营营地这么耕耘下来,韩氏建筑的身价跟从前相比,已不可同曰而语。 而他现在所处的高处,曾经是一个他渴求到近乎偏执的位置,但为什么当他应该感到意气风发的此时,他望着窗外那些缤纷街景,心中却只感到空虚与惆怅? 他觉得自己好像失去了很重要的什么?但究竟是什么呢?他却无法真正地看明白。 韩澈揉了揉紧皱的眉心,他真的不懂,就像他不明白,他今早破天荒地把所有的行程都排开,居然只为了现在在办公室里等待梁绽晴? 其实,他一点也不意外梁绽晴会来找他,甚至,她还比他预期中的晚了几天才出现。 但是,当秘书昨天通报他说有位梁小姐来电,要求与他见面时,他心底居然有股难掩的期待……他究竟在做什么啊? 就算他突然发现自己对梁绽晴旧情难忘,她都已经是别人的妻子,他也不该对她有任何非分的逦想。 更何况,他对她从没有情,从何而来的“旧情”,从何而来的“难忘”? 他觉得心中那份细微的骚动,真是来得莫名其妙。 “执行长,梁小姐到了。”秘书按了分机知会他。 “让她进来。”韩澈的语调依然冰冷,他信步走回办公桌前,优雅从容地落坐。 而梁绽晴推门而入,平时总是波澜不兴的眸中,却难得地燃着熊熊火焰。 “坐。”韩澈深深地注视了她一眼,然后指了指前方座位,将双手交叠在桌面。 “不用,我说完几句话就走。”梁绽晴觉得自己快烧起来了。 她从包包里拿出一张收据和一本存折放在韩澈桌上,毫不客气地问道:“这是什么?” “诚如你所见。”韩澈淡淡地看了她放在桌上的东西一眼,回答得不痛不痒。 他当然知道那是什么。他去幼稚园接谦谦的那天顺手付了谦谦的学费,还在梁绽晴的户头里汇进了五十万,这当然是她现在出现在这里的理由。 梁绽晴破天荒地觉得自己快要气坏了! “幼稚园只是要你提醒我该付下个月的月费,你为什么要自作主张地替我付钱?”而且,韩澈开给园方的支票,根本就是一笔足以让谦谦念完小班中班大班都还有剩的数字。 园方竟然真的收下了那笔直至谦谦毕业前的所有学费,而她居然是拿到收据时才知道他做了一件如此霸道又恶劣的事! 韩澈只是幽幽地看着她,双手在桌前轻抵成塔状,他第一次觉得自己这么接近她真正的情绪,她就在他眼前爆发,毫不隐瞒,而她生气的样子竟是如此美丽。 梁绽晴现在才没有空管他注视她的眼神是不是浓烈得令人双腿发软。 “还有,我户头里的五十万又是怎么回事?那些每天来我家按门铃的大厨、钟点女佣、管家和司机又是怎样?你现在是飞黄腾达,迫不及待地想为自己做功德吗?”韩澈到底在搞什么?她又不想过度逾越地擅自打他手机,她只好循着正常管道来见他……天知道她有多不想踏进这间办公室? 做功德?韩澈笑了,却引得梁绽晴更加愤怒了。 “我来只是要告诉你,这五十万我还给你,然后幼稚园那边那笔一次付清到毕业的学费,我也会慢慢分次摊还给你。”梁绽晴把一个皮制提袋重重地放在韩澈桌上。不用说,这当然是那五百张一千块。 “分次摊还?”韩澈唇边勾起一抹十分不以为然的浅笑。“你要怎么还?凭你每个月翻译的那点微薄薪水?” “你……”粱绽晴不想管韩澈为什么知道这件事,反正他一向神通广大无所不能,她只觉得自己就快要因为他的无理取闹呼吸不到氧气。“你这么做到底是为什么?我身上没有什么你想要的,你何必这样干预我的生活?别告诉我你只是因为觉得谦谦很讨你欢心。” 韩澈起身离开座位,走到她身前,居高临下地望着她,慢条斯理地说道:“你错了,绽晴,你身上有我想要的。” 梁绽晴胸口一窒。 “我要你来为我审图。” “什么?”梁绽晴瞠大双眸,眸心尽是迷惘。 “这几年,事务所的分工越来越细,建案不同种类的图总是分好几组来做,我需要一个人来为我做最后一个步骤的整合与审修。”梁绽晴在这方面无疑是个人才。 “我会为你安排好下面的组员,守人会指导你直到你上手,你每天只需要工作到下午三点,做不完的带回家做也成,这时间足以让你能够去接谦谦放学。” “你凭什么觉得我会答应?”韩澈居然已经想好了,梁绽晴觉得自己快疯掉了。 “你别无选择,不是吗?”韩澈的眸色,深邃得像两潭静夜里的湖水。 梁绽晴紧紧地注视着他。 她很愤怒,但她却无法反驳……是的,她别无选择。 她一个人带着谦谦走到现在,山穷水尽几乎已是穷途末路。 她无法到任何一间建筑师事务所利用她的专才工作,是因为独立扶养孩子的她无法应付三不五时的频繁加班。 她的经济困窘,疲惫地对生活提不起一丝力气。 谦谦已经跟着她粗茶淡饭太久,她无法让女儿再继续这么缩衣节食下去。 能让她三点下班的韩澈,无疑地提供了她最好的一个选择,一个让她能兼顾经济压力与孩子的最好办法。 她抿紧双唇,不语。一条康庄大道摆在眼前,她却觉得自己的自尊在凋零。 韩澈可以好好地跟她谈,但不是用这种方式,正如同当初,他们分开的方式一样残忍得不近人情…… “怎么?还有顾忌?需要我打电话先知会傅纪宸吗?”韩澈的口吻里有抹刺耳的嘲讽。 “不需要。”梁绽晴努力深呼吸了几口,抬眸回望他时,眼底已无风雨。 韩澈只是静静地凝望着她。 梁绽晴沉默了许久,久到韩澈几乎以为她不会再开口了,她才终于缓缓问他道:“什么时候上班?” “等你打点好一切,跟守人联络,他会告诉你。” “嗯。”梁绽晴无意识地点了点头,低下头,不想让韩澈看见她眼底的那份挫败。 韩澈递了一张方守人的名片到她手里。 “那么我走了,再见,韩执行长。”梁绽晴朝他微笑,视线却始终落在远方,她退出他办公室的颓然身影,不知怎地让韩澈回想起多年前那个夜里。 上次他是要令她离开,这次他却是要让她回来。 他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她来上班,是因为他不舍她眼底那份被现实生活磨难出来的沧桑与疲惫。 他心疼她曾经是一个如此心高气傲且聪慧的女人,却形单影只的带着女儿在经济压力中浮沉,最后连健康的身体都将面临破败。 他不想看见她这样,却又不想打探太多她与傅纪宸之间的隐私,于是他只能用他自己知道的方法,一个梁绽晴无法拒绝的方法强迫她靠近。 他一直都是一个不会爱,手腕专断且冷情的男人,他早就告诉过梁绽晴他不是什么王子。 只是,他现在要她的靠近,是为了不舍她的脆弱,那么,当初他要梁绽晴走开的原因究竟是什么呢? 他像割除一个身上多出来的瘤一样,毫不留情地一刀斩断她所有的情感与牵挂的原因究竟是什么? 他不明白。 正如同他不明白自己这几年来,为什么要在世界各地的酒馆里,寻找一杯和梁绽晴煮的相似味道的爱尔兰咖啡…… 他的舌尖,一直烙印着只有她能煮得出来的香气。 第八章 韩澈很忙,他们在办公室碰面的机会少之又少,梁绽晴觉得自己松了大大一口气。 她的工作权责很重,但接进来的案子却比她预期中的少,这很显然是个薪资与福利都极为优渥的凉缺。韩澈……其实是在接济她吧?他只是用了一个很糟糕的表达方式在对她好……梁绽晴突然觉得有点悲哀。 他究竟经历过什么样的事情,才能让他如此的不坦诚,每一个真心都要伪装在锋利的刀刃之下,让人看不清楚? 心头忽然一紧。 停!不要再想了!她现在与韩澈只是寻常的老板及员工的关系,她实在不需要再为他感到心疼。 梁绽晴撇开心头杂思,站在茶水间里,环顾四周。 这几日,她早摸透了公司环境,制图的手感也很快地就找回来,她已经完成今天的工作,准备要下班前,将杯子拿进茶水间里清洗时,忍不住在周围好好地作了趟巡礼。 这里……说变了也没变,还是那个旧的茶水间,还是那个旧的办公室,就连许多同事都是旧的,有的是绘图员拔擢上来的建筑师,也有茶水小妹升上来的行政助理。 当然,也还有很多她不认识的新同事。 韩澈买了上下两个楼层重新装潢过,独立了许多间单独的办公室出来给旗下建筑师,让他们都能够拥有一个隐密的私人空间。 而事务所内主要的核心干部都还在这间旧的办公楼层,韩澈的办公室还是沿用他原本的那一个,至于他父亲使用的那间负责人办公室,则被改成接待重要人士的会议室。 茶水间,依然还是这间茶水间。 梁绽晴环顾四周,视线突然落在其中一个橱柜。 这里,还会像以前一样,摆了瓶她收藏着的,准备煮爱尔兰咖啡的威士忌吗? 一股重游旧地的感受驱策她将柜门打开—— 在一个小小的,隐密不易被察觉的角落里……居然真的有瓶纯麦威士忌! 她掩不住惊诧,不禁弯下身子,然后注意到了摆放在旁边的那盒物品…… 是什么?会是她以为的那样东西吗?她掩住双唇,然后听见自己的抽气声与急遽的心跳。 她小心翼翼地,将盒子拿出,手指微颤地打开上盖。 酒精灯、杯架、两只高脚杯……真的是……是她退还给韩澈的咖啡器具? 她轻抚那透明的杯身触感,指尖的动作忽尔停下,缓缓地、隐隐地,有股若有似无的惆怅在心间流淌而过…… 她曾经在这里,为了想帮与父亲争执过后消沉的他煮咖啡…… 她曾经在这里,抛下所有的顾忌与矜持,决定被他痛楚地填满…… 也曾经在这里,为了自己灰头土脸的爱情煮咖啡…… 甚至,还曾经在这里,为了映入眼帘的不堪哭到肝肠寸断…… 她不知道自己站在这里傻傻地呆立了多久,直到一声低沉徐缓的嗓音将她的失神打断。 “你要煮咖啡?”韩澈倚在门框问她。 梁绽晴回眸,迷蒙的视线对上眼前俊逸迷人的身影……是韩澈……不是梦,是个活生生的,她曾经朝思暮想的身影…… “没有,我只是拿出来看看这是什么。”梁绽晴忽然觉得心被揪得好紧,她居然在此时回想起他们曾在这里发生过的旖旎情景。 啪!她迅速地掩上盒盖,仿佛要将所有跳上心头的往事一起压入盒子里,重重地盖上一样。 她想将盒子放回橱柜里的动作却突然被韩澈制止。 “带回去,那原本就是你的。”韩澈的黑眸依然深邃无底。 梁绽晴愣愣地看着他抓着自己的手,一时之间不知该作何反应。 “我已经给出去的东西,没有收回来的道理。”韩澈凝睇她,说得十分理所当然。 那她呢?她给出去的感情,也有收回来的道理吗? “我……很久没有煮咖啡了,生疏了、忘了……与其带回去担心被谦谦弄破,倒不如摆在这里好。” 梁绽晴拨开韩澈搭在自己臂膀上的手,给他的得体笑容里仍是那份礼貌与疏离。 “谢谢你,韩执行长,我要下班了,再见。”梁绽晴从茶水间往外走。 韩澈本能地侧过身子为她让开一条走道之后,愣怔了几秒,忽尔又反手捉住她手腕。 他不喜欢她叫他“韩执行长”,不喜欢她对他的冷淡神色,更不喜欢她与他的保持距离,一见他来就要退开。 “有事吗?”梁绽晴转头,纳闷地看着他捉着自已的手,不解地问道。 “你要去接谦谦?” “是。” “我要去那附近的工地,我送你。” “不、不用,我自己——” 韩澈在她手腕上的力道忽然不容她拒绝地蛮横一收。“绽晴,你知道的,我不喜欢说第二次。” *** 冰冷的气流从空调的出风口一阵一阵地送出来,韩澈座车内的沉默氛围,安静得只能听见因冷风拂过袖口隐约发出的细微声响,与两人几不可闻的呼吸声。 梁绽晴一直看着自己摆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她很想说些什么话打破这样令人不安的沉静,却又想让自己和韩澈维持疏远的关系,她的唇微启了会儿,最后终究还是选择闭起,放弃主动与他攀谈。 