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荣门 卷四》 第1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正文开始】 钱亦绣上了楼,看到小娘亲还在窗边眺望。她纤细的身子裹在天青色衣裙里,更加袅娜娉婷。一头黑缎似的乌发随意斜挽在脑后,显得脖子如玉一般洁白。 钱亦绣来到她身边说道,「娘,我爷说,爹爹马上要回来了。」 程月抿嘴笑起来,异常平静地说道,「我知道。」 钱亦绣吓一跳,小娘亲也有未卜先知的本事? 程月又自信地说,「江哥哥一看到我的绣屏,他就知道月儿在想他,就会立即赶回家来看我的。」 钱亦绣还想挑拨挑拨关系,程月突然指着窗外说,「绣儿快看,那里有一辆马车。那车里的人会不会是江哥哥?」 夕阳下,院门外那片广袤的荒原上,百花争艳,万紫千红。小娘亲用了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来看着这片景,盼着那个人。 荒原中那条弯曲的小路上,有一辆马车正向这里驶来,赶车的正是万大中姑夫。 钱亦绣的眼眶也有些发热了,小娘亲眺望了将近十一年,盼望了将近十一年,还真的把他盼回来了。 只是,小娘亲依然是那个美丽、单纯、懵懂的小娘亲。 可是,他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从这条路远走边关的少年郎了。 钱亦绣和程月站在窗前,看到那辆马车颠簸着向自家驶来。钱三贵被苏四武背着和吴氏一起来到望江楼一楼,两口子又叮嘱了一番钱晓雨。 马车直接进了前院,从车里下来一个男人。那个男人身材修长,穿着一身靓青色箭袖长袍,腰间束着青色腰带,还戴着斗笠。斗笠压得低低的,遮了大半张脸。 钱亦锦上前深深一躬,拉着他快步进了后院。 看到那个男人,程月的身子竟是颤抖起来,眼泪也如断线的珍珠一颗颗落了下来。她嘴里喃喃念道,「他是江哥哥,是江哥哥,他回来看月儿了,他真的回来看月儿了……」 钱亦绣拉着她的手说,「是,是爹爹回来了。但是,他一走十一年杳无音讯,这些年里,在他身上发生了什么事咱们都不知道。娘,你可要把持住,若是他变坏了,不要咱们了,咱们就不要再理他……」 「绣儿,」程月打断了女儿的话,泪汪汪的大眼睛满是不可思议,嗔道,「绣儿,你怎么能那么想江哥哥呢?他是你的爹爹,他不会变坏的,他不会不要月儿的。」 因为生气,还发脾气地开了钱亦绣的手,快步向楼梯口走去。可到了楼梯口,又不敢往下走了,用帕子捂着脸哭起来,说道,「真的会是他吗?若月儿看错了怎么办?好怕啊。」 钱亦绣走过来轻声安慰着她。 一楼,钱三贵眼圈红红的坐在八仙桌前,吴氏根本坐不住,站在门前往外张望着。 钱满江归心似箭,几乎和钱亦锦跑着进了望江楼。吴氏一看儿子,一把拉住他哭了起来。钱亦锦把两人拉进屋,又把门关上。 苏四武围着小楼转一圈,钱晓雨坐在楼前海裳树下的藤条椅上,也不住地往四周看着。 屋里,钱满江含着眼泪,把吴氏扶在椅子上坐下,就跪下给钱三贵和吴氏磕了三个头,哽咽着说道,「儿子不孝,一走多年,让爹娘受苦了。」 说完,又用膝盖走了几步,爬在钱三贵的膝上哭起来,吴氏和钱亦锦都过去抱着钱满江哭起来。 楼梯口的程月听到的确是钱满江的声音,便跑下楼去。叫道,「江哥哥,真的是你吗?真的是你吗?」 钱满江站起身,转过身看向那个依然美丽、清瘦、懵懂的小妻子,笑道,「月儿,是我,我回来了,我日夜兼程赶回来了。」 程月冲过去就扑到他怀里,脑袋枕在他的肩上哭起来,说道,「江哥哥,你怎么才回来?你怎么走了这么久才回来?爷爷他们都说你死了,还给你弄了个小坟头。可是,月儿不相信江哥哥会死,江哥哥说过几番花谢花开后就会回来,江哥哥是不会骗月儿的……你知道吗,月儿天天望着门外的野花,盼着它快点谢,再快点开……江哥哥,月儿想你,好想你,好想你,好想你呀……呜呜呜……」 听了她的话,钱满江的眼泪流得更汹涌了,轻拍着她的肩膀哄道,「月儿莫难过,我没有死,我回来了,回来看你了……」 尽管家里人对小娘亲的肉麻和直白都习惯了,但听了这些话还是红了脸。钱三贵咳嗽一声道,「满江,满江媳妇,有些话就留着你们私下再说吧。你们坐下,让锦娃和月儿给你们磕头。」 程月听了,便抬起头对钱满江邀功道,「江哥哥,月儿能干,生了对龙凤胎。绣儿乖巧,锦娃带把儿……」 钱亦锦红了脸,插嘴道,「娘,儿子有很多优点的,说说其它的。」 程月说,「娘知道锦娃优点多,可是,别人最看重锦娃的,还是那个优点呀。」 钱满江笑起来,英俊的脸跟走之前的那张脸重合起来。他拉着程月坐下说,「好,让我儿子闺女给我磕头。」 第2章 赵成和马护卫父子都曾嘱咐他,把小主子就看成他的儿子,千成不能露了他的身份。 钱亦锦知道要给爹爹磕头了,看妹妹还站在远处愣愣地看着,没有丝毫要给爹爹磕头的意思。就过去拉她道,「妹妹高兴傻了,爹爹回来了,咱们给爹爹磕头。」 钱亦绣被他拉到钱满江跟前,也没跪下,问道,「你说你是我爹,那你在京城锦绣行后院附近转过好几次,还进了锦绣行商铺两次,你为什么不跟我相认?」 见钱满江不可思议地看着她,又说,「我养的那只猴子是灵猴,它发现有人鬼鬼祟祟监视我家,当然要告诉我了。而且,你来一次,它就会告诉我一次。」 钱满江想了想,便笑道,「是这样,爹爹身上有任务,不宜在京城跟闺女相认。」 钱亦绣嗤道,「那你另外有了女人也是任务?」 钱满江赶紧摇头否认道,「闺女,你误会爹爹了,爹爹没有其他女人。」 钱亦绣还想问那个女人的事情,但怕刺激小娘亲,话到嘴边又忍了下来,以后单独再问。 又问,「你这么多年都不归家,怎么现在又突然回来了?」 钱满江的眼圈又红了,说道,「我在锦绣行看到你娘的那幅的绣屏,又听了你的那些话,就再也忍耐不住了。我若是再不回来见你们,我想我会死去。经过请示上峰,又有些其它原因,就让我回来了。」 钱亦绣冷笑了两声,又问,「你为什么去给那人顶缸?是因为荣华富贵吗?」 钱满江没想到女儿小小年纪问题会这么多,还一个比一个尖锐。点点头,犹豫着说道,「嗯,也有这个原因。」 钱亦绣的眼泪涌上眼眶,又问,「你觉得荣华富贵比家人、比父母妻子儿女更重要?」 钱满江赶紧摇头否认说,「不是。」 钱亦绣上前一步,看着他的眼睛说道,「既然不是,打完仗你为什么不第一时间就回家,为什么为了那荣华富贵去坐牢?你想没想过,你的家里跟别人家里不一样。你的父亲残疾,母亲弱柔,妹妹还小,妻子懵懂,这样一个家庭,再生下嗷嗷待哺的孩子,你让他们怎么活?」 说到这里,钱亦绣的眼泪便流了出来,为这一家人吃的苦,还有那个死去的小绣儿。 她擦了一把眼泪,又继续说,「更何况,你的妻子美貌异常,这样一个摇摇欲坠的家庭,要护住你妻子不被伤害有多难?你想没想过,你晚一天回家,妻子就会多一分危险,家里就会多一分艰难?你坐了牢,又因为坐牢在京城当了官,你想没想过,这么长的时间里,家里会出现什么变故?十一年了,你一走杳无音讯,没给家中带过一分一厘钱。爷爷多少次命悬一线,奶奶过早花白了头发,小姑姑的手粗糙得像一个老妇,哥哥一岁多就独自一人去村里人家蹭吃食,小绣儿——我六岁前就从没有吃过一顿饱饭,不知道肚子饱是什么滋味……这十一年来,这个家面临过多少危机,你想过吗?」 随着钱亦绣的哭诉,钱三贵、钱亦锦都流出了眼泪,吴氏和程月哭出了声。 钱满江又伤心又惭愧,流泪道,「绣儿,是爹爹欠考虑了……有些事,的确是爹爹不能左右的。其实,这些年里,爹爹也偶尔托人打听过家里的情况。听说家中无事,便放了心。的确没想到,你们过的如此艰难。现在,家里所幸无事,爹爹又当了官。以后为你奶、你娘请封诰命,让你们过好日子……」 钱亦绣断然回绝道,「不需要你现在来锦上添花,我哥哥学习好得紧,自然会给我奶我娘请封诰命。我们现在的日子已经非常好过了,家里的铺子开到了京城,还稀罕你那点俸禄银子。我娘一副绣品就卖了三千两黄金,你一辈子也未必能挣那么多。家里最艰难的日子已经过去,你还回来干什么?」 钱亦绣最后面的一句话可谓离经判道,但她话语出格家里人早就已经习惯了。 程月却有些受不了了,流着眼泪说道,「绣儿,别这么说江哥哥,他肯定不知道咱们过得不好。他在外面也不容易,定是受了许多苦……」 钱亦绣跺脚道,「娘,这个家你最应该感恩的人应该是我爷、我奶,还有小姑姑。他们跟你不是血脉之亲,却拚上性命都在护着你。经过这么多年的共患难,相互扶持,咱们才是真正的一家人。你不要再理这个男人,他太自私。他话说的好听,给你留下两个孩子就不管咱们死活。那么多年不管不顾,因为看到绣屏就受不了相思的煎熬,就跑回来了。他一切出发点都是自己的感受,从没有想过咱们的日子该咋过。」 又对钱满江说,「钱将军,你那么大的官,肯定会找个京城的大家闺秀。你走吧,不要再来缠我娘。我娘太单纯,抢不过别人的。」 程月一听女儿不让她理钱满江就哭得更厉害了,说道,「绣儿,他是江哥哥,是你爹爹,娘盼了他那么久,你怎么能撵他走呢?」 第3章 吴氏起身帮钱亦绣擦着眼睛,劝道,「绣儿快别哭了,你爹爹在外面也不容易,他回来了就好,咱们好好过日子。」 钱三贵对钱满江说道,「绣儿这么难过我能理解。你看现在家里好过,也就是这几年,绣儿运气好,跟着猴哥捡了些山珍卖,家里才慢慢发起来。你媳妇姿色好,惹得好些贼人掂记,都是锦娃和绣儿想办法,才没让你媳妇出事。前些年,这个家多少次濒临绝境,虽然最后又熬了过来,但其中的心酸我现在都不愿意再去提及——苦啊。那些年,我恨不得去死,但又放心不下这一家弱小。想着,我走了,他们该怎么办?」 又把钱亦绣拉到他身边倚着自己,说道,「绣儿是个好妮子,爷知道,家里有今天,绣儿的功劳最大。」 钱亦绣就趴在钱三贵怀里呜呜哭起来,钱亦锦也过去抱着钱三贵和钱亦绣一起哭。 钱满江已经泣不成声,起身又给钱三贵和吴氏跪下磕了一个头说,「儿子不孝,让家人受苦了。」又磕了一个头说,「儿子谢谢二老,谢谢你们待月儿如亲人。」 吴氏去把儿子扶起来,说道,「你是娘的儿子,不管如何,你回来了,娘都高兴。」 几人又劝恶人钱亦绣放下芥蒂,一家人围坐在桌前诉别情。 他们听钱满江说了一些他的事情,他当然是有选择性地说。钱三贵等人知道他在御林军里当着从五品的官,还有见皇上、娘娘,见王爷、大臣的机会,都高兴起来。当然除了钱亦绣,她还嘟着嘴,不时地横两眼钱满江。 钱满江也不以为意,闺女一瞪他,他就呵呵笑两声。有一次他还试图摸摸她的包包头,被她躲开了。而他的小妻子最乖巧了,一直任他拉着她的小手,还不时报以甜甜的一笑。 钱三贵和钱亦锦又讲了些家里事,也让钱满江惊出了一身冷汗。他是真的后悔了,或许当时的选择真的错了。孝忠的道路千千条,他不应该选择那条最冒险的捷径。闺女说得对,他家的情况跟别人家不一样。 晚上,钱晓雨和苏四武端了饭菜来,一家人又吃了饭,钱三贵钱满江父子两人还喝了点小酒。 饭后,众人又说了一阵话,就该回去歇息了。都走到了门口,吴氏回头问钱亦绣道,「绣儿咋不回莲香水榭呢?」 钱亦绣装傻地说,「我回水榭干啥?原来每天我都陪着娘亲睡的,娘没有我陪着,她害怕。」 吴氏道,「你爹回来了,有他陪着,你娘就不怕了。」 钱亦绣固执地说,「让我爹去水榭睡,我不去。」任凭吴氏怎么劝,坏阿姨就是不离开望江楼。斜眼瞄到钱满江急得一额头的汗,想撵人又不敢说出口,心里就一阵解气。 程月还傻傻地用帕子给他擦汗,说道,「咱们这里不算热的,江哥哥咋出这么多汗呢?」 吴氏劝了半天孙女也不听,只得退后一步说,「那绣儿就睡在绣房的罗汉床上,不要再去跟你娘挤。」 等屋子里只剩三个人,钱亦绣就对程月说,「娘先上楼去,绣儿要跟你的江哥哥单独说说话。」 等屋子里只剩三个人,钱亦绣就对程月说,「娘先上楼去,绣儿要跟你的江哥哥单独说说话。」 程月还挺有心计,不走,拉着钱满江的手对钱亦绣说道,「娘不走,娘知道绣儿不喜欢江哥哥。娘若一走,你把江哥哥撵出去咋办?」又求道,「绣儿,就算娘求你了,别撵江哥哥走,好吗?」 钱满江听了无比心酸,红着眼圈说,「月儿,都是我不好,这些年,让你们受苦了。也怪不得闺女怨我,我该早些回来的。」 程月摇头道,「月儿不怨江哥哥,江哥哥只要回来,月儿就心满意足了。」又眼睛润润地恳求钱亦绣道,「绣儿,你知道的,娘盼江哥哥,盼得多辛苦呀。娘到底盼了多少天,自己都记不住了……」 程月的语气本来就轻柔,再这么一说,不说钱满江眼眶发热心里奇痒无比,连钱亦绣都有些不落忍。她无奈道,「娘放心,绣儿不会撵他走的,绣儿只是想跟他单独说说话。」 程月依然拉着钱满江的手站在那里,嘟着嘴,就是不动。 真是重色轻女!钱亦绣心里也酸酸的,她不是难过,是吃醋。平时小娘亲最在乎的人就是自己了,连钱亦锦都靠后。可现在为了这个男人,就这样跟自己怄气。 钱亦绣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拿小娘亲没有办法,只得给钱满江使了个眼色。 钱满江现在最怕最想讨好的就是这个女儿。见女儿给自己使眼色,赶紧劝程月道,「月儿乖,先去楼上歇着,我一会儿就上去。」 见钱满江都这么劝她了,程月只得点点头,说道,「那月儿先去洗漱。江哥哥千万不要走哦,就是绣儿撵你,你也不走。」突然她想到了什么,把钱满拉到侧屋边上对着他的耳边低声问,「江哥哥,你身上有没有银子?」 第4章 钱满江一愣,还是乖乖地把怀里的荷包拿出来,说道,「我把钱都带回来了,一共有五百多两银子。还给月儿买了漂亮的首饰,过会子给你。」 程月笑咪咪地接过荷包,低声说,「绣儿平时最喜欢的事就是算帐数银子,然后找地方藏银子。这些银子都给她,她就不会生你气了。」说完,就聪明地走过去把荷包放在钱亦绣前面的桌上,抿嘴笑道,「绣儿,这是你爹爹给你的银子,快数数有多少,再把帐上上,然后藏起来,千万别让外人发现了。」 这是自以为是地把她卖了? 钱亦绣气得脸通红,声音也提高了,「娘,你把女儿看成什么人了?别说这点钱,就是再多的钱,女儿也不能把娘卖了。我只是想跟他单独说说话,娘担心什么呀。」 女儿从来没有这么凶过自己。程月看到女儿的脸也涨红了,声音也提高了,有些害怕了。一下子就哭了起来,「绣儿别生气,娘只是想让你高兴,让你别撵江哥哥走……」 钱满江过去把程月搂进怀里哄了几句,对钱亦绣说道,「闺女,你生爹爹的气应当,语气重些爹爹也该受着。可你怎么能这样对你娘呢?」 钱亦绣也后悔自己的语气重了,起身拉着程月的衣襟说道,「娘快别哭了,再哭,就不美了。我没生气,女儿怎么舍得生美美小娘亲的气呢?放心,绣儿是你的女儿,肯定不会害你的。