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本佳人》 第一章 雪夜女飞贼 雪……鹅毛似的雪花在空中飞舞着,整座皇城早已经是银妆素裹,绿色琉璃瓦上的雪有两寸余厚,只有碧色的瓦当露在外面。 一阵狂风吹过,房檐上升起了由雪组成的烟雾,在一片烟雾之中一个白色的影子飘移至对面的房顶,似雪花般缓缓落下,周围的气流甚至没有一丝的改变。 一队巡视的禁军步伐一致地经过,他们是这座皇城的守卫者,皇室最信任的死士。 一个与他们身上的服饰相差无几,却在领口处多了金色龙纹的男子迎面而来,他身材颀长,五官俊美,最引人注目的是他官帽下隐隐的白色发丝。 “宇文统领。”龙影卫整齐划一地停下,为首的男子躬身施礼。 “宫里各处安静吗?”他的声音是浑厚的男中音。 “安静。” “你们继续巡视。”他挥了挥手,其实他本该放心的,只是他的眼皮从今天早上开始就一直在跳,总感觉会有事情发生。 “是。” 他站在原处,看着属下们走远,他抬头看了看阴霾依旧的天空,今天是下了入冬以来最大的一场雪,直到已经入夜的现在还没有竭止的意思,这也为皇城增添了天然的保护,毕竟,没有几个人能做到踏雪无痕,而且雪夜通常都会很明亮,偷雨不偷雪的绿林箴言来自于此。 他本该放心的,可是,本能却告诉他,会有事情发生,而且这种本能,几乎从来都没有出错过。 在完成了对这里最后的检视之后,他举步离开,就在他将要踏出小院的门口时,突然感到气流中有一丝异常的变化……他猛地一回头,院落中只有刚刚经过的禁军的足印和他的脚印,房顶上也只有袅袅的雪雾…… 暗笑自己太过敏感,他摇摇头离开了这里,只是心中,却总是感觉到有些不对…… “吁……”房顶上的白影,在确定他走远后,缓缓地呼出一口气,这个男人太可怕了,刚才他的目光扫视房顶时,她曾在一瞬间认为他发现了她。 这皇城中,果然藏龙卧虎,一个小小的侍卫统领,都有如此的本事。不过,他还是被她骗过了,樱唇微撇,她冷冷地一笑。 白影再次升腾,仿佛一片雪花般被风吹得远走,直至飞出这个小小的院落。 藏宝阁,一如这个名字,这里是皇室收藏天下奇珍的所在,这里的守卫也是整个皇城中除了圣上寝宫外,防卫最严的地方。 “宇文统领。”守门的侍卫向来人躬身施礼。 “嗯。”宇文寒夜轻轻点头。 “这么晚了,您还有事吗?”此时,远远地传来更鼓声,已经三更,他们也已经快到换班的时辰了。 “没有,临睡前想来这里看一眼。”宇文寒夜望向院内,藏宝阁,名为阁,却只是一间外表平常的四合院,院内最引人注目的便是这四口的铜制水缸。 这种设置也极为寻常,只当时的房屋多为木制,防火不易,尤其此地藏宝甚多,若是遭祝融光临,千万宝物顷刻间便会化为乌有,因此,此地除防盗,最大的核心便是防火,一队火龙队,长年在离此不远的院中驻守。 宇文寒夜转头看了一眼灯火通明的隔壁,一阵风吹过,那间小院中传来一阵张狂的嬉闹之声。 “那里是怎么回事?” “今日下雪,物候潮湿,火龙队的人……便……”侍卫见宇文寒夜的脸越绷越紧,他的声音也越来越低。 “有没有禁军的兄弟参与?” “没有。”禁军条律甚严,莫说在值夜时喝酒赌博,就算是休息时,也少有消遣。 “明日叫火龙队主管刘公公来见我。”宇文寒夜,领的是一等侍卫统领之职,官二品,手中掌握着整个皇城的禁军与侍卫,他可以说是皇城中职位最重要,最得皇帝信任之人。 “是。” 皱眉看了一眼仍不见收敛的隔邻,宇文寒夜走入内院,院中一片的雪白,九曲的廊下,地板光洁无尘,宇文寒夜走在地板上,步伐如同闲庭信步,只有他犀利专注的眼神,泄露出他是何等的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四面驻守的四十名侍卫果然都在,只是有些大意,这场雪,让他们也放松了警惕,脚下的机关,仍在启动状态,房顶的天网依然在张开,这里的房顶,鸟雀难以驻足,他的本意是在皇城中每一间房顶都张开天网,只是,天蚕丝获取不易,织成天网则更难,到目前为止,天下也仅得四块同等大小的天网。 这里没有墙,也没有窗,整间房是要门组成,不过,门多了,人反倒不知该从哪里进入,一般窃贼,就算躲得过天网,躲得过脚下的机关,也不得其门而入。 在回廊的内顶上,一共有九九八十一根梁柱,今日却有八十二根,宇文寒夜与建造这座机关重重的藏珍阁的人,虽然高妙,却棋差一着,忘了这唯一的漏洞,抑或者知道,却不曾设防,试问天下间有几人可以通过层层守卫到达皇城的核心地带?又有几个人躲得过房顶的天网?又有几个人,敢于在宇文寒夜的头顶上,撑了整整一炷香的时间,而不发抖、不呼吸,甚至周围的气流都没有一丝的变化。 不,有变化,只是这个变化,不是由于隐藏者本身的不小心,而是由于老天,一片隐藏者无意间沾到的雪花,缓缓地融化,滴落…… “滴答……”这声音绝不比一根羽毛落地的声音高出多少,然而在这两个人的耳中,却如同惊雷。 “谁?”在出声的同时,长剑如手,精准地向水滴的来源处刺去,一根伪装得天衣无缝的梁柱同时离位…… “好个宇文寒夜,只是东西已经到手,恕小女子不能多陪。”娇甜绵软的声音自空中飘来,只是发声的人,早已经飘走。 “南宫添,这里不是你来去自如的地方。”宇文寒夜亦寻声而追,两道黑影划过皇城的夜空,霎时间哨声四起,整间皇城,全体动员。 天下间,有如此的隐藏功夫,如此的踏雪无痕轻功的,只有一个人——天下第一神偷南宫添!只是——在听见她的声音之前,他完全没有料到她竟是女人。 该死的,怎么会功亏一篑,这个宇文寒夜未免也太过多事,倚仗着自己傲人的轻功飞驰。南宫添暗骂,不过幸好宝物已经到手,现在只需要甩掉身后的讨厌鬼就可以了。 只是这个讨厌鬼,轻功只是略逊于号称轻功独步天下的自己,内力却远远地高过她,短时间内他不可能追到她,然而她却绝难撑过半个时辰。 一间间房舍在两人的脚下掠过,两人很快出了皇城的范围,皇宫里早已经被惊动,可是百姓们却依旧在甜梦之中…… “我不逃了,累死了。”黑衣人南宫添突然停了下来,站在一处民房的房顶上,双手叉腰,娇喘不止,一副精疲力竭的样子,“宇文寒夜,你暗夜追逐一个弱女子,羞也不羞?”在喘顺了气后,南宫添单手指着宇文寒夜,很是理直气壮地说道。 “小小毛贼,寅夜入宫盗宝,羞也不羞?”宇文寒夜停在她对面的房檐上。他并不急于动手捉她,夺回她手中的宝物最是要紧,只是藏宝阁中宝物太多,不知道她到底偷了什么? “盗宝?我有吗?宇文统领,您看我这般纤弱,衣服又没穿几件,怎么可能藏什么东西?”南宫添双掌上扬,在宇文寒夜的面前转了一圈,她脸上蒙着一层黑纱,然而露在外面的双眼,却流转出万种风情。 “还有,我南宫家的人从不盗宝,我们只是买宝,我们只是生意人,嘻嘻,看在我对哥哥一见钟情的分上,这次就原谅你了,下次再这么说我可要翻脸哦。” 南宫世家,为天下第一盗门,偏偏有一个奇特的规矩,凡是所盗之物,小至一根针,大至连城珠宝,都只留下一枚铜板,以显示此行为不是偷盗,顶多是强买。 “一个铜板,换万金珍宝,这笔买卖可真值得。”宇文寒夜讽道,如果不是看不出她将宝物藏在何处,他岂会与她周旋这么久。 “不,这次因为您来得太早,我忘了留钱,您此话一出,倒真是提醒我了。”南宫添的声音依旧绵软得像在与情郎私语,纤指间却有寒芒一闪。 宇文寒夜微一扬手,将铜板接住,南宫添眼中闪过失望之色,不过很快恢复了笑容,“宇文统领好身手,小妹极为佩服。”这个男人深不可测,不过为何默默无闻?不但江湖中从未听说过此人的名号,就连她,也是在外围“踩点”时,才隐隐得知此人的存在。 “这笔买卖,我一个小小侍卫,无权做主,烦劳您退货。”他将铜板拿在指缝间把玩,话音刚落,大拇指轻轻一弹,铜板又如闪电般向她的主人击去,只是飞行的速度,不知比南宫添刚才那一下快了多少倍。 南宫添急急一闪,铜板还是划过了她的肩头,划破了她黑色的夜行衣,露出白色的伪装服。 “雪中舞,南宫家的这门绝技,被人遗忘良久,没想到真有传人。”宇文寒夜赞叹道。 “宇文哥哥,你好坏,拿东西划破人家的衣服,你要是想要看奴家的身子,奴家立刻露给你看。”南宫添跺脚道,她猛地一扯衣襟—— 这女子好生的大胆,不知耻,虽然明知她做戏的成分多些,在她扯掉衣服的瞬间,宇文寒夜还是本能地闭了一下眼。 “哥哥,男人还是要坏些好,如果你睁大了眼睛看着我,我自然逃不掉。” 等他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南宫添已经不见了踪影,只有黑色的夜行衣碎片被抛落在地上。 京城的东门前重兵把守,来往的行人货物都要被拦下,盘查之后才会放行,离东门不远处有一间酒楼,此时虽然不是饭时,但仍有几桌客人。 “听说了吗?宫里头昨个儿夜里出事了。”坐在临近楼梯口位置上的一桌客人说道,坐在靠窗位置,将不远处的城门尽收眼底的青衣白发男子听到此言后动作微微一顿,但却没有转回头,在他的手边,放着一把长剑和一个斗笠。 在与他相邻的桌上,坐着一位身材矮小的书生,书生旁边放着一个样子普通的藤制提梁书箱,脚边还放着一支油纸伞,看得出,是刚刚考完科举的举子,不过他好像对这个话题比较感兴趣,时常转头看聊天的那几个人。 “听说了,据说丢了宝贝。”客人乙说道。 “哎,什么宝贝,就是一对镯子嘛。”客人丙不以为然地说道。 “这你就外行了,若是普通的镯子,天下第一神偷,会到宫里去偷吗?”客人甲说道。 “哦,这镯子有何来历?” “这镯子名唤游龙戏凤琉璃镯,由不知哪一代的高人烧制而成,一龙一凤,平日看着只是普通的镯子,但若是入了水,那龙凤立刻便会像在水中活了起来,游走嬉戏,是皇家的传家之宝,要到皇帝皇后大婚时由太后赏下,皇帝皇后一人一只,按旧例该是太皇太后贴身戴着的,可是到了本朝先帝先后去世后,太皇太后不忍睹物思人,才将这镯子放入藏珍阁,等当今皇帝大婚时再拿出来,你说这是什么样的宝物?” “啊?那不是国宝吗?” “那是自然,据说因为没了这个宝物,皇帝大婚都要推迟了。” “原来如此。” “怪不得皇上下旨,封了三座城门,只留东门让人出入,城里更是挨家挨户搜找,只差没挖地三尺了。” “我若是那贼,肯定会将宝物埋起来,自己先出城,然后等风声过了再回来,那镯子又没长脚……” “要是那样的话,这贼可就难捉了。” “小兄弟,你说呢?”客人甲见书生听得入神,他搭讪道。 “呃?是……是呀。”书生被吓了一跳,他干笑着回答,“小,小弟急着出城,失陪了。”他站起身来,向那桌客人深施一礼,背起书箱,快步下楼。 有四五个身穿破棉袄,推着满载着日常用品粗瓷的独轮车的男子,向城门口走去,引来守城官兵的注意。 “你们这些拉瓷器的,来来回回五次了,折腾什么呢?”城门口,一位官兵高声喝道,声音传到酒楼上,座位邻窗的男子,皱了一下眉。 “军爷,我们没折腾呀,你上几次见到的怕也是我们窖上的兄弟,我们平日都走西门或南门的,今儿那三个门关了,才改走的东门,您才见我们多些。” “噢……”那名军官一挥手,几名兵卒上前检查,“大人,没有可疑的。” “那走吧。”军官示意放行。 “且慢。”刚刚在酒楼上的那名青衣男子沉声喝道,他已经将斗笠戴在了头上。 “你是……” “侍卫统领,宇文寒夜。”青衣男子将斗笠摘下,一头异于常人银色的发丝在寒风中飞扬,在银发下,是俊美无比的容颜。 整个京城,有这样的白发的,只有在军中暗暗传说的—— “原来是宇文统领。”军官拱手施礼。 “将这些瓷器击碎。”宇文寒夜冷声说道,他此言一出,全场一片哗然。 “大人,大人,您不能这样呀……”推车人“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这……”那军官也迟疑了。 “打碎。” “这些人有什么不对吗?您要这样苦苦相逼。”刚才在酒楼上的书生,就在等待出城的人群里,见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他出言维护几名苦力。 “这位兄台,如今是腊月,考期远远未到,上一次科举又早已经考完,您好像出现得有些不合时宜。”宇文寒夜看向他的眼眸。 “您又怀疑起我来了?好,我和你说,我是京城是千秋书院的学生,趁着放年假,回乡下老家过年,您可以到书院查证。”书生不卑不亢地说道。 “我会去的,现在我要验这批瓷器。” “不行,这些瓷器虽不值钱,但肯定是这几位老哥的全部身家,你这么说打碎就打碎,还有没有王法?”书生高声说道,引来身后一片赞同之声。 “这位小兄弟,如果你是盗贼,你想要将一件宝物运出城,最好的方法是什么?” “是……”藏在坛中,裹出去,书生瞪着他,不肯说出自己的推论。 “这样吧,这是十两银子,足够买这车瓷器,如果我冤枉了几位,这银子就算我赔的。”宇文寒夜从怀里拿出一锭重约十两的银裸子。 “大人,这万万使不得呀。”苦力们慌了手脚。 “这么几件瓷器,连一两银子都不值,赔十两还说舍不得,肯定有鬼,给我砸!”军官说道。 “等等,小心些,不要伤到了宝物。”宇文寒夜瞄了一眼书生,书生迎视着他,瓷器碎裂的声音不绝于耳,围观的人也发出一阵阵叹息之声。 “你不看结果,看着我干什么?”书生终于沉不住气了。 “因为你的眼睛。” “我的眼睛里又没有宝。”书生望向地面上白花花的碎瓶,瓷质粗劣得很,和一般百姓用的粗瓷没有任何的区别,“宇文大人,您好像看走眼了。” “不,我从不会看走眼,只是有些人,自作聪明,胆子又大得过了头了。” “是吗?失陪了,我该出城了。”书生走入人群之中。 “宇文统领,还要继续查验吗?”军官低声问道。 “扣住这几个人,我有事。”宇文寒夜跟着书生的脚步,出了城。 出了城门,便是一片杨树林,早已经落尽枯叶的树枝上挂着今晨的清雪,寸余厚的落叶铺在地上,在落叶的上方,是无人踩踏过的积雪。 书生在出城之后,越走越快,可诡异的是,他所走过的地方,竟然没有脚印,“这位官差大哥,你从城门口一直跟着晚生,如今晚生要到家了,您还要跟吗?” “只要游龙戏凤还在你的手里,下官便会一直跟下去。” “哦?大人不是火眼金睛,笃定了宝物在那几个人手中吗?这会子怎么又攀扯起我来了?哦,晚生知道了,想是搜不出什么东西来,大人的面子挂不住,这才诬赖我,想找回面子。” “南宫添,本官没工夫跟你?嗦,你今天把宝物交出来,再跟我到衙门里自首,我保你不死。” “切,你让我交我就交,我不是很没有面子?”书生眼光一转,再无原来的恭谨之色,一双灵眸秀如弯月,盈若秋波,原本面貌普通的书生,竟平添了无限媚色。 “那你要怎样才会交?” “很简单,你打赢我!”南宫添说到很简单时,已将一把银针疾射而出,说到打赢我时,身体已向前平移了一丈有余。 “好个刁钻狠毒的女子!”以一截衣袖裹住右手,宇文寒夜以快得让人几乎看不见的手法将银针尽数扫入一旁的树上,偌大的树木,竟在银针入体时,立时枯黄,树叶顷刻间如飞雨般落尽。 “好个不知珍惜同类的木头男。”南宫添立时还以颜色。 她不反省自己手段毒辣,以剧毒伤人在先,反倒怪宇文寒夜不该“嫁祸”于草木,其刁钻可见一般。 两人在这方圆不足三里的小树林里打了起来,宇文寒夜武功扎实内力浑厚,南宫添本不是他的对手,怎奈南宫添机灵巧无双,平素在皇城中待惯了为人又忠直不阿的宇文寒夜哪里见过这样“无赖”的对手,一时竟奈何不了她。 “非礼呀!” 宇文寒夜的一掌刚要击到南宫添的胸口,南宫添立刻尖叫道,宇文寒夜愣了愣,这一掌的气势立刻减了一半,南宫添乘势又闪开致命一击。 “好哥哥,你要记得,男女授受不亲,你我虽是江湖儿女,男女大防礼不可废。”得意地一笑,南宫添一边招招不留情地攻向宇文寒夜,一边顺嘴胡诌讲着大道理。 “……”宇文寒夜一时语塞,要知道,男女大防之类的教诲,他可是从小听到大,不敢越雷池一步,她说的这些话别的武林高手听了可能会当成耳旁风,听在宇文寒夜耳里,却是字字在理,一时间他眼前满是破绽的小女子身上,竟无一处可碰得。 饶是这样,南宫添想要全身而退,却也不易,她嘴上虽不饶人,然而十几回合后鼻尖已经见汗,气息也不稳起来。 “把东西留下。”见她有欲逃之意,宇文寒夜挡住她的去路。 “好,给你。” 解下身上的箱笼,南宫添一脚将其踢向半空,宇文寒夜立刻纵身提气,去追那书箱,就在他的指尖将碰到箱笼时,书箱竟匪夷所思地斜飞向前,宇文寒夜再想提气再追,却因身已在空中,无处借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书箱又回到南宫添之手。 他这时才看清,原来在南宫添的右手食指上系着一条由天蚕丝拧成的透明细绳,而绳的另一端系在箱笼上,南宫添仅凭着一条细绳便将藤箱控制自如,手上的功夫也非一般人可比。 “休想走。” “我偏要走。”南宫添施展开轻功,如一片落叶般随风而飞,宇文寒夜如展翅大鹏般疾追。 “宇文寒夜,接着!” 那南宫添竟拿藤箱当成暗器,向宇文寒夜砸来,宇文寒夜硬是在空中一个转身闪了过去,见阻了宇文寒夜的速度,南宫添嘻嘻一笑,又将藤箱收了回去。 如此,每当宇文寒夜追近,她便故伎重施,笃定了宇文寒夜投鼠忌器,然而她也忒是托大了点,宇文寒夜性子虽直,却也是一等一的聪明人,在第三次追近时,南宫添再次将书箱扔出,然而这次却收不回来了,宇文寒夜借树枝使力,绕了个弯,书箱轻轻地落在了宇文寒夜的手上。 “放手。”宇文寒夜手中寒光一闪,一片树叶直击南宫添的手腕,南宫添堪堪避过手腕,却把天蚕丝的准备方位露给了宇文寒夜,第二片树叶轻轻地划过天蚕丝,丝线应声而断。 那南宫添却也不是易与之辈,左手的一把银针再次出手,这次两个人距离既近,宇文寒夜又双手尽出,要想躲过亦是难上加难…… 宇文寒夜右手出灵蛇般扭动,书箱高高抛起,堪堪躲过这一击,他再想去接书箱之时,南宫添的第二把银针也到了,宇文寒夜只得再躲…… 就在此时,书箱已经向地面落下,宇文寒夜额上冷汗涔涔,使尽全力飞身去救,南宫添却发狠撒出了第三把银针,此次针多且密,数目比以往几次加起来的还要多,宇文寒夜第三片树叶出手,击向她的肩头。 两个人几乎同时出手,又几乎是本能地同时向侧翻滚躲对方的暗器,等回过神来再想救宝已经来不及了,只听“哗”的一声,书箱与书箱内的宝物,化成一摊碎片,任凭你价值连城,在这一碎之后,便与废品无异。 第二章 神偷世家 “宇文寒夜,你守卫不力致使窃贼入宫,你知错否?”宇文寒夜上身赤裸身缚绳索,跪在祠堂内,须发花白的老者站在他的背后手拿皮鞭问道。 “知错。”一鞭落下,宇文寒夜闷哼一声,额头上青筋暴现。 “擒贼不力,使贼逃脱,你知错否?” “知错。”第二鞭落下,后背已被血染红。 “行事不谨,连累国宝被毁你知错否?” “知错。”第三鞭落下,他的眼前已经有些模糊。 “背宇文家训。”第四鞭落下,施刑者未见有一丝的手软。 “……宇文子孙一戒不忠,食君之禄,担君之忧,我等为臣必要鞠躬尽瘁,二戒不孝……” “你今日所犯,可是不忠不孝?” “不孝子孙宇文寒夜知错。” “你在此反省,明日此时方可离开。” “是,父亲。” 黑得似乎终年不见阳光的大屋内供奉着四十几尊牌位,每一尊似乎都是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跪在阶下的宇文寒夜。 宇文家族,自高祖起便追随开国的太祖皇帝,南征北战,子孙后代更是世代瓒英,到了他这一辈,只因他出生之时便是满头白发,被父亲斥为妖物,要送到山中喂狼,正巧先皇听说此事,问了他的生日时辰,请钦天监查察,钦天监监正亲言他天生异凛,乃是上天赐予轩辕皇朝的将星,才保住他的一条性命。 自此其父宇文博便把将星的事记在了心上,他从会走路起就开始练武,七岁便追随恩师上山学艺,十六岁便入禁军,十八岁被派到端王驾前为贴身侍卫,二十岁入宫为内侍卫统领,二十二岁得重用,连升三级升为侍卫总领,可谓是平步青云,皇恩浩荡。 自他进宫办差以来,可以说是步步谨慎小心,这次却出了这样的事,他心中的愧悔自难以言表。 “大哥,大哥。”祠堂的门被人偷偷打开,一个少年提着篮子入内。 “少扬,你来干什么?” “娘让我来给你上药。”难道大哥不是老头子的亲儿子吗?大哥的后背早已经血肉模糊,干涸血液早已经将衣衫牢牢沾在一堆血肉之中,叫人不忍卒睹,老头子怎么能对他下这么重的手? “不用了,皮肉伤而已。”少扬是小他十岁的幼弟,今年才过十六岁,资质虽不错,却天性叛逆顽劣,素来不讨宇文博的欢心,今天他贸然来送药给他,若是被父亲知道了,免不了又是一顿重罚。 “你不用替我担心,老头子已经懒得罚我了,顶多就是骂我几句罢了。”少扬满不在乎地说道。 “少扬,你怎么能……” “能什么?我叫他老头子还算尊敬他呢。”少扬撇了撇嘴,只有这个傻大哥才这对顽固不化的老头愚孝。 “唉……”宇文寒夜叹了一口气,“母亲她可好?” “她在房里哭了好几场了,刚喝了参汤睡下。”少扬一边给他上药一边说道,“守着顽固的爹,无用的娘,咱们这些当儿子的要学聪明点才行,像是今天这件事,你大可以不告诉他,再说你是堂堂二品命官,犯了错自有朝廷的律法管,他有什么权利鞭笞?难道有一天他要你的命你也给他?” “少扬,下次不要说这种混账话,有道是君要臣死臣不能不死,父要子亡子不能不亡,再说这次是我有错在先,只是受几下鞭笞而已,我受得住。”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大少爷,大少爷,老爷叫你快些更衣,皇上传召。”传话的小厮跑得气喘吁吁。 “知道了。” “这就是朕的国宝?”望着御案上的琉璃碎片,皇帝幽幽问道,芙蓉为面,秋水为神,坐在龙案后的小皇帝,美丽得就像是女扮男装的绝代佳人。 他不太像他严肃的父亲,也不像他温和的先皇——他的叔叔,因为是在宠爱里长大的孩子,所以满眼皆是少年的轻狂与调皮,他拥有一个十五岁的普通男孩该有的一切特质,但是骨子里并不缺少身为一个皇帝该有的素质,只是目前还没有完全显现出来,这是太皇太后他的老祖母说的。 “臣无能。”宇文寒夜单膝跪地,俯首领罪。 “皇上,此事也不全是宇文统领的错,那南宫世家的贼人也实在是太过狡猾了些。”皇帝的贴身太监小福子素来敬重宇文寒夜的人品武功,忍不住为他说情。 “我有说过是他的错吗?”皇帝横了小福子一眼,美人横波,没有多少的怒意,倒有无限的媚态。 “臣罪该万死。”宇文寒夜显然对他的美貌无动于衷。 “算啦,不过就是一个镯子罢了,老祖宗的敬慈宫里有得是,就是这个镯子希奇点罢了,终究是死东西,平时摆在库房里又没人动它,摔跟没摔没什么太大的区别。”这游龙戏凤丢得好丢得妙,丢得瓜瓜叫,他正巧不用娶媳妇儿了,没媳妇管着多自由。 “臣有罪。” “除了这个你能不能说点别的?比如你跟女大盗南宫添是如何打斗的,她是如何的美艳,手段是如何的毒辣……你们两个是怎么对招的,她有没有勾引你……”损失了一个破镯子,要换回来一场精彩的评书也不赖。 “皇上,请不要再羞辱为臣了。” “难道你认为朕是在羞辱你?”好吧,他才十五岁,当皇帝不过一年,没什么对大臣说话的经验,他认为是羞辱就是吧,反正按辈分他要叫宇文寒夜一声叔叔,敬老尊贤他还是懂的。 “皇上!” “宇文统领我记得你今年好像是二十四岁吧?” “臣五个月后就要二十五了。” “哦。”整整比他大十岁,当大人真不好玩,整天板着脸,“你的头发白得这么好看,有什么秘方吗?”这个问题他还在潜坻当端王世子的时候就一直想问,可是不敢。 “没有。”我忍。 “宇文统领你是不是想上厕所?想去就去吧,不必拘礼。” “臣不想去。” “可是我看你好像很想大便的样子。” “臣不想!” “好了,不想就不想吧,可是朕想……宇文统领你下去吧,镯子的事我会跟老祖宗说的。” “是,臣有一事相求!” “请说。”被瞪了……皇帝用食指在龙案上画圈圈。 “臣今日失了国宝,罪无可恕,请陛下赐罪!” “不是吧……朕从来都只是听说请陛下开恩的,没听说有请赐罪的……”他没研究过遇到这种情况要怎么办,而且他想出宫想得很。 “臣请陛下准臣戴罪立功,缉拿大盗南宫添归案,她一日不归案,臣一日不回宫。” “……”他要想想,皇宫里没了宇文寒夜会怎么样,侍卫们可能会因为没人管而殆工,小贼们可能会因为看守得不紧而频频出入宫禁,想起来就很好玩的场面,“好吧,朕准你出宫。” “是。”如果宇文寒夜知道了皇帝的想法,会不会后悔自己说的话? “对了,你也不能以内侍卫总领的身份出宫,名不正言不顺而且一点也不帅,干脆,朕赐封你为钦差,另赐金牌一面,替朕巡守各地刑狱,替朕查查那些狗官有没有草菅人命,徇私枉法。” “是。”原来小皇帝比他想象的成熟,已经懂得替天下苍生考虑了。 “好了,跪安吧。”嘻嘻,既支开了宫里最让他束手束脚的宇文寒夜,又完成了他的夙愿……见宇文寒夜走了,他急忙奏折堆里翻出包着书皮的三侠五义,“小福子,你说如果我赐他一个御猫的封号,会不会引来五鼠……不,十鼠八鼠闹东京呀?” “封他为御猫怕是不妥吧,他会警觉的,到时候闹到太皇太后那里,这本宝贝书搞不好要被没收也说不定。” “嗯,不妥,是不妥,可惜没有包青天。” “皇上不就是包青天喽。” “你的意思是我很黑喽?”皇帝挑高一边的眉毛。 “不是,不是,皇帝是玉面包青天,宇文统领是白发御猫,小福子嘛……就是公孙策!” “恶,你顶多是王朝马汉。” 这里他们君臣为角色分工争来吵去先按下不表,单说那宇文寒夜,将手上的差事交待给副职,又回家里安顿了一下,便直接出了京城,抓拿南宫添去也。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同样拿回只是碎片的南宫添这一边,也是热闹非凡,不,简直是热闹滚滚。 日行百户夜入万家,千辛万苦觅得多少金银。 夜走千里日憩荒庙,万苦千辛救助天下孤寡。 横批:梁上君子。 此一联就立于位于深山峻岭中的南宫家的正门之上,梁上君子四个金光大字硬是比别人的积善人家多了几分光明正大。 今日乃是南宫世家的大家长,南宫湘的寿诞之日,南宫世家的大贼小贼们从全国各地赶了过来,一时间平日冷清的大门口是来人如织好不热闹,当然也有不走正门,遵循神偷世家的传统走捷径的,方圆十里高约两丈的围墙,平均每隔百步就有人利用各种工具翻墙而入。 总管南宫星,腰里扎着一个布袋,里面装满了刚上市的金桔,边走边吃,留下一地的桔子皮。 “你们大家都精神着点,神偷世家更要重视防盗工作,你知道谁一时手痒便会偷一个盘子两碗的。” “是。”各处的小厮丫头们回答道,每年的这一天,都是保密防贼的重要时刻,更何况今年因为是大家长的二十整寿(从某人过了双十年华后,之后的整寿通通是二十整寿),所以回来的人也就格外的多,防盗工作自然也就更加紧迫。 “哈哈……谁说我们南宫世家没落了,我们只是藏得更深而已,有名的贼从来都不是好窃贼。”塞下一颗金桔,南宫星望着人来人往的大厅,狂笑道。 “你们南瓜世家是不会没落,南瓜怎么会没落呢?我昨儿路过一户农家,足种了百把十亩的南瓜。依我看只要地不老天不荒,南瓜是绝不了了,南瓜,南瓜千秋万世一统江湖。”一个尖利的声音从围墙旁最高最粗的那棵大树上发出。 “十九,你死来这里干什么?”南宫星骂道,然而脸上却满是笑容。 “听说有个人要过……二十大寿,我特意来看看她长了几条尾巴,今年二十明年十八的。”树上的人一跃而下,只见她上身穿着锦袍,下身却穿着一条补丁连着补丁的百衲裤,左脚是千层底的布鞋,右脚却又是马靴了,头发不脏,却像是十几年没有梳过一样地纠结在一起,脸上却是涂脂抹粉,简直是怪诞之极。 “十九,你到底是男是女?” “我当然是男人。”十九挺了挺胸膛,锦衣松松的领口处,露出了粉红色的肚兜一角。 “我看见你的粉红肚兜了。”南宫星笑道。 “切,哪条王法规定男人不能肚兜了?我是男人我就穿肚兜,南宫下流呢?她不在吧?” “你说流姐姐?” “除了她还有谁配得上下流二字,唉,左一个南瓜又一个南瓜,弄得人头晕,都像我一样,无名无姓,干干脆脆一个十九,多清爽干净。” “她跟添姐姐去备办寿礼了,好像还没回来。” “南宫添也出去了?那我还来干什么?无趣无趣。”十九说着就要往外走。 “嗳,你先别急着走嘛,门主指定了他们一人偷一样东西为寿礼,先得者可掌南宫世家令符一年,权同门主,门主寿诞之日不管得手与否她们都要回来复命……” “你是说晚上会有热闹看喽?”十九喜得眉飞色舞。 “而且热闹还不小。” “走,走,走,快带我到大厅找一个好地方坐下,我要看戏。”十九拉着南宫星就往大厅走。 …… 堂皇皇鼓乐齐鸣,闹哄哄你方唱罢,南宫世家干的虽是鸡鸣狗盗之事,这一场寿诞却毫不逊色于京城里的公侯之家,来往贺寿者大都是绿林上的英雄豪杰,门主南宫湘端坐于高台之上,羽衣凤冠,与那宫中的命妇相比,不差毫分。 “恭贺南宫门主寿诞之喜,祝南宫门主芳龄永继。”台下的各路人马,起立贺寿之后,便是各家承送寿礼,各地的奇珍异宝,堆满了整个厅堂。 “流丫头和添丫头回来了吗?”南宫湘环视了整个大厅之后说道。 “回门主,流小姐已经回来了,添小姐可能是因为路途遥远耽搁了,不过这会子也该到山下了。” “好,叫流丫头进来。” “是。” 不消半炷香的时间,一位身着白衣的少女便出现在众人眼前,她的外貌清丽可人,举止端庄有度,目不斜视,行不摇裙,一派大家闺秀的作派。 “南宫下流,你今天倒装起淑女来了。”只听大厅的梁柱上,有人尖声叫道,“可惜画皮画肉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那白衣少女,却像是没听见一样,眼皮抬也不抬地继续向前走,到门主座前飘飘下拜,“门主千秋,恭祝门主寿诞之喜,愿门主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她说话婉转如莺啼,叫人听了说不出的舒服受用。 “福如东海?寿比南山?湘又不是七老八十了,你这么说不是咒她早死嘛。”那梁上的十九又大声地叫嚷起来。 坐在上位的南宫湘皱了皱眉头,“下来。”一声娇斥后,只见白光一闪,武功低微些的只觉得眼前一花,那梁上的十九便从梁上摔到了地下。 “星,用糕饼塞了他的嘴,让他一边坐着去。” “是。”南宫星赶紧将十九扶起,却发现他已经被人点中了麻穴,动弹不得。 “流丫头,我命你到石家堡盗那堡主的玉扳指,你可盗得了?”南宫湘此言一出,在场的众人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要知道那石家堡乃是白道第一世家,势力极大,威名赫赫足有百年之久,本家戒备森严比皇宫尤甚,更何况那玉扳指乃是堡主的贴身之物,片刻不会离身,岂是一般人轻易盗得的?简直比虎口拔牙还要险上几分。 “已经得手了。”南宫流从衣袖中取出一个紫檀的盒子,打开后,玉扳指端端正正地躺在黄色的丝绒之中。 “好,好,好……”南宫湘连说了三个好字,在场众人也都啧啧称奇,“流丫头,此事你办得好,到一旁吃酒去吧。” “是。” “门主,添小姐回来了。”南宫星禀道。 “叫她进来。” “是。”南宫星领命出去。 不一会儿,一个人便走了进来,与南宫流相反,南宫添身穿一身大红色的紧身劲装,脸上浓妆艳抹,妖艳非常,一双大眼不住地对在场的年轻男子放电,看得一些定力不够的人心猿意马。 “添丫头我的寿礼你办得怎么样了?” “禀门主……寿礼备好一半。” “什么?一半?我命你去那拿游龙戏凤回来玩赏几日,你说办了一半?” “是,那游龙戏风我拿到了,但是碎了。”说到这里,南宫添暗自咬牙,如果不是那个臭侍卫坏她的事,她怎么会出这么大的丑? “碎了?那碎片何在?” “属下拼命抢回来一片。”南宫添从袖中拿出一片破碎的琉璃碎片。 “好,办得好,就算是碎了,也不能让别人把完整的碎片拿走,万一拼好了岂不是坏了我南宫世家的名头,你这件寿礼办得很合我的心意,下去跟流丫头她们一起吃酒吧。”南宫湘里嘴上说着合心意,眼睛却没有再看南宫添,只是对南宫流许以赞许的眼神。 “谢门主。”南宫添单膝跪地,耳里满是周围人细如蚊呐的议论声,天下第一神偷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栽了这么大的一个跟头——她真恨不得立刻就钻进地缝里,永远不出来。 宇文寒夜,这些都是你害的,我与你不共戴天! 雨夜,暴雨织成箭雨,击打在深夜的行路人身上,青鬃马在泥泞的山道上不停地打滑,骑士只得从马背上下来,牵马前行,骑士在雨雾中勉强睁开眼,看见前面有一处光源,不由得兴奋了起来,加快脚步。 当来到那处光源前,骑士有些失望地发现,这只是一间破庙,而且已经有人捷足先登,光源就是捷足先登者点燃的篝火。 “大雨滂沱,道路泥泞难行,里面的兄弟可否行个方便?” “这庙本是无主之物,供天下人享用,兄台若是不嫌弃的话,就进来吧。” “多谢兄台。”骑士心中一喜,将马系在庙外的廊柱上,走进了破庙。 先前来的人一身书生打扮,脸色苍白面目普通毫不起眼,火堆上烤着几块干馒头,此刻已经烤得有九成熟了,空气里满是馒头被烤得微焦时的面香味,如果是平日,这种干馒头骑士连看都不会多看一眼,但今日他从天未亮便开始赶路,一直到现在仍是粒米未尽,所以此时这干馒头在他的眼里,比山珍海味还要美味几分。 “兄台,可是尚未用膳?”书生问道。 “是。”骑士咽咽口水。 “如果不嫌弃这馒头干硬,兄台便拿去充饥吧。”书生将已经烤得焦黄的馒头送到骑士面前。 “如此就多谢了。”几口馒头下肚,骑士看那书生,已经觉得亲切很多。 这是一间观音庙,大概因为荒废了太久,不仅庙外杂草丛生,就是庙内也是灰尘满地,蛇虫成群,两个人,一堆火,才让这破庙多了几分生机,连神龛上的观音,也多了几分精神。 “兄台,你身上既已湿透,为何不将湿衣换下烤干呢?可是因为没有换洗的衣服?晚生这里倒有几件破衣……” “不是,我是进来得急,忘了烤衣服。”骑士笑道,他解开身上一直紧缚的黄绫包,放膝下压好,这才解开衣服,放在火前烤,“小兄弟你是何方人士?为什么露宿在这荒郊?” “哦,晚生乃是进京赶考的举子,因为担心误了考期,所以走得急了些,错过了宿头,又逢天降大雨,因此被困在这破庙当中,兄台也是本期应考的举子吗?” “不是,不是,我斗大的字不识半筐,怎么可能进京赶考呢?只不过凭着几下庄稼把式,在江湖上漂。”骑士笑道。 “哦,恕我眼浊竟没看出兄台是行走江湖的练家子。” “什么练家子,无非是练武强身,图着多活几年罢了,如今四海为家,日子也算是过得去。” “唉,正所谓百无一用是书生,如果不是家里人逼我应考,我倒想如兄台一般纵马四方,好不快意。” “像我这样行走江湖有什么可快意的,脑袋别在裤腰上说不定什么时候就送了性命。” “说到这里小弟倒有一问了,兄台为什么这么晚了还要赶路?” “唉,小兄弟你是一个普通百姓,不知道江湖上发生的事,今天四下也无外人,索性我就对你说了吧,我本是京城里洪威镖局的镖师,这一趟走是为了保一批红货。” “洪威镖局?小弟虽然在穷乡僻壤,可也知道洪威镖局的名头,小弟也曾见过洪威镖局的镖车,都是走大路好不威风的样子,兄台今日……” “小兄弟,你不懂我们江湖上的规矩,你说的那是走明镖,一般都是大宗的货物,像是一些小且珍贵之物,便会走暗镖。”看来此人乃是寻常的书生,再加上此地离京城甚近,不过十几里的路程,保着红货提心吊胆走了一路眼见就要到目的地的他也多少有些懈怠,话匣子一打开也说停不下了。 “这么说兄台这次保的就是暗镖喽?江湖上的事可真是有趣得紧,兄台,能否告诉小弟你保的是什么样的宝贝呀?” 这句话若是江湖人问出的,他必定会加上百倍的小心,但是眼前的年轻书生一副天真烂漫的样子,镖客也只当他是好奇。 “我保的乃是一件瓷器。” “瓷器?就是我们平常用的瓷器?” “是也不是,我保的乃是京城荣宝堂新收上来的名瓷,汝哥钧定四大名窖听过吧?这里面就是存世量最少的定窖瓷器中不世出的精品。” “哦,可是这瓷器……一般的草莽英雄怕是不会……”他们只认真金白银,谁也管什么瓷器不瓷器的,不好存又难出手。 “唉,小兄弟你有所不知呀,近三年来,江湖上出了两位魔星,一位乃是神偷南宫添,她专盗天下名瓷,能叫得出来的名瓷,只要现了世,没有不被她惦记走的。” “哦,听起来是挺可怕的,不知道这第二位魔星是……” “这第二位魔星名叫宇文寒夜,他的来头可大了。是当今天子亲封的二品侍卫总领,代天巡守,专管天下刑狱……” “既是公门中人,又怎么会是魔星呢?莫非他贪赃枉法鱼肉百姓?” “那倒不是,这个宇文寒夜,不知道怎么了跟南宫添结下了仇怨,不管她偷得任何的东西,宇文寒夜都会随后赶到,可是坏就坏在,只有两个人一碰面,不管是多么名贵的瓷器,多半都会被打破,你不知道古玩行里的规矩,东西就算是被偷了,转来转去有一天还会转到你的手上,若是东西破了,那可是永远也回不来了,所以大家伙儿宁愿东西让人偷了,也不愿意被宇文寒夜这个魔星给害得永远找不回来。” “原来如此,想不到这江湖上还有这么多的好玩事。”书生边笑,边往火堆里加柴…… “不用添柴了,火已经够旺的了。”骑士笑道。 “我就添这一根就足够了。”书生的话音刚落,骑士便觉得鼻翼间嗅到一股桃花香,不由得深深地吸了一口,等到觉得不对想闭气时已经晚了,他身上的力气像是被人抽走了一样,头也立刻晕沉了起来。 “你……” “我就是第一个魔星南宫添,你最好求神拜佛保佑,第二个魔星不会出现……”蹲下身,捡拾起他身旁的黄绫包,苍白的脸上挂着诡异的坏笑。 “四大名窑中最稀少的定窑……好瓷器,真是好瓷器,可惜就要摔破了。”定窖——薄如纸、明如镜、声如馨,这黄绫包里的,便是新进现世的定窑碗了,她一直从开封追到京城,到底还是到了她手上了。 “宇文寒夜,你害我在天下英雄面前出丑,我就要害你在江湖中声名狼藉,怎么样?被你一心保护的苦主们称为魔星,你是什么心情?” “妖女,你好恶毒的心肠。”破庙前,不知何时站立了一个布衣男子,男子衣着朴素,手拿一把宽约四寸长约三尺的重剑,满头的白发在夜空中分外的醒目。 “唉,冤家,你怎么又追来了?”南宫添似深闺怨妇见到情郎般似嗔还喜地说道,她现在一身的男装,脸上戴着人皮面具,发出这样的声音,说不出的诡异。 “南宫添,我今天一定要拿你归案。”这妖女! “冤家,你知不知道我最爱你什么?”南宫添旋身闪过他的第一波攻势,“我最爱你这副假正经的样子。”她伸手想去摸宇文寒夜的脸,却被剑风扫得收回了手,“真是不温柔。”她摇头叹道,顺便将手里的定窑碗送到宇文寒夜的剑锋前,宇文寒夜只得换招。 “南宫添,你把碗放下。” “好呀,冤家我什么都听你的。”南宫添将碗高高举起,重重地“放下”——宇文寒夜用剑脊接住瓷碗,谁想到瓷碗在接触到剑脊后,竟齐刷刷地裂成了两瓣。 “宇文寒夜,亲亲冤家,恭喜你又弄坏了一件名瓷。”南宫添笑道,明晃晃的钻石戒指在她的掌心发光。 “你!”宇文寒夜织起了密密的剑雨欲将她困住,南宫添利用轻功不停地在剑与剑的缝隙间飞舞,这些年两人相争,刚开始宇文寒夜自恃身份,不愿以武器伤害手无寸铁的妇孺——她。让她得以用轻功、暗器、毒物再加上小聪明屡屡逃走,后来宇文寒夜学聪明了,懂得用剑,但是仍不肯对她这个妇孺下杀手,所以一直到现在,她仍是有惊无险地屡屡逃跑。 甚至有几次,宇文寒夜已经将她锁拿归案,送入地方上的大牢,却被她轻轻拨弄几下锁扣,轻易脱逃。 这次宇文寒夜似是真的放下了大侠的架子,十招中竟有三招是杀招,本来武功就不可与他同日而语的南宫添闪得狼狈。 “对女人下杀手,你不要脸!”南宫添好不容易得了空后喊道,“好,好,冤家你既要杀我,我就让你杀好了,我死了之后,你大可将所有的盗案都栽在我身上,反正也死无对证。” 听到这里,宇文寒夜的招式不由得又缓了缓,要知道公门中人最忌的就是死无对证这四个字,没有口供没有人犯,案子自然就成了悬案,是以对南宫添这样的大盗,原则上还是能捉活的便捉活。 “冤家哥哥,你还是舍不得杀我。”这个愚到了极点的男人呀,如果他肯稍微灵活点,她南宫添怕是早就进了天牢了,媚笑一下,从怀中掏出个纸包,“冤家,今天我不陪你了,再会。”她的话音刚落,一阵烟雾弥漫,宇文寒夜本能地屏住呼吸,待烟雾散去再看,南宫添早已经不见人影。 “她在耍你玩。”一直躺在地上的骑士,同情地看着宇文寒夜,都说是猫逗老鼠,看这两人,却像是老鼠逗猫。 也不知是那南宫添真的是武功高强,冰雪聪明,还是眼前这位神捕大人有意放水,瞧这两人打架,倒真有些像是冤家斗气,两口子打情骂俏。只不过这句话骑士是不敢说出口的。 站在东岳庙的庙门口,看着熙熙攘攘从他身边走过的香客,闻着空气中飘散的观音香的香味跟烧纸钱的糊味,宇文寒夜一时间竟有些茫然。 他七岁便跟师傅上山习武,十八岁下山后便进了端王府,两年后被推举进宫当了侍卫统领,除了记忆模糊的童年,他好像从来都没有来过庙会,见过这么多的普通百姓聚在一起干一些无聊的事。 那个耍把式的,武功明明很低微,除了会摆几个架子之外,并无别的本事,周围的人却又笑又鼓掌的,不过那边做面人的老人,倒是颇有本事,几块七彩的面泥,到了他的手里几下就变成了小鸡、小鸭…… 他生平不爱凑热闹,此时站在人群中,与身边的普通百姓间,似是隔了几道无形的墙,站在这里,就像是跑错了舞台的小丑一样格格不入。 “南宫添来无影去无踪,如果不是她故意想在你的面前出现,你绝难找到她。”他的耳边响起当日在破庙里他与骑士的对话,“所以你总是会晚来一步。” “……”被初次见面的年轻骑士这样说,宇文寒夜一时间竟找不到话来回答。 “但如果说你能在她下次犯案前找到她,一切问题就迎刃而解了。”这一点他早就想到了,可是想要提前找到她,又谈何容易,“江湖中能找到她的人,只有一个——江湖万事通莫夭夭。” “莫夭夭?我也知道此人的名头,但是她行踪飘忽不定……”如果说南宫添难找,莫夭夭怕是比南宫添还要难找百倍。 “每年的三月初三王母诞,她都会在京城东岳庙的喜神庙摆摊。” “哦?” “我也是听人说的,并不一定十成十的准,你自己到时候碰碰运气吧。” 喜神庙,也叫月老庙,出入的大多是未嫁的女子或者是替子女婚事烦心的老人家,宇文寒夜忍住尴尬,站在庙门口四下观望,他原以为到了喜神庙就能找到莫夭夭,到了这里才发现,喜神庙前摆摊的不是一般的多,光是摆摊算命的就有十个,更别说摆摊卖烟脂花粉,童玩珍奇的了,甚至还有一个耍猴的在庙前敲锣打鼓地引着猴子上蹿下跳。 “啧,十两黄金一卦?那个算命的是不是穷疯了?”一对挎着小篮子的中年民妇自他的身边走过,其中的一个说道。 “是呀,肯定是疯了,长眼睛起就没听说女人有出来摆摊算卦的。” “对呀,你看看她那一身的黑,说不定是死了老公,所以才出来骗钱的。” “对呀对呀,我本来还想着施舍她点什么,可是你瞧她的那个脸色……” 十两黄金一卦?宇文寒夜眸光一闪,顺着两位妇人的来路望去,只见在最不起眼的角落处,竟也摆着一个卦摊,卦摊并没有桌案,只是用几块砖垒起来,又搪了一块破木板,写着神机妙算四个大字的幌子布满污垢,不止如此,幌子的一角还似曾遭祝融舔吻,少了好大块。 一个穿着一身黑衣头戴草帽的女子无聊地趴在桌案上打着哈欠,她似乎就是妇人们口中的“疯子”。 “这位大姐可是算卦的?” “不算卦大冷天的我在这里干什么?看花赏景吗?”黑衣女子抬头白看了他一眼。 “请问多少钱一卦?” “不二价黄金十两。” “算得可准?” “不准我倒赔黄金万两。”听出他似乎真的要算命,黑衣女子终于有了点精神,坐起身。 “好,那我问一件事……” “慢着,先给银子后问事。”黑衣女子伸出手。 “好。”其实这不合算命的规矩,算命从来都是先算,事主觉得算得还算准再给钱,宇文寒夜也是知道这个规矩的。从锦囊中拿出一张二百两的银票递到算命人的面前,“我朝有例,十两银子兑一两黄金,然而市价常有变动,不过二百两白银足够兑十五两黄金了。” “本店本小利薄,可没钱找给你。” “多出的就算我谢你的。” “好吧,宇文寒夜,你要找的人三月初十会在京城城东门外十里坡出现。”那算命的接过银子后,也没问宇文寒夜要问什么,便将答案脱口而出。 “多谢。”贡品钧瓷,江南刺史今年的贡品里有一批钧瓷,原来南宫添打的是这个主意。 第三章 郎心似铁 阵阵丝竹之声飘散在暗夜之中,江南女子特有的甜润缠绵的歌声,让人不禁想起三月江南的雨夜。 从不远处传来的喝醉行令之声却破坏了这份清幽,不绝于耳的男女嬉闹之声更让人怀疑起此地究竟是何处。 一间小楼之中,在这嚣闹之地,显得格外静谧,偶尔经过的打更老人在听到了一阵异响之后,撇了撇嘴,吐了口口水,哼着小曲继续向前走去。 “我这是在哪儿?”宇文寒夜浑身酸痛地醒来,脑袋里像是有数十个小人在打拳,他想要挪动四肢,但却怎么也动不了。 他按照江湖万事通莫夭夭的指点到了十里坡设伏想要一举将南宫添擒拿,谁想竟中了迷烟昏厥过去,现在他的脑子是醒的,然而身体却无论如何也动不了,眼皮更是沉重得似有千斤重。 使尽平生力气睁开沉重的双眼,眼前的景象让宇文寒夜毛骨悚然,他的双腿被人分开绑在床柱上,不能移动的双手,同样被人分别绑住,此时的他,竟与那待宰的羔羊毫无二样。 也许是迷药的药效已过,他的身上渐渐有了力气,他试着催动内力想要挣开绳索,却发现他越是使力,透明的绳索将他捆缚得越紧,到最后甚至勒入他的肉里。 几乎深入骨髓的疼痛迫使他停止了挣扎,他望着天花板喘着粗气,开始仔细观察着这间囚禁他的房间。 此时他才注意到,自己身下铺着的是柔软的被褥,光滑的触感告诉他这应该是昂贵的锦被,房中弥漫着刺鼻的香味,很像是西域的麝香。 窗外的月光从雕工精美的窗棂间射入,也让他看清了一部分的家具,从陈设上来看,这里实在不像是囚禁犯人的所在,事实上他在刑部往返无数次,从来没看到过这样豪华的囚室。