韩澈的眼角余光将她的一切细微反应尽收眼底。她的沉默让他第一次发现,自己竟是如此思念她的牙尖嘴利。 “工作还习惯吗?”韩澈终于打破了静谧,率先开口问道。 “嗯,刚开始几天比较混乱,现在已经上手了。”梁绽晴淡淡地说。 “那谦谦呢?她好吗?” “很好,这几天,她没有像之前那么讨厌上学了。” 韩澈的唇边忽然扬起浅笑,眸光也变得柔和。“小玥小时候也很讨厌上学。” 小玥,韩玥,韩澈的妹妹……梁绽晴当然记得她,一个总穿着高中制服来事务所缠着爸爸和哥哥撒娇的活泼小女生。每个她有来事务所的日子里,整个楼层都充满了她开心的笑声与滔滔不绝的话语。 韩澈是那么的疼那个小他十岁的妹妹,她怎么会看不出来? “令妹好吗?”梁绽晴问。 “很好,刚结婚不久,再过几个月要生小孩了。”韩澈拐入了要进幼稚园前的那个弯道。 “她结婚了?这么年轻?”梁绽晴的口吻里不无讶异。 “是。” “你一定给那个男人吃了很大一顿排头。”梁绽晴望着把车停在幼稚园门口的韩澈,忽尔笑了起来。 他这么疼韩玥,眼睁睁地看着某个不知好歹的男人把还这么年轻的妹妹娶走,心里一定很不是滋味吧?光是想像那个男人与韩澈对立的画面,她就很想笑…… 韩澈无法阻止自己将眼光落在她颊边的那两枚浅窝上。 “你下车去接谦谦吧!我在这儿等你。”他说。 “不、不用,我自己带谦谦散步回去就好,你车上不是没有儿童安全座——” 梁绽晴未出口的话语在转头看见后座那个儿童汽车专用安全座椅时停住。 ……韩澈还没有结婚这件事,她自然是能够从那些一天到晚追着他跑的报章媒体上知道,他并没有结婚,而除了谦谦这个他并不知情的孩子之外,他也没有其他的小孩,那么他在车上装儿童安全座椅要做什么? 韩澈察觉到了她的视线与停顿,他并没有打算解答她眼中的疑问。 梁绽晴生病,他徒步到幼稚园去接谦谦的那天,就交代了方守人帮他办妥这件事,他只是很单纯地想,不管是接谦谦,或是日后接小玥的孩子,总是用得上的。 他没有想太多,就是这么做了。 梁绽晴微蹙着眉,细细地打量着韩澈平静无澜的神色,她沉默了很久,而后终于轻轻地叹了口气。 “韩澈。”她唤他,缓缓地将视线对上他的。 “嗯?” “我并不恨你,你不用对我感到愧疚,或是想要补偿我什么。”她生病时对她的照顾、那些管家厨师与佣人、一次付清了谦谦好几年的学费、和她现在在他事务所里的工作,除了他对她的内疚感使然,她实在找不到一个合理的解释。 韩澈只是静静地望着她,没有回话,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是愧疚吗?他并不认为自己怀着这样的心思。 “我跟谦谦过得很好,你不用再为了我们费心,谢谢你,真的。”梁绽晴直直地望进他眼底。 她语气中的真诚无伪和坦荡地迎视着他的眼神,不知为何,竟让韩澈觉得十分的凄凉。 “总之,谢谢你送我一程,我跟谦谦自己回去就好,你不是要去巡视工地吗?再晚就迟了,谢谢你,再见。”梁绽晴向他微笑,打开了车门就要下车。 韩澈再度捉住她手臂,将车门关上,梁绽晴偏头,不解地望着他。 一个令人费解的问句飘出来,回荡在车内的狭小空间里。“你爱傅纪宸吗?” 杏眸先是圆睁,而后掠过一丝迷惘。 梁绽晴轻轻地拍开了韩澈握着她手臂的手。 “是的,我爱他,否则我就不会如此爱他的孩子。”她给了他一个客气得体的微笑,然后退开,将车门在她身后轻轻地掩上。 “明天见,韩执行长。” 韩澈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恍惚之间,听见自己发动了车子,转动了方向盘。 开车平时是一件这么令他心情平静、思虑清晰的事情,此时此刻,居然只让他觉得心头有股说不出的沉重与怅然…… 这股莫名的、难言的,萦绕在心头久久不散的难受,让韩澈在巡视完了工地之后,又驱使他将车子开回到梁绽晴家的矮篱外停下。 他没有想要按电铃惊扰她与女儿,他只是静静地坐在车内,看着客厅里亮着的灯火,听着隐约从屋内传出来的谦谦的笑声,怅然若失。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这里坐了多久,车上播放的cd已经换到了第三片第七首,他听不出来音响里的那个男歌手究竟在唱什么。 他突然想起一直遥望着不该爱的女人的父亲,带着父亲的孩子黯然离开父亲身边的阿姨,与苦苦希冀着心爱男人,却从得不到他的爱的母亲……为什么他此时觉得自己像他们一样的狼狈? 一阵急促慌乱的脚步突然从屋内奔出来,连屋子门也忘了掩上,咚咚咚地就跳进了院子里…… 谦谦? 韩澈在第一时间冲下座车来到矮篱旁,隔着篱笆门唤那个神色慌张,手里还抓着一只小熊的小女孩。 “谦谦?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韩澈担忧地问道。 “韩、韩澈叔叔……”小女孩认清了来人之后,随即爆出哽咽的哭音,楚楚可怜地哭诉道:“蟑螂……好大……会飞……谦谦怕怕……” “蟑螂?会飞的大蟑螂?那玛麻呢?”好吧!看来害怕蟑螂的基因是会遗传的,那孩子的妈呢?她害怕蟑螂的程度恐怕不比谦谦少,她也吓坏了吗? “玛麻在客厅打蟑螂,谦谦怕怕,谦谦出来等玛麻……” 梁绽晴在打蟑螂?韩澈脸上的表情比看见扫把会飞更惊讶。 “谦谦,你好乖,你先帮韩澈叔叔开门,我进去帮玛麻的忙。” “噢,好……”小女孩很委屈地吸了吸鼻子,踮起脚尖将篱笆门打开。 韩澈摸了摸谦谦的头,蹲下来与她平视。“谢谢你帮叔叔开门,你要跟叔叔一起进去吗?” “不要!”谦谦惊慌地摇了摇头,断然拒绝。“谦谦怕怕蟑螂,谦谦在院子里玩沙子等韩澈叔叔跟玛麻。” “谦谦一个人在院子里会怕吗?”韩澈找到墙壁上阳台电灯的开关,将它打开,照亮院子,小女孩一个人留在院子里没问题吗? “谦谦不怕,有把拔和玛麻的小熊陪谦谦。”小女孩扬了扬手中拎着的,玛麻送给她的那个,肚子里装着把拔房子钥匙圈的布制小熊。 韩澈望着谦谦紧抓着不放的小熊一眼,不禁失笑,温柔地说道:“好,谦谦在院子里玩,叔叔帮忙玛麻抓完蟑螂之后再出来叫你进去好吗?” “好。”谦谦抹了抹颊边的泪,愉快地答应了韩澈之后,便带着小熊,迳自蹲到院子里的沙坑里去玩沙了。 韩澈无法形容自己走进屋内看见的情景有多荒谬。 他不知道梁绽晴究竟是怎么办到“打不会飞的蟑螂”这件事的?总之那只蟑螂是已经翻肚且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而她拿了扫把和畚箕想去将它的尸体扫起来时,又被忽尔翻身过来爬了两步的蟑螂吓得花容失色,手滑掉下的畚箕重重地砸在蟑螂身上。 惊觉蟑螂还没死透的梁绽晴,慌慌张张急急忙忙地跑去拿了瓶不知道什么喷雾状的东西,朝蟑螂胡乱猛喷乱洒了一阵,飞快地跑去厨房拿了一杯热水出来拼命往它身上倒…… 这真是全天下死得最惨的蟑螂了……韩澈不禁这么想。 “谦谦,玛麻已经……韩澈?”梁绽晴千辛万苦地解决掉蟑螂之后,抬眸,才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玄关处多站了一个人。 她那一脸惊魂未定,眼眉鼻子都红红,眼角还依稀有泪光的样子,韩澈就算再看一百次也觉得想笑。 不知怎地,梁绽晴突然心虚地觉得有必要为自己方才的举动辩驳一下。 “我、我在厨房洗碗……它突然飞出来……” 记忆里有一个小小的,似曾相识的画面悄悄在韩澈心里探出头来。 “我、我要把酒放进去柜子里……它掉出来……呜……从我手臂上……呜……” 浮现在他眼前的是梁绽晴哭得抽抽噎噎的脸,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忽然被狠狠地撞了一下。 “谦谦吓了好大一跳,然后我拿了拖鞋……杀虫剂没有了……我拿防蚊液……呃……韩执行长,你为什么在这里?”梁绽晴认真地解释了好半天,终于发觉她此时的重点应该是放在韩澈为什么在这里,而不是在解说自己方才每个举动背后的动机。 “谦谦开门让我进来的,她说你在打蟑螂,我进来帮忙。”韩澈的声音听起来很远,他皱了皱眉,思绪仍落在远方。 梁绽晴的视线透过窗户飘向那个玩得兜头兜脸都是沙子的小女孩,她应该找个机会好好地、慎重地告诉谦谦,不要随便开门让除了妈妈以外的人进来。 “谢谢你,我自己来就行。”梁绽晴朝韩澈微笑。 谦谦比她更害怕蟑螂,身为个母亲,她拼着一条小命被吓掉的危险也得处理掉它。 梁绽晴用了几乎半包卫生纸盖住地上的尸体,小心翼翼地用扫把将地上那团混乱扫进畚箕里。 一个小小的疑问从韩澈心中冒出来—— “你你你……不要丢在垃圾桶里,你去把它拿出来丢到办公室外面去……要是它爬出来怎么办……” “你、你你你不要过来,你先去洗手,你刚刚摸过蟑螂……” 她要丢在哪里? 韩澈看见梁绽晴用了好几层塑胶袋把畚箕里那堆东西包起来,走到后阳台,再折回来。他不知道她究竟把蟑螂拿去哪儿了,总之一定不是屋内的垃圾桶就是了。 “好了,我弄好了,谢谢你执行长,我真的不需要帮忙。”虽然眼角的泪光透露出梁绽晴方才快被吓死的讯息,但她在韩澈面前表现出来的态度仍是不疾不徐。 韩澈无法将记忆中那个惊惶失措的梁绽晴,和眼前这个正对他客套微笑的女人联想在一起。 这种既荒谬又不可理喻的感觉,让他想起了他同时看见她的骄傲与脆弱,且深受吸引的那个夜里。 韩澈突然记起她唇瓣的触感。 她的吻里有威士忌的灼热,有曼特宁的香醇,她的味道很好,比任何一个女人都还要柔软,他是那么地想要攻占…… 原来他从没有忘记,只是选择尘封在心底。 梁绽晴傻傻地看着韩澈,她已经告诉他她不需要帮忙了,这样已经很直白了,他还不出去吗?可是……是她多心吗?总觉得韩澈的神色有点不对劲? 梁绽晴走到韩澈身前,虽然心里隐约觉得这么做并不适当,但她想起他是个曾经发烧到接近四十度、还硬要逞强熬夜加班的男人,就不禁有点忧虑,她手举在半空中,犹豫地落下,又勉为其难地抬起来,略微踮了踮脚,终于缓缓地将手抚上他的额头。 韩澈的身体在感觉到她微凉的手后一震! “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你好烫……是发烧了吗?” “是不是天气太热,刚巡完工地,有些中暑?” “嘿,回答我的问题,你生病了、发烧了?因为病了,工作才做不完;你好累,才找我来煮咖啡是不是?” “你真不该这么逞强的,偶尔也分几个工地下去给别人巡,你是执行长,不用什么都亲力亲为的……” “韩澈,你已经十分出色了,你这么努力,究竟想要证明些什么呢?” “还是你要先坐一下,喝点什么?” “韩澈,我的王子,你今晚要喝咖啡吗?” 落在远方的思绪被眼前的视线拉回,韩澈听见自己胸口急喘了一声! 