我答应了你,就肯定不会撵他走的,就是想单独跟她说说话。」 程月听了,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屋里归于平静,两人面对面坐在桌前,钱亦绣说道,「我娘善良、单纯、懵懂,我不许任何人伤害他。你已经有了其他女人,就请离我娘远些吧。」 钱满江一愣,茫然地说,「我已经有了其他女人?我没有呀。」 钱亦绣看了两眼钱满江,此时的小爹爹比十一年前黑了,壮了,也更加硬朗有气势,但眼里那几分浩然正气却仍然存在。 这副面容,放在哪里都属于正面角色,任谁看了都会生出几分信任。只是,两世为人的她知道,有些人,越像正人君子,干的事越放不上台面。看看,现在就演上了。若不是自己亲眼看到,也会被他的演技骗到。 钱亦绣冷笑道,「你这话你骗鬼呢?我明明看到你在三元酒楼门口跟一个年轻女人抱在一起,之后还来锦绣行给那个女人买了好些化妆品。现在竟然不承认了。」 钱满江仔细一想,他跟女人有近距离接触只有过一次,的确在三元酒楼前。便说道,「你是指上个月的事情吧?」见钱亦绣默认,继续说道,「那女人是一个大官家的族亲,他家想拉拢我,就想让我娶那个女人,我没同意。那天我们也没抱在一起,就是她被石头硌了脚,拉了我一把。而且,在锦绣行里,给他买脂粉的不是我,是那家公子,也是爹爹替他顶缸的人。」 钱亦绣疑惑地问,「娶了那家女人你升官的速度更快,你会不同意?」 钱满江叹道,「闺女,你爹不是无耻之图,知道君子当有所为而有所不为。爹爹向天起誓,到目前为止,没做过一件对不起你娘的事。只是有些事牵扯太大,现在还不能告诉你们。」 钱亦绣又问,「若是你回京后他家硬逼着你娶她咋办?」 钱满江笑道,「闺女放心,即使要娶也是明年。这么长的时间,要发生的事情太多了。实在不行,出一两件‘意外’也是可能的。」 钱亦绣道,「你不会骗我,一回了京城,就忙不迭地把那女人娶了吧?」 钱满江摇头道,「不会。你娘是个好女人,今生我不会做任何有负她的事。这一辈子,除了你娘,爹爹不会再要任何女人。」 死鬼爹都这样说了,钱亦绣也不能再继续当讨嫌的法海,毕竟小娘亲是如何盼他的自己最清楚。便说道,「好,希望你记住今天说的话。若是你阳奉阴为,这边骗我娘,那边娶别的女人。不说我们一家不会原谅你,我还要到梁副统领那里去告你,我跟他家的关系可是好得紧。」 两人结束谈话,钱亦绣把荷包还给钱满江说,「这个荷包给爷和奶,这么些年都是他们护着娘亲,着实不易。 钱满江接过荷包,趁钱亦绣不注意摸了摸她的包包头。偷袭成功,让他笑弯了眼。 没想到,出门十一年,小妻子还给自己生了这么个漂亮的小闺女。虽然厉害了些,但着实精明。这也是被逼的吧?若是她不强大厉害起来,这个家过得会更不易。虽然有万家父子暗中护着,但他们毕竟不能事事出面。哎,闺女养成这样的性子,还是要怪自己。等完成任务恢复了身份,就把闺女接到身边,争取在她出嫁之前把性子养软和些…… 钱满江正想着心事,却看见女儿在往楼上走。马上道,「闺女,你上楼干啥呀?」一着急,嗓子不自觉地变粗了。 「当然是睡觉呀。绣房也在二楼,我去那里睡。」钱亦绣是上楼拿她的睡衣。因为天天在望江楼睡觉,她几乎所有日常用品都放在这里。但看到小爹爹这副急吼吼的样子,又实在瞧不上,便故意说自己去二楼睡觉。 第5章 钱满江几步冲上来,对钱亦绣笑道,「爹爹只能在家呆三天,闺女就让爹爹跟你娘好好说说话……嗯,闺女就回莲香水榭,成吗?」 钱亦绣翻了一下白眼说,「你说你们的,我睡我的,又不在一个屋,也碍不着你啥事呀。」说完,蹬蹬蹬地上了楼。 她进了小娘亲的卧房,小娘亲已经换上了亵衣亵裤。银白色的软缎,领口袖边还绣了几朵粉色小碎花。一头乌黑浓密的秀发垂下,长长的过了腰部。还擦了金莲香浓,这款香水还没上市,钱亦绣只给小娘亲拿了一瓶回来。拿回来时小娘亲不算太喜欢,说太浓了。 小娘亲在某些方面还是蛮聪明的嘛。 钱亦绣撇嘴道,「娘,你不是不喜欢那款香水吗?」 程月有些红了脸,笑咪咪地说,「可娘觉得江哥哥会喜欢,所以就擦了。」想到了什么,脸更红了,搂着钱亦绣说道,「绣儿,娘喜欢你,你爹爹回来,娘还是喜欢你的。可是,这个床太小,躺不下三个人的,绣儿别生娘的气。」 钱亦绣瞄了几眼宽大的架子床,说道,「绣儿知道,绣儿也喜欢美美小娘亲,不会生气的。」说完,就去柜子里把自己的东西收拾了一些,走出门去。 跟钱满江擦身而过的时候,钱满江还说,「谢谢闺女,以后爹爹会好好补偿你。」 钱亦绣的脚步顿了顿,没吱声,向楼下走去。 钱亦绣出了望江楼,看见苏四武坐在离望江楼不远的一块石头上,大概是在替小爹爹把风吧。三贵爷爷的心思还挺缜密,怕小他们动静闹得太大,专门让人在这里守着,不许其他人在附近转悠。 再说钱满江,他看到此时的程月比之前长高了,也更成熟更水灵了。 自己在外面劳累奔波,如履薄冰,忙得只在夜里才有时间想想她。可是她,却把自己走前的那句话牢牢记在心里,一守就是十一年。甚至,把门前的那些花、那条路全部印在了脑海里,绣了出来…… 钱满江的眼眶又有些发热,鼻子有些发酸,向程月伸开双臂,哽咽着笑道,「月儿,我回来了。」 程月跑上前去抱住钱满江的脖子说,「嗯,江哥哥没骗我,江哥哥回来了。」说着,又抽抽噎噎哭了起来,「江哥哥,你咋才回来呢?月儿天天等你,盼你,日子好难熬啊。月儿以后再不离开你了,等人、盼人的滋味太难受了……」 钱满江亲了亲程月的脸颊说,「我是在外面拚命搏前程,已经上了那个车,就不能再下来了。再等等,不久的将来,有些事情也该浮出水面了。那时,我就把你们接去京城,咱们一家人再也不分开……」 说着,就把程月横抱起来,放上床去。 程月见钱满江急急地脱着衣裳,问道,「咱们还要打架吗?上次咱们打了架,月儿就生了锦娃和绣儿。若这次再打架,还能再生孩子吗?」 钱满江已经把外衣脱了,听了程月的话,大笑不已,低头捧着程月的脸使劲亲了几下,说道,「当然,若打了架,咱们又会多一个孩子了。」 「不,要多两个,月儿喜欢孩子。」程月的嘴嘟得老高,明显不满意钱满江把数额说少了。 「嗯,好,多两个,最好多三个,我也喜欢孩子。」钱满江笑道。 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后,程月又不解地问,「又有虫虫了么?怎么月儿跟绣儿睡觉的时候,没见着虫虫啊。」 「呃,这虫虫是母的,喜欢往男人被子里钻。」 「哦……呵呵,痒……痒……哎哟,痛,好痛……」 「嘘——」钱满江用手捂住了程月的嘴说道,「月儿,不能叫的,让别人听见就麻烦了。忍忍,马上就好了……」 第二天,一家人又会在望江楼集合,并在那里吃一日三餐饭,这是昨天说好了的。 两世为人的钱亦绣虽然没结过婚,也知道今天不宜早去打扰他们。所以,起床后,她也不着急去望江楼,而是逗着猴妹玩。 大概辰时末,钱晓雨就来请她去望江楼吃饭。 钱亦绣问,「这么早?」 钱晓雨笑道,「不早了。锦哥儿不到辰时就去了,把大爷吵了起来。老爷和太太倒是刚去了没多久,让姐儿去吃饭。」 钱亦绣笑了起来,自己昨晚讨嫌,小正太今早讨嫌。也难为小爹爹了,今天对他好些。该发的脾气昨天都发了,该敲打的也敲打了,他在家里只能呆三天,也不能让他带着伤心离开。 她让白珠带着猴妹去和熙园找奔奔玩,自己去了望江楼。 一进门,其他的人都已经坐在桌前了。其实,当灯笼的,讨嫌的何止是两个小的。 经过爱情滋润的小娘亲更加美艳动人,脸红红的,嘴翘翘的,只是眼里有浓浓的倦意,还不时地捂着嘴打哈欠。 死鬼爹倒是更加精神了。 第6章 钱满江的左边坐着吴氏,右边坐着小娘亲,钱亦锦站着倚在他身上。 钱亦绣便坐在了程月的旁边。她见程月头上戴着金镶翡翠菊花簪,耳朵上戴着翡翠吊坠,这首饰不是她买的。 钱亦绣夸道,「娘的首饰好看。」 程月听了,摸摸头上的簪子笑道,「娘也觉得好看。这是江哥哥买的。」 钱亦绣没吱声,自己在京城给她买的首饰可比这好看多了。 钱满江听了后,赶紧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交给吴氏说,「娘,这是五百两银票和一些银子,你拿着作家用。」 吴氏又还给他道,「家里有钱,你自己留着用。」 钱满江道,「这个家理应由儿子养的,儿子却一走多年,也没顾得上。这些钱娘就拿着吧,否则儿子心里更不好受。」 吴氏听了,才收起来。 钱满江又送了钱三贵半斤燕窝二两人参,吴氏一个虾须金镯子,钱亦锦一个玉笔筒,钱亦绣一个赤金璎珞圈。又道,「我给妹妹买的首饰已经给她了。另外,还给爷爷买了一个玉嘴烟斗,奶奶一个金镯子。他们两位老人家在我走的时候,把棺材本都拿出来了,他们的好我一直记着。」 一提起钱老头,几人便把这段时间家里发生的事情讲了。 钱亦锦的脸气得通红,说道,「那唐氏说我长得不像钱家人,不知是在哪里捡的野种。把爷气得病犯了病,把奶气得浑身直哆嗦,最后还是何大娘把她推搡出去的。我哪里不像钱家人了?我照了镜子,我跟娘亲和妹妹长得多像啊。」 钱满江昨天听万大中说了一些情况,唐氏在花溪村散播了对小主子极不好的传言,幸亏万大中制止的极时,让那臭嘴的婆娘几个月出不了屋。 再听钱亦锦亲口说出来,钱满江心里更是惊涛骇浪。这个「儿子」是皇室血脉,若是大业成了还会是皇上的嫡长子,竟然被骂野种,真是嫌命长了。 钱满江说道,「让人悄悄去把我爷和我奶请来,我跟他们见见面。咱们三房不止有儿有孙,以后还会有更多的孩子,不劳别人掂着咱们家的产业。再跟我爷说清楚,我如今已是官身了,若是那些妇人继续多嘴多舌,惹了口舌之祸,可是要断我前程,连累整个钱家的……」 饭后,蔡老头赶着牛车去了钱家大房。他跟老爷子和老太太说自家老爷想他们了,请他们去请顿饭。 钱老头还硬着脖子生气不去,近几天点心斋的生意越来越差,他知道是老三家捣的鬼,都快气死了。 钱老太拄拐站起身说,「你不去我去,我想三儿和锦娃了。家里这两天闹得乌烟瘴气,烦人,想去三房清静清静。」 蔡老头又捡着好听的话说了些,这才把老爷子劝好。他把老爷子背上牛车,钱老太也跟着上了车。 汪氏红肿着眼睛跑出来,流着眼泪大声说道,「公爹和婆婆是要去三叔家吗?我和当家的也去,我们去求他们,去给他们下跪。害我名声不好就罢了,谁让我们无权无势,只得任人欺负。可是却不能祸害我闺女啊,她才过上好日子,他们那么做,让我蝶姑咋在婆家安生过日子啊。」话没说完就泣不成声。 蔡老头原来在官家当过二管家,嘴皮子比钱三贵还溜,也得了钱亦绣的私下吩咐。听了汪氏的话,冷笑道,「你这是去求人吗?你的气势比谁的都大。我就纳了闷了,这吃屎的还有本事把屙屎的挟持到,也只在你家才找得到。你儿子是怎么当上掌柜的?你家姑奶奶为什么能脱离杨老抠家嫁进于家当了少奶奶?你家善哥儿为什么会在县城最好的私熟上学?还有,你家这吃的喝的用的,如今跟过去比可是天上地下之差。这些好处都是谁带给你们的?这么好的日子还嫌不够,偏要去划拉不属于你的东西,还要用下作手段,害得我们老爷差点没气死。这就怪不到别人了,这叫自作自受……我家老爷被人气的现在身子还不爽利,不会再见那些不记情的人。」 汪氏气得浑身直啰嗦,指着蔡老头骂道,「你放肆,你一个奴才,竟敢这么跟我说话。」 蔡老头嗤笑道,「对,我是奴才,可我是钱老爷家的奴才,又不是你个泥腿子的奴才。」 钱老头也觉得汪氏欠教训,这事若不是她在中间挑拨,也不会搞成这样。便没吱声,由着蔡老头挤兑。 蔡老头说完,也不理继续吵闹的汪氏,赶着牛车出了大房。汪氏还想拉着钱大贵跟去,钱大贵甩开她的手骂道,「我没脸去。都是你这个婆娘没事找事,好好的日子过成这样。」 老两口直接被带进望江楼,刚坐下,却看到那个冲他们笑的人像死去的孙子钱满江。老太太纳闷道,「哟,这后生咋长得那么像我的满江孙子呢?」 钱满江走过去跪下,抱着老太太哭道,「奶,我就是你的满江孙子啊,我没死,我又回来看你了。」 第7章 钱亦锦过来拉着老太太说,「太奶,是真的,我爹爹没有死,还当了官。」 钱三贵也道,「是的,满江还活着,还在御林军里当了五品官。」 老两口一听可不得了,要说钱老太最疼的是锦娃,这钱老头最疼的就是这个钱满江,两人抱着钱满江就哭开了。 众人哭了一阵,坐下。钱满江又把给老两口的礼物拿出来,还一家给了个十两的银锭子。 钱满江告诉老两口千万不要把他还活着的事情说出去,他现在的任务非常隐密,在他派人送信回来之前,他们甚至在过年的时候还要给他的「衣冠冢」烧纸。 老头子还挺懂行,点头说道,「爷知道,爷知道,满江孙子一定是在当暗桩。爷不傻,我们不会乱话。老婆子,听到没?」 说了一阵话后,钱满江又把钱亦锦拉过来说,「爷,锦娃是我的儿子,你瞧瞧他长得多像月儿和绣儿啊。外甥像娘舅,这样的孩子更有福……」 钱老太打着哈哈笑起来,说道,「看吧,我就说嘛,锦娃怎么可能不是我钱家的人。以后别听那两个败家婆娘的话,她们都不安好心。」 钱老头红了脸,拉着钱满江的手说,「满江孙子,爷也是怕啊……好了,好了,爷知道了,以后爷不做那些事了。不过,你们三房一个孙子不够,还是要再多几个才成。你和你媳妇还要加把劲,多多开枝散叶。」 钱满江笑得一脸灿烂,说道,「爷放心,只要孙子还活着,你老人家的重孙子会更多。」 然后,拉着老爷子说起了家常,从自家说到别人家,从百姓家说到大官家,从一个家的家长说到一国之君皇上。总之,表达的就是一个意思,人要守本分,若都想把别人碗里的吃食抢过来,在民间叫图谋钱财,在朝庭就是不臣之心,是大乱的根本…… 小爹爹是人精,笑呵呵又不动声色,把钱老爷子说得直点头。这个优点,不说三贵爷爷拍马不及,钱亦绣也自认没这个本事。 钱亦锦看小爹爹的眼神更加崇拜了,干脆拿个小凳子坐在钱满江腿边,不错眼地看着小爹爹,聆听着他的教诲。钱满江也不时地摸摸他的头,让小正太更是喜不自禁。 一家人呆在望江楼就没出去过,一直到晚上。小娘亲昨夜没休息好,晚饭后就上楼歇息去了。对于这个媳妇,所有的人都不会苛求她。 天渐渐黑下来,钱亦绣见钱满江又开始心不在焉左顾右盼起来。其他人谈兴正浓还舍不得走,老太太拉着他的左手,吴氏拉着他的右手,小正太依然坐在他腿前,还不时用脸颊蹭蹭他的腿。 钱亦绣打了个哈欠说,「困了,该回去睡觉了。」 钱满江感谢地看了她两眼,到底是亲闺女,关键时候就会帮他。他今天非常想跟闺女香亲香亲,可闺女不主动往前凑,他又身不由己地被长辈们拉着不放,连月儿都凑不上来。 小正太还不想走,嘟嘴说道,「时辰还早,回去那么早作甚?我要跟爹爹讲话。」 老爷子精,仔细一看孙子的模样,也笑道,「走了,走了,你紧着赖在这儿,哪儿来的小弟弟?明儿咱们再来。」 又对钱三贵说,「三贵,之前是爹糊涂,不该那么想。