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寡妇》 楔子 小小破败的厅上,余家两姊妹坐在一侧,听着媒婆与父亲的对话。 「那秦家虽没什么钱,儿子甚至被征去修城,但毕竟是秦家的独苗,他们也愿意卖田帮儿子娶一房媳妇,免得等儿子修城十年回来后,年纪过大娶不到黄花闺女传宗接代,你们家大女儿芷芃十年后也才二十八,还可以生得出娃儿来,届时只要为秦家生出个一儿半女,就能苦尽甘来。 「再说,芷芃一嫁,你们家也可以省口人吃饭,这可真是桩良缘吶,老余,你说是不?」媒婆口沫横飞的说了一串后,总算停下来歇口气。 余继夏听了不住点头,「虽然得守上十年的活寡,但女子坚贞本来就是美德,我余家女儿莫说守十年,守个二十年也应该。」 余芷芃闻言怒不可遏,妹妹余系芍亦是无法置信父亲竟会说出这番话来。 「再来是你家二女儿系芍了,徐老爷瞧上的是她的娇俏年轻,愿意以三百两买来当第十三房小妾,虽然他都快六十岁了,但家财万贯。 「媒婆我在这儿说些私话,徐老爷身子健朗,保证还能再活个二十年,虽说当今社会还不能接受年轻寡妇,视寡妇为灾星,但二十年后情况铁定不一样,到时候不会再有人歧视寡妇,而系芍那时也还算年轻吧,将来老头死了还有遗产可分,这总比随便嫁个穷小子苦一辈子的好吧?」媒婆昧着良心,滔滔不绝的讲起另一桩媒来,口水喷完,等着余继夏的回复。 他听到三百两时脸上早已笑开了。「第十三房算什么,上个月隔壁的老谢才将女儿嫁给人家做十七房,系芍不过是十三,不算差,况且这么嫁过去,平白多了十几个姊妹照顾,这没什么不好的,这两桩亲事就都定下来吧,我余家两个女儿同一天嫁了!」毫不犹豫就拍板定案。 而余系芍听见自己将嫁人做十三房,对方还是个六十老头,两行泪立即落下。 「爹,这是在卖女儿,你不能为了大哥一人牺牲我们两姊妹,同样是你的孩子,爹于心何忍?」余芷芃站起身,忍无可忍的怒声指责。 余继夏不以为然的也站起身,瞪眼。「妳们大哥伤了人,对方要五百两才愿意放过他不告官,他是余家唯一的男丁,爹能不管他死活吗?况且,妳们嫁人,所得的银两也不只花在妳们大哥身上,还有妳们的娘,前年起她莫名其妙染上病,成天病恹恹的躺在床上,找大夫看病难道不用花钱吗?妳们若嫌爹狠心,不愿意牺牲嫁人,那爹是真没办法了,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等死!」 两姊妹颓然跌坐回椅上,两张年轻娇美的脸庞再无一丝怒气,剩下的只是挣脱不去的戚然。 第一章 狭小街道上,几声驱赶人的喝响起,街上人转头望去,只见地上雪花四溅,二十多骑骏马逼近,为免被冲撞,行人纷纷贴墙让道。 这群人均穿着白裘,身形矫健的护着居中的一名男子。 男子年约二十四、五岁,五官俊朗,剑眉星目,眼神锐利,一身深紫色锦服穿在身上,显得卓尔不群,尤其在身旁一群白衣的衬托下,益发觉得他尊贵不凡。 这群人快马行至街道中央,迎面出现一顶大红轿子挡住去路。 「让开!」其中一名护卫沉声斥喝。 轿子是迎亲用的六人轿,旁边还立着一名管家打扮的人,闻言立刻横眉竖目起来。「为什么我们要让?这轿子里坐的可是我徐府老爷新迎娶的第十三房如夫人,我们正急着领她回去拜堂,万一误了时辰你们担待得起吗?」 徐府在下坡城可是数一数二的富户,徐老爷平常待人就嚣张,连带使得下人在外也很猖狂,这时见对方口气竟比他们还呛,当下立即抬出徐府两字,就等着这群人知厉害的自动让道。 「哼,管你什么徐老爷迎妾,敢冲撞我家少主,他十条命也不够赔!」坐在马上,刚才开口的人不屑的吼道。 徐府总管吓了一跳,想他抬出徐府之名,在人前都是威风凛凛的,谁知这群人比他们更蛮横,登时也恼了。「不让,不让,要让你们让!」 那发话的人青了脸。「主子?」他扭头请示紫衣男子,可要将前面的花轿踢翻清道? 就见紫衣男子俊眉微锁,颔了首,下一刻他身后奔出三、四匹马,马蹄一扬,几脚一起往面前的红轿踹去,徐府奴仆与轿夫见了此景,一时吓得抱头鼠窜,连轿子里的新夫人也丢着不管自己逃了。 几声巨响后,大红轿子被踹得只剩一顶轿壳,坐在轿里的余系芍顶上的红盖头早已狼狈飘落,望着几乎全毁的轿子,以及面前还扬得高高、随时会将她踩成肉泥的马蹄,霎时惊愕得说不出话。 那紫衣公子面色淡然,驱马上前,见她的脸蛋只有巴掌大小,皮肤粉嫩嫩的,大大的眼睛此刻正布满惊恐。 他眼锋冰冷的望了她一会后,朝手下命令道:「退!」 一群人立即收回踹轿的马蹄,退至他身后。 余系芍见状,抹了抹脸上惊恐的泪痕,对着紫衣男子张口像是有话要说,可偏偏发不出任何声音。 见她神情有些激动,紫衣男子抿了抿唇,猜想她花轿被毁,这会是想发怒吧? 他静静的望着她,难得耐心的等她要说什么。 「非……非常……谢……谢谢!」几个抽噎吸气后,她竟露出一抹感激笑容。 他意外的一愣。他毁了她的花轿,她不仅不责怪还向他道谢?这女人莫非是吓成傻子了? 「你赶时间是吧?那快走!徐总管已经去找人来,迟了,你不好脱身的。」她居然催促他快逃,还自动跳下残破的轿子,贴到墙旁让道给他。 他见了皱起眉头,但随之心思一转,有些明白了。这女人八成是被逼婚的,他为清道踹轿,反而是救了她,难怪她要道谢。 他冷哼一声,瞟她一眼后,没再多说什么就策马要离去。 「等一下!」余系芍忽然又急急将他唤住。 他一顿,勒马止步,回身望她,见她瘦弱的身躯穿着一身大红的站在雪地里,宛若纯白里的一点嫣红,更突显出她一双眼有多么的黑白分明…… 他心思微动,一抹记忆闪过,然而随即散去。 改而揣测她唤住他的用意。莫非这时候才想到要他赔偿? 他示意左右掏出银两,准备丢给她赔偿毁轿的损失。 「我是要提醒你们,徐老爷是下坡城的富商,平常蛮横得很,你们千万别被徐总管逮到,不然就惨了。出了这条街,往右转两个弯就可以通官道,你们若想离开下坡城,那是最快的一条快捷方式。」她眼里有着焦躁,为他们而担心。 他瞇眼视她。这女子倒有几分傻气,可惜他没多余时间理人,接过手下递给他一袋颇沉的银两后,他丢至她跟前。 见他竟丢下钱袋就要走,她拾起后小跑步上前,将钱袋塞回给他。「如果这是给轿子的赔偿,就不是给我,该给徐老爷,还有……做人还是不要这么霸道的好,以后要人让道,别踹人家的轿子,万一弄伤人不好,听到了吗?」她自顾自的说,完全没去瞧对方的神情有多难看。 紫衣男子的护卫个个变了脸。主子从小到大还没被人这样教训过,这小姑娘是向天借胆了? 「哪来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还不让开?」在紫衣男子身侧,往往负责发话的那人,忍不住高声对余系芍喝斥。 她心惊,下意识退开数步。 紫衣男子没有动怒,只是紧蹙眉心,还是将钱袋丢向她脚跟。「妳若想逃婚,这钱对妳有用,拿不拿随便妳!」说完,策马而去,行出街口,瞥见大批人正由另一头奔向那女子。 想来她还是逃不成婚了,但这不关他的事,他已经耽误太多时间了。用力一甩马鞭,加速飞驰远去。 徐府迎亲花轿全毁,余系芍被徐总管狼狈的带回徐府,徐老爷一听新娘受辱,气得由花厅奔出却不慎教门坎绊上一跤,头部先着地,当场头破血流倒地不起,他十几个小妾闻讯赶来,个个发丧似的哭喊,祠堂里的祖先牌位也不知何时倒落地上还摔成两截。 十个月后,陵县。 十一月的冷天,天刚亮,四周还笼罩着灰蒙蒙的雾气,井里的水也结上一层薄冰。 余系芍吃力地由井里汲起一桶水倒进盆里,双手才一探进盆里的水,马上就冻麻了。 她发紫的唇微微发颤,鼻翼翕张,吸气吐气间,努力让自己适应盆水冰冷的温度,过了好半晌,才咬牙取过身旁高高一塔的衣服放进盆里搓洗。 她是这间别院的浣衣女,专门负责清洗主子的衣物,但听说别院主人名下产业众多,这里仅算是他的一处「小公馆」,一年顶多来此巡视一回,小住几天,其他时间皆由这里的管家素三负责管理,虽然主子常年不在,但这里依然奴仆如云,做好主子随时会驾临的准备,而她身为浣衣女,主子没来时就负责清洗别院上下所有人的衣物。 「素三总管真狠心,叫妳一个人洗这么多人的衣物,这大冷天的,洗完这堆衣服,妳这双手都要废了!」如意蹲到她身旁忿忿不平的说。 这里虽然只是处别院,但对下人的职务与阶级管理还是很严谨,完全就是依照大户人家的规矩在办事。 余系芍专司浣衣,如意则负责奉茶,别院里还有奉膳女、尚衣女以及清洁妇等等。 如意在别院待了近十年,一开始也当过较为低下的浣衣女,如今已是奉茶女,工作相对轻松很多,也是最有机会亲自侍奉到主子的人。 余系芍一开始来到别院做事时,人人皆因她手上的印记而鄙视她,唯有如意,不在乎她的身分,待她热心,算是她在这里唯一的朋友。 「没关系的,主子不在,没衣服洗,总不好要我白吃白喝不做事吧?」她笑着说,忍着冰水的刺痛感,低头任劳任怨的搓洗衣物。 见她泡在水盆里的手都冻成死灰色,如意一阵心疼。「主子常年不在,大伙哪个不是闲闲没事做,就只有妳,依我看,素三总管是存心的,就算妳是……也不能这样欺负人,太过分了!」提起余系芍的身分,如意就抿嘴。 余系芍苦笑,「我这身分受人歧视,也是没办法的事,我已经不在意了。」 「当真不在意吗?唉,可惜妳还这么年轻……甚至比我小上两岁,怎么就……妳真命苦!」如意露出无限同情的目光。 努力揉着衣服,她眼眶其实有点泛红了。说不在意是骗人的,但她的命就是如此,不认命也不行。 她也曾经有过美梦的,想要有个良人相守,生一窝的娃儿,相夫教子,一生幸福和乐。 但梦就只能是梦,此生都不可能实现了。冰水里的手悄悄握成拳头,她掌心里有块印记,就算水是冰的,依然降低不了那里烫人的高温。 如意见着她沉默下来,知晓自己的同情反而勾出她的伤心处,尴尬的忙转移话题,「妳听说了没?咱们少主今年决定提早过来巡视陵县的产业喔!」说着,神情有些兴奋了。 「少主要提早过来?」余系芍不禁讶异的抬起头。 「是啊,没见过少主吧,妳今年来时刚好与他错开,没见到面,但我告诉妳,他生得可俊了,没有一位姑娘见到他不脸红的,可惜……」如意的表情原是眉飞色舞的,但眉头一皱后又摇了摇头。 「可惜什么?」她好奇的问。 她只知道这座别院的主人姓茶,大伙尊称茶老爷,以经营兵器维生,专与朝廷做生意,富可敌国,只是年事已高,早将所有生意都交由独子打理,而这位少主少年得志,年约二十五,至于其他的,她就一无所知了。 「可惜少主的脾气……」提及此,如意突然支吾起来。 「他脾气不好吗?」她马上猜测道。 「何只不好,是非常不好,我们只要接近他三步之内,都会紧张到要昏厥。」如意一脸夸张的描述,「记得去年他来时,才住了七天,就吓跑三个奉茶女、两个尚衣女以及一个奉膳女。」 余系芍不由得心惊,「这么恐怖?」 「是啊,不然妳以为我为什么当得上工作轻松的奉茶女,这可不是因为我的年资较深,而是因为没人要做,没人敢太接近少主的缘故!」如意无奈的晃着脑袋。 「原来如此!」她立刻告诫起自己,未来若有机会见到这位少主,有多远跑多远,她可不想也被主子吓跑。 「这次少主能提早来别院,我虽然高兴见到俊逸非凡的他,但也着实紧张,就怕自己当差时出错,替自己惹来祸端。」如意一脸的发愁。 「不会的,只要做事小心谨慎些,让那坏脾气的主子挑不到妳的毛病,就发不了脾气了。」余系芍赶紧安慰她。 「但愿如此。」如意还是显得忧心忡忡。 她瞧在眼里,心想这位少主还真不是好伺候的人,她离开下坡城避到此处来过日子,但愿别因为恶主子而被迫得另觅去处才好。 「少主,您饶了我这回吧,少主——」 一名女子在后院被两名大汉架着,哭天抢地的大声求饶。 「少主,我下次不敢了,您就饶了我吧,饶了我——」女子已经被架上长凳,「啊——」凄厉的叫声自她口里发出,那棍子重重落在她身上,每落一下,她就发出尖锐的哭喊声,几下过后,她声音渐渐止息,原来是人昏死过去了。 远远听到哭声赶来的余系芍,目睹这惨状摀着嘴,惊得说不出话。 「这之后她大概是残废了。」不知何时,如意站到她身边来。 「茉香是怎么得罪少主的,他竟下这种重手?」她难以置信的问。 少主昨日深夜才至,她闻声醒来时,还听到睡隔壁的茉香兴高采烈的与另一丫头交谈,说是终于盼到少主来了,一定要把握机会好好伺候,怎么一早醒来,茉香就…… 如意抿着唇。「茉香是半年前才来的尚衣女,她趁帮少主更衣时……」红了脸庞,她有些羞于启口。 余系芍睁大眼睛,「茉香该不是对少主做了什么吧?」她虽年轻,可并非天真到什么都不懂,瞧如意的表情就已猜出一些事。 「茉香太傻了,以为这样就可以飞上枝头做凤凰了。」如意无奈的叹口气。茉香没见识过主子严惩不守本分下人的手段,又不听她的劝,借为主子更衣之便,想色诱他,才会落得残废的下场。 注视着长凳上下半身已然血肉模糊的茉香,余系芍倏然屏息。「莫非以前那些被少主『吓跑』的女人,怀的心思都与茉香一样,才会……」 如意视线也停在连呻吟都发不了正被人抬去柴房的茉香身上。「是啊。」 「这是动用私刑,难道官府不管吗?」她讶然的问。 「官府?茶家就代表官府啊!只要是有茶家产业的地方,那地方官就是茶家的人。」 余系芍愕然。 以为茶家只是富商,想不到势力竟是这般大,在地方上可以只手遮天,如此不用说伤人,就是杀人恐怕也无罪! 「妳们两个在这做什么,都不用干活了吗?」总管素三远远走过来,扯着嗓子骂人。 如意一见他的三角脸,立即说:「我这就要去煮水为少主沏茶了。」脚底抹油便要溜了。 素三不是个和善的总管,平日这里少了主子,他在别院里就是大爷,别院上下没一个人不怕他的。 「我洗衣去——」见如意走,余系芍也跟着要离开。 「等等,在找到人替代茉香前,她的工作就暂时由妳接手。」素三忽然如是吩咐。 这话教已经要溜的如意立即踅了回来。「那以后系芍就不用在大冷天里洗衣服了!」她马上高兴的说。 「谁说的,这别院上下那么多人的衣物,她不洗谁洗?」 「可你不是说——」 「妳没听清楚吗?她只是暂时做尚衣女的工作,衣服还是归她洗!哼,也不想想她是什么身分,要不是一时找不到人,我还不想放她在少主面前脏了眼!」他凶恶的转向余系芍又道:「妳给我牢记着,服侍少主时千万别给我露出妳的掌心,否则万一少主问罪,我保证妳的下场会比茉香更惨!」素三态度极其刻薄。 她苍白的脸庞缓缓垂下,一句反驳的话也不敢回。 如意却听得一肚子火。 怎么,寡妇就不是人吗?这素总管太侮辱人了! 「总管——」她忍不住要为余系芍仗义执言。 但是才张口,余系芍就扯住她的衣袖,眼露恳求的要她算了。若是当面顶撞素三,倒霉的只会是自己! 如意见她如此忍气吞声,也只好咽下这口气,转身煮水沏茶去。 「少主叫更衣了,还不死进来!」 大冷天里,清晨,余系芍就捧着干净衣物站在主子房门外等待叫唤,她已站了近一个时辰,全身冻得快成冰柱,好不容易听到素三从内室传来的叫声,顾不得那语气有多恶劣,她急匆匆进到门内。 房内烧着炉火,她一进到里头立时就感到温暖许多,抬首瞧见一个身形瘦削、背对着她的男人。这就是她的主子了! 他刚教人伺候完盥洗,现在轮她帮他更衣了。 她正想走上前去,就接收到素三警告的目光,那是在提醒她不得露出掌心,她难堪的点了头,这才抱着衣物上前。 「少主,请问可以更衣了吗?」她紧张的问,连声音都绷紧了。 「嗯。」男子转过身来,连瞟也没瞟向她一眼,眼神直视着前方,站直,张开双臂让她更衣。 她也不敢往他脸上多瞧,就怕惹得他不快,赶紧摊开衣物,仔细为他穿上,只是两人身高悬殊,为他套衣服时,她得踮起脚尖才构得到他脖子,他应该也发现了她的窘境,可却丝毫没有帮她的意思,还是站得笔直,连稍稍弯腰都不肯,她也不敢央求,又得小心不露出手上的印记,这么独自卖力了半天才顺利帮他穿戴整齐。 完成工作后,原本在外头被冻冷的身子居然还冒出热汗了。 「好了,干完活,妳可以出去了!」素三发声赶人。 「是。」她轻轻抹汗,立即听命要退出去。 「等等。」那始终没出声的人突然将她叫住。 怕是自己犯了什么错,她身子莫名僵了下,不安地回过头来。 「袖扣没扣上。」他声音出奇的低沉,带了丝常人没有的冰冷。 「该死的丫头,做事这么不仔细,还不快去帮主子的袖扣扣上!」素三气急败坏的朝她低吼。 这让她更紧张,匆匆上前去,轻颤的要为他扣上袖扣,可是越急就越做不好细微的工作,试了几次竟是没能顺利将扣子穿进绣环里,她偷偷瞧见素三的八字眉早就横起,那就更不用说她身前的这位主子表情会如何糟了! 她手还抖着,手中的衣袖却已教人抽离,她僵愣的呆住了。 「总管,让这人离开别院!」声音比方才更冷上几分,开口就是要她从此消失眼前。 「是!」素三赶紧应声。 余系芍摇着头。不能的,离开这里她无处可去!一咬牙,也不知哪来的胆子,她固执地拉回男子的衣袖,执意为他扣好袖扣。 茶夙潭讶然瞥向这胆大妄为的女子。「妳——」 「我不是做不好事的人,而是您让我太紧张了,任谁在压迫的气氛下,都很难将事情做好,瞧,我扣上了,您不能借口将我革职!」她抓着扣上袖扣的衣袖给他看——「啊,怎会是你」 进房后,她始终没敢往他脸孔瞧上一眼,这时为了争取工作权,大胆的迎视,这一瞧,登时大吃一惊。 茶夙潭也愣住了,半晌后才开口道:「妳不是在下坡城?」 「我离开了。」 「逃了?」 「没逃。」 「这里是陵县,既没逃,如何来得了?」 「我……」她已然瞥见素三像是要杀了她的目光。 「说!」茶夙潭话向来不多,一问出口的事,就要知道答案。 余系芍涨红了脸,想着,难道这地方也不能待了? 天下,就真的无她容身之处吗? 茶夙潭耐性有限,见她沉默,面色一冷。「不说就滚!」这四个字说得极其无情。 她头垂得低低的,两行热泪悄然滑落,朝他慢慢地摊开掌心,露出一块丑陋的烙印,这印记是残忍的用烧红的热铁烙上去的,当中便是「凶寡」两字。 「妳当了寡妇?」他蹙眉。不是才嫁人,这么快就死了夫婿? 「是的。」余系芍羞耻的缩回掌心。这印记将跟着她一辈子,教她一生抬不起头来。 在当世,若三十岁不到就成为寡妇,便被世人视为灾星,受人歧视,而她虽未拜堂徐老爷就死了,但依礼俗,小妾地位低微无须拜堂,只要迎进门就算礼成,所以她已算是徐家寡妇了。 只是,她才刚跨进夫家门坎,就活生生将人克死,在下坡城,人人视她为大凶之人,根本无人敢靠近,徐家人甚至愤恨得在她掌上烙下印记,撵她出门,要她从此受尽唾弃。 遭此命运,她也不敢再回娘家,怕家人因她受累,这才避到陵县来,又因为掌上烙印的关系,找差事到处碰壁,直到素三愿意只给她半薪,供她膳宿做粗活,她的生活才算安定下来,所以尽管素三平日对她态度恶劣,但基于肯收留她这点,她对他还是心存感激的。 「少主,是我该死,居然让个秽气的人混进别院来,污了您的地方,我这就将人撵走,您千万别怪罪!」素三急于撇清责任,急忙揪住余系芍的后衣领,粗鲁的要赶她离开。 茶夙潭冷眼扫过来,「要撵人等一下再撵,我话还没问完!」 素三一听,立即松开手,不敢再有动作。 「那人是怎么死的?」茶夙潭语声清冷的问向眼眶已经泛红的余系芍。 一般人得知她是个凶寡之人后,早就先赶人再说,哪愿意同她多说上一个字,这人不仅还记得她,甚至不忌讳的问起徐老爷的死因,她心中不由得激动起来,委屈的眼泪潸然落下。 「徐老爷是绊到门坎而摔死的。」 「摔死的?」 「是的,他得知我的花轿被毁,气急败坏的冲出花厅,不小心……」 他诧异不已。这么说来,她会成为寡妇竟是他造成的 而这世上居然有这么巧的事,在他害她成了寡妇之后,她竟来到他的别院里工作? 他不禁为此沉默下来。 「其实这不关你的事,你踹轿固然不对,但主要是我自己命不好,才会教徐老爷因我而死,人是我克死的。」她垂头丧气的说。 「妳称他徐老爷,那人年纪到底多大?」他想起那时徐府的人说过,她是他们老爷的十三夫人,也就表示那人在她之前已经娶有十二房妻室,年纪应该不小。 「五十九。」她回答。 他眼一瞇。她看上去也才十六、七岁,对方居然是快六十的老头 低首瞧见已被整齐扣上的袖扣,他思及方才她固执抓着他衣袖的眼神,又远远想起当初她劝诫他踹轿会伤人时的神态。 这回的熟悉感更清晰…… 「妳下去吧。」不想被人打扰,他挥手,思绪已然落入某段记忆里。 这还是要她走的意思吗? 余系芍怅然的转身,不再强求的离开他的视线。 素三随后赶上来,在她身旁痛骂,骂她是灾星,骂她害人不浅,怪自己当初不该好心收留她,一路骂到她住的小屋,还在骂,然后将她的东西全都丢出屋外,要她立即滚蛋! 第二章 “少主,县门已在前头了。”一行人赶着出陵县办事,李凤狮指着前方的城墙禀报。 茶夙潭眺望一下,踢了马腹,加速前行。 快马疾驰,在靠近县门时一道身影跃入他眼中,那人瘦骨嶙峋,满脸尘土,牵着一匹跟她一样瘦的马一步步吃力的往前走。 他蹙了眉,认出她是谁后,本想疾行而过,却在一个转念间勒马停下来,众随扈奔驰而过后才发现他未继续前行,立即勒马掉头转回主子身边。 “妳在这做什么?”茶夙潭高坐马背上,劈头就问。 余系芍也意外竟会遇见他,摇着头,一时悲从中来回不了话。 他瞪着她一身褴褛、虚弱的模样,俊脸霎时有些难看。“妳要上哪去?”他直接问。 