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一阵轻盈的脚步声,宇文寒夜闭上了眼,四肢放松,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像是从未醒过。 “你醒了。”伴随着一阵兰花的香气,来人接近了他,并且很快来到了他的身边,甜润的带有一丝南方口音的声音响起,心中一紧的宇文寒夜屏住了呼吸——是她,虽然没有真正看清过她的脸,她的声音他却是一时一刻也不敢忘。 “我知道你在装睡……”来人坐入了床边的空位,像是母亲娇宠调皮的孩子般的语气笑道,并且拿出了火折子,点燃室内的红烛。 宇文寒夜睁开了双眼,黑白分明的眸子里燃烧着怒焰。 女子并不是很美,至少不是一般人眼中的美女,但却极有女人味,细细弯弯的柳眉微微上挑,狭长的凤眼中满是温柔之色,涂着桃红色胭脂的朱唇粉嫩动人,真的很像一颗等着人来采撷的樱桃。 时值三月,夜晚依旧春寒料峭,女子却早早地装上了夏衫,浅粉色的薄纱衣袍下是丰盈的娇躯,她此时正坐在宇文寒夜的身侧,从他的角度,正好可以将她双峰间深深的沟壑一览无遗。 发现宇文的眼光,女子嫣然一笑,将娇躯更加贴近了他,涂着艳红色蔻丹纤纤素手轻轻抚开他脸上的白色长发。 “少年白头,皆因多思,宇文护卫,你实在是太过聪明了,才会遭了天谴。”女子吐气如兰地说道。 “南宫添,你这个做贼的,又要遭什么报应?”剑眉微皱,宇文冷声说道,她原来是长成这样的,哼,卿本佳人,奈何作贼。 “呵呵……”南宫添笑得花枝乱颤,宇文寒夜眉头紧皱地等着这个笑得太过放浪的女子笑完,“我的报应……就是爱上了你这个冤家。”食指轻点宇文寒夜的额头,南宫添轻佻地说道。 “下流!无耻!”宇文寒夜厌恶地说道,在他的脑海里,除了欢场女子没有哪个正经人家的女子会这样跟人说话。 “住口。” 南宫添扬手给了宇文寒夜一记耳刮子,被打偏了脸的宇文寒夜不驯地瞪视着她,打过人的南宫添在下一瞬又展开了酥媚入骨的甜笑,刚刚行完凶的纤纤素手怜爱地轻抚宇文寒夜微红的脸颊。 “瞧你,总是喜欢激怒人家,害得人家动手。” “南宫添,你别这样虚情假意地演戏,说吧,你布下陷阱,煞费苦心捉我来这里究竟是为什么?”宇文寒夜冷声说道。他追捕天下第一神偷南宫添整整三年,没想到却是他被她捉住,这简直是他毕生最大的耻辱。 “虚情假意?夜,你这样说实在太让我伤心了。”南宫添轻抚胸口,一副西子捧心状,但眼神里却没有一丝伤心的意思。 “你要偷贡品钧瓷是假的,你要在十里坡动手更是假的,那个卖给我消息的江湖万事通莫夭夭也是假的。”从清醒到现在,宇文寒夜把自己这两天经历的事,通通想了一遍,终于明白,从自己向莫夭夭买消息开始,便踏入了南宫添的陷阱。 “错。”南宫添食指轻摇,“莫夭夭不是假的,她卖给你的消息也没错,我是要在十里坡动手,不过我要偷的是你。还有,你不是在见到莫夭夭的时候踏入的陷阱,在破庙里你就已经中计了。 “再告诉你一个秘密,江湖万事通莫夭夭恰好是奴家的师姐,那位骑士是我的至交,至于那个碗……碗是真的,不过早在开封就已经到了我的手里。”南宫添笑道,宇文寒夜却只想捶自己的头。 “真想不到,我竟比定瓷更值钱。”事到如今,宇文寒夜只有自嘲。 “当然,有人出和你一般重的黄金买你身上的一样东西。”南宫添梭巡着宇文寒夜修长健美的身躯, 金子,黄灿灿的金子,南宫添的眼里终于出现了她一直声称的爱意,真没想到这个苦追自己,比苍蝇还烦的龙影卫统领这么昂贵,早知道她就让他少跑一些路,多养一些膘。 “谁?是谁要买我?”既然他注定了要失去什么,那么他首先要知道是谁买了他。 “唉,你这个冤家,实在是祸水,害得人家公主大人对你朝思暮想,到最后只好向我这个偷儿求助,只求要你身上的一样东西作纪念。” “公主?”当今皇室肖家一共只有两位公主,一位已经出阁,一位刚刚七岁,她们两个怎么可能会做出这种事,看来南宫添又在玩花样。 “真是愚忠,好像天下间除了肖氏皇族就没有别的公主了。”看出他的不信,南宫添娇嗔道,“是东蛮国的公主,她随父王进贡之时便注意到了你,没想到你却郎心似铁,怎么也不肯多看人家一眼,冤家,你真是个魔星……不但害得我相思欲狂,竟然还勾引别的女人。” 不过像这种有钱的凯子,倒是多勾引些比较好,金子,数不清的金子,她这次真的削翻了。 东蛮国公主?印象里似乎有这样的一个人,不过好像东蛮国公主已经和土番王子定亲,在半个月内将过境轩辕国与土番王子成亲。 他之所以记得这样清楚,是因为保护公主的任务,刚好落到了他手下的一支龙影卫的手上。 “那位痴情的公主决定,带着你身上的一样东西出嫁,生生世世与你相伴。”南宫添接道。 “以神偷的本事,想要拿走我身上的东西岂非太过容易,何必如此大费周折。”宇文寒夜淡淡地说道。 “拿什么?钱袋?衣饰?宇文护卫,怪就怪在你平日太过节俭,身上的东西都是大路货,随便哪里都可以找到,人家公主会要吗?”南宫添边说边嫌恶地从他身上搜出布制的钱袋,一块有瑕疵普通玉佩,一把小刀。 “就算是她会要,偷那样的东西,也砸了我神偷的招牌不是?”解开宇文寒夜束发的蓝布带,南宫添直接丢在地上。 白色的长发披散开来,银色的发丝在烛光下闪着妖异的光芒,宇文寒夜闭上了眼睛,此时他已经明白,已经处于了何种境地,南宫添想要他身上的东西是假,想要羞辱他是真。 “知道我最讨厌你身上的什么地方吗?”拿起宇文寒夜随手的小刀,南宫添划开了他官衣的腰带,“我最讨厌你身上的官服,你穿着它,高高在上的样子,实在让人恶心。” 冰冷的刀尖来到他的领口,灵巧地以不伤害他的皮肤的力道挑开他的领扣,并且一路挑开他身上的所有衣扣。 被牢牢绑住的双拳紧握,手背上的青筋暴突,感觉到自己身上的衣服被一点点地划开,宇文寒夜浑身上下的鸡皮疙瘩一点点地浮现。 “要你身上的什么东西好呢?”冰冷的刀尖在划开他上半身所有衣物后,落在了他的心口处,“要你的心?” “可偏偏所有人的心都长得一样,你的心上又没刻着你的名字,再说血淋淋的吓坏了公主殿下可如何是好?” “你的手指……”宇文寒夜伸开了手掌,大有叫她任意选用之势,他的手掌很宽,粗大的关节和手上的老茧说明这是一只有力的手,一只善于使剑的手。 “很漂亮的手,你练剑最少也有二十年了吧?”仔细端详着他的大手,南宫添啧啧有声说道,“这样的一双手,割掉太可惜了,再说不会使剑的宇文寒夜,就没那么迷人了。” “还有哪里呢?我再找找看。”南宫添离宇文寒夜越来越近,到最后甚至贴在了他的身上,宇文寒夜的眼睛越闭越紧。 “这两条眉毛,不行,少了眉毛的宇文像是土豆,一点也不俊,再说,一样的毛落到公主手上,也不好保存,眼睛也不行,鼻子更不行,嘴巴不好拿,耳朵没特色。”把他的五官挑了个遍之后,南宫添“失望”地长叹一声。 “唉……我再找找看好了。”南宫添的视线渐渐下移落到了宇文寒夜穿着皂色长裤的下半身。 “你要干什么?”敏感地注意到了她的视线,宇文寒夜睁开了眼睛,眼里满是屈辱与杀机。 南宫添无语,手中的刀在他的腿间滑行,宇文寒夜脸上的冷汗也越流越多,“这里倒是个好地方,又不破坏你整体的美观,而且做了太监,你还可以与你的主子更加亲密,连住在宫里都无人能管。” “你干脆杀了我好了!”宇文寒夜大吼道。 “杀了你?我可舍不得。”南宫添笑道,双眼却眯了起来,寒光一闪之后——宇文寒夜鬃边的一缕银发飘落。 “那地方忒脏,我才不要碰。”南宫添嫌恶地皱皱眉,“你的头发大概是只此一家,别无分号,足够我拿回去交差。” 捡起他的银发,南宫添利落地收入锦袋当中,低头在宇文寒夜的额际烙下一吻,南宫添娇笑着离去。 “南宫添,你放开我!放开我!”宇文寒夜大吼道。 “等一下会有人来救你的。”南宫添在门外说道,“对了,出身高贵,一世清名的宇文统领大概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我还是告诉你好了。” “这里是着名的温柔乡——花满楼,这间屋子是专门替那些有特殊需要的客人准备的,所以就算你喊得再大声,人家也只会以为你是太兴奋了。” “为了不让宇文大人寂寞,也为了请你吃红,我叫我两名当红的姑娘,等一下就到,她们可是伺候男人的老手。”说罢,南宫添扬长而去,“对了,三年了,我玩够了,后会无期。” “南宫添,你给我回来……”宇文寒夜声嘶力竭地吼道,他身上虽然毫发无伤,但是自尊却已经被伤得千疮百孔。 “宇文寒夜,如果有一天你能放下朝廷命官,名门子弟的架子,你就天下无敌了。”门再次被推开,进来的却不是南宫添口中的当红名妓,而是一个陌生的绿衣女子。 “你是何人?” “我是何人你不必知道,我只想让你想想,当日你为何中了南宫添的陷阱,又为何让她几次三番从你手里逃脱,你不傻,只是太愚,那些礼教规矩就像是这一根根的绳索一样绑着你,你焉能不被缚?”绿衣女子一语双关。 “你是何人?” “旧相识。”绿衣女子笑道,宇文寒夜这才闻到空气中的栀子花香,明明不是栀子花盛开的季节呀,等他回过神来,绿衣女子早已经消失无踪,他身上的绳索不知何时已经被解开。 “宇文寒夜……”将白发扎着一束,用红绳系好,南宫添在把玩时,眼角眉梢却不由得带着笑意,世上怎么有像他这么愚的人呢? “宇文寒夜真是好大的面子,让向来眼高于顶视男人如无物的添大小姐这般念叨。”窗外竹林里传来一个人似真似假的感叹。 “流妹妹既然来了,为什么不进来?”南宫添收起白发。 “添姐姐难得有雅兴赏月,我怎么好意思打扰呢?”一身白衣的南宫流,依旧迈着大家小姐的步子,只是行走的速度比一般的大家小姐不知道快了多少倍。 “我只是闲着无聊罢了。”虽然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妹,但是对南宫流,南宫添却不由得多几分防备,就连南宫湘也曾打趣似的说过南宫流像是沙漠里的流沙,表面上看来普普通通,却暗藏无数杀机。 “闲着无聊玩男人的头发?”南宫流状似无意地打趣道,“想不到南宫添也有对人动心的时候。” “谁动心了?”她只是一直兴起,想起宇文寒夜的种种,觉得有趣罢了。 “没动心就好,要知道门主说过,天下的男人皆是须眉浊物,凡南宫门下必要绝情断爱……” “这一点我倒是不如你了。”南宫添表面自谦,实则暗藏嘲讽。 “这一点你是不如流丫头。”南宫湘推开竹门,走了进来。 “拜见门主。”南宫添与南宫流双双下拜。 “起来吧,添丫头,流丫头,我来这里是有件事要说。” “门主请讲。” “这几年你们也看出来了,我对门里的事实在是没什么兴趣,这几年门主当得着实勉强。” “门主英明神武,南宫门正是昌盛之时,门主何出此言呀?”南宫流说道。 “是呀,门主风华正茂对门内之事游刃有余,这勉强二字从何说起呀?”南宫添也不甘她专美于前。 “你们听我把话说完,我退意已决,任何人都不许劝,当下最要紧的就是挑选下任门主,说实话,我只属意你们两个。” “门主……” “但是添丫头,你有一点让我不放心,那就是你不能做到绝情断爱……” “弟子这些年一直心如死水。” “这一点我也相信,只是没经过考验怕是难安门下众弟子之心。” “考验?”南宫添看了一眼南宫流,几年前她们刚刚出师,南宫流为了绝情断爱,竟找了一个男子与其朝夕相伴耳鬓厮磨,一年后竟提着血肉模糊的一颗男子头颅回来,对门主说她已经成功,再也不会对任何的男人动心。 “是考验,你要找一个男子,如果你能让他对你死心踏地而你却毫不动心,下任门主之位便由你来继承,如果不能的话……”南宫湘看了一眼南宫流。 “弟子明白。” “至于人选……”南宫湘神秘一笑,“你既然一直把他挂在心上,那就选他吧。” 第四章 红衣哑女 幽兰茶庄,位于京城的近郊,远山近水风景幽美,常有文人雅士在此聚会,京城中的顶级歌妓更是此地的常客。 这一点幽兰茶庄来了几位奇怪的客人,为首的是名年约十七八岁的少年,少年生得眉目如画,脸上却表情极多,显得轻浮至极,手拿折扇不停地扇来扇去,穿了件样式普通的白色文士袍,腰间只是挂了个羊脂玉的饰件,身后跟着几位穿着布衣的家人。 这几个人看着虽普通,但是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那几个布衣人虽然穿着朴素,但是行动间龙行虎步,顾盼间神采飞扬,拉出任何一个来都不是池中之物,这样的几个人却对那位白衣少年如此的恭敬,少年的身份,简直高不可测。 “主子,这就是幽兰茶庄了。” “哦?倒是个雅致的所在,只是小了点。”少年摇头晃脑地说道,架子拿得十足。 “小公子难道没听说过室雅何需大,花香不在多吗?”来给他们上茶的小童子因随主人见得多了,素来也是眼高于顶的,见他们如此不识货,忍不住顶了两句。 “原来如此。”那小公子,见有人顶撞他,反倒很高兴的样子,拿起茶杯喝了一口,更是连连叫好“好茶好茶”。 “主子……您要喝茶……宫……家里有的是好茶,这地方鱼龙混杂的……”布衣男子中面白无须的,轻声劝道。 “什么鱼龙混杂的?我就觉得这个地方不错。”少年白了眼他,索性跷起了二郎腿,“你们这儿有没有唱曲儿的呀?” “没有。”这个人是来踢馆的吗?幽兰茶庄不比普通的茶馆,来往的素是文人雅士,有歌妓伴唱也是那些文人特意请来的才艺双绝的名妓。这个人上来就找唱曲儿的,把他们这儿当什么地方了。 “那有说评书唱大鼓的吗?” “没有!”小童子的脸色简直是能用暴风雨前的平静来形容了,他发誓,这个人再说一句,他就把他连同他的跟班全扔出去。 “那这儿还有什么好玩的?” “这里……”小童立刻要爆发,一位青衣文士走了过来,轻轻按了一下小童的肩示意他不要说话。 “这位小公子,午后本茶庄将会举行诗茶大会,到时候自然有好玩的。” “诗茶大会?又是老师说的那些诗呀词呀的,不好玩,我走了。”真是的,还说是京城最新最好玩的地方呢,无聊。 白衣少年用扇子敲了下桌子,起身便要走,看见刚刚要往茶庄里走的人之后,眼前忽然一亮,“宇文统领,你回京啦。”太好了,有得玩了。 “皇……您怎么在这儿?”宇文寒夜刚一进茶庄的门,先看见的是内庭的王总管跟几名大内高手,当时心里就是一惊,那白衣少年转身,宇文差点儿没当场跌倒,皇上怎么跑这儿来玩了? “来玩呀,你不在,我好无聊哦。”不用感动,这位小皇帝见到任何一位久别重逢的人都会这么说。 “属下多谢您惦念了。”宇文寒夜简直不知道拿这个长不大的皇帝怎么办好,“您这是要走吗?” “本来要走的,看见你来了,就不想走了。” 小皇帝这句话一出,差点儿让宇文把肠子给悔青了,早知道这样不如晚一刻进这幽兰茶庄,现在只有劝皇帝赶紧离开为妙了,要知道这幽兰茶庄,并不是什么普通的所在,明面上拿着文人雅士的聚会所在打着幌子,实际干的却是贩卖情报的勾当。 只是这里卖情报,同样也买卖情报的人,加上他跟这里的幕后老板有点说不上是恩还是怨的关系,所以上次他宁可找神秘的莫夭夭买情报,也不愿意来这儿。 这里来的人,有公门中人,也有江湖上的亡命徒,皇帝到这里来,实在是太冒险了。 “这里有什么不妥吗?”小皇帝一看宇文寒夜的神色就知道此地不简单,也就是说会有好玩的事情发生了?当下便打定了主意,钉在这里,说什么也不肯走了。 “没什么……”宇文寒夜对这位小皇帝的脾气熟悉得很,知道不能说实话只能打马虎眼混过去,“只是这里等下有个诗茶大会,会来些粉头歌妓,我怕她们太过轻薄,污了您的眼。” “哦。”小皇帝虽然已经有十八岁了,但是依然对美色不感兴趣,当时十分的兴头便被打下了三分。 两人正说着,茶庄里的人渐渐多了起来,掌柜的跟侍茶的小童子们来来回回地招呼着,这些人大多身着文士服,还有些是官员换了便装,只是品阶高的不多,没几个是真的跟皇帝打过照面的,只是疑惑地往这边看看,便看往别处去了。 正当午前时来了几辆香车,下来十几位花枝招展的美女,几个文士迎了过去,亲亲热热地跟她们打着招呼,这边刚刚静下来,便来了辆比先前几辆看起来要精致得多的马车,有人低嚷着说是水玲珑来了。 这水玲珑乃是京城中数一数二的红妓,精通琴棋书画自不在话下,最有名的是火爆的脾气,脾气上来了,不管是谁照着脸就打,指着鼻子就骂,也合该是天下的男人犯贱,就是这样的一个主儿,愣是红得发紫,想见她的人每天都排着长队。 也不知道是谁面子大,今天这诗茶会,竟把她给请来了,只见一位眉清目秀的青衣丫鬟先下了车,撩开车帘,脸上敷着面纱的水玲珑这才出轿,只见她身姿婀娜,仪态高雅,不看脸,就看这通身的气派,也当得起当世名妓之号。 本来有些意兴阑珊的小皇帝,一见了这水玲珑立刻就来了精神,心道:平素我只以为世上没有比我长得更精致漂亮的人了,不知道这个人长得如何,若是有幸能见到有我三分容貌,也算是没有白来这一回。 这些话是他心里想的,若是说了出去,恐怕这幽兰茶庄的人都要吐了一地了。 宇文寒夜看的却是跟在水玲珑身后抱着琴的红衣女孩,女孩大约十五六岁的样子,生得眉清目秀,一双眼睛说不出的灵动——这女孩的眼睛……他好像在哪里见过……见宇文在看她,那女孩羞怯地一笑——不是,那双眼比这双眼精明得多,笑起来也魅惑得多,这双眼太纯净了,像是邻居家未嫁的女孩,那双眼的主人就算再怎么伪装,也装不出那份纯洁。 水玲珑不愧是水玲珑,进入茶室后便不停地跟人打着招呼,一双极会传情的眼轻轻一瞟,便让在场的男人觉得,她是在看他,在她的眼里他与其他人是不同的,旁观者又觉得她似是与整间茶馆的男子都有情,又似是无情,偶尔瞥向自己的目光又带着几分幽怨。 宇文皱了皱眉,侧头观察小皇帝,只见小皇帝与水玲珑对视后,一张美颜竟立刻红了,嘴里不时地嘟囔着:“怎么被她一瞧,别人的眼睛都成了鱼眼睛了?不成,不成,这双眼睛不能留……可又不能把人家的眼睛挖出来吧……” 在一些已然入迷的人的眼里不过眨眼间的工夫,水玲珑已经在茶馆的小舞台上飘然落座,“承蒙各位先生看得起,邀小女子来这诗茶会,小女子没有别的可以还礼的,只有献唱一曲聊表寸心。” …… 水玲珑的歌声自是如天籁一般,宇文却没有心思细听,见小皇帝与茶馆中的众人早已经沉迷于其中,便偷了个空,向茶馆里的那位青衣文士使了个眼色,向僻静的后院走去。 “师弟怎么想起来找我这个专门探人隐私的无赖了?”那青衣文士一进到僻静的后院便换了一张轻佻的痞子脸,连语气也带着几分嘲讽。 “没人说过你是无赖。”青衣文士彭青仪是他师父彭凤鸣的亲侄子,入门最早,武功却是最差,医卜星相之类的旁门左道倒是尽得真传,平素最看不惯最受彭凤鸣喜爱的关门弟子宇文寒夜,素来严谨的宇文寒夜看他也不怎么顺眼,偏偏因为一些事,这两个人互相都救过对方的命,可以说是变相的生死之交。 彭青仪出师后,投入了天下第一神秘的情报机构幽兰门,现在成了最重要的京师分堂的堂主,宇文寒夜则成了大内侍卫总领,两人同在一座城,相距最近的时候不过隔了一条马路,可是这两人依旧互不往来。 “师弟找我……是为了南宫添的事?”彭青仪挑了挑眉,他知道,这位师弟肯拉下脸纡尊降贵登他的门,肯定是遇上了什么难事儿,嘿嘿……宇文寒夜,你终于有求我的一天了! “嗯。”知道他在想什么,宇文寒夜咬着牙嗯了一声。 “师弟,你知道的,你找别人呢……事情都好办,谁叫我是你师兄呢……咳,啊,南宫添嘛……他们南宫世家跟我们幽兰门……是有些交情的,我又只是小小的一个堂主……这事儿……”彭青仪手往后一背,打起了官腔。 哼,只听人说只要价钱合理,幽兰门的人连门主前天晚上翻了几次身放了几次屁磨没磨牙都能卖给别人,就没听说过会替人保什么密,讲什么交情。 “我知道,我不会叫师兄为难的,我按官价加倍给钱。” “别、别、别说钱,我们亲师兄弟一谈钱不就生分了吗?南宫添的事……”彭青仪的口气轻了很多,右手的三根手指轻轻搓动着,宇文寒夜将几张银票塞进了他的手中,彭青仪低头“不经意”地看了眼银票,露出满意的神色,“南宫添的事说一声就好了嘛,师兄我一定帮忙。” 说着彭青仪便进了后院的一间柴房模样的破屋,约莫有一盏茶的工夫这才出来,手上却比进去时多了一本小册子。 “南宫添……南宫添最近一次犯案应该是在离京城五百里的锦阳县,偷盗锦阳大富甄有钱家传珍宝一件,白银珠宝若干。” “消息准确吗?什么时候的事?”锦阳县…… “准确,大概是半天前的事,我的手下刚刚传回来的消息,你看墨渍还没干呢。”彭青仪手中的册子在宇文寒夜眼前晃了一下,又迅速拿回手里。 两个人正在后院说话,前院忽然传来了一阵喧哗声,似是起了什么争执,其中还有店中小童的劝解之声…… 彭青仪身为掌柜自是不能不理,赶紧整了整衣帽往前院疾走,宇文寒夜犹豫了一下,也跟了过去。两人到了前厅才发现,花魁水玲珑正一脸气愤地瞪着跟她一起过来的红衣女孩,女孩美眸含泪,樱唇微颤,一只手捂着半边脸,显然是挨了耳刮子。 旁边的文士仍旧在劝着水玲珑:“算了,大人不记小人过,姑娘不必与她一个下人一般见识……” “若是一次这样也就罢了,十回带她出来倒有五回拆我的台,本来好好的曲儿,硬生生被她弹走了音,知道的是她怯场,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水玲珑学艺不精呢。”水玲珑不愧是有名的辣美人,一番话说得如水银泻地一般,“我打她是为了让她学好!我毕竟不能带她一辈子,她不把手艺学精了,日后难道真的要当暗门子里最贱的娼妇?” “谁不知道姑娘心善呀,姑娘您消消气……”刚才劝她的文士又递过来一杯香茶,旁边的人也跟着帮腔,水玲珑稍霁,接过香茶喝了。 “这么多人帮你说话,我今儿就饶了你。我看你是学不好琴艺了,没办法,祖师爷爷不赏你饭吃,回楼里我就替你找户好人家,打发了你吧。”水玲珑这句打发了你吧,那女孩立刻吓得脚软,跪在地上连连地磕头,双手不住地互搓,做哀求状,一张嘴张来张去只能发出几声哀怨的单音。 怪不得刚才水玲珑如此痛骂于她,也不曾听她讨半句饶,原来竟是个哑子,只是这哑子竟能弹琴,想来耳朵是不聋的。宇文看她求得如此可怜,也明白想必以水玲珑名妓的身份,所谓的打发了她,也是替她找些下贱的所在,眼见如此伶俐的女孩就要蒙尘,不由得生出了些许恻隐之心,暗暗地皱了皱眉头。 本想花钱买了她,但想到自己尤有追捕南宫添的任务在身,且家中管教甚严,父亲素来看不起伶人,把这样一个人带回家,又无人照管,恐怕反倒会害了她。 就在他正犹豫时—— “这位姐姐……”一直挤在人群中某位唯恐天下不乱的“仁君”,发现了他的表情,诡秘一笑后,忽然开口。 “你叫谁姐姐?”水玲珑转头怒视胆敢把她叫老的鲁男子,却发现出声的是一位年约十八九岁衣着光鲜的美少年,不由得和颜悦色了起来,“这位公子,叫奴家何事?” “我看这位小姑娘模样长得不错,也够乖巧,正巧我有一位家奴,年近而立尚未娶妻……” “您是想要买她?” “正是。” “呵呵,我刚才说要卖她,也是一时气话,平日里对她倒像是自家妹子般……但若是能让她脱去娼籍也是好的,不知你那位家奴人品如何?”