那天王管事也来找我了,说好在你没有大事,否则后果会更严重。今天听满江孙子说了这么多,爹也知道了,人必须要守本分,不能眼馋别人的东西……不过,大贵、二贵再咋说也是你的亲兄弟,打断骨头还连着筋。那两个婆娘糊涂,但你侄子、侄孙子都不错。你就高抬高抬贵手,总不能让他们再回家种地吧?」 钱老太也说,「听说于家如今极不待见蝶姑,说是娘不好,闺女也不会好到哪里去。三儿,能饶人处且饶人,就算了吧。」 钱三贵道,「我们也是气狠了,伤心了。上次我们退出点心斋让了大利,或许有些人偿到了甜头,觉得再逼迫一番,我们还会让更大的利。若是把我逼死了更好,连三房的整个家当都谋去了。他们是想要我的命,要把锦娃赶出钱家,这心肠得有多狠哪。」 老钱头红着脸说不出话来。 钱三贵继续道,「爹娘放心,我也不是那狠心肠的人,蝶姑是个好孩子,我们以后还会帮衬她。至于点心斋,他们再坚持三个月就是了,虽然会损失一些银子,但还不至于跨掉。这次得让有些人痛狠些,这样才会长记性……」见老父老母眼圈红红地望着他,又说,「你们放心,只要他们守本分了,我和大哥、二哥以后还是好兄弟,该照应他们的时候自然会照应。」 终于把人送走了,屋里又归于平静。钱满江去净室洗漱完,才一身清爽地上了楼。 卧房没点灯,皎洁的月光洒进窗棂,照得屋内朦朦胧胧。薄缎被下,小妻子玲珑有致的曲线尽现。他来到床边坐下,浮动的芬芳更加浓郁,让他身子燥动不已。 第8章 他伸手撩开小妻子浓密的长发,捏了捏她如玉的耳垂,侧卧着的程月娇嘤一声转过身平躺着,依旧没有醒。美丽的脸庞如月下盛开的莲花,静谧、洁白而美好。 钱满江又笑着轻轻捏了捏她的小鼻子,程月娇嘤一声,嘟嘴说道,「别闹,人家好困,人家要睡觉。」 她没有睁眼,继续睡觉。半梦半醒中,还抿了抿红唇,唇边的梨窝若隐若现。 钱满江的心柔软得化成了一滩水,他用大拇指抹着她的脸,轻声说道,「月儿,江哥哥的时日不多,咱们要抓紧时间要孩子。」 程月睁开眼,眨了眨朦胧而湿润的眼睛,问道,「江哥哥,咱们还要打架吗?」 钱满江呵呵笑起来,说道,「是啊,不打架怎么会把孩子吸引过来?」 程月伸开玉臂环绕着钱满江的脖子,说道,「江哥哥,你一回来,月儿觉得好高兴。月儿喜欢这样的日子,喜欢江哥哥在家里,还喜欢绣儿、锦娃、公爹、婆婆,咱们一家人永永远远在一起过日子。真好!」 钱满江低下头深深地吻住程月的小嘴,呢喃着说,「是的,我也喜欢这样的日子。好月儿,你再等等,我把那边的事情处理好,就马上回来接你们。以后,咱们一家人永永远远在一起,再也不分离……那时,咱们就能天天打架,生多多的孩子……」他的嘴唇他的手,开始在程月的身上不停地游走起来。 「嗯,月儿喜欢跟江哥哥打架,也想要多多的孩子,像绣儿一样乖巧的女儿,像锦娃一样带把儿的男娃……」程月的声音越来越低,逐渐被娇喘声代替。 红罗帐里春光一片。 窗外的明月远远挂在天边,它似乎也害羞了,由银白变成了橙黄,隐入云雾之中…… 钱满江折腾到半夜,把已经睡过去的小妻子打理干净,自己又下楼冲了个谅,才回床上沉沉睡去。觉得自己没睡多久,就听见拍门声及叫喊声,「娘,娘,开门啦,儿子想你了。」 他一歪头,亲了小妻子一口,又抱着她继续睡。他以为是隔壁老王儿子的叫喊声,营区住地里,有临时来探亲的家属,这老王的媳妇带着儿子上个月才来军里看老王。 迷迷糊糊中,他还有些纳闷,那个黑小子不是说的一口胶东话吗,咋换成冀安话了呢? 住在一楼的钱晓雨起来打开门,见外面才刚蒙蒙亮,有些哭不得。低声问道,「哥儿,这么早又来了呢?这天未大亮呐。」 钱亦锦走进来说道,「我想跟我爹多呆一会儿。」说着就往楼上走。 钱晓雨拦住他说,「哥儿先自个在楼下玩玩,成吗?昨天大爷和大奶奶睡得有些迟,现在还未醒。」 钱亦锦绕开她说,「昨天我们那么早就走了,他们睡得一点都不迟。」然后蹬蹬蹬跑上楼去,嘴里喊着,「爹,爹,儿子来了。」 钱满江这才被「儿子」真正吵醒,赶紧起身边穿衣裳边制止要进门的钱亦锦,「锦娃别进来,就在门口等着,爹爹马上出去。」 钱亦锦本来想推门而入,听到爹爹的话,也只得在门口站下。 钱满江把钱亦锦牵下楼,洗漱完后,才清醒过来。他对钱亦锦说道,「锦娃,去水榭把妹妹叫过来,咱们爷三个趁着他们还没来,好好絮叨絮叨。」 他回来这么久,除了被女儿质问过,还没有好好说说话。 钱亦锦笑道,「爹等着,儿子马上去把妹妹叫起来。」 来到莲香水榭,钱亦锦又敲门道,「妹妹,开门啦,哥哥来看你了。」 钱亦绣正在梦周公,被钱亦锦吵醒,望望窗户,还灰蒙蒙的未大亮。不知小正太犯了什么病,这么早就来吵人。她只得打着哈欠坐起来,闭着眼睛往身上套衣裳。 白珠已经开门把钱亦锦请了进来。 钱亦绣不高兴地说,「要看我也该晚些来啊,你扰了人家的好梦了。」 钱亦锦挥挥手,让白珠退下去。就过来小声说,「爹爹让你也过去,咱们爷三个趁他们还没来之前,好好絮叨絮叨。」小正太非常开心爹爹对自己和妹妹的与众不同。 钱亦绣总算清醒了,这小正太又厚着脸皮去讨嫌了。 出了门,夹杂着桃香的晨风扑面而来,把钱亦绣彻底吹清醒了。她没有朝前走,而是拉着钱亦锦来到水榭的侧面,看到那几棵嫁接了洞天池金蜜桃树枝的桃树已经挂了果。 因为去年才刚刚嫁接,不敢让果实挂多了,否则对桃树有影响。所以每棵树上只稀稀拉拉挂着十几个桃子,大多桃子还是青色,只有几个桃尖已经泛金泛红。那些不大的小红点,在青色的叶子和青色的桃子中间,显得更加醒目。 钱亦锦吸了吸鼻子说,「好香,这金蜜桃比别的桃子香多了。」 钱亦绣点点头说,「嗯,这几个要熟了的桃子明天都给爹带走。」 第9章 钱满江在窗边看见小兄妹手牵手地走来,两人步履轻快,喜笑颜开,欢快的说笑声不时飘进窗内。他的心里突然有了些异样,觉得闺女不应该跟小主子这么亲密。 女儿长得跟月儿一样美丽,再过几年,还不知道怎样的风华绝代。 他虽然效忠宁王,但也更知道天家无情,天家的女人看着风光,其实过得都不好。心思大的整天汲汲营营,没有心思的在那种环境中呆久了也会渐渐滋生不该有的心思。爬上去的要巩固自己的地位,没爬上去的天天想着往上爬。在皇家,心思单纯良善的,哪怕被皇上宠爱当上皇后了,最终的结果也不会好。就像元后,死的早,连她的儿子都没保住。 钱满江虽然自己天天想着拜将封侯,但他是为了让自己的爹娘妻子儿女过上衣食不愁的好日子。 看看那灿若春花似的小脸,若是终日愁眉不展,自己得有多心疼。他希望女儿过舒心的小日子! 小兄妹一进来,钱亦锦就邀功道,「爹,我把妹妹给你带过来了。」 钱满江一手拉住了「儿子」,一手把女儿的小手拉住。女儿还想挣开,他用了点力,女儿没得呈,只得任由他拉着。而小兄妹拉着的小手,便松开了。 把他们拉到侧屋的罗汉床上坐下,再伸出胳膊,一边搂一个。小正太笑弯了眼,斜倚在了小爹爹的身侧。钱亦绣则有些皱眉,她两辈子加起来还没跟青年男人如此亲密过,哪怕他是这具身子的爹,她也有些不自在。 钱满江满足着「儿子」的好奇心,讲着风吹草低现牛羊的大漠风光,讲着军营中的笑话。总之,都挑好的说,残酷的一句没说,他怕把香香的小闺女吓着。渐渐地,他感觉女儿的身体变软了,他的心里才真正开怀起来。 爷三个刚说了一阵话,钱三贵和吴氏又来了。他们要赶在别人来之前见儿子,要讲些不能让别人知道的秘密。 结果一进来,却看见父女(子)三个正挤一堆说话呐。 钱三贵说,「锦娃,绣儿,你们先去楼上看看你娘起来没有,爷和奶有话跟你们的爹说。」 钱亦绣猜到他们可能会说钱亦锦的出生问题,便硬拉着不想走的小正太上了楼。 吴氏去关了门,钱三贵小声把钱亦锦是他们捡的事情说了。 吴氏小声哭道,「满江,我们也是没办法。那时不知道你能不能活着回来,又恰巧孩子是在绣儿出生那天被人放在门口的,我们就捡了回来当亲孙子养。还骗你媳妇说,这孩子是她睡着了生的。」 钱三贵说,「锦娃是上天厚待我们,才到咱们家的。若是没有锦娃,咱们的日子会更艰难。那时,歹人几次打你媳妇的主意,你奶和大伯他们都觉得是你媳妇惹事拖累家里,逼迫我们把她另嫁。都是锦娃去求你奶,求你大伯他们,才打消了他们的那些念头。锦娃是上天赐给咱们家的,不管你将来有没有儿子,锦娃都是咱们家名正言顺的长子,这个家的产业都会有他的一份。」 钱满江先是表现得比较吃惊,听了钱三贵的话后,也点头道,「爹说得对,锦娃真是上天赐给咱们家的孩子,咱们必须要对他好……」 心里想着,老父老母真是难找的好人,对一个捡来的孩子能如此慈善。他们的这份好心,会有好报的。 几人正讲着,老钱头两口子又来了,几人便出去围着一桌吃早饭。钱满江也更加见识了老太太对锦娃的偏爱。若说昨天跟孙子久别重逢,满心满眼里全是孙子。今天则满心满眼里全是这个重孙子,对他笑得都要比别人和善得多,不时嘱咐他多吃一些,还要抖着手给他夹菜。 晌饭前,钱满霞和万大中也往归园赶来。万大中手中还拿着一个包裹,里面是钱满霞给哥哥赶做的衣裳。他们路过花溪村西头时,碰到了钱大贵和汪氏。 汪氏的眼睛是红的,钱大贵黑着一张脸。见到他们,钱大贵说道,「归园门是关着的,我们敲了半天都没开……霞姑,你跟蝶姑从小玩得最好,你帮着蝶姑说说好话,她知道错了,不该乱传瞎话。你大伯娘更有错,不该拿出去乱说,气得你爹犯了病。能不能,让你爹跟锦绣行说说,继续跟于家合作下去……」 钱满霞前些日子也是气钱满蝶气得要命,自己一再嘱咐她不要乱说,可她还是跟汪氏说了,闹出这么大的事。但后来听说她在于家的日子不好过,又有些心软了。 她刚想说话,万大中抢先说道,「霞姑都嫁了人,娘家的事情也不好多参与。大伯还是亲口跟我岳父说的好。」然后,拉着钱满霞错开他们走了。 他们来到归园门前,敲了敲门,蔡老头听是他们,才打开了门。 满霞姑姑也加入了争抢钱满江的行列,只是她抢不过钱老太和吴氏,只得眼睛红红地抓着哥哥的一片衣襟,看得万大中都有些吃味。 若钱老太不在,谁都抢不过程月。可钱老太在程月的心中已经积年成威,她一来,程月就害怕地躲到了一边。 第10章 钱满江被一家围着,左右是两个老女人,腿边一个小正太。其实他心里很让小闺女坐在他另一条腿边,可小闺女没凑上来。 吃完晚饭,几个女人就开始哭起来了,因为明天一早钱满江就会离开。为了隐秘,老两口和钱满霞都不能相送。会由万大中赶着马车来接,理由是钱三贵有些不好,要送去县城的保和堂看病。 钱老太、吴氏、钱满霞拉着钱满江哭,钱亦锦也抱着钱满江流眼泪。程月坐在一旁看着钱满江哭,嘤嘤的哭声,红红的小鼻头,让钱满江的心都碎了,却也不能当众去安抚她。 钱亦绣则不停地劝着小娘亲,告诉她爹爹很快就会回来,以后一家人就会永远在一起了。 程月摇头不信,哭道,「你爹一出门就不着家,娘盼他盼得多苦呀。他回来才短短几天,就又要走了。谁知道这一走,又要什么时候才回来。娘怕,怕他再回来的时候,娘已经白发鹤颜了……」 不说众人走后,钱满江和程月如何温柔款款,钱满江如何安抚小妻子。只说钱亦绣,她心里也不好受。跟小爹爹相处时日不多,但她觉得小爹爹并不是她原来想像中的那么不负责任。虽然有些事情做得欠考虑,但年轻人总会有考虑不周全的时候。 最主要的要,这个家离不开他,小娘亲离不开他。 夜里她没怎么睡好,古往今来,古今中外,当间谍没几个是好下场的,绝大多数连死都死得不明不白。 她不想让死鬼爹真的死了,为了这个家,更为了小娘亲。 正想着,就听有人挠窗户的声音,接着,有人翻窗户的声音,以及猴哥的叫声。 她坐了起来,猴哥着急地蹿上她的床,急得钱亦绣使劲往床下推它,「哎哟,你下去,太脏了。」 猴哥没理她的叫声,拉着她又比划又叫,意思是那个在京城锦绣行转悠的高个子男人又来家了,还住在望江楼里。 钱亦绣说道,「别大惊小怪了,那人是我爹。」 猴哥惊得一下子用手捂住了嘴,这也太不可思议了! 天边刚泛鱼肚白,钱亦绣就起来了,她把猴哥叫起来,让它去树上把那几个桃尖泛红的桃子摘下来。猴哥还不愿意,它早就馋这些桃子了,天天都盼着它们快快变红。 钱亦绣只得道,「好,好,给你和猴妹一家留一个,剩下的都摘下来。」 猴哥听了,才上去摘下来,一共六个。 钱亦绣拿着桃子去了望江楼,小正太还没有去。钱满江和程月已经起来了,程月正爬在钱满江的肩膀上哭着。 钱亦绣直接上了楼,把梁则重给她的小匕首和潘子安给她的扇子交给钱满江。说道,「这是梁老公爷送我的,这是潘驸马送我的,若是你遇到什么危险,可以去找他们,或许他们能帮你脱困。」 又悄声道,「你的上线若是跟宁王打对台的,一定要想办法逃出来。我听悲空大师无意中说过,这天下以后是宁王的。」 她不敢说马面,便把老半仙抬了出来。 钱满江听了闺女最后一句话真是大喜过望,人们都喊悲空大师老神仙,他说的话一定准了。没想到,自己还跟对了人。若是这样,自己更应该有所表现才是。 他拿着闺女给的两样信物心里熨帖得不得了,闺女是爹的小棉袄,说得真对。 他笑着把那把扇子还给钱亦绣道,「谢谢闺女,这把小匕首爹就收下了,梁老公爷说不定爹爹以后真能求到。潘驸马的扇子就不带了,爹在军中,不会求到他什么。」 钱亦绣没有接,说道,「常言道,猫有猫路,鼠有鼠道,那潘驸马的路子极广,有些事能帮你也未可知。」 接着又把桃子送给他,告诉他什么时候能吃。 当钱满江要走下楼的一刹那,程月猛地冲上去,抱着钱满江哭道,「江哥哥,你就带着月儿一走去吧。月儿想跟你在一起,月儿想咱们一家人永永远远在一起。月儿怕,怕你像我娘一样,离开月儿就再也不回来了。月儿心里苦得紧,好苦的……」 钱满江红着眼圈劝解着她,钱亦绣也拉着小娘亲劝解着,无奈程月就是抱着钱满江的胳膊不放,哭得像一个撵路的稚儿。 钱满江无奈,只得狠着心肠把程月胳膊从自己脖子上取下,几步冲下了楼梯。下了楼,他抬起头说,「月儿莫伤心,不久的将来我就会来接你。为了你和家人,我也会珍惜自己,好好活着。」又对钱亦绣说,「闺女,爹爹知道你是个懂事的好孩子。你娘就交给你了,替爹爹好好照顾她。」 说完,抹了一把泪,牵着来接他的钱亦锦出了望江楼。 程月捂着脸痛苦失声,不住地喊着「江哥哥」。 钱亦绣也流下了眼泪,不止为这个家和小娘亲,也为小爹爹和自己。她默默祈祷上苍,一定要让小爹爹平安无事,活着回来。 第11章 她隐约记得当初马面对小爹爹的批命,好像说他有一个大劫,若是这个劫渡过去了便能长寿。也不知道小爹爹的这个大劫是在之前的战场上,还是在以后的无间道上。若是在战场上就好了,已经渡过去了,他定能平安归来。若是在无间道上,那就生死难料了。 泪眼模糊的母女两人相携着来到窗前,钱满江和钱亦锦已经到了前院,吴氏又抱着儿子哭了一阵。 之后,钱满江跪下给钱三贵和吴氏磕了三个头。 万大中和苏四武把钱三贵扶上了车,接着,钱满江和钱亦锦上了车。