她依旧只是呆望着他,茫然的摇着头,因为真的不知该上哪好。 他神情更显严峻。 “少主,时间不多了,咱们耽误不得啊!”开口的,就是当初在下坡城毁她花轿时,守在茶夙潭身旁的男子,他正是他的得力手下李凤狮。 茶夙潭瞧瞧天色,饶是没闲空再耽误了,也懊恼自己竟会为她停下来,踢了马腹要继续赶路。 “少主,这人昏倒了!”在他策马奔了几步后,身后的李凤狮大喊。 他脸色一沉,调转马头,捞起倒地的余系芍,快马而去。 此举让他身后众随扈无不惊得瞪大了眼,他们并未认出余系芍就是当日教他们毁轿的新娘,只是吃惊主子居然在这匆忙时刻驮了个人同行,而这人还是个乞丐般的女子 惊讶之余,也不敢多耽搁的追上去。他们会提早来陵县的别院巡视,为的就是这事,紧急得很,容不得他们出错。 她感到非常的燥热,睡得很不舒服,热气充斥得她浑身无一处不难受,她甚至感觉热汗在狂冒,就连身上的被子也是湿热的,她伸手想将被子掀开,但一双手像是被绑住,展也展不开。 她心急起来,又使几回力,别说双手,连双脚也动弹不得。这是怎么回事? 伴随着她的挣扎,热汗持续狂冒。 “笨女人,你给我安分点!”忽地,一道咬牙切齿的声音由她耳畔清楚传入。 她一惊,眼睑像断弦一般的弹开了,入眼是一片漆黑,唯一看得见的是一双发亮而且熟悉的眸子…… 这眼眸的主人视线冰冷,正投射着浓浓的警告意味。 但是人陷在黑暗之中,又不知身在何处,哪里管得了这双眸子在警告什么,她眼睛一眨,惊恐的就要发出尖叫声,可还来不及逸出,她的嘴已教人捂住,让本应震耳欲聋的尖叫最后变成微不可闻的低吟。 “该死的女人,如果你想活命,就不要发出任何声音!”他的嘴就贴在她的耳际,再次压低声音警告, 经过这一会工夫,她刚清醒的脑袋渐渐开始运作,睁大眼打量自己的处境,这才知道原来她与这人一起躺在一处狭小的地方,而身上的“被子”之所以掀不开,是因为这人就覆在她身上,死死的压着她,让她动不了,狭窄的地方不见天日,既热且闷,两具身躯又交抱在一起,难怪会热得汗流浃背。 只是,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她记得自己在饥寒交迫中昏倒,之后的事就完全没了记忆,可就算发生再怎么荒唐诡异的事,也比不上此刻发觉自己竟与这人抱在一起更令人震惊。 在镇定之后,她的眼神逐渐不再惊恐,茶夙潭见状这才移开覆在她嘴唇的手,但神态还是保持警戒的注意她的举动,生怕她又有惊人之举。 她憋气太久,这会稍稍自由,便赶紧深深吸气,等气息顺了就想开口问清楚是怎么回事,外头却传来声音,转移了她的注意力。 “这是最后一间了!”有人喊着。 接着传出门被踹开的声音。 “若这里再没有,回头咱们都要遭殃了,搜,给我仔细的搜!” 一阵开柜推桌的砰砰声响。 “啊?没有!” “怎么可能?那姓茶的包下这间客栈的所有上房,其它房间都教咱们给抄了,人也都宰了,而这里是姓茶的安排给一个女人住的,如果连那女人也不见了,那真是有鬼了!” “没错,听说那女人还病着,若不是因为她拖慢他的速度,也不会让咱们逮着机会下杀手!但是放眼望去,这房间连一个鬼影子也没有,这姓茶的带着那个病女人真飞天遁地了不成?” “还是他早得到消息溜了?” 砰啪——突然爆出摔裂桌椅的声音。“他奶奶的!竟让他给溜了,走,咱们继续追杀!” 片刻后,周围便完全静默了下来,静得缠抱在一起的两人,只听得见彼此的心跳声,以及嗒嚏嗒嚏的热汗掉落声。 余系芍依旧不敢发出声音,就怕外头的那些人没走远又杀回来。 她再笨也听得出那些人要杀的,就是此刻压在她身上的男子。 茶夙潭很满意她没在危急的时候砸锅坏事。这女人还算有脑子! 等过了好一会,直到外头不闻任何声响时,他才撑手用力一顶,一块厚板被震开,瞬间光线和气流涌进这狭窄的地方来。 他先微微采出头,确定不见半个人后,脸庞不住阴沉下来,沉思一会,再低首瞧那躺在他身下的女人,见她双腮因闷热而艳红,热汗浸湿她的衣裳,紧贴她的肌肤,让她几近曲线毕露。 他几乎闪了眼,微微怔住了。 “那些追杀你的人都走了吧?”她还没发觉他的异样,小声的询问。 她娇弱的声音及时拉回他的心神。“走了。”他轻咳后说。 “那咱们可以离开这里了吗?”这里闷热到不行,让她快窒息。 “可以。”有那么一瞬间他竟不那么想离开了,但这想法只停留在他脑中很短的时间便被抛去。 他朝她伸出双臂要将她抱起来。 “不用了,我自己爬起来就可以。”她红着脸说。方才是不得已才让他压着,这会危机已过,男女有别,可不能再悖礼了。 他瞧了她一眼。“好,那你自己试试。” 余系芍点了头,双臂上撑,可身子居然虚弱到连移动一丁点都没有办法,她尴尬地望向他,瞥见他睨她的眼神很复杂,既不见嘲笑,也没有什么暖意。这人想什么呢? 茶夙潭罔眼一挑,直接省略掉询问的礼貌,将人抱起,跳出暗阁,一出了阴暗处,她才知道自己刚待的地方是床底下。原来这张床有机关! “少主——”有人闯进。 “背过去!”茶夙潭倏然低喝。 心急如焚赶来的李凤狮不明所以,却又不敢违逆主子意思的赶紧转过身去。 “主子?”有什么不对,为什么要他转身? 茶夙潭没有解释,径自吩咐道:“去带一套干净的衣裳来!” “请问……是谁要穿的?”在这危机刚过的时候,少主下这个命令有点奇怪,若是要他去弄来刀伤药倒还合理,但要他去弄套衣服来,这也太出入意表了。 “女人穿的!” 李凤狮脸一僵。女人的?刚冲进来时似乎瞥见少主抱了个女人,想必就是…… “呃……我这就去张罗。”他不再多问,马上转身出房门。 “为什么要找女人的衣裳,那是要给我穿的吗?”余系芍还在他臂弯里,听了他对李凤狮的吩咐,不解的问。 他不客气的瞄了眼她玲珑有致的身材。“啰唆!” 她还没发觉自己的模样有多羞人,只是想着这人的话还真精简,精简到有说跟没说一样。 “那可以放我下来了吗?”她无奈的再问。 “不行。”这句也很简单,但偏偏让人很摸不着头绪。 “为什么不行?” 他的表情越来越不耐。“放下你站得稳吗?” 余系芍微笑,“原来你是担心我的体力,你可以先将我放在椅子……椅子被那群人砸坏了……那床也被你震破了……桌子……”残肢在墙角,那群人的破坏力还真是十足。 “你要坐在地上吗?”他冷问。 “我……”她无话可说了。 “那就不要再啰唆!” “是……”她从善如流,很识时务的。 见她闭嘴,他心里飞快闪过一丝满意。这女人从醒来过后至今,还没坏过他的事,以一个女人来说,她算是机敏有胆识了,最重要的是,这女人懂得不要与他争辩,这让惜字如金的他省了不少事。 她瞧他流了满额头的汗,顿时有些不好意思。“我很重吗?” “不会!” 可他汗真的流得很凶,比方才在不通风的暗阁里流得还多。 “真的不会?” “啰——” “我知道啰唆,但你千万不要逞强。” 他露出杀人的目光了。“我逞什么强?”刚才还想这女人识相,原来她跟其它女人一样多嘴! “你明明——” “闭嘴!” “是。”她马上又乖顺的点头。 他瞪着她嘴唇委屈的扁起,眼眶还出现可疑的殷红,他很火。“不许哭,我最讨厌有人在我面前哭哭啼啼!” “好。”应声后连鼻头都红了。 “该死的女人!”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这么该死的……”眼角好像出现湿意了。 茶夙潭唇一抿,“我被下药了,体力受损,但抱着你还撑得住。”他破天荒的咬牙解释了。 要不是因为被下药,他又怎会抱着她躲到床底下去,早就将胆敢暗算他的那群人碎尸万段了! “原来如此。”她听完颔首。 他眼睛微眯,不过是须臾的工夫,她可疑的泪水就神奇的消失不见了。 哼,女人! “不许再浪费我的精力问任何问题了!”他提出警告。 “嗯。”她嘴上应声,但眼里明明流露出满肚子的疑问,只是碰到他严厉的视线,只好乖乖收起发问的心思。 李凤狮不愧是茶夙潭最得力的手下,通常主子一个口令,他就能细心的连后续都想到,否则遇到像茶夙潭这样寡言又严格的主子,想要周全办妥他心里所想的,真的不是简单的事! 李凤狮不仅弄来一套女裳,也要人搬来澡桶,甚至找了名丫头来协助虚弱的余系芍沐浴,之后还命人端来热粥让她进食,这时大夫也已在门外候着,等着帮她把脉。 这等办事效率与细心,让余系芍是惊叹又佩服。 当大夫为她把完脉,确定她身子已无大碍后,她向协助她沐浴的丫头打听了一番,晓得这里是离陵县不远的绣城。竟被带到这个地方来,她颇为讶异。 又问清楚了茶家少主的去处后,她缓步往客栈的后院走去。 茶夙潭闲适的坐在青石桌旁,清风拂来,她闻到他身上的芝兰香气,显然他也梳洗过了。 他们还留在原来的客栈未走,只是换了间房继续住下。她其实很好奇,他难道不担心那群杀手再回来吗? 茶夙潭不过瞅她一眼就知道她在疑惑什么,但是照例他不可能向她解释任何事,只是打量起她的装扮,见她穿着一身俏丽的粉红罗裳,头上扎了个髻,样子看起来清爽宜人,气色已然好很多,看来体力恢复不少。 她规矩的走到他面前后站定。“谢谢你救了我。”不忘弯腰行礼。 他没出声,仅是盯着人,气氛让她有点不安。 “这个……我听那些杀手说……因为我,你才被他们逮着机会追杀的,是这样的吗?”她憋了好久,还是问了。 “没错。”他不废话。 还真是直接啊!她俏脸尴尬的红了起来。 “那……对不住了,为了不继续拖累你们,我还是尽快离开的好……而你们也应该快些走才是,免得那群人又找回头。” “你想走?” “是的。”她都害得人家被仇家追上,可没脸再待下去。 “你想再次饿死街头?” “我只要找到差事就能够温饱了。”她被问得难堪的咬唇。 “凭你掌心的烙印,会有人肯雇用你吗?”他问话的模样越显讥诮。 伤口被人硬生生刨开,她不禁用力握起拳头,好像这样就能忘记那热铁烙下时的椎心之痛。“这并不关你的事!”她恼得冲口而出。 他脸孔瞬间绷住,神色吓人。 这人果然脾气恶劣,难怪如意说接近他的人没有不胆颤心惊的。思及此,她挪了脚步悄悄后退两步。 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偏他瞧在眼底,俊脸拉得更为严厉,慑人目光射向她时,让她心跳得差点失控。 “我想有些帐得找你算算了。”他冷森森的开口。 “帐?”她欠了他什么吗? 茶夙潭冷笑,“你可知因为你我死了八个手下,损失了一批要送入宫廷的最新兵器,连这间由茶家投资的客栈都半毁了!” 余系芍瞬间瞪大眼睛。他……他刚说了什么?她没听错吧? “这些,你都必须赔偿!”他双臂交置于胸前,一副标准的讨债貌。 “这、这些都……都跟我有关吗?”她吓到都大舌头了。 “你不也听见那群人的对话,要不是你,我不会有这些损失!” “那……那我要怎么赔偿?首先我要告诉你,我没钱……还有,我的一条小命恐怕也抵不了那八条人命……” “很好,算你有自知之明,但还是得赔偿。”他冷冷瞅着她。 “可是我一无所有……”她颤声说。 “那就只好用劳力抵偿。” “好……我去找差事抵债。”欠债得还,天经地义,只不过她连自己都养不活了,如今又债筑高台,她的命怎么这么苦…… “不用另外去找了,为了预防索债无门,我愿意雇用你。” “你愿意不计前嫌的雇用我?可是……可是我的身份……”凶寡啊,他不怕秽气吗? “无稽!” “也不完全是无稽,我才在茶家别院工作不到一年,再次见面就害得你损兵折将又失财……”她自责得小脸黯淡。 茶夙潭表情渐渐冷硬,“你是想躲避债务才这么说的吗?” “不是的,我只是不想害你,再说,我这样讲或许你会认为我在推卸责任,可是你将事情完全怪罪到我头上似乎不太公平……我并没有开口请你救我……”她忍不住小小的抗议一下。 他面无表情。“说得好,所以我才只要你为仆一辈子,否则以你的能耐,就算十辈子为我做牛做马都不够抵偿!好了,除非你找到其它更有价值的东西来偿债,否则别让我再说第二次,你得卖身给茶家终生为奴!” 余系芍霎时无话可说,只能呆呆的愣在原地,接收他赏来再要啰唆就去自尽还债的眼神。 他们在绣城的客栈待了五天后,茶夙潭才总算下令离开。 这让余系芍大大松了口气,住在这里的五天,她可是提心吊胆那群人随时再回来。毕竟茶少主身旁的护卫几乎全亡,只剩李凤狮一个,若那些人回头寻来,凭他们两个如何抵挡得住? 偏偏她越是焦急,那男人越是沉稳,完全不理会她的不安。 这几天她不放心的缠着李凤狮探问详情,才知那天之所以死伤惨重,是因为那群人对他们下了软筋散,当人杀来时才会无力还击遭到杀害,而李凤狮是除了茶夙潭外最早察觉异状的,却在赶去通知主子时体力不支,失足摔落长廊底下,并昏厥过去,才躲过被杀的命运。 最令她意外的是,听说这位茶家少主在发觉有异后,第一时间是赶去她房里救她,由于来不及逃出,只好抱着她躲进床下的暗阁里。 至于她住的房里为什么有暗阁,李凤狮也有向她解释,原来那是茶少主每次留宿此地时的特别房,暗阁就是为了让他危急时能够暂时隐身用的,但这回因为她生病,他才将最好的房间让给她住。 这位少主不是个精明冷酷的人吗?怎么好像不是这么回事,听起来他是个面恶心善,喜欢救助弱小的人呢…… 终于要离开绣城这个危险的地方,她略感放心的爬进马车内,却惊讶地瞧见这几日李凤狮找来伴她的丫头也坐上马车了。 “小玉,你上马车做什么?”她看见对方手上拎了个包袱。这小姑娘不是家住绣城,难道也要跟着他们一起走? “李先生说要我以后跟着你。”小玉才十五岁,她小声的告知。 “跟着我?为什么要跟着我?”余系芍不解的问。 “这……我也不清楚。” 她沉下脸来,有些想明白了。茶少主八成是担心她弃债潜逃,找来人监视她。 余系芍当下心情气闷起来。 “姑娘,你不喜欢我跟吗?”小玉瞧出她的不悦,担心的问。李先生才给了她爹一笔钱,修缮他们漏水又灌风的老房子,姑娘若不让她跟,那笔钱她可得退回去了…… 见她模样紧张,余系芍心想她八成也是不得已的,便对她笑了笑。“我只是不习惯有人跟着,不过若是李先生的安排,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你就做李先生交代的事吧,我没关系的。”不忍心为难人。 “那就太好了,谢谢姑娘!”小玉笑逐颜开了。 “以后别叫我姑娘了,我虚长你两岁,你唤我余姐姐吧!” “好,余姐姐!”马上开心的喊道。 其实小玉长相可爱,个性开朗,这几日与她相处,两人经常有说有笑,这是自从她成了寡妇以来,除了如意外肯与她交心的人,如今有人作伴,不管如何,她还是很高兴的,这会马车上只有她们两个姑娘,不一会就传出嬉闹笑语声。 马车外,骑在马上的男子听了这阵笑声,面无表情地越过马车,骑到前头,他身后李凤狮踢着马腹追了上去。 “少主。” 茶夙潭却置若罔闻,头也没回继续前行。 “少——” “你若是要问马车里人的事,就甭开口了。” 主子真神,这样就知他想问什么。“可是——” “哼,叫你别问还问,好,我只说一次!” “是!”他赶紧洗耳恭听。 “那女人……像一个人。” “啊?”李凤狮彻底愣住了,等回过神来,主子的马已经跑远了。 第三章 陵县,茶家别院。 茶夙潭房里桌上焚香袅袅。 素三弓着身地站在桌前,汗涔涔的,双脚都快站不住了。 主子找他过来却只是闭目养神,任他不存在似的呆站,这让日前才遭受重刑,身上带伤的他越站越吃力,就怕稍一使力,屁股上好不容易才结痂的伤口又崩裂开来,可是主子不发话,他也不敢开口催促,只有苦命的硬撑着。 “我带回的人呢?”良久后,茶夙潭才慢悠悠地睁眼,总算开口了。 素三三角眼转了转。这是指两人中的哪一个? “这个……她们都在后院。” “她们?” “少主问的不是余系芍与小玉两人吗?”素三抹着汗探问。 这次主子意外的带回两个人,其中一个还是害得他屁股重伤的凶寡女子! 之前少主得知他将这女人赶走后竟杖刑他一顿,让他足足十天下不了床,只要想起这事,他就恨得想将这个寡妇挫骨扬灰。 茶夙潭点了头,眼神一瞟。“她们在后院做什么?” “洗衣服。”素三不假思索的回道。 “洗……衣服?”浓眉逐渐拢起。 素三瞧了不住心惊。“主子,这是那姓余的丫头在别院时原本的工作。”他马上解释。难道主子不满意他的安排? 虽然他很想虐待那女人,但他还没笨得在主子尚未离开前就下手,他会等主子离开,再好好整治她的! “她先前不是个尚衣女?”茶夙潭微讶的问。 “不……不是,那是顶替被您驱离的茉香的工作,她其实是个干粗活、低下的浣衣女。”他语气故意带着贬意。 “是谁告诉你,她回来后仍是个浣衣女的?”茶夙潭淡声问,不见喜怒。 “是那丫头自己说的,她说已卖身茶家,将终生为仆,自己主动来向我讨回原来的工作。”其实他乍听她要在茶家当一辈子的奴,也是吓一跳,不过这样更好,日后他更可以尽情的欺凌她,也不怕她逃走了。 “而你就应承了?”茶夙潭音调稍扬。 这是那寡妇自己要求的工作,有什么不对吗?“人要物尽其用,毕竟她对洗衣这件事驾轻就熟,而且是她自己向我讨回,所以——” “所以你没来请示过我就自行做了主?” 素三脸色倏黑。“我想说这是小事,往常这种事都是由总管决定就可以——” “她的主子是我不是你,是谁给了你权限决定她的事?”茶夙潭面色沉下,语气冷不防转为凌厉。 “啊?”素三已经吓得屁滚尿流了。 “你自作主张的胆子不小!” “主子饶命啊!”咚的一声,他冷汗直流的跪下,这一跪,屁股上的伤口立即崩裂,裤子没一会全染红了。但他不敢哀叫出声,头叩在地上拼命颤抖。 可是抖了好半天却没听到上头再有声音下来,他胆颤的仰头望去,见主子竟是一脸平静无波的阖目在养神,好似方才没发作过,他一阵愕然,不禁松了口气,一会果然听见主子懒懒的吩咐,“下去吧!” 素三几乎要感恩得痛哭流涕了,蒙大赦后,他使出吃奶的力气奋力由地上狼狈爬起。他这颗屁股怕是又烂了,他得赶紧回去上药抢救才行。 艰难的走至门口,忽又听闻主子缓缓的发话,“出去后自己到柴房领罚,这次就杖责二十。” 他当场腿一软,一屁股跌到地上,原本裂烂的屁股更加血肉模糊了。 茶夙潭在别院仅待了三天就接到身在京城的老父重病急召的消息。 而该操办少主回京事宜的索三,因为被以施刑,下半身几乎瘫了,只好由如意暂代职务指挥打理。 如意见余系芍回来后气色仍显苍白,没要她跟着忙,而她浣衣女的工作也莫名其妙的教人顶了去,她一时无事,只好在自己的小屋里打扫起来。 她正认真的在擦拭积了灰的窗子,忽然讶异的看见小玉气喘吁吁的跑进屋。 “什么事跑这么急?”她皱着眉抽出自己的手缉帮着对方拭汗。 小玉哪有心思管自己流了多少汗水,十万火急的扯下她的手绢,急道:“余姐姐,你怎么还待在房里?” 余系芍一愣,“今日没活儿,不待在房里要去哪?” “你不知道吗?”小玉没头没脑的急问。 “不知道什么?” “哎呀,怎会这样?”她急得跳脚,“快,少主还等着,连脾气都发了!”她拉着她就走。 “等等,少主不是要回京了,他等我做什么?”余系芍抽回自己的手。 “就是要走了不见你才发脾气的!”没时间耽搁了,小玉索性推着一头雾水的她往前跑。 “这是怎么回事?他走他的关我什么事,为什么要发脾气?”她做错什么吗? “少主不是有耐性的人,等你等久了,自然火气就上来了。”小玉一路将她推到别院大门口。 余系芍见着门外停下数辆马车,四周站满送行的别院奴仆,就连重伤的素三也教人扛来。 她一出现,众人立即射出羡妒的目光,素三更是一脸恨然的瞪着她,让她丈二金刚完全摸不着头绪。 “你怎么现在才来,你的行李都帮你放上车了,快去吧!”如意快步走向她,急着催促。 “我的行李?”她越来越胡涂了。 “东西也没几样,少得可怜,不过少主既然要带你走,应该就不会亏待你。” 如意表示。以为好姐妹又可以相聚了,不料才见面没几天又得分离,她是真的很舍不得。 “谁说我要跟着走的?”余系芍错愕不已。 “我说的,还不上来!”马车里传来茶夙潭极为不耐烦的声音。 她更惊愕了,反而杵在原地没有动。 负责驾马车的李凤狮见状,赶忙过来。“先上马车吧,少主等你足足有半个时辰了!”说完,示意如意与小玉两人一人一手的将她送上马车。 她压根是被推进马车里的,有点狼狈的跌上一层舒适的厚毯,虽然不疼还是有些恼,想回头再问个仔细,但头还没回就赫然瞧见一张黑面。 “呃……少主,你怎么在车里?”天啊,他的脸怎么这么臭? “这是我的马车,我为什么不在这里?”声音明显透着不悦。 如意她们也真是的,竟将她推进少主坐的这辆马车来,难怪他脸色这么难看! “那么是我坐错马车了,我这就——” “上路了!”他低喝,车子马上发出嚏的声响,出发了。 “等、等会!我还没问清楚怎么就走了?”她焦急的向外喊着。 茶夙潭睨了她一眼,“你要问清楚什么?”他声音低沉沉的。 “就……就是问问为什么我也要跟着上京城?还有这事好像大家都知道,为什么只有我不知晓?”余系芍结巴的开口。 “这还用问!你是我的人,我上哪你自然得跟,而这事唯有你不知,只突显一点,你的愚笨!”他直截了当的点出重点。 “你——” “想辩白?”茶夙潭眼神变杀。 “……没有。”她整个龟缩了。 “还有其它问题吗?” “也……没有了。” “还不过来坐好?” “是。”