水玲珑姿态优美地坐入椅中细问。 “我那位家奴……老是老了点,愚是愚了点,丑是丑了点……但还算老实,对我也忠心,大富大贵不一定有,吃穿不愁倒是肯定的,这位姑娘若跟了他,绝不会受委屈。” “哦……”水玲珑眼神飘忽,显然并没有把他的话太听入耳里,一句“哦”也答得懒洋洋的,跟在小皇帝身后的老太监自是知道这些女子的罩门,轻轻咳了一声后,将话拦了过来,“我家少东家愿出二百两银子欲成好事。” “二百两……”水玲珑漫不经心地转了转玉腕上的翡翠镯……眼皮撩也不肯撩一下。 “不,不是二百两银子,是二百两金子。”小皇帝同样懒洋洋地说道。 “哦?”水玲珑总算来了精神,“我问问我这个妹妹,看她意下如何,强扭的瓜不甜。” 水玲珑的话音刚落,那边红衣姑娘的哭声又起,之前水玲珑跟人谈价时,红衣哑女生怕自己哭声惹了她的厌烦,真把自己卖了,现在见她这边已经谈好了价钱,终于大放悲声。 “你哭什么?人家是要你从良,又不是让你做见不得人的事。”水玲珑厌烦道,“你说一句不愿意,这桩事也就罢了,你若不说……我就当你愿意了。” 可怜那红衣哑女,张了几次嘴,也只能发出几声单音,一双手不停地比划着,可惜没几个人能看得懂。 一旁的围观者私底下窃窃私语,但没有一个肯为她出头,一旁的宇文寒夜眉头越皱越紧,心中暗自埋怨小皇帝贪玩,结果害得人家这样。 “这位姑娘显然是不愿意。”宇文忍不住说道。 “不愿意?”水玲珑见出声的是一直站在旁边不说话的白发布衣英武男子,不由得烦恶地皱皱柳眉,“不愿意她倒是自己说呀,她不是长着嘴吗?” “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口不能言!”世上怎么会有如此多可恶的女子,南宫添是一例,眼前的水玲珑又是一例,两人都是睁眼说瞎话的高手。 “你又怎么知道她口不能言的?她告诉你了吗?她就算是口不能言,上有我这个主子,下有她的爹妈,几时轮到你说话了?” 宇文寒夜被她的一番狡辩弄得一时语塞……那红衣哑女本来是将希望的目光放在他身上的,见他也被水玲珑堵得说不出话来,暗想自己命苦,不由得又一次哭了起来。 一时间整间茶馆,看热闹的看热闹,私下讨论的私下讨论,哭的哭闹的闹,好不热闹,哪还有之前的风雅。 “我说宇文寒夜呀。”小皇帝在一旁跷着脚瞧了半天热闹,见宇文碰了个不大不小的钉子,这才开口唤他。 “……”没想到小皇帝敢在这种地方认下他,宇文愣了愣。 “怎么,不认得主子了吗?唉,真是人心不古世风日下呀,你主子已经在这里这么半天了,你还是当成没看见,还有规矩没?” “属下该死,不知小主子在此,不知主子出来的事老夫人知不知道?” “她……”哼,拿太皇太后压我……小皇帝嘟了嘟嘴,但眼珠子一转,很快就笑开了,“宇文,我好想你哦,你出去那么久都不肯回来陪我玩……”小皇帝一蹦一跳地到宇文跟前,扯起他的袖子撒娇。 “小主子不是最讨厌属下在眼前晃的吗?”宇文冷冷地答道,丝毫不为他所动。 “真没良心……不过我还是很惦记你的,你看,我瞧你这么老了还没说上媳妇,就要在这里替你买个媳妇回去……” “陛……主子的意思是……”摊上这样一个不按理出牌的顽童主子,他还能说什么?宇文差点儿被他气晕。 “我看你也挺喜欢她的,不然也不会替她说话。”这是什么逻辑?“小姑娘,这就是你要嫁的我的那个家奴,你愿不愿意呀?愿意的话就点点头,不愿意的话就摇摇头。”小皇帝扯着宇文的衣袖,献宝似的带到红衣哑女跟前,柔声问道。 宇文寒夜虽然衣着朴素,但是器宇不凡,举手投足间尽是大家风范,大家见他在眼前的美少年面前自称属下已经是暗暗称奇,现在美少年说他只是他家的家奴,不由得让人对美少年身份暗暗咋 舌。 “小主子,你不要闹了。”宇文寒夜不敢甩开他的手,只得柔声劝道。 “你都有白头发啦,还没成亲,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虐待你呢,我说了算啦……” “小主子!” “你敢抗……命(旨)吗?”小皇帝忽然板起了美颜。 “不敢。” “嘿嘿……谅你也不敢,小姑娘……你快点头吧,你看我家的宇文,别看老点,但是模样长得好,武功又高,人品也好,家世也好,最重要的还没娶过亲,你嫁过去就是正室……快点点头啦,这种事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啦……” 宇文眼见着小皇帝主意已定,只能盼着红衣哑女能摇摇头,自己也就算过了这一关……谁知那红衣哑女,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小皇帝……羞答答地……点了头! 第五章 夜明珠案 悦来客栈的上房内,宇文寒夜眉头紧皱地看着依旧羞答答地坐在他对面的红衣女孩好一会儿…… “你先在这里等着,我去给你买几身衣服。”终于受不了客房内紧张的气氛,加上红衣哑女的衣着也确实不适合良家妇女平日里穿着,宇文寻了个理由想要出门。 红衣哑女抬头看了他一眼,见他面上满是不情愿的表情,也知自己是不受他欢迎的人,眸光立时黯淡了下去。 宇文见她如此可怜,也不由得软下了心肠,暗想其实她也没什么错呀,怪只怪水玲珑太恶,小皇帝太顽皮,结果把他们两个硬生生凑到了一起,这是哪儿跟哪儿的事呀,偏偏他又不能抗旨不遵,只能留下了一个婚姻大事父母做主,但主子的话又不能不听,先把她留在身边,问过父母后再做打算的话,来做缓兵之计。 他倒也不是嫌弃她的出身,也不是嫌她天残,只是他在江湖一人飘零,在官场亦是一人飘零,实在是没有成家立室的心。 “唉,你叫什么名字?会写吗?”宇文将茶碗推到她的面前,示意她蘸水写字。 红衣哑女点了点头,伸出纤指蘸了茶水,一笔一画地写下“静贞”二字。 “静贞?倒像是个出家人的名字。” 静贞听宇文如此说,似也有话说,便用手指再去蘸茶水,宇文拦住了她,“等我回来再细说,在这里等着,不要随便出门。” 静贞眨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看了他一会儿,缓缓地点了点头,但是看着他的眼神里满是依恋与担心,很明显是怕他跑了,把她一个人扔在这里。 “你别怕,我既然留你在身边,就不会把你一个人扔在这里。这样吧,我把剑放在这里,你留着防身。”宇文说着解下身上的剑放在桌上,只拿了随身的荷包便出门了。 头痛呀……现在他还要追捕南宫添,偏偏陛下找了这么个大麻烦在他身边,有心把她送回宇文将军府,但是把一个姑娘家不明不白地往家里带总是不妥,若是父亲问起此事,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好。 放在朋友家?他素来独往独来,有些交情的朋友多数也是飘零江湖的浪子,哪里有什么可以容留她的朋友。 带在身边?南宫添狡猾多计,他一人尚觉得应付困难,身边再带一个累赘怕是此生此世都要抓不到她了。 宇文越想越是烦心,索性找了间酒馆坐了下来,要了几个小菜自斟自饮,待到过午时分,小酒馆里进来一位摇铃算卦的术士。 经过莫夭夭之后,宇文对这些江湖术士已然是敬谢不敏,见那术士进来,自是懒得理会,谁知那术士偏偏在转了一圈没找到位子后,坐到了宇文的对面。 “这位兄台可是有什么烦心事?不妨说出来听听,有道是酒入愁肠愁更愁呀。”那术士其貌不扬,这几句话倒说得掷地有声,可见口才不错。 “在下没有什么烦心事。”宇文连看都不想多看他。 “兄台的烦心事可是与女人有关?” “……”男人喝酒不是为财就是为女子,他自己也会算,宇文更加懒得理他。 “我看兄台的面相,恐怕已经有了三年的女祸。” 术士说到三年……宇文的心立刻咯噔了一下,转念一想,这京城的江湖人里认得他的人,虽不多,可也不少,自己追缉南宫添三年的事更早已经传遍江湖,这人恐怕是在别人那里听到了些什么,跑到他这里卖乖。 “不过若是与今年的女祸比起来,兄台以往三年的女祸都不算什么,兄台今年的女祸,轻则伤身,重则身心具伤甚至会命丧黄泉。” “哦?”听他说得如此玄,宇文不惧反笑。 “兄台若想保住性命,必定要远离女色……” “在下身边若是已经有女人了呢?” “送走!送走!赶快送走!为绝后患一刀砍了干净才好。” “哼,在下难道还会怕一个小女子?”听到此,宇文的倔劲发作,心想,宇文寒夜呀宇文寒夜,想你一世英名,竟会怕一名小小女子拖累?今日索性就把她带在身边了!倒要看看她能拖累他到什么地步,伤身?伤心?丢命?宇文在心里不由冷笑个不停。 宇文没再理会那术士算了账出了酒馆,到了成衣铺买了几套素色布衣,又想起那个叫静贞的哑女怕是还未吃饭,又买了些点心一同带回客栈。 待他回到客房中时,只见静贞仍然保持着他离开时的姿势,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房门,见他进来了,一双明眸里立刻闪过惊喜之色,但是脸上仍不敢太过真情流露,深怕他嫌弃。 “抱歉没在吃饭时赶回来,这些点心你先拿去垫垫胃,晚上再吃饭,这是你的衣服,我已经叫楼下的小二等下送洗澡水过来了,你等会儿洗完澡后试穿一下,不合适的话我再拿去换。” “嗯。”静贞点点头。 “我已经另要了一间房,这间房间是你的了。”宇文拿起桌上的剑,又拿了自己的行李,“有什么事到隔壁叫我。” 静贞见他要走,立刻露出焦急之色,可惜苦于口不能言,几乎要急出泪来。 “你别着急,我看得懂手语,有什么话就说。” 不知恩人尊姓大名?听他说懂手语,静贞的表情立刻舒展了很多,伸出秀气的双手,缓缓地比划起来。 “在下宇文寒夜。” 公子不必担心我会赖上公子,我也知道自己配不上公子,不会有什么非分之想的,只希望公子能容我暂时栖身一两日,最晚后天我会走的。 “走?你能走到哪里去?若是有家的话,你怎会沦落到风尘之地?”宇文此话一出,静贞立刻低下了头,“你放心,我答应了留你在身边,就会对你负责到底,我虽不才,倒也有些积蓄,养你还是不成问题的,日后也定会为你觅得佳婿。” 公子…… “以后你不必称我为公子,叫我大哥好了,我有一个弟弟,倒是没有妹妹。” 大哥…… “你早点歇息吧,明日一早我们要出远门。”真的是白纸一样的姑娘,跟南宫添、水玲珑之流完全不一样。像这样的女孩子,怎么会给他带来什么危险,日后江湖险恶,他会连累她受罪也说不定。想到这里,宇文对静贞更多了几分怜惜,认她做妹妹的话也是十分真心。 锦阳县县令胡招才原是进士出身,考中进士时已经年近半百,到如今已经五十有六,当这锦阳县令也有两三年的光景,本来想着安安稳稳地在任上当到告老还乡,也落得个善始善终,谁想到一直太太平平的锦阳县,这几日忽然热闹了起来。 前几日夜里锦阳县的巨富甄家被盗走了传家宝夜明珠,连县里的差役加上甄府的家人,整整抓了一夜的贼连贼影子都没看见,闹得全县不得安宁,富商巨户人人自危。 今日他刚刚从甄家走访回来,连板凳都还没来得及坐热,便听手下来报,御前二品带刀侍卫,代天巡守刑狱的天下第一名捕宇文寒夜到了。 胡招才一听,立时便冷汗直流,锦阳县离京师虽近,但因为地处偏僻,一直是鸡不生蛋鸟不拉屎乌龟不靠岸的三不管地带,能来个五六品的知府之类的官都是大事了,如今竟来了见官大不止一级的御前二品带刀侍卫,他怎么能不紧张。 “快快有请!” 宇文寒夜一路走来,发现锦阳县民风淳朴,街道整洁,但是整体看来并不是个富县,据他外围查探,所谓的锦阳县首富与京城中的巨富相比,也不过是小虾一只,被盗的夜明珠虽然珍贵,但是在阅宝无数的南宫添那里,也排不上什么名号,这实在与南宫添平日里的作风不符。 越想心里越是存疑,加上因为闹贼的事,县城里的客栈不敢容留外地来的陌生人,他也只有破例打搅地方官,看看他那里有什么样的线索。 没想到他一看见锦阳县令,对方便一副见到怪物的眼神,看得宇文寒夜实在是不自在到了极点。 “大人,本官是为了甄府被盗案来的,劳烦您把关于此案的案卷拿来一看,还有经手的差役,跟甄家的家人,本官想要亲自查问。” “是,是,是。”胡招才连连点头称是,吩咐手下去拿案卷之后,胡招才忍不住问宇文寒夜,“大人,甄家夜明珠一案,虽然案情重大,但是……应是普通江湖毛贼所为,不知大人为何远路而来?” “普通江湖毛贼?”看来锦阳县令并不知道或者从未怀疑过此案是南宫添所做喽?“本官追踪南宫添多年,听闻此案颇像南宫添的手法,这才前来。” “大人说的可是天下第一大盗南宫添?” “正是。” “不对呀,下官对这南宫添的作案手法也有所闻,南宫添偷盗,从不破坏锁具,可是本案里的锁全部被破坏;第二、南宫添偷盗,从不轻易伤人,可是本案里有一名目击的丫头被打成重伤;第三、南宫添偷盗过后必定会留一枚制钱,可是本案里并无任何制钱留下。下官也从未听闻此案与南宫添有关。” “哦?”这么说幽兰门的情报是假的? “不过大人既然来了,定是得到了确切的消息,难怪盗贼如此难抓,原来竟是天下第一神偷。”胡招才不禁有些失态,毕竟此案若是南宫添所为,天下那么多有名的神捕都无法将她抓获归案,他一个小小的锦阳县破不了案也是正常的。再加上南宫添盗宝后把玩几天多半会原样送回,甄家的传家宝也算是保住了,不会再来纠缠他,他的履历照样完美。 “现在还没有确定一定是她做的。”至少如果胡县令说的是真的,就有八成的机会不是南宫添所为,宇文寒夜不禁有些懊恼自己轻信彭青仪。 耽搁了时间不说,万一因此让南宫添越藏越深可就糟了。 没一会儿,案卷已经被拿了过来,宇文寒夜仔细翻阅,发现与胡招才说的相同,本案确实不像是南宫添一贯的手法,反倒有些像是普通的江湖毛贼所为。 但宇文寒夜终究不信幽兰门会给他假情报,招来办案的差役细问,结果也是没有太大的收获。 时近午时,他回拒了县令欲留他午饭的邀请,回了胡县令替他安排的驿站,回到房间时,只见静贞已经将饭菜摆好,对他露出腼腆的微笑。 “静贞,以后我不回来的话你就自己吃吧,不必等我。”宇文寒夜端起饭碗后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这句话。 我等你。静贞的表情很坚定。 “咳,今天的菜挺好吃的。”宇文寒夜刻意回避静贞的眼神,那种掺杂着崇拜跟爱慕的眼神,让他有些不知如何应对。 是驿站的管事送来的。发现了他的不自在,静贞低下了头,默默地吃饭。 “等一下我还会出去,晚上不一定回来吃饭。” 我等你。 “我的意思是我要出去很久,也许会在外面吃饭,你不用等我。”聋哑人似乎永远有一种别人无法理解的固执,曾经跟师父家里煮饭的哑仆相处了十几年的宇文对此深有感触。 我煮消夜给你吃。静贞抬头看着他,黑白分明的眼里满是期盼,宇文怀疑如果他说他不吃消夜的话她会当场哭出来。 “好的。”他怕女人哭,所以他选择了妥协。 静贞露出了一个六颗牙齿的笑容,宇文第一次发现原来她有一对米粒大小的酒涡。 甄有钱的宅院在锦阳县的西边,青砖灰瓦,外表看来极为普通,只有门前的几棵柳树分外的扎眼。 宇文递了门帖后很快被极恭敬地请了进去,甄有钱是个外表极普通的中年商人,除了特别突出的肚子,似乎没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地方,一双牛眼精光四射,说话圆滑有礼,这些也与他在商场打拼多年的经历相符。 “你家的夜明珠……传了几代了?” “算到我这里已经五代了,唉,我怎么就把它给丢了呢?这叫我有什么颜面去见九泉之下的列祖列宗呀。”甄有钱一边拍大腿一边说道,也许是丢失夜明珠对他的刺激太大,他现在完全没有了一开始的圆滑。 “你不用着急,慢慢再跟我说一次夜明珠是怎么丢的?除了你之外还有谁知道夜明珠的收藏地点?”宇文寒夜皱了皱眉,越发觉得自己这一次来锦阳来得好没意思。看来自己真的是上了彭青仪的当了,所谓的江湖包打听,自莫夭夭以下没有什么好东西,幽兰门也一样。 “我家的夜明珠是祖上传下来的,只是每年除夕摆出来供奉,除了家人之外并无外人知晓,平日里夜明珠就锁在我房间外间的藏宝柜里,谁想到四天前,家里忽然来了贼,睡在外间的丫头被打伤,藏宝柜被打开,夜明珠也失去了踪迹。” “藏宝柜当时除了夜明珠外还有其他什么值钱的东西吗?” “有的,有十几张银票,几百两金子跟一些首饰。” “还有呢?”若是一般毛贼,肯定先拿金子跟银票,夜明珠不好出手又容易被查出来,偷首饰都比偷夜明珠安全。 “没了。” “你见过贼的脸或者是身形吗?” “没见过,听到丫头的叫声后,我冲出来只看见一道黑影闪过。” “跟你一起抓贼的人呢?有人看见过吗?” “没有。” “那个丫头呢?她的伤势如何?有没有看见那个贼?” “那个丫头只是被打晕了,她也没看见那个贼。” “她还在吗?你把她找来我亲自问话。” 没一会儿的工夫,甄府的仆人便领来了一个身穿绿衣,梳着环髻的圆脸丫环。 “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叫小桃。” “小桃啊,那天夜里你见到贼的样子了吗?” “没有……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我好像闻到了一股女人的脂粉香。” “哦?”宇文坐直了身子。 “而且是那种很贵的水粉的香味,上次我跟夫人到京城里玩,在胭脂铺里闻过那种香味,可惜太贵了,夫人舍不得买。” “你记得是哪家店铺的脂粉?” “是京城遗珍斋的水粉,十两银子一小盒。” “京城就那一家店铺卖这种水粉吗?” “应该是吧,这种水粉是遗珍斋今年新配出来的,据说因为制作不易,每天只卖十盒,京城的贵妇们都快抢疯了。” “好了,本官要问的话问完了,你下去吧。” 京城遗珍斋的脂粉?越发不像他印象里南宫添的作为了,南宫添此人,最恨有什么东西与别人一样,怎么可能会去广受用京城贵妇追捧的胭脂呢? 况且她向来最是小心谨慎,不肯轻易泄露自己的性别,若不是自己跟她交过手,恐怕还以为天下第一神偷南宫添是男人呢。 在这种情况下,她有可能在刻意不让人看清自己的身形跟脸的同时,在身上撒满会泄露她女儿身的水粉吗?这不合常理。 宇文寒夜原想就这么走了,离开锦阳城回京城去找彭青仪问个清楚,只是此案他已经出面,如果不查人水落石出,实在是说不过去。 “劳烦甄员外您带我到放藏宝柜的地方看看。” 甄有钱的房间在甄府的第三间院子里,布置与京城普通的大宅门没什么太大区别,挑开帘进到甄有钱的卧房,宇文的心凉了半截,案发后这里肯定经过了不止一次的清扫,家具桌椅都已经恢复了原状,青砖地被擦得几乎能照出宇文写满失望的眼睛。 “这里是谁让打扫的?” “县令大人呀,他说没什么事了,该查的已经查完了。” “……藏宝柜还在原来的地方吗?” “还在,不过里面现在没什么东西了。”甄有钱一边说,一边打开了衣柜旁的一道小门,露出一扇乌金色的小门,小门上挂了一把普通的元宝锁。 “原来就是这种锁吗?” “不是。”甄有钱摇了摇头,“原来的锁已经被那个贼弄坏了。” “被弄坏的锁在哪里?” “上次县里的捕快来查案的时候,被当成证物收走了。” 宇文谢绝了甄有钱的晚餐邀请从甄府走出来时,天已近傍晚,他以甄府为圆心,绕了几圈后,找了间附近的小客栈简单地吃了点东西,又要了间客房,进去闭目养神,临近二更时分,顺着客栈的窗户,飞身跃出,直奔甄府。 入夜后的甄府静悄悄的,除了有限的几个房间透出光亮外,其余的地方几乎是漆黑一团,巡更人提着灯笼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他大约是整个甄府唯一的巡护者。 看来甄府并没有因为夜明珠的失窃而提高警惕,这样的甄府,别说对于南宫添级别的大盗,就是对一般的毛贼来讲,出入也是极方便的。 宇文寒夜循着白天踩好的路线直奔装了藏珠柜的主人卧房,也许是对上次的盗案心有余悸,甄有钱夫妻已经搬出了这里。 宇文小心翼翼地用一根铜丝打开门锁,按照白天的记忆来到藏宝柜前,晃亮怀中的火折子,放在桌边,借着火折子微弱的亮光打开藏宝柜最外层的锁,然后是里层的元宝锁,如甄有钱所说,因为失窃过,藏宝柜现在已经空置,但看得出结构很精巧,比市面上一般的藏宝柜高出一个档,但也只不过高出一档而已,对于甄有钱这个级别的豪绅而言,仍是普普通通。 就这么一座几乎不设防的府邸,普通的藏宝柜,并不是稀世奇珍的夜明珠,竟然值天下第一大盗南宫添一偷,甚至逼得她伤了人? 在亲自试验过一次偷盗的过程后,宇文寒夜彻底抛弃了此案与南宫添有关的想法,但是彭青仪为什么要卖给他假情报呢?幽兰门虽然名声不好,但是信誉却是极佳,不管他们卖出的消息怎么样的离谱与不可置信,最后都会被证明是真的,而彭青仪就算再怎么看他不顺眼,也不至于拿幽兰门的声誉来开玩笑。 宇文寒夜越想越是不解,最终也只好一头雾水地离开甄府,就在他刚刚跃上甄府的墙头时,一道黑影夹带着轻风,像是一道轻烟一般,从离他百米不到的地方掠过。 是南宫添!宇文寒夜浑身一震,立刻施展起浑身的解数,往黑影掠过的方向追去。 那道黑影似乎已察觉宇文正在追她,却不慌乱,只是变了个向,向东南方向掠去,宇文紧追不舍,没有一炷香的工夫,便已经能看清黑衣人的背影——正是南宫添。 “好哥哥,你这么想我吗?”南宫添忽然停住,亭亭玉立地站在一棵枫树的树梢上媚笑道。一双妩媚的杏眼眼波流转,带着股说不出的风流韵味,若是换个男人,被她这么轻轻一看,恐怕身子就要酥掉半截。 “你又来这里犯案!”宇文也停了下来,打起十二分精神戒备。 “奴家可不是来这里犯案的,是来讨债的,也不知道哪个生儿子没屁眼的,放出消息来说我跑到这个鸡不生蛋鸟不拉屎乌龟不靠岸的破地方盗劳什子夜明珠,不但害得哥哥你要亲自跑一趟来寻奴家,也害得奴家脸上无光,奴家一不做二不休,反正名声已经传出去了,不拿他点什么东西来怎对得起奴家的一世英名,所以…… 就顺手从甄府还是假府的,拿了点东西算做补偿。” “你到底拿了什么东西?” “也不多,扫光了甄家的家财也就是那点东西,不过倒让我发现了好玩的东西。”南宫添一边说一边向宇文眨眨眼。 “什么?” “你看。”南宫添从怀里摸出一颗珠子,珠子在离开南宫添的怀里的一刹那便发出温润的光芒,照得南宫添的玉手如果透明了一般。 “夜明珠?” “就是传说中被奴家盗去的夜明珠,你猜奴家是从哪儿偷来的?” “不猜。” “是从那个甄夫人的床底下找出来的,什么夜明珠失窃,是那个甄夫人勾搭上了小白脸,想要偷了夜明珠跟情人私奔,却平白地连累了你我,不过呢,他们也算是有功,成全了你我月夜私会……”刚刚还懊恼的南宫添话锋一转,笑吟吟地说道。 “……”忍无可忍的宇文寒夜干脆不再跟她说话,直接劈手去夺她手里的夜明珠。 “你要干什么?这夜明珠是我的!