过去和现在的画面在他眼前更迭,交错成为一个再清晰不过的重影。 那些被压抑的、被抛下的、被放弃的、不愿承认的,以一个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挟带着雷霆万钧的气势,劈开他心田,狠狠地朝他反扑而来! 属于过往的一切回忆绵绵密密地回涌至他的心里,并且伏窜地比从前更强更急! 他被迫正视这些以为自己早已遗忘与抛下的过去! 他一直以为自己在与梁绽晴那段没有承诺的肉体关系里十分安全,但那杯放在傅纪宸桌上的爱尔兰咖啡,却让他措手不及地看见自己的软弱……他是如此害怕被某样自身无法控制的情感牵绊,更畏惧每一个会超出他掌控的规则。 他想起那个折磨了父母大半生与毁了自己童年的爱情形象,他眼前还有这么崇高的事业理想与目标等待他完成,他不要被愚蠢的情感操弄,他不要爱情! 于是他抛下梁绽晴,将她像个失宠的玩具般抛弃,并且无情地践踏她最吸引他的骄傲与自尊。 他狠狠一刀斩断的并非只是梁绽晴单方面的爱恋,更是她紧紧缠在他心上的牵绊。 他说服自己,他并不爱她,他厌倦她是因为她开始庸俗地跟他要起真心与承诺,他并不在意,不爱、不愧疚、不思念,更不牵挂。 他将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情感连根拔除,刻意漠视自己的行为释放出的讯息。 直到他开始怀念起她从前曾对他显露出的柔情缱绻的这一刻,他心上才倏地讽刺地涌起了许多明白。 他终于明白,昔日那个让他终于决心抛下她的原因,不是因为她向他勾勒起来来的蓝图,而是因为他如此害怕那个想一心一意应允她的自己。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他已经站上了理想的最高点,却仍要给自己堆积如山的工作,好让自己没时间感到内心空乏与思念她? 他终于明白,他为什么总在每个凌晨两点钟的夜里辗转难眠…… 他终于明白,他为什么总要在世界各地的酒吧点一杯爱尔兰咖啡,找寻与她相似的味道…… 他也终于明白,他为什么这几年来都不愿意睡在办公室后面的那间小房间里…… 他和梁绽晴重逢之后,那些时不时涌上心头的酸涩与怅然是为了什么…… 他不喜欢梁绽晴对他的冷淡与疏离,不想听见傅纪宸的消息背后的涵义…… 为什么他居然会以为自己不爱梁绽晴? “嘿!你还好吗?我在跟你说话呢!喝点水好——” 一个炽热到令人心慌的拥抱打断了她。 “……澈?”梁绽晴瞠大双眸,不禁又脱口唤出他的名字。 “离开他,到我身边来。”从她头顶传来的声音低沉暗哑。 “什么?”梁绽晴动了动身体,试图挣脱韩澈怀抱。她不敢相信自己听见的,他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离开他,到我身边来……”韩澈又说了一次,他的嗓音朦胧幽远,简直像是在喃喃自语。 挣不开……为什么……有种韩澈听起来好可怜的感觉?梁绽晴觉得自己应该要生气,不该就这么任他抱着,但他难得出现的脆弱,让她觉得脖子仿佛被掐住般地不能呼吸,无法动弹。 他身上传来的古龙水味是如此熟悉,让她好迷惑……曾经,这么眷恋的、已经失去的胸膛…… “玛麻!韩澈叔叔!打到蟑螂了吗?”谦谦的声音从阳台外跟着咚咚咚的脚步声跳进来,一进门,就看见韩澈与梁绽晴两人抱在一起。 “咦?谦谦也要抱抱!”扑—— 梁绽晴惊吓地迅速从韩澈怀抱中退开,反而是韩澈反应快地先蹲下接住了跳上来的小女孩。 “谦谦抱抱韩澈叔叔!”小女孩勾住了韩澈的脖子,笑得十分开怀,谦谦最喜欢抱抱了! 天!她在做什么?梁绽晴突然觉得十分懊恼,她竟然在女儿的面前与韩澈拥抱……他刚刚……说了什么? 她将视线对上韩澈,他的细长黑眸也正幽深莫名地望着她,梁绽晴忽然觉得她无法直视这样的眼神。 “好了,谦谦,别缠着韩澈叔叔,时间晚了,韩澈叔叔要回家了,而且你整身都是沙子,走吧!玛麻去放水,我们去洗澡。” 她语气中赶人的意味太明显,让韩澈不禁意识到自己的狼狈。 他生平第一次的告白被狠狠拒绝,而且对象还是他亲手推给别人的妻子,是一个他的道德观不允许他触碰的范围,他一向孤高冷静,而他居然有朝一日,需要她与别的男人生的女儿来提醒他,他方才的拥抱与真情流露有多龌龊? “可是谦谦想跟韩澈叔叔堆积木!”小女孩不情愿地瘪嘴。 “已经很晚了,韩澈叔叔要回家了。”梁绽晴的语气已经开始不耐烦,她一刻都不想再跟这个总是扰乱她心情的男人待在同一个空间里。 “那明天!”谦谦又兴高采烈地换个方向要求,她真的很喜欢跟韩澈叔叔一起玩嘛! “玛麻已经说——”粱绽晴的音量已经提高,警告的意味很浓。 她知道自己是因为方才与韩澈的失控感到心烦意乱,现在对谦谦才如此没耐心,她明白,但她却没办法控制。 她是如此憎恶这个还会为了韩澈心跳的自己,即便她相信她隐藏得很好。 “你先去放水吧,我来跟谦谦说,我说几句话就走。”韩澈清冷的声音中断了她未完的话语。 纵然心中还有许多尚待理清的愁绪,也不该在此时继续留下来叨扰她们母女俩。 “那我先去浴室放水,等等就不送了,谦谦,你跟韩澈叔叔说完话就进来知道吗?不要缠着叔叔不放。”粱绽晴头也不回地往浴室里走,她的步伐十分沉稳平静,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根本就是落荒而逃。 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如此冷静地面对韩澈多久? “噢……好……”小女孩听起来很失望,她不知道玛麻为什么要这么生气?玛麻平常好温柔的,讲话都不会这么大声…… 一双温柔的手突然抚了抚谦谦头顶。 “谦谦好乖,谦谦等一下先跟玛麻去洗澡,今天已经好晚了,韩澈叔叔好累,下次再来陪你堆积木好不好?我跟谦谦一起堆好高的城堡、做好大的飞机。” “明天吗?”听见城堡跟飞机,谦谦眼睛都亮了。 “明天不行,明天叔叔要去国外,等叔叔回来之后再陪你堆积木。”从明天开始,他要去德国参加一个为期两周的商展。 “国外是哪里?” “嗯……就是一个很远的地方。” “为什么要去很远的地方?跟把拔一样去盖好高的房子吗?” “对。”韩澈有点哭笑不得。 “那谦谦会好想韩澈叔叔。”小女孩撒娇地往他怀里钻。 “韩澈叔叔也会好想你。”韩澈搂紧她,这么惹人疼的小女孩,如果是他的……该有多好? 谦谦突然抬起头,一脸天真无邪地问他。“韩澈叔叔会好想谦谦哭哭吗?” “会。”韩澈啼笑皆非,心头对她又是一阵爱怜。 “那谦谦的小熊陪韩澈叔叔,就像谦谦陪韩澈叔叔一样好不好?”小女孩将自己视若珍宝的小熊递进韩澈手里。 之前有小熊陪她去学校,她现在上学已经不会因为想玛麻哭哭了,小熊陪韩澈叔叔,韩澈叔叔也不会哭哭。 韩澈看了那只笑得很幸福的布制小熊一眼,突然真的觉得鼻头很酸。 这是梁绽晴与傅纪宸的女儿……他到底错手放开了什么样的幸福……… “这是玛麻做的小熊喔!很可爱吧!”谦谦好骄傲地说道。 “嗯,很可爱。” “里面还有把拔盖的房子喔,韩澈叔叔要看吗?” “我——” “谦谦!你好了没?快点!” 谦谦尴尬地吐了吐舌,玛麻在催人了!她甜蜜蜜地吻了韩澈脸颊一口。“谦谦去洗澡了,韩澈叔叔再见,下次要来陪我玩喔!” 说完丢下韩澈,咚咚咚地跑进浴室里。 韩澈站在空无一人的客厅里,掌心牢牢地握着谦谦给他的小熊,怀抱里仿佛还留着梁绽晴的温度…… “再见。”唇边扬起一抹苦笑。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该对谁说再见…… 是谦谦?是梁绽晴?还是他终于正视的,自己的爱情? 他的生命里早已遗落那杯不管何时都会温暖递来的爱尔兰咖啡,他为什么直到现在才惊觉自己的失去? 第九章 如果这是一出连续剧,韩澈相信他扮演的,绝对是一个因为自作聪明而误入歧途,终于在死刑被判下的前一刻真心悔改,但却已经无法改变命运的愚蠢角色。 他一直都看不起在婚姻里出轨的父亲,更轻视明明知道对方不爱自己却又无法断然抽身离开的母亲,他是这么竭尽所能地避免步上他们的后尘。 他还记得当父亲的私生女出现在他眼前时,他曾经以多么尖酸刻薄的言语来讥讽她,如今他却做着比她母亲,或是他父亲当年更丑陋一百倍的事…… 他就像个卑劣的,明明知道梁绽晴对自己已然无情,却还故意撩拨她、怂恿她对婚姻不忠的第三者一样,做着他自己最瞧不起的,令人发指的举止。 老天爷从来就不爱作弄人,造成这一切悲剧的,从来都只是他自己。 他为什么要把梁绽晴推入别的男人怀里? “这是你的爱尔兰咖啡,记得不要搅拌喔。”站在吧台内的老板娘,将一杯加了鲜奶油的爱尔兰咖啡推到韩澈面前,打断了他的沉思。 “谢谢。”韩澈淡淡地望了桌上的咖啡一眼,方才应该先告诉她他不要鲜奶油的。 1854这间下午茶茶馆的老板娘他是认识的,她就是他父亲那名流落在外的私生女的好友——元芮莲。 他再过两个小时就要准备出发到机场,去参加那场远在德国,为期两周的商展,而他现在却在这间下午茶茶馆里,等待那个已经迟到了十五分钟却还不见人影的向直海。 向直海是近几年来在演艺圈十分火红的经纪人,他与向直海有约,是因为在他出国的这段期间内,有几个建案完工时的开幕剪彩都邀请了他麾下的艺人,在他临行前,还想亲自跟他确认一下当天的节目安排与流程。 向直海迟到了,于是韩澈呆坐在吧台,明明知道没有人能煮出记忆中和梁绽晴的咖啡相似的味道,却还是控制不住地点了菜单上的爱尔兰咖啡。 他在咖啡入喉的那一瞬间就皱起眉头。 “你皱眉头是因为没预期爱尔兰咖啡里面加了酒,还是因为不好喝?”站在韩澈眼前,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的元芮莲不禁问他。 韩澈缓缓地说道:“我是知道爱尔兰咖啡里头有威士忌的。” “那就是不好喝?”如果他敢说不好喝,她就要杀了他!元芮莲暗自心想。 “也不是不好喝……就是跟以前喝过的不太一样。” “跟以前喝过的不一样啊?”算他识相!元芮莲突然轻快地笑了起来,又继续开口问道:“那要加点眼泪吗?” 眼泪?韩澈怀疑自己耳朵听见的,他挑眉,淡淡地扫了元芮莲一眼。 “爱尔兰咖啡啊,杯缘要蘸上眼泪的,你没看过痞子蔡的书吗?蔡智恒?书名就叫《爱尔兰咖啡》,酒保爱上空姐的故事?” 元芮莲提供了一点线索。 韩澈摇了摇头,他想起梁绽晴也曾经提过这本书,但他却从来没去找来看过。 元芮莲望着韩澈,轻笑着说起书中故事道:“酒保爱上了因总是长途飞行,极少来店里光顾,而且总是只点咖啡喝的空姐,他为了让不喝酒的空姐也能尝到酒香,于是他发明了爱尔兰咖啡这杯融合了威士忌与咖啡的特调。” 韩澈轻啜了口咖啡,唇抵在杯缘,没有回话。 而元芮莲迳自兴致高昂地继续说故事道:“然后呢!为了要让威士忌这么呛辣的饮品能够完美地融入咖啡里,酒保花了很多心思与努力研究。