万大中和苏四武坐在车厢前面,赶着车向院外驶去。 在马车快出院子时,钱满江又从车窗里伸出头,朝望江楼方向招招手。 朝阳下,马车踽踽走在荒原中的那条小路上,渐行渐远,最后消失在村头的那片朝霞中。 从此后,小娘亲又会守在窗前,天天望着那条小路,盼望着小爹爹的再次归来。 十一年的等候,换来了三天团聚。不知他这一走,还要再等多久,甚至还能不能再回来。一个女人的韶华能有多久,难道天天都要在无尽的等待中蹉跎? 钱亦绣心疼地看看小娘亲,她已经哭得双目红肿,小鼻头通红,扭着帕子的双手放在胸前,不停地颤抖着。 钱亦绣抱着她宽解道,「娘亲,爹爹说不久的将来就会回来接咱们的。」 程月轻声哭道,「娘不傻,你爹爹的话,娘不会全信了……」 钱满江走了,家里又恢复了平静。除了程月因别离伤心不已,其他人都极兴奋,毕竟钱满江还活着,这比什么消息都让他们高兴。 这就是妻子和家人的区别。妻子祈盼的是天天厮守,而家人祈盼的是他能平安活着。 钱亦绣又搬回了望江楼,天天跟小娘亲腻在一起,不时开解她,头几天连学都没上。小正太也在放学后第一时间跑来望江楼,承欢于小娘亲跟前,给她讲着各种笑话。 要说归园的日子是平静的,但钱家大房和二房却是极其不平静的。 钱老头知道满江孙子不仅活着,还当了大官。从五品官啊,比县太爷的品级还高,是能为亲娘和媳妇请封诰命的。此时,他心里的天平完全倾斜到了三房的那一边。 等到满江孙子光明正大回来的那天,家里就不是普通农户,而是官身了。 老钱家彻底发达了! 老头乐呵之余,想想之前自己做的事都害怕。若是老三真的有个好歹,不仅自己要追悔莫及,满江回来更交不了差。关键是大房二房跟三房的仇是彻底结下了,那两房不仅捞不到任何便宜,三房或许还会报「杀父」之仇。手足相残,这是多可怕的事。 这事闹的,不仅没能谋到三房一点产业,还把几兄弟的关系也搞僵了。 这都是不安分的汪氏和唐氏搞出来的。 钱老头思考了一宿,第二天就召开了一个家庭会议,只许男人们参加。 他不敢说钱满江回来了,人家已经亲口确认了锦娃是钱家的血脉。况且,即使锦娃不是,只要满江孙子还在,三房就会有自己的孩子。 他把王管事那天威胁他的话说了。钱老头好面子,那天王管事来找他,他不好意思跟儿子说人家是来威胁他的,还舔着脸说人家找他是叙旧的。如今,也顾不得面子了,把王管事那天威胁他的话全说了。 大意是三房发达起来真正靠的是两个孩子。那两个孩子不仅跟京城大官家、省城大官家的关系好,跟县太爷和县丞大人的关系也非比寻常。即使是王管事本人,跟钱家交好也是看在那两个孩子的面子上。 若钱三贵真被气死了,三房定会到县衙控告他们谋财害命。到时候,他们别说得人家的产业,他钱老头本人、老大两口子、老二两口子加上传瞎话的钱满蝶,都会被抓进牢里,砍头抵命都不一定…… 威胁完,钱老头又强调兄弟齐心,其力断金。兄弟之间应该团结友爱,相互扶持,而不是去想人家的东西,这样日子才能越过越好。特别是不能听妇人的挑唆…… 古代农民最怕的就是官,这些人想想也是一阵后怕。不说那些官老爷,就是王管事伸伸手指头,都能把他们钱家整得翻不了身。 为了以示惩戒,把差点气死钱三贵及在村里大放厥词的唐氏赶回娘家思过三个月,若她再拎不清,直接让钱二贵休了她。 禁足汪氏三个月。虽然源头在她,但她的确没有让钱老头和唐氏去闹。 对于唐氏和汪氏的惩罚,男人们都没有帮着求情。他们或许有占便宜的心思,却还没狠心到想要钱三贵死的地步。如今点心斋的生意一落千丈,村里的人对他们两家也是议论纷纷,说他们不顾兄弟情分,为了占人家的产业,竟要气死老的撵走小的。内外交困弄得他们焦头烂额,惩罚两个犯错的人,不仅给了三房交待,也能让外人少说嘴,更能让她们得教训…… 第12章 钱老头到三房得意地宣布了自己的决定。钱亦绣腹诽不已,这老爷子属于探照灯,只照别人不照自己。他也不想想,若他没有某些心思,人家就是想利用也利用不了。还有,汪氏本应该跟唐氏受到一样的惩罚,让她丢人丢到家,可是却轻轻放过她了。 自此后,钱老头几乎天天都厚着脸皮带钱老太来归园玩耍、吃饭,似乎之前没有发生过他带着人把钱三贵气病两次的事情,偶尔还会把多多和二岁半的得娃、一岁半的进娃带来。 老爷子精,他是想用这几个孩子来慢慢软化三房的心。 三房再生那两房的气,但孩子是无辜的,何况这几个孩子实在讨人喜欢。 多多大些,知道自己奶奶把人家得罪狠了,同时也得了她娘的授意,要跟绣姐姐把关系搞好,何况她是真心喜欢跟绣姐姐玩。所以,她生怕钱亦绣不理她,每次来都眼巴巴地对钱亦绣说,「绣姐姐,多多是真心跟你好的,你别赶我们走。」 进娃听了姐姐的话,就会瘪着小嘴说,「不走,不走,进娃喜欢吃三爷爷家的肉肉。」 得娃像他爹钱满河,是个小人精。他一来,就会爬上钱三贵的罗汉床,边帮他捶背边糯糯地说,「三爷爷,得娃给你捶背,得娃记着三爷爷的好。」 尽管知道这些话是他爹娘教的,但钱三贵听了还是很高兴,也更加想再要个嫡嫡的亲孙子。 日子滑进六月,程月的心情才稍稍平复了一些。也不那么伤心和失落了,除了继续在窗口眺望,还会做做针线活。 树上的金蜜桃陆续泛红,透金,这就是熟透了。桃子不多,不卖,除了自家吃,送了几个给万家、老小和尚及张家、崔掌柜。给老两口一家尝了一个,同样说的是供果。不敢送王管事,主要是怕宋四爷吃了桃子还不够,再来把这几颗桃树挖了。 还有一件大事,程月的月事延期了。她平时的月事很准,就是每个月的五日或是六日来,钱亦绣跟她住在一起后就知道了这个规律。可是这个月,直到月中旬,她的月事都没来。 钱亦绣不敢确定程月一定怀孕了,激动、伤心都有可能造成月事推后。 钱晓雨也发现了这个秘密。她听她娘说过,成亲的妇人,若是月事推后了,就有可能怀孕了。 她担心不已,大爷回家并没有过明路,若大奶奶真怀孕了,该咋办? 直到六月二十日,过了该来月事的时间已经半个月了。晚上,钱晓雨实在忍不住去找吴氏悄悄说了这事。 吴氏听了喜忧参半,又赶紧跟钱三贵说了,「若月儿真怀孕了咋办?满江过来毕竟没有过明路,人家会不会说月儿……」 钱三贵倒是大喜过望,说道:「爹娘看到满江回来,就算是过了明路。大不了,等儿媳妇出怀的时候,不要让她出门。若是孩子生下来了,满江还没恢复身份,咱们就对外说孩子是咱家收养的。等以后满江明正言顺回来了,再明说也不迟。」又打着哈哈道,「儿媳妇真是个有福能生养的,几天的功夫又怀上了。等爹来了,我们定要好好喝几杯。」 吴氏笑道,「看你乐得,这是不是还不一定呢。」 第二天一家人聚在一起吃早饭,吴氏看程月的眼睛就不一样了。不住地嘱咐程月要小心,别摔着了,还亲自剥了一个蛋给她。 程月愣了愣,她进门这么多年,婆婆还是第一次把鸡蛋剥了递给她。她说了声谢谢,便优雅地吃了起来。 吴氏眼睛都不眨地看程月,见她吃得香,没有一点想吐的样子,眼里掩饰不住地失望。 钱亦绣看明白了,定是钱晓雨跟吴氏讲了,吴氏在试探小娘亲。 晌午,钱老头和钱老太也在这里吃饭。 桌上有条清蒸鱼。吴氏用公筷给公婆一人夹了两块后,又给程月夹了两块。 程月刚把鱼吃进嘴里,就一阵反胃,她赶紧捂着嘴出去吐了,钱晓雨也追了出去。 吴氏抿着嘴笑起来,钱老太看看程月的背影,又看看吴氏,也想到了一种可能。打着哈哈笑道,「会不会是满江媳妇又有了?」 吴氏笑道,「还不敢肯定。她这种情况,也不敢让大夫来诊脉。」又低声把程月月事推迟的事情说了。 钱老太的老脸笑成了一个包子,说道,「这还有咋不肯定的?肯定是怀上了。」 钱亦锦听说娘亲怀孕了,也是极高兴,笑道,「让我娘再生一对龙凤胎,这样我就有一个弟弟两个妹妹了。」 钱老太摇头道,「最好生一对男娃,丫头片子要那么多作甚?一个都嫌多。」 本来钱亦绣还挺高兴,钱老太的歪嘴一说,气得又噘起了嘴。同时也为小娘亲担心,压力大啊。 不仅钱老头两口子希望程月一举得男,三贵爷爷和吴氏奶奶也希望她能生个男孩,彻底绝了那些人的想法。 第13章 尽管没有大夫的确诊,一家人还是坚定地认为程月怀了孕。 等程月再次回到桌前,钱老太和吴氏就郑重地嘱咐了她一番。 当程月搞懂了自己再次怀孕,心情就立刻好了起来,眼里的阴霾也随之飘散得无影无踪。她笑得眉眼弯弯地说,「月儿又有孩子了,月儿能干。」 钱老太难得地附合了一句,「满江媳妇是挺能干,我孙子刚回来三天,就又揣起了。」又瞄了几眼程月的肚子,话锋一转,「不过,是不是真能干,还得看生下的孩子带不带把儿。」 此后,吴氏每天换着花样做好吃的给程月吃。让老太太和吴氏欣喜的是,这回程月喜欢吃酸,不管什么菜都要多多的放醋她才喜欢吃。不止家里剩下那十几个金蜜桃归了她,吴氏还到处买水果给她吃。 钱亦绣想着若小娘亲若出怀了,定是不敢让她在外面走动,便要趁这两个月身体看不出异样带她多在外面转转。 上次小娘亲怀原主时,或许由于她本身岁数小,再加上家里吃得不好,所以小原主生下来才又小又不健康。这次,一定让小娘亲保持愉悦的心情,再把身体调养得棒棒哒,争取生下个健康宝宝。 钱亦绣一放了学,就会来把程月牵到和熙园散步。过了月亮门,穿过几丛竹子,往前渡过一条花径便是钱亦锦住的临风苑,往左绕过一片花草和几棵杉树便是西湖。 此时,正是金莲竞相绽放、争奇斗艳的时节。今年湖里的莲叶莲花比往年密集得多,放眼望去,碧绿的莲叶层层叠叠高低错落,叶子上的水珠如珍珠在绿盘上滚来滚去。莲叶间,数不清的莲花亭亭玉立,千姿百态,在微风中摇曳生姿。 好一派「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的秀美景象。 芬芳馥郁的金莲香离老远就能闻到,漫步在西湖上的小木桥上,醉人的香气更是让人舍不得离去。 程月也喜欢在西湖边散步。每天算到女儿要下学了,就会领着猴妹在望江楼门口等着她,然后娘两个手牵手去和熙园,猴妹乖巧地跟在她们后面。 猴妹非常懂事,绣儿姐姐嘱咐过它,娘亲肚子里装着弟弟,不能像以往那样跟娘亲玩闹,更不能不知轻重地冲撞了娘亲。它怕自己忍不住,就跟程月的距离随时都保持在半米以上。这点让家里人都纳闷不已,说它是比猴哥还精的猴精。 每天上午巳时正到巳时末的半个时辰,钱亦绣都会牵着小娘亲在西湖边散步,穿着花裙子的猴妹跟在她们身后。天黑前的半个时辰,钱亦锦领着跳跳也会加入这个队伍。 钱亦绣心里还装着一件事,就是说好了要来归园玩的郑则重和潘子安没有来。既然这时候没来,他们或许今年就不会来了。因为太后的七十岁生辰是在八月,身有爵位的两人那时候必须要在京城。而九月后,归园的风景远没有春夏好看。 钱亦绣在心里不断祈祷,最好今年别来。他们一来,小娘亲就不能来这里散步了。 因为程月怀了孕,钱老头两口子也不敢再带多多几个孩子来了,怕他们看出端倪回去乱说,到时候就难办了。 进入七月,程月应该怀孕两个月了。虽然还没有出怀,却丰腴了不少,瓜子脸变成了鹅蛋脸,洁白如玉的肌肤透着淡淡的红晕,艳丽的如三月里的桃花。她的嘴角随时都是向上勾的,目光里的些许忧郁也被喜悦和希冀所代替,完全一副幸福准娘亲的模样。 她的这种变化让一家人都欣喜不已,但他们还是有些不放心,想让大夫帮她摸摸脉。还是回娘家吃饭的钱满霞出了个主意,距花溪村十五里之外有一个三仙镇,镇上有一位接生婆,姓杜,人称杜医婆。不光接生的手艺好,还会治许多妇科病。说得更悬的是孕妇怀了七个月以后,她摸脉就知道孕妇怀的是男娃还是女娃。 让万大中去三仙镇把杜医婆接到万家,说是给钱满霞摸摸脉。到时候让程月也去万家玩,让杜医婆也给她摸摸脉。 钱三贵几人都觉得这种办法可行。 九日这天,苏四武赶着带车厢的牛车,载着钱三贵、吴氏、程月、钱亦绣几人去了万家。 本来程月不想出门,但听说是为了给她诊脉,看看肚子里的孩子长得好不好,况且是到霞姑家,她便同意了。 怕路上颠簸,不仅给程月垫了厚垫子,牛车走得也极慢。 万家在大榕村的西边,一刻钟便到了。别看万家离自己家这么近,钱亦绣这才是第二次来,她忙啊。 万家是一个大四合院,有些像村里的钱家大院,只不过新了些。上房五间,东西厢房及倒座各四间,院子里种了两棵榕树,厢房门前还有种了许多花草,这些花草都是钱满霞嫁进万家后种的。 后院是茅房、菜地、牛棚、马棚,还养了十几只鸡。本来钱满霞还想养两头猪,万大中没同意,怕她太辛苦。 第14章 万二牛住上房,万大中和钱满霞两口子住东厢,年初刚成亲的武二武和蔡小叶住倒座。 万大中已经去接徐医婆了,钱三贵直接被万二牛请去了上房,吴氏、程月和钱亦绣被钱满霞请去了西厢。西厢是客房,她们直接进了北屋。 程月一到陌生环境就有些害怕,钱亦绣一直牵着她,吴氏和钱满霞也不时地安慰她两句。 钱满霞指着靠里那张床说,「我知道嫂子爱好,床上的枕头床单都是新的。」 程月感激地说,「谢谢小姑。」 钱满霞已经怀孕七个多月了,肚子也很大了。但是走路仍然风风火火的,勤快得似乎一刻也停不下来。 在万二牛的眼里,这个儿媳妇啥啥都好,就是太勤快了些,太爱干净了些。她一嫁进来,家里又变得干净整洁起来,他感觉儿子娘又回来了,一家人又聚在一起生活了。 他也喜欢这种变化。只不过,许多事情儿媳妇都喜欢自己动手,有了身子也不注意。 上房厅屋里,万二牛还在向钱三贵叨叨,「……为了让儿媳少做家事,前阵子又买了个婆子。可是,儿媳妇的事情一点都没少做,反倒是下人们更轻省了些。」 钱三贵知道亲家是心疼自己闺女,大笑道,「万亲家莫担心,乡下妇人都是这样的,有些人快临产了都还在下地。无妨,多做些事,生产时还容易些。」 万二牛还想说,看看你家儿媳妇程氏,还没出怀,走路就小心冀冀,还时不时地用手护着肚子。 程氏……认识钱家这么多年,他还是今天第一次看见她。刚才见面的一刹那,他就觉得有种熟悉的感觉,现在他突然想起她像谁了。再想想珍月郡主遇难的时间,以及他之前打听过的钱家买儿媳的时间,他心里可谓惊涛骇浪。甚至于,他拿茶碗的手都微微有些发抖。 他之前一直给宁王做贴身护卫,后来宁王搬出皇宫另开府,他又升了护卫队的副队长。皇家人聚会,他都会跟着宁王去参加。他见过潘驸马多次,还远远见过珍月郡主两次。虽然过了这么多年,程氏也长大了成了少妇,但五官和气韵至少八成像。再加上一个遇难(失踪),一个出现,相差的时间不过一个多月,又在相距不远的地方…… 他现在完全可以肯定,珍月郡主没有被山洪冲进山里又被野物吃掉(当时官方结论),而是不知道她是怎样的际遇,竟然奇迹般活了下来,只不过磕坏了脑子失忆了,又被钱家买来当了媳妇。 老天,金尊玉贵的皇家血脉,竟然会沦落成这样……他越想越觉得事情重大,得马上给主子汇报。还有就是,在宁王自由之前,千万不能让人发现珍月郡主还活着。否则,小主子便容易被人发现了。 这让后来得知真相的钱亦绣极其汗颜,这或许就是职业不同,敏感度不同吧。