你堂堂二品带刀侍卫可不兴抢人东西!”南宫添的身体在空中画了道美丽的弧线,飘然落到另一棵树上。 “什么是你的,夜明珠明明是失物!” “既然江湖人人都说是我盗了夜明珠,那夜明珠就是我的!谁也不许抢。”南宫添话音未落,宇文寒夜的剑已然出手,两人在空中打了几合,南宫添左支右拙挡得极是狼狈。 “好哥哥,你就这么不疼我吗?” “谁是你的好哥哥!”恨她语言轻浮,宇文寒夜的招式愈加的凌厉。 “那你是坏哥哥,臭哥哥!榆木疙瘩!你!你!你不是男人!”南宫添已落下风,嘴却没有闲着,不停地骂着。 “你闭嘴!” “我就不闭!” 两人又打了十几个回合,躲过前面的几招杀招,南宫添借着轻功好,如落花一般在宇文寒夜密不透风的招式中闪躲,得到机会后便暗施偷袭。但武功终究不济,眼见就要落败。 “南宫添,快快束手就擒!” “热死了,我要脱衣服!宇文寒夜!快快闭眼!”南宫添说着,真的去扯自己的衣服,宇文寒夜手一颤,动作慢了下来。 南宫添媚眼一挑,去扯自己衣服的手忽然变向,从怀中取出一样东西,猛地往地上一摔,瞬息间带着一股刺鼻气味的烟气便遮住了宇文寒夜的视线。 “笨哥哥,人家一说要脱衣服就害怕,日后真的要成好事奴家是不是要备点救命药才成?” 烟雾散去时,宇文呆呆地立在原地,眼前早已经没有了南宫添的影子。 第六章 翡翠西瓜 宇文回到驿站时,已经是三更时分了,老迈的驿丞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后,替他打开了门,“你媳妇儿一直在等你。”驿丞声音沙哑地说道。 “呃?”宇文一愣,“那不是我媳妇,是我妹子。”这丫头这么死心眼? 又一次让南宫添在自己的眼皮底下溜走,正在懊恼的宇文本来想直接回自己的房间,听见驿丞的话后,便向静贞的房间走去,房里并没有亮灯,估计是等太久先睡了。 宇文在门外停留了一会儿后,往自己房间所在的方向走去,刚刚拐过一个拐角,便看见自己的房间闪着幽幽亮光,是静贞……原来她一直等到现在。 “你怎么还没睡?”宇文刚刚踏进自己的房间,便看见静贞坐在灯下拿着自己的一件旧衣服缝补,桌上是一碗已经冷凝的瘦肉粥。 我不困。静贞放下手中的针线,静静地笑着。粥凉了,我再去热。 “不用了,我不饿。”宇文阻止了她。 今天很不顺利吗? “呃?” “我看你很不开心的样子。 “没什么。”他心情之差,已经明显到连静贞都看得出来的程度了吗?“天很晚了,你回去休息吧。” 等我补完这件衣服就回去。静贞微笑着比道。 宇文自小便被父亲送到师父那里习武,整个山上都是一些男孩子,下了山,遇见的不是宫中的贵妇就是家中的婢女,真正这么安安静静地跟一个年轻女孩共处一室,还是第一次。 女人跟女人之间,会相差得这么多吗?南宫添邪气逼人得像一朵美丽却有毒的黑罂粟,而静贞却像是春天树梢上那朵素淡的梨花。 想到这里,宇文暗笑自己痴傻,竟拿南宫添那样的江湖女子与静贞这样的小家碧玉相比。 像是发现了宇文的目光,静贞抬眸对宇文羞涩一笑,两个米粒大小却很深的酒涡更加明显了。 静贞的目光里不经意流露出的爱慕让宇文有些不自在,他轻咳了一声,说道:“不早了,你回去吧。” “嗄?”静贞说出一个单音后,又急切地比了起来:就差几针就补好了。 “天太晚了,孤男寡女同处一室,对你不好。” 静贞低下了头,但是却没有走的意思,飞针走线的速度却明显快了起来,宇文为难地看着她,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说才好。 他对她的爱慕并不反感,只是…… 不知何时夜空被墨一般浓黑的云占据,星辰与月亮都悄悄地躲入云后,一阵微凉的风刮过,几滴冰凉的雨,被不经意间刮入人间,然后便是更加密集的雨滴,房舍上的瓦片被雨水打得噼啪作响。 缝完了最后一针,静贞默默地将衣服放到宇文的怀里,一句“话”也不肯说,只是低着头往外走。 “静贞!”宇文叫住了她。 静贞停住了脚步却没有回头,宇文紧走两步到床边拿了两把雨伞,“下雨了,天太黑我送你回去。” 静贞摇摇头,打开了房门径自走了出去,宇文愣了愣,拿着伞很快追了出去。 雨出奇的大,雨点打在人的身上闷闷地痛,宇文追出去有两丈的距离,才追到静贞,犹豫了一下后,宇文拉住了静贞的手,将她扯到自己的伞下。 “对不起。” 我知道你嫌弃我!静贞飞快地比划着,被雨淋得透湿的脸上满是水光。 “我没有。” 我不指望嫁给你,只希望在你身边为奴为婢,这样也不行吗? “你不是奴婢,我说过了,我会把你当成妹妹。”宇文一边说,一边把静贞拉到廊下,风吹着廊下的马灯近似疯狂地摇曳着,忽明忽暗的灯光在两个人的脸上来回地晃动。 静贞抬头看着他,想从他的眼里看出除了善意之外的表情,但是很快她失望了……静贞低下头沉默了好久,慢慢将自己的手自他的手中抽出,拿过他胁下夹着的另一把雨伞…… 走吧!静贞撑开伞,走在他的前头。 “……”宇文抬手想要唤住她,却不知道该和她说什么,他知道她期待些什么,喜欢?爱?男女之情?这些他未曾拥有,也未曾了解过的东西,怎么给人? 不管他离开了多久,京城似乎永远是那个京城,依旧嚣闹,依旧歌舞升平,街上人的脸上似乎永远都洒满了阳光,街边的小贩精神依然,叫卖的声音嘹亮依旧。 可是他每次回京城,都要适应一阵子,这里太嚣闹,从他第一次离开山林,回到京城时,就不喜欢这种感觉。 把静贞安置在了一家熟悉的客栈里,宇文直奔幽兰茶庄,却发现原本生意兴隆的幽兰茶庄,竟然大门紧闭。 宇文上前敲门,却发现门根本没有闩,推门而入后,看见的却是一片萧条的景象,原本的舞台歌榭早已经人去台空,原本座无虚席的茶座,如今已经积满灰尘。 “你来了?” 宇文猛抬头,只见依旧一身青衣文士装扮的彭青仪笑着遥看他,“这里是怎么回事?” “没什么,停业三天而已。”彭青仪轻描淡写地说道。 三天?这里可不像是停业三天的样子,似乎是从他离开后就再没营过业。 “唉,哥哥跟你说实话吧,只因我店里的小童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你走之后官府就不许这里再开下去了。”彭青仪笑嘻嘻地说道。 “谁?” “还能有谁,那个比女人还漂亮的小皇帝呗。” “陛下?” “那日你们走后,水玲珑水姑娘带头行酒令玩,谁想到你的那个小皇帝竟输给了我家的小童子,他一怒之下拂袖而去,我也就倒了霉了。”彭青仪的脸上依旧看不出倒霉的意思,“不过师弟你回来了,我有了撑腰的,这店自然就能继续开下去了。” “哦?”宇文不置可否地笑笑,“彭掌柜,我能否问问……上次你为什么卖我假消息?” “什么假消息?”彭青仪侧头想了一会儿,两手一撑,跨过楼梯的围栏,直接跳至一楼。 “南宫添不在锦阳县,甄家的夜明珠也不是她盗的。” “哦……”彭青仪拉了个长音,捋着胡须笑了,“那你遇见了她没呀?” “这……” “遇见了吧?既然你在锦阳县遇见了南宫添,就说明我们卖给你的消息没错。” “她是因为江湖传言才……”宇文说到这里,忽然停下了。 “想明白了吧?因为看你是师弟我才会这样卖消息给你。”彭青仪摇头晃脑地说道,“你可不要忘恩负义哦,记得一定要在小皇帝面前给师兄求情。” “谢了。”宇文像是根本没听到他的话,低头想了一会儿后,飞快地跑了出去。 “啧啧啧……年轻人就是年轻人……”彭青仪望着他的背影继续捋胡须,“真是有朝气呀,就是笨了点儿。” 他怎么之前没有想到呢,像南宫添这种人,你找她是轻易找不到的,就算是听到她犯案的消息立刻赶过去,她早已经不知所踪,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她来找你。 而让她来找你的最好办法一是要有让她心动的奇珍异宝现世,二是——像上次那样,放假消息出来,引她上勾。 第二个法子南宫添已经上过一次当,估计以她的聪明很难上第二次当,现在唯一的办法就只剩下第一条了。 可是——上哪儿去找能让天下第一大盗,见过无数宝物如南宫添者心动,冒险出手呢? 宇文寒夜边想边盲目地在街边乱走,空气中忽然传来一阵墨香,原来他已经走到了京城最有名的笔墨街。 笔墨街原是几个落第的举子卖笔墨赚盘缠的小街,颇得文人眷顾,时间久了,京城里做文房四宝生意的商家,慢慢聚拢,于是就有了京城笔墨皆出笔墨街一说。 京城里的文人墨客闲暇时最爱在此流连,也因而派生出了另一个行当——古董字画。 这里跟素来不通文墨的宇文寒夜向来是没什么关系的,今日若不是他心里有事,没有注意周围,也不会走到这里来。 宇文四下观瞧,入目皆是酸儒文人,偶尔也有眼熟的文官经过,顿觉此地与自己格格不入,转身就要走,谁想却被一名有些眼熟的白衣文士拦住了。 “宇文兄!”此人身着白底绣墨竹文士袍,头戴文士冠,冠顶镶嵌着一颗美玉,面白无须,身材高挑相貌堂堂,见到宇文寒夜时神情激动,竟像是看见了多年未见的亲人一般。 “你是?”宇文寒夜上下打量他,虽觉眼熟,却也叫不出此人的名字。 “宇文兄你不认得我了吗?”白衣文士笑道,“当年在下入京赶考,谁想刚一到京城盘缠尽被那梁上君子盗走,眼见就要饿死在京城,多亏宇文兄慷慨解囊,在下这才得以活命。” “是你。”他一说,宇文这才想起,五年前,正是大比之年,他出宫办事时偶遇此人,见他虽衣着光鲜,然却面有菜色,仔细一问才知道原来是进京的举子被人盗了盘缠,此人倒也硬气,死也不肯卖自己身上唯一值些钱的衣物换钱粮,竟说饿死了也要体体面面地死,宇文觉得他实在傻得可爱,便赠银十两资助于他。年长日久,宇文事情又多,竟将此事忘了。 “上次还未曾对宇文兄表明姓名,在下广东黎一召,当年得宇文兄资助,又蒙皇上赏识,中了个进士,现在礼部供职,官居六品。” “黎兄。” “宇文兄不必客气,当日我见宇文兄器宇不凡,料定了你必是京中武将,可惜的是,小弟多方查找,竟丝毫没有音讯,直到三年前才听说有一位代天巡守的名捕,名唤宇文寒夜,料想必是宇文兄,可惜你我缘悭一面,竟同在京城,从未得缘一见,今日遇上了,可算你我的缘分。” 见他言语间表情热切,宇文也只得连连点头称可惜,可惜,心里打的却是此人快快说完话,他好回去继续想办法的主意。 “今日既见了宇文兄,在下非要请宇文兄吃酒不可。” “这……” “宇文兄可是有要紧事?” “那倒没有。” “那就一定要跟我一起去吃酒。”黎一召热情相邀,宇文也不好推辞,只好勉勉强强跟他一起走。 那黎一召似乎对此地熟门熟路,三拐两拐便带宇文来到了一家三层的酒楼会宾楼,这会宾楼宇文虽从未来过,但也听人说起,是这两年新开的馆子,菜品一流酒水绝佳,是京城的达官显贵的新宠,今日一见果然气派非凡。 酒楼外挂了整整八个幌子,站在门口的小二身穿青衣,袖口上挽,露出雪白的衬里,一见两人来了,立刻上前迎接。 “二爷,您来了。” “嗯。”黎一召极傲慢地点了下头,“这位是我的朋友宇文大人,你们今日可要小心招待,若是丢了我的脸,小心你的皮。” “是,是,是。”小二哈腰称是,很快将二人迎了进来,请上二楼的雅座。 “宇文兄不必客气,这会宾楼是小弟家中的私产,菜做得一般,酒倒是不错,不然我也不请宇文兄过来了。” “哦。”宇文不感兴趣地点点头,心里对这黎一召的背景有了些了然,原来他竟是广东黎家的子孙,不知道是本家还是旁枝,说起来他母亲的娘家与黎家还算有些交情,只是宇文现在不想与他多攀谈,只想快点应酬完了快快脱身。 倒不仅仅是因为他心里有事,也是因为他对黎一召实在是不喜欢,总觉得此人热情过度,似有所求。 酒菜很快上齐,黎一召一边替宇文斟酒,一边问道:“不知宇文兄此次回京,是有公务在身还是探亲?” “公务在身。”宇文回答得简单明了。 “哦,小弟没耽误您的公事吧?” “没有。” “宇文兄的父亲应该是兵部尚书宇文公吧?” “是。” “那说起来咱们可算有亲,小弟出身广东黎家,家父正是黎家家主黎倾黎公,家祖母与另外祖应该是同宗。” “哦?是这样的吗?”原来是黎家的二公子……他怎么从没听说过此人的名字?应该不是嫡出,嫡出的黎家两位公子他曾经有过一面之缘,但没有交谈过。况且他若是嫡出,也不至于会说什么三年前听说他代天巡守,这才知道他的身份之类的话,黎家跟宇文家来往虽少,彼此还是知道的。 “我也是回家中母亲提起,才听说的。” “哦,原来如此。” “那你我,应该兄弟相称了。” “是呀,是呀。” “实不相瞒呀,宇文兄,小弟我实在是有一事相求。” 到底还是来了,“请讲。” “唉……事关我们黎家的家丑,原不该多讲,但宇文兄不是外人,我也就不瞒你了,我的母亲是家父的外室,小弟自小在苏州长大,六年前才认祖归宗;我家长兄宇文兄想必听说过,便是有名的广东四杰中的黎明潮。” “嗯。”宇文点了点头,黎明潮不止出身世家那么简单,他自幼得拜名师,武功超群且为人仗义疏财急公好义,在民间与江湖中都颇有人望。 “我大哥有一名小妾名唤阿奴的,最得我大哥的宠爱,谁想到那阿奴竟与人私通。”家中姬妾与人私通的事,乃是大大的家丑,这个黎一召竟对只见过两面的宇文坦诚相告,所求之事想必不会太小。 “数月前我大哥出门收账,因为忽然涨水而没能成行,回家时竟撞上阿奴与那奸夫私会,我大哥当场大怒,与那奸夫厮打起来,谁想那奸夫武功甚高,竟将我大哥当场打死!” “啊?”黎明潮死了?也怪他近来忙于追捕南宫添,与江湖上的朋友少有往来,竟连这么大的事都不知道。 “那阿奴见事情如此,干脆盗了我大哥的一件宝物与那奸夫一起私逃。” “哦?可曾报官?” “已经报了官了,当日地方官审问阿奴的贴身丫头,那丫头当堂供出那奸夫身在京中,是京城中一位大员家的子弟,家父便写信要我帮忙查找,月前终于让我找到了此人,想不到的是他竟不是什么大员子弟,而是武林败类,我当即报官将他与阿奴擒获,送交官府。” “哦。” “可如此,便有一件麻烦事……” “何事?” “我大哥所失的那件宝物,乃是人间至宝,我这里房舍简陋,家人不多,怕是存不住那件宝物,非要得送回广州本家才能得保安全,我已经托镖给了武威镖局,三日后启程。谁想到竟有人将这宝物的消息传了出去,黑道上的各位兄弟纷纷摩拳擦掌……路上想必不会太平呀。” “究竟是什么宝物?”宇文心中一动。 “翡翠西瓜,绿皮、红瓤、黑籽约有海碗大的翡翠西瓜。” “翡翠西瓜?”他在宫中见过像是普通的碗一般大的翡翠西瓜,已经是难得的珍品,黎家竟有更大的……也难怪风声一传出去黑道上便蠢蠢欲动了。 “小弟出身微贱,只是得了功名,才在黎家有了一席之地,若是此事办得不好,失信于父亲……”黎一召低下了头,“谁想到今日见到宇文兄,真恍如天助,小弟恳请宇文兄能代小弟护宝回广东,宇文兄身为公门中人,又与我黎家有亲,想必不会推辞……” “这……”宇文犹豫了一下,缓缓点了点头…… 他是心悬宝物安危时见了他,宇文自己又何尝不是正苦于没有引南宫添出来的诱饵,便见到了黎一召,看来还真的是天要亡南宫添。 黎一召见他点了头,立时大喜过望,连连敬酒,宇文放下了心事,心情也正是大好,两人推杯换盏,谈笑风生。 那黎一召是个走惯了官场的人,自是懂得阿谀奉承,酒席间拼命讨好,句句都搔到宇文的痒处,听起来极是受用;宇文出身行武,但却是在宫里混出来的,虽然不擅言辞,然而很多事心里明白得很,此时稍有心迎合他一些,话虽不多,倒也说得黎一召极为感动。 酒席间两人好像是多年未见的嫡亲兄弟一般,说不出的热乎,谈来谈去便谈到了婚姻大事,那黎一召年少成婚,现已经有一妻一妾三子两女,听闻宇文尚未娶妻,立刻惊呼了一番。 “宇文兄竟然还未娶妻?太迟了太迟了呀,要不要小弟替你做个大媒?内子家倒是有几个模样一等一的表妹……” “不用,为兄久在江湖上闯荡,自在惯了,怕是要耽误人家姑娘。” “嗳,此言差矣,大丈夫行走四方,怎么能没美人相伴呢?宇文兄英雄盖世,莫说一个美人,就是七个八个美人也是该当的,又何来耽误一说呢?” 宇文连连摇头,不肯在这件事上多说。 “这样吧,我这里有一对玉镯倒是上好的和田玉,只是做工稍差些,比不上宫中匠人的手艺,但也算是件好东西,原本是买给内子的,如今送予宇文兄,宇文兄若是有了合意的姑娘,便送给她添妆奁。” 黎一召说着从怀中拿出一对羊脂玉的镯子,宇文虽只是淡淡瞄上一眼,也知道这对镯子远没他说的简陋,不仅材料是极品,就连雕工也一定是出自名家之手,拿到手里手温润微凉,竟是难得的凉玉。 “这也太贵重了吧。” “小小一件首饰,难得你我投缘,宇文兄还是收下吧,否则便是看不起小弟。” “这……”宇文心知,自己若是不收下这玉镯,黎一召定会疑心自己不会尽心帮他护宝,又推辞了几句也就收下了。 “翡翠西瓜?个又大又不好销赃没兴趣。” “没兴趣也要去拿!门主说了,各大黑道家族都派了人,我们南宫家不派人,知道的说是我们南宫家看不上眼,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南宫家无人了呢。” “那派流去呀,我这边还有事。” “门主同时派了你跟流小姐,说是让你们各凭本事,谁将翡翠西瓜送回门里,功劳就算谁的。” “哦?”南宫添冷笑,门主可真会挑拨她跟流,可她偏偏最受不得这个,就算明知是门主有意激她出手与南宫流一争,可也非得上个这当不可,“既然是这样,那这事儿我接了。” 第七章 千面怪妖十九 “你收拾一下,等下我送你去一个地方。”宇文一进门就对静贞说道。 静贞抬头疑惑地看他,一双眼中充满了惶惑。 “我要出一趟远门,带你不太安全。” 远门? “嗯,你放心,我送你去的地方是我弟弟家,他这个人人很不错的,你尽可放心。”宇文少扬两年前得了功名,便搬出了宇文家单立门户,少扬与他不同,素来怜惜女子,也会说话,静贞在他那里,应该会被照顾得很好。 我要跟着你。静贞动也不动,眼神坚定地“说道”。 “不行。”他的手语就是跟曾经在师门照顾过他的哑婆婆学的,自然知道聋哑之人若是打定了什么主意,十头牛也拉不回来,当下也放弃了劝说,直接命令。 静贞也不“说”了,直接用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与他对视,唇角也抿得紧紧的,米粒大的酒涡因为固执而明显。 “唉……我答应你,等事情一办完立刻来接你。”在这样的眼神下,宇文也只好做出让步。 静贞缓缓地摇头,你之前是不是想把我丢在你弟弟家就不管了? “不是。”天地良心,他从来没有打过把她长久地放在少扬家的主意,就是从一开始他也是想着等抓到南宫添后,就在京城买栋房子安置她,再替她找个好婆家的,他从来都不是会丢弃责任的人。 我要跟你在一起。 “会很危险。” 我不怕。 “不行!说什么也不行。” 静贞见他如此强硬,原本一直强忍着的泪意涌了上来,眼圈渐渐泛红,眼里的泪水似乎随时就要决堤,为了怕被他视为软弱的累赘,又咬着嘴唇拼命地忍着。 她的这种表情,比起梨花带雨的哭泣,更加惹人怜惜,宇文终究也不是铁石心肠,他无声地叹了口气,口气软了下来,“静贞……相信我,如果能带着你,我不会把你一个人扔在京城。”这段原本说起来连他自己都觉得言不由衷的话,说出口后,竟然真诚无比,真诚得像是……他原本的心声。 他的口气一软,静贞眼里的泪在眼里滚了几滚,终于落了下来,豆大的泪珠像是断了线的珍珠一样滑落。 “等事情一结束,我一定会回京城接你。”宇文像是兄长一样地把她搂进怀里,轻轻地拍着她的背。 “哇。”发出一个难听的单音后,静贞紧紧地抓着宇文的衣服,无声地哭了起来…… “桀桀桀……”就在此时,窗外忽然传来一阵怪笑,宇文护住静贞抬头往发声处望去,只见一名身着闪着妖异光芒的绿色闪光缎,头顶插着草标,脸上化得五颜六色的怪人,正站在窗口叉腰怪笑。 “宇文大人真的好艳福,只可叹我那南宫妹子对你日思夜想念念不忘。” 南宫妹子?此人与南宫添有关?“你是谁?” “在下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姓十名九。” “千面怪杰十九?”他说千面怪杰是客气,江湖上对他(她)流传最广的绰号是千面怪妖。 千面怪妖十九是顶顶奇怪的人物,平生最爱与人吵架,既敢当众揭武林名宿的短,也敢臭骂黑道人物,不管惹没惹到他,只要是与他遇上了,他又恰好想吵架,你就休想躲过他。 此人的武功也是邪门至极,他也曾经打败过一派宗师,也曾经被三流武师打到抱头鼠窜,而且武功极杂,就连幽兰门也搞不清他的武功到底出身何派,对他的评语只有深不可测四个字。 武功品性如此也就罢了,此人最怪的就是衣着怪诞,时男时女,他若是打扮得极像女儿时,你称他为女,他必定跟你翻脸;他若是打扮得极像男儿时,你称他为男,他也照样会打你。 而且这个人打架堪比街头混混,上至武林至毒,下至石灰草削无一不用,输了之后撒泼打滚痛哭流涕也是有的。 “正是千面怪妖十九我。” “南宫添现在何处?”真是怪人,自称为妖还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 “她?今天远在天边,明天就近在眼前……她让我传话给你,叫你把你身边的狐狸精赶远点,否则当心她杀过来,把狐狸精撕成十块八块的。” “哼,你告诉她,我宇文寒夜的私事,不劳她费心。” “看来你是不肯离开这狐狸精了?”十九眼神微眯,杀意陡现,“那我十九少不得要为我那好妹子出头了!” “你待怎样?” “我不想怎么样,你低头看看你怀里的狐狸精!” 宇文赶紧低头看静贞,只见静贞不知何时竟已经闭上了眼睛,眉心间隐隐带着黑色,嘴唇暗紫,嘴角竟起了一整排米粒大小的疱疹! “你对她干了什么?” “没什么……下了点毒而已。”十九大大方方地抠抠耳屎,又大大方方地将手指上的耳屎吹掉。 “解药拿来!” “没有解药。”十九耸耸肩。 宇文不再跟他说话,将静贞放回床上后,提起桌上的重剑向十九冲去……那十九似乎明知宇文要找他强抢解药,竟也不走,见宇文提剑冲了过来,竟像是见了猫的老鼠一样,惊声尖叫了一声,掉头就走。 宇文见他实在奇怪又邪门,心中已有防意,提剑追了他一会儿,见他钻进了客栈旁的竹林,便不敢再追,深怕中了他的埋伏,也怕中了他的调虎离山之计,只好转回客栈。 “这位姑娘脉相奇诡,时断时续,身体又发高热,若老夫没猜错的话应该中了江湖人的毒。”白发老大夫一边捋着胡子一边说道。 “唉呀,我们知道她是中了毒了,你说她是中了什么毒?可有解方?”少扬急切地说道。 宇文站在一旁默默无语,静贞中毒后,知道客栈不够安全,且不适于养病,他便将她带到了少扬家,又赶紧请了郎中来替她诊治,眼前这位老大夫已经是第十名郎中了,这些郎中所言大同小异,都说是中毒,但又都说不清中的是什么毒。 宇文望着病床上的静贞,又是怜惜又是着急,静贞不会说话,只是睁着大眼睛看着他,眼中似有千言万语,花瓣一样的嘴唇烧得干裂,红色的疱疹已经化为黑青色,她的手更是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指甲黑紫。 