他对空姐的爱,就像爱尔兰咖啡中的威士忌一样,大费周章却不动声色地为心上人褪去苦口的酒味,仅留下甜美的酒香,他不期望空姐能知道他背后的用心良苦,所以爱尔兰咖啡中的咖啡种类可以自由选择,象征的就是他对空姐的宽容。 空姐是什么样子都不要紧,他愿意像威士忌一样磨去棱角以配合她的姿态;而在酒保第一次端出爱尔兰咖啡给空姐喝时,他激动地哭了,为了纪念这杯他因为苦苦思念空姐而发明的爱尔兰咖啡,他将自己的眼泪蘸在杯缘,希望空姐能尝到他苦苦压抑的、思念的味道。” 韩澈拿着高脚杯的手若有似无地震颤了一下,思绪飘向远方。 威士忌愿意磨去棱角以配合着随兴的咖啡的姿态,不就是以往一直陪伴在他身边,为了爱他,愿意委屈地忍受他忽冷忽热的梁绽晴的姿态吗? 而梁绽晴说她从学生时代起就暗恋着他……她为他端来的第一杯咖啡,杯缘也蘸上了她的眼泪吗? “所以喽,爱尔兰咖啡代表的就是思念与宽容,你觉得爱尔兰咖啡的味道不一样,恐怕是因为那杯咖啡加了谁的眼泪,或是你正思念着谁哦?”元芮莲愉快地笑了起来,拿起了旁边的抹布,一边哼歌一边轻松地擦起吧台来。 韩澈的心情却因着她方才的话语更沉重了起来。 原来,其实这几年来,他苦苦找寻的,是梁绽晴的眼泪与思念的味道? 他想起梁绽晴每个主动端咖啡给他的时候……当他和父亲吵架的时候……当他又开始疏远她的时候…… 她为他端上一杯名为宽容与思念的爱尔兰咖啡,是希望谁宽容谁?谁思念谁? 而她流下的,又是什么样的眼泪? 他忽然觉得无法在这片与她共有的土地上多待一刻,他想紧拥住她,跨越那道道德藩篱的欲望是如此强烈……但他不能…… 韩澈放下杯子,霍然起身。 “你要去哪儿?”元芮莲纳闷地瞅了突然站起的韩澈一眼,向直海明明还没来。 “请转告向大经纪人,我等人一向不超过二十分钟,这杯咖啡算他的。” 韩澈推开l854的大门,头也不回地往机场的方向离去。 *** 杯觥交错,衣香鬓影,空泛的赞美与客套应酬的话语,千篇一律到令人生厌的建筑师酒会,韩澈一身西装笔挺,从容高贵的身影穿梭往来在每个宾客之间,唇角微微扬着一个礼貌笑弧,只有他知道自己是多么的心不在焉…… 这几日来,他一直处在一个想见梁绽晴,却又害怕回台湾见到她,会克制不住自己的复杂心情里摆荡,眼看着为期两个星期的商展就要结束,这场例行性的酒会已经是这场行程里他所要应付的最后一场应酬。 他明日就要回台湾,飞向那片他心爱女人所在的土地。 他已经照会过几个平日索有往来的企业家,正准备离开这个令人不耐的场合,提早回下榻饭店歇息之时,震惊地看见一个正亲密地挽着女伴的手走进会场里来的男人身影……傅纪宸? 令韩澈如此惊愕的原因,当然不是因为傅纪宸也受邀出席了这场建筑师酒会,而是傅纪宸身旁那位,与他亲昵互动地就像对恋人似的女伴。 一股熊熊怒火,从他心底窜烧蔓延至四肢百骸! 眼前的这个男人让梁绽晴和谦谦在台湾过着青黄不接的生活,怎么可以还在这里与别的女人亲昵得像交颈的天鹅般细语?傅纪宸忘了他有老婆小孩,忘了粱绽晴还在台湾等他吗? 韩澈顾不得什么礼仪、什么风度,信步就往傅纪宸的方向走去,毫不客气地朝他开口:“傅建筑师,借一步说话。” 傅纪宸愣了一愣,他与韩澈许久未见,他的口吻却如此严肃,想必是有什么重要的事? 他简单向身旁女伴交代了几句之后,便和韩澈离开大堂,走到人潮比较稀少的走廊上单独谈话。 两人才站定,连一句寒喧的开场白都没有,韩澈就先发制人地开口道:“傅纪宸,绽晴值得你更好的对待。” 绽睛?傅纪宸仍旧是一头雾水。韩澈找他出来,就为了告诉他,梁绽晴值得他更好的对待? “学长,你在跟我开玩笑吧?”傅纪宸无法阻止自己笑出声音来。 韩澈眼神凌历地看着傅纪宸,既然傅纪宸需要他说得更明白,那他就说得更明白。 “你将绽睛和谦谦丢在台湾不闻不问,现在还亲密地偕着别的女伴,你究竟将婚姻当作什么?你的妻女被你摆在哪里?” 傅纪宸方才还嘻皮笑脸的大男孩神色一收,转为正经严肃……好吧!他现在是百分之百确定韩澈不是在与他开玩笑了。 提起梁绽晴,傅纪宸不禁叹了口气说道:“学长,我发誓我真的想更好的对待绽晴,但是她不要啊……我知道她努力过了,她嫁给我,并且试着说服自己爱我,我曾经以为只要我待在她身旁的时间久了,有朝一日她就会真正地接受我,但我错了,她真的没办法,而我也不想再继续这样折磨她也折磨自己下去……方才那位是我的未婚妻,我很爱她,我们过得很好。”傅纪宸谈到未婚妻的脸庞笑得十分幸福开朗。 未婚妻?韩澈锐利的长眸危险地眯起。“什么意思?” “你既然提到谦谦,应该就和绽晴见过面了吧?我跟绽晴已经离婚许久,难道她没有告诉你吗?” 没有!他的话像一道雷劈进韩澈脑子里! 他们已经离婚许久?那么梁绽晴身份证上配偶栏的名字是怎么回事?她从来没有提起,他明明问过她的…… “但她住在你的房子里。” “我们离婚之后,她原本想搬离那里,但被我拒绝了,她一个人带着那么小的谦谦搬家十分不方便,何况她也没有余力负担房租,更需要一个稳定的住所,最后就只好听我的安排继续住在那里。” “那谦谦……”另一个更重要的问题跳出来,他们离婚了,那谦谦呢?傅纪宸舍弃了梁绽晴,那他也不要谦谦吗? “谦谦?学长……”傅纪宸若有所思地打量着韩澈的神色,微启的唇仿佛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说。”韩澈发现了他的迟疑。 傅纪宸深呼吸了一口气,终于鼓起勇气向韩澈据实以告,他曾经答应过粱绽晴绝不告诉韩澈的,若不是韩澈现在对梁绽晴的担忧之情表露得如此明显,他相信自己还是会守密的。 傅纪宸缓缓地,向韩澈丢出了一颗震撼弹—— “学长……你难道不知道谦谦是你的小孩吗?” 韩澈过了好半晌才消化完这个句子。 “怎么可能?谦谦……我的小孩?”他第一次发觉自己对中文的领悟力这么低。 傅纪宸叹了一口气,替梁绽晴感到十分悲哀地开口说道:“学长……你难道从来没有好奇过像绽晴那么独立的女人,当年为什么匆匆离职,又和我闪电结婚吗?而现在你既然见过了她和谦谦,为什么你从没想过要问绽晴谦谦的年纪和姓名?绽晴早在跟我结婚之前就已经怀孕了,为什么绽晴嫁给我,孩子却跟了她的姓?如果你有把她放在心上,你就应该更早发现这些事情……学长,请恕我将这句话原封不动地还给你,绽晴值得你更好的对待。” 韩澈觉得自己的脑子正在嗡嗡作响。 谦谦跟着梁绽晴的姓?所以……谦谦不叫傅谦? 他在谦谦幼稚园里帮梁绽晴付学费时,如果他多问了老师几句,他就会发现谦谦真正的姓名,但是他并没有这么做。 而梁绽晴和傅纪宸已经离婚这件事,如果他去调阅她在事务所填的人事资料,他就会知道她已经恢复单身,但他还是没有这么做。 更有甚者,梁绽晴早就告诉过他,关于爱尔兰咖啡,关于蔡智恒那本书的二、三事,只要他去找了那本书来看,他就会知道她有多用心及多认真的爱他……但是在她为他煮了数不清的咖啡之后,他还是依然没有这么做。 至于谦谦的年纪,他从来没问过梁绽晴,也从没想过要问。 他隐约知道谦谦约莫三、四岁,但他却没有办法确实地数出他与梁绽晴究竟分开了几年,她跟傅纪宸究竟结婚了多久……基于莫名的自尊心作祟,他也从不想探问别的男人与她生下的小孩的年纪。 何况,梁绽晴与他分开的时间,跟她与傅纪宸结婚的时间前后不超过三个月,她结婚结得那么急……假若她婚后立即怀孕,时间上也相去不远,他怎么看得出来孩子差半岁会差多少? 他对梁绽晴是如此地漫不经心,活该他连日来所受的煎熬,梁绽晴现今对他的不爱,就是她对他最大的报复。 韩澈俊逸面容上的脸色实在是太难看,难看到傅纪宸觉得自己似乎得说些什么来平缓一下他的情绪。 “学长……你知道当年,终于让我下定决心和绽晴离婚的理由是什么吗?” 韩澈木然地摇了摇头。 “是因为谦谦的名字。” 韩澈不解地望着他。 “某一天我心血来潮,问绽晴为什么将小孩取名为“馥谦”,她跟我说.“馥”原本就是一个她很喜爱的字……至于“谦”,是因为你与老执行长的感情那么不好,她将你的孩子取上了老执行长名字中的其中一字,也许冥冥之中,有什么力量能让你们父子俩的感情更好……” 傅纪宸忽然拍了拍韩澈的肩头。 “学长,从那一刻开始,我就知道自己再怎么努力都是比不过你的……绽晴直到那时都还想着你,我想她这辈子都没有能放得下你的一天……好了,我得进去了,不能让我未婚妻等太久,你自己保重。” 傅纪宸离开之后,韩澈呆立在原地,脑子先是一片混沌,而后成为空白,经过了一堆记忆的拼凑,与元芮莲和傅纪宸对话的重组…… 他无意识地走回自己的租车,将几日来一直摆在车上的,谦谦送他的那只布制小熊拿出来—— 他一直都有摸到这当中装了什么硬物,但他却完全都不想打开来看,因为谦谦告诉他那是把拔盖的房子,他一直以为那是傅纪宸的东西,而他实在不需要更多的什么来提醒自己梁绽晴已经属于别人、谦谦是谁的小孩,所以他一直没有将它打开…… “这是玛麻做的小熊喔!很可爱吧!” “里面还有把拔盖的房子喔!韩澈叔叔要看吗?” 此时,一股无法抗拒的冲动驱策他拉开小熊身后的拉链,将一个金属制的,上面绘着某间建筑物外观的钥匙圈从中拿出来,映入眼帘的图样令他触目惊心—— 陶瓷博物馆!梁绽晴帮他画完最后一张图赶去参展的博物馆,他们一起拿下的首奖。 她带谦谦去过、她跟谦谦提过!谦谦知道那是她父亲盖的房子!是他的博物馆!谦谦真的是他的小孩! “谦谦好乖,谦谦叫什么名字?” “我叫馥谦,玛麻都叫我谦谦。那叔叔呢?叔叔叫什么名字?” “我叫韩澈。” “韩澈?韩澈?跟把拔一——” 跟把拔一样!谦谦那句来说完的,被梁绽晴打断的话,居然是“跟把拔一样”! 梁绽晴甚至还告诉过谦谦父亲的名字!他的名字! “你爱傅纪宸吗?” “是的,我爱他,否则我就不会如此爱他的孩子。” 是的,我爱他,否则我就不会如此爱他的孩子。 韩澈觉得自己的胸口被热辣辣地挝上了一记重槌! 他为什么会忘记梁绽晴是如此该死地善于说谎与故作冷静? 他和她自重逢以来那些她表露出来的客套与疏离,故意地划清界线与保持距离,都是她保护自己的虚张声势…… 她爱他!她还爱着他!那是她亲口透露出来的线索,否则她就不会如此地爱谦谦! 她如果真的像她表现出来的这副爱恨恍如隔世的样子,她就不会介意再为他煮上一杯爱尔兰咖啡,但她却在她家泡了即溶包的三合一咖啡给他……而他在茶水间里撞见她盯着那组咖啡器具发呆时,她也对他说她忘了怎么煮…… 她若已然不爱他,她就不会是如此反应,正因为她还感觉得到疼痛,所以她便无法心无芥蒂! 她只是将真心藏得很深,藏在一个差点连他都要瞒骗过关的、几乎看不见的隐密角落…… 谦谦和爱尔兰咖啡就是她的弱点与破绽! 眼前原本以为的、遍布荆棘与充满危险的道路,忽然摇身一变成为一条康庄大道。 他要见梁绽晴!他要回台湾! 他是韩澈,他是堂堂坐拥一整个建筑王国的风光执行长,他知道要如何靠近她最真实的情绪,他绝不会不战而降! “我要谦谦。”