受到淫威的人不敢多说一个字,乖乖窝进马车的角落,离他远远的。 茶夙潭只瞧了一眼,倒没说什么。 “这个……不是我故意上错马车的,是如意她们……呃……待会车子若停下休息时,我就会换坐其它马车的。”这辆马车内布置得十分豪华舒适,恐怕只有少主才有资格坐进来,她误闯坐错马车,此刻与他对望,还真是坐立难安。 “你要换到哪去?”他冷然的问。 “后头不是还跟着很多辆马车,我随便坐哪辆都行。”她嗫嚅的回答。 “你东西都在这儿要随便坐哪去!” “我的东西在这?”眼角已瞄见对角处,有个与这华丽的车厢格格不入的破旧包袱,那包袱的灰色布料好面熟,好像……是她的? 余系芍赶忙爬过去,拉出那破包袱。果然是! 想起如意说过,帮她将行李带上了,这就是她的家当! 她感到丢脸的将破旧不已包袱塞进怀里,侧身偷瞧他是不是注意到她的动作,却见他手上已多了本书,人半卧在柔软的狐毛皮上,眼睛盯着书本看,全然没有理会她。 迅速转回头,她嘴角慢慢垮下,兀自生起闷气。当主子就可以这么霸道,哪有这样强迫人家的?要她上哪去原是主子高兴就行,但好歹尊重的事先知会一声嘛,就这么当她是只小猫拎了就走,还真让人不怎么舒服。 她越想越生气,侧过身子,偷瞪闲适看书的男人。 “你在瞪我?”他头也没抬的问。 余系芍吓了一跳。这人头顶长眼睛了不成?“对!”正在气头上,她索性张嘴就回。 “为什么?”他状似漫不经心的问,双眼还是只盯着书本内瞧。 “因为我笨!” 他脸色连变也没变,就像是认同她所讲的。 双颊都气鼓了。“请问少主,我去京城要做什么呢?”她干脆问清楚。 “你说呢?”他放下书本,慵懒的看着她,瞧不出心情的好坏。 这怎么能问她,她又做不了主。“京城的茶府还有缺浣衣女吗?”既然要她自己说,她还是想了想的问。 茶夙潭单手支额,摇了摇头。“没有。” “那奉茶女呢?” “不缺。” “尚衣女?” “有了。” “都有了……可惜我不会读书写字,不然也可以帮你记些事……如果我会摆棋弄谱就好了,这样还可以当个乐女,我到底会什么呢?”她烦恼起来,发现自己到了京城可能一无是处了。 “是啊,你会什么呢?”他眼眸直勾勾地瞅向她,似乎也很好奇。 “我……刺绣还行,在末出嫁前,曾与姐姐一起在绣坊里做过绣女,赚了些银两贴补家用。” 他听着,打起呵欠。“再想想,还会什么?” “老实说,我不能做奉膳女,我煮的饭不好吃,常教我爹嫌弃……但是,我对布置房子挺有兴趣的,可惜我家屋子太破了,没什么好摆设的,也没多余的钱买装饰……”余系芍瞧似无限惋惜的说。 “是吗?你布置过什么房子,怎会知道自己有这方面的兴趣?” 提起这个,她眼睛蓦然亮起。“告诉你,就是我工作那间绣坊的东家李老爷,他在乡里间是怕老婆出了名的人,偏偏敢在外头金屋藏娇,而且为了省钱,也怕旁人得知去向他妻子告状,他那间金屋便是吩咐我私下去布置的。他拿了一笔钱要我看着办,原不奢望怎么象样,哪知我却用极少的钱为他置办得美轮美奂,让他的小老婆见了乐不可支,李老爷一高兴还额外赏了我一笔钱。”她献宝似的得意扬扬。 “喔?除此之外,你还对什么有兴趣……” 在外头驾着马车的李凤狮竖着耳朵,惊讶得不得了。少主这是在与人“闲聊”吗? 他服侍少主超过十年了,还没见过他与谁聊天过,这、这是要变天了吗? “老天对你还不错,让你虽然笨了点,总还有点专长。”茶夙潭搭着话。 “我哪笨了,是你太自以为……”某人声音听来很不满。 “自以为什么?” “没有啦……” “别说些废话了,你那破包袱里都装些什么?” “没什么。”。 “没什么是什么?” “你没兴趣知道的。” “你不说怎知我没兴趣……” 李凤狮拉着缰绳的手都差点抽筋了。里头坐的那个真是自家少主吗? 他很想闯进去瞧个仔细,也许自己载错人了,这人是假冒的…… “你不是急着赶回京城,绕来这地方做什么?” 不到休息时间马车就停下,茶夙潭突然就下马车,见她没跟下来,回头瞪了她一眼,她才慌张的跟着跳下马车。 瞧这分明是闹市的入口,余系芍忍不住皱起眉头。 “回京之事没那么急。”他踩着悠闲的步伐晃了起来。 她瞧见他身后还跟着李凤狮及小玉。原来小玉也同行了,只是为什么自己不是跟着小玉同车,而是与他一块? 这事她尚不及细想,就教茶夙潭的回话给惊得跳起。 “你爹都生重病了,哪能不急,你会不会太不……”孝。最后一个字她吞回去了,因为他正转过头,眯眼瞧她,等着听她敢不敢说出口。 她当然不敢!低低的偷觑他,然后吞了吞口水。 “你太不着急了,这不太好。”余系芍转了语气。 像是早猜出她没那个胆敢骂他,他一阵冷笑。“怎么个不太好法?” “生病的人应该很希望看到至亲在侧,尤其他年纪那么大了,病情若真的很严重,你身为人子又是独苗,怎能不焦急?” 茶夙潭冷哼一声,“那也要是真病了才算数。” 她杏眼圆睁,“你是说茶老爷生病不是真的?” “是真的。” “那你又说——” “他的病不在身体上。” “他身体没病,那是哪里有病?” “回京城,你就知道了。”他走进一间绸缎行。 她自然跟着进去,但回头见李凤狮与小玉竟都候在外头没跟上,她一顿,就要退出去。 “你上哪去?”察觉她的举动,茶夙潭叫住她。 “呃……我在外头等着。” “谁让你在外头的?” “不是的,李先生与小玉他们——” “还不过来!”他语气不善。 她心惊了下,瞧了瞧门外以眼神示意她别出来的李凤狮后,才匆匆的又跑回茶夙潭身边。 他满意的一颔首,领着她继续往内走。 这间绸缎行生意好得不得了,人多到他们差点连站的地方也没有,真不知道茶少主来这做什么?是找人还是也来抢买东西? 只见他避开人群,领着她上了旁边一道隐密的楼梯,她讶然。原来这里还有暗道? 余系芍一边跟着走,一边开口问:“李先生他们怎么没跟上来?” “他们跟来做什么?” “那我跟来做什么?”她奇怪的问。 他回身睨她一眼,教她嘴巴立即闭上,来到二楼,即刻有人迎上,好像是早候在这等着接人了。 “茶少主这边请。”迎他的人共有六位,全对着他鞠躬哈腰,好不巴结。 她跟在茶夙潭身后,来到一处布置奢华的房间内,一进去,他就坐上其中最舒适的一张铺有厚棉的檀木椅上,茶水点心,不刻立即奉上。 “茶少主,就是这位吗?”六人中为首者恭谨的请示。 “嗯。”他啜着茶颁首。 确定后,那人拍了几下掌心,他身后带着的五人立刻上前,对着余系芍品头论足,拿着布尺比照她的身材量来量去。 她吃惊不解,“少主,他们……” “别动,你没见他们正在忙玛?”茶夙潭眉毛拧起。 “可是——”她来不及再开口,就被拉进一道暗门内,竟又出现五、六个抱着一迭迭衣裳的女子,接着,她们手上那些质料上乘、款式新颖的衣裳,就一件接一件的往她身上套,不一会工夫,她便换穿过数十套各式衣裳,整个人被摆弄得晕头转向。 等她一出暗室,茶夙潭早就站在那里等她,上下瞧了瞧她的新装,点了个头。 “可以了。” 什么可以了?“少——” “走吧!”他转身就要离开。 “走?等等,我身上的这套衣裳还没脱下还给人家,你——” 她话还没说完,见他已下楼了,一急,连忙跟上。“你好歹等我换下衣裳还人后再走,我这样跟着你跑,万一弄脏人家的衣裳,我赔不起的!”她苦着脸追上。 “衣裳不用还了,你先上马车吧!”来到马车边后,他道。 “不用还了?这件衣裳…… “茶少主,请问这些衣裳咱们该搬至哪辆车上才好?”请示的是那名为首负责招待的人,他亲自恭送茶夙潭上车,身后还站了三个人,每人手上一迭折好、包装精美的衣物。 “就这辆。”开口的不是茶少主,而是候在外头的李凤狮,他指着主子坐的那辆马车道。 那人立即就命人将大批衣物送进茶夙潭的专属马车内。 之后,李凤狮便拿了张银票给那个人。“命人到钱庄兑现吧!” “是,多谢茶少主光顾。”那人躬身无限感谢。 余系芍见着这情景,再见小玉满脸羡慕的表情,不禁有些犯傻了。这、这都是买给她的吗? 算算她试穿过的,只要合身的,都在里头了,少说有二十余件吧? 瞧那布料、那新颖的式样,件件价值不菲,而少主全带走了? “发什么呆?叫你上车没听见吗?”茶夙潭不知何时已上了马车,掀帘在等她了。 她收拾起混乱的思绪,连忙爬上与他同坐的马车。“为什么要带我来买衣裳?衣裳我有的,花这么多钱,我还不起的!”她卖身给他,已是债务缠身,再花钱买这些衣物,她是一毛也付不出的。 “凤狮,去下个地方!”他压根没理会她说什么,径自对李凤狮吩咐。 “是的。”马车又辘辘而行。 这回竟是停在卖珠饰、胭脂的铺子前,她照例被叫下车,等再上车时又是一大包的东西,而且连头发都被梳理过,高高的绾起。 她莫名其妙地又被带往鞋铺,不到半个时辰,就又打包带走至少十双绣花镶珠的昂贵鞋子,买到后头她都已经惊得再没力气质问为什么了。 这日,茶夙潭足足为她采买了一整天的东西,直到入夜,街上铺子都打烊了,这才吩咐李凤狮连夜赶路直接回京城。 第四章 余系芍站在角落,穿着一袭绣蝶的藕色纱衣裙,腰间系着粉绿的百合玉佩,云鬓绾起,耳坠挂珠,正垂着首,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脚上的绣花鞋。这双鞋,鞋面绣的是双蝶采蜜,非常的精致柔美,但是,此刻她完全没有欣赏的心情,因为大厅上坐的正是茶家的老爷茶联合。 这位茶老爷年约六十,身体健朗,丝毫不见病容的坐在大厅上,吃饭喝酒嗑瓜子,话很多,非常多,从少主领她进门至今,他的嘴巴没停过,一说就是一个多时辰,至于内容,她刚开始还有认真听,可是后来他说什么,她就有听没有进了。 因为他说的都是一些琐事,像是他早上起来喝了一碗粥,粥没味,害他一整天心情都不好;或者后院里窜出一株野菊,颜色偏红,他摘了,到了晚上就枯了;又或者他前天在书房原想画一株兰,结果画好后变成一只鸡…… 而少主面无表情的听着他爹口沫横飞的说着一些鸡毛蒜皮大的琐事,既不阻止也不搭话,可是她很怀疑他真的有听进老爷说些什么吗? 原本见到老爷而紧张的她,这会慢慢有了睡意,这茶老爷说起话来还真像是在念经…… “你这小子说这丫头是来做什么的?”茶联合的声量突然拔高了。 这是在说她吗?她方才恍神时错过什么重要的事吗?她被吓得瞌睡虫跑了。 茶夙潭星眸微瞟向已经惊醒,正襟危坐的她。“刚才不是说了,她是我替你找回来的夫子。” 夫子?什么夫子?余系芍吓了一大跳。 “我要什么夫子?这小丫头能够教我什么?”茶联合像是听了什么教人生气的事,发怒的大吼。 是、是啊,她能教老爷什么?她脸都要绿了。 “她能教你读书写字。”茶夙潭淡道。 她一听,脚差点软了。这家伙在说什么笑话?她大字不识一个,不要说教一个大老爷读书写字,就是教孩童拿笔都不够资格。 “怎么,她饱读诗书吗?”茶联合瞪眼问。 “嗯。”茶夙潭煞有其事的点头。 这不是睁眼说瞎话码?“少——”她才开口就接收到他不许她说话的眼神,这让她急得冷汗都冒出来了。 “可我瞧她那么年轻,腹中真有东西能教我?”老人家一脸的狐疑。 “有的,她不仅出口成章,琴棋书画也无一不精通!”茶夙潭脸不红气不喘的说。 余系芍下巴惊得都快掉了。不是吧,不是把她打扮成富家小姐的模样,他说的这些她就突然都会了。 还精通咧,这也太鬼扯了吧? “真的假的?”儿子都这么说了,茶联合不敢再小觑她,表情认真起来。“小丫头,你过来。”直接点名了。 她原本站在角落,这会被迫得移动脚步到他面前。“茶老爷,”她心虚得连声音都颤抖了。 他眯起老眼,仔细的打量。“长得还可以,就是瘦得像只猴!”他下了评语。 像猴?真的吗?她摸摸脸颊,脸蓦然发红了。 “哈,说她像猴,这丫头竟脸红了?有趣,真有趣。”他哈哈大笑起来。 她忍不住抬螓首,脑袋渐渐偏过一侧,小嘴微开,眼睛发直的瞧见老久家笑得前仰乏翻的模样。有没有这么好笑啊? “小丫头,你叫什么名字?”大笑过后,茶联合问。 “我叫余系芍,就余……系绳子的系,芍药的——” “够了够了,说那一串做什么,我就叫你余夫子吧!” 余夫子?她张大了嘴。她哪担当得起啊?“还是不要的好——” “就这样吧,余夫子,愚夫子,这很好,非常合适。”茶夙潭凉凉的喝着茶,戏谑的点头。 她眼睛撑到最大后,用力眨了眨。这人到底是在耍她,还是在耍他爹啊? 这太离谱了啦! 男子背脊挺拔,眼神锐利,卓尔不群的骑在马背上,一道高亢的喝声响起后,他拉满弓,对准围场中央的箭靶,咻地将箭射出去,正中红心! 他满意的放下弓,李凤狮迅速来到他跟前,向他指了一个方向,他望去,但见一道身影焦急的在马场外不断踮脚跳望。 他嘴角轻扬,缓缓驱马来到少女身前,利落的翻身下马,下马后也不看她,径自往前走去,她急得在他身后追赶,而她的后头还跟着一个人,小玉抱着一件雪裘披风追着要为她披上,可她哪管冷不冷,只想赶快与少主说清楚一些事。 她追着茶夙潭来到精致典雅的书房,说实在的,京城的茶府,无一处不华美气派,占地更是比陵县的别院要大上七、八倍不只,这还曾让她看傻了眼,原来这才叫名门大户的富贵宅邸。 茶夙潭进到书房,脱下大氅,坐进桌后。 这时小玉也赶到了,见余系芍已在暖和的室内,便抱着披风站在门外等着。 只见桌上散落几卷书卷,青玉茶壶旁放着琉璃杯,其中的茶已冷了,她发现他要喝,连忙阻止。“冷茶伤胃。” 他挑了眉,没再坚持,放下茶杯,扬声对外吩咐,“送茶!” 奉茶女正好沏好新茶过来,听见叫唤立即捧了茶要进去,但在门边一见抱着披风的小玉,脸色立即变得不屑,撇了嘴还哼了一声才进到书房中,不意外瞧见余系芍也在,当下面色更不豫。 余系芍习惯走到哪都遭人排斥的窘境,倒不以为意,当作没看见的转过头。 这些人在她来到的第一天晚上,就发现她掌心的烙印,对她原本还称得上友善的态度立刻转变,变得充满鄙夷,但碍于她是少主亲自带回来的人,还道她是老爷的夫子,这才让府里上下没对着她唾骂。 然而她是个年轻寡妇是事实,掌心更有着难以抹去的难堪印记,这群人对她始终难以接受,在背后对她是议论纷纷,相当不客气。 “少主,热茶来了。”这名奉茶女名唤娟娟,转过身面对茶夙潭时,语气立即显得娇滴滴。 “放着,出去。”她的热脸贴上的是茶少主的冷脸。 她的笑容一僵,放下香茗后,咬着唇,瞪了眼余系芍才出去。 余系芍无奈的暗自叹了口气。她这身份是一辈子都要教人嘲不起了! “你叹什么气?” 忽然,她蓦然抬首,就见茶夙潭站得离她极近,她吓得倒退一步。他站离她这么近要做什么? 见她惊慌的反应,他神情变得阴阳怪气,完全看不出喜怒哀乐。 她瞧了不安,“我没叹气。”摇着头否认。 茶夙潭眼神沉下,没再多问,转身坐回椅子上。“你急着找我做什么?”他明知故问。 提起这事,她又急了起来。“这个……老爷下午找我去教授他第一堂课……” 她光想就头皮发麻。 “那就去啊,告诉我做什么?”他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啊?你怎么能这样说,你明知道我肚子里半点墨水也没有,我如何去为老爷授课?”她生气的说。 “那是你的问题,你得自己解决。” “我的问题?怎么会是我的问题,是你对老爷胡说八道,老爷才误会我真的能读会写的。”她气呼呼的指控。 他微微一笑,“那你准备一下再去授课不就好了?” 余系芍磨着牙。“这不是准备一下就能够办到的?我是真的不识半字,只要一开口就露馅了。” 茶夙潭摊了摊手,“我又没要你真去向我爹教书,他认识的字,只怕你这辈子都学不了这么多。”他讥诮的说。 不解的问。“那我能教他什么?” “我怎知道?” “你!”她气炸了。这人是存心要她闹笑话! “我劝你有时间在我面前跳脚,不如赶紧去想想待会要教我爹什么。”他凉凉的道。 她跺着脚,都要骂人了,但面对他阴损的表情,只得硬是吞下怨气,踩着重重的步伐走人。 王八蛋、没良心、坏嘴、坏人、坏心肠—— “你骂我?” 余系芍背着他,身子一僵。他听得见腹诽?“没、没有!”她极力否认。 “当真没有?” “真的没有。”她站在门边,心虚得双脚有点抖。 “既然你这么识大体,我就给你一点提醒。” “提……提醒?”他良心发现了? “我爹年轻时有许多的丰功伟业,曾亲手将一名下人的腿折断,剪掉女仆的长发,差点失手掐死过一名奉茶女,打断账房四颗牙,还有,一个瞎了一只眼的,去年死了——我“好心”提醒你,下午为我老头授课时,要小心些,千万别激怒他。” 她听了脸上血色尽失,立即摸摸腿、摸摸长发,摸摸脖子、摸摸牙……还有她那双还算明亮有神的大眼睛,她摸呀摸的,万般舍不得呀! “记住了,教学要认真,晓得吗?”他认真的叮嘱。 “是……是。”她抱着门柱,身子已经抖成秋天落叶了。 余系芍进到茶联合的书房,被奉为上宾。 她蹬着面前的玉杯,这只杯子两侧的手柄甚至还雕有双龙吐珠,一看就知是珍品,用这样的珍贵器皿来招待她,可见这茶老爷真的是位“尊师重道”之人。 可惜她连碰都不敢碰这只杯子,就怕一不小心磕坏上头的一点细末,她可是赔不起的。 “我说余夫子,难得我那眼高于顶、寡言沉默的儿子,肯开口把你赞得那么优秀,你先展露点文采让我开开眼界吧。”坐在一张太师椅上,他神情轻松的要求。 余系芍动也不敢乱动,连表情都像是一块玉石,僵得很。 “不如先做首诗来让我听听吧!”茶联合啜着茶说。 “诗?”她立时心乱如麻。她若做得出一首诗,天就要下红雨了。 “怎么,嫌太容易了?”他盯着她拧眉的表情。 太容易?“不……不不不,不容易、不容易的。”她慌张的用力摇手。 茶联合抚起胡子轻笑。“不错,不错,难得你年纪轻轻还懂得谦虚。” 她真的笑不来了。 “那就开始吧!” “开……开始……”她舌头打结了。 “你拖拖拉拉在做什么?还不快吟出一首诗来?”这老头说变脸就变脸,桌子一拍,几乎吓掉她一条小命。 这让她想起那断腿的送命的,马上刺激得她一阵激灵。“呃……今天咱们不如不要吟这些诗啊词的,太、太无趣了!”余系芍硬着头皮道, “太无趣了?” “是、是啊,您念了大半辈子的诗词了,这些有什么意思呢?您说是吧?”她吞咽着口水问。 他面色一整,真的深思起来。“你说得对极,是没什么意思,这些文诌诌的东西死板无聊得很,要不是为了与人附庸风雅,我还懒得念!”他完全点头同意。 余系芍立即松了口气,逃过一劫。 “不过弹弹琴倒是挺有趣的,既可以放松心情又能愉悦享受,这样好了,那里有把琴,你弹首曲子给我听吧。”他转而又要求。 “我弹?”她才放下的心又给吊上来。 “废话,我那儿子不是说你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吗?” “他……他……”说谎! “从来他说什么我信什么,他说你弹得好,我也想听听。” 她想现在就翻眼昏死过去,不知行不行?“这个……” “别蘑菇了,快去!”他凶眼一瞪,像是又要翻脸了。 那人的警告突然又窜进脑门—— 下午为我老头授课时,要小心点,千万别激怒他…… 余系芍深吸一口气,“好。”她“马上”以龟爬似的速度去到那把琴前坐下,摊开十指,发觉手抖得凶,迟迟没能落下。 “又怎么了?”茶联合见状,老脸一拉,脾气又上来了。 他这坏脾气可真跟他儿子如出一辙! 她吓得闭上眼睛,十指压在那弦上,一阵刺耳至极的声音立即传出。 惊得茶联合由椅子上跳起,不敢置信的瞪着她,怒问:“你弹的这是什么?” 她也被自己搞出的声音吓得白脸。“这……这是魔音。” “魔音?” “嗯……” “你故意弹的?” “啊……” “自创的?” “算是……” 他想了一会,大腿一拍。“有天分!” “嗄?” “继续,我要学。” “什、什么?喔……” 记住了,教学要认真,晓得吗? 当茶老爷对她连续讲了三个时辰的话后,她记起某人的警告。在打瞌睡前,重新振作起来,努力认真的听着他讲的每一句话,然后适时应声,表示没有神游,她还全神贯注的听者。 “那只狗也不知怎的,见人就吠,我拿石子扔过它几次,它没在怕,气得我拿拐杖去打它,它还跟我对呛,吠得更猛,你知道后来我怎么对付它?我命人将它的牙拔了,嘿嘿,从此它见了我跟龟儿子没两样…… “《西游记》这本书你看过没?里头有只猴子,叫孙悟空,泼猴一只,被如来佛镇在五指山下,哭天喊地的关了五百年,我要是如来佛,不会将他压在五指山下扰民,我把他关在我家的仓库里,让他为我守仓,顺道抓仓库里的米虫……” “这主意好,我也这么认为……”余系芍忍住呵欠的附和。 一个这么爱说废话的人,怎会生出惜字如金的儿子呢?她百思不解。 “是吧是吧,不然将孙悟空关进茅房也行,替我抓粪虫,搞得他一身臭兮兮,哈哈哈……” 她在旁跟着干笑。 接着,茶老爷又讲了半个时辰,瞧瞧天色。“该用膳了。”他说。 终于解脱了!她马上站起来。“那不打扰您用膳,我这就退下了。” “怎会打扰,你跟我一起用膳吧,难得咱们投缘,可以一边用膳一边再聊。” 还聊?她一双腿都快不受控制自己往外跑了,不过经过她极力的压制,还是咬牙听话的坐回去。 不一会,奉膳女们送上一道道的佳肴,见她竟与主子同桌而食,表情一个个变得不悦。 “听说你是个寡妇?”茶联合吃着饭,突然当面问起,这让旁的奉膳女们听了皆朝她掩嘴耻笑。 余系芍原就没什么心情用餐,这会简直食不下咽了。“是……是的。” “那你是怎么让我儿子肯将一个寡妇带回来的?”