忍不住轻轻拉住她烧得火烫的手,宇文真恨不得此时躺在床上受苦的人是他自己才好。 “这位姑娘中的应该是火毒,老夫先开几副清热去火的方子给她。” “火毒,又是火毒!你们个个都这么说,药也吃了几副啦,一点用都没有。”宇文少扬忍不住吼道。 “江湖人使的毒与我们平常医家所诊治的病症并无相通之处,对症才能下药……” “你早说你不会治不就得了!来人,请这位郎中走!”少扬不耐烦地赶他走。 那大夫一听,立刻也火了,他也是京中名医,几时受过这样的气,立时招呼小童背起药箱就要走。 “等等。”宇文叫住了他,“少扬,你让这位大夫把药方写出来,照着方子抓药。” “哥!” “听话!”宇文沉下脸斥道。 “是。” “这位大夫,我家弟弟不懂事,您不必介怀。” “唉……医者父母心,自家亲人病了,心中焦急说几句过头话也是有的。”老大夫见他如此客气,口气也软了下来,“公子看来不像是武林中人,这位姑娘也似是小家闺秀,怎么会中江湖人的毒?” “此事说来话长了……”宇文握着静贞的手的左手不由得紧了一紧。 “公子可是会武的?” “略通武功。” “那这位姑娘就有救了。” “哦?” “老夫原本不想说的,只是见你实在恳切,又刚好会武,这才多一句嘴。” “大夫您请讲。” “老夫的药方确实是治标难治本,只能保她一时,此毒为何物老夫也实在诊治不出,只是早年听家师说过,御泉山庄有一处冷泉,能解天下热毒,只是一般病人身休虚弱,一人在冷泉无法支撑,常人入泉又会被冻伤。” “冷泉?” “是的,阁下若真是武功超群,催动起内力来,或可抵挡冷泉中的寒气,只是这位……”老大夫见到两人交握的手也不再说什么了,但言下之意宇文自是明白,“只是这一冷泉在皇家禁地,老夫也只是听说过,到底有没有也无十分的把握,即便是有以你我又如何能入御泉山庄?” “老大夫你这句话倒说错了,出入御泉山庄对别人说难,对我大哥来说……”本来去取笔墨的少扬,听他一说,立时便笑了。只是宇文寒夜却眉头紧锁。 “劳烦您老将诊治方法细细说来。” “您需将这位姑娘抱入冷泉,再用内力将她体内的毒逼出来,以这位姑娘所中之毒,每次入泉逼毒一炷香的时间,七七四十九天则余毒尽清矣。” “要七七四十九天?” “嗯……常人在冷泉中待上一会儿便会被冻伤,疗伤者既要催动内力替病人逼毒,又要运内功护体,一天一炷香的时间已是极限。” “什么?你不去护镖了?”黎一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宇文兄是不是有什么为难之事,不妨说出来,小弟定会帮你办到。” “不是。”宇文寒夜摇头。今日大夫走了之后,他考虑了许久,这次的事也许从一开始就是阴谋,南宫添料到他会保护翡翠西瓜,是以才会差十九来给静贞下毒,为的不是要静贞的命,而是绊住他! 可是就算明知是陷阱,他也要往下跳!无论怎么说都是他连累了静贞,若不是因为他,静贞也不会受这无妄之灾躺在床上奄奄一息。 翡翠西瓜本就与他无关,南宫添他已经追了三年,晚抓到七七四十九天实在不算什么,静贞的毒若是耽误了,他有何面目活于世上?既如此,两下权衡他也只能两害取其一了。 “不行,宇文兄你定要给我一个交待!”黎一召不住地追问。 宇文见他如此,也知如此大事,不给他一个解释是不行的,也只得把静贞的事大约跟他说了一下,只说他的义妹中了他的宿敌的毒,需得在冷泉待上七七四十九天才能治愈。 “这……”黎一召本想说一个屈屈义妹,又不是亲妹,中毒便中毒了,顶多厚葬了事,但见他神情焦急,这个所谓义妹怕不是一般人物,自己若是说错了话,怕会得罪了宇文寒夜。 话在喉咙里绕了一圈后改了说法:“什么样的神医出的法子?我倒认识几位有名的大夫,不如我请他们重新替静贞小姐诊治。” “不必了。”事后他跟少扬也曾经另请名医,但说法都与那位大夫无二,名医中也有人知道冷泉之事,细问起来解毒方法大同小异,也都要差不多七七四十九天之数。 “那……这样吧!”黎一召咬了咬牙,下了很大的决心似的,“我等宇文兄七七四十九天!” “什么?” “翡翠西瓜,没有宇文兄的保护,怕是刚出京城就要被劫,与其这样,不如我将西瓜托付于宇文兄。” “这……” “不瞒宇文兄,那御泉山庄的管事太监与我颇有交情,既是要替静贞姑娘逼毒,宇文兄就不如带着静贞姑娘在御泉山庄住下,反正当今皇上一年半载也不去御泉山庄一次,宇文兄又身份特殊,与上面说一声的话,住下应该不难,到时候劳烦宇文兄带着翡翠西瓜一同住下,贴身保护。” “这……” “宇文兄,你就帮兄弟这一次吧,翡翠西瓜实在是不能丢!如今风声已透,放在我身边已不安全,思来想去,还是宇文兄加上御泉山庄的威名,或可抵挡一阵。” 其实他说的法子,未尝不是两全其美,只是他每日既要耗费内力替静贞疗伤,又要保护翡翠西瓜,怕是心有余力不足。 “好呀,好呀,真的是好法子。”雅间的门忽然被人从外面推开,黎一召大怒,转身想要怒斥来人,却在看清来人的脸之后,张口结舌再也说不出话来。 “宇文统领,好久不见了哈。”只见一位衣着华丽的美少年,笑嘻嘻地对宇文寒夜打着招呼。 “陛下万岁。”皇上怎么来了?他又听到了多少?此时宇文寒夜顾不得多想,只能立刻向小皇帝行礼。  “免啦,早说过在外头不许向我行礼。”小皇帝不耐地挥了挥手,对吓得已经说不出话来的黎一召视而不见,大模大样地坐到了主宾席的位子,旁边随身伺候的太监,立刻拎了个食盒过来,从里面拿出全套的碗筷摆在桌上,看来小皇帝是有备而来。 “陛下您不该又私自出宫。” “嘿嘿,谁说我是私自出宫了?我可是大模大样地从宫里走出来的。”小皇帝眉飞色舞地说道,看来宇文不在的这三年,他过得很自由快乐。 “太皇太后知道您出宫了吗?” “她老人家最近正在忙着抄经,没空管我啦。”小皇帝说着夹起一口菜,嚼了两口又吐了出来,“喂,姓黎的,别装死了,这菜是你家的馆子做的?真难吃。” “陛……陛下……”吓得木雕泥塑般的黎一召这才反应过来,赶紧趴跪到地上,他不过是六品的闲职,一年下来也就是除夕冬至万寿节之类的日子能远远地看当今圣上一眼,如今当今圣上离他不过几步的距离,他自然是吓个半死。 “起来吧,起来吧,我看你还算精乖,胆子怎么这么小。”小皇帝替自己倒了杯酒,浅尝一口后,一饮而尽,“你家的酒不错,赶明个儿送点到宫里去给我尝尝。” “微臣……一定……送好酒进宫。”黎一召结结巴巴地说道。 “陛下。”宇文寒夜的眉头越锁越紧,“陛下又犯老毛病了。” “我知道啦,要自称朕是不是?现在是在宫外啦,要低调要低调,被人听出我是皇帝就不好玩了,你们还叫我小主子吧。” “小福,你是怎么伺候小主子的?这次带了多少人陪小主子出来?” “就……就我们两个。”小福结结巴巴地说道。 “什么?这还得了?小主子,臣马上送您回宫。” “不是吧……我还没玩够呢。” “陛下!” 又开始叫陛下了,某人要发火了,“啊……不要冷脸,不要冷脸,你一冷脸朕就害怕。”小皇帝夸张地说道。 “陛下……” “好啦……好啦,你先坐下,给我讲讲翡翠西瓜的事。”小皇帝拍拍自己身旁的位置,“那个谁谁姓黎的,你也坐,我瞧着你怪累的。” “陛下!”宇文的语气愈发的严厉。 “反正你不讲完,朕不走,看你还能把我绑回去不成。” “小主子,您怎么知道翡翠西瓜的事的?” “你的那个师兄彭青仪喽,那天他手下的小童耍诈赢朕,朕急了,就派人封了他的店,昨天我又去寻他的晦气,他便说要给我说一件顶好玩的事。朕便说,若是真的是好玩的事,便饶了他了。于是他就讲了你要用翡翠西瓜引蛇出洞的事。” 本来黎一召并不知道宇文寒夜帮他保护翡翠西瓜的本意,谁想到小皇帝一来,就全给抖了出来。黎一召只是惊诧地看着宇文寒夜,但没敢多说些什么。 “他还说了什么?” “他还说千面怪妖十九要寻你的晦气,怎么样?他寻你的晦气了吗?长成什么样?静贞中毒是不是跟他有关?” “您连静贞中毒的事都知道了?” “知道了呀,朕出宫前,你师兄派那个倒霉的小童子给朕送信,把静贞中毒你要用冷泉替她疗伤的事一五一十地全说了。” “好……”彭青仪,你还有什么没说的? “朕刚才又在门外听姓黎的说要你带静贞住进御泉山庄,顺便带上翡翠西瓜……” “那是微臣乱说的。”黎一召赶紧磕头。 小皇帝却理也不理他地继续往下讲:“朕觉得也是个好主意。朕再派五十名一等侍卫,四名大内供奉,五千精兵供你调度如何?” “主子……” “哈哈……摆下天罗地网,朕不信天下第一盗不落网,哈哈……终于可以看到天下第一大盗长什么样了……” 御泉山庄位于京城西郊五十里玉门山,此山山绵延数百里,山上青松翠柏,流水飞瀑无一不足,又因地势原因而成东面通往京城的最后一道屏障,数百年间历经无数战乱,在太祖皇帝时,东面外族叛乱连下数城,直打到玉门山,时年年未及弱冠的太祖皇帝御驾亲征,终于在此地大败敌军,后又挥师东进一举平定了外族之乱。 玉门山的温泉便是太祖皇帝打仗时偶然发现的,战后太祖皇帝派人仔细勘察,又在此地发现了五六处上等的温泉眼。 太祖皇帝当即下令在此修建行宫,一为避寒泡汤之用,二为在此地构建永久工事,保护京城东面的安危。 只是最近几十年来国泰民安少有征战,东边的蛮族也早已经被赶出长城以外,再难对玉门山有什么威胁,御泉山庄便越修越豪华,渐渐失去了第二项功能。 现在御泉山庄有揽月汤、芙蓉汤、海棠汤、金乌汤与安乐汤,五处汤池。 冷泉就在御泉山庄的最顶端一处广寒洞当中,年深日久后积成一潭深不可测的深潭。说也奇怪,山下是温泉,山顶却是经年冰冷彻骨的冷泉。 此冷泉亦是自太祖时起便被人发现,只是因为水温过冷又深藏于天然溶洞之中而少有人知,太祖感于造物主之奇,派人在溶洞中依着钟乳石的形状,修了石桌石椅石床,又亲自在洞口题了鬼匠神功四个字,后用赐名——广寒洞。 只是自太祖之后,此地便少有人问津,就连行宫中的太监宫女,也有不知道此处冷泉的。 “哇哇……好冷好冷……”小皇帝一进广寒洞便开始一声声地喊冷,“宇文统领,那大夫不会是晃点你吧?” “什么晃点?”宇文冷下了脸,他等于是看小皇帝长大的,在潜坻时,小皇帝甚至要叫他叔叔,他小时候捣蛋,更没少挨少年老成的宇文揍,当今天下,若说有谁能让小皇帝有那么一点点惧意的话,除了小皇帝的亲爹端王也只有他了。 “嘻嘻……”小皇帝笑笑,“行了,这里有桌又有椅,多穿点衣服应该不会冷,你跟静贞还有翡翠西瓜就在这里待着吧。” “还请陛下早些回宫。” “回宫?为什么要回宫?我跟皇祖母说了,要在揽月汤读书,泡水。” “……”果然,这种事小皇帝既然知道,又怎么可能不搅进来,“陛下,那些江湖人都是亡命之徒,陛下在这里恐怕……” “朕不会有事啦。”小皇帝摇摇手指,“有事的怕是你。” “什么?” “你不是要在水中替静贞疗伤吗?孤男寡女又要‘坦诚相见’,你打算以后怎么办哩?静贞可是朕送给你的,你可不许欺负她,更不许始乱终弃。” “这个臣心里有数,陛下还是请快些回宫,否则臣就要尽臣子之责,将陛下所作所为,写信告知在江南的老王爷了。” “嘻嘻,你写信吧,父王上月来信,说是要带母亲跟妹妹出海玩一趟,等你的信到他手里,估计得是冬天了吧。” “……” 小皇帝的生父端王,与先皇是同母所生,当年先皇病危,当时的太后现在的太皇太后做主将十二岁的小皇帝过继给了先皇,并封为太子,小皇帝成为太子的第三天先皇便过世,小皇帝也以稚龄登基。 他的生父端王,为人严肃果敢,铁面无私,受封摄政王,在辅佐小皇帝到十六岁亲政后,怕有自己这个“太上皇”在,小皇帝依赖成性,也怕被人垢病,便率全家搬到了江南,将小皇帝一人留在京中。 宇文寒夜十八岁便入端王府当差,可以说是端王的心腹,小皇帝入宫后,他也受端王之托跟着进宫当了侍卫统领。 所以他官阶虽低,但却地位超然,他也是少数几个在端王退隐后可以定期以密信向端王报告京中大事的官员。 小皇帝生性顽皮,但在大事上却不糊涂,这也是端王放心完全交权的原因之一,可惜在平时这个小皇帝太过不拘小节,宇文没少管他,有他在小皇帝自然觉得束手束脚,这也是南宫添一案后,他一请示,小皇帝立刻就把他放出宫的原因。 本来小皇帝以为,宇文寒夜一出手,不出几个月那个什么天下第一大盗就会落网,谁想到宇文寒夜一追就是三年,在享受三年无人管束的幸福生活后,他也对这位能让宇文寒夜吃鳖、传说中的南宫添颇为好奇,更想看看能让在他眼里无所不能的宇文寒夜吃鳖的人是什么样的人,如果能亲眼目睹宇文寒夜吃鳖就太好了。 是以无论宇文寒夜怎么说,他都不肯搬离御泉山庄,对他是又宠又敬又疼的宇文寒夜自是拗他不过,只得仔细安排御泉山庄的防卫,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等待南宫添的到来。 第八章 冷泉 吃了那位老大夫的几帖药后,静贞的精神好了一些,不再整日昏睡,白天能醒一两个时辰,也偶尔能抬起胳膊比划几句简单的话。 昨日傍晚宇文寒夜回来后,在她的房里待了一会儿,似是有什么心事,在与她的视线短暂地交流一会儿后,露出了有几分释然的笑。 今日一大早宇文寒夜又来了,替她掖了掖被子后,柔声劝她再睡会儿后就指示着丫头婆子们收拾她少得可怜的行李,静贞躺在床上看了一会儿,觉得视线渐渐模糊,迷迷糊糊地便睡着了。 等再次醒来时,已经在一辆铺着厚厚被子的马车里,宇文没有骑马,在车里静静地看着书,见她醒了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 “醒了?” 静贞点点头,对自己与宇方寒夜在这么窄的空间里独处有些不自在。 “还那么热吗?”宇文又柔声问道,静贞摇摇头。 “又撒谎。”宇文摸了摸她的额头,温度依旧不减,今晨他便看到静贞眉心的黑气愈加重了些,嘴唇的颜色也愈加深了,胳膊上的血管隐隐透着黑气,就连指床也变成了紫红色,舌苔发黄且厚,就算他对医道仅知皮毛,也知道她这是热毒入骨的症状。 静贞抬头望着他,又摇了摇头,才两天的工夫,宇文就憔悴多了,虽然依旧衣帽整洁,胡子也刮得很干净,可是眼底的血丝跟眼角的疲态却骗不了人…… 她……不是小小的一名哑女吗?性情也不见得十分的可爱,长相也非绝色,怎么值得宇文寒夜如此的费神? “想知道我们要去哪儿?”宇文寒夜柔声问道。 马车很稳,如同婴儿的摇篮般轻轻摇晃,中毒后精神不佳的静贞强撑睡意,点了点头。 “我们要去御泉山庄,那里有能解你毒的冷泉。” 冷泉?宇文的解释显然让静贞更加疑惑了。 “你忘记了?昨天那个老大夫说,御泉山庄的冷泉能疗你的毒。” 宇文话音刚落,静贞立刻像是被针刺到一样挣扎着坐起,双手飞快地比划着:我不要你冒险带我进御泉山庄!你不是有事吗?快去办呀!不要为我耽误了你的事! “带你进御泉山庄是皇上御准的,我要办的事可以推后,你没耽误我的事。”宇文颇有耐心地替静贞解惑,甚至还有闲情替静贞拂开粘在脸上的乱发。 不要!静贞很坚决地摇头。 “我知道你还担心什么……但是……你相信我好吗?我宇文寒夜虽然不才,但是养你一辈子还是可以的,如果你不嫌弃……就嫁了我吧。” 静贞瞠目后退,连连摇头,不,我配不上,我配不上的……到后来她的双手搭起来都费力,可是她依旧坚定地摆着手,表示不行。 “是我配不上你才对……老男人一个,整天不是浪迹天涯,就是在宫中当差,一年倒有大半年不在家……”宇文说着将静贞热得烫人的身体搂入怀中,“你别嫌弃我才对。” 静贞还是摇头,眼泪顺着眼角不住地滑落…… “别哭了,人家说眼泪是血,虽然我不知道我对你的感情是不是爱,但是……昨天我才发现,我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排斥跟你过一辈子……反正日后总有一天我会因了媒妁之言而娶妻,娶一个认识的总比娶一个洞房那天才能看到脸的新娘子强。” 不管他怎么说,静贞摇头的动作没有停过,眼泪也流得更多了。 “我点了你的睡穴吧,你多睡一会儿,等会儿到了冷泉,还有得累呢。”宇文说着拂上了她的睡穴,静贞挣扎了会儿,便沉入梦乡。 昨天那名老大夫说过冷泉的事后,宇文便在心里问过自己,可愿对静贞背负起一生的责任?在仔细想过后,答案是肯定的,可是想到是否甘心……他踌躇了。 昨天下午,在冷泉,陛下问他,可知道要对静贞负起的责任,他说他知道该怎么办……说出那句话时,隐隐的不甘心,竟不知何时不见了。 昨天晚上,他到静贞的房间去看她,静贞像是一朵被风雪压弯了枝头的寒梅,虽病态十足,然而一双眼睛却依旧闪亮,与她对视时……他在她的眼里没有看见一丝怨气,有的只是求生的渴望与对他的依恋。 那个时候他问自己,可愿与这双眼睛的主人共度一生,答案是肯定的,他的心底,甚至有了一丝雀跃。 是喜欢吧……也许从第一次见到她起就喜欢了……否则他大可在小皇帝将她交给他的时候,将她安置在少扬那里,而不是带她去锦阳。 只是喜欢的感觉太陌生,在过了年少轻狂后,便不知不觉死死关闭的心门,不肯承认自己被一个不会说话且不美丽的女孩打开了心门。 不会说话又怎么样?反正他喜爱安静,常常自己一个人默默地在一个地方待上一整天且自得其乐,现在多了一个安静的人,他不信会不快活。 不美丽又怎么样?在王府时也好,在宫中时也好,在江湖中闯荡的这三年也好,美女的女子他见过的还少吗? 出身不好又怎样?他自出生起便被视为妖怪,虽有钦天监的背书,但母亲仍不愿亲近他,父亲只将他当成是所谓的国之将星养大,师父生性疏懒潇洒,爱自己到比爱旁人多十倍,整日除了教他武功兵法外,就连所谓的照顾也是轻轻漫漫的……他在师兄弟间备受排挤,师父也看不出来,或者看出来了不想管。 出了山门后,端王对他好是出于爱才,可是京城里的人照样将他视为妖怪,属下同僚照样不肯亲近他,背后白毛妖白妖地叫着。 在十七岁时,他其实有想过成亲……喜欢的是姨母家的表妹,然而却有一次无意中听见表妹骂他是妖孽…… 他是异类!他从来没有像十七岁的夏天那样感觉强烈过……异类这两个字,像是刺一样地刺进了他的胸口,然后越来越深入越来越深入……一直到他的心底,年深日久便被周围的肉紧紧地包裹住与心血脉相连……每当他以为伤口已经不存在,便会在不经意间刺他一下,让他瞬间清醒。 在静贞眼里,他不是异类,她看向他的眼神从来都是真诚无伪的,除了崇拜依恋与喜爱,再没有别的情绪。 也许是他虚荣吧,喜欢被这样的眼神看着……第一眼就喜欢…… 马车到冷泉时,静贞还在昏睡着,宇文用被子将她裹好,抱进广寒洞,黎一召早已经在洞口等着了,大夏天里,他却披着厚厚的狐裘,显然有备而来。 “宇文兄。” “黎兄。”宇文微一点头,便继续往前走去,黎一召抱着一个四层的紫檀提盒跟在他的身后,一直走到广寒洞深处。 昨天他走后,这里显然被小皇帝派人布置了一番,不但打扫得干干净净,连日常用品都准备得很全。 宇文将静贞放到了铺了一层兽皮一层鹅绒被两层锦被的石床上,替她掩好被子后,放下幔帐,又一层一层地将幔帐仔细掖好,绝不让洞内湿冷的空气进入床中半点。 “其实这些事……叫下人做更好。”黎一召有些被宇文吓到了,过去他只知道宇文家世代攒璎,与皇室关系密切,昨天在酒楼才发现,原来宇文寒夜地位超然,连小皇帝都要让其三分。 这样的人,在他的眼里应该是威风八面前呼后拥的,怎能为一妇人女子,做如此下贱之事?只是碍于情面才没有讲得很明,但不屑却写在脸上。 “我习惯了。”宇文淡淡地说道,黎一召是典型的贵族公子,跟他不是一条路上的人,这点他刚开始就知道,也没想跟他有多深的交情……现在更是暗生嫌恶,只是对于这种人,他向来是懒得多做理会的,若不是因为还要一起相处,他连“我习惯了”这四个字都不会说。 “那……”看出宇文的不豫,黎一召不敢再多说什么,只是抚着提盒躇蹰…… “这里面是什么?” “翡翠西瓜。”到现在黎一召已经在后悔将翡翠西瓜的事托付给宇文寒夜,本想宇文寒夜武功高强,在白道地位又极高,有他护卫翡翠西瓜必定万无一失,况且若能因此而跟他结下交情,对他日后行走官场也是有极大的好处的,谁想到宇文寒夜竟怀着要利用翡翠西瓜钓出南宫添那个魔头的心思,只是现在皇上已经出面,他再想反悔,已经来不及。 莫说皇上想用翡翠西瓜钓出南宫添,说句难听的,若是皇上喜欢上了这个宝贝,说一句给朕喜欢,谁不都得乖乖地贡献出去。 是以自从昨日回家后,他一直惴惴不安思来想去也只有将东西交出去……现在只能指望宇文寒夜能将南宫添那个大魔头一举擒获了。 “哦?”宇文寒夜闻言,立刻打开提盒,提盒表面上看是四层,实际只有一层,打开提盒后首先看到的便是黄色的锦缎,宇文掀开锦缎……饶是他见多识广,仍不禁为此宝物惊叹。 此宝形状与一般的西瓜无二,头顶有柄瓜叶,叶上布满绿藤,恍若天然一般,瓜的“阳面”以类似果盘雕刻的方法,刻有大朵的牡丹,绿皮,白地,红瓤,黑籽,层次分明,鬼匠神功。 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宫中所藏的翡翠西瓜,跟这个相比……宫中的那个虽个头大些,然雕功、成色、质地,都远不及这个。 “宇文兄?此宝可入您的眼?” “嗯。”宇文寒夜从袖口抽出一圈纸,交给黎一召,“我们按规矩来吧。”说罢,他又从怀中摸出两副丝质的手套,一副交给黎一召。 按照镖行的规矩,像是这种宝物,一定要双方同时验货,确认无误后封上两边的封条,打上各自的火漆,写好了一氏三份的文书,约定好两方面的权利义务,签字画押,由事主、镖行、中人三方保管,事主拿了日后取货的凭单,镖行一方拿了初款打了收条才算是正式完成交接。 两个人照此完成交接,只是宇文不是一般的江湖镖行,也没有中人,也就省了许多的麻烦,一切完成后,宇文寒夜将黎一召送出洞口。 半梦半醒中,静贞觉得自己被一个极温暖的怀抱抱起,像是幼年时躺在母亲怀抱里撒娇的感觉一样温暖而安全。 “等一下就要进冷泉寒潭了,会有点冷。”一个低沉而温柔的声音在她的耳边说道。 其实……他该更冷对吧?静贞闭上了眼,更加依偎进他的怀里。 “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话吗?我会娶你。” 冰凉得让静贞精神一振的水,渐渐淹没了她的身体,静贞也同时感觉到了宇文寒夜身体的瞬间紧绷,水很冷吧? 冷泉寒潭果然名副其实,宇文自从一踏进寒潭,就立刻领教了它的威力,虽然之前已经提前运功,仍不免被寒潭冻得打了一个冷颤。 宇文低头去看静贞的脸色,静贞面色如常,颊边甚至还有了些红润,看来寒潭对她真的有效。宇文赶紧运功替她驱毒。 只穿着白色里衣的静贞静静地躺在寒潭中,像是一朵盛开的白莲花,随着宇文的运功驱毒,热毒自她的体内被逼出,遇到冰冷的寒潭后迅速降温,形成缥缈的白雾。 