当梁绽晴拉开屋外的矮篱大门时,韩澈劈头就是这么一句。 “什么?”梁绽晴方才还睡得迷迷糊糊,朦朦胧胧的眼色瞬间清醒。 她打量着眼前这个又在凌晨两点钟出现在自家门外的男人,他的深色西装微绉,脸上有着一夜未眠的倦意与尚未调整过来的时差,他究竟在跟她胡言乱语些什么? “我要谦谦。”韩澈又坚定地说了一次,语气中有种不容质疑的魄力。 “韩执行长,现在是凌晨两点钟,谦谦不可能起床陪你玩,更何况她今天住在外公外婆家,并不在屋子里,你这种喜欢大半夜将人吵醒的习惯实在应该改一改。”梁绽晴心里虽然为韩澈方才的话语微微震了一下,但仍是选择装傻,说得十分没好气。 她早就已经睡了,当她接到韩澈的电话说他在她家门口,有事想与她谈时,她朦胧之中还以为已经天亮,迷迷糊糊地抓起一件薄外套披上走出屋外,才发现现在根本是半夜,抬起手看了看腕表……又是凌晨两点钟,她真该好好庆幸今天谦谦愿意单独在外公外婆家留宿。 “绽晴,你知道我在说什么,我要谦谦,谦谦是我的小孩。”韩澈直视着她的眸光仿佛要将她望穿。 “我并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执行长,我只知道这个时间该睡了,晚安。”梁绽晴反手就要将矮篱门关上。 韩澈早了一步箝住她手腕,让自己进到院子里来,将矮篱门在他身后重重关上。 他一手仍抓着她,另一手从口袋中拿出布制小熊与博物馆钥匙圈,眼神直勾勾的望着她说道:“谦谦跟我说这是她把拔盖的房子,如果我没记错,这是我盖的博物馆,绽晴,我相信为我画图的你更不会记错。” 痛!梁绽晴为箍在腕上的猛烈力道略微皱了皱眉,她试图甩开他的手却徒劳无功。 “你何必把孩子说的话放在心上?谦谦还小,她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梁绽晴望着韩澈,轻轻地笑了,就好像他此时的问话与举动有多么无聊及幼稚一样。 当谦谦告诉她,她将小熊送给韩澈叔叔时,她心中就隐约有股不好的预感,但她却没想过韩澈有一天真的会无聊到把小熊打开来看看里面装的是什么…… 韩澈发觉自己此时真是恨透了这个她当初一开始就吸引他注意的特质! “我在德国遇见傅纪宸。”他的漂亮黑眸又锐利地眯起——很好,梁绽晴还是一副没事人的镇定神色。 “……我遇见他和他的未婚妻,他告诉我你们已经离婚,并且谦谦不是他的孩子。”韩澈松开她的手,双臂环胸,视线凌厉地望着她,又补了一句。 很显然地,这个平时能把他下面的高级主管们吓出一身冷汗的表情与口吻,对她起不了任何一点作用。 梁绽晴毫无畏惧地迎视他的眼神。“你别听他瞎说,那只是他气我跟他离婚,随口胡诌的一些蠢话。” 梁绽晴几乎听见自己的心跳,她的掌心已经冒汗,为什么韩澈会这么刚好遇见傅纪宸?而且,傅纪宸明明曾经信誓旦旦地答应过她,绝不告诉韩澈的…… “是不是蠢话,等验过dna就知道了。” “dna?为什么我的孩子要跟你去验dna?”梁绽晴的口吻里不无嘲讽,但她明白她只是想借此掩饰自己的慌张。 “为了谦谦值得过更好的生活。”韩澈的唇边勾起一抹笑,朝她走近了几步,而梁绽晴也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 “什么意思?”直到感觉到自己的背抵到屋子大门,她才终于回神地问。 “就是你字面上听见的意思。”韩澈将双手搭在她身后两侧的门上,牢牢地困住她。 他唇边噙着的那抹微笑,让她从头到脚都感到寒冷。 “绽晴,你很聪明,你知道台湾的法律从来都不是站在母亲那一边,我可以开除你,并且运用我所有能运用到的人脉与关系,让你找不到任何一份工作,然后在法官面前轻易地提出所有你不适任母职的原因,以便让我拿到谦谦的监护权……你只是个连孩子都养不活、落魄潦倒的单亲妈吗,而我是韩氏建筑呼风唤雨的执行长……你想,法官绝对会明白谦谦跟着谁过日子会比较好,对吧?” 一股气急速地涌到了梁绽晴胸口,痛到不能呼吸,他在跟她说什么? “你并不需要孩子。”她说。 “你错了,绽晴,我需要孩子,我需要一个继承人。” “谦谦是女生,她无法当你的继承人。” “她可以,或是,她是女生这件事更方便让我将她嫁给我筛选过的、适任的对象。” 梁绽晴抿紧双唇,视线牢牢地盯着他,她感觉自己全身都在颤抖,气到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为什么他知道了谦谦是他的小孩之后,想的只是要如何撇下她,如何将谦谦的价值利用到最大化? 为什么她付出的感情此时此刻显得如此愚蠢? 她曾经爱上的究竟是怎样一个残忍霸道专制的男人?她为什么要生下他的孩子? 梁绽晴觉得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冻结,身体里有两股极热与极冷的矛盾感受在相互冲撞。 她想说服自己保持冷静,胸臆里那份堆叠升高的愤怒却不允许。 她不知道自己这样傻傻地盯着眼前这张俊美英挺、总是牵动她情绪的脸庞多久……她好笑地想着也许他们会就这样对峙直到天亮…… 才正这么想着,忽然,有个很远、很小的声音,缓缓地从她嘴里吐出来…… 她听见自己说了句什么……是谁说的?是她吗? “你说什么?”韩澈没有听清楚。 梁绽晴抬眸望他,那句对白忽尔变得清晰可闻。“你为什么总是像对付敌人一样的对付我?” 她感觉到那个平日隐藏得很好的梁绽晴,从心底深处冲破了重重枷锁,极欲坦白、急速翻涌而上的情绪让她的音量不自觉地提高,胸口一痛,疼到达眼泪都掉下来。 “我只是一个很爱你很爱你的女人而已,你为什么总是要像对付敌人一样的对付我?” 韩澈一时之间为她的泪水感到惊心动魄。 他明明就是故意来说这些恶劣至极的话,想将她层层叠叠包覆着的真心逼出来,此刻她真的说了,他却觉得胸口被掐得好紧,仿佛就要窒息。 他上前想拥住她,却被梁绽晴不知道打哪儿来的力气推开。 “你走开!你不要碰我!”所有不堪的过往回忆顿时通通涌上来,梁绽晴无法控制,她一直哭一直哭,仿佛要把这几年没哭出来的眼泪都哭回来似的,眼泪掉得越来越汹涌。 她回想起韩澈每一次的若即若离,和那个痛彻心肺的夜里她感觉自己的双肩颤抖得连站着的气力也没有,她索性蹲在地上,手掩住脸狠狠地哭了起来。 韩澈伸出手想触碰她。 “不要碰我!你走开!”梁绽晴推开韩澈的力气太大,整个人往后跌坐在地上,看起来又惨又狼狈。 韩澈不顾她的反抗,拉着她站起来,牢牢地将她锁进怀里。 挣不开他的怀抱,梁绽晴更气了!她很气,她真的很气!为什么他们之间她永远占不到上风?为什么她老是在任他摆布? 她在他肩上背上一阵乱挝乱打,将所有的不满都爆发,哭到声嘶力竭,歇斯底里地朝他咆哮—— “谦谦还这么小,你为什么就想着要怎么利用她?你根本就不需要她,你随随便便就可以找到一个愿意为你生孩子的女人,我什么都没有,我只有谦谦,你为什么还来踉我抢?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这种话你怎么说得出口?韩澈,我是人,我的心不是铁打的,我会心痛会难过会哭会掉眼泪!你明白吗?你明白吗?” “我明白,绽晴,我明白。”韩澈抱着她的力道心疼地收得更紧。 “你不明白!你用别的女人来气我……你像丢掉一个床伴一样地践踏我……是你自己不要我的……是你自己不要谦谦的……你不要我……也不要谦谦……我们过得很好,我只想跟小孩在一起,你为什么还要来招惹我?”粱绽晴哭到连一句话都说不下去。 她觉得自己好卑微、好惨,为什么如今她连女儿都要失去? 她哭到快要不能呼吸。 “但我过得不好,没有你我过得不好,绽晴,我要谦谦,我也要你。”韩澈亲吻她的发心。 “我才不管你过得好不好,我不要你要我!我不要你!韩澈,我不要你,我跟谦谦都不要你!”梁绽晴使劲推了韩澈好几把,又被他揣进怀里紧紧搂住。 “你要我,绽晴,你还爱我。” “我不爱——” 韩澈揽过梁绽晴后颈强势地吻上她唇,霸道地撬开她牙关,重重的吮住她。 太久了!该死地太久太久了!他是如此思念她的味道…… 太过分了!梁绽晴拼命槌打他,他为什么总是想干么就干么?她好气,真的好气!她忿忿地将他的唇咬出鲜血,他却吻得更狠;她推开他,他又强悍地将她拉得更近。 “太过分了!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 梁绽晴已经不知道自己在骂他哪一件事了。是在骂他从前对她的所作所为,还是现在如此蛮横强硬的吻? 她死命地推他、咬他,韩澈却更拼命地吮吻她、爱抚她。 太霸道了!从来都是他在主导一切……太过分了!可恶!可恶! 梁绽晴的手指扒入他发间,到后来已经搞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在拒绝还是在回应。 她这么喜欢他,却又同时痛恨着他,总是带领她来到天堂,又迅速地将她推入地狱…… 她野蛮地咬他推他打他,每一口齿痕都清晰可见,所有的不满和委屈都爆发,成为一场滔天的情欲与暴力。 她拉扯着他的衬衫,也让他撩高她的裙子,她解下他的皮带,也让他的手探入她腿间。 他们同时听见扣子掉落,衣物被扯裂的声音,一股拼命地,想制伏与被对方制伏的欲望,恨不得将对方击倒也被对方击倒的冲动,没办法与彼此分开,只能将对方更用力地、残暴地揉进身体里。 韩澈推开梁绽晴原本就没锁上的大门,将她抵在屋内最靠近门边的一面墙上,用力地分开她的双腿,不顾一切地就撞进她体内,毫不怜香惜玉地放肆律动起来。 没有太多的前戏,只有一股迫不及待的,想付出同时也想被占有的热烈欲望。他知道她受得了,她的一切都是为他而生。 她是这么的美好,他从没忘记过在她体内的感觉,只有她能让他如此失控。 “你……为什么老是这么霸道……”梁绽晴在他的奋力冲撞之下,急促喘息地开口。 “我爱你,绽晴,一直都爱你。”韩澈深深地吻住她,她的每一句抗议及呻吟都掩没在他的唇齿间。 两人嘴里同时都尝到泪水咸涩与鲜血腥膻的味道,催情的、明明矛盾却又协调无比的味道…… 像他们之间的那杯爱尔兰咖啡,像他们两人之间的相似和相斥…… 明明已经分开了,却无法遗忘的,还需要苦苦压抑的味道…… 第十章 梁绽晴被一连串玻璃碰撞碎裂的巨大声响吵醒。 直觉是比她早起已经跑去客厅独自玩耍的谦谦碰坏了什么东西,她十万火急地跳下床直奔音源,唯恐宝贝女儿掉了一根头发。 她慌慌张张地冲出房门,而后看见一个不论何时看起来都倨傲从容、俊美得不像话的,犹如王子般的韩澈站在自家客厅里,地上满布着酒瓶、高脚杯、涌精灯的碎片,酒液泼洒了一地,整间房子都是威士忌的味道。 ……很好,梁绽晴这下子彻彻底底、完完全全地清醒了。 