他夹着菜放进口里,状似无心的问着。 奉膳女们也竖起耳朵,对这事同样好奇得很。 “这……我也不知道。”余系芍干笑。她是真的不清楚,以她的身份,那人应该是视她如瘟神,巴不得离越远越好吧,为何肯多次帮她,还将她带来京城?这点连她都想不通。 “是吗?莫非你的才情真的吸引了他?”茶老爷径自猜测。 “才情?”她有什么才情? “你不是才女吗?否则,怎么成为我的夫子?” “呃……”她笑得更尴尬了。 “总之,你是那小子第一次也是唯一带回来的女人,虽然是寡妇,只要安分,我不会亏待你的。”老人家双眼显得犀利些了。 奉膳女们这会可是怒极了,一个掌心烙有“凶寡”两字的寡妇,连替少主提鞋都不配,少主可是她们心中最高不可攀的主子,她们坚信他绝不可能瞧上这样一个受人诅咒的女子。同情,一定只是同情! 余系芍听出他要她安分的意思,不禁红了脸颊。她有自知之明的,哪会有什么愚蠢的想法。 茶联合瞧了她一眼,扒了口饭进嘴里,嚼了嚼。“余夫子,回头帮我读几封信吧,我人老了,眼力也不中用了,在烛光下读信挺吃力的。” 她正夹了块肉要进嘴里,咚,掉回碗里了。 “顺便还请余夫子为我提笔回信吧,我念一句你写一句,不会耽误你太多时间的,不过如果可以,还请文采好的夫子为我润润文,让内容通顺些就行了。” 她头慢慢地垂了下去,垂得都快埋进碗里了。 一个时辰后—— “你这臭小子,竟然敢骗我,找了个文盲来当我的夫子,你这是存心闹什么笑话?”茶联合拉着眼眶殷红的小夫子风风火火地找上儿子。 茶夙潭一身青袍,,正写意的落坐于廊下,手里还把玩着一枚青玉,只是的光轻轻瞄了余系芍满脸羞愧的模样,便没什么表情的继续把玩青玉。 “臭小子,你得给老子一个交代!”茶联合双眼仿佛已有火花迸溅出来。 “爹,我给你找一个夫子,不知你要我交代什么?”他一脸的无辜状。 “她根本就目不识丁,连自己名字也不会写,你竟骗我她饱读诗书,还让我称她夫子,这传出去,我这张老脸往哪摆?”老人家气得不得了。 一旁的余系芍泪珠终于扑簌簌地滚落下来。真是丢脸! “爹,等她识字,这事不就转不出去了,不是吗?”茶夙潭不疾不徐的说。 什么意思?”茶联合有听没有懂。 “意思是,她不识字,你识字啊!” “咦?” “她是不是也不会弹琴,连琴谱都看不懂?” “哼,连这事你也诓我!”越说越七窍生烟。 “爹,琴音、魔音,见仁见智的,你喜欢就是琴音,不喜欢就成魔音,就这么回事。”他优哉游哉的解释。 “所以……你也认为她的魔音好听?”茶联合表情怪异起来,似乎很认真在想儿子说的话。 “还行。” “还行?”真的假的? “你若觉得不好可以调整啊。”茶夙潭不轻不重的提醒老爹。 “唔?”茶联合益发深思起儿子的话。 “爹,这女人是你的夫子,她以后要怎么教导你,是她的事,我事情不少,明天还要进宫面圣,没时间再烦这些。” “也是也是,咱们茶家的责任全在你身上,你担子这么重,要烦的事情确实很多,都怪爹,不过是请个夫子而已,也要来找你啰唆,真是太不应该了,这是爹的错……”他瞧儿子还在玩着青玉,想着他应该还有点空吧。“不过,儿子啊,你说这夫子什么都不懂,大字不识一个,要怎样才能在最短的时间学会读书写字?”他还是试探的问一下,希望能够尽快解决问题。 茶夙潭蹙起眉。“夫子怎会不识字呢?爹,以后这种话别说出去,别人会笑话的。” “对对对,说不得,爹会被耻笑的……那我该怎么做?”茶联合马上从善如流的更正。 “怎么又来问我?你该去问你的余夫子不是吗?”茶夙潭子脸的不耐烦。 茶联合不敢再烦儿子,马上点头说:“就是就是,夫子才是我的老师,有事也该问她,那爹就不打扰你了,你忙,你忙,余夫子,咱们这边请吧。”他重新面对她,态度礼貌得很,打算将夫子请回书房好好的“研讨”一下未来的授课方向。 余系芍眼角还挂着羞愧的泪,但那两滴泪停留很久了,迟迟没有新的泪水再涌出,因为她教两父子的对话惊得目瞪口呆。 怎么这对话好奇怪,既听得她越来越胡涂,又觉得真的不太正常? “余夫子,别发呆了,到我书房去吧!”见她没有移动脚步,茶联合再次开口请人。 她这才愣愣的站起身,木然跟在老人家身后。 “等一下。”茶夙潭突然将人叫住。 余系芍身子顿住,见他离开座椅,主动走向她,俊雅的脸庞罩了层薄冰。“方才哭什么,不是说过不许在我面前随便哭的吗?没用的东西!”他开口责骂。 “对、对不起……”她低着头,还真不知在他面前能说什么。 “爹,这是你的夫子,以后别让她在咱们府里哭哭啼啼的,吵!” “喔,好,只要我不凶她,她不会哭的!”茶联合点头道。 “夫子不对,该凶就凶,只要别让她哭就好。” “喔。” “还有,爹,你平常有事没事就多与夫子在一起吧!” “这是为什么?” “你今天不就与她在一起一个下午?” “是没错,但那又如何?” “你喷了不少口水吧?” 茶联合这时眉开眼笑了。“就是说啊,好久没喷得那么畅快了” “那还问为什么!” 他这回笑得像是捡到宝了。 余系芍此时见着父子俩那一阴一阳的模样,忍不住寒毛倒竖,浑身颤栗了。 现在是怎样,父子俩连手玩她吗? 第五章 “少主,那群人刺杀您不成后,转而去了冈山。”李凤狮禀报。 “冈山?少本的大军此刻不是就驻扎在那?”茶夙潭皱了眉。 “我已经捎去警告给凤将军了,他会接手处置的。” “嗯……少本最近为了一个女人,似乎有些焦头烂额,那群人此刻去了他的地盘,怕是会更激怒他了。”茶夙潭的笑容竟多了几分的幸灾乐祸。 “啊,风流倜傥的凤将军也有为女人乱阵脚的时候?那可真的有趣了。”李凤狮惊讶的表示。 那凤将军与自家少主是自小义结金兰的好兄弟,偏偏两人的性格相差十万八千里,少主老成寡言,凤将军则是热情不羁,这样的两个人竟能成为生死之交,连他都觉得匪夷所思。 “说起女人,少主,那个……”话题一转,他想起了一人。 茶夙潭挑眉,“她怎么了?” “听说她在老爷那……很惨。”李凤狮搔了搔脖颈说。 “多惨?”他冷睨一眼,像是心里有数。 “呃……老爷清晨天未亮就将人叫起床,然后闭门听夫子“授课”,这期间不许旁人打扰靠近,我受少主嘱咐,偷偷去关心了几回,原来老爷亲自在教她读书写字,一个早上要她写上两千字,念童书五册,午膳过后得练琴一个时辰,学棋一个时辰,画画一个时辰,到了晚膳过后……” “如何?” “还得陪老爷说“心事”一直到就寝,而从晚膳结束到就寝中间,超过两个时辰……”李凤狮说到这,都不禁要献上无限的同情。尤其是那段说“心事”时间,要是他,不出三天,应该就会崩溃了,而那小寡妇竟还能撑到现在,都超过一个月了,真是天赋异禀啊!难怪…… “那女人有抱怨吗?”他这几天在军火库里忙着研发新兵器,又进宫一趟与皇上商议买卖,算算也有一个月没见她,不知她被爹“关照”成什么样? “她应该没空抱怨吧?”在老爷无时无刻的疲劳轰炸下,恐怕她连说话的机会也没有吧。 “有哭吗?” “白天没见到,不过会不会在夜里抱着枕头哭,这就不得而知了。”李凤狮无限怜悯的说。 在这个府中,是没有人可以与老爷单独相处上一天,他自己也是情愿上战场杀敌,也不愿陪老爷一个时辰,所以对这女人的战绩,基本上,他是由衷佩服的,她若夜里偷哭也是人之常情,不可苛责。 “少主,您会不会太残忍了点?”他不禁有感而发。 茶夙潭眼光往他身上轻扫,“会吗?” “我的意思是,将她丢给老爷,万一她撑不住,会不会……” “她不会走的!” “您这么有自信?” “就算她想走,这时候爹应该也不会放她走吧……”他眼底竟染上一抹笑意。 大清早,某人白皙的俏脸蛋上已布满一块块墨渍。 “这两个字真难写!”余系芍边写边抱怨。笔划还真多! “怎么会难写,这两个字你以后可是会爱写得很!”一旁品着香茗的茶联合抿唇笑道。 “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您还没有向我解释呢?”她在抬头问时,手一撇,脸上又多了条黑污。 他瞧了指着她的脸哈哈大笑。“原本的白猴变黑猴了,哈哈哈,哈哈哈!” 余系芍翻了眼。这茶老爷真是个老顽童,性情跟个孩子没两样。 她尴尬的抹抹脸,这一抹,手也黑了,恐怕脸上的污渍面积扩得更大了,她无奈的叹口气,接受面前老人家传来更不知节制的耻笑声。 过了半晌,茶联合终于笑够了,抱着笑疼的肚子慢悠悠的踱向她,指着她正在写的两个歪七扭八的字道:“记住了,这两个字叫讨厌,以后你遇见谁,觉得烦、觉得恶,就写在签上送他,泄恨!懂吗?” “原来这难写的字就是讨厌。”她点了头,又认识了新字。 “没错,但这两个字只能用在极度讨厌的人身上,好比我那嘴巴闭得跟蚌壳一样的儿子,你平日里对他敢怒不敢言,这时就可以用纸写上这两个字,塞进门缝里,气死他!”他笑得得意的教她对付自己儿子。 余系芍两条柳眉拧住了。“他不会发现这是我写的吗?”她的字这么丑,应当很好辨认吧。她还很认真的考虑起这主意的可行性。 “只要不署名,不会这么容易被发现的,况且,你以为每个人都能写一手好字吗?”茶联合煽动的道。 她还是抱持着怀疑。万一被逮到,那她会不会因为对主子不敬,惹祸上身? “说到署名,我还没教你自己名字怎么写吧,来来来,我写给你看。”他把她赶到一旁,提笔在她写的字旁加上四个字。 “啊?怎么有四个字?我自己的名字我虽然写不出,但认得的,后头是余系芍三个字,但前头为什么要多加一个茶字?”她之所以也认得,是因为她这“夫子”授课的第一天,学的就是这个茶字。 茶联合目带责备,仿佛她问了蠢话。“你在我茶府工作,当然我茶府的人,以后签名落款都得这么写知道吗?” “这样啊?”她偏着脑袋想着:有这样的规矩吗? 好像没听过为人工作就得冠上东家姓氏的? “儿子,你回来啦!”茶联合忽然爆出惊喜声,笔一丢,欢天喜地的跑向站在门口的茶夙潭。 余系芍也猛然转头望向门口。一个月没见他,原来自己还挺想念他的,瞧见他出现,自己一颗心激动得就像快跳出胸口呢! 茶夙潭还是一样冷冷的死表情,没多说什么,只是走向桌子,抽过她刚才写的东西,一双狭长凤目眼角微微抽动了。 “这两个字是——讨厌?”他问向老父。 老人家立即笑得尴尬。“呵呵……” “还有,茶余系芍?” “呵呵……呵呵呵……” “你就是这样授课的?”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爹——” “好嘛,我也没乱教夫子啊,俗话说喜欢就是讨厌,讨厌就是喜欢,这是互通的嘛!”茶联合恼羞成怒,硬辩。 “所以你要她写上这两个字塞到我门缝?” “呵呵……”自知理亏,又装傻干笑了。 再笨也知晓自己被老爷戏耍了,余系芍气恼的手擦腰。“老爷,您太过分了!若我真将这两个字塞进少主的门缝,万一他误会了怎么办?”她板着脸责怪。 “误会?应该不会吧?”茶联合眼神微妙的瞟向儿子。 “哪不会了,这两个字不是讨厌,是喜欢,有表白的意思,我这样送出去,谁能不误会?”她绯红着脸说。 “就算误会……也没关系吧?”他再度暧昧地瞥了表情未变的儿子一眼。“况且,你真有打算要送去这两个字吗?你就这么讨厌他?”老人家贼乎乎的问。 余系芍忍不住热浪扑面,尴尬的瞧向少主。“我……我哪能讨厌自己的主子,老爷别胡说!” “不讨厌那就是喜欢喽,那叫什么误会。”茶联合撇嘴。 “你!”她涨红了脸,不明白老爷今天怎么拿她开这样的玩笑,一气之下,跺了跺脚。“我告退了!” “等等,我还没授完课,你想上哪去?” “我、我上茅房!”她气炸了,瞧见那始终冷着脸的少主竟也笑了,她扭头,带着涨成猪肝红的脖子跑远了。 “我说儿子,你是认真的吗?”茶联合朝着她背影消失的方向瞧,面色微沉的问。 “你不喜欢吗?”茶夙潭反问。 老人家不说话了,只是直瞅着前方,沉思。 “余姐姐,快,这是红豆汤,你快趁热喝了吧!”小玉像是算准了她回来的时间,一见她进屋,立即端上热甜汤。 余系芍拖着疲惫的身子,感激的接过手,一口一口喝着,喝到一半,见小玉露出吞口水的表情,微讶。“小玉,你还没喝吗?” “我?” “是啊,这不是大家都有得喝的甜汤,你若是喝不够,我剩下的这半碗也给你喝。”余系芍大方的将碗递给她。小玉喜欢吃甜食她是知道的,八成自己那碗享受不够,才会嘴馋的看着她这碗流口水。 “不、不用了,这是你的我怎么能喝?”小五连忙摇手拒绝。 “没关系的,这京城茶府对待下人要比陵县的别院厚道多了,每晚都有点心可用,对咱们这些人好得没话说,反正我晚膳是跟老爷一块吃的,菜色丰富还有饭后点心,我吃得很饱了,这半碗红豆汤就拜托你帮我解决了。”她笑着说。 小玉这才露出欣喜的表情,“我真的可以吃吗?” “当然。”她将红豆汤推往她面前。 小玉立即开心的舀起一汤匙,但不敢大口吞下,而是极其满足的小口小口品尝着,那模样像是不曾吃过这么好吃珍贵的东西。 余系芍瞧了好笑,“小玉,你如果这么喜爱甜食,以后我的宵夜都给你吃好了,省得你嘴这么馋,吃个东西这么小心不舍。” “不是我馋,而是这东西可不是寻常人喝得起的。” “不就红豆汤吗?”她莞尔一笑。 “难道你都没尝出这红豆汤里有什么吗?”小玉讶然。 “有什么吗?” “燕窝啊!” “燕窝?”余系芍收起笑颜,吃了一惊。“茶府对下人这么好,吃燕窝?” “燕窝不是给下人吃的,是给你吃的。” “我不就是下人?” “呃……也是,不过你吃的真的跟咱们不一样。”小玉表示。 “哪里不一样?”” “就说宵夜好了,同样是红豆汤,可是你的就与老爷的一样有加燕窝,昨天的豆腐脑还加了莲子,大前天的芋头酿,掺的是蜂蜜,就连天天喝的茶,都是与老爷同品级的茶叶。” 余系芍越听越惊。“为什么会这样?” “这……我也不知道,只是被交代要这样处理。” “谁交代的?” “是少主交代的,后来老爷也亲自来吩咐过。” 她震惊半晌后,瞧着小玉继续喝起那碗珍贵的燕窝红豆汤,一脸的满足相…… 忽然,她好奇起一件事。“小玉,平常我在老爷书房时,你都在做什么?” “我?就都在老爷书房外等啊!”小玉理所当然的回答。 “等什么?” “等你啊!” 余系芍傻愣住,“为什么要等我?茶府难道都没安排你差事吗?”茶府对仆人的管理严格,居然能够容许一个仆人成天无所事事? “有啊,他们有安排差事给我啊!”小玉小心满足的总算喝完最后一口甜汤。 “那是什么差事?”怎不见她去做? “就是跟着你啊!”小玉不解她为什么明知还要问。 她再度愣住,“跟……跟着我?那是之前在别院的事,难道李先生吩咐你到了京城还要继续这么做?” “是啊。”小玉点头。 一团火气立刻冒上来。那人居然还是这么不放心她,也太小人之心了吧! “所以,你一整天的工作就是跟着我?”难怪每次她回房的时间小玉都算得精准,适时的送上热度刚好的饮食,因为她的工作就是紧盯着她而已! “是这样没错,平日你若上老爷书房,我就在门口候着,你需要什么,我就帮你备着,晨起为你更衣,回房帮你沐浴,天冷为你盖被、烧炉子、添衣物……” 余系芍听着怔然。这些……一直以来,她都以为是小玉贴心,自动自发为她做的,自己还心存感激,好几次不好意思的劝小玉不要再这么做,原来……这是她的工作? 只是这些工作怎么听起来……小玉像是她的专属丫头了? 自己在茶府也不过是名下人,下人有丫头,前所未闻吧? “小——” “余夫子!” 余系芍正要向小玉问清楚些什么,房门外突然有人敲门大喊。 她蹙了眉。这么晚了,都要到就寝的时候了,是谁找她? 小玉前去应门,房门一开进来三、四个人,全是茶府的奴仆。“有事吗?” “当然,不然谁想在晚上来这么秽气的屋子。”苛刻说话的是茶夙潭的奉茶女娟娟。 “那就别来啊,还来做什么?”小玉听了很生气。 这些人平常白天来闹便罢了,这会深夜了,还来找麻烦,真是讨厌! “你以为是咱们爱来吗?要不是少主吩咐,咱们还不想出现在一个寡妇的屋里呢!” 余系芍对她们的话虽然感到难堪,但终究也习惯了,勉强一笑。“请问少主吩咐了什么事吗?”她息事宁人的问,还拉着小玉要她别恼。 小玉只得站到她身后去,但一双眼还是一直瞪着几个人。这些人平常就喜欢欺负她,而理由是她总是跟着余姐姐,她们讨厌余姐姐连带讨厌她,可她不在乎,只要余姐姐待她好就行了,这些人嘴坏心更坏,真正秽气的,是她们的心! “少主要你换屋子。”娟娟冷笑告知。 “换屋子?”余系芍讶然。 “好端端的为什么要余姐姐换屋子?”小玉插口问。 “哼,你以为这姓余的寡妇是什么身份,一个灾星住这么好的屋子象话吗?少主这回终于想通了,决定更正错误,所以要她换房间!” 余系芍与小玉闻言都是一愕。 其实在住进这间屋子时,她还以为安排错房了,因为装饰得实在太雅致,每一件摆饰都价值不菲,不像是给下人住的,为此,她还去找过余府总管问,但是对方告诉她没错,是少主吩咐要将这间房安排给她睡的。 后来她想想,也许因为自己在这里的身份是老爷夫子,基于礼遇夫子的关系,才让她住进这里,这才安心住下,只是想不到住了一个多月后,还是要她搬离。 “那请问少主要我搬到哪去?”她无奈的问。 “我们就是来领你过去的,跟我来吧!” 娟娟神情倨傲的转身就走,她与小玉叹口气的跟在那群人身后。 拐了几个廊后,娟娟等人在一扇门前停下,余系芍见娟娟对她扬起下巴,其它人则全是一脸的讪笑。 小玉狐疑。难道这屋子有什么?她主动去推开房门,踏进去一瞧,不禁傻眼。 随后跟着进去,余系芍也是一愣。 接着,传来几个人的嗤笑声。 “少主安排得好,这间空屋子就适合你住!”娟娟大声讥笑道。 余系芍傻傻的望着这连一张床也没有,空空如也的地方。那人安排她住在这样的屋子啊…… “余姐姐,少主一定不会这样对你的,咱们找少主问清楚去。”小玉拉着她焦急的要去问明白。 “你们尽管去问,是少主亲口吩咐我领你过来的,若到了少主那去质问,怕也只是自取其辱吧!”娟娟扯着嘴角冷道。 “是啊,现在的寡妇怎么都这么厚颜无耻,不知轻重呢!”另一个人也讥刺。 “这世道容不下带来恶运的凶星,可偏有人不认分,还真当自己是这里的夫子了,真是不要脸!” 余系芍面容僵硬的扯住急着去找茶夙潭的小玉。“别去了,这里很好……可以住的。” “哪可以啊?这屋子空成这样,起码得给你一张床吧!”小玉气极的说。 “没床睡地板也行的,瞧,这里比我原来的屋子还大上一倍……” “这里除了大以外,根本不能住人!” “没关系的,我只要一条被子就够了——” “一条被子怎么够?这里要添置的东西可多了。”茶联合蓦然跨进屋子里。 “老爷。”所有人一见他到来,急忙福身。 他瞥了所有人一圈,最后将目光落在神情黯淡的余系芍身上。“余夫子,这里你不满意吗?” “这里连一样家具也没有,如何满意?”小玉哪忍得了气,马上抢着说。 “这里是夙潭专门要人清出来的,当然没有家具了。余夫子,这里你当真不满意?”茶联合再问一次。 “我……很满意。”余系芍微微的点头,心下有些戚然。哪能不满意…… “当真满意?”茶夙潭不知何时也来到了。 一见他,她一股委屈立刻涌上心头,眼泪跟着在眼眶里打转。“嗯。”若觉得她不该住在好房子里,一开始就不该做那样的安排,这会才要她搬离,岂不让人更难堪。 “那好,就不用换地方了。”他听见她的回答,便道。 “嗯。”茶联合也颔首,嘴角出现似笑非笑的一抹促狭。 余系芍没瞧见,只是咬着唇,硬是憋着泪。 “这你拿着!”茶夙潭忽地递了样东西给她。 “这是?”为什么给她一把钥匙? 茶联合见儿子压根没有花费口水解释的意思,主动道:“这是咱们茶府宝库的钥匙,里头有咱们珍藏的一些宝贝,包括字画、古玩、古董家具等等,只要你瞧上眼的都可以搬来这!” 他一说完,娟娟那群人立刻瞪大眼。主子们竟将宝库钥匙交给这个女人,还任她挑选喜爱之物布置这间屋子? “还有这个,你也拿去。”茶夙潭又给了她一块青玉。 “这个又是做什么用的?”余系芍左手捧着茶府的宝库钥匙,眼睛瞪着右手上的温润青玉。这不是日前他才拿在手中把玩的那块玉吗? “这是茶府在钱庄的信物,你拿这去钱庄就能支钱了。”茶联合又认命的帮儿子说明。反正他自己也爱说话啦! 这话一出又让一干人传出不敢置信的抽气声。 余系芍也呆了呆,“呃……为什么给我这个?” “宝库的东西你也不见得喜爱,有的还是得花钱买新的,夙潭的意思是,让你看着办,该花钱的时候不用省。对了,凭这只青玉,钱庄最高一次可以给你领七千两,超过这个数目,你就分两次领,一个月最多可以领十次,晓得吗?”茶联合突然想起这事的提醒。 她好像听见有人一口气上不来昏倒地上的声音,小玉更是露出瞠目的表情,而她自己则是完全说不出话了。天啊,七千两?都可以买一座像茶府这样规模的大宅了,而且还说一个月可以领十次,那不是有七万两可花?他给她一个月七万两布置这间屋子? “少……少主,你不是、不是开玩笑的吧?”她颤声问。 茶夙潭眉头不耐地一拧,“啰唆!”丢下这话,走人。 茶联合则是贼溜溜的猛笑。 余系芍立在原地,见着掌心上的两样东西,一时脑袋空白,等稍稍回神思考一下,她立刻拔腿追上茶夙潭,将人在长廊上拉住。 他没想到她会追出来,讶然的停下脚步,一双黑眸盯上她紧抓自己衣袖的手。 她激动的望着他,那模样像是想说什么却不知怎么启齿,用力摇了头,又用力点了头,最后张口重重咬一下唇后,终于说了声,“谢谢!” 