自己看到潘驸马那么多次,咋没有第一时间就往小娘亲身上想呢。何况自己还知道小娘亲身上的那个项链,猜测她或许是皇家人。 大概午时初,万大中把徐医婆接了过来。徐医婆五十多岁,偏瘦偏高,穿着墨绿色细布褙子,月白色马面裙,用一根银簪子把头发束在头顶,耳朵上戴着两个小银耳钉。整洁、清爽,一副医科圣手的职业妇女范儿。 钱亦绣对她第一眼的印象非常好。 徐医婆直接被万大中带进西厢厅房,吴氏和程月在北屋,厅房只有钱满霞和钱亦绣。 徐医婆给钱满霞把了脉,又摸了摸肚子,笑道,「万家娘子的身子非常好,肚子里的娃长势也不错。」 钱满霞笑道,「都说你能把出来是男娃是女娃,你看我肚子里怀的是什么?」 徐医婆笑道,「小娘子可别听那些传言,老婆子没有那么厉害。娃还没见天我就能看出男女,老婆子岂不是成了神仙?」 钱满霞早就听说过,徐医婆摸出是男孩才会说,若是女孩,她便不会说。听了她的话,钱满霞失望不已。 万大中在一旁笑道,「不管男娃女娃都是咱们的孩子,我都喜欢。若这个是男娃,咱们下次就生个女娃。若这个是女娃,下次就生个男娃。」 徐医婆看看万大中,对钱满霞笑道,「万家娘子是个有福的,找了个体贴的好相公。」 钱满霞也不失望了,眼里掩饰不住幸福的笑意。又笑道,「我家有个远亲正好今天从邻县来家里串门。她也怀了孕,请大婶帮着诊看诊看。」 然后把徐医婆领去北屋,钱亦绣也跟了进去。 程月已经躺在床上,罗帐也放了下来。吴氏正坐在床边,见徐医婆进来了,赶紧起身把凳子让给了她。 徐医婆给程月诊了脉,说道,「肚里的娃只有两个月,时日尚浅,注意别磕着碰着。大人的身子骨有些弱,要多吃补血补气的吃食,多动动……」 吴氏忙道,「那需不需要吃些补药?比如说,人参,燕窝什么的。」 第15章 徐医婆摇头道,「她是怀儿婆,药补不如食补。适当多吃些肉、肝子,若是家里有闲钱,也可以吃些燕窝。人参就不必了,容易导致气盛阴虚……」 知道程月身子没有大碍,几人也就放了心。 万大中付了徐医婆二百文的诊费,又赏了一两银子,才用马车把她送走了。 中午在万家吃的饭。万二牛和钱三贵在上房喝酒,钱满霞领着吴氏、程月、钱亦绣在西厢吃的饭。 这是嫂子第一次、侄女第二次来自己的家,况且爹娘也显少来她家,钱满霞特别高兴。昨天就开始准备,桌上摆的都是爹娘和嫂子侄女喜欢吃的菜。 她还不停地用公筷给程月和钱亦绣夹着菜,嘱咐她们要「吃好」。 看着小姑姑幸福红润的小脸和一副当家作主的派头,钱亦绣又觉得万大中是不可多得的经济适用男,对小姑姑是真心好。 看看钱满蝶,汪氏原来见天的得意自己女儿嫁去县城当了少奶奶,言外之意她的女婿比泥腿子万大中强了多少倍。 其实,有了目的的婚姻总是薄弱的,只要利益链一断,两口子的感情就要受影响。哪怕钱满蝶的夫婿是真心疼爱她,但来自于父母和家庭的压力都会影响小两口的关系。 虽然万大中从猎人转行当了泥腿子,但家境殷实,人口简单,小姑姑嫁进来就当家作主。这些好处可不是家世复杂的于家可比的。 饭后,一家人就高高兴兴地上牛车回家。 钱三贵听说医婆说要给程月吃燕窝,表示道,「儿子给我买的燕窝还没动,就给儿媳吃吧。」 程月摇头道,「江哥哥孝敬公爹的,公爹自己吃,月儿不能吃。」 钱亦绣笑道,「爷,咱家现在也不差钱,我爹孝敬你的,你吃。明天就让人去县城买半斤燕窝回来,给我娘吃。」 牛车走到花溪村时,正碰到多多领着进娃和几个孩子在路边的一棵树下玩。 由于点心斋的生意不好,作坊里解雇了两个人,许氏每天都要跟着钱满川去县城干活。小王氏因为生娃太小,加上唐氏不在家,她必须要留在家里看孩子和做家务。所以,照顾进娃的责任就落在了多多身上。 进娃眼尖,看见是苏四武赶的牛车,便知道是三爷爷家的车。迎面冲过来叫道,「进娃要坐车,进娃要坐车。」 苏四武吓得赶紧拉住了牛车,多多也尖叫着跑过去拍了进娃屁股一巴掌。骂道,「乱跑啥?若是被车撞到可咋办。」 挨了打的进娃大哭起来。钱亦绣只得跳下车,让他们先走,她过会儿走回去。 钱亦绣过去把进娃抱到一边,从荷包里掏出几块糖给他,才把他哄住了。那几个孩子也跑了过来,钱亦绣又给了他们一人一块糖。 钱亦绣正跟多多和进娃说话,钱满朵带着儿子李阿财正好从娘家吃完饭回家,路过这里。 她许久没有见过钱亦绣了,紧跑几步走过来,拉着钱亦绣笑道,「你爷奶也在那辆车上吧?咋路过家门口也不去我娘家坐坐啊。」 钱满朵的头发掉下来一绺垂在耳边,油腻腻的,一看就好几天没洗。衣裳也是污糟糟皱巴巴的,汗臭味呛得人难受。虽然乡下妇人没有城里人讲究,但绝大多数年青妇人还是把自己打理的干干净净,衣裳会带补丁,下了农田身上也会有泥土,但绝不会大夏天的好些天不洗衣裳不洗头。像钱满朵这样的懒媳妇,也实在找不出几个来。 十二岁的李阿财也脏里要命,那么大的人了嘴边还挂着鼻涕。 钱满绣不止皱了皱眉毛,还皱了皱鼻子,挣开她的手说道,「我爷犯困了,要回家歇息。」 钱满朵又笑道,「绣儿,我娘之前犯糊涂去你家闹腾,也是大伯娘挑唆的。不把大伯娘赶回娘家,咋把我娘赶回去啊。你去我爷奶那里说说情,让我娘快些回家吧。」 钱亦绣说道,「我一个孩子的话,他们怎么会听?要说你去说吧。」 多多听钱满朵骂自己奶奶,提高嗓门回骂道,「我奶是做错了事,但也不像二/奶那么坏,直接跑去三房骂三爷爷,她活该被撵回娘家。」 钱满朵沉了脸,骂道,「死女子,咋能那么说长辈呢?明明你奶才是最坏的人,最该被撵回娘家的是她。」 多多回嘴道,「二/奶才是最坏的人。」 李阿财不高兴了,一掌把多多推倒在地踢了两脚,恶狠狠地骂道,「再敢骂我外婆,我就踢死你。」 多多一下子就哭了起来,进娃也吓哭了。 钱亦绣虽然不喜欢大房,但对多多一直有感情。特别是想到几年前自己被李阿财欺负时,多多那么小还知道帮着自己的情景。她尖声叫道,「李阿财,你那么大的人了,咋能欺负女娃呢?」 见李阿财还想打自己,钱亦绣又道,「有种你打,看我家黄华叔叔不把你捶扁,还有大山,让它来咬你。」 第16章 李阿财便有些怕了。 钱满朵见看热闹的人多了起来,拉着李阿财就想走。本村的自然帮着本村的,都拦住他们不许走,指责他们母子不应该以大欺,又有人去钱家大房叫人。 不大的功夫,钱大贵和汪氏就跑来了。两人骂了钱满朵,汪氏还揪了李阿财的耳朵。钱二贵听说也跑来了,赔了礼才把那两母子领走。 等人群渐渐散去,汪氏对钱亦绣笑道,「谢谢绣儿了,大奶一直知道绣儿是好娃子,跟我家多多玩得最好。走,去家里去玩,大奶给你做酸霉藕粉吃。」 钱亦绣摇头道,「不了,我家里有。」就想转身回家。 汪氏笑道,「你家是你家的,大奶家的是大奶家的。你看现在的日头正大,你出了这么多汗,小心别中了暑气。先去大奶家歇歇,过会子日头小些了,再回去。」 多多和进娃一人拉一只手说道,「绣姐姐去我家歇歇吧,吃了酸霉藕粉再走。」 钱亦绣摇头道,「不了,我爷心情不好,我要回家给他解闷。」 汪氏听她这样说,只得低声道,「绣儿回去帮大奶给你爷赔个不是,大奶之前是猪油蒙了心,大奶始终记着你爷对我家的好。我们几次去归园看你爷,蔡管家都说他身子不好,不见人。以后等他身子好些了,大爷爷和大奶再去给他赔不是。」 钱亦绣点点头,多多领着进娃把她送到村西头。她看出多多眼里期盼的目光,还是没有请他们姐弟去自己家玩。 独自走在小路上,下晌的阳光火辣辣的,把荒原上的花草都晒得蔫搭搭的,也晒得她睁不开眼睛。 她心里还想着刚才汪氏的话,那汪氏真是能屈能伸,在一个小辈面前如此下矮桩,真是难为她了。 突然,听到跳跳一阵欢快的叫声。她手搭凉棚向前望去,见跳跳和猴妹正向她跑来。猴妹一只手拿着一片荷叶当伞举在头顶,另一只手还拿着一片更大的荷叶。一定是吴氏让它们来接自己的。 看到这两个小东西,钱亦绣的心情也好了起来。俯身拍了拍跳跳,一手接过猴妹递过来的荷叶举在头顶,一手牵着猴妹,一起回了归园。 晚上吃饭的时候,钱亦绣跟钱三贵说了汪氏的话。 吴氏冷哼道,「那婆娘一贯如此。拿捏得住人家的时候,啥东西都会搜刮过去。拿捏不住了,又会舔着脸凑上来讨好。」又道,「今天听霞姑说,前几天蝶姑大着肚子还去了趟女婿家。说是她在婆家的日子不好过,公婆时常对她甩脸子,说家里的生意因为她们母女受了大影响。蝶姑哭着说她不是故意的,没想到因为她的一句话会弄出这么多事端来。」 钱三贵说道,「蝶姑是个好孩子,我也相信那句话是她无意中传过去的。她得到了这么大的教训,以后也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了。大嫂的心思不好,也教训过她了。我看过几天就跟蔡和说说,锦绣行就跟于家恢复之前的生意关系吧。蝶姑也快生孩子了,别让她太伤神。」 吴氏道,「当家的说的对,帮蝶姑我没意见。但汪氏和唐氏却不能这么轻易放过,现在想起她们想气死你赶走锦娃这事,我的胸口还痛得紧。心肠太毒了。」 钱三贵点头道,「她们的事情再等等。但家和万事兴,只要她们知错了,看在爹娘和哥哥们的份上,咱们跟大房二房的亲戚情份还是不能断了。」 钱亦锦却想到了另外一件大事。他郑重地说道,「爷,奶,若是将来有人家看上的不是妹妹本人,而是咱们家的家势或钱财,我是不会让妹妹嫁过去的。哪怕他家再有钱,有再好的前程,都不行。」 程月听懂了钱亦锦的话,也赞同道,「锦娃说得对。绣儿的公婆还要像月儿的公婆一样好,才能让她嫁过去。」 这话把钱三贵和吴氏拍得神清气爽,都呵呵笑了起来。 钱亦绣咂吧咂吧嘴说道,「娘,你的这个标准可真高。像爷和奶这样的好公婆,古今中外,天上地下,除了娘有本事找得到,谁都没有这个本事找到。若是按这个标准找,绣儿嫁出去的可能性为零。」 程月只听进去了话的前半截,认为女儿是在表扬她。高兴得脸色绯红,笑得眉眼弯弯道,「是呢,娘有本事,才找到了这么好的公婆。」说完,还讨好地看了两眼钱三贵和吴氏。 钱亦锦主要听了后半句话,咧着大嘴乐道,「那妹妹就不要嫁人了,哥哥养你一辈子。」 钱三贵和吴氏听了都大笑不已。钱三贵笑完了,又说,「这话也就在家里说说,不能拿出去说。若是外人听到了,该说咱们钱家的女儿不贤惠了。孝敬公婆,是儿媳妇的本分。」又道,「不过,绣儿将来找婆家,的确要看看公婆好不好相处。若不好相处,或是另有企图,就如锦娃说的,家势再好都不要,爷舍不得绣儿嫁进那样的人家。」 程月嘟嘴道,「月儿也舍不得。」 第17章 钱亦锦坚定地说,「哥哥更舍不得。」 吴氏叹道,「再舍不得,绣儿长大了还是要嫁人。咱们只得把睁大些,找户好人家。」 程月听了也点头道,「是呐,姑娘家必须要嫁人的。我的绣儿这么乖巧,必须要嫁好人家。月儿会把眼睛睁大帮着挑,人不好,公婆不好都不要。」 钱亦绣见小娘亲当了真,笑道,「咋都说我嫁人的事呢?哥哥比我大,该说哥哥娶个什么样的媳妇。」 吴氏道,「锦娃要找什么样的媳妇,满江没回来的时候我和当家的就想好了。要贤惠,脾气好,要孝顺婆婆。那时,我们怕我们两老口先去了,若锦娃媳妇脾气不好,给月儿气受。现在好了,满江还活着,就不用我们操这些心了。」 程月听得出好赖话,听吴氏这么说,红着眼圈说道,「婆婆,月儿知道你和公爹对月儿好。」 钱亦锦豪气地说道,「她敢给我娘气受,我就休了她。还有哦,我媳妇不仅要脾气好,还要长得跟我娘一样好看。」 钱亦绣又笑道,「像咱们娘亲这么好看的人,除了爹爹有这个本事找到,别人都没这个本事了。所以,按哥哥这个标准找,也基本为零了。」 这顿饭吃得一家人喜笑颜开,笑声不断,连猴妹都跟着不住地咧嘴笑着。 饭后,小兄妹陪着程月去和熙园里散步,三人的后面跟着猴妹和跳跳。 此时,正是日落时分。和熙园里,山峦上,及掩映在竹丛树林中的飞檐翘角,都披上了晚霞的金衣。夕阳的余辉把他们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微风吹动着湖面,片片莲叶如碧波翻滚,摇曳的金莲也更加婀娜多姿。 后院墙外下人长工们的孩子的笑闹声,以及狗吠鸡叫声隐隐传来,打破了园里的静谧,也把这如仙境一样美的和熙园拉回了人间。 几人沉默地走了一阵,钱亦锦突然道,「妹妹,哥哥想起来了,不只爹爹有本事,能找到娘亲这么好看的妇人。将来妹妹会跟娘亲一样好看,岂不是妹妹的相公也跟爹爹一样有本事?」 熊孩子还在纠结那件事,都怪自己误导了他。 钱亦绣说道,「哥哥放心,肯定有跟娘亲一样好看的人。等你以后长大了见的人多了,就能遇到了。」 钱亦锦摇头道,「不会,至少在哥哥心里不会再有比娘和妹妹更好看的人了。」 钱亦绣道,「那是哥哥只看见了花溪村的人。书中不是也这么说的吗,书中自有美女颜如玉。等哥哥考上进士,就能看到许多如玉的美女了。」 钱亦锦摇摇头,表示不相信。 钱亦绣取笑道,「哥哥,不会你这么小就想娶媳妇了吧?」 程月也抿嘴笑起来,「锦娃,羞羞。」 钱亦锦红了脸,翘着嘴说道,「哪有,咱们不是说到这个话题了嘛。」又摆着手说,「好了,好了,不说这些了,娶媳妇嫁妹妹,还早得紧呢。」 几人正说着,看见猴妹突然向后门方向疯跑过去,跳跳也紧跟着跑去。只见后院墙上突然跳上来只猴子,它跳下来把后门门栓打开,接着大山、白狼、奔奔依次冲了进来,白狼嘴里还叼着一只死野物。等它们都进来,猴子又把门插上,才向猴妹迎上去。 那猴子不是猴哥又是谁?它高兴地把猴妹抱起来,同大山家一起向钱亦绣这边跑来。 看看开门和关门的举动,猴哥比之前更精了。 后门不远处修了几间房子,负责西湖鱼藕及和熙园安全的苏三武和李二牛轮流在这里住。今天是苏三武当值,他听到动静了,从屋里走出来。对猴哥笑道,「哟,你现在长本事了,连门都不用我给你开了。」 猴哥及大山、奔奔进山一个多月了,这是它们进山最长的一次,家里人都担心不已。 小兄妹放开程月的手,向它们迎去。 钱亦绣嘴里还在埋怨着,「去了那么久,知不知道我们很担心呐。」又对白狼笑道,「狼叔叔来了,欢迎你。」 白狼是女婿,是客人,对它的态度自然不一样。何况人家每次上门都会带礼物,今天带的是头没有成年的小熊。即使没有成年,也有一百多斤重。 它们几个身上都湿漉漉干干净净的,一定是在外面溪里洗过澡了。钱亦绣和钱亦锦、程月就带它们一起去临风苑,又让苏三武把熊拿去厨房打理,再让人做几碗碎肉鸡蛋羹和一盆卤肉拌饭端去临风苑。 临风苑里树多,周围地势又比较空旷,院子里的风比别处稍大些,风吹得树叶哗啦啦地直响。 进了厅屋,钱亦锦把娘亲妹妹让到罗汉床上坐下,又亲手给程月端上一碗果子露冲的水,临风苑的丫头小青也给钱亦绣端上一碗。 程月难得来次临风苑,钱亦锦尽心尽意款待着娘亲和妹妹,凡是屋里有的吃食,都被他摆在了罗汉床上的炕几上。 第18章 母子三人说笑话之间看着动物之家吃了饭,程月和钱亦绣才带着猴哥猴妹回望江楼。