她想起谦谦并不在家,然后昨晚、不,是今天清晨发生的事一幕一幕再清晰不过地回到她腕海里…… 韩澈来找她,跟她说了一堆只有混帐才说得出来的话,她气到快休克……然后他们……他们…… 梁绽晴下意识地望了望自己的身体,再望了望韩澈……她身上好端端地穿着她平日睡觉时惯穿的连身居家裙,而韩澈……他居然穿着她一直收在衣柜底层的,他前几年第一次去她家时因大雨而换下的那套衣服? 她发傻的脑子此时根本没有多余的心思理会韩澈刚刚在她的客厅做什么,更别提清理地上那些碎玻璃跟威士忌。 世界末日不过如此,数年前抛弃她的、孩子的爸,跑来跟她争小孩的监护权,她连一点胜算也没有之外,居然还与他做爱做得惊天动地? 他一口死咬着她还爱他,她虽然拼命反驳,几件还躺在衣柜里的他的衣服却泄漏了她的秘密…… 相较于梁绽晴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懊恼地想杀了自己的神色,韩澈神情愉悦得简直令人发指。 今天早上,他将累得趴在他肩头就睡着的梁绽晴抱回卧室的大床上,褪下她身上被他撕得破碎的衣裳,从浴室拧了条毛巾出来为她擦拭脸上的泪痕和他留在她身上的痕迹之后,想从衣柜里找出衣服为她换穿时,就在衣柜隐密的最底层看见了他的衣服。 她还保留着他的衣服这件事让他的心情十分愉快,他已经好几年没有心情如此好过了。 韩澈无法阻止自己唇边扬起一个愉悦迷人的浅弧。 “早安。”他一脸神清气爽地跟她道早。 梁绽晴连一句问候他的心情也没有。 她先是审慎戒备地盯着韩澈好一会儿,然后垂下肩膀,将脸埋进双手里,深呼吸了口,仿佛吸进了大把的勇气之后,才终于抬眸迎视他道:“我们需要好好谈一谈。” “当然,你想谈什么?”韩澈越过那堆碎玻璃,三两下就来到她眼前。她没有穿拖鞋,他不能让她冒着脚被划伤的可能走到他这边来。 他们的身高差距太多,他一走近,便几乎是居高临下地望着她,梁绽晴感到十分地没有安全感,不禁后退了几步,试图在他们之间拉开一个安全距离。 “谈今晨……不,是谦谦的事。”梁绽晴说完今晨,娇颜便倏地转红,又补上了一句,今天凌晨发生了很多事……她才不是想和他谈她与他做爱的事! “嗯?”韩澈微微一笑。 “我不可能把谦谦给你。”梁绽晴凝睇他,郑重声明。她知道他们要真的对簿公堂的话,她没有太大的赢面,她只能希望他直接打消这个念头。 “我以为我已经说得十分明白了,我要谦谦,我也要你,我并没有打算让你们母女俩分开。”韩澈脸上仍是那抹平静又愉悦的微笑。 梁绽晴的脸色一沉,仔细地端详他,他的确是说过,但她不知道他究竟真正想做什么,他昨天说的话她一句都没有消化……他好像甚至还说了他爱她? 韩澈朝她走近了几步,从口袋中拿出一张叠得方正的白纸递进她手里,这是稍早时,他从车上跟着那些方才被他不小心打破的咖啡器具一起拿下来的。 “事实上,我请律师简单地帮我草拟了份关于放弃认领谦谦的文件,如果你觉得必要,白纸黑字的内容我们可以共同订定,我们可以找一天一起让这份协议生效。” 梁绽晴打开了手中那张被折成四折的a4纸看了看,然后像瞪着外星人一样地瞪着韩澈,她真的不明白他到底要做什么? 他先是跑来跟她说了一堆有的没的,然后现在又说他愿意放弃认领谦谦,所以他根本就没有跟她争谦谦的打算?那她昨天气到又吼又叫的算什么? “你怎么可以这样任意玩弄别人的情绪?”梁绽晴气到走回房间,挨着床沿坐下,连一眼都不想多看他,他实在是太恶劣,她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 她才刚坐下,将手中那张纸放到床边矮柜上,于是她就看见了那杯装在透明高脚杯里的咖啡。 她惊愕的视线对上尾随着她走进房里的韩澈,她现在知道客厅里那堆玻璃碎片和酒液是怎么来的了,他居然在煮爱尔兰咖啡? 梁绽晴将脸埋进掌心里,她真的觉得自己有一天会被韩澈逼疯……从他出现以后,她的日子就过得跟坐云霄飞车一样,没有一天安宁。 她可以报警抓他吗?她真的受够了! 韩澈走到她面前,蹲下,好笑地想将她掩着脸的手拿下来。 梁绽晴迅速地又把手抽回去挡住脸,韩澈索性坐到她身旁,霸道地将她揽进怀里。 “对不起,我知道我是个极度差劲、性格又很糟糕的男人。” 他身上好闻的味道窜入她鼻间,好像还带着咖啡和威士忌的香气……梁绽晴懒得抗拒,傻傻地任他抱着,反正她也敌不过他的力气,只要别看见他那双老像是要摄去她三魂七魄的眼就好了。 “你现在才发现也未免太迟了……”她在他怀里嘀咕。 “对于我爱你这件事,我是发现得太迟了没有错。”韩澈亲吻她发心。“你走了之后,我一直找不到和你煮的爱尔兰咖啡一样的味道……看见你和谦谦过得那么不好,我好心疼……绽睛,我真的很抱歉让你吃了那么多苦……当我知道谦谦是我的孩子时,我内疚自己让你带着小孩过着这样的生活,我好自责,我真的好自责。” “你不用为了你的内疚而说服自己爱我。”梁绽晴低叹了口气,从他怀中仰起头,迎视他的眼,他的眸光总是如此深邃,令她好眷恋,但这终究不是她能耽溺在其中的幸福。 “有了谦谦之后我真的过得很好,你已经给了我一份很好的工作,你不用再为了我感到愧疚,我们就回到原点,回到老板跟员工的关系,你想看谦谦时随时都可以来看她,等她大一点,懂事了,我会找个机会告诉她……你是她父亲……” “绽晴,我不是为了内疚感或是谦谦爱你,我爱你只是因为你是你,即使谦谦是你跟别的男人生的也一样。”韩澈拨开她额边垂落的发,口吻温柔得令她想掉泪。 但是不行,她脑中有一个小小的声音在喊停,她不要再被他耍得团团转…… “绽晴,我知道我对你做了很多过分的事,说了很多恶劣的话,你可以选择不要那么轻易地相信我,一辈子都不答应嫁给我,或是叫我做一些蠢事折磨我,但是请你不要推开我,我无法想像再过着没有你的生活。” “你已经好好地过着没有我的日子好几年了,你可以轻易地就找到一个女人取代我或是谦谦,随便一个女人都行,我相信她们很乐意生下你的孩子。” “我并没有其他的女人。”韩澈的眸色变得深沉。 “那个女建筑师呢?”梁绽晴实在很不想让自己听起来像个妒妇。 就知道她还惦着这件事,韩澈又强势地、重重地将她搂进怀里。 “不管你相信也好,不相信也罢,总之那天我跟她并没有做到最后。”他在中途喊停,跟她说想喝梁绽晴煮的咖啡,就打了电话要梁绽晴来,而她走了之后,他心情恶劣得连那个女建筑师的一根手指头也不想碰。 他相信那个女建筑师或许隐隐约约猜到了他与梁绽晴之间的关系,但他并不想理会,后来没多久,她就尾随着梁绽晴的脚步离职了,两人直到现在都没有联络过。 “什么叫做没有做到最后?不管你只进去一半还是三分之一,做就是做了!哪有什么没做到最后的?”梁绽晴闷闷地在他怀里抗议,她还记得他身上的吻痕有多么刺眼。 “哈哈哈哈哈!”一半还是三分之一?韩澈又难得地大笑了,他真的好喜欢她这种动不动就要回嘴刺他一下的个性,这才是他的绽晴,他独一无二的、无可取代的梁绽晴。 他是如此爱她。 “说你爱我。”韩澈捏住她的下巴,逼迫她仰起脸来看他,又恢复一贯颐指气使的口吻命令道。 “不要。”梁绽晴断然拒绝,他已经得到太多,不能再这样勒索她的感情。 “嫁给我。” “也不要。” “那你为什么跟我上床?” “因为我是一个欲求不满的单亲妈妈。”梁绽晴赌气似地回嘴。 韩澈不禁失笑,拧了拧她的唇。“欲求不满的单亲妈妈,我很乐意日后你有需要的时候为你服务。” “你……”气死人了!梁绽晴撇开脸,她为什么从来不知道他这么无赖? 韩澈宠溺地揉乱了她的发,在她颊畔印下一个温柔的吻。 “要喝咖啡吗?我的公主。”他站起身子,将那杯放在床边矮柜上的高脚杯拿来,凑到她眼前。 “不要。”梁绽晴不知道她现在这样子有多像在跟情人撒娇。 “我试着照记忆中你的方法煮,第一杯侥幸成功了,第二杯烤杯子时却破了。”韩澈唇边勾起一抹自嘲的浅笑,幸好他早先将这杯拿进来了,没被他后来的失误波及,跟着一起毁在地上那堆混乱里。 梁绽晴默默地望着他和眼前那杯爱尔兰咖啡,她直到此时才注意到韩澈胸前跟裤脚都有被咖啡及威士忌溅到的痕迹,难怪她刚刚总觉得他的怀抱里混合着她再熟悉不过的香气…… “真的不喝?”韩澈扬了扬手中杯子,在杯缘浅啜了一口,把杯子放回到矮柜上。 梁绽晴摇了摇头。“真的不——唔?” 韩澈揽过她后颈,措手不及地将那口咖啡渡进她嘴里。 他为什么老是这么恶劣?梁绽晴想推开他,却被他放躺压进床铺里,动弹不得。 韩激轻轻地舔过她的唇,手指轻抚过她的脸庞。 “这几年来,我跑遍了世界各地的酒吧与咖啡馆,喝哪里的爱尔兰咖啡都觉得味道不对。” “那是你的事情。”梁绽晴挣扎着想起身,今天凌晨还可以勉强说是情绪失控、一时擦枪走火,现在再与韩澈上床的话就太超过了! 她很明白现在烧在他眼底的火焰是什么。 “爱尔兰咖啡的味道不对,是因为少了你的眼泪吗?”韩澈吻了口她小巧的耳垂,在她耳畔轻轻吐气,口吻十分温存。 梁绽晴的身体略微一震,睁大双眸不可思议地望着他……他去看了那本书吗? 他发现了爱尔兰咖啡的秘密? 韩澈微微一笑。 “代表着思念和宽容的爱尔兰咖啡……绽晴,我是如此地思念你……我请求你对我的宽容……你知道的,要把那么呛辣的威士忌去除酒味融入咖啡里,需要很复杂及很有耐性的程序……原谅我,不要拒绝我,我没有办法再忍受错过你一次。请你让我留在你身边,你跟谦谦的身边,拜托……不要拒绝我,你得让我留在你身边,才能看得到我的改变……”韩澈吻过她的眉眼、颊畔,温柔的吻落在她细致的锁骨,伸出温暖的舌轻舔,将大掌伸入她的衣服里,抚上她的心跳。 “你太狡猾了……”梁绽晴握住韩澈的手,不知怎的居然有点想哭。太过分了!他用爱尔兰咖啡和他的脆弱让她心软…… “我爱你,绽晴,一直都爱你,而且会永远爱你,只有你。”韩澈撑起身体,深邃细长的眸直直望入她眼底。 她的眼泪真的不争气地掉下来。 “不行……我最讨厌只要听见“我爱你”这三个字就什么都说好的女主角了……” 韩激轻笑,执起她手,在她手背吻了一口。 “你不用什么都说好,你只要不推开我,让我在你身边照顾你跟谦谦,这样就够了。” “你会一直惹我生气。” “我会尽量控制我的劣根性。”韩澈笑了。 “不会再有别的女人?” “不会再有别的女人。” “不会再三更半夜叫我起床煮咖啡?” “嗯,我想想……也许会三更半夜叫你起床做别的事。”他抚在她心口的大掌揉了揉她胸前丰盈的柔软。 “那我不要了。”梁绽晴薄面含嗔地瞪了他一眼。 “你真的不再考虑一下,刚才的咖啡可以续杯喔!” “你煮的咖啡又不好喝……”梁绽晴想笑,却又不甘心自己这么快就被他逗笑。 “再考虑一下,我还可以提供一辈子的免费打蟑螂服务。”韩澈再接再厉。 梁绽晴这下真的笑出来了。 “你工作那么忙,又不会常在家。” “我发誓我不管人在哪里都会赶回家替你打蟑螂,前提是你得先让我跟你有个共同的家才行,我跟你跟谦谦,还有一只玛露的家。”他的吻逐渐往下…… 提到玛露……玛露?梁绽晴突然慌慌张张地一把捞过床头柜的闹钟。 “现在几点了……完蛋了!我忘记跟兽医约好下午两点要去接玛露,它前几天生病,昨晚住在兽医院观察,你有开车来吗?带我去接玛露好不好?我傍晚还要去爸妈那儿接谦谦回家。” 梁绽晴想从床上跳起来,又被韩澈按回去。 他为什么觉得自己的男性魅力在她身上老是不够用…… “亲爱的公主,在想到你的猫跟小孩之前,你不觉得你应该先满足一下即将为你服务一辈子的司机吗?” 梁绽晴还来不及抗议,韩澈便恶狠狠地吻住她。 他用一连串的爱抚与挑逗让她无法开口。 可恶!这人怎么总是这么不讲理?为什么她老是这么不争气地向他臣服? 梁绽晴将手环上他颈项,再度融化在他炽热的怀抱里…… 先就这样吧!她暂时不想思考了…… 就先维持着这样,上司与下属,肉体与爱情,但没有承诺与婚姻的关系,一切都回到原点,从韩澈煮的这杯爱尔兰咖啡重新开始…… *** 韩澈得到一段,类似留校察看般的观察期。 梁绽晴并没有答应嫁给他,也不愿意搬去跟他一同生活,于是他只好将傅纪宸的房子买下来,登记在梁绽晴名下,并且三不五时地赖在这里过夜,好让谦谦习惯跟他这个爸爸共同生活。 而这些日子以来,他除了带梁绽晴母女俩回家,让父母知道她们的存在之外,也频繁地出入梁绽晴养父母家,向他们宣告他想娶她的诚意与决心。 两家父母对这桩婚事并没有太大的意见,一切只等女主角点头…… 韩澈甚至还将自己家里的风格布置得和梁绽晴的房子很类似,只等她跟谦谦住进来,但梁绽晴却一直迟迟没有答应他! 韩澈知道自己理亏,很难得地没有在婚姻大事这件事上逼迫她,他只能越来越频繁地巧立各种名目到她这里过夜……而他从来不知道,有人等着自己回家的感觉竟然是如此的美好…… “韩澈叔叔!谦谦好想你!”扑! 本来还在客厅玩耍的小女孩看见矮篱门被打开,韩澈的身影出现在院子里时,就兴高采烈地冲出屋外,一股脑儿地跳到韩澈身上,像只无尾熊般的抱住他。 “叔叔也好想你。”韩澈承接住谦谦往自已扑来的力道,单手抱住她,一手拎着行李,往屋内走去。 “这么晚了,谦谦怎么还没睡?”韩澈不禁问道。已经晚上十点半了,他原本预期他回来时谦谦已经上床了,这么一来他就可以把这次出差在外为小女孩买的玩具通通摆在她床边,等着看她起床时兴奋得又笑又跳。 “她说要等你呢,一直不肯回房。”回话的是站在屋内看着他,笑得十分温柔的梁绽晴。 “我回来了。”韩澈在玄关脱下鞋子,放下谦谦与行李,走到她身旁在她颊边落下轻吻。 “一切都好吗?”梁绽晴接过他脱下的西装外套,挂好,转头问他道。 奇怪,韩澈也才出差一星期,怎么见到他的这时会觉得自己竟然是如此思念? 他们还曾经分开过好几年呢…… “不好,我很想你。”韩澈深深地望着她,眼底有抹极淡的笑意。 “……我、我去放水让你洗澡。”梁绽晴耳根一红,丢下爸爸跟女儿在客厅跑了。 韩澈终于忍不住笑出声音来,他现在发现只要他像这样突然说些黏缠的情话,她就会害羞得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他太晚发现这件事了,这比故意制造八卦话题或是拿蟑螂吓她要来得有趣多了,他想他会热衷这个游戏直到八十岁。 “谦谦来,我买了好多东西给你。”韩澈蹲下身体,把他刚才拿进屋子里的行李箱打开,整箱子的玩具通通都冒出头来。 “哇!”一直绕在箱子旁探头探脑的小女孩开心得尖叫,好棒! 就知道韩澈叔叔最疼她了! “你看这只小熊,还有那个……”韩澈把箱子里的东西一个一个拿出来堆到谦谦面前,边堆边介绍,脸上的表情看起来比小女孩更满足。 梁绽晴站在浴室门口看着这一幕,突然觉得心里很难受……她走回浴室里,坐在浴缸边缘,盯着从水龙头里流出来的热水发呆。 有时候,就像现在这样她觉得自己好幸福的时候,她就会忍不住怀疑,这个让韩澈走到她们母女俩的生活里来的决定,真的是好的吗? 刚开始只是一天、两天,渐渐地,韩澈住在这里的日子越来越多,不只是她,就连谦谦也越来越习惯这屋子里有他的存在。 她越来越习惯每晚睡前拥着他的体温,与他的做爱,这间屋子里属于他的东西日益增多,也包含了她,她的身体、她的心灵或是她的女儿。 韩澈向她求婚,他带她与谦谦回家见父母,甚至还频繁地出入她养父母家表明自己想与她结婚的意愿。 她为着心中那份不安全感一直迟迟没有答应他,没想到这却让她落入一个更尴尬困窘的处境里。 既然没有婚姻约束,但她又因为韩澈口中说的爱一时心软,让他介入她生活介入得如此彻底,甚至堂而皇之地住进她家里来……现在的她根本就没办法跟他单纯地维持上司与下属的肉体关系…… 假若有一天,韩澈又像当初想收回这样的幸福时,她也许可以说服自己心痛一下就过去了……但是谦谦呢?她要怎么跟谦谦说,韩澈叔叔不见了? “你在想什么?”一双大手旋紧了水龙头。 梁绽晴抬眸,对上眼前那双迷人的深邃双眼。 “谦谦呢?”她问。 “睡着了。”韩澈笑道,小女孩果然是硬撑着在等他回家,没玩多久就坐在一堆玩具堆里睡着了。 “我抱她回房里睡。”梁绽晴起身,被韩澈拦下。 “我已经抱她回房了。”韩澈仔细端详她脸上的表情。她看起来怪怪的,最近,她时不时会露出这种很惶恐不安,又很哀伤的眼神。 “那我出去煮咖啡给你喝。”梁绽晴又要转出去。韩澈后来又买了一组新的咖啡器具给她,他们几乎每晚睡前都会煮咖啡来喝。 “过来。”韩澈拉着她手腕又将她扯回来。“帮我脱衣服。” 他拉松了领带,随手抛进旁边的洗衣篮里,命令她。 “……”梁绽晴盯着他衬衫的第二颗扣子,居然哭了。 “……”韩澈比她更无言,他轻叹了口气,无奈地将她揽进怀里。好吧,其实他完全能明白她在哭什么,他自找的,谁教他曾经那么狠心对待她? “我让你很没有安全感?”他问她,明白自己这么久以来的确是欠她一个真正的交代。 梁绽晴呜咽地在他怀里点头,她是如此眷恋他的胸膛,她已经再也没有任何东西能够失去。 韩澈挨着浴缸边缘坐下,让她坐在自己身旁,用手指抹去她的泪。“你觉得自己什么筹码都交出去了,输不起?” 梁绽晴点头,眨着水珠的墨色长睫晶莹动人,她的确就是这么感觉的没错。 韩澈将她的发勾到耳后,吻去她眼睫上的泪珠,微带着些许笑意的口吻十分温柔地说道:“这就是当年,我让你离开我的原因。” 梁绽晴眨着还带着迷蒙雾气的眼看他,不懂。 “你知道,绽晴,我是一个控制欲很强的人,我没办法忍受自己失控,更不喜欢输,你影响我太多,我很抗拒,很没安全感,我输不起。” 梁绽晴傻傻地望着韩澈,她无法不惊讶,韩澈是一个如此骄傲的人,这是他第一次主动跟她提起内心话,她居然讶异得无法从唇间挤出任何一个字回应。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这跟我的成长背景有关。当然我不能不负责任地把我所有的过错通通推给童年跟我父母,但我的确受他们影响很多。” “你父母?”梁绽晴纳闷地问。这些日子以来,韩澈带她跟谦谦回家过好几次。韩澈的父亲,卸任的执行长她当然认识,但母亲倒是第一次见过。 他们夫妻间的感情看起来不错,和韩澈之间的互动也十分和谐,她很喜欢这两位老人家,谦谦也很喜欢这两个阿公阿嬷的。 她想像不到他们对韩澈会有什么不良影响。 “是的,我父母。”韩澈拧了拧她的唇,又继续说道:“我父亲曾有过一段外遇,这段出轨让他们早年的婚姻,也就是我的童年生活十分的不愉快……他们一直在吵架,我父亲爱着外头那个女人,我母亲一直希望父亲回头,有时他们吵得急了,就会说出如果没有我,他们一个就能真正追寻自己想要的幸福,一个就可以甘愿放手的这种气话。” 韩澈唇边有抹浅笑,梁绽晴的心却被揪紧了。 “如果不是因为你,我早就跟你父亲或是母亲离婚了。”这是全天下的父母对孩子最严重的指责,他们从不知道这些话对孩子而言有多么残忍。孩子无法决定自己的出生,却必须无条件地承载他们的怨恨,成为他们不快乐、阻挡他们幸福的原因。 这是多么暴虐的、一场以爱为名的杀戮。 梁绽晴不自禁握紧了韩澈的手如她现在明白他为什么跟她说他想证明父亲有多失败,为什么跟玛露说有妈妈不一定比较好。 她好心疼,她的父母虽然早逝,但养父母却很疼她,她虽然有点遗憾,但仍是在一个完好幸福的家庭中长大。 “所以,当你跟我说你想要有一个家时,我真的很抗拒……我抗拒的不是你,是想答应你的我自己,婚姻在我心中既神圣又不堪,我不知道自己究竟该不该走进去……我为了保护自己,恶劣地撇下你,说服自己不爱你……”韩激回握她的手,牢牢地握在掌心。 “既然这样,为什么你又突然……是为了谦谦?”梁绽晴开口问道,这就是她心中一直潜藏着,想问又不敢问的疑问。她不知道韩澈的改变是怎么来的?她是如此害怕,她无法信任。 假若他曾经是那么一心一意地想抛下她获得安全感,为什么他现在又甘愿走进来这个让他不安的领域里?她怎么能肯定他会不会又有一天想抛下她? “不只是为了谦谦,是因为我终于发现了自己有多蠢。”韩澈唇边有抹无奈的浅笑,低叹了口气,又继续说道:“我父亲外遇的对象,是我母亲的双胞胎妹妹,我的阿姨。” 梁绽晴完全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她只是睁着漂亮的墨色眼眸,细细地凝望他。 韩澈扯唇笑了笑,而后跟她说了一个很长的故事。 一个关于一对双胞胎姐妹爱上同一个男人的故事;一个觉得父母不相爱,也觉得自己不被爱的小男孩,如何长成了一个满心怨怼、愤世嫉俗,痛恨爱又渴望爱,向往婚姻又不屑婚姻的故事。 梁绽晴依然只是默默地凝望他,眼底有着全世界的温柔。 “我一直都看轻爱着阿姨的父亲,也瞧不起明知道父亲在婚姻里还引诱他的阿姨,和明知道父亲不爱却无法放手的母亲……然后我遇见你,我们重逢后的那一切……我发现自己爱你,我以为你还在一段婚姻关系里,我想走,又无法控制。那么煎熬与难受之间,惊觉我的自作聪明让我落入了跟他们一样的困境,甚至,还让我的亲生骨血流落在外,就像我父亲让他的私生女流落在外一样……” 韩澈微微牵动了下嘴角,他竟然在一个那么狼狈的情境里,才懂得体贴与谅解出轨的父亲、不伦的阿姨,和不愿放手的母亲。 他放下了一直盘据在心中的恨,才终于体会了他们的爱,于是谅解了他们之间的苦苦痴缠,爱与恨,遗憾与惆怅。 爱就是爱了,是那么身不由己……没有输赢,也没有对错。 梁绽晴被他握着的手突然紧紧地回握他,韩澈牵起她的手吻了一口,点了她鼻子一下,方才紧皱的眉头又舒展开。 “你啊!你耍得我团团转……我一直以来都在鄙视他们的所作所为,结果,突然冒出的一个你,却让我什么错都犯齐了。”爱上已婚的女人,怂恿她离开丈夫,以为对方不爱还不愿意收手,甚至还让谦谦吃了那么多苦。 “对不起……”梁绽晴垂眸,小声地开口。 韩澈不禁笑出来,她跟他道歉做什么?他又拧了拧她嘴唇,深深地望进她眼底。 “对不起该是我说的,对不起,绽晴,虽然我已经说过了,但我还是要再说一次:我爱你,这辈子都只爱你。” 梁绽晴哭了。