说完,她双颊绯红,这才感到不好意思的松开他的衣袖,退至旁让他离去。 他没立刻走,只是站着默默望着低首的她,眸底闪过淡淡流光,当中有着极细微的悸动,就这么盯了她一会,才举步离开。 见他走远了,余系芍瞧向他的背影,心情是说不出的澎湃。 她说过喜欢布置屋子,说过没地方可以展露身手,也说没钱做这些,而现在,她两样都有了! 她将他给的两样东西紧紧握在手心,泪水也跟着开心的淌落了。 第六章 半年后。 深夜,茶夙潭风尘仆仆的由外归来,一群人簇拥着他下马,他脱下黑色披风,立即有奴仆快手接去。每隔一段时间,他都得离开京城视察茶府各处的产业,这次因为绕道去处理一些事,时间间隔得长一些,离家已有两个月了。 他一路走进大厅,仆人得到他要归来的消息,厅上的灯没敢熄,他眼腈一瞥,黑眸微眯,立刻就发觉这里比他离家时又多了些许改变,原本的梨木椅不见了,换上带着清香的檀木椅,墙上的泼墨画也换成古文诗词。他继续往前走,长廊上出现好几盆牡丹,尽管在夜晚,傍着夜色,还是能点缀得长廊风景无限。 他踏进房间,一丝淡笑掠过他的唇。才几天,这女人连他的地盘也敢动了。 以为他瞧不出来,墙角的那只百年古董花瓶变成一株修饰雅致的松柏盆栽,床脚下也多铺了块锦织地毯。 他不动声色的将一切纳入眼底,人往屏风内走去,一桶热水已经备在那,他的习惯是一回到府里立刻沐浴更衣。 服侍他的尚衣女们走了进来,红着脸帮着他更衣,当看见他精壮的身躯时,个个是脸红心跳,暗自兴奋倾心。 “退下。”他习惯在浸泡入浴后,便将闲杂人等遣退。 这群尚衣女只好带着依依不舍的目光鱼贯走出。少主总不让她们碰他的身子,曾有人大着胆子想为他擦背,却立即遭到斥责,因此被打成重残的也大有人在,惨事发生过几回,便再没有人胆敢企图接近他了。 尚衣女们照着规矩退至屏风外等候,半个时辰后,听见水花四溅的声音,知晓主子自浴桶内起身了,这才连忙上前为他穿上衣物。 因为已是深夜,她们为他穿上质料舒适的内衫,不系上带子,任那大片性感的胸膛袒露。 “都走吧!”他斜卧上床后,再次下令赶人。 众女面对这张波澜不兴的冷脸,纵然有心伺候,最终仍只能失望的离开。 不多久,有人在他门边徘徊。 听见脚步声,他嘴唇微扬,神态不再像刚才那样的冷淡,甚至带了些莫名的浪荡。 “你要在外头晃多久,还不进来!”他开口。 立时门悄悄的被推开一条缝,有一颗脑袋探进来。“你回来了喔。”余系芍腼腆的笑着。 “嗯,来!”他的话总是简短。 她乖乖的走进来,见他居然袒露胸膛,鼻间还闻到一股刚沐浴过的清新味道,她双颊马上绯然,头垂得低低的几乎不敢多瞄他一眼。 茶夙潭见了衔着一抹笑,也没打算将衣物穿好,依旧舒适的闲躺在床。“这么晚了有事?”他闲闲的问。 这时间她该睡了才是,他本想明早再去见她的,她却自己先跑来了。清澈的凤眸静静的凝视她。 被深凝的人却浑然不觉,一双眼直盯着脚丫,有些期期艾艾。“那个……我是想问你,有……有……有没有?……”她支支吾吾了半天,就是没下文。 “你想问什么?”他难得好耐性的没发火。 “有……有没有接到信?”她终于问出口了。这深夜不睡,听到他回来就眼巴巴跑来,为的就是这事。 “信?” 余系芍眼眉稍稍飞扬起来,“是啊,我写给你的信……你没有接到吗?”瞧见他深蹙起的眉心,她表情明显失望起来。 “什么时候送的?” “两个月前,你一离开,我就送了……”奇怪了,怎会没收到呢? “谁帮你送信的?”他再问。 “我不晓得,我将写好的信交给老爷,他说会负责将信送到你手中的。”原来没送到啊。 他剑眉皱了皱,“我晓得了,这事我会处理的。” “不用处理也没关系的,反正……反正你没看见也好,里头没写什么的……” 没写什么老头会藏起来?哼!“说说看,你写了些什么?” “不说了,既然没看见就算了。”她转身打算走了。 “回来!”他冷眸敛了敛。 “是。”听见他扬高的语气,她马上识相的转回身来。 茶夙潭审视了她一会,见她皮肤水嫩嫩的,脸圆圆的,丰盈了不少,对自己的爹没那么恼了。“坐到我床边来。”他吩咐。 “啊?” “别让我说第二次。” 他声音听似一如往常的冷然,她却全身紧绷,马上一屁股坐上床沿,一双圆亮的眼直视前方,不敢乱瞄,就怕看见不该看的。 他勾了勾唇角。这女人害羞得跟只兔子没两样,真不像是个寡妇。 “能写信了?”他睇着她染上红霞的侧脸。 余系芍轻点了头,很不好意思。习读了半年的书,终于能写些字了。 “那好,以后你就帮着我记些事吧!” 她听了迅速转过头来,但一对上他赤裸的胸膛,马上又慌慌张张的垂下脑袋。 “你……你让我帮你记事吗?”她口吃的说。 “你会读会写了不是吗?”他好笑的瞧着她的反应,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明显。 “可是……还很粗浅,是十岁孩童的程度。”她没什么自信。 “那就边学边做事,除非你想在我这继续白吃白喝?” 这话让她立即挺直背脊。“说的没错,我不能再这么白吃白喝下去。” 她在这儿,名义上是老爷的夫子,实际上却是成天跟着老爷读书写字,吃香喝辣,无所事事,唯一的苦差事,就是在晚膳后得听老爷谈“心事”,除此之外,她过的简直是大小姐的生活,连一件衣服也没洗过,她原本粗糙的双手早已变得细嫩白皙,让她常常望着它们产生浓浓的罪恶感。 “好,如果你不嫌弃,就让我帮你记些事。”至少让她有事做,也比较不会遭到府里其它人的白眼,瞧不起她只是个没用的食客。 “嗯,这次我会在京城多待些时候,等办完爹的寿辰才走,之后我要去趟下坡城,你正好跟着我去。” 余系芍眼睛瞬间亮起来。“下坡城?” “不想去?”他故意问。 “你真愿意带我去?” “除非你不想去。” “想,想去,我很想去!”她立即兴奋的应道。 离家一年多了,不知家里情况如何,娘身子可有好些?更不知同样嫁了人的姐姐现在怎么样了?夫婿不在,夫家人对她可厚待?这些她都很挂心,可碍于自己是寡妇的身份,她不敢去关心,怕只会连累姐姐被夫家瞧不起,再加上自己先前过得并不好,也怕姐姐心疼,所以索性连口信也不敢托人带回给家人,如今她在茶府,日子过得稳定平安,有机会当然想回去下坡城瞧瞧娘,打听姐姐过得好不好。 就知道她会想去,茶夙潭唇边忍不住浮出一抹宠溺的笑。 “说说你当初在下坡城的生活如何。”他半阖着星目,全身放松的要求。 见到他如此模样,她精神也自然而然的松散下来。“我家就住在下坡城的老街上,家里有五口人,哥哥老惹是生非,娘终年病着,姐姐与我同一天出阁……” 他噙着笑听她说起小时候与姐姐到溪边玩耍,不慎落水被路人救起的糗事,还听她提起过年家里米缸连一粒米也没有,一家人跑到亲戚家去乞食,以及后来她兄长惹祸伤人,逼得两姐妹卖身嫁人,筹措银两让兄长脱罪…… 这些他静静听进耳里,不置一语,神情也未见波动,她说着说着,眼皮越来越重,慢慢地身子越放越低,声音也越来越小。 他悄悄挪了位置,不到一刻,一具柔软身子缓缓往下落,终至垂躺在他床边,呼吸匀顺的睡去。 他如深陷泥沼般移不开目光,良久,唇畔才悠然绽出微笑,腾出自己的被子,轻轻覆在她身上,意态悠闲的跟着躺下,眼睛未阖,目光不瞬的凝望。 “东西呢?”一大清早,茶夙潭出现在爹亲面前。 “什么东西?”茶联合心虚的装傻。 他斜睨,“我没什么耐性,你最好别惹我。” “瞧你对自己的爹说的这是什么话?”茶联合恼羞的扯胡子。 他拢了拢眉头,“还不拿出来?” 茶联合见拗不过去,嘴唇蠕了蠕。“凶什么凶,不过是张破纸罢了,也不想想你不在时,我是怎么帮你照顾人的,养得白白胖胖不说,还花了全副精力去教她读书写字,想当年我自己读书时都没那么认真用心——” “拿来吧。”完全没有听下去的意思,他不客气的直接打断。 老人家脸上一僵,只好停止碎碎念的邀功,不情不愿的走回床边,翻开床铺,在一堆瞧起来像是废纸当中翻找出一纸信来。 找出信后正要将床铺翻回,茶夙潭走了过去,抽出压在床铺下的那些纸张,瞧了后,面色古怪。 茶联合见了拼命干笑,一副做了亏心事被逮的模样。 他怎么忘了,这些东西也藏在这里?这下,糗了! “爹,这些是什么?”茶夙潭冷冷的发问。 “就……就是让那丫头练习用的造句……” ““茶夙潭是乌龟王八蛋”,这是造句?”他随便抽出一页纸念出上头的内容。 老眼飘到一旁去,假装没听见。 “茶夙潭不孝,不肯在家多陪陪老父!” “茶夙潭是个重色轻父的浑小子?” 他念着手中一迭废纸上写的字,再翻了几页,眼神蓦地一紧。“余系芍对茶夙潭琴心相挑、掷果河阳……你教她写这些?”这回他愕然了。 “她得学些成语嘛……”茶联合眼神越飘越远,完全不敢与儿子对视。 “她知道所写的这些字的意思吗?”茶夙潭板下脸,沉声问。 “我有解释,但她大概还不是很懂吧……”一脸心虚的回答。 茶夙潭面色更显难看。这些都是女子向男子诉衷情意的句子,爹竟然这样戏谑那女人!他往下再翻开几张,更火。“衾寒枕冷、趑趄却顾?” 茶联合听到这两句却挺起胸膛,态度理所当然起来。 “本来就是,这几句我可没教错,你常常抛家外出,一出门最少个把月才会回来,我与那丫头难道不是被单寒凉,枕边冷寂?”说着,他瞪了儿子一眼,“你抛下我这糟老头就算了,那丫头毕竟是女人,与你离别后会有多孤独寂寞你不知道吗?没良心的!”末了还骂上一句。 茶夙潭感到啼笑皆非了。爹故意教那女人一些艰涩的成语,诓她一时不懂,这是在对儿子不满的惩治,还是真在说出那女人的心声? “外头风月无边,希望茶夙潭不要穿花峡蝶?”看到这句,他几乎要失笑了。 那女人若知道自己写的都是些什么,大概会想撞墙去死吧? 他这个爹真是顽劣到欠揍了! 茶联合见儿子脸色发臭,这才总算不好意思的搔搔头,“哪个女人不期盼自己的男人别在外头拈花惹草的,我若不是见那丫头在家里老是痴望天边,也不会突发奇想的要她写这些。”他解释。 “她经常发呆?”茶夙潭挑眉问。 “是啊,每次你一出门,她就开始发呆,也不知在想什么?” “喔?”他似笑非笑。 “喔什么喔,人家是在想你!你在时,虽不见得有空理人家,但总是还见得着面,她笑容也是满满,但你一走,她整个人就显得无精打采,除了跟我这老头聊天时有点神采外,其余时候总是闷闷的。” 茶夙潭抿嘴笑了,他实在很难相信有人与爹“聊天”时能够出现什么神采来。 “这就代表她想我?” “难道不是,你都没发现吗?她其它字写得还是丑得紧,唯有“茶夙潭”三个字漂亮确实,这不是特别下过工夫是什么?” 他的笑容加深了,双眼盯向手中的纸张,几乎每页纸上都有着“茶夙潭”三个字。 茶联合伸手要将那些纸收回,但是被儿子一瞪,只好识趣的作罢。“养儿子有什么用?以后八成也是个妻奴!当初不如生个女儿,还能伴在身边嘀嘀咕咕多好,至少不会动不动就给我脸色瞧,真是没天良——” “以后别再让那女人写这些了。”茶夙潭道。 “怎么?怕那丫头以后怨我,翁媳之间会产生嫌隙?”茶联合冷哼。 茶夙潭没再理他,拿了余系芍写的信,转身走人。 “喂,臭小予,看了信别太难过,那是你自找的,别来怨我!”老人家在后头扬声嘿嘿笑着。 余系芍从睡梦中惊醒,一屁股坐起身,慌张的向四周望去,瞬间,放松下来,抓着衣襟长长吁了一口气。 还以为……幸亏是在自己屋里! 这里的一桌一椅、一床一被,都是她精心挑选布置的,此刻睁开眼睛看见这一切,她立即安下心来。 可能是梦吧,昨晚找过那人后就自己回房睡了,没有离谱的在少主床上睡去,好在好在,不然—— “余姐姐,你睡得可真久,可能是昨夜与少主聊得太晚,到天亮才回来,太累了吧?”小玉忽然笑嘻嘻的探头向她。 她吓了一跳,“我天亮才回来?”自己有在他房里待那么久吗? “是啊,你这一觉起来都快午时了,这会是要先吃早膳,还是早午膳一起用啊?”小玉帮她端来梳洗用具,一面笑问。 “我——” “我瞧还是早午膳一起用吧,清晨少主抱你回来时吩咐,不管你何时醒来,要厨房都将你的早膳温着,这会你就干脆两顿一起吃,免得浪费了。” 余系芍心脏漏跳了一拍。“是少主抱我回来的?”不是她自己走回来的?她连声音都发颤了。 “咦?你不晓得吗?啊,果然是睡死了,亏少主还轻手轻脚的担心吵醒你。” 她一窒,久久,忍不住抱着头发出一阵申吟。果然在人家床上睡着,她居然干下这离谱的事,真想撞墙了!“小玉,那个……除了你以外,还有人瞧见我被少主抱回来吗?”她急忙问清楚。 要是让人瞧见就糟了,这可是有损那人名声的! 小玉瞧她紧张的模样,也明白她在担心什么,叹口气。“那么大清早的,大伙都还在床上赖着呢,我是因为守在你房里候着,才见到少主抱你回来,其它人应该没看见,你不用忧心。” “那就好。”她重重吁了口长气。 小玉见状,摇了摇头。“余姐姐,你有没有想过,主子为什么对你这么呵护呢?”她突然问起这事。 余系芍微愣,不解其意。“小玉?” “虽说你是卖身给少主为仆的,但他并没有将你当成下人看待,他让你习字,给你青玉,供你优渥的生活,却不要求你任何事,而且每次外出归来,总是第一个先见你,今早更是亲自将你抱回房,那小心翼翼怕惊醒你的神情,我见了都羡慕。余姐姐,少主其实对你——” “小玉,别说出来,这话,不论如何都别说出来!”她慌乱的打断她的话。 “余姐姐,你……” “别忘了,我是寡妇啊!”余系芍难堪的提醒她。 “寡妇又如何?你说过还未洞房对方就死了,严格说起来,你还是——” “不要说了!”她直接将掌心上丑陋的烙印摊在小玉面前。 小玉蓦然住口了。 凶寡,光凭这个烙印,不管她是不是完壁之身,这身份都将跟着她一辈子,注定她这生无追求幸福的权利。 而她这生不会、也不能有男人要她,若肯要她的男人必会成为众人的笑柄! “余姐姐,难道你就甘愿这样过一辈子吗?你对少主……就没有存过一点心思吗?”小玉忍了半天终于还是问出口。 她胸口骤然拧起,喉头竟然紧得发不出任何话回答。 “你不想害人,但你的心未必甘愿,换作是我就不甘愿,凭什么不能够,凭什么?” 余系芍身子震了下。 小玉明白自己不该多嘴的,但说出去的话又收不回来,半晌后,呐呐的开口,“我……先去为你准备膳食。”匆匆转身出了屋子。 余系芍还愣着,久久没有变换过姿势,脑子里不断想着小玉的话。她扪心自问,她对他到底有没有存上任何心思? 一个对她这么好的人,她不会完全无知觉这代表着什么。 她只是一直装傻,想说就这样装上一辈子,只要能待在他身边,不管以哪种形式,就算是老天厚待她了。 有这样的想法,算不算对那男人有非分之想?算吧,怎能不算…… 泪水不知不觉的滚落了,一滴、两滴、三滴…… “小玉,你不是我,不会了解那种就算是不甘愿也得甘愿的心情……” 茶夙潭将手中的信捏成一团,表情极阴。 李凤狮瞧了心惊。“少主?” “去,打明日开始,请一个新的夫子到府里来。”他沉声吩咐。 “新的夫子?这是……要教谁?”小心谨慎的确认。 “那女人!” 李凤狮微讶,“余姑娘不是已经由老爷亲自教导了,还需要请外人吗?” “就是由那老头亲自教导才会出事!”他咬牙说。 从不曾见过他这么气恼,李凤狮心头更好奇这是怎么回事了。“请问……是出了什么事吗?”眼睛不住往捏在主子手中的那纸信瞄。 茶夙潭瞪了他一眼,教他全身一阵发毛。 “你自己看!”将信掷给属下。 李凤狮战战兢兢兼好奇无比的将捏皱成团的信摊开—— 少煮: 你什么时候回来? 再过几个月就是老爷的瘦辰,他说那天最适合与人云雨巫山、耳鬓厮磨,要我那日穿漂亮些等着好事发生。 可是,我问老爷,什么是“云雨巫山、耳鬓厮磨”?他说等你回来就能告诉我,不过我等不急,就事说先写信问你,若少煮得空,就为我回个信吧! 对了,老爷还教了一句“鱼水之欢”,他说你应该董,如果不董,可以为我安排人特别教倒…… 怨少煮健康,早日龟来! 系芍笔 李凤狮读完后,差点没吓晕。短短几行字,错字连篇还是小事,最离谱的是老爷要找人教导她“鱼水之欢”,读到那段,他眼睛都快暴凸了! 我的妈呀,少主当真所托非人,该是后悔死让老爷亲自教导余姑娘了吧? “老爷他……玩性重了点,您不要太生气……”他小声的为老主子说情。 “哼!”茶夙潭几乎铁青了脸。难怪老头要扣下,不让信送到他手中。 他分明想用那女人整他!“吩咐下去,不许爹再接近她,以后我将她收回自己带。” “自己带?” “反正我已决定爹寿辰过后即带她上路,以后她跟着我大江南北去,省得留在这被老头带坏。” 瞧着气得不轻的主子,李凤狮其实很想捣嘴偷笑的,但又不敢,怕少主会将对老爷的怒气转到自己身上来,他轻轻咳了两声掩饰忍笑的动作。“这个……我知道了,我会去找新的夫子,至少在咱们出发前好好教导她“正确”的字义读写。” “嗯,对了,冈山那边如何了?”茶夙潭点了头后,又问起另一件事。 “不妙!”其实他进来就是要禀告这事,不巧遇见少主读信读到肝火旺盛,害他差点连正事都忘了。“您说的没错,凤将军正为女人愁着,听说他一时疏失,让那群人抓走他心爱的人,现正暴跳如雷,誓言将对方粉身碎骨!” “那群人居然有办法在少本面前将人弄走?”茶夙潭蹙了眉。“少本有传书要我支援吗?” “没有,凤将军好像是想亲自报仇!”凤将军也不是省油的灯,这回好像是被彻底惹恼了。 “嗯,我知道了,不过你还是随时注意冈山那边的状况,我不希望少本有任何闪失。”茶夙潭交代。 “好的。”李凤狮应声后原想退下,突然又想起一事的回头。“少主,凤将军的妹妹要回来了。” “是吗?”他没有什么特殊表情。 “月底老爷寿辰,她特地来贺寿的。” “嗯,那便为她准备间厢房好好款待。”他淡然吩咐。 “可是,凤小姐她……” 茶夙潭瞧了眼欲言又止的属下后冷笑。“担心什么?” “没……没担心什么。”李凤狮立即说。 既然主子不担心,那应该没事才是,他不敢找麻烦的忙退出去了。 李凤狮走后,茶夙潭视线重新回到信上的几个字。云雨巫山、耳鬓厮磨、鱼水之欢…… 他露出很细微的笑,似在盘算些什么…… 第七章 “你这是什么意思,这样欺我?”茶联合气呼呼的跑来拍桌,也不管茶夙潭正与南北七十二处军火库的领事在开会,扯着嗓子像是要与儿子拼命了。 众人见他气成这样,无不紧张讶异。这是两父子要翻脸了吗? 先前怎么没听说茶家的主子们不和呢? 这下众人目瞪口呆的坐着,瞧茶联合接下来是要闹分家,还是要自己儿子滚出去。 可话又说回来,老爷早将家业放给了少主,现下全茶家的产业几乎都在少主名下,这父子俩若闹起来,大伙还真不知怎么收拾! “这是你自找的,别来怨我。”茶夙潭望着爹亲,冷冷的说,一点也没心软的意思。 自找的,别来怨我……这话怎么这么耳熟,好像自己才对人说过……可恶,就知道这小子看了信后会挟怨报复!“我只是一时无聊犯事,你不能这样绝情!”他改打悲情牌。 众人一听更是怔愕。这是怎么回事?这会是正上演父子争夺家产,老子战败乞求儿子原谅的戏码吗? “犯事就是犯事,早知如此何必当初,没什么好说的。”茶夙潭一脸的没得商量。 儿子真狠啊!众人心想。老爷一定是犯了什么大错,不然怎会惹得少主完全不顾情面,只是他们很好奇,老爷究竟是犯了什么错啊? “呜呜,你不能这样啦……”茶联合竟是当众大哭起来。 李凤狮也在座,见状连忙上前打圆场,“老爷,这里人多,您有事不如等少主忙完,私下再商量商量,说不定还有转圜……” “还商量什么?这不孝子,这样欺我,他是人还不是?”茶联合开骂了。 一听,他头也痛了,转身见少主神色开始不豫,只得又忙向老主子劝说:“老爷,这事您也有错,不如——” “不用说了,我老了,没用了,要个人也不行,呜呜,也不想想,都不给见,人家夜晚寂寞……连个谈心的对象都没有,这不是要我去死吗?呜呜……” 啊?众人心惊的猜测。莫非是老爷要续弦,少主不肯吧? 瞧他哭成这样,八成是很中意这名女子,老爷临老入花丛,这个女人好大的魅力,到底是谁啊? 茶夙潭那八方吹不动的镇定脸庞,终于黑下来了。 “你们评评理,我一个老头平日寂寞得很,老友一个个都赶着见阎罗王去了,又不能期望自己日理万机、把口水当成宝贝的儿子陪我说话……不就是一名丫头,这也不行,你们说他狠不狠?”茶联合改向众人哭诉。 大伙听了谁能不同情的猛点头。老人家寂寞,不过是个女人,少主何必这么严苛? “少主,老爷年纪也大了,又即将过六十大寿,若想续弦——”有人同情心泛滥,忍不住试着说情了。 “住口!”茶夙潭显然怒了。 那开口的人马上噤若寒蝉,不敢再多事。 “呜呜,瞧我养的好儿子,这么不孝,自己相中的女人我就碰不得,这天下哪有这道理?” 茶联合这话一落,所有人立刻惊得阖不拢嘴。敢情是父子抢一女? 这、这未免太惊世骇俗了…… 众人瞠目结舌,一时,现场鸦雀无声。 这日,一名芙蓉玉面的娇客出现在茶府的大厅中。 茶府上下无一不欢喜,像是对这名娇客很熟悉,所有人忙着殷勤招呼,态度热情得不得了。 余系芍远远见着女子,猜测着。这人是谁? 娟娟正端着沏好的茶水过来,见她好奇的立在门边,立即面露不屑,撇嘴上前冷讥。 “这人是当朝凤大将军的妹妹,小凤姑娘,是真正身份尊贵的大家闺秀,是咱们府里的常客,日前离京出游一阵子,最近才回京,她与少主青梅竹马,交情并非一般。”最后的话更像是在暗示什么。 