出了门,钱晓雨已经在这里等着了。因为程月的特殊情况,本来已经定好今年年底钱晓雨和黄铁成亲,又推到了明年年底。 此时夜幕已经降临,月光如银,月色似水,树影婆娑。 紫珠在最前面打着灯笼,钱晓雨扶着程月小心冀冀地走着,钱亦绣跟在小娘亲后面。猴哥一只手牵着小主人,一只手牵着猴妹,觉得自己牵着世间最美的两个小美人,得意得不行。 夜里先是雷鸣电闪,接着便下起了倾盆大雨,想着住在楼下的猴哥和临风苑里的大山一家,钱亦绣的心里极安稳。若是它们没回来,家里人都会睡不着觉。 程月也被大雨声吵醒,她轻声道,「这么大的雨,不知江哥哥是在外面还是在屋里。」 钱亦绣安慰道,「爹爹离咱们这里千里之遥,这里下雨,他们那里不见得会下雨。娘莫担心。」 程月叹了口气,幽幽说道,「不管在哪里,都会下大雨。娘特别怕大雨的天,你爹爹不在屋里,而是在外面奔波。若是,若是,他正在山上,咋办?」 程月的眼前突然出现一个骇人的情景,汹涌的大水突然从山上冲下来,瞬间把半山腰的一辆马车冲下悬崖,一个少女被一个嬷嬷抱着从车里摔出来……然后眼前是大水,接着大水成了血水…… 程月的眼睛睁得老大,猛地坐起身,哭道,「怕,怕,怕,月儿怕,嬷嬷,嬷嬷,月儿怕……」 钱亦绣也赶紧起身,跪着抱住程月颤抖不已的身子轻轻拍着,安慰道,「娘莫怕,绣儿陪着你呢。爹爹也无事,他在军营里,那里的房屋结实,下雨也不怕……」 哄了一阵,程月的身子才慢慢软下来,待她躺下睡着,钱亦绣正睡得迷迷糊糊,就听见外面有人吵闹的声音…… 是黄华领着下人和长工们起来了,他们冒雨疏通西湖及荷塘月色的积水,李金虎也去了蒙溪村组织佃农们疏通田地的积水。藕本身不怕水,但湖里和藕塘里有鱼,若水漫出来会把鱼也冲出来。同时,水面不宜高过莲叶,若长时间淹没莲叶,藕也容易烂死。 这场大雨一下多日,造成了不小的灾情。因归园的下人长工们多,疏通及时又维护得好,灾情最小。万家因为壮劳力多长工多,灾情也不大。而那些人少地多,或是懒惰些的人家,受灾就严重了。 受灾严重人家中也包括钱家二房。他家地多、藕塘多,却只有一个长工,平时钱满河忙县城的铺子,家里就钱二贵领着那个长忙活。 大雨的当夜,钱满河带着长工去给藕塘排水,结果一不小心,摔伤了。他动不了,钱二贵和一个长工明显忙不及,此时花钱都请不到人。 钱二贵就让许氏去绿柳村请钱满朵一家来帮忙,想着他家没有地,女婿是一个壮劳力,大外孙子十二岁能当半个壮劳力,女儿来帮着做做家事,就可以让小王氏解脱出来去疏通积水。 结果,钱满朵两口子都说自己病了,不来。 钱二贵气得直跺脚,大骂不已,「什么有病了?我看是懒病!没良心的王八犊子……」 钱满河躺在床上气道,「那家人是什么情况爹还不知道?他们但凡能勤快一点点,日子也不会过成那样。」 长工疏通藕塘,钱二贵忙活田地。 那么大的两个藕塘只有一个长工忙活,塘里的水很快漫了出来,许多鱼也随着水漫出来。村里的孩子们听说了,都跑去抢鱼。 钱二贵毕竟年纪大了,冒雨忙了两天,就病倒了。 钱老头听说后,气得在家里大骂。他还想去帮二房,被钱大贵拦住了。 钱大贵说,「二弟平日没个章程,啥事都听唐氏的。早让他多请两个长工,他也能轻省些。唐氏心疼钱不让请,他就不请,天天累得个贼死。现在连他平时供着的女儿女婿都不去帮,爹去干啥?你这么大岁数了,摔着了可不得了。他家今年就算遭了灾,也不会过不下去。」 钱老头想想也该让老二吃吃亏长记性了,便没去。 等十天后大雨终于停了,唐氏拄着拐偷偷跑回家看看受灾情况。却听说家里受灾严重,藕塘里的鱼跑出来大半,田地里的庄稼也受损严重。并且,儿子摔伤了,男人累病了。 她气得大哭,还边哭边骂:「三房就是一群白眼狼,枉自前些年当家的和满河帮他们干了那么多活计。现在咱家人不够使,他家那么些人,却不来帮帮。还有大房,他家的人多长工多,他们咋不来帮帮忙?」 钱满河气道,「娘都把人得罪死了,还怪三房不帮你。人家过去帮了咱们那么多,娘不仅不记情,还起了不好的心思。你事情做得那么绝,人家凭什么还要来帮你?再说了,妹妹两口子成日抬嘴来家里吃白食,他们两口子都不来帮忙,凭什么让大房来帮忙?我已经决定了,我家不是善堂,我媳妇伺候了爹娘,没有理由再伺候嫁了人的二姐一家子。还有,家里再请两个长工,我爹年纪大了,不能让他再那么辛苦了。」 第19章 「什么?家里受灾了还要多请长工?不行,我不同意。」唐氏尖叫道。 正好钱老头领着钱老太来了二房,听到他们母子的对话。 钱老头冲唐氏狠狠地啐了一口,大骂了她一顿,说她好吃懒做拎不清,不心疼男人儿子,还坏良心地想气死钱三贵。然后让她交财权,把二房的钱都拿出来交给小王氏,以后这个家就由钱满河当了,钱就小王氏管了。并威胁,若不交,就让钱二贵休了她。若交了,她就可以回家。 唐氏不想交财权,但更不想再回娘家。因为她抠,回娘家也舍不得交一文钱的伙食费给嫂子,她嫂子天天摔碗拍桌子的给她使脸色,话也说得十分不好听。 唐氏便答应交财权。她先只交了六两银子,说家里只有这么多。钱老太看钱满河偷偷给她使眼色,便从唐氏的一个柜子里找出一百多两银子来,都交给了小王氏。 唐氏看这么多银子都被搜了出来,大哭不已,就像挖了她的心肝一样难受。 钱老太敲了她一拐棍骂道,「坏心肠的婆娘。有这么些银子,却舍不得出几文长工钱,宁可把自己男人累病,把自己儿子摔伤。」说着,又拿拐棍敲了唐氏几棍子。 钱老头看看白花花的银子,咬牙说道,「前几年,你家别说有这么多银子,连五两的存银都不会有。这些钱都是你们跟着三贵挣来的,你这坏良心的婆娘不知道记情,还想把我三儿气死。」又对面脸耳赤的钱二贵说道,「你是个男人,管着点你这惹事生非的婆娘。若是她再犯混拎不清,就直接休了。」 一晃进入八月份,西湖和荷塘月色又开始陆续出藕及大量出鱼了。苏三武领着几个长工在西湖里出藕捉鱼,还有牛车在往外拉,和熙园里又热闹起来。 钱老头找到钱三贵说情,让锦绣行像往年一样帮着大房、二房卖藕。钱三贵早就想好了对策,说道,「锦绣行是做生意的,只要赚钱,谁的生意都会做。往年锦绣行纯粹是帮忙,一文钱没收他们的,伙计们多干的活计都是我付的工钱。今年若他们不好找买家,也可以跟锦绣行合作,但锦绣行是要收钱的。」 钱老头回去跟大房二房商量,最后决定,即使出钱也要让锦绣行帮着卖。因为让锦绣行卖,比卖给别的商贩还是要划算得多。 此时,程月的肚子已经出怀了,便不敢再让她出望江楼了。 为了让她多运动,以利于生产,每天钱亦绣都要数着,上午、下午、晚上让她从东屋转到西屋,每次最少要转两百圈以上。 想想小娘亲还真是可怜,原来不敢出小院子,现在连屋都不敢出。怕她寂寞难挨,钱亦绣除了上课,全部时间都陪着她。钱亦锦一放学也来这里,陪她聊天,给她讲笑话。而且,早中晚三顿饭都是小兄妹在望江楼陪着她吃。 有小兄妹的陪伴,也有猴妹的逗趣,程月的日子也不难挨。 十三日晚上,苏二武急急忙忙来了归园,说钱满霞开始发作了,吴氏吓得赶紧带着何氏去了万家。 直到第二天傍晚,苏二武才来送信,说他家少奶奶生了位姐儿,母子平安。这让担心不已的钱家人喜笑颜开。 钱亦绣想马上去看钱满霞和小表妹,钱三贵不许,说天晚了,万家人也忙,让她明天再去。 吴氏天黑后才回来,知道程月母子三人肯定挂心钱满霞,还专门来了一趟望江楼。 她说孩子有六斤半,长得也白净,不像万大中那么黑。万家父子极喜欢孩子,并没有因为是女孩他们就有所怠慢。万亲家还给孩子取好了名字,叫万芳。 最后,吴氏还是遗憾道,「女婿是独子,还这么大岁数了,若霞娘(生了孩子就不能叫霞姑,而要改称霞娘了)头胎生个带把儿的男娃就好了。」 钱亦绣道,「先生女,后生男,小姑姑定能凑成几个好。」 吴氏道,「但愿如此。」 程月摸着肚子担心道,「也不知道月儿这胎生的带不带把儿。月儿虽然喜欢女娃,但月儿知道公爹和婆婆还想要个带把儿的男娃。家里若再多个男娃,爷爷和唐氏就不敢来骂人了。」 小娘亲有时候还蛮聪明的。 钱亦绣宽解道,「娘亲莫担心,只要爹爹还活着,绣儿的弟弟妹妹就会有一长串。」 程月笑道,「是呐。江哥哥和月儿一打架,就会……」 钱亦绣赶紧截了她的话,让吴氏看看他们母子三人给小姑姑和小表妹准备的礼物如何。见钱亦锦对打架的事情极感兴趣,又拉着他讨论送礼的事情。 吴氏看了看母子三人准备的礼物,让钱亦绣明天只把程月给孩子做的小衣裳小鞋子小帽子,及给钱满霞的补品带去。钱亦绣在京城买的小金锁、小银锁及专门打的十六个状元及第金锞子和十六个吉祥如意银锞子,就留着洗三的时候再送。那天亲戚村民们都会去,看着好看。 第20章 第二天晌午,两兄妹一吃完饭,就带着背着礼物的钱晓雷和白珠往大榕村走去。 到了万家,不仅吴氏在,连汪氏、小王氏都在。汪氏昨天正式解禁能出来串门了,她放下身段,正跟下人们一起在把鸡蛋染成红色。 钱亦绣是女娃,所以她直接去了钱满霞的屋里。钱亦锦是男娃,便不能进去,急得在东厢厅屋大叫,「快把表妹抱出来让我看看。」 小奶娃睡着了,闭着眼睛还在不时地抿嘴唇,可爱极了。虽然皱巴巴红兮兮的,但钱亦绣也看得出来像钱家人多些。 万大中乐呵的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不时看着孩子呵呵呵地傻笑。 听到钱亦锦的大叫,吴氏只得把奶娃抱去厅屋让他瞧。 院子里的万二牛见了,也赶紧来东厢厅屋看孩子。孙女刚出生时亲家母抱出来让他看了两眼,这还是第二次看。他表面看着平静,其实心里都急死了,想多看看。可亲家母说小奶娃不能接触人多了,也不能敞风,一般不让把孩子抱出来。 钱亦绣也跟着出来了,笑道,「万爷爷,芳妹妹长得白净,像我姑姑多些。」 万二牛笑道,「像儿媳妇好,长得俊。」 第二天,万家孙女洗三宴。钱家三房除了程月,所有的主子一早就坐着牛车去了。 多多今天有个重要任务,就是站在院门前看归园的牛车。 牛车一过,她就大着嗓门告诉钱老头。然后,钱老头和钱老太就领着大房、二房所有人随后赶去了万家,唐氏除外。他们不敢把唐氏带去,知道只要她一出现,三房的人肯定不会给他们任何面子直接撵人。 万家孙女的洗三宴,钱家大房、二房都送了大礼,每家送了一对银镯子、八个两钱的状元及第银锞子,两套奶娃衣裳,两只鸡,一百个鸡蛋。老两口送的是一个小银锁和一对银手镯。 钱三贵正和万二牛在上房厅屋聊着天,钱老头就领着钱家男人进来了。钱大贵和钱二贵是出了那件事后第一次看见钱三贵,都红着一张老脸凑过去。钱老头在中间插诨打科,钱满川和钱满河也说尽好话,倒不至于冷场。 万二牛看出这是钱老头想借他家的地盘跟钱三贵缓和关系,他怕钱三贵心肠软,人家一哄就好。一到关键时候,他就挤兑钱家人几句,把唐氏在村里说的话,钱三贵两次差点被气死,还有钱家另几房过去因为钱三贵得了多少实惠,都念念叨叨说出来。 气得钱老头脸红筋涨也无法。万二牛身上有一股说不出来的气势,他虽然没挂任何头衔,比如什么里长、地主、乡坤等等,但就是没人敢惹他,包括已经死了的许阎王。 所以他再挤兑,钱家人只有受着,还得不停地陪着笑脸检讨自己的错误。 钱家女人们一到万家,就主动去厨房帮忙,连汪氏都去帮着烧火。汪氏实在不好意思端长辈架子去跟吴氏一起坐着聊天,她知道吴氏不会理她。 钱亦绣只得当个孩子王,领着多多、得娃、进娃在院子里玩。钱亦善红着脸把钱亦锦拉到西厢房,又为自己长辈做的错事郑重道歉。 大概巳时末,乡人亲戚开始陆续来了万家。万家的朋友亲戚不多,多来的是大榕村的乡人邻居,反倒是钱家的亲戚多些。不仅钱香领着大儿媳妇和虎娃来了,连万家没有请的钱满蝶也大着肚子带着男人于得利、公婆于出和黄氏来了。 钱满蝶的预产期是这个月末下个月初,肚子已经非常大了。她这样还被公婆弄过来,显见于家人也是急疯了。 于家人之前去过几次归园,钱三贵都以身子不好为由没见。虽然上个月月末起,锦绣行跟于家恢复了部分生意往来,但是之前融洽的关系却不复存在了。他家最想的是今天秋天于家老三若考上举人,他们想走钱家的路子。现在看来,这条路不好走了。他们想着,即使今年走不通,还得为以后作打算,必须要跟钱家三房把关系搞好了。 今天,他们想到钱三贵的外孙女洗三,钱三贵肯定会去,这才把钱满蝶带着不请自来。他们带了极厚的重礼,赤金璎珞圈、金锁、金镯子,四匹绸缎,一大包给钱满霞的补品,还专门为小奶娃请了尊两寸高的赤金观音像。 那尊金观音让万大中非常为难,他不想收,私下问了钱三贵。钱三贵看到钱满蝶虽然肚子不小,但人却有些憔悴,就让万大中收下,以后再还相应的礼就是了。 厨房里的汪氏听说钱满蝶来了,气得在心里使劲骂于家人。但见到黄氏,还是觉得自家矮了人家不少。不仅满脸堆笑地迎上前去,还拉着她的手表示欢迎。 黄氏不动声色地把手收了回来,笑着去拉吴氏的手,两人相携着进了上房侧屋,尊贵些的女客都在这个屋里。 汪氏暗脑,也只得拉着钱满蝶跟在她们的后面进去了。 吴氏看见钱满蝶面色憔悴,不时看着自己,眼里似有千言万语,只得抽空把她带去东厢,背着人安慰了她几句。 第21章 钱满蝶哭道,「三婶,对不起了。我知道三叔三婶对我好,我有现在的好日子都靠你们。当时我真的是无意的,就觉得那句话很好笑,才忍不住当笑话跟我娘学了的。谁想到会弄出那么多事端来,还把三叔气病了。若三叔真因为我多嘴有个三长两短,那我这辈子都不会安生。我也替我娘给你们赔不是了,她的做法的确不妥当……」 吴氏劝道,「我和你三叔都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快别难过了。你现在要好好养胎,争取生个大胖小子……」 这时,汪氏进来了。她听了吴氏的话,也哭道,「弟妹,都是我不好,怪不得蝶姑。那是我一时糊涂做的蠢事,以后再不会了。」 吴氏没理汪氏,拍拍钱满蝶的肩,就起身出去了。 万家的席面非常丰盛,众人吃饱喝足,回家还拿了回礼。 钱家人和于家人都高兴,今天总算见到钱三贵了,还在一起叙了话喝了酒。虽然钱三贵的态度较之以前疏离得多,但总算有了进益。 十五日,是中秋佳节。 今天,还是个重要日子,就是太后的七十岁寿诞,要普天同庆。除了必须当值的衙门,所有衙门、学堂都放假,县城府城省城都会办灯会。 钱亦锦和钱亦绣也放了假,余先生要去县城参加诗会,一早便出了门。 这个时空也有许多描写中秋节的诗,特别是当朝,皇帝政策开明,国泰民安,更是涌现出大量诗人,创作了无数首诗歌。而歌颂中秋佳节的诗,就更多了。一到清明节、中秋节、重阳节、元宵节,许多大酒楼就会办诗会,吸引才子生员去斗诗。 钱亦锦也想跟着先生去见识见识诗会,可余先生说自己还另有事情,便没带他。 一天里,小兄妹都窝在望江楼陪程月说话。钱亦锦还摇头晃脑地咏诵了几首当代大诗人作的中秋诗,自己也写了一首,算是助兴。 