随着时间的推移,宇文的额头上渐渐渗出汗珠,本来就少有表情的脸越加紧绷…… 寒潭的寒气比他想象的重得多,宇文抬头看了眼摆在潭边的香……已经有一炷香的时间了…… 香即将燃尽的刹那,宇文抱着静贞自潭中一跃而起,跃回地面,拿起早就准备好的毯子将静贞裹紧然后才给自己披上毯子,从头到尾,他的眼光都只盯着静贞的脸,连一丝一毫的不轨之念都不敢有。 而静贞则是从头到尾一直闭着眼睛,不敢睁开看哪怕一眼…… “啧啧……没想到静贞身材还挺有料,宇文统领的身材也是一级棒。” 潭边忽然传来戏谑的声音,宇文自然知道出声的是谁,不过懒得理会,而静贞,在来人出声时,已经窘迫地将自己的头埋进毯子中,不敢抬头见人。 “陛下……” “嘻嘻……朕知道宇文统领是正人君子,所以特地带了个宫女来替静贞姑娘换下湿衣,也在前面替宇文统领备下了热水跟干衣服,快去洗洗吧。”头戴紫金冠,穿着一身紫色衣袍的小皇帝,眨着“单纯无辜”的大眼,指着身后面目清秀的绿衣宫女说道,他尽量想表现得像是体贴下属的好皇帝,但是揶揄的味道却是三岁的孩子都听得出来的。 哈哈哈……难得见到一向从容淡定的宇文寒夜有这个时候,不看个过瘾怎么能行呢?搬到御泉山庄果然是正确的决定。 小皇帝在心里狂笑不止,脸上却依旧装得很严肃的样子,虽然不怎么成功。 “多谢陛下。”这四个字是宇文咬着牙说的,如果不是忠君爱国早已经深入他的骨髓,他早点了这位皇帝陛下的哑穴了。 “好啦,咱们走吧,不耽误姑娘们换衣服了。” 当所有的人离开后,绿衣宫女不忙着替浑身湿透躺在地上的静贞换衣服,反而坐到了水潭边,用手轻轻掬了一把冰冷彻骨的潭水……狠狠地扬到静贞的脸上。 静贞呆愣地看着她,似乎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 “南宫添,你不要装了,你就是化成了灰,我也认得你的骨头。”绿衣宫女冷笑道。 “我没有装,我只是奇怪……南宫流你这次的易容术怎么这么失败?”原本不会说话的静贞,竟然冷冷地开了口,竟也承认了自己就是南宫添。 “真没想到,你竟会以本来面目去勾引宇文寒夜,你不是说不化妆不易容……死也不出去见人吗?啧啧啧……几年不见你的本来面目了,还是一样的丑!” “呵……”南宫添嗤道,“咱们两个之间谁比较丑你自己心里清楚。” “我不跟你多纠缠,南宫添,翡翠西瓜是我的,你还是专心偷你的那个宇文哥哥的心吧。” “宇文寒夜的心我所求也,翡翠西瓜亦我所求也……”南宫添弹了弹指,“我要两者兼得,翡翠西瓜没你的份!” “哦?真不知道你的宇文哥哥知道你的本来面目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你不是见过知道我们身份的男人的表情了吗?对了,你还把他给杀了……真是可惜呀。” “南宫添!” “我不会像你一样傻傻地爱上什么男人的,我南宫添爱的只有自己。” “哼……少嘴硬了,我知道你喜欢宇文寒夜,从三年前就喜欢!” “是吗?连我都不知道的事,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难道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不成?” “南宫添,你给我闭嘴!”恼羞成怒的南宫流抬手就是一个耳光,南宫添也不躲,直挺挺地任她打。 南宫添用舌头舔了舔破裂的嘴角,诡异地笑了,“南宫流,我劝你最好还是快点走,那个绿衣宫女迟早会被人发现的,晚了我怕就走不了了。” “哼……不劳费心!”南宫流恨恨地说道,“你怎么不躲?难不成是躲不了了?”说着她便走到南宫添跟前,擎起她的手腕……“你竟然真的给自己下了毒了?” “门主说过,做戏就要做全套。”也许是耗尽了力气,也许是已经被南宫流发现自己已经中毒,南宫添的声音明显弱了下来,“咳咳……” “是炙魂……你真的是不要命了。”南宫流倒吸了一口凉气。炙魂是千面怪妖十九的得意之作,凡中毒者表面看起来像是一般的发热,中毒中后期的症状也颇似普通的重症风寒,然而毒却会在人体内燃烧五脏,直到烤干人的精血…… 这次也许是为了让南宫添的症状更像中毒而不是迷惑人的风寒,十九改了其中的两味药,但是基本药理还是一样的,如果宇文寒夜没有选择用寒潭替她医毒,而是将她留在京城,自己远走广东的话,南宫添就是及时吃下解药,怕也会落下一辈子的病根。 “我觉得你更不要命了。”南宫添笑了笑,“我猜他们已经发现你了。”她的话音刚落,洞口处便传来了一阵嘈杂的脚步声。 不过听得出,这些人的武功低微,应该是御林军之类的…… “哼……南宫添,算你狠,我们后会有期。”说罢,南宫流便抽出腰中的软剑冲了出去。 “傻瓜。”南宫添神秘一笑,望着她的背影时眼里闪过的竟不是敌意,而是宠溺。 宇文寒夜在知道那位绿衣宫女是歹人冒充的后,便匆匆往这边赶了过来,走到洞口时,看到的是原来打守在洞口处的御林军的尸体,这些人都是一剑封喉,来人不仅武功高超,而且心狠手辣。 见到这种情形,他更加急切地往洞内奔去,只见“静贞”一如他走时的姿势,蜷曲着躺在寒潭边,见他进来了,向他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但是脸上的红印跟嘴色的血痕却骗不了人。 “是南宫添对不对?”宇文抱起静贞,将她抱回床上。 “静贞”摇摇头,我不认得她。 “她跟你说什么了吗?” 她问什么西瓜在什么地方。 “然后呢?” 然后她发现我不会说话,打了我一巴掌,就走了。 “该死的南宫添!” 骂吧骂吧,今天你骂多少句,我都记下了,来日必要百倍奉还。心里发着狠,“静贞”的脸上却平淡依旧,她要的西瓜是什么东西? “没什么,只不过是我的朋友放在我这里寄存的一件东西。” 是不是你要出远门跟这件东西有关? “不是。” 我连累你了。“静贞”低下了头。 “傻瓜,应该是我连累你才对。”宇文替她擦干嘴角的血渍,“我去叫人帮你洗澡换衣服。”他刚要起身就被静贞拉住。 “别担心,我会在旁边……” 静贞拉着他衣服的手却不肯松开…… “有屏风挡着。”宇文笑道。 如何才能接近素来独来独往的宇文寒夜?南宫添首先找到了莫夭夭跟十九,莫夭夭通晓天下江湖事,宇文寒夜的为人处事习惯如何,自然了然于心,加上南宫添跟宇文寒夜缠斗多年,对他的性格弱点比谁都清楚。 最终他们定下了一个计策—— 由最擅易容术的十九,替莫夭夭易容成京城名妓水玲珑,南宫添则洗尽铅华扮成可怜的哑女静贞,其实静贞本来可以不哑的,怎奈变声药丸每粒只有一天之效,且不易携带,一旦被发现便满盘皆输,宇文寒夜又对南宫添说话的声音太过熟悉了。而真正的水玲珑呢?早就被她们重金收买,送到江南去了。 他们料到了在莫夭夭那里受了骗,又吃了南宫添大亏的宇文寒夜会去找彭青仪买新的情报,便早早地派人盯在那里,水玲珑才会出现得那么凑巧,而小皇帝会无意中参一脚,则在他们的计划之外。 计划执行得出乎意料的顺利,静贞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便接近了宇文寒夜,并成功地赢得了他的好感。 宇文寒夜喜欢的是那种典型的温婉女子小家碧玉,性格要柔中带着一点点钢,身上还要有傲骨……这点南宫添拿捏得很准……却让她高兴不起来。 翡翠西瓜的事是件意外,而这个意外差点儿毁了整个计划,幸好她急中生智,施出一苦肉计,又让十九出面,让一切显得更加真实。 宇文寒夜呀……你怎么这么傻呢?坐在桧木桶中,由宫女伺候着沐浴的“静贞”,透过薄薄的水雾,注视着屏风后,那个背对着屏风打坐的身影。 第九章 断肠崖 七月初十 临近中元节,整个御泉山庄都弥漫着一股诡异的味道,宫里的人往往比常人更迷信鬼神,更何况此地几十年前原是战场,自山庄建成以来,各种各样的鬼故事便一直充斥着每一个角落。 今年的中元节,与往年最不一样的地方就是轩辕国当今的天子在此地“读书”,而且还带着几个很奇怪的人,御泉山庄大大加强了戒备,各屋的宫女太监受到严厉的管制。 这样的紧张情绪,再加上中元节即将到来,让御泉山庄的空气几乎都凝固了,宫女们每次出门回来,都要先用铜盆盛水照一下脸,生怕自己带进了鬼魂,而五体不全的太监们更是惶惶不可终日,一入了夜,除了当值的,没有一个敢出门。 最要命的是,晚上居然真的不安静,经常看见影子在天上飞,然后就是禁军跟大内高手的出动,十次倒有八次能逮到人,白天也是一样,已经发生过三四次宫女或者是太监被人打晕剥光衣服藏到某个莫名其妙的地方的事件了。 他们偷偷地问禁军,禁军的回答倒也干脆——闹贼!这里是半个皇城,御泉山庄!竟然也闹贼?不过再往上问就没人肯说了。 “已经抓到七八个江洋大盗了。”宇文寒夜一边替静贞梳头一边说道,已经驱毒整整二十天了,静贞的精神好了很多,已经能偶尔下地走动了,只是还是很嗜睡。御医说是她体内精血不足,气血两亏,贪睡是正常的。 “静贞”侧过头看他,二十天的朝夕相处,两人早已经熟悉了彼此的一切,她也多了很多发现,原本以为又傻又笨的宇文寒夜居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笨,整个御泉山庄的防卫安排得井井有条,那些胆敢闯关的大盗们,连他的面都没见到,就已经被捉了。 他的手还很巧,看了几次宫女替她梳发,居然也学起来了,而且梳得还很好……最最要紧的是,他能看出那些势利的宫女对她的不屑与暗暗的忌妒,也能看出她极力想避免跟那些在深宫中待得太久,浑身充满陈腐之气的宫女多接触。 现在除了替她换衣洗澡的事他不能帮着做之外,梳头洗脸之类的事,他居然一手包办了。 看来……这个傻子是真拿她当媳妇儿看了…… “揪痛你了吗?”宇文见“静贞”皱起了眉,立刻停下来问道。 “静贞”恬静一笑,微微摇头。 “我已经审问过那些大盗了,其中的一个跟十九有些渊源,我一说你的症状他就说了你中的肯定是炙魂,可惜知道了名字也没用,除了十九没人有解药。” “静贞”转过头,用疑惑的眼神看他。 “你想知道是哪两个字?” 静贞点点头。 宇文将梳子插到静贞的头发上,拉过她的手,在她的手心上轻轻写下“炙魂”两个字。 跟十九有渊源?又知道炙魂?甚至连“炙魂”这两个字都写得很清楚……这个人会是谁?十九可以说是仇敌满江湖,有些渊源的还真的是屈指可数…… “你别烦心了,我们用寒潭驱毒是对的。”以为她脸上的沉思表情是因为担心“炙魂”之毒,宇文笑道。 有你我就不怕。“静贞”勉强地笑笑。 “今天的天气不错,挺凉快的,我抱你出去晒晒太阳?” 我自己走。 “呵呵……好吧,我扶你出去散散步。” 在凉爽的洞内待久了,刚刚一出洞口,南宫添就觉得有些昏眩,该死的,这招苦肉计真的有点玩大了。 “怎么了?”宇文关心地问。 “静贞”摇摇头,事到如今骑虎难下,只能慢慢地把剩下的二十七天熬过去…… 广寒洞在御泉山庄的山顶,也是周围最高的所在,站在洞外四下观看,真有一览众山小的气势,今天天气晴好,甚至能看到京城城墙的一角跟城内的部分建筑。 “这山还不够高,日后我带你到五岳抑或是黄山看看,那才叫高山呢。” “静贞”摇摇头。 “你不喜欢?” 这里最美。 “还会有更美的。”了解她的心思,宇文坚定地笑笑。 更美的?当一切结束,所有的阴暗都面对阳光时……会有更美的吗? “宇文兄!” 是黎一召,把翡翠西瓜交给宇文寒夜之后,他并没有远离御泉山庄,而是在山脚下租下一间京城内的某位官员的别院,住了下来,每隔三五天就会往山上跑一次。 “静贞姑娘可是大好了?”黎一召熟络地问道,然而在看到静贞时,脸色变了变,但很快恢复如常。 竟然是他?此人是有名的藏家,又不爱花大钱,江湖人称他“宋爷”,经常用银子雇一些江湖中人替他偷盗,也找过她,不过被她拒绝了。这个人为人太不地道,他就是黎一召?看来那个翡翠西瓜,来历也可疑了。 不过南宫添倒不担心这个人是否认出了他,一是她与其人不过一面之缘,而且当时蒙着面纱,与她数度交手的宇文寒夜都没能认出她,此人认出她的可能性并不大;二是此人的身家也不清白,若是拆穿了她,恐怕他不但翡翠西瓜难保,连命都会丢掉。 “嗯,她已经好了很多了。”宇文淡淡地说道,“你这几天最好不要上山了……最近不太平。” “我来也是要说,家里的女眷说是中元节快到了,我不在家她们害怕,让我快些回去呢。” “既然如此,黎兄弟就快些回去吧,免得尊夫人惦记。” 这些日子以来,广寒洞戒备极是森严,可惜……只要有人出入,就挡不住某个人,南宫添甚至怀疑,就算是禁止任何人进出,她也有法子化做蚊蝇飞进来。 最近她固定扮演的角色是负责打扫的老宫女,“探听清楚东西在哪里了吗?” “没有。”南宫添浑然不在意地答道。 “南宫下流已经进来了,你要快些动手,被她抢了先可就麻烦了。” “她?她要是能把东西偷去,我倒省心了。” “你是什么意思?难道你想将门主的宝座拱手让人吗?” “做那个门主……真的有想象中的那么好吗?你看看师父……她可有一天是开心快活?” 十九放下手中的扫把,走到南宫添跟前,托起她的脸,“告诉我,你什么时候有这种想法的?是爱上宇文寒夜之前还是之后?” “什么?什么爱上……” “别忘了,他是官,我们是贼!” “我知道。”南宫添别开了脸。 “知道你还要犯这种错!你以为他知道了你的身份还会对你好吗?别傻了!” “就算是一天、两天、一个月、两个月……能好一天是一天!我能快活一天是一天!” “难怪南宫流会说你……三年前就爱上了那个人了……我一直在纳闷……以你的机灵,怎么会跟他玩了整整三年的猫捉老鼠的游戏……就算真的打不过他,躲着他还不行吗?而你偏偏要跟他纠缠……”说到这里,虽看不清人皮面具下十九的表情,但是她的眼圈却已经红了。 “姐姐,姐姐……你成全我好不好?”南宫添扯着她的衣角,哀求道。 “你化名叫静贞……就是打算要跟他耗一辈子了吧?我竟忘了……南宫添才是你的化名……你原该就叫静贞的……” “姐姐……” “你好久没叫我姐姐了……” “姐姐……” “既然你叫了我姐姐……我就不能害你……”十九从怀中取出一个药瓶,倒出里面的红色丹药。 “姐姐你要做什么?”南宫添松开了扯着她衣袖的手,拼命向后退。 “听话,把这个药吃了,把毒解了,咱们马上离开这里,翡翠西瓜咱们不要了,门主咱们也不做了!”十九说着一把抓过南宫添,捏着她的下巴,强行撬开她的嘴…… “你要干什么?”从外面巡查回来的宇文寒夜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只见一名老宫女,捏着不断挣扎的静贞,强行往她的嘴里塞着什么东西。 “哼……”十九恨恨地瞪了宇文寒夜一眼,随手撒出一把东西——“想要这个狐狸精,就拿翡翠西瓜来换!”她的声音,竟在瞬间变化成了南宫添的声音! “南宫添!”宇文寒夜旋身挡过第一波的毒沙,然而,还容他喘息,第二波毒沙便打了过来……十九挟着“静贞”以宇文寒夜从未见过的奇诡身形直扑门口。 “把人放下!”几乎看不清十九的宇文寒夜将腰间的重剑抽出,掷向十九,耳中只听见一声闷哼,待他闪过所有毒沙,冲向十九消失的方向时,只看见了地下的一摊血渍。 “南宫添来了,南宫添来了,她在哪里?她在哪里?”小皇帝人还没到,声音就已经先到了。随后而至的是听到消息的黎一召。 “……”宇文寒夜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手掌……枉费他自诩是一流高手,竟然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心爱的女人被人掳走…… “宇文寒夜……你说话呀!”小皇帝扯了扯宇文寒夜的衣袖,但很快被机灵的小福子拉住,偷偷地在他的耳边告诉他事情的经过。 “哇……南宫添好厉害,真不愧是天下第一大盗,竟能在宇文统领面前把人掳走!”小皇帝话音刚落,宇文寒夜便重重地举拳,将钟乳石制成的石桌砸得粉碎! 小皇帝倒吸一口凉气,看看他的拳头,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再也不敢乱说话,乖乖……那么硬的石桌都能砸成那样……这拳要砸在他身上…… “宇文兄有什么打算吗?”黎一召试探地问道。 “还请黎兄弟借翡翠西瓜一用。” “什么?” “黎兄弟放心,为兄定会把翡翠西瓜完璧归赵。” “其实宇文兄根本不必这样……那个静贞她……”黎一召刚刚说到这里,忽然闷哼一声,倒在地上。 “护驾!”最先看清发生了什么事的宇文寒夜大喝一声,大家这才看清,黎一召的背后竟插着一支弩箭,箭头梢上系着一个白色的纸条。 在场这么多人,除了宇文寒夜外还有三名江湖排名至少在二十名之内的好手,竟无一人察觉箭是何时射出的! 侍卫们组成一道人墙将小皇帝团团围住,而小皇帝却一脸好奇地拼命踮脚想要看清发生了什么事,好刺激哦…… “宇文寒夜,这就是飞箭传书吗?快看看上面都写了什么。” 这里死人了好不好?如果那名刺客有心要弑君的话,也许现在陛下已经是一具尸体了!他的位置比黎一召更容易受袭!想到这里,宇文寒夜的心反倒定下来许多。 侍卫从尸体上拔下弩箭,只见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一首打油诗—— 可笑宇文太荒唐,保护贼赃整天忙,不如赠予我南宫,用来交换美娇娘;京城郊外断肠崖,不见不散。 “保护贼赃?什么意思?”小皇帝不知何时已经钻过人墙,来到宇文寒夜身后。 “这个翡翠西瓜,是前朝马太后的随葬品之一,我第一次看见的时候就认出来了。” “啊?”当年高祖皇帝建都时就曾诏告天下,前朝的墓葬通通不准毁伤,怎么会…… “黎家的产业能赚钱的已经不多了,黎明潮更是不懂经营,又贪那仗义疏财的虚名,不弄点外财怎么够……拦路打劫或者是偷盗之类的他又不敢,只好打起了前朝皇陵的主意,他不是被什么侍妾的奸夫杀死的,杀他的人是跟他合伙盗墓的人,谁想到被黎一召发现了,他一路追查到京城,终于抓到了那个同伙,拿到了翡翠西瓜,他抓住这个把柄,要挟黎家家主,将家主之位传给他……所谓送翡翠西瓜回广东,就是为了当面要挟黎家家主。” “宇文统领你是怎么知道的?” “当日见到翡翠西瓜后,我就分别给几个人写了几封信。”他之所以一直对黎一召隐忍不发,无非是不想在这种时候多生枝节,一个黎一召,捉到南宫添后,再一起处置就是了,谁想到…… “哦……”宇文寒夜果然还是那么厉害……哪,那个南宫添不是更厉害了吗?那么厉害的人物,他没能亲眼见到简直是太太太太遗憾了,“宇文统领?” “陛下……”说完这一切之后,宇文寒夜一直望着那张字条发呆,听到小皇帝的呼唤后,终于勉强回过了些神。 “像是翡翠西瓜这种赃物,现在是不是该收归国有?” “这种赃物是要先收归国有,再寻找失主……不过前朝已经不复存在,翡翠西瓜属于无主之物,是要收归国有的。” “那朕准你用翡翠西瓜去换静贞!”小皇帝很有魄力地挥挥手。 “啊?” “不就是一件长得像西瓜的翡翠嘛,又不能吃,拿去换静贞吧,人比什么都重要。” 宇文寒夜单膝跪地,“属下定会将翡翠西瓜完整带回!” “不用啦,你能把静贞完整带回来就行了,朕还等着替你主婚呢,她不是身上还中着毒吗?耽误不得,你快快拿翡翠西瓜去换她。” 断肠崖上人断肠……断肠崖离御泉山庄并不远,当年也是主战场之一,据说太祖皇帝时,曾经有一位将军,在此抵御外侮,血战七天七夜,最终终于等来援军,合围敌寇,可叹那将军手下的近一万人马,经此一役只剩下屈屈数百。 战后无数孤儿寡妇来此吊唁,痛哭断肠,撒出去的纸钱几乎要将断肠崖下的深渊填满,断肠崖也因此得名。 宇文寒夜赶到这里时,天已近黄昏,夕阳重新将这片曾被血染红的土地染得通红,断肠崖上那棵虽早已枯死的古树,依旧铁骨铮铮地矗立。 一身黑衣的南宫添,背对着他,摸着古树的树干…… “宇文寒夜,你知道这里为什么叫断肠崖吗?”南宫添幽幽说道。 “略知一二。” “断肠崖上人断肠……可笑……可叹……” “为国捐躯,有何可笑可叹?” “可笑世人仍不忘争斗,可叹一将功成万骨枯!你们宇文家就是踩着这些人的枯骨,富贵起来的!” “当年参与此役的将军姓铁。” “哼……可是命令他严守此地的人……是你的曾曾祖父宇文啸。” “过去的事又与今日有何相干?南宫添你别想拖时间,静贞在哪里?” “轩辕家的人好大方呀,用我们南宫家的宝贝来换一个屈屈哑女!”南宫添猛地转回头,原本妩媚动人的脸上满是怨毒之色。 “南宫……”南宫是前朝的国姓,前朝灭国后虽已势微,但是亦是大姓,所以当初谁也没把神偷门跟前朝皇室联系起来…… 当年的铁将军,是前朝降将,跟南宫家关系密切,曾经与前朝皇室几代联姻,他本身亦是前朝驸马。 “前尘往事不再多提,我们这些前朝余孽求的也不过是苟延残喘而已,现下你将宝物还我,一切就算了结了,你跟我之间的恩恩怨怨,也算结了。” “宝物我可以给你,静贞呢?” “她?”南宫添面色忽然一转,重回宇文寒夜熟悉的娇媚,“她抢了我的心上人……我取她性命,害我要孤单终老,我留她在我身边陪我一年半载的,怕是不为过吧?” “一年半载?你可知静贞身中热毒……” “她是否中毒与有我什么相干?反正你就等一年半载之后再见她吧,放心,即便是她死了,我也会把骨灰送回来。” “南宫添!事情不要做得太绝!” “绝?哼……真不知你我之间是谁绝……好哥哥,你负我太多!” “不要再演戏了南宫添,你到底还想让我干什么?尽管划出道来!”宇文寒夜冷哼道。 “我要你的一只胳膊!” “什么?” “害怕了吧?一个赖上你的哑女,怎么可能得你用自己价值千金的胳膊来换……”南宫添继续冷笑。 “我要看见静贞。”宇文寒夜冷静地说道。 “先把翡翠西瓜给我。”南宫添伸出手。 “好,我给你。”宇文寒夜从马上解下盛着翡翠西瓜的盒子。 “放在地上。”南宫添指着离自己十步左右的地方。 “好。”宇文寒夜抱着盒子一步一步地缓缓上前…… “别想耍花样……我的身上可系着那个哑女的命呢。”南宫添的手在枯树上摸索了一阵,手中忽然出现一根几乎透明的绳子,绳子的另一端,一直延伸到崖边。 宇文寒夜将盒子放到指定的地点,目光紧紧地盯着那根在夕阳下忽隐忽现的绳子,心也随着这根细细绳子的隐现而缓缓纠紧,这绳子……能负担得起一个人吗? “你放心,这是天蚕丝,可担万斤之重,莫说下面吊着的是你的宝贝哑女,就算是再多吊几个人也断不了。”南宫添漫不经心地一手拉起天蚕丝,缓缓地缠在自己的手上,“现在麻烦你把盒子盖打开。” 宇文寒夜将盒盖打开,露出里面的翡翠西瓜。 “把翡翠西瓜转到瓜叶的那一面。” 宇文寒夜缓缓地将西瓜挪到她指定的一面,已经渐落的夕阳照在瓜叶上……反射出的竟不是红光,而是薄薄的一层珠光。 “就是它了。”南宫添喜形于色,“姑娘我今天高兴,你想见那名哑女,就见吧。”她缠绕绳子的速度快了起来,被捆得结结实实的静贞缓缓从崖底露了出来。 “静贞,你没事吧?”宇文寒夜急切地问道。 静贞摇摇头。 “好了,该要见的人也见了,我要的胳膊呢?” “你要保证在我砍断胳膊后,放掉静贞。” “呵,我南宫添虽不才,但从不撒谎。”南宫添冷冷地说道,眼光里满是掩饰不住的傲色。 “好。”宇文寒夜咬了咬牙,从腰间抽出重剑…… “慢着,我要你的右臂!” 南宫添此言一出,饶是宇文寒夜英雄盖世也不由得滴下一滴冷汗,若是砍掉左臂,他勤练武功,或许有恢复的一天,若是砍掉右臂……像对他这样只会用右手的剑客,无疑是自废武功一般。 “怕了?放心,我只是要你的胳膊不是要你的命,我这有最好的止血药,保证会救治于你。” “呵……我宇文寒夜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何曾知道一个怕字。”宇文寒夜将剑换到左手,挥剑便要往下砍。 “慢着!宇文寒夜,为了一个虚名,为了一个道义更为了一个你因为责任才背负的哑女,你不觉得这个代价太大了点?” “不觉得,今天莫说她是我最心爱的女人,哪怕就只是一个陌生人……用一臂换一命……值!” “你最心爱的女人?哈哈哈……”南宫添不住地狂笑……忽然用手指着静贞,“如果有一天,她变成了满头白发的老太婆,如果有一天,她变成了你完全不认识的一个人,你可会后悔?” “不悔!” “好个不悔,你别忘了你今天说过的话!”南宫添指着宇文寒夜一字一句地说道,“你砍吧!” 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缓缓落下,将最后一抹温柔的阳光照射在宇文寒夜的肩头,宇文寒夜低头看着自己的右手……呵,真的是很难看的一只手,年少时练剑留下的伤疤、练铁沙掌时磨出的茧子、练剑里留下的老茧…… “哈……”宇文寒夜左手手起剑落…… “杀人不过头点地,南宫添,你不要太狠毒了!”一声娇斥从远方传来,一把金色的飞刀划过夕阳刚刚落下的夜空……不过目标不是南宫添,而是那一根因为天黑,已经看不太清楚的——线! 一声细小的断裂声过后,那道看不清的线猛然断裂,被牢牢捆住的静贞像是断了线的风筝一样快速地下落! “住手!”宇文寒夜使尽全身的力气将手中的剑转向,整个人像是箭弩一般飞了出去,想要拉住那条救命的线…… 第十章 相忘江湖 断肠崖上人断肠……宇文呆呆地跪坐在崖边,傻傻地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掌心……黑洞洞的深渊,仿佛在嘲笑他的笨拙与愚蠢,他到底哪里来的自信,以为静贞跟着他能过上好日子?他竟然连她的命都保护不了……他还能做什么?其实他就是一个废物……一个大废物! “南宫下流!你不觉得你太无耻了吗?”南宫添指着不知何时站在她面前的白衣美女怒吼。 “我再怎么无耻,也无耻不过你跟南宫添!”白衣美女南宫流笑道。 两个人的声音惊醒了原本六神出窍脑子几乎一片空白的宇文寒夜,他缓缓站起身,指着南宫流,“你是谁?为什么要砍断那根线?” “奴家南宫流,这厢有礼。”南宫流福了一福。 “你为什么要砍断那根线!”宇文寒夜吼道。 “宇文寒夜,我那是在救你好不好,你不要不识抬举!” “满口谎言,无耻之尤!” “是有人满口谎言,无耻之尤,但不是我!”南宫流冷笑道。 “你不是南宫添!南宫添在哪里?”宇文寒夜用剑指着“南宫添”吼道,他的声音已经破音,眼睛冲血,整条手臂青筋暴露,看起来就像一只受伤的野兽,危险而暴戾。 “我是十九。”十九看向宇文寒夜的眼光少了轻蔑,多了几分复杂。 “南宫添呢!南宫添在哪里!”宇文寒夜又将剑指向南宫流,“说出来,我一剑杀了你。” “我不说呢?”南宫流反问道。 “你如果不说……我就挑断你的手筋脚筋,划花你的脸,一寸一寸把你身上的肉割一来……喂狼……”宇文寒夜的眼里满是杀意,一字一句地说道。 南宫流心中一寒,缓缓向后退了一步,手暗暗探向腰间……一道寒光闪过,南宫流的手背上被划下一道深深的血痕。 “不要想耍花样。” 南宫流此时已经怕到不觉得痛了,不由得惊慌失措地看向武功较高的十九,却发现十九几乎是用欣赏的眼光看着宇文寒夜的表现,对她的安危毫不关心。 “南宫添!你快出来!难道你真的想让你唯一的亲妹妹死吗!”南宫流大声地喊道。 “她在这里?”宇文寒夜四下观望。 “你这个大笨蛋!南宫添就是你心爱的那个静贞!被人骗了还不知道!” “你闭嘴!别以为编出这样的谎言就可以逃命!”宇文寒夜龇牙地说道。 “她说的是真的。”崖边忽然传来幽幽的声音…… 宇文寒夜猛地转回头—— 是静贞吗?头发是的——发髻还是今天早晨他亲手梳的,发上攒着的珠花是他亲手挑的;是静贞吗?脸,是的——依旧是那张清清秀秀的脸,眼睛还是那么水润清澈,鼻尖上一点点微红的痘痘是早晨时他调侃的谈资,花瓣一样的嘴唇,虽不会说话,但却美得像是五月里树上的樱桃;衣服是的——红底白花的夹袄是他亲手替她加的衣;鞋子是的——静贞喜欢缠枝玫瑰,每次穿鞋必要穿那双绣着缠枝玫瑰的粉色绣鞋…… 可是原本不会说话的静贞,竟然说了话!原本不会武功的静贞,竟然用像是鬼魅一样的身形从涯底飘了上来…… “静贞……你是鬼魂吗?”双唇微颤的宇文寒夜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道。 “不是。”南宫添温柔地笑了笑,“我不是鬼魂。” “南宫添!你为什么易容成静贞的样子!”宇文寒夜使出吃奶的力气撕心裂肺地吼道,这他能想到唯一一个不让他崩溃的答案。 “不是。”南宫添缓缓走到他跟前,将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你摸摸看,有没有人皮面具。” 不用去找什么人皮面具,这个触感,这个气息……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七月十五……阴冷幽远的月亮洒在宇文寒夜的肩头,在这个七月天,除了冷,他没有其他的感觉。 “啪!”一个耳光狠狠地砸在南宫添的左脸上。南宫添被打得头一歪,整个人几乎栽倒,紧接着第二个耳光又打到了她的右脸上…… “宇文寒夜,你不要过分!”十九吼道。 “到底是谁过分?耍我好玩吗?啊?好玩吗?看着为一个骗子食不安寝夜不能寐、看着我费尽心力替你驱毒……很好玩是吗?” “十九……”南宫添抬起脸,用手背抹掉嘴角的血,“带着流离开这里。” “南宫添!”准都能看见她牙龈处渗出的血,十九心疼地吼道。 “如果你还认我这个姐妹的话就带着流离开这儿!” “南宫添,你这是何苦!” “我说最后一次,带她离开。” 阴冷的风夹裹着几片破败的树叶贴着地面旋转着飞过断肠崖,枯树上归巢的一只夜枭,睁着两个圆圆的棕黄色大眼注视着这一对闯入它的领地的入侵者。 “南宫添……我一直觉得你很无耻,但没想到你这么卑鄙。”宇文寒夜沉痛地看着自己曾经痛惜无比的那张脸。 过往越是甜蜜的回忆,放在此刻回忆起来就越是讽刺,当他为她的中毒柔肠百转时,她心里在想些什么?当他为她的一次次受到伤害而痛苦自责时她又在想些什么?恐怕在肚子里已经笑翻了天吧,他宇文寒夜做了一件多么可笑多么愚蠢的事呀……现在回想起来,连他自己都想笑…… 不管她的初衷如何,她都成功地打击到了他,他甚至宁可她杀他一千次一万次…… “宇文寒夜……不管你相不相信……我喜欢你。”南宫添嘴角微微上挑,一双明媚的眼睛里带着任何一位情窦初开的少女都会有的真诚纯真与羞涩。看起来,就像是第一次约会心仪的男子,表露心迹的纯真少女。 可是这一切看在宇文寒夜眼里却只有讽刺的意味,“南宫添,你还没玩够吗?”他冷笑道。 “玩?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东西都可以玩,只有感情不可以。” “呵……”宇文寒夜怒极反笑,“这句话人人都可以说,而你南宫添……不配!” “不管你相不相信,我在这里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出于真心……宇文寒夜……你看着我……这张脸,这个身体,这双眼睛……这一切都跟昨天之前没什么不同,我还是静贞。” “无耻之尤!”如果他对静贞有七分的爱三分的怜惜,那么他对南宫添,剩下的就只是十分的恨!宇文寒夜生平第一次体验到了仇恨的力量,他现在毫不怀疑自己可以把眼前的这个女人撕碎! “好哥哥……该说的话我都说完了……我知道你想杀了我……我也想束手就擒的……可是那实在不是我南宫添的行事作风……我们就各凭本事吧,你若杀了我,我们两个人之间,可就算是两清啦……我若是全身而退……我们……也就彼此相忘江湖吧。” 宇文寒夜冷冷地看着她,心中除了杀意再无其他念头,空气中弥漫的杀机刺激得枯树上嗜血的夜枭扎开了双翘……“啊……”一阵凄凉的夜枭鸣叫发出后,一红一青的两道身影纠缠到了一起。 南宫添刚刚解去身内之毒,又足足有近一个月没有动武,武功早已减去一半,而宇文寒夜现在被仇恨与羞耻感占据了整个脑子,步步皆是杀着,丝毫不留余地,武功比平时高出何止一倍。 不过几个回合,宇文寒夜足以开山壁石的一掌便打在了南宫添的肩头,南宫添平平飞出一丈有余,狠狠地撞在枯树上,像一直破布娃娃一样地摔了下来…… “胆小鬼!”南宫添吐出了口中的血沫,轻蔑地说道。 “你说什么?”宇文寒夜双手背负于身后,这一掌的威力有多大他比谁都清楚,南宫添死定了…… 南宫添抹去嘴角几乎止不住的血,“我说你是胆小鬼……你从一开始就喜欢我,可是你不承认!” 这个女人怎么这样能扯……宇文寒夜失笑,“我喜欢过你?!” “不是吗?三年了……亏我一直以为自己机变百出,可以玩弄你于股掌之间,今日一动手……我才知道我过去完全错了。”南宫添笑了笑,血自她的嘴角流出,“你的武功高我何止一两倍,若是诚心想要拿我,我南宫添坟头上的草怕是都比我人都高了。” “别说了!你若是不想死,可以求饶,不要说这种无聊的话。” “难道不是吗?世人都以为你宇文寒夜是赤诚君子,其实不过是不敢爱其所爱,恨其所恨的胆小鬼,伪君子!” “住口,住口,住口!” “除了会喊住口你还会干什么?你为什么不一剑杀了我?” “……” “你为什么会喜欢上静贞?脸还是我的脸,人还是这个人,三年了……我们看见彼此的背影都能认出彼此,你为什么认不出我?你喜欢我,可笑我现在才明白,而你一辈子都不会明白,因为你不敢承认!” 止不住的血已经将南宫添胸口以上的衣物全部染红,她现在几乎是每说一句话都要呕血。 “如果想要活命的话就住口。” “你要杀我?你舍不得的。”南宫添摇摇头,从怀里拿出颗丹药,服了下去,单手扶着树挣扎着站了起来,往悬崖的方向走去,“我要走啦……今天的伤要是不好……我就死了,你也不知道我死;若是伤好了……你也不知道……你不知道我活着……这样你会惦记着我一辈子……” 南宫添步履蹒跚地往前走去,刚刚走出四五步便停了下来“哇”的一声吐出了好大一口血,“呵呵……”南宫添半弯着腰笑了,“看来我还是死比较容易一些……伤这么重活着太难了……好哥哥……你可会后悔?不过也不一定是这样……也许血都吐光了,我就死不了啦……好哥哥……你高兴吗?” 宇文寒夜怔怔地站在原地,他知道自己的那一掌有多重,也知道这个女人忍受着多大的痛苦在说那些话,可就像是在听梦境里的人说话一样,一字一句都不真实……其实今天发生的一切本来就是梦吧…… “好哥哥……我听人说……不管受了多重的伤,中了多深的毒……命大的人掉下悬崖都不会死……而且会学到绝世的武功,好哥哥……你说会是真的吗?”像是耗尽了全身的力量,南宫添坐在崖边的大石上,眼神飘忽地望着黑洞洞的崖底。 “南宫添!你这个疯女人!你想干什么?!”刚刚意识到她要干什么样的傻事,如梦初醒的宇文寒夜吼道。 “你舍不得我,你果然舍不得我。” “南宫添,你这个疯子!你给我离开那里!”宇文寒夜大踏步的向崖边冲了过来。 “可你若是真舍不得我,这一掌为什么不打轻一点?”南宫添的眼角滴下一滴晶莹的泪珠……像是静贞的泪珠……已经到了她跟前的宇文寒夜愣了愣……“现在我的内伤常人是治不好了,只能看看这崖下是不是藏着什么世外高人灵丹妙药……” 南宫添缓缓站了起来,宇文寒夜伸手去拉近在咫尺的女人的手臂……可是却只是抓到了一片空气…… “你又慢了……呵呵……”女人银铃般的笑声,像是从天际传来……又消失在夜空…… “南宫添!你又使诈!”宇文寒夜吼道,可是回答他的只有空气…… 是梦吗?被自己的吼声惊醒,宇文寒夜猛地坐起,伸手去摸自己的脸,不意外地发现一片的湿冷……  南宫添跳崖的那一刻……他的脸上也曾经布满了同样的液体……是泪水……是他自懂事起从未有过的泪水……是那天涯边的风太大,所以他才会流泪…… “哥……你起床了?”少扬端着一盆热水笑眯眯地走了进来。 “嗯。”宇文赶紧擦干脸上的“水”。 “老头子问你既然已经调回京城了,什么时候回家住。” “宫里的事多,这里离宫中很近,我还是住在你这里方便。”宇文寒夜说罢,便将脸整个浸在水中……久久不愿抬起。 “哥……你是不是还想着静贞?” 静贞就是南宫添的事,除了宇文寒夜自己没人知道,他从断肠崖回来后,只说了句静贞不会回来了,便不肯再开口,别人见他的情绪实在是低落,也就不好再问,一直到今天,少扬才试探着问道。 宇文寒夜擦干脸上的水,像是没听见一样看也不看他便走出门去。 “哥,今天不是你当值,你要去哪里?” “随便走走。” 断肠崖上人断肠……这是他第几次到断肠崖了?坐在崖边的大石上,宇文寒夜摸索着崖边的石头上,依稀可辨的暗紫色血痕。 少扬问他是不是时常想起静贞,其实他最常想起的人是——南宫添,也许是她死前说过的话太过凄楚哀怨,现在他一闭上眼睛便是她坐在崖边时的情景。 每想起一次,心就痛一次,心中对她的怨恨便少一分,日子久了,那些原本的胡言乱语,竟像是字字含着血泪……她的血……他内心深处的泪…… 世人都以为你宇文寒夜是赤诚君子,其实不过是不敢爱其所爱,恨其所恨的胆小鬼,伪君子! 你为什么会喜欢上静贞?脸还是我的脸,人还是这个人,三年了……我们看见彼此的背影都能认出彼此,你为什么认不出我?你喜欢我,可笑我现在才明白,而你一辈子都不会明白,因为你不敢承认!” “我要走啦……今天的伤要是不好……我就死了,你也不知道我死;若是伤好了……你也不知道……你不知道我活着……这样你会惦记着我一辈子……” “你舍不得我,你果然舍不得我。” “可你若是真舍不得我,这一掌为什么不打轻一点?” 不对,这些都是她临死前的胡言乱语!宇文寒夜拼命地摇头,他痛恨自己的软弱,痛恨自己竟被那个妖女临死前的几句话弄得神魂颠倒日夜不安。 他痛恨自己为什么一闭上眼睛就觉得南宫添就在眼前,他痛恨自己午夜梦回时竟有一刻为那时决然跳崖的她痛彻心肺! “南宫添!你为什么阴魂不散!为什么!” 今天是农历的腊月二十三,也就是小年,这日天气晴好,百姓们都传说灶王爷爷这一年过得舒心,所以才会在给京城一个大晴天。 一个身穿青色布衣头戴斗笠的人就在这一片欢腾的气氛中出了城,一个人到了因为大雪封山,而少有人烟的断肠崖。 “南宫添……你今天过得好吗?”用衣袖扫开石头上的雪,宇文寒夜坐了下来,对着崖底闲话家常般地说道。 习惯真的是种很可怕的东西,不知何时,他竟养成了每隔三五天,就要来这里坐坐的习惯,一开始是坐在这里骂南宫添,死了也要纠缠他,到后来也懒得骂了,只是习惯性地来,坐一会儿,讲一讲自己身边最近发生了什么事…… 从食盒里拿出准备好的酒菜,他坐在崖边自斟自饮,“半年多了,人人都说我变得像个人了……呵……好像之前我不像人一样。” “其实这半年多,我想明白了好多事,也许你说的那些话是对的,也许是错的,但是你这个狡猾的女人却连让我想清楚这些事的时间都不肯给我。” “我跟我娘说了,年后就让她替我张罗婚事,我也老大不小了,有些责任是要负的了,过去我总觉得,会有一个人在那里等我……现在才发现,那个人或许已经不在了或者从没存在过,娶谁又有什么分别呢?” “真可笑,我竟然相信了你说的所有的话……真是可笑呀……你说过的……跳崖的人并不一定会死,也许还会得到绝世武功的事是不是真的呢?” 宇文寒夜站了起来,青色的颀长身影在白雪皑皑的崖边更显得孤冷,“我真傻……当时就应该确认一下说你的是不是真的……” 一阵阴冷的山风刮过……崖边的青色身影,像是落叶一般地坠落…… 那一年的轩辕国很不平静,先是在正月初十传来消息,西边的西夷国被更西边的轩辕国的世仇夏族所灭,平静了几十年的西北边境一片动荡,这对于正准备与虎视眈眈的东北草原上的虎威国交战的轩辕国来说,简直是糟得不能再糟的事;正月十五,年逾七旬的太皇太后在吃过汤圆后,无声无息地在自己的寝宫薨逝,一夜间,举国欢庆变为举国哀痛。 就在一片的凄苦仓皇中,立春来了…… 年轻的皇帝陛下在国丧后的第一个早朝日,宣旨,赐婚骠骑将军铁戎二女铁氏于御前领侍卫大臣宇文寒夜,十日后立即完婚。 次日又下旨,宇文寒夜为定西大将军,统管西北军务,婚后两日携妻赴任。 定西大将军宇文寒夜的婚事,是这个寂寞的春天里京城第一件喜事,国丧时的哀痛气氛被满天的大红与人们脸上的喜气所取代。而即将成婚的那个人,却极为平静。 “哥……你不开心?” “没有。”宇文寒夜摇摇头,那日他跳下悬崖,却发现崖下只有铺满鹅卵石的干涸的河床,崖壁上没有能救人一命的树,只有犬牙交错的巨石,也没有话本小说里常有的山洞,只有几道窄窄的石缝…… 其实传说只是传说……身负那么重的内伤,跳下悬崖,尸体被野兽拖走……干干净净……这才是真实的结局。从那以后他再也不曾去过断肠崖,没有传奇的断肠崖。 开心?不开心?他早忘了什么是开心什么是不开心。 “铁将军的夫人我见过,他女儿应该挺漂亮的。” “嗯。”宇文寒夜点点头。 尾声 两年后,定西大将军府 “你说!如果你娶的不是我铁静贞,你会对你娶的那个女人这么好吗?”传说中最温柔最贤惠也最骄蛮的定西将军夫人,单手叉腰做茶壶状,第n次质问丈夫。 “当然会,对妻子好是一个男人的责任。”埋首于羊皮卷中的定西大将军头也不抬地说道。 “我就知道会是这样。”刚才还威风八面的定西将军夫人,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地坐到了床上。 “当初人家跳下悬崖……虽然有天蚕网接着,但也是很疼的!我在下面等了你整整一夜……可你这个呆子一点表现都没有,还有你的那一掌!肯定是用了十成的功力,我的天蚕宝衣都被你打出了一个洞,吃了整整三丸大还丹才保住性命,人家偷大还丹很难的!少林寺那帮秃驴又懒得很,十年才能制出屈屈二十丸,我总不能全偷了吧,又从别人那里拿了点,攒了很多年才攒了九丸。” 定西大将军忍不住替可怜的少林寺和尚们打了个寒颤,没见过偷东西还这么理直气壮的。 “还有呀,你这个怎么这么笨呀,在崖边徘徊了半年多,才跳下去,你知不知道你再晚跳下去一天,我跟小皇帝打赌就算赌输了!” 不说这个他还不气,小皇帝不知什么时候竟跟她沆瀣一气,串通起来看他的笑话! “我跟他说,你半年内必要跳下崖去替我殉情,他说你这个人没心没肺没血没泪,才不会为了一个女子跳崖,如果你跳了的话,便将我嫁给你,如果你不跳,就让你娶全京城最丑的女人,反正再好的女人给你也是白搭。” “停,我那不是殉情。”他已经受够她将他跳崖查探她是否真的死了的事,说成是殉情了,“殉情”这两个字怎么可能跟他有关。 “……嘴硬!”已经有些得意忘形的南宫添才不会把他的一时嘴硬当真,“不用说也知道你很爱我!爱我爱到没我觉得了无生趣,爱我爱到可以为了我去死。” “咳……”跟这个女人讲理是没用的,他从五年前就知道了,所以他继续看他的羊皮地图。 “你不承认也没用,我永远记得……堂堂定西大将军,在揭开盖头的那一刹那的表情……” “我什么表情?我什么表情也没有。” “我不会忘……不会忘……到死了也不会忘……” 不会忘就不会忘吧,反正他已经忘了。 “南宫添!你在偷羊皮地图的时候能不能不要总偷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在羊皮地图里发现了一串明显有夏国风味的金制脚链后,宇文寒夜吼道。 “不能,你又不给我钱,我不偷点东西怎么回本。” “……” “夏国的王子殿下好像品味不错哦,宫里的东西都是一等一的好东西……我准备一样一样地偷回来,对了,他的一个妃子长得不错哦,我偷回来送给我哥怎么样?” “你哥不会要的。”宇文寒夜绝倒。 当初前朝的驸马太祖时的铁大将军因为投降本朝,而与妻子决裂,那个烈性的女子,抱着女儿开创了神偷门,并且每代必从铁家的本家旁枝偷一两个女儿出来,改姓南宫,训成神偷,铁家也知道女儿们的下落,却从不肯声张,只是千方百计替神偷门遮掩。 南宫添原名铁静贞,是铁戎的次女八岁那年被现任门主她的亲姑姑南宫幽偷出来,第二年南宫幽又偷了她的堂妹也就是南宫流。 八岁的女孩,其实已经懂得很多事了,包括思念父母,包括想要回家,也包括伪装,南宫添跳崖,其实也不光是为了骗他,主要是为了骗过神偷门,让她们以为她是真的死了,而她——回家了。 却在回家后才发现,不管家人怎么补偿她,她也已经是南宫添了,没办法变回铁静贞…… 真正与家人关系好起来,是她出嫁后,这种彼此远离,但又彼此惦记的关系,才是真正的家人吧。 “静贞。” “嗯?” “想你哥的话,过两天我陪你去看他。” “不去……那边是战场……血腥味太浓……不去……反正他死不了,等打完仗后,有的是机会。” “南宫添……” “啊?” “我喜欢你,但我爱的是静贞。” “呵……” 秋风吹落了皇城里最后一片黄叶,年轻的皇帝披着厚重的棉被坐在廊下,未曾束起的长发像是黑色的绸缎般自他的肩头,一直蜿蜒到他的脚下。 “小福子,西北那边该下雪了吧。” “早就下雪了。”小福子递上一杯冒着热气的桂花酿,皇帝握在手中,低头嗅了嗅酒香,满意地眯起了眼。 “彭青仪那边有什么新消息传过来吗?” “没有。” “宇文统领大概想破头也想不出,幽兰门的门主竟是朕。” “呵呵。” “小福子,京城里就剩我一个了呢,皇祖母去世了,宇文寒夜走了……我想他了……” “想他为什么还要……” “父王小时候对我说过,喜欢一个人,就是怕他冷怕他痛怕他不难过怕他不开心,希望他过得幸福……所以……他幸福就好了……” “陛下您……” “嘘……这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秘密,有人分享秘密的感觉真好。” “陛下……” “我现在对你一个人说,轩辕熙喜欢宇文寒夜,从第一次见到他,从第一次被他打屁股就喜欢,所以轩辕熙千方百计,想要宇文寒夜幸福。”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