她当然听得出来对方的意思,当下低着头转身就要离开。 “你给我站住!”娟娟的语气极为不客气。茶府的奴仆都知道两位主子宠她,把她当成贵客供着,主子们态度如此,众人虽然不认同,也无从置喙,只能在私下鄙视排挤她。 她无可奈何的转回身,等着娟娟还要说什么。 “你该明白自己的身份,虽然主子们不介意,但毕竟人言可畏,若让人家知道府里收留了一个年轻寡妇,总不是光彩的事。”娟娟丢下这话,扭身进到厅里为贵客奉茶了。 余系芍静默的站着。自己是这府里的毒瘤,除了这宅子的主人不嫌弃她外,没人愿意接受她,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安分守己,不为任何人带来麻烦…… 拎起裙摆就要退回自己屋里待着,却听见大厅里娟娟与那姑娘的谈话—— “这宅子莫非是经过高人改造,怎么变得不太一样了,先前已经够雅致了,这会更添典雅,茶大哥每日忙着研究兵器,想不到也有闲情管这些?”小凤问。 “这不是少主要人改的。”娟娟解释,口气带着不屑。 “难不成是老爷子,他成日在家喊无聊,终于找到兴趣的事办了?” “也不是老爷吩咐的……这事小凤姑娘就别多问了,不重要的。对了,这是您最爱喝的黄山毛峰茶,您先喝口茶歇息一下吧,晚些少主忙完就会回来了。” “这么巧,他出去了?”不能马上见到茶夙潭,小凤显得有些失望。 “是啊,但府里已有人去通知他了,应该很快会赶回来,您不用急。” “死丫头,我哪急了!”小凤娇嗔。 “嘻,小凤姑娘就不用掩饰了,您对我家少主的心思,我们还不知道吗……” 听到这,余系芍心仿佛被针戳了几下,刺刺麻麻的。 这位小凤姑娘是他的对象吗? 光瞧两人的外貌就很匹配,再加上相当的家世,根本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说不出心坎那郁结的滋味是什么,她垂眉叹息,一路闷闷的往自己屋子的方向走去,只想着将自己藏起来,别出现让主子丢人。 “丫头,真是你!”是茶联合,他的语气可是十分惊喜。好几天不见她了,那小子百般阻挠不让他见她,这会见到人,怎能不喜上眉梢。 “老爷。”见到他,余系芍郁闷的心思稍稍化解,也很高兴能遇见他。最近少主突然为她请了一名新的夫子,新夫子像是在严防什么人靠近似的,成天跟着她,而少主也很奇怪,这几天只要待在府里时,就把她拴在身边。片刻,几次一见老爷出现,立刻就支开她,她也搞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他这是故意隔离她与老爷吗?但这又是为什么? “你这是要回房吗?”茶联合瞧着她要走的方向,会意的问。 “是的。”想起娟娟的警告,她又落寞黯然了。 茶联合瞧瞧她,再瞧向不远处的大厅,贼眼一溜。“回房去做什么?走,陪我去见客人。”他一把拉过她就往大厅去。 她大惊失色,“老爷,我不——” “不什么?我听说那小予让你记事,这会府里有客人来,你应当去认识认识,顺道记录一下事情,回头那小子问起,才知客人说了什么。”他不由分说强拉她进了大厅。 娟娟一见余系芍居然罔顾她的警告还厚颜出现,立即偷偷怒视她,让她好不难堪。 而小凤在见到茶联合后,立即笑脸迎人的起身问安,“老爷子好!” “好好好,半年多不见,你又标致了不少啊!”他张嘴笑着。 她听了笑容更甜,“多谢老爷子夸奖。” “听说你是专程来给老头子我贺寿的,真是有心啊!来来来,这边坐,我顺道给你介绍我的夫子。”茶联合向小凤招手说。 “夫子?” “是啊,这位就是我的夫子,姓余,我叫她余夫子。”他将还僵着身子的余系芍往她面前推。 没预计见客,余系芍乍见她可尴尬了,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反倒是小凤心思细密的打量起她来,见她衣物精致,胸前还挂了只罕见的鸡心血玉坠,耳上也坠着玛瑙,物品高贵却不露半点俗气,小凤精明的眼睛一闪。“姓余?原来外头传的人就是你?” “什么就是我?”余系芍一头雾水。 小凤表情一整,“外传那个手腕高超,让茶家父子俩反目成仇的女夫子,就是你!” “什么?”这是什么荒唐传言! 饭桌上的气氛真的很不对劲。 圆桌摆满了菜肴,茶联合笑吟吟的强拉余系芍坐下,而主客小凤就坐在对面,随后由外回来的茶夙潭瞧见爹亲与那女人坐一起,眉头一皱,就往她另一侧的位子坐下。 这让小凤有些愕然。她以为茶大哥会坐到她身边来的,可居然不是! “小凤,这些都是你爱吃的菜,是我吩咐厨子特别做的,你多吃点多吃点!” 茶联合嘴里塞满食物,招呼道。 “好——” 她语音未落,就又听见老爷子张嘴说:“丫头,这鱼烧得不错,你也吃一口,还有那鸡肉可嫩的,吃吃吃,别光扒饭。”他夹了鸡腿往旁边碗里放。 余系芍为难的盯着那只几乎覆盖住她整碗饭的鸡腿,不知如何才能由空隙中挑到白饭来吃。 茶夙潭瞧了她一眼,默默伸出筷子帮她把那只鸡腿夹到自己碗里。“吃吧。” 之后他淡声说。 小凤脸色不禁微变。 但茶联合看起来更不满。“那是我给丫头的鸡腿,你要吃不会自己夹?”他怨恼的对儿子吼。 茶夙潭没理他,径自吃着饭菜。 想吵架遇到铁墙,茶联合没趣的瞄见表情吃惊的小凤,暗自嘿嘿两声后—— “小凤,我月底才过寿,你提早这么多天就来,应该不是为了我吧?” 被人说中心事,她面容微微泛红了。“我当然是为了老爷子的大寿而来,难道老爷子不欢迎我?” “我当然欢迎,而且不只我欢迎,我府上这位省话少主,这次愿意回来待上这么久,八成也是因为你的关系,知道你要到,这才特意留待我生日过后才走,你面子不小啊,瞧来,我家这小子也不全然是个木头人。”他唯恐天下不乱的说着。 茶大哥是为她留下的?小凤欣喜不已,瞧向心上人的眼神更添娇媚。 茶夙潭忍不住凝敛了眉宇,扫了老头子一眼,责怪他胡说八道。 茶联合不甘示弱,朝他挑衅的瞪眼,空气中仿佛可以听见两父子刀戈相向的声音。 “小凤这次来京城,我已交代凤狮帮你安排好一切,少本在京城的府邸正在整修,你就暂时住在茶府,有任何需要都找凤狮,别客气。”茶夙潭开口说。 原本听了老爷子的话,心情正好的小凤这会笑脸立刻垮下。“你不陪我?”以为这么久没见了,茶大哥见她回来会亲自陪她的。 “我若得空自然会陪你。”他对她露出如往常一般的浅浅笑颜。 “是啊是啊,夙潭最重视你了,与少本又是兄弟,再忙也会抽空陪你的。”茶联合马上又煽风点火,眼光还刻意瞄向默默吃着饭,脸却越垂越低的余系芍。 茶夙潭面上虽看不出波动,但一双利眼却是将她黯然的思绪全收入眼底。“吃完饭先回我房里,我有东西给你。”他对她交代。 “喔。”她埋头吃着饭,也不知有没有听进他的话。 他面色有点沉,“碗里有金子吗?鼻子都沾到饭粒了,还不抬起头来,我帮你去饭粒。” 小凤听着益发讶然。他帮她去饭粒? 余系芍没动,他索性动手托过她的下颚,挑起她鼻尖上的一颗饭粒。 小凤见了大为震惊,啪的一声丢下碗筷。“茶大哥,你这是做什么?”她忍很久了,这女人到底是什么身份,凭什么让他这么温柔相待? 茶联合瞧她发火,立即见缝插针的阴笑道:“就是说啊,这是做什么呢?在小凤面前也不知避讳,人家又不是没有手,去2饭粒不会自己来吗?要不然也还有我,照顾丫头的事还用得着你吗?” 这煽风点火的风凉话果然马上让小凤更加激动。“外头的传言居然是真的,你们父子俩真为一个女人争风吃醋!”她瞪大眼。 茶夙潭神色并未怎么改变,像是不理。 茶联合皱皱鼻继续说:“那是误会,老头我怎会跟儿子抢女人,再说我儿子龟毛得很,又怎会看上什么人?这位只是我的夫子罢了,外头瞎传什么,真是莫名其妙!儿子,你说是不?” 原没什么火气的双目已闪出火焰了。“你够了吧?”他语气加重,严重警告。 老头子当没听见。“哼,难道不是?莫非,你是真的对我的夫子有意思?” 这话让余系芍拿碗筷的手一震,立刻无措起来。 茶夙潭虽末发一语,但那默认的态度已说明一切。 小凤瞬间脸色大变。“茶大哥,你不会闹出这种笑话的,我不相信你是那种会和自己父亲抢女人的人,你不会的,况且你明知我对你——”说到一半,她羞愤的住了口,一咬牙拂袖而去。 她一走,余系芍脸孔越来越白,当下也坐不住的放下碗筷仓促离席。 饭厅里留下一老一少诡异的对峙着。 “这么报复后,你痛快了?”茶夙潭问向爹亲。 “痛快,谁教你那么对我,瞧这会那丫头还理不理你,你活该!”茶联合跷起腿,幸灾乐祸的说。 轻睐他一眼,“爹,说真的,谢啦!” “什么?”儿子吃错药了,怎么反而向他道谢? “如今事情说开了也好,那女人逃避不了了,省得我还得多费唇舌。” 茶联合愣了一下,“敢情我还帮了你?” “可不是。”他微笑。 “可恶!” “可恶什么?你不希望见我尽快有个了结?” “我……这个……”茶联合眼一翻,“好啦好啦,你最好能因此而了结,那丫头我了解,心思复杂得很,她不会想“恩将仇报”的,你看着好了,说开后你会更烦。”他露出等着看热闹的表情。 茶夙潭抿起唇,眉峰也渐渐拢起,将月牙筷轻敲着桌面,想着那女人离去时的神情,意识到有些棘手了。 屋里,余系芍怔怔地望着自己的掌心,整张小脸苍白得毫无血色。 “这有什么好瞧的!”忽地,她的掌心教人攥住往前扯去,茶夙潭往她掌心里投上一眼,眸中立即有了怒意。 “少主!”她急着将掌心收回,可是他攥得很紧,她缩不回去。 “我要你来找我的,为何不来?” “我……”她涨红了脸,瑟缩了下。 “为何不来?是忘了还是没听见我说的话?”他咄咄逼人。 “都不是,是我不想去。”面对这双灼人眼眸,她不知哪来的勇气敢这么说。 他眸光凛厉,“为什么?” 余系芍回视他的眸中尽是2压抑不住的忐忑。“我、我累了,想休息……所以没去。”她终究没有勇气与他对峙下去,幽然的说。 茶夙潭凝视着她,“你在生气吗?”语气有点痦咽。 “生气?没有,我为什么要生气?”她撇过脸,困窘的否认。 “小凤是我兄弟的妹子,也就是我的妹子——” “你不用对我解释这些的,我不需要知道!”她忽然激动了起来,但随即就后悔。自己若是没生气,又何须对他发脾气? 他眼神发紧地盯着她,凝视她的目光是一种教人惶惶不安的热切。“真的不需要知道吗?你这是对我的信任,还是对自己的自信?”他故意问。 一股酸涩的滋味涌上她的心头。“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她垂下头。 “你是听不懂我在对你表白,还是不明白自己明明在意却故意装傻?” “你!”她一双水漾眼睛睁得老大,被他毫不掩饰的话吓住了。 “别说你不知道我的心思,是傻子才不知,而你,还没傻到这种地步!”他逼近她。 她屏住气息,脸庞刷成白色。 “不问问我,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吗?”茶夙潭继续欺近,眼神出奇的明亮。 她摇着头,心跳如雷的阻止他靠近。 “从马蹄踹毁你花轿开始的吧,轿毁的那一刻,就注定你得跟我在一起。”铁臂已轻松的箝制住她的腰,并将她霸道的往自己怀里带。 余系芍像只受惊的小鹿,极力想挣脱他,但越是使力,他圈得越是紧。“放开我。”她几近恳求道。 “可以,不过,我说过有东西要给你的,给过,就会放你走。”他尽情的欣赏她焦急酡红的娇颜,十足从容的回答。 “你……要给我什么东西?”她颤抖的问。 茶夙潭的回答是俯下头去封住她的唇,这个吻来得突然,完全让她猝不及防就陷入他的风暴漩涡中。 她没料到他会吻她,惊得瞳眸睁大,他轻笑,腾出一只手掌覆上她的眼。 “这就是我要给你的,你收好……”他恣意品尝她口中醉人心扉的甜美。 余系芍眼眸陷入狂烈的黑色中,根本无力反抗,只能任他将她囚在怀中尽情的索讨。 他的吻逐渐由激烈趋于轻柔,安抚着她的慌张,温柔地挑逗着,啄弄着,深吻着她的唇…… 直到怀里的身子逐渐瘫软下来,茶夙潭才移开覆在她眼上的掌心,深情的脸孔在瞧见她泪痕的瞬间,一僵,面容跟着发青。“系芍?” “我会为你带来厄运的!”她长睫仍轻阖着,泪水却顺着脸庞蜿蜒滑落,她声音嘶哑的说。 “胡言!” “你不该,不该这样对我的……” 他的胸口骤然紧缩。 “你是那般高高在上的男人,对我就算再好也只能到此为止,别再踏前一步,你会粉身碎骨的!”她泪如雨下的警告。 茶夙潭黑眸一紧,有种狂暴的气息在他眼中流窜,他倏地伸手捧过她泪雨纷落的娇颜,快速地再次将自己的唇印上。 这次是一种不容拒绝的宣告,宣告,就算粉身碎骨,他也要得到所想! 第八章 乌云蔽月。 一道纤细身影只拎了个包袱,即匆匆走出茶府。 她边走边回头,直到再也看不见那座高檐阔宅为止。 她轻拭着泪珠告诉自己,不要再回头了,那地方再温暖诱人,终是不能留恋的地方。 她穿回自己原本的破衣裳,手上拎着的也是当初那个旧包袱,那人给的一切,她一丝一毫都没带走。 那一切不属于她,就像那男人不属于她一样……若不想将有恩于她的少主给毁了,最好的法子就是从此远避那双掠夺跋扈的眼睛! 她身无分文的离开茶府,走进一间小庙,打算在这窝上一晚,明天起程往下坡城去。她想偷偷回去一趟,瞧姐姐若过得好,便不打扰的离去,若不然,姐妹俩也好互相安慰,一起盘算未来。 这是间香火不鼎盛的小庙,除了一尊佛像以及几张破桌椅之外,什么都没有,真可说“家徒四壁”,幸好还有根细细的香烛点着,否则真有几分的荒凉阴森。 要不是为了有个遮风避雨的地方,她还真不愿意进来,小心移步到角落后,她抱着膝缩起身子,不安地睁大眼等待天亮。 小庙外。 “看吧,就告诉过你,不好搞的,这会人家情愿蹲破庙也不要你的香窝。”老头冷言冷语的说着。 年轻男子脸可臭了! “小子,别以为她跟你娘一样傻气,就会乖乖受你摆布,没这回事的。”老头阴笑续道。 “我没当她是娘!”男子没好气的反驳。 “对,你没当她是娘,你只是受那双与某人相似的眼睛吸引,最后还贪上人家的美色,就像豺狼一样,把人家用金银供着,其实没安好心的想将人家连骨带肉吞了。” 男子狠命瞪着嘴巴不饶人的爹亲。 “怎么,不承认?若不是你贪人家的唇香,人家会连夜打包走人吗?要不是我发现得早,通知你,你的小麇鹿早不见了,不知感恩,还好意思瞪我!” 男子气结,懒得理他,要亲自进庙里逮那落跑的小麇鹿了。 “喂,小子,把人给我带回来,不然你也别回来了!”茶联合在后头张牙舞爪的低喊。 茶夙潭撇嘴,哼了声走进破庙里。 小庙里。 阵风吹来,那根细细的香烛随之熄灭,余系芍蹲在角落,陷入一片吓人的黑暗中。 她几乎惊惶失措,在这黑漆漆一片渺无人烟的地方,突然间她觉得好无助,热泪蓦地涌进眼中,忍不住发出低低的哭泣声。 才离开茶家不到两个时辰,她就已经对那人思念不已,几度想拔腿奔回去,但是,不能,她不能回去,咬牙也得撑住,不能回去的…… 她的哭声越来越悲切,眼泪肆意地淌流,宣泄着心中无限的委屈与不甘。 微微月光下,茶夙潭倚在墙边凝视她,原本愤怒的情绪,在这时已平静下来。 他完全晓得,处于劣势的是自己,当她在他面前第一次流下眼泪时,他就知道自己招架不住她的,那是种蓦然发现自己弱点后的震惊。 这女人的苦与顾忌他不是不清楚,但是,他没打算退缩,无论如何,这女人,他是要定了! 他缓步上前,张开手臂,倏地抱住慌张又无措的她。 夜色中突然教人箝拥入怀,余系芍惊得一时忘记挣扎,等到想呼救时却恍然发觉,自己跌入的似乎是某个温暖又熟悉的怀抱…… 她喉咙已然发不出任何声音了,僵直的身躯连呼吸都屏住了。 “你已卖身茶家,这一生都是茶家人,怎敢走人?”茶夙潭下颚紧绷的开口。 真是他!他追来了!“我……不走不行的……”她捣唇在他怀里哽咽着。 “你这女人要走可以,得偿我八条人命以及价值七十万两兵器的赔偿金!”他压抑着怒气。 “你强人所难……”她心很苦,泪珠不断由眼眶坠下。 “不能怪我强人所难,因为你有一样东西押在我这儿,即便你有钱有命也赎不走!” 夜色下,她茫然相望,疑惑自己押了什么给他。 茶夙潭微笑,“傻瓜,你的心早押给我做担保了,你自己难道不知道?” 她愕然。是啊,她的心早押出去了,他是债主,在他面前,她想否认也否认不了! “跟我回去吧,别再试图弃保潜逃,否则我势必对担保品采取强烈的措施!” 她怔忡的瞧着他眼中的光簇,那仿佛就是指引她归处的明灯,她很想随着那道光走,但是,理智告诉她,那光簇就像海市蜃楼,遥不可及…… 她不能迷惑,此时若不清醒,终究会害人害己的! 余系芍使力推开他,“不,我不回去。”她心一横的拒绝。 他凤眸倏眯。这女人的顽固简直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由得了你吗?”既然她不肯配合,他决定扣押担保了。 “你不能勉强我接受你!”她强迫自己拉下脸,绝不能心软。 “我不能吗?那你走出去吧!”他双臂环胸,神情阴冷。 他愿意放她走,这么轻易的?既是如此,他又何必连夜追赶而来? 余系芍反教他的反应怔住了。 “不走了?”茶夙潭冷眼看她。 她心弦抽紧,挺直背脊,昂起脖子,深吸了一口气。他愿意放手最好,她该感激他的理智,这救了他也救了自己! “那我走了,你……你保重。”忍住别离的心酸,她含笑道。 终是得分离,本来遗憾在分离前不能平心静气的与他道别,如今…… 这样很好,老天还是厚待她的,让他们分离前还能见上一面,真是太好了…… 可惜他没有响应她任何的只字词组,得不到他的一声珍重,她落寞的转过身,苍白着脸走向小庙门口。时值春末夏初,照理说晚风轻暖,但夜风吹来,却让她觉得心凉刺骨,回头不舍的再望一眼小庙。这一别就真的是天各一方了,没了他的庇护,从今以后只能靠自己了。 双手抱紧那破旧的小包袱,她缩瑟了下后,不敢多作留恋的快步往前,走了两三步后,蓦然间,原本黑暗的四周骤亮,她双目被白光刺得睁不开眼,等适应了光线,这一瞧,却惊呆住了! 放眼望去,小庙门口尽是提着灯笼的人,这些人她全都识得,是茶府上下两百余口人……他竟出动府里所有人出来追她? 难怪他愿意放她走出来! 茶夙潭悠然步出小庙,走向她后,公然且跋扈地将她圈回怀抱里。 她不禁大惊失色。面前这么多人,他怎能抱她?正要挣扎,却听他对着众人扬声宣布,“我刚定下这女人,她将成为茶府的少夫人!” 这话不只教余系芍错愕,更让庙外所有人哗然。 茶夙潭对众人的震惊视若无睹,又道:“婚期就订在与老爷大寿的同一天。” 这一宣布,众人更加不敢置信。他们的少主竟会做出这样离谱的决定! 这凶寡女子就连当寻常人家的侍妾都不够资格,如今他们身份显赫的主子居然要迎娶她当正室?这太荒唐了! 现场一片死寂,竟无人脸上出现一丝喜色。 这时,茶联合冲了出来,拍手大叫,“好啊,与我生辰同一天迎亲,名副其实的双喜临门,很好很好,我同意!” 众人傻眼。虽知老爷平日疯疯癫癫,但遇着这种攸关茶府未来主母的大事,他该要“清醒”了不是码?可他竟是满口赞成? 茶府上下登时愤慨起来。少主让他们连夜出来接人,结果就是要宣布迎娶一名寡妇,凶厄之人何以为主母,他们不服! 众人的不满全写在脸上,尤其是瞪视余系芍的目光,已当她是妖妇对待。 感受到周遭人正用什么样的眼光在鄙视着,她不禁打了个寒颤,忙低下头,掩饰因难过而湿润的眼睛。现在的她只想找个地方将自己隐藏起来,再不用面对众人唾弃愤怒的眼神。 茶夙潭不容她回避,更不容她退缩,扳过她的身子,强迫她面对大家。“我将迎娶她是事实,不能接受的明天到账房支饷,茶府不留人!”他冷绝的说完后,拉着早已泪流满面的余系芍跨上马背,扬长而去。 “坏丫头,你怎能绝情绝义的丢下我自己走人,呜呜,你这没心没肝的丫头,枉费我对你那么好,你居然连我都不要了!”茶联合抱着她夸张的狂哭。 余系芍也不知说什么好,既安慰不得,自己也很无奈。“老爷,对不起……” 老爷对她真的很照顾,她也很舍不得他的,但是不走不成啊! “你以为留了双鞋为我祝寿就可以了,太过分了,太过分了……”他继续哭。 “那是我的心意,是我亲手缝制的……”想说不能亲自帮他祝寿,这才临走前缝制了一双鞋送他,真心想谢谢他这段时间,对她的爱护。 “果然没良心,就跟那小子的娘一样没良心。”他哭着捶起心肝。 她讶然,这是她第一次听人提起茶夙潭的娘亲来。 “我娘子说走就走,你说她多没良心,呜呜……夙潭原本也是个热情的孩子,但自从他娘十年前走后,他就变得阴阳怪气、少言寡语。”他哭啼后,突然叹息的说起。 余系芍轻蹙柳眉,“老夫人在世时,发生过什么事吗? 茶联合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 “老爷若不方便说,就——” “也没什么不方便的,只是那小子闷不吭声,所以众人才闭口不提。”他叹了口气续道:“我娘子之所以这么短命,就是因为她与儿子一起遭人绑架所致。” “他们被人绑架过?”她吃惊。 “是啊,那帮人为了逼茶家替他们制造一批精良的兵器,绑走他们母子,那小子心高气傲加上年轻气盛,哪容忍得了自己被挟持,等不及我的救援,便大胆的带着娘亲要自己逃出匪窟,但过程中却不幸使得他娘亲丧命。” 余系芍捂着嘴,不住心惊。 “很惊愕是吧?