晚上,钱三贵和吴氏也来了,一家人要在这里一起吃个团圆饭。下晌,钱亦善来请钱三贵一家,说太爷请他们去吃团圆饭。被钱三贵拒了。 饭前,蔡老头来禀,钱华从京城回来了。 家里的许多事都不会瞒钱华,再加上钱晓雨也知道钱满江的事,便让钱晓雨去家里把他叫来望江楼吃饭。他和蔡老头可以陪着钱三贵喝酒,家里人也能听听见闻。 钱亦绣有种预感,总觉得八月份朝中或许会有什么大事发生。若是原来,千里之外的朝庭不关她任何事。可现在不同了,现在有了小爹爹。不知道小爹爹这种小虾米,会不会成为那些皇子皇孙、勋贵大臣们的炮灰。 听了三贵爷爷这个建议,极赞成,她也想知道京城有什么动向。 钱华来的时候头发还是湿的,手里拿了许多帐本。钱三贵摆手道,「生意上的事情以后再说,给我们讲讲京城有没有什么大事。」又示意他坐下,边吃饭边说。 钱华谢了恩,在钱三贵和蔡老头的那桌坐下,说了在京城和路上的所见所闻。他是七月底往家赶的,那时京城里已经非常热闹了,去京城的船只和车辆也是拥护不堪。不仅三品以上的官员和家属往京城赶,许多外国使节也齐聚京城,他们都是来给太后祝寿的。 而今天,正好是太后寿诞。路过县城的时候,他看到城里干干净净,到处扎着红绫挂着彩灯。各大城门都贴了告示,说是乾文帝以孝道治国,为了庆贺太后寿诞大赦天下。天下囚徒,除官吏受赃者不赦外,凡死罪者减为流放,流罪以下者一律赦免。 蔡老头也插嘴道,「下晌听从县里回来的黄铁说,除了两个死刑犯,县衙牢房一大早就把羁押的犯人都放了。」 钱华道,「京城传得最多的就是宁王,他也在大赦范围内。」 钱亦绣一听宁王,马上就提起精神来。 蔡老头道,「不是说宁王涉嫌杀害太子被流放了吗?这个大罪也能赦免?」 钱三贵道,「我听余先生曾经提过,宁王是被陷害的,根本没有证据证明他杀了太子。那些都是坊间谣传。」 钱华也道,「是啊,都在传圣上为上次轻率处置宁王而后悔。这次大赦,主要目的就是为了能赦免宁王。」接着声音又低下来,继续道,「坊间传言,如今朝中三皇子一党一枝独大,等宁王自由了,这种局面就会被打破。宁王虽然被圈禁了十年,但他在军中的威望不容小觑……」 钱三贵道,「若这样,三皇子一党肯定不希望宁王被赦免啊。」 钱华道,「可不是,据说他们闹得厉害,不然皇上早就解了宁王的禁了。这次以孝道之名大赦天下,也是为了堵那些人的嘴。」 钱亦绣心道,根据马面的说法,三皇子最后肯定是败了的那一方。好在小爹爹走前,自己以老半仙的名义说宁王能当皇帝。小爹爹精明,又属于投机分子,他若是在三皇子阵营,肯定会想办法脱身。不过,脱不脱得了,就看他的本事了。 第22章 想到这里,她又是担心不已。看看不时摸摸肚子的幸福小娘亲,又暗暗祈祷死鬼爹千万别死。 大榕村万家上房里,万二牛、万大中、余先生都在默默地喝着酒。虽然没说话,但紧皱的眉头、严肃的面孔,还有微微发抖的手,都说明了他们极度紧张的心情。 若一切顺利,现在主子应该已经脱离苦海了…… 几人一直沉默到月上中天,万大中打破沉默低声说,「爹,明天霍将军就会暗中派人设卡保护小主子和岳丈一家,咱们真不需要做任何事?」 万二牛道,「小主子的身份没暴露,咱们的身份也不能暴露。霍将军得的命令是怕叶家报复钱将军,来保护钱将军的家人。这也是万全之策,以防万一。若事情办得顺利,叶家猖狂不了多久,根本没有时间也没精力来找钱家的晦气。」 万大中又喝了一口酒,不赞同地说,「钱将军这次回来的太轻率了,那么些年都等了,何至于这几个月的时间。为了他,主子费了多少劲,同时也把他的家人置于险境。」 余先生道,「是人就有短处,钱将军的短处在家人身上。跟钱家人接触这么久,我也能理解钱将军听了绣姐儿的说词后,几近丧失理智,急于返乡的心情。钱家人不易,钱夫人过得更苦。或许钱将军已经算到,叶家会在主子出来后倒台,根本无暇顾及一个乡下农家。主子为什么被圈了十年,还会有那么多拥戴他甘心为他孝力的人?得人心者得天下!主子在这么为难的情况下,还成全了钱将军的孝心和痴心,不仅让钱将军感恩于心,也让咱们这些为主子卖命的人更加心甘情愿地臣服于他……当然,」他看了一眼万氏父子,又说,「还因为小主子,主子是要报答钱家抚养善待小主子的恩情。」 …… 而千里之外的京城,正是「月色灯光满帝都,香车宝辇隘通衢」的盛景。皇宫里更是歌舞升平,君臣同乐。 这里是永乐宫,晚宴过后,正在看歌舞,不仅有大乾的,还有国外舞女的表演。皇家的子子孙孙都在这里,其中也包括宁王朱世盛。 虽然他的脸色有些泛青,但绝对不是心脉俱毁的将死之人。他还很健康,只是长时间不见阳光让他的脸色不太好看。 三皇子朱祥平也在其中,他虽然表面平静,但心里可谓恼怒至极。自己被朱祥盛骗了! 而慈宁宫里的叶贵妃听说后也是气疯了,她怕自己因恼怒言行有失,在宁王妃出现后不久就假装患病昏厥过去,被送回了永福宫。 等歌舞结束,乾文帝又率众皇子皇孙和在坐的三品以上大臣及一些外国使节向慈宁宫方向行礼,祝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然后皇宫里、京城四门开始放烟花。烟花足足燃放了两刻钟,把京城照得亮如白昼。 在这「花千树」、「星如雨」、万民同乐的表像下,恼羞成怒的叶家正动用一切可控资源,想以最快的速度捉拿钱满江。 而宁王的属下,一边利用钱满江牵扯着三皇子和叶家的耳目,一边想尽办法把「宁王一案」的关键证人带进京城最安全的地方…… 第二日,两个小兄妹去临荷苑上课。书僮墨香红着脸说,「哥儿、姐儿先坐着等等,先生昨天睡晚了,现在还未醒。」 过了一会儿,墨香又来禀,「先生头痛得厉害,不能上课了,哥儿和姐儿回去歇息一天。哥儿的课业是撰写一篇‘论君子修身’的文章,姐儿的课业是写四篇大字。」 余先生「生病」,钱亦锦和钱亦绣兄妹两个先去先生卧房门口,向他问了安,又问需不需要请大夫。 余先生想心事想得天亮了才睡着。本来想安安心心睡个好觉,结果小兄妹吵得他心烦。他闭着眼睛说道,「真是啰嗦,快些回去写课业。」 小兄妹又请他好好歇息,才出了临荷苑。 两人手牵手往望江楼走去,主要是小正太牵着钱亦绣,不让他牵还不行。 路上,钱亦绣小声嘀咕道,「先生定是昨天斗诗斗晚了,今儿睡懒觉不想起床。听他说话中气十足,哪里像有病了。」 钱亦锦笑咪咪地说,「这事妹妹放在心里就好。」 钱亦绣看了他一眼,小正太越来越狡猾了。 回了望江楼,程月还在歇息,她现在都是巳时初才起床。兄妹两人没有上楼,而是在楼下逗弄着猴哥和猴妹。主要是钱亦锦在逗,钱亦绣在想心事。 大概巳时过,程月下楼来吃早饭。早饭已经摆上了桌,一碗燕窝粥,两个小笼包子,一张葱油饼,一个鸡蛋。小娘亲的营养早餐是钱亦绣定的,每天都在变换,还规定她必须吃完。 今天小娘亲表现一点都不好,只把燕窝粥喝了,吃了葱油饼,就不想再吃了。还说,「娘吃不下。娘做了个梦,梦见你爹爹在前面跑,后面有好些人拿着刀追他……锦娃,绣儿,娘怕。」 第23章 说完,程月的眼圈就红了。 钱亦绣也心绪不宁,听了程月的话,心里更如猫抓般难受。她想了想,便对钱亦锦道,「哥哥,咱们去大慈寺上香,求菩萨保佑爹爹平安。咱们再请悲空大师给爹爹算一算,若爹爹遇了险,看有没有法子破解。」 求了菩萨又求老半仙,钱亦绣也是没法子了。 钱亦锦哪有不同意之理,忙点头道,「很是该这样。」 程月听说是求菩萨保佑江哥哥平安,也没闹腾,痛快地放了人。 为了讨好老和尚,两兄妹商量着带半车西湖里的莲藕及一些新鲜荷叶去。西湖里的藕要比荷塘月色产的金花藕好吃些,价钱都要贵些。 再把猴哥猴妹也带着,老和尚特别喜欢这两只猴子。 两人到正院跟钱三贵说,结果钱三贵不同意,说外面乱,从今天起,家里人都不要随意出去。 此时,万大中也在这里。他一大早就来了,悄声对钱三贵说,「舅兄走的时候告诉我,说是太后寿诞后的两个月内,家里要小心。他的成败,也在此一举了……此时正是紧要关头,家里人最好不要出行,以免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钱三贵吓了一跳,钱满江只跟他说自己的任务隐密,没想到还关乎家人的性命,忙不迭地点着头。 万大中又自告奋勇地说,「我的武艺不错,在舅兄没让人带消息来之前,就住在这里。若有情况,也能搭把手。」 钱三贵心惊不已,也只得点头,又问,「那你家里怎么办?」 万大中道,「霞娘有下人服侍着,我也时常会回去看看。我爹是猎人出身,我的武艺还是他教的。家里出不了事。」 两人正商量着,小兄妹来说去大慈寺上香的事,钱三贵自然不同意。 钱亦绣见三贵爷爷和万大中脸色严肃,猜到应该有什么事,或许真的与小爹爹有关。既然这样,也只得收了去大慈寺的心思。钱亦锦虽小,却极聪明,也看出了瞄头,便也歇了心思。 这时,下人来报,说弘济小和尚来了。小和尚月初才来过家里,还给老和尚拉回去了半车金花莲藕。没想到隔了不到半个月,又来了。 小和尚是最受欢迎的客人,听说他来了,钱三贵让小兄妹领着他去望江楼好生款待。 小兄妹去外院迎他时,猴哥和猴妹已经先跑去了。小和尚抱着猴妹,牵着猴哥,正说笑着。 三人两猴向望江楼走去。小和尚见小兄妹脸色有些凝重,便对他们说,「贫僧师傅昨天一夜未眠,坐在山顶观星象。他说,紫薇闪耀,紫气东来,乃国之祥瑞。该起的已起,该落的会落,让你们放心。」 钱亦锦和钱亦绣都有些发蒙,做为大乾的一介子民,他们也希望国家祥瑞,大乾昌盛。但是,他们更担心自己爹爹的安危呀。他们的爹只是一个从五品的小武官,似乎跟国之祥瑞挂不上钩吧。 钱亦绣道,「弘济,我们的学识有限,你师傅说的这些套话真的听不懂。能不能说浅湿一些?」 小和尚有些红了脸,不好意思地说道,「贫僧的师傅就是这么说的。」 钱亦锦对着钱亦绣的耳朵说,「妹妹,都说大师是老神仙。既然他让咱们放心,爹爹就应该平安无事。」 这到是。对他们来说,这话也算好话了。他们没有别的办法,只有等。 钱亦绣又对小和尚说,「你是大师的徒弟,这些掐指一算,或是夜观天象什么的,你师傅也应该教教你吧?你学会就好了,跟我们说直白些,让我们听得懂。」 小和尚道,「师傅说,他老人家还要再等等。若是贫僧有这方面的天赋,又能一直呆在空门外,才会教贫僧这些。而且,师傅说天机不可泄露,有些事情泄露多了,会折寿的。」 钱亦绣听了,便不好多说了。总不能为了给自己解惑,让人家折寿吧。 到了望江楼,程月见小和尚来了,笑得眉眼弯弯。还聪明地认为,一定是因为小和尚来了,所以小兄妹才没去寺里上香。又想着,小和尚天天跟菩萨在一起,肯定相熟,让他帮着求菩萨,或许会更灵验些。 她对小和尚没有任何隐瞒,拉着他的手说道,「弘济,你回寺里后,一定要帮婶子给菩萨上炷高香,求菩萨保佑锦娃和绣儿的爹爹不要受伤害,平安归来。」 小和尚也不惊奇,点头道,「婶子放心,明早贫僧就给菩萨上头炷香,求菩萨保佑钱家叔叔能够化险为夷,平安归来。」 程月听了更高兴了,笑得如春花般灿烂,双手捧着小和尚的脸说,「谢谢,婶子谢谢你。」 被婶子捧了脸,小和尚又是高兴,又是害羞,激动得红着脸手足无措。 小和尚被程月婶子捧了脸,又是高兴,又是害羞,激动得红着脸手足无措。 第24章 钱亦绣又去取了一百两银子的银票交给他,说道,「这是给菩萨添的香油钱。」 小和尚没客气,右手收了银票揣进怀里。但左手始终拉着程月的衣襟,眼睛也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怀了孕的程月散发出的母爱光辉更足了,也更加懂得如何表达自己的母爱,似乎还比以往清明了不少。她任由小和尚拉着自己,一只手抚着肚子,一只手不时地摸摸小和尚的头发或是小脸,温言细地问着他在寺里的一些生活细节。 小和尚有问必答,连夜里撒几次尿都说出来,逗得钱亦锦和钱亦绣在一旁捂着嘴直笑。 两兄妹十分知趣,一般小和尚一来,他们就不会往程月身边凑,让小和尚充分享受母爱。 小和尚在望江楼里玩到吃了晚饭,才带着半车金花藕和几十张莲叶回大慈寺。走前,还牵着程月的衣襟直叫「婶子」,眼里是浓浓的不舍。 程月怜惜地捧着他的脸说,「以后常来家玩,不要隔得太久了,婶子想你。」 小和尚使劲点点头,才依依不舍地走了。 小和尚一走,钱三贵就派人来叫钱亦锦,他和余先生、万大中还在喝着酒。 钱三贵问,「弘济小师傅来都说什么了?」 钱亦锦的记性超好,便道,「弘济小师傅说,昨天悲空大师一夜未眠,坐在山顶观星象。悲空大师说,紫薇闪耀,紫气东来,乃国之祥瑞。该起的已起,该落的会落,让我和妹妹放心。」 钱三贵有些蒙,不知道这些跟自家有什么关系。 余先生和万大中心里却是快乐疯了,他们强压住欣喜,干了碗里的酒。人们都叫悲空大师老神仙,他算的卦应该准了。大师的话或许在暗示,主子有帝王之相,现在已经起复了,而陷害主子的三皇子和叶家一党应该快没落了。主子无事了,钱家自然会安然无恙,还会有后福。 晚上,万大中提出,这段时间他就住去钱亦锦的临风苑,以利能更好地护着钱家。 对于万大中的请求,钱三贵没想那么多,觉得既然家里有危险,就应该先护着孩子。 他把吴氏和孙子孙女招集在一起开了个会,大意是最近一段时间外面不太平,家里的主子不许出去。同时也把大山一家和猴哥招去了正院,嘱咐它们近两个月不许进山,夜里还要警醒些,护好主人。 他知道猴哥最厉害,但猴哥一个人保护程月和钱亦绣,他还是有些不放心,又让奔奔住去望江楼。 锦娃有万大中和大山、跳跳陪着,他是一百个放心。 同时,又把黄铁和李金虎调来外院住,安排了两个长工住在后门那里的房子里。下人们养了两只狗,也被他调来,一只看正院,一只看后门。 吴氏和小兄妹虽然不知道钱三贵为什么这么做,但心却提了起来,觉得或许家里出了什么事。 夜里,程月几次吓得哭醒,她又梦见钱满江被追杀。钱亦绣劝着她,同时又把老和尚的话「曲解」了一番。说小爹爹是武曲星下凡,如今代表爹爹的那颗星星在天空中闪闪发光,是大吉,说明他马上要被重用了。既然要被重要,就当然不会死了。 古人都信这些,即使小娘亲不太清明,听了这些话也安稳下来。 第二天起,钱家三房就过起了深居简出的生活,主子们都不出门。 此时正值农忙,村里的人倒也没注意钱家的变化。 但花溪村和大榕村的村民还是有一个发现,就是去溪景山后山打猎的人突然变得多了起来。大概每天都会有两三拨人,每拨有四五人。他们长得孔武有力,骑着马,跨着刀枪,从溪景山和溪石山之间的那条路进进出出。 这些人偶尔会去一些村民家中讨口水喝,或是吃顿便饭。刚开始,这些村民吓得战战兢兢,去了谁家,谁家就认命地拿出好东西来招待。谁知,这些人吃喝完后,还会打赏些碎银或是铜钱,让村民们大喜过望。