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哭什么?哭他寂寞无依的童年?哭他方才的表白?还是哭她终于走进了王子心中最沉最痛最柔软的那个角落? 她现在明白了他与父亲之间紧张的关系,明白了他说有妈妈不一定能过得比较好的心情。她的心被绞得好紧。 韩澈将泪涟涟的她搂得更紧。“绽晴,我想重新再来,不想再为了逃避什么而错失真正重要的东西,我好傻,居然曾经把你和谦谦往外推……现在,你和谦谦就是我最想抓住的幸福,我不想再错过……嫁给我,绽晴,答应我。” 梁绽晴只是在他怀里细碎地哭着,没有回话。她还有顾虑…… 韩澈轻叹了口气,将她从怀抱里拉开了一点距离。她还需要时间想,就让她想吧!他有一辈子的时间可以证明给她看他的真心。 “好吧,不急着嫁我也无妨,但是可以帮我脱衣服了吗?还是你要一起洗?” 他把梁绽晴的手放在自己衬衫的扣子上,也伸出手想拉下她背后的拉链。 “我、我洗过了,我出去帮你煮咖啡。”梁绽晴迅速地把手抽回来,胡乱抹了抹脸上的泪,又急急忙忙地逃了。 韩澈不禁失笑,都跟他生了一个小孩了,她直到现在才懂得害羞也太晚了吧? 虽然她不愿松口答应嫁给他,但其实她在在显露出的情感比从前更坦白、浓密,是因为她已经逐渐卸下对他的心防的缘故吧…… 她不再继续伪装,于是他才能如此贴近她真实的情绪。 他没有再看见那个喜欢虚张声势、老是故作冷静从容的梁绽晴,在他眼前的,是一个容易害羞,会因为他几句情话或挑逗而难为情逃走的、不折不扣的小女人。 这才是她一直以来,真切爱恋着他的姿态。 韩澈脱下自己的衬衫,慢条斯理地放进洗衣篮里,唇边不自觉地扬起一个漂亮笑弧…… 他知道当他离井浴室之后等着他的会是什么,会是一杯冒着热气的,装在透明高脚杯里的爱尔兰咖啡,咖啡里有威士忌的浓烈热辣,有曼特宁的醇厚甘苦,和一匙砂糖,跟鲜奶油的甜蜜…… 他们之间那杯盈满思念与爱的杯子曾经干涸,而今他们卸下谎言与伪装,找到个新的方式,试着重新在杯子里注满爱。 当初以为的句点其实只是一个被折号,为他们的旅程开启崭新的一章。 他再也不会让他的妻女有机会退离他的生命,再也不会。 尾声 “玛麻,这是什么?是花吗?”谦谦蹦蹦跳跳地跑向前,指着眼前一堆长相怪异的花朵,这应该是花吧?长得好奇怪喔,她从来没有看过! 粱绽晴走到小女孩身前,蹲下来,将一朵粗实花梗上有着耀眼的灿橘色花朵拉近至谦谦眼前,温柔地说道:“谦谦看,这种花长得像什么?” 小女孩沉吟了半晌之后,高兴地转头看着妈妈道:“我知道了,长得很像小鸟对不对?这里是头,那里是翅膀,橘色的小鸟!” “对,橘色的小鸟,这种花的名字就叫做“天堂鸟”。”梁绽晴摸了摸谦谦的头微笑道,牵动了颊边轻浅的酒窝。 “小鸟会飞去天堂吗?”谦谦又问。 “它不会飞去天堂,那只是它的名字。”梁绽晴不禁失笑。 “噢……咦?玛麻,快来看,有瓢虫耶!”小女孩跑开几步,注意力被旁边叶片上漂亮红色的昆虫吸引。 梁绽晴连一秒钟都没有犹豫就跳起来后退了两步,被走上前来的韩澈接个正着。 韩澈好笑地揽住她肩膀,她也许到了八十岁还是一样会这么怕昆虫,各式各样的昆虫,他前阵子才知道她甚至连蝴蝶也会怕。 “玛麻,快来看!旁边这个是什么虫?谦谦看不懂。”小女孩兴高采烈地,不知道又发现了什么。 不用想也知道梁绽晴是一百个不愿意走过去。 “我去陪谦谦。”韩澈拍了拍她肩头对她说道,而后将手中的花递给她,走到谦谦身旁,跟着她一起蹲下来,将那只漂亮的、不知名的虫子抓在掌心,让谦谦仔细地瞧个清楚。 父女俩不知道在讨论些什么,梁绽晴听见谦谦格格地笑了起来。 不得不承认,有韩澈在的日子的确是过得很好的。 这些日子以来,他做足了所有好丈夫或是好爸爸能做到的所有事情,甚至他看起来还比她更眷恋平凡的家庭生活,若真要说韩澈还有什么好让她挑剔的,就是他虽然已经试着渐渐下放权力,但他的工作仍旧还是太忙。 韩澈虽然没说,但她知道这几日的假期是他前阵子焚膏继晷、没日没夜的加班换来的……他带她与谦谦来法国,说要为一个很重要的长辈扫墓,却没有说是谁。 原本韩澈担心她不想带谦谦到墓地,但其实她一点也不介意,慎终追远是好事,她很乐意带着谦谦一起来,于是他们一家三口就这么来了。 思绪拉回眼前,梁绽晴看了看父女俩和谐的背影,再看看手中方才韩澈递给她的那束花朵,决定先走上前去,将花献给韩澈口中说的“很重要的长辈”。 她才一走近,将花放在地上,视线落向墓碑上照片的第一眼,身体就猛然一震,这张相似的脸庞与五官…… 韩妈妈?这……怎么可能? 她定了定神,仔细看了看碑文,法文她当然看不懂,但殒殁的年份她至少还看得出来,这当然不是韩妈妈……韩澈曾经说过的话忽尔跳进她脑海里—— 我父亲外遇的对象,是我母亲的双胞胎妹妹,我的阿姨。 这就是韩澈的阿姨?这跟韩妈妈神似的容貌,就是他父亲外遇的对象?她已经过世了? 梁绽晴讶异地转头,正好对上不知道何时已经抱着谦谦走到她身旁的韩澈的眼。 他将谦谦从怀抱中放下来,小女孩蹲下身体,开心地在旁边捡起形状漂亮的石头与落叶。 “总觉得……好像应该来看看她。”韩澈的口吻平静,眼神幽深地望着前方墓碑上的小帧照片。 梁绽晴走到他身旁牵住他的手,十指紧扣。 韩澈向她微微一笑,确定愉快的小女孩身影并没有离开他们的视线之后,揉了揉她的发,拉着她在旁边一块干净的草地上席地而坐,让她靠着自己的肩膀,跟她一起看着谦谦时不时因为发现新玩意儿雀跃不已,而回头唤他们的明亮脸庞。 “我最近,常常在想……如果当年,阿姨没有带着父亲的孩子离开,成全了我父母虽然充满争吵,却不至于濒临破败的家……如果她没有走……也许我不会有妹妹,爸妈现在也不会像现在还能四处游山玩水……”结果,换来的却是她孤单凄凉地在异乡撒手,连情人也没能见上最后一眼。 放下了对阿姨曾有的恨之后,韩澈的心里,忽然涌上了许多无法言说的感慨。 “嗯。”梁绽晴微微点了点头,她其实对这个独自抚养女儿长大的阿姨,是有点同情心的,毕竟她们有过类似的经验,离开心爱的男人身边,独自产子、独立抚养。 韩澈面无表情地坐在蓝天白云与暖风里,视线停在远方,梁绽晴不知道他的思绪究竟落在哪里。 “澈?”她突然牵起坐在身旁的韩澈的手,抬眸望他。 “嗯?” “你很幸福吗?”她问。 她已经许久没见到韩澈眸中出现那种寂寞与孤立的冰凉感,而现在他与家人之间的互动十分和谐,甚至连父亲的私生女偶尔回台湾,都能和他同桌吃饭闲聊上几句,他表现得如此自然,但那就代表他的确不寂寞与孤立了吗?她不禁有点担忧。 韩澈明白了她口吻中的心疼,将她轻轻揽入怀里,微笑着回答道:“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幸福过。”他将她的双手牢牢握在掌心。 他父母之间的关系早就不再紧张对立,事业一帆风顺,总是让他担忧烦恼的妹妹也已经结婚找到了好归宿,深爱着的妻女也都陪伴在他身边。 ……幸福吗?是的。 他的身上不再竖着尖刺,于是他才体会到其实他早已经得到许多拥抱;他早就拥有很多幸福,只是他曾经执着地一直将它推开。 韩澈忽尔想起了什么,拧了拧怀中梁绽晴的唇,问道:“你还是不嫁我?” 梁绽晴愣了愣,从他胸膛里传出来的声音闷闷地答道:“我……也不是不嫁你……只是……只是……那个……” “只是什么?”他拉开了点距离,对上她的眼。 “我……谦谦……名字……”叽哩咕噜叽哩咕噜。哎哟!好难为情。粱绽晴连耳朵都红了。 “什么?”韩澈把耳朵凑近,听了好几次才听懂。 排列组合一下,总之就是,眼前这个很别扭、很骄傲的妈妈,不知道要怎么告诉女儿,她曾经对女儿说谎这件事。 她一下说爸爸的名字叫韩澈,一下又说不是……她不知道该怎么圆这个谎,直接跟谦谦说她是骗人的也很奇怪,突然跟谦谦说韩澈是把拔也很诡异…… “你的意思是只要谦谦愿意我当她把拨就行?”韩澈想要昏倒,这个让他婚事延宕了这么久的原因,居然是这种小事? 梁绽晴羞赧地点点头,完全不敢抬眼看他。 “谦谦!”韩澈唤了唤前面那个捡了一大堆叶子的小女孩,抬起手挥了挥。 “过来这里!” “看!好多叶子!”脸虽红得像苹果的小女孩捧着满满两手叶子,开心地跳过来,专心地将叶子通通摆到玛麻的裙子上,也在韩澈的膝盖上放了几片。 韩澈现在根本就没有心思管那些绿色的还是黄色的叶子。 “谦谦,韩澈叔叔当你把拔好不好?” 他也太、太直接坦白了吧?梁绽晴傻眼,被韩澈的单刀直入吓了一跳。 正在布置玛麻裙子的小女孩疑惑地抬头,怪异地瞅了韩澈和梁绽晴一眼。“韩澈叔叔本来就是把拔啊!”又低头继续玩叶子,好像这个问题有多无聊似的。 梁绽晴的眼睛睁大到不能再大……她是来到异世界了吗? 小女孩将最后一片叶子摆到她的裙子上,跑出去拿更多的树叶前,笑得天真烂漫,回头开心地朝她抛下一句:“我早就知道韩澈叔叔是把拔了,玛麻骗人的时候都不会眨眼睛。”她淘气地捏自己眼皮一下,跳走。 “……”梁绽晴沉默了很久,连有只蚂蚁爬到她手臂上都不知道。 韩澈手支着下巴,帮她把那只蚂蚁拍掉,一脸似笑非笑地望着她。 “你早就知道了?”梁绽晴恍神地问。 “嗯。”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以为你是还不够信任我才不答应嫁给我。”他怎么知道症结点居然是为了谦谦? “……”为什么她总有一种被父女俩联手出卖的感觉呢?而且她的底牌还被女儿掀了,日后想骗老公该如何是好? “好了。”韩澈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也顺势拉了梁绽晴起身。 “我们可以在这里先挑挑看有没有合适的婚纱,再找设计师来为你量身,晚点我打个电话跟爸妈说一下,让他们选一个好日子去你家提亲。” “谦谦的幼稚园还是照旧,婚后如果你不想跟我搬回家住也没关系,我可以搬过去你那里。” “……” “蜜月旅行可以在我投资的那几个度假村过,要去哪个国家给你选。” “……” “晚一点我带你去挑婚戒。”韩澈在她脸颊吻了一下,迳自往谦谦的方向走去。 “……”等、等等,就这样?梁绽晴猛然从异世界中回神! 不是吧?她的婚事就在这几句像在跟秘书交代公事的对白中拍板定案了吗? “喂!韩澈!”她迈开步伐追赶那个抱着女儿不知道是在开心奔跑还是落荒而逃、平时总是很优雅很倨傲、在她面前却总是有收不完的恶劣跟孩子气的王子。 “快跑!玛麻来了!”韩澈让谦谦坐在自己肩头,往车子的方向奔跑,跟女儿一起哈哈大笑。 他们的笑声穿梭在风里,回荡在墓园中扇状阔叶的天堂鸟花丛里。 关于上一代的,三人之间的遗憾与惆怅已经结束,而现在,他们这一代的幸福才正要开始。 那绽放在金色阳光下,摇曳在和煦微风中,有着灿烂橘红色狂放花翼的鸟儿,名为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