当时他毕竟年轻,思虑不周,怎有能力带他娘亲私逃,事后他悔恨不已,从此个性就变成这样了。” 乍听这事,她极为震惊。难怪他全身散发着冷冽的气息,更不爱他人的亲近,原来事出有因。 “丫头,你是那小子唯一看上眼的女人,还专程带回来让我鉴定,可见他是认真的,你不要辜负他才好。”他难得一脸的正经,语重心长的说。 怔怔望着眼前和蔼的老人家。“老爷,我想问你,为什么肯接受像我这样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女人?”她眼眸含水,难以想象他会让独子接受一个不祥的女人。 茶联合咧嘴笑了,“不是我接受你,是我那娘子的意思。” “老夫人的意思?”她不解。 他呵呵笑,“不知道吧,你那双眼睛有我娘子的影子。” 她瞳眸疑惑地微微睁大。 “也不是说你的眼睛像她,而是那眼里的神采活脱脱就是我娘子的灵魂,其实一开始见到你时,我并没有立刻发觉,而是相处几天后,才晓得夙潭为什么把你带回。但你别误会,他可不是因为这样才爱上你,依照我的观察,他是之后逐渐被你的腼腆可爱吸引的。既然他对我摆明就是你,我这做爹的能说什么,当然就开明的依他了。”他笑嘻嘻的说。 余系芍禁不住眨了眨双眼。原来是自己这双眼睛让那人另眼相待啊!“老夫人的眼神有什么特别之处吗?为什么说与我相似?”她好奇的问。 茶联合眼神变深邃了,带上了浓浓的思念与回忆。 “说起我娘子的双眸,一般人瞧不出有什么特别,只有我们父子俩清楚……她眼睛大大的,不特别有神,但是眼神羞涩中带着明媚,笑起来柔柔顺顺像要掐出水来,生气时又仿佛有两簇火花在跳动……她瞧人时,很真诚,被瞧时,很羞怯,她那翦水双瞳千变万化,唯有至亲能够看得分明……”他眼神迷离,仿佛正沉缅在那双眸里不可自拔。 余系芍心头发紧的望着老人家,他对妻子这般的迷恋思念,可想而知当年失去妻子时,必是悲痛万分。 “丫头,你也有双一样的眼睛,那小子注意到了,但你毕竟不是他娘,你有你的灵魂,他也发现了,还爱上了属于你的灵魂。所以别管外界的眼光,在我们父子眼里,那都不算什么。最重要的是,能与喜爱的人相守,这可是胜过一切。”他感叹的说。他与娘子天人永隔,心爱的人不能聚首,那才是最教人抱憾的事。 她摇着头,虽是很感激他们父子的厚爱,但是,“他若娶我,那将是惊世骇俗的事,你若为他好就该阻止,我不配的……”她哽声说。 “我晓得你是不忍心连累他被人耻笑,但这是夙潭自己选择的,你又何必担心呢,他自会承担的。” “他会后悔的,我承受不了他后悔的结果,更害怕他将来怨恨我的目光……” “我自己的儿子我清楚,那小子一旦认定就绝不会放手,更不可能后悔,而你就是他要的,这点我十分确定。”茶联合微笑说。 她轻眨着眼泪,低头不语了,因为,她真的不知该怎么做了。 这日得授课的空档,余系芍独自坐在小凉亭里发呆。再过几日就是老爷的寿辰了,也是那人宣告要娶她的日子,随着时间的接近,她益发感到不安,自己真能顶着寡妇的身份嫁人吗? 尽管老爷那日对她说了许多,她还是很犹像,心知那男人一意孤行决意娶她是行不通的。 自从那日在小庙外他宣布要迎娶她后,府里气氛便十分紧张,虽没人敢真的去账房支饷要离开,但是众人见着她的神情却是冷漠得教人心寒。 茶府给的饷银优渥,不是一般人家可以比拟,众人舍不下这份高薪只好忍着心中不满继续干活,但摆明就算她成了少夫人,也不会让她受到主子应有的对待。 她不禁幽然长叹一口气,有苦难言。 “余系芍!”蓦然一道身影闪到她面前,下一刻她一只手被人扼住翻开,露出“凶寡”两个字。 事发突然,余系芍愕然忘了反应,任那羞耻的烙印在人前暴露。 “你果然是寡妇!”小凤美目怒睁。 余系芍怔愕的望着发怒的她,脸上一片惑然。 “原来是真的,茶大哥瞧上的真是一名寡妇!”小凤的震惊完全写在脸上,还赤裸裸的带着宛若教人羞辱了的愤怒。 她心仪的男人,舍她瞧上的竟是一名世人所不容的女人! 这教她如何接受,这铁铮铮说明她比不上一名寡妇! 余系芍惊愕过后,慌忙的扯回掌心,眼眶发热的旋身背对她。“是的,如你看见的,我是一名带着厄运的年轻寡妇!”强压抑着心中翻涌的痛,她努力不让自己在人前哽咽。 小凤沉脸踱步到她面前。“我原以为你只是一般女人,既然茶大哥喜欢你,我便忍痛退出,但如今我知道你的身份了,又怎能放任你害他!” 余系芍疑惑的望着她。那她又当如何? “茶大哥不是一个会轻易放弃的人,若要断了他的念头,只得你消失!”小凤严肃的说。 “我何尝不想……可是走不了啊!”余系芍怅然道。自从上回出走之后,那男人便派人随时盯着她,就连小玉也是时时紧张兮兮的,生怕她又不告而别。 “你若真心想走,这次有我帮你,一定走得成。”小凤有着将军之妹的果决,一旦下了决心,必定贯彻到底。 她心悸的抚着胸口,“你真愿意帮我?” “当然,只要为茶大哥好的事,就算惹人怨,我都愿意去做。” “小凤姑娘对他用情很深……”她瞧得出这女子是个爽朗的人,爱慕一个人态度坦荡赤裸,若非处于现在这种情况,自己会很喜欢与这样的人相处的。 “坦白说,我从小就非常仰慕他,他娘过世时,也是我陪在他身边,可惜他对我始终没有特别情愫产生。我虽失望,但是不放,弃——等你离开后,相信他就会寻回理智,知道你们之间是不可能的,而我会表现得比之前更积极,让他接受我!”小凤大胆的说。 余系芍听了既欢喜又心酸。那人有这样的女子相伴,自己应该可以放心了…… “怎么样,你走不走?”小凤追问。 “我……” 茶府张灯结彩在同一天办两桩喜事,一是茶老爷的六十大寿,一是茶少主迎娶美娇娘。 茶府主人有心办得热闹,广邀众人观礼,来的宾客众多,但脸上有笑的少之又少。 茶夙潭不顾世俗眼光坚娶寡妇为妻,此举已成为众人笑柄,大伙无人认同,只是碍于茶府家大势大,不得不来上这趟。 在所有冷眼中唯有茶联合一反众人,笑得如弥勒佛,一张嘴笑得阖不拢。 众人心想,前一阵子不是传出父子争一女吗?这会见他笑得咧嘴,这传言还真不可靠! 不过,不管如何,这老爷子真是老糊涂了,儿子胡来就算了,他自己也跟着起哄,这茶府几代名声怕是要毁在这对惊世父子的手中了。 正当众人惋惜之际,门口突然出现一阵骚动。 “老爷子,恭喜茶府今日喜事连连啊,您老要活到六十不容易,那小子要成亲更不简单,今日茶府这杯双喜酒我说什么都要赶来喝他个痛快!” 这是谁呢?众人睁眼一瞧,竟是那位家在凤城、驻守冈山,赫赫有名的凤大将军,他一进门,俊俏中带着几许轻佻的脸庞立即让一室生辉。 众人见他出现莫不惊讶。这人居然千里迢迢赶来茶府祝贺,传言他与茶夙潭是生死之交,果然不假。 茶联合由主位跳下,喜孜孜的勾搭上他的肩。“好啊好啊,你这小子鼻子灵,知道我这里今日有好酒可喝,好,今天我就舍命陪英雄,跟你拼了!” “没问题,本将军带来了百人,这些人也是要大闹你茶府的。老爷子,你茶府的水酒饭菜可准备得够不够啊?”凤少本大笑,眉眼间有股不讨人厌的戏谑邪气。 “呵呵……今天这场子静得跟死了人一样,我还以为会很无趣的,这下你来可就热闹了,这才像喜事临门,不然人家还以为我家办丧事了。”茶联合刻意往众人脸上巡上一圈,见到了满满的尴尬,轻哼一声,才又拍手对凤少本道:“你放心,凡是真心来祝贺的,我茶府绝对热心招待,要酒要菜一俱应全,要我办全城流水席也成!”他极爽快的说。 两个男人相视大笑,凤少本接着问起,“怎么不见新郎倌?” “喔,他正忙着,新娘昨晚再次逃婚,他逮了人,这会急着洞房,想生米煮成熟饭,所以没空出来见客!” 众人一听,惊得目瞪口呆。这还没拜堂,竟就急着洞房了?这茶少主怎么尽干些惊世骇俗的事! “哈哈这法子好,我那女人也是不管我好说歹说,从我身边逃脱了好几回,几经教训无用,我早该学夙潭这么做了?回去后我便如法炮制,就不信那女人还能拿乔,哈哈哈。”凤少本竟是大声叫好,打算有样学样。 众人听了可脸红了。这位大将军果然不是一般人,难怪能与茶家人成为至交,全是异类! “不过也不知道我那儿子得手没,不如,咱们偷看去?”茶联合抚须提议。 “好啊,我也好奇那小子“行不行”呐?这会正好见证一下。”凤少本马上附和。 而后两人互勾着肩,真去偷看人家洞房。 众人惊得说不出话了! 第九章 红帐高挂,喜烛成双。 大红龙凤床上,男人将女人逼到床角,双目灼灼望着她。 女人细致的脸上渗出薄汗,缩着身,不让他靠近。 “过来!”男人命令的声音低哑带着性感。 她摇首如博浪鼓。 她不来,他也不勉强,他过去。 女人像只受惊的兔子,更往床角躲。 他扯笑,“你这是往死胡同去,你不知道吗?” 她瞧瞧自己被困住的窘境,咬住唇瓣,小脸泛成一片酡红。 “你别这样。”她出声恳求。 他的回答是抓住她冰冷的小手,用力掰开她的掌心,吻上那凶寡烙印! 她大惊,“你……” 他犀眸上扬,紧抓着她挣扎的手心牢贴在自己唇上,吻得坚决。 她的眼泪瞬间夺眶而出,转眼他的唇已贴近她的眼下,深情的吻去一颗颗急落的泪珠。 她震撼的僵住了,一动也不敢动。 而他热切的目光却一瞬也不瞬的投在她身上,那神情充满温柔又悍然不悔。 她的心头在这一刻掀起足以将人灭顶的巨浪,一颗惶然的心几乎跃出胸口,高喊着,就灭顶吧,有什么不可以,为什么不可以? 晶亮泪珠再次激动地自她眼角滑落,大叫着,与其一无所有,为什么不可以贪心一回? 她深深吸气,勇敢的凝视他深切渴望的双眸,举起颤抖的手捧起他的脸庞,朝他青涩的绽出一抹笑靥。 这一笑让他为之动容,尤其当她冷不防地将唇献给他时,他的双眸立即绽亮。 她主动吻他,眼前的容颜一如水仙花绽放,美丽异常,他不由自主地抬起手,轻触她柔嫩细致的脸庞,享受着她嫣红湿润的唇瓣轻咬着自己的唇,小巧的舌尖试探地探入,纠缠上他的…… 总算,她总算带走些什么了…… 房门一开,就见到两个男人若无其事的咧嘴笑开,一点不好意思的模样也没。 茶夙潭也只是挑眉,没有很介意,可是躲在他身后的小女人,就无地自容了,一张脸像是烧起来,红透了。 凤少本对着好兄弟挤眉弄眼,那神情摆明赞誉有加,茶联合也是眉开眼笑,奇贼无比。 “你们都瞧见了?”茶夙潭淡声问。 两人齐齐摇头,“没法看见,但听见了。”甚至还兴奋的一起掩嘴笑出声。 想到自己那一声声娇喘全落入别人耳里,余系芍这会简直要咬破自己的粉唇,羞得想死! 茶夙潭刀锋般的目光扫过面前臭味相投的两个人。“听见了就当没听见。” 他拉着难为情的女人直接往大厅去。 茶联合追了上来,“这是要拜堂了吗?” “嗯。”他应声。 老人家惊喜过望,“不用先看一下吉时吗?” “不用!”他依旧拉着人快步走。 “老爷子,这时候还看什么吉时,不过是补个仪式,最要紧的是,要快!”凤少本扯着嘴角笑说,轻佻的样子完全没一点大将军的威仪。 余系芍没见过他,不知他是谁,正要开口问,已被茶夙潭拉进大厅,而凤少本也觉得她面熟,忍不住落后脚步深思一会。 “承蒙各位久候了,万分不好意思,我儿总算由洞房出来了,大伙同见喜了,同见喜了!”一出来,茶联合居然乐不可支的扯着嗓子这么宣布。 众人听得脸上发红涨紫,好不尴尬。 余系芍更是后悔至极,暗怪自己不该存有不良心思,更不该随男人走出房门! 她求救于身旁人,希望他能帮自己解困,至少阻止老爷别再说些让她想咬舌自尽的话,可却瞧见平日酷得跟什么似的男人,这时候竟露出喜洋洋之色,表情极为的“亲切和善”。 可恶,她清楚了,他根本就晓得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在房里干什么,用这种方式宣告他们非成亲不可,她已是他的女人! 这下,她脸皮烫得都快可以煎蛋了。 “好了,大家等那么久了,再不拜堂,我那批兄弟要饿惨了,你们还是快了结这桩事,这之后若要回去再行一次洞房也随便你们!”凤少本赶上来,风风火火的催促。 “是啊是啊,快拜堂,我酒虫发作,也急着要喝寿酒兼喜酒!”茶联合迫不及待的跳上主婚人的位子坐好,等着要受礼。 “走吧。”茶夙潭含笑的牵起余系芍的手。 她小脸依然火红,一副无脸见人的模样。“哪有新娘拜堂不盖头巾的……”她声音低低的,像是被闹得都抬不起头了。 她是被他强拉出房的,身上只罩了件凌乱的红嫁衣,头上的凤冠红巾都不见踪迹,她该是唯一在拜堂时一张脸被看光光的新娘吧! 茶夙潭忍不住露出宠溺的笑容。他们的婚礼完全不照规矩走,这女人本来就脸皮薄,这会被闹得想掩面遮羞了。 “小玉,你陪少夫人回房打点一下吧,尽快回来。”他吩咐。 小玉笑着搀扶余系芍回房,没有多耽搁,不一会就笑吟吟的将已戴上凤冠红巾的人带回。 茶夙潭长年冷淡示人的目光此刻竟是柔情似水,他由小玉手中接回新娘,领着她步步往堂中走。他心中涨满无限欢喜,终于能如愿让她成为他名正言顺的妻。 “一拜天地!”有人高唱。。 他领着她向天地一拜。 “二拜高堂!” 主婚席位上,茶联合眼泛泪光,喜极而泣的接受儿子、媳妇的大礼。 “夫妻交拜。” “一个寡妇拜什么堂,真不知羞耻!”这礼还没拜完,居然传出骂声。众人原就满腹鄙夷,听有人先骂出声,立刻纷纷大着胆子附和起来—— “这世风日下,风气已败坏到如此地步,寡妇都敢披嫁衣了,真是乱了!” “就是说,明明克死丈夫,怎好意思大张旗鼓的再嫁,这茶家不久恐怕也要受累暴落了!” “寡妇思春,害人不浅啊!” 众人的“窃窃私语”越说越难听。 就连茶府请来的司礼都羞愧得念不下去了。 茶府奴仆更是人人寒着脸,感到丢人!, 现场气氛顿时僵寒下来,茶夙潭下颚紧绷,怒视众人。 “我茶某人成亲你们若不赞同,可以不来,不过既然来了,若敢砸婚,我向来是记仇之人,这后果你们应该可以想象!”他阴恻恻笑着。 众人狠狠倒抽一口气,几个怕事的马上闪到角落去,不敢再多言。 但还是有个老古板看不惯,冷哼道:“不受众人认同的婚礼,不办也罢,这不是自取其辱吗?” 说话的正是刚才第一个开骂的人,他是京城有名的退休礼官,做人一向一板一眼,恼怒茶夙潭败坏风俗,娶一个年轻寡妇,这会可不是来祝贺的,而是专程来劝诫阻婚的。但是到了茶府却一直找不到茶夙潭,这才知他竟悼礼的先洞房了,他心里大骂这对男女简直伤风败俗,自己若再不出声谴责,枉他做了一辈子的礼官。 茶夙潭心头大怒,但是脸上却是不动声色。“老先生说得有几分道理。” 老礼官一听,当下大喜这小子还是有救的,没教寡妇完全迷昏头。“茶少主青年才俊,愿意迷途知返,没惹出众怒之事,实属可喜可贺!” 他阴笑着点头,“所谓“迷途知返”指的应该是你们这些脑袋长茧的人吧?” “脑袋长茧?” “没错,一群食古不化、迂腐的人,不是脑袋长茧是什么?”茶夙潭露出嗤之以鼻的表情。 老礼官大怒,“你骂人?” “对,就是骂人,不许寡妇嫁人,这是什么狗屁风俗?分明就是你们这群老冬烘想出来折腾人的蠢事!”他不客气的说。 众人被骂得脸色发青。 “你……你悖礼弃俗,将来必遭众人唾弃!”老礼官气到发抖。 茶夙潭仰头大笑,炯炯有神的瞳眸散发出浓重的戾气。“我茶某娶谁关众人什么事,以为我会在乎你们的唾弃吗?真是笑话!” 此言果然惹得众人无不愤慨。 凤少本这时悠哉晃了出来。“我这兄弟与我一样,从不在乎什么世俗流言,但求问心无愧。不过呢,很无奈,女人们总是想不开,既是如此,咱们就不能坐视不管,得想办法解决。凤狮,都赶回来了,还不快出来为你家主子解决事情。”他朗声呼唤。 花厅里立刻滚进一个胖老头,身后还有十几名狼狈女子跟着跌跌撞撞的进来,最后出现的是李凤狮。 众人讶异他带来的这人是谁,怎么像是被押进大牢里似的? “少主,很抱歉来迟了,这老头的妻妾多,一路上鸡飞狗跳的才顺利将人绑齐带来,幸好赶上了!”李凤狮露出完成使命,松口气的神色。 凤少本代替他主子土前拍他的肩。“辛苦了,干得好!”瞧了厅上十几个灰头土脸的女人,暗暗偷笑。她们活该吃苦头,凤狮应该为他家少夫人先报了不少仇。 “这人就是徐老爷?”茶夙潭瞧向那滚在地上还爬不起身的臃肿老头,目光带刀,冷声问。 “启禀少主,此人正是少夫人死去的“前夫”!”李凤狮回答。 “什么?”众人听了大大吃惊。 这人不是听说死了,就是因为死了,那女人才教人在手上烙上凶寡印记的,不是吗? “你这老家伙活得好好的嘛,瞧来命比我还长!”茶联合走上前,蹲到地上,对着与他年纪相当,体型却是他两倍的痴肥老家伙笑道。 徐老头满脸涨红的由地上爬起。“你们绑我来做什么?这还有没有王法?”他怒喝。 “说的好,我是当朝将军,你问王法找我就对了。”凤少本笑嘻嘻的上前。 “您是将军,太好了,这姓李的无法无天的将我们由下坡城绑来,连夜赶路,还虐待咱们不给饭吃,您一定要治他的罪!”徐老爷找到救星似的立刻控诉。 “好好好,在治罪前,我先告诉你这是那里,这是茶府,家里是卖兵器的,朝廷想买兵器,还要看他们当家的脸色才行,还有你住的下坡城有一半土地也是茶家的,那地方的父母官刚才我还看到他的,他好像眼巴巴的带了大批贺礼来……喏,人就在那,不是吗?”凤少本手一指,被指中的人立即瞪着徐老爷,那表情恼怒得像要将他拆骨了。 徐老爷大惊,“这、这茶府的主人……莫非是……”他紧张得话都说不全了。 凤少本嘻笑的猛点头,“就是就是,这茶府少主就是茶夙潭,怎么,你现在要告官吗?要不要先问问下坡城的父母官敢不敢接案?” 他闻言已吓得半死,“不……不告了,不过……能否告诉我,为什么将我一家绑来?”知道自己惹上大人物后,他哪敢再嚷告,只得颤声问原由。 凤少本瞧向好友,让他自己出面。 茶夙潭一脸寒霜的走上前,“你既然没死为什么要让人在我的女人掌心烙印,让她吃足苦头?”他声音虽持稳,实则已怒火中烧。 熟知他的凤少本,不禁悄悄为徐老爷捏了把冷汗。这人这回怕是要去掉半条命了! “你的女人?这……是谁啊?”徐老爷还搞不清楚状况。 李凤狮踢了他一脚,指了场中还覆着红巾的女人。“就是今日的新娘,你当时的第十三房妾!” “啊?”这下总算记起这号人物。“我……我以为她逃婚跑了不是吗?”他吃惊的说。 “跑了?”茶夙潭眯起满是危险杀气的双眸。 徐老爷见了一阵胆寒。“是啊,我的十二个夫人告诉我,这女人在我被门坎绊倒昏迷时逃跑了,我醒来后还气得跑去向余家讨人,但她连娘家也没回……”说到这,他突然瞄见自己那群妻妾,个个神情有异,一脸心虚的模样,不禁惊觉事有蹊晓。 李凤狮凶神恶煞的从那群女人中随便揪出一个。“说,你们做了什么?” 那女子被这么一吓,立即大哭道:“老爷,对不起,你昏倒后,咱们几个以为你不行了,为了不多出一个人来分家产,这才狠心在她的掌心烙上字,然后赶出徐府,哪知……你又活过来了,才会……”她羞愧得越说越小声,最后抱着其它女人害怕的痛哭失声。 徐老爷听了也傻住。原来他的第十三房妾不是自己跑的,而是被当成寡妇赶出门。 这话说开后,在场人无不错愕。敢情是误待人了?今日的新娘不是寡妇却遭众人无情白眼,所有人全都尴尬起来,不知如何面对茶府的人了。 “你们如此欺人,这笔帐我茶夙潭不会善罢罢休。”茶夙潭对着徐老爷一家发怒了。 徐家大小登时吓得抱成一团,心知这人不是寻常人物,得罪他,他们在下坡城还有好日子过吗?只怕别说分家产了,她们不要因此一起上街去乞讨就不错了。 “这你签了!”茶夙潭丢了一张纸在徐老爷的脚前。 他颤抖的拾起一看。“是休书?” “这女人是我的夫人了,要你签这休书只是形式,省得以后麻烦。”茶夙潭哼声说。 李凤狮立即递来笔墨,怒视徐老爷,要他快快签字。 徐老爷哪敢多啰唆,立即就签了字。 茶夙潭满意的瞧着那纸休书。以后自己的女人就清清白白,再无让人议论之处了! 他走向始终沉默的余系芍,有种云破见月的喜悦。“寡妇不得再婚,这事本来就荒谬至极,更让你受尽伤害,虽然事后证明你并非寡妇,但这谬俗实在害惨人。系芍,以后我会运用我的力量,尽力废除这项恶俗,你——”当他心疼的握上她的手时,表情倏地一变,随即咬牙掀开她的红巾,神色无比震怒! “天啊,小凤,怎么会是你?”先叫出声的是凤少本,他一脸的不敢置信。 小凤惨白着脸,双手不住抖着,而奈夙潭还紧扣着她的手,她甚至没敢抽开。 茶夙潭怒极,当他一握住小凤的手,就知这不是余系芍的手。那女人竟又逃跑了,而且就在与他洞房之后还敢逃! 他怒不可遏。难道那女人对他就没有一丝留恋? “小凤,你说清楚这是怎么回事?”凤少本见浑身充满怒气的好友,不得不沉下脸来向闯祸的妹妹问明白。 “我……我以为余系芍是个寡妇,配不上茶大哥,所以……所以……”小凤见着眉心越媪严峻的茶夙潭,不禁冷汗涔涔,懊悔不已。 “人应该不是你协助逃走的吧?”虽然事情已经很明显了,凤少本还是存了一丝希望的问,就怕好友会在怒火中烧下失控宰了自己的妹子。 “是我借着她回房整装时,将小玉留在门外,逼她走,顶替她拜堂的……” “荒唐!”他大骂。完了,这下夙潭真会抓狂了! “我只是不想茶大哥为了一名寡妇与众人为敌,单纯的想护着他……茶大哥,对不起……”她是个是非分明的人,虽然喜爱对方多年,但也知感情不可强求,这会发现自己误了人家的姻缘后,也忍不住难过的低头忏悔。 茶夙潭剑眉锐扬,“那女人上哪去了?”他语气森然。 小凤自觉愧对,赶紧补救道:“我让她先住到我安排的客栈去,等避开今日的风头后再说。” “那客栈在哪?”他沉声问。 小凤心知肚明他要不是瞧在与自己大哥的交情,以及当她是妹子的情分上,早已翻脸,这会不敢多耽搁,马上回答,“那客栈就在……闽珠?你怎么在这?我不是要你待在客栈里,守着余姑娘的吗?”她正说着话,却瞥见贴身侍女神色慌张的出现,立刻惊问。 闽珠颤抖着唇开口。“小……小姐,余姑娘……余姑娘……” “那女人如何了?”茶夙潭牢牢盯着她,模样已是风雨欲来。 她害怕的赶紧跪下,道:“余姑娘不见了,我在客栈内外找了好几遍,就是不见她——” “什么?”他又惊又怒。 那女人? “不过她留下些东西给茶少主。”闽珠颤巍巍的将东西递上。 那是青玉以及茶府宝库钥匙,她将这两样东西都退回给他了。 茶夙潭铁青了脸庞。 “还有这个……”闽珠再将一封信交给他。 余系芍偷偷摸摸的出现在下坡城,她脸上覆着面巾在余家门外徘徊,她瞧原本破落的屋子被人整修过,外观整个焕然一新,心中颇感欣慰。想来爹拿到她与姐姐的聘金后,家里日子已有改善。 若是爹娘以及大哥能够因此过得好,她与姐姐的牺牲也算值得。 她见到有人由屋里出来,眼睛立刻亮起。是娘,她能够下床了! 她激动得差点冲上前唤人,但见爹与大哥也走出来,父子俩有说有笑,她不由得顿住脚步。这时屋里又走出另一名大腹便便的陌生女子,她是……这女子一出现就勾住大哥的手,想必是大哥娶亲了,这人是自己的嫂子…… 瞧见一家和乐的景象,她眼泪蓦然簌簌掉落。自己还是不要现身的好……她的身份只会为这个家带来拖累,让他们因她而受人指指点点。 如今见家人都过得好,这就够了。她默默转身,拖着疲惫的身子离开,不禁想着自己该何去何从,她很茫然,天下之大,但顶着年轻寡妇的身份,她竟是无容身之处。 余系芍思绪杂乱的走在街上,突然想起还有一个人要见,她立即奔向秦家。姐姐还在秦家,不知过得好不好? 她满心希望姐姐能过得安稳,别像她一样连个安身立命之所也没有,她双脚越跑越快,总算来到了秦宅门口。秦家不算富裕,仅能说是小康,她不敢直接进去问人,见隔壁人家有一名老妇在打扫门前落叶,便趋上前。 “请问……隔壁家的媳妇在不在?”她走过去,谨慎的问起。 老妇停下手边工作,抬头瞧她一眼。“隔壁的什么媳妇?” “呃……就是去年嫁进秦家的余家大姐……” 谁知她才讲完,老妇立即露出愤慨的表情,“你是说那不守妇道勾搭汉子的女人啊,她早就跟男人跑了,也不知死哪去了!”她恶毒的咒骂。 “不守妇道勾搭汉子?”姐姐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 “这是事实,那女人简直丢尽女人的脸,你若是她的朋友,走走走,我连与你说话都不屑,脏啊!” 余系芍愣在当下,难以置信。 思绪混乱的又走回街上,震惊姐姐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倏地,她感觉一根棒子重重打在她身上,她眼前一黑,在倒地前,她瞧见四、五双手伸向她。 第十章 少主,老爷说的对,他寿辰那日是云雨巫山与人耳鬓厮磨的好日子,他要我那日穿漂亮些等着好事发生,结果我穿了一身红,好事果然发生了…… 但是,我终究不能与你成亲,有些人,可以爱,却不允许拥有;有些事,可以贪心一回,却不能贪欢一世! 我不后悔与你洞房,这是我仅能由你身上带走的悸动,靠着这份悸动,如此,我便满足了。 愿来世,我手上印的不再是寡字,而是你我的心心相印…… 暮色中,茶夙潭浓眉紧锁,眼里闪着莫测高深的光芒。 他反复瞧了数十遍手中的信,短短几行字却让他难得心绪起了波动。 那女人还以为自己仍是寡妇,硬生生要对他斩情…… 为什么就这么错过,那女人只要再等一下,就能知道自己错得多离谱,可她偏偏一走了之,让他怒不可抑! 茶夙潭脸上表情无比森冷,这让进来禀报消息的属下心惧的停下脚。 “进来!”没回头,听见脚步声,他放下手中的信,低喝。 李凤狮脖子一缩,只好硬着头皮进去。“少主……” “说!” “有消息了。” 他眼神凌厉的转过头来。 李凤狮咽了咽梗在喉间的口水。“不过……是坏消息。” 茶夙潭锐利的双眸瞬间眯起。 不安的深吸一口气,李凤狮告诫自己懦弱不得,总要禀告的。“那群人早我们一步在下坡城将人带走了。”他鼓起勇气说。 面前的桌子凌空飞起,整个砸烂在墙角,少主彻底暴怒了! 这下,事情越来越大条了。 一群人策马狂奔在街道上,那气势惊得四周人全自动回避。 为首男子身形高大,浑身带着一股强悍气息,英俊的脸庞却犹如索命阎罗般阴狠。 快马通过长街,直捣下坡城郊道的一间空屋! 屋内一片狼籍,却无半个人影。 寒气从脚底直窜上来,李凤狮牙齿打颤,头皮发麻的上前。“少主,咱们又晚一步了。” 茶夙潭神色狂暴,立即又策马转了方向,“再追!” 李凤狮领着手下咬紧牙关再跟随上去。他们一行人追击那些人足足有七天,其间几乎夜不沾枕,可惜每每扑空,少主的忍耐度已濒临极限,眼看再追不到人,不知他会暴怒到什么程度,该不会失控做出什么玉石俱焚的事吧? 他打了个冷颤,从没见过自家主子如此疯狂。这群人其实少主追击已久,始终没能将人剿灭,这回他们竟敢再次绑走少主重要的人,只怕这深仇大恨让他是忍无可忍了! 所有人赶上茶夙潭,继续追赶那群狡猾的恶徒。 隔日,他接到勒索信。 那群人要他停止追击,从此放过他们,并且奉上二十万件兵器给他们,否则他们将杀了茶家未来的少夫人! 茶夙潭将信捏皱,不苟言笑的眼睛里布满极深的寒意。 李凤狮骇然,双拳紧握,心知不妙。 “凤狮!” “……少主?” “放话出去,我要见人,不然我烧毁茶家全国七十二处军火库,让他们连一把小刀都拿不到!” 果然,玉石俱焚的事发生了!李凤狮冷汗直流。 但消息放出去,对方不信,毫无反应。 “烧了一号军火库。”茶夙潭下令。 李凤狮咬牙将有着数万件兵器的一号军火库付之一炬。 对方仍没有动静。 茶夙潭眼底寒芒闪动,锐气逼人。“轮到二号军火库!”下令时,他没有任何犹豫。 李凤狮心如刀割,忍痛放火。这每一座军火库存放的东西都价值连城,每毁去一处,便损失百万两,更毁去茶家基业,少主的心血。 少主为了少夫人,当真已不计代价了! 耳边再传来主子幽森森之语——“明日若无消息,三号、四号一起毁了!” “茶夙潭这是得了失心疯不成,以为他唬人的,原来玩真的,居然连续放火烧了自己十七处的军火库,他真打算将七十二个军火库尽数毁去不成?” “他若将一切毁去,咱们也惨了,无兵器可劫,咱们如何向买家交代?” “真是烦,以为逮了他的女人就能威胁他,怎知反而威胁到自己!” “就是啊,咱们兄弟被那小子的狠绝手段吓得都乱了阵脚,很多人沉不住气了。” “那该怎么做?难道放人……” 石牢内,余系芍听着外头绑匪们的对话,她心凉如水。那男人怎会为了她疯狂至此,自毁基业! 黑睫颤抖了,泪水蓄满眼眶,她仰起头,泪珠无声的串串滑落。她果然是祸水,就算逃离他身边,也不能免除他的厄运! 她的心好似被搅碎了般的难受。 忽然,牢门被踹开了,刺眼的光线射了进来,一道熟悉的身影就矗立在门边,她心神一颤,手腕已教五指牢牢攥住,转眼她被压进灼如热铁的胸膛里,她哽咽了起来,泪珠滚得更急。 茶夙潭目绽精芒,狠狠抱着她,还来不及开口说一句话,已有人杀进来,他单手扣住她的腰,飞快的带着她闪出石牢。 “少主,您快带着少夫人先走!”李凤狮带着几十名弟兄与人缠斗,见主子已将人带出大牢,立即大喊。 他黑眸幽怒,威势逼人,将余系芍抱上马后,自己跟着跃上,两人共骑一骑,他立即抽出腰间长剑,剑如银蛇,疾如闪电的朝围着李凤狮等人的恶汉砍杀。 要他抛弃自己人不可能,况且这些恶徒是他追杀了十年的仇人,今日这一战,他要这群恶徒从此全军覆没,了结旧恨新仇。 他护着胸前人,一路厮杀,所经之处金铁交鸣,身首异处! 余系芍攀住他的颈项,小脸埋在他胸前,耳边听着刀戈相见以及哀嚎惨叫的声音,蓦地,一道热液喷到她身上,她一震。这是血腥味。谁的血? 她伸手往他身上一摸,这血来自他的肩头,他肩上的肉竟被削去一大块,她大惊失色。 “别怕,我们会杀出重围的。”感觉身前人的惊恐,茶夙潭杀敌重伤之余,不忘轻声安抚她。 她十指攥紧他衣襟,只觉得鼻子里酸气直冒,微微点了点头,知晓大敌当前,她不能让他分心。“我……没事。” 他无声凝视她一眼,目中尽是深情厚意。 “茶夙潭,你毁我所有,去死吧!”随着一声大喊,一把兵刃发狠的刺过来,他迅速压低心爱女人的身子,任那兵刃深深的刺进自己胸膛。 鲜血狂喷在她头顶上,她僵住了。 “少主!” 她听见李凤狮嘶声大吼,接着,她身后一轻,抱着她的男人落马了。 余系芍倏然回首,见到茶夙潭倒在血泊之中。 她心神俱裂。“不——”她追随他落马,连哭泣都来不及的,抱住他身子。“别丢下我……别遗弃我……” 这男人该不是要离开她了?她惊恐得六神无主。 濒临崩溃之际,有人捏住她的下颚。“女人,我不会死的,你想当寡妇,还早得很!”茶夙潭拉回她魂飞魄散的心神。 她抽了一口气后,泪水纷落。“别死!”她抱着他撕心裂肺的痛哭。 他气息凌乱的搂着她重新站起来,李凤狮与几个属下已赶到,将他们围在中央护着。 李凤狮见对方人马此他们想象的还多,虽然他们带来的武器精良,但是人数悬殊,再加上这些人既然能躲避少主的追击这么久,本是身经百战之徒,与这些人久战,他们明显落到下风。 “少主,要不咱们几个断路,您带着少夫人先杀出去?”这是唯一保住少主的方法,他们都甘愿牺牲为主。 茶夙潭面容严肃,“这种话不要再说,要嘛一起走,不然就一起死。” “可是好不容易救到人,您难道也要少夫人跟着一起——” “我没关系,我跟你们生死与共!”余系芍已然明白茶夙潭的决心。她不会惧死,起码是跟着自己心爱的人一起,所以她心甘情愿。 茶夙潭登时眸深似渊,对她流露出的情感,足以夺魂摄魄! 李凤狮也感动不已。“好,那咱们拼了!” 几个人大喝一声,明知突围无望仍放手一搏,但就在举起兵刃要力拼之际,李凤狮忽然兴奋的大吼,“是凤将军,他赶来相救了!” 茶夙潭抬眉望去,果然看见凤字旗,一阵畅然长笑后,当场吐出一口鲜血。 余系芍大惊,他朝她悠然一笑,那眼神极其温柔。“你会没事了……” 当风军杀至时,他也已倒在她身上,神情死寂。 余系芍哭花了脸,自从回到茶府后,三天来,她没有一日停止哭泣。 这日,茶联合出现在她屋里,“醒了醒了,人醒过来了!” 他话刚落,纤细的身子已经夺门而出。 然而人明明都飞奔到茶夙潭的房门口,却又顿住脚步,不敢靠近。 床上人才刚清醒,奉膳女正细心的喂食他细粥,远远见她畏缩不前,不禁皱了皱眉心。 “怎么不过来?”他以为睁开眼就会见到她,但颇为失望的,并没有,等了一会,人终于出现了,却是这般瑟缩模样,他心下微恼,挥手要奉膳女先出去。 奉膳女立即收拾起碗筷退出,人走后,她依旧怯怯地站门旁没有靠近。“我见你清醒便放心了,就……不过去了。”她对他摇着头,不愿亲近,嗫嚅的说。 茶夙潭眉心的皱折更深了。“你在怕什么?”他沉声问。 “没有啊……”她眼神闪烁。 “那就过来!”他再度发话,语气加重。 她苦水搅胃,紧咬下唇,就是不肯靠近。 他注视起她,眸光逼人。“傻瓜,你不是灾星,更不是寡妇,无须自责!”他晓得她定是将他受伤之事扣在她凶寡之命上,认定他的厄运是因她而起,所以不敢靠近。 “别说了,我没有自责……你养伤要紧。”显然,她根本听不进他的话,移动着脚跟,要离开了。 “站住!”茶夙潭大喝。 她屏住气息,握了拳,还是下定决心往外走。 “我说站住!”他撑起身子要追出。 余系芍吓了一跳,真怕他不顾一切的起来追她。他失血过多,大夫差点救不回他的命,他才刚清醒,绝对禁不起折腾的。她不敢再往外走一步,只好顺他的意退回房里,绞着手,低首而立,却不再开口说一句话。 茶夙潭沉思的目光在她苍白的面容上流连后,重叹一声,“你不说话也好,听我说吧!”他躺回床上,徐徐地阖眼,淡淡地开口—— “那群人是军火土匪,专门劫军火贩卖给山寨匪窝,甚至是敌国叛党,我娘便是他们杀的,我追击了他们十年,始终没法将他们剿灭,之前我会去下坡城,就是因为得到消息,他们一干匪徒出现在那,但人没追到却踹烂了你的花轿…… “之后,我又得到密报,赶着要去挑了他们的老巢,却又遇见你,拖到我的行程,让他们不仅闻讯逃了,还得了机会在绣城刺杀我,所幸我命大,既然没死去,就待在原处养精蓄锐等他们回头。可惜,算他们聪明,没再回来自投罗网。 “这次,他们竟敢动你,我不能再让失去娘的憾事重演,若失去你,绝不是我所能承受的,所以,我不计代价,也要夺回你!” 余系芍哽咽听着。原来那群人就是当年绑架他们母子,杀了他娘亲的仇人,如今又绑了她,新仇旧恨,难怪在与他们交手时,他如此仇视,下手阴狠。 “为报母仇,你追击了他们十年,也不曾让自己受伤,可是因为我,你却毁了自己的基业,还让自己身陷险境,这教我如何不自责?”她眼眶满是泪雾。 茶夙潭朝她一瞟,“是啊,我以前不信,原来,寡妇真的会为人带来凶险。”他长声喟叹。 她心弦一紧。他终于……也怕了吗? 余系芍忍不住闭紧水眸,“人终是……斗不过命运的。”她竭力维持平静,却克制不了那颤抖的音调。 “你靠近些吧,既然我最凶险的一刻都过去了,这会不致因你的接近而让伤势加重的。”他竟是打趣道。 她笑不出来,眉心打了好几个结,迟疑又踌躇,最终还是忍不住想近一点瞧他的欲望,她挪步往前,在离他床边三步开外又停下。 茶夙潭墨黑的眼半阖,像是已经满意了这距离。“很可惜,真的很可惜。”他突然说。 “可惜什么?”她忍不住问。 “可惜你一个俏生生的俏寡妇,只享受了一次欢愉,从此就等着枯萎,这难道不可惜?” “你!”没料到他会说出这么轻佻侮辱她的话,她愣了愣后,不禁发怒了。 “这样好了,咱们不如及时行乐,我也别管你是不是凶寡之人,需要的时候就互相“取暖”,你说如何?”无视她的怒容,他脸上甚至带着邪佞的笑容继续说。 她真的生气了。他当她是什么,暖床的工具吗? “想不到你是这么无耻的人,我错看你了!”她气得往前跨。 原本半阖的眼倏睁,露出精明干练的锐利。“你确实是错看我了,否则若真的知我、信我,也不会一再由我身边逃离,给我惹来这么多事端!”他猝不及防的将已靠近床沿的她拉上床来,再迅速翻身将她压在身下,瞧着她惊愕的表情,冷笑。 “你这女人跑这么快,错过了一场好戏,不觉得损失吗?” “什……什么好戏?”瞪着他怒中带笑的神情,她心惊疑惑起来。 “一场死人复活的好戏!” “死人复活?”这是什么意思? 他噙笑,“那日大婚,出现了一个众人都以为已经作古的人,但这人却是好端端的活着!”他顿了下,睨着一脸困惑的她,笑容更显讥诮。“喔,我忘了介绍,这人刚好有十二个妻妾,不,原本有十三个的,但那第十三个听说跑了!” 余系芍霎时张大樱唇。这……这是说谁呢? 茶夙潭再度哼笑,“这老头姓徐,就住下坡城,我想你应该也认识吧?” 她脑袋轰地发出一声巨响。“徐?” 他凝睇她一眼,“是啊,就姓徐。” 她惊愕得说不出话了。 “就说你错过一场好戏,这么精彩的戏码,你不看,居然跑回下坡城去让人绑了。我说,你这麻烦精,本身就是个祸害,与是不是寡妇完全没有关系,唯一能够解除我厄运的法子,就是将你锁在床上尽情的“取暖”,瞧你还能怎么去给我惹麻烦!”他压着她,表情很凶恶,一副要铲奸除魔的模样。 她目不转睛地蹬着他,“你……你是说真的?” “取暖之事当然是真的。”他狡狯地道。 他存心戏弄的话,让她小脸马上热起来。“谁、谁问你这个!我是说……徐老爷真的没死?” 茶夙潭由枕头下抽出一纸休书。“拿去!” 她瞧一瞧,整个人呆了,半晌后竟然捧着休书傻笑起来,笑着笑着,一滴眼泪潸然而下了。 他见了叹气,收敛起调笑的神情,伸手抹去她的泪。“这会明白了吧,你手上的烙印根本不代表什么,别再当自己是不祥之人了!” 余系芍激动得抿紧红唇,尽管脸上依旧泪如雨落,但心中的缺口却像是瞬间被填补了。 “过去你所吃的苦都是无意义的,就算你是寡妇又如何?我依然爱你,即便你逃到天涯海角,我也会将你逮回的,不要再“错看”我的为人,我爱一个人哪管身分,哪管过去,哪管闲言,哪管这女人逃不逃……”他轻笑起来,“只管这女人我爱不爱,是不是非要不可!” 她又哭又笑。他的话听来嚣张又霸道,却让她更加喜极而泣,哭得不能自已。 他微笑地挑起她梨花带泪的脸庞。“方才我吃了些东西,恢复了点体力了。” “呃?”这时候说这话做什么? “你要继续哭可以,但是我的厄运还是要想法子消除的。” “啊?”她的呜咽声倏然止息了。 “我说“取暖”是认真的,除非你真想当寡妇,否则降妖除魔之事定得彻底实行。”他诡笑着。 她乌溜溜的眼珠骨碌碌的转着,一咬唇,起身要跑。 某人体力当真有恢复,伸手就攫住人,用力一扯,余系芍便重新归位他身下。 “我怎能再让你出去给我惹麻烦,嗯?”这尾音情意挑人,让她霎时羞涩,脸上红霞好艳丽。“除妖务尽,没除尽前,你还是乖乖锁在这张床上哪也别去!” 她心跳加速,反正逃不了,正羞赧的要依了他,倏地,他朝外扬高了声音—— “爹!” 接着,砰的一声,房门重新教人用力关上了。 “爹!”他再叫一声。 连磨牙声都听见了,似乎很不甘地连窗子也给合上了。 “爹——” “好啦好啦,死小子,我不会爬上屋顶的,我六十了,你当我这把老骨头还爬得上去吗?”茶联合气呼呼的吼道:“你这死小子这次要是再搞不定,就去死!” 他咧咧骂骂的走人了。 余系芍的小脸立时又爆红起来。原来这老人家又在外头偷听还偷看了! 正羞窘得不知如何是好,身前男人那张似笑非笑的脸庞却已不怀好意的逼近。 “听见了吧,搞不定你,老头叫我去死!” “他……他……是说笑的。”她干笑,一双眼珠实在不知往哪飘,才不会觉得尴尬。 “是吗?我不觉得他在说笑。”此刻注视她的眼神,就像一个猎人,带着必杀的狠劲了。 这时外头居然传来响亮的炮竹声,惊得她仓惶了下。 “这是做什么?”她颤声问,有了很不好的预感。 他露齿一笑,“没什么,应该是老头在昭告众人,咱们二度洞房的事。” “什么?”她脸色全变了。 “这是好事,让大家知道也没什么关系。”茶夙潭狡狯的眼神就与他老子一模一样。 “不、不可以——” 后头的话全被当成耳边风了,女人被锁在床上,压在某人身下,外头炮竹拼命响,房里破碎的申吟声也是不绝。 茶府二次迎亲,新娘同一人,这回茶联合倾力操办,扩大迎亲规模,几乎将京城的街道全包起来办流水席。 这一日全京城百姓皆喝到茶府的喜酒,大街小巷,无一不知道茶少主迎娶的是名“伪寡妇”,所有人在喜桌上你一言、我一语,讨论着茶府少夫人的可怜遭遇。 大好吉时到,茶府装饰得喜气洋洋的花厅上,新人开始拜堂了,这回新郎倌坚持新娘拜堂不用覆红盖头,要清清楚楚的看见拜堂的人是谁,可不愿再被愚弄。 众人见着新娘双腮嫣红,让新郎倌领着拜堂,夫妻交拜后,茶夙潭拥着新婚妻子,对着众人竟是难得的和颜悦色。 余系芍满心感激,万万没想到自己也能有这般欢喜拜堂的一天,而若不是身旁这男人对她的坚持,她又何尝有幸得到幸福,偎着他,她格外珍惜,也无限爱慕感恩。 “恭喜了两位。”小凤也出席了他们的大婚。 “凤姑娘……”余系芍一见她,倒有些不自在的尴尬,脚步下意识地从丈夫身旁挪移开。 茶夙潭对于妻子的举动,挑起眉,不悦的重新将人勾回怀里。 小凤见状,爽朗的笑了一声,“嫂子,别这样,是我的错,我喜欢茶大哥,却拿你寡妇的身份借题发挥要赶走情敌,还为茶大哥带来麻烦,做错就该认错,茶大哥、嫂子,对不住了。”她正式道歉。 余系芍双颊染了红晕。小凤果真是将军之妹,提得起放得下,绝不拖泥带水的为难人。她感激的朝小凤一笑,“我不怪你,是我自己自卑不敢接受,才惹出后来的风波。”她是真的不怪人,是自己傻,不晓得这男人的决心,苦了他,也苦了自己。 两个女人本来就互相欣赏,如今,似乎真有机会成为手帕之交了。 “对了,你有姐妹吗?”小凤突然提起。 “怎么突然这么问?”余系芍心头一跳。 “因为你长得很像一个我认识的人。”小凤点头觉得。 “那是谁?”她追问。 “我未来嫂子,我之前离开凤城去游山玩水了一趟,听说那段时间大哥带了一个女人回去,闹出好多事,前几天我专程回凤城瞧瞧,终于瞧见那女子的摸样,当时就觉得她面熟,今天见了你,终于可以肯定,原来是跟你有几分神似。” 余系芍一颗心提到喉咙。“那女子现在人在何处?” “还在凤城,我大哥这回不能赶来参加你们的大婚,就是因为我未来嫂子有喜了,他得看着她。” “看着她?” “因为她坚称孩子不可以姓凤,我大哥气炸了,两人正闹得不可开交,大哥为严防她带球落跑,所以走不开身。” “啊?”不知为什么,余系芍听到这事,心跳得好快。“你未来大嫂叫什么名字?”她紧张的问。 “她姓——” “少本的女人你很快就会见到,因为他飞鸽传书要咱们夫妻尽快去一趟……” 茶夙潭眸光深处出现一丝诡色。 她狐疑的望向丈夫,心越跳越快。这名女子,她莫非就是…… 【本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