之后,许多人家都盼望他们能去自家吃东西喝水,自家也能赚些小钱。 九月初一,钱满蝶生了一个五斤半的儿子。于家人十分高兴,于得利去钱家大房报了喜,又专程来归园请钱三贵,请他们一家去吃孩子的洗三宴。 下晌,钱大贵两口子就扶着钱老头和钱老太来了归园。钱大贵和汪氏还是想请钱三贵给钱满蝶一个面子,去于家一趟。他们知道,于家最想请的就是钱三贵。 钱三贵不可能去,但看见钱大贵态度谦卑,汪氏的眼泪都急出来了,无奈道,「我的身子骨确实不好,自上次气坏了身子后,就再受不了长时间的颠簸。路途稍微远些,就全身疼痛难忍。这样吧,让钱华代表我去,于家许多事都是直接跟钱华接触的。」 也只能这样了。钱大贵和汪氏涨红了脸,还得谢谢钱三贵心疼钱满蝶。 钱家三房过着貌似平静的小日子。 第25章 可千里之外的钱满江却如过街的老鼠,四处逃蹿,多少次与死神相遇,最终又与死神擦肩而过。他现在必须当靶子,让叶家人分心追杀他。或许真的有感应,程月做梦他被追杀的那个时辰,他真的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之后的日子里,每当他想起那次的险情,还是心有余悸。同时,也感谢上苍给了他那么一个聪慧的女儿,还有他和他的缘份……真的是缘份! 那天是太后寿诞的第二日,大概是辰时,天色已经大亮。逃了一夜的他终于甩掉追杀他的敌人,累得筋疲力尽,躺在京城北郊一处草地上歇息。 他是昨天晚上在御林军的军营里被追杀一路跑到这里的。 三皇子和叶家是恨毒了他,宁可暴露御林军里另外几颗钉子,也要把他杀了。他一逃出军营,可更了得多,那里等了一大队专门追杀他的人马。军营在南边,但他本能的不想往南跑,而是骑着马往北边仓皇逃命。 望着天上的旭日,绚丽的朝霞,还有身下的青草,不远处几朵不知名的野花,再摸摸怀里那把小匕首和扇子,他心底又有了些后悔。觉得愧对家人,特别是愧对月儿和绣儿。 若是自己死了,月儿该怎么活?会不会以后的日子都会站在小窗前看荒原上的野花,直至死去? 还有绣儿,他唯一的女儿,会不会被小主子拐进宫里?皇宫里的女人若是没有背景,过得更是不易和凄苦。 他的眼里有了泪,旭日和朝霞揉在一起成了一片殷红。他侧过头,眨了眨眼,隐约看见河对岸悠闲地走着一头牛和几个农人。这种生活也很惬意吧?老婆孩子热炕头,其实也不错。虽然日子不富余,但一家人和和气气在一起过活,多好。只是,这辈子也不可能再过这样悠闲的好日子了。 正想着,突然感觉身下草地震动起来,危险正在临近。他赶紧起身,想上马,马却被一支箭射中。一只箭又从他的耳边飞过,射落了垂在耳边的一绺头发。他来不及多想,纵身跳进河里,向对岸游去。 他拚命的游,拚命的跑,拚命的躲,拚命的逃,跑了多久,跑去了哪里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直到跑得没有了一丝力气,天已经黑透。 他东躲西藏,来到一处小树林,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冲了进去,瘫在地上。 他听着逐渐靠拢的喊杀声,知道自己要死了,他的父母又要伤心了,他的月儿和绣儿要在世间受苦了…… 正难受着,突然听到不远处有人的说话声,这个声音跟喊杀声不同。他又咬着牙爬起来,寻着那个声音跑到树林的另一边,有几辆马车停在那里,好像一辆马车坏了,正在修。 月光下,站在车边的那几个人中,有一个人钱满江见过,虽然天黑光线不好,但那人太突出,朦胧中还是一眼认出了他。那个人就是潘驸马,任谁看了他一眼后,都不会记不住他。 钱满江摸摸胸口,踉跄着跑过去说道,「潘先生,我是钱亦绣的父亲,她说我有事或许你可以帮我。」 潘驸马的随从们开始把他往外赶,骂道,「哪里来的粗人,快走,不要打扰我家先生。」 潘驸马也冷笑道,「我是认识一个叫钱亦绣的女娃,可他爹已经死了。你若冒充她的叔叔,或许我还会帮你。」 钱满江急道,「我没有撒谎,我离家十一年,今年五月才回了趟家。这里有你送绣儿的扇子为证。」 他从怀里抽出扇子,一打开,上面的画已经花了,成了一团五颜六色看不出什么东西的污渍。他上午下了河,扇子已经被打湿了。虽然现在扇子干了,但画却毁了。钱满江闭上眼睛,真是天要亡他。 那几个随从又开始掀他,「哪里找来一把破扇子,还敢冒充先生送的。再不走,信不信打断你的腿。」 潘驸马摆手制止了随从,接过扇子。他的扇子,不仅扇页上有他的画,有他的印章,扇骨上还有他刻下的印记。就着月光仔细看看,这的确是自己送那小女娃的扇子。 他正犹豫,树林的另一面传来马的嘶鸣声和人的喊叫声。 潘驸马的一个随从说,「先生,这人有麻烦,一看就是被人追杀的。先生切莫因他卷入不必要的纷争中。」 潘驸马看看眼前的青年,虽然此时衣衫破烂披头散发,但仍能看出他俊朗英武,跟那小女娃的确有两分挂像。更奇怪的是,他有一种强烈的感觉,若是不帮帮眼前的青年,他会后悔一辈子。有了这种感觉,竟是觉得胸口一阵阵的刺痛。 于是,清高又不愿意惹麻烦的潘先生做了一个这辈子最正确的决定,让这个青年钻进他车厢底下,双手双脚把着车厢底的四根轴悬空。 钱满江刚藏好,那一群找人的人马就到了,大概有一百多人。 领头的人是三皇子的护卫,也认识潘驸马。他给潘驸马行了礼,说奉三皇子之命,正在捉拿朝庭要犯,问他们是否看到过可疑的人经过。 第26章 潘驸马没吱声,他是不屑跟这些答话的。他的几个随从七嘴八舌地说没看到,没注意。还有一个人指着前方说,「刚才隐约听到那里有动静,不知道是野猫还是人。」 那个护卫为难地给潘驸马一拱手,说道,「潘先生,我们也是奉命行事,职责所在,您看是不是……」 潘驸马脸色更沉了,对随从挥手道,「让他们搜。」 那个护卫领着十几人开始在几辆车上搜,的确没有人,也没有藏人的地方,一队人马又喧闹着去了远处找人。 那些人刚走,就听见「呯」的一声,钱满江从车厢下摔下来,竟是昏了过去,不知是累的还是饿的。 两个人把钱满东拖出来,他还是没有丝毫清醒的迹象。 这时,修车的人跟潘驸马禀报说,车修好了,可以启程了。 潘驸马示意人把地上的青年拖去不远处那几丛灌木下藏好,这样也算对得起这个人了。至于他能不能活下去,就看他的造化了。 潘驸马上了马车。几辆马车都走了半里路,潘驸马又让人停了车。那个青年的脸不时在他的眼前晃,他胸口又出现一阵刺痛。若是不救那个青年,他这辈子更不会安生! 他又让马车往回走,来到刚才的路上。还好,那个青年还躺在灌木丛中。 潘驸马让人把那个青年背上车,一起去庄子。 潘驸马昨天参加完皇家的寿宴,再看完烟火已经子时了,便没有了赏月的兴致,直接回府歇息。 今天下晌,他便带着几个随从来到郊外的流河边看了夕阳西下,又看了一轮明月从河上冉冉升起。 他诗兴大发,还作了几首咏月的诗,才带着人回庄子。谁知,都离庄子不远了,他的车却坏了。 钱满江是第二天一早饿醒的,他从昨天起就滴米未进。 他睁开眼,见自己躺在一张雕花嵌玉架子床上,屋内布置精致,暗香浮动,墙上还挂着一幅「月下吹箫图」。画风洒脱清丽,一看就是出自当代最着名的画家潘子安之手。 潘驸马? 钱满江混沌的思绪一下子清明起来。是了,昨天自己被人追得走投无路时,是潘驸马救了自己。然后,自己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再看看自己身上,穿着干净的白色中衣中裤。摸摸头发,顺滑干净,还有一股好闻的皂角香。他昨天可是衣衫破烂,臭汗淋漓。 难道,这是潘驸马的家?自己进京城了? 这时,一个清秀的小厮走来,见他醒了,笑道,「公子醒了?饿了吧?」 钱满江坐起身,狐疑地问道,「请问小哥,这是哪里?我怎么到这里来了?」 小厮笑道,「这是潘先生在京郊的别院红枫园。昨晚公子昏过去了,是我家先生把你带到这里来的。这间屋子是红枫园的客房,公子也是我打理的。」说着,从洋漆雕花衣橱里拿出一件蓝色箭袖圆领上袍来,又说,「这是吴大哥的衣裳,吴大哥说公子的身量跟他差不多,就先给你穿着。」 钱满江忙站起身,因为无鞋,只得站在蹋板上抱拳躬身道,「谢谢潘先生,也谢谢小哥,谢谢吴大哥。」 小厮笑道,「小人叫淡墨。」又从衣橱边拿过一双鞋子放在蹋板下面,说道,「这鞋子也是吴大哥的。」 钱满江穿上衣裳鞋子,还挺合身。 淡墨又出去拿回一个食盒,拿出两碟包子、两碟鸡油卷儿、两碗碧粳粥、两碗鸡蛋银丝面。 钱满江饿急了,也没客气,不大的功夫就全吃了。起身走几步,才感觉生龙活虎的钱满江又回来了。 之后,便被淡墨领去见潘驸马。 他们穿过一片红枫林,来到潘驸马的书房。 钱满江目不斜视,进屋就给潘驸马磕了三个头,说道,「先生救命大恩没齿难忘。若先生以后有所差遣,末将愿肝脑涂地,甘效犬马之劳。」 潘驸马从钱满江进屋的一刻,对他的印象就不错。觉得他气质上佳,进退有度。说道,「起来吧。我虽救了你,却不想招惹什么不必要的麻烦。你犯了什么事,把三皇子惹着了?」 钱满江觉得现在有些事也没有什么可隐瞒的了,同时也知道许多朝臣都看不惯三皇子的跋扈和叶家人的嚣张。潘驸马自视清高,更是不喜他们的作派。便有保留地说了自己的一些情况,是御林军的人,暗中为宁王办了一件事,却被三皇子和叶家记恨,到处追杀他。 潘驸马正如钱满江所料,非常瞧不惯三皇子和叶家的作派,在朝中拉党结营,排除异己,且作风狠戾。若是这位三皇子当了皇上,就冲他平时的嚣张跋扈,心狠手辣,定是个暴君,那样百姓就要吃苦头了。 虽然潘子安心里不待见皇上,但也不得不承认皇上是明君,把天下治理得蒸蒸日上。况且,如今皇上的身子骨还硬朗得紧呢。那三皇子一党就如此嚣张,真是士可忍熟不可忍。 第27章 潘子安心中佩服宁王,更确切地说他是拥戴温文尔雅、才华横溢的太子。因为太子跟宁王关系密切,便被定上了太子一党的印记。 且觉得皇上在处理「宁王大案」中太过轻率,证据还不确凿,就把宁王一家发配去了北寒之地。绝大部分朝臣都知道皇上是因为失去太子伤心过渡,拿了宁王当出气筒。 几年前,皇上有些后悔了,朝里便有大臣开始为宁王叫屈,潘子安也参与其中。虽然潘子安没有实权,却也有资格给皇上上折子。当然,皇上看不看,理不理,就是另一回事了。 但那次潘子安振臂一挥,许多学子生员也跟着凑热闹,写了不少洋洋洒洒的万言书。 这也是皇上对潘子安最满意的一次,觉得这种讨嫌的人有时候还是有些用处。当然,潘子安是不知道皇上的这个心思。 潘驸马听了钱满江的话后,思索了一会儿,说道,「太后寿宴开始后不久,传闻身患重病将不久于人世的宁王竟然现身了。当时,三皇子和叶绅吃惊和恼怒的的样子有目共睹。他们当夜就开始追捕你……」 潘驸马指尖敲了敲书案,了然地笑了笑,没有继续往下问。话峰一转,说道,「你家小女非常乖巧,她是我的小友,我们很是有些共同话题。」想到钱亦绣,他便又想到了那副名为「盼」的绣屏。 他上下左右仔细打量了一番钱满江,说道,「听绣儿说,他父亲已经死在了松江里。只有她母亲坚信她父亲还活着,日日盼着丈夫的回归,绣出了那幅名为‘盼’的绣品。那幅绣品,在我看来,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堪称‘旷世绝品’。可惜啊,最终却落在了寿王府里」 一听妻女,钱满江的眼神柔软下来,笑道,「是,我的绣儿乖巧懂事,我的月儿聪慧灵秀,她们都在盼我早日回家。为了她们,我必须要好好活着。谢谢潘先生救了我。」说着又躬了躬身。 「月儿?月儿?」潘子安似乎没听到别的话,重复着这个名字。 钱满江红了脸,赶紧解释道,「末将一慌,便把我妻子的闺名说出来了。」 潘驸马的心情似乎一落千丈,他挥了挥手让钱满江下去。还说,「你想在这里住多久就住多久,我不怕得罪叶家人。」 钱满江躬身抱拳道,「不了,末将下晌就出去。」 潘驸马冷笑道,「一定要出去?是出去当靶子吗?你刚才还口口声声说为了你的女儿、妻子要好好活着。可若是昨天你没遇到我,你已经死了。」 不知为什么,想到跟自己女儿有些挂像的那个小女娃,还有那个从未谋面却跟女儿有同样名子的小妇人,他就不愿意让钱满江出去涉险。 钱满江说,「昨天是例外,没想到他们在军营里就敢动手……」有保护我的人,已经安排好了。 后面的话钱满江没说出口。 钱满江又无奈地说:「已经上了这条船,即使再艰难也必须咬牙走下去。不过,为了家人,末将会珍重自己。 潘驸马突然有些羡慕眼前的青年起来,他至少还会为了妻子女儿珍惜自己,可自己呢?他让小厮把吴止叫来。 吴止不是家里的护院,也不是奴才。他早年间是个游侠,武艺高强,性格豪爽。 因潘子安喜欢游山玩水,本人又太俊俏多金,每次出行都要带大批护院保护自己的安全。虽然现在是太平盛世,总要以防万一不是。 潘子安在一次出行中,偶然结识了吴止。见他武艺极高强,对山路水路都熟悉,又会观天术(气候),处理突发事情很是有一套。便想把他请回府里,专门保护自己出游时的安全。 吴止本不是能静下来的性格,但因为那时他的母亲正好身子不好,便答应了潘子安。这样,既可以把母亲接到京城安顿好,还能请好大夫给她看病。自己也能时时随潘先生出去游玩,不用一直呆在家里烦闷。 他便带着母亲来了京城。潘子安专门给他买了个小院,安顿好他母亲,又出钱给他娶了个媳妇。 自从有了吴止,潘子安出行时就不用带那么多人了,也放心了许多。 潘子安最恨自己的是,女儿那次出事时,他让吴止去办其它事而没带在身边。若是吴止当时在场,或许就能看出天气不对,而提前做好防范措施。退一万步说,即使保不住女儿的命,也会在第一时间找到她的尸首,而不是让她被野物吃了。当时,大批官兵在深山里找到「她」时,只看到她的两样首饰,还有下人残缺的遗骸…… 不大的功夫,来了一个三十多岁的汉子,此人正是吴止。 潘驸马说道,「你给这位钱将军准备一匹好马,一把好刀。」 吴止答应着下去准备。他心里有些纳闷,先生是最喜不多事的人,没想到能为这个年青人做到这一步。 钱满江谢了潘子安下去。他又歇息了一阵,养好精神,吃了一顿饱后。淡墨不仅拿来一把好刀,牵来一匹枣红色的高头大马,还把那把已经泡过水的扇子还给了他。 第28章 淡墨拍着马说,「吴大哥让我告诉公子,这匹马可是他的专骑,让公子善待它些。等公子脱险后,就还给吴大哥。」 钱满江道了谢,把扇子揣进怀里,跨上马出了红枫园。 这之后,他便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一遇到紧急状况,总会有人来帮他。他跟那些找他的人马玩了半个月猫抓老鼠的游戏,那个李姓证人便被带到了大理寺,叶绅等几个叶家男人也被抓了进去。 三天后,钱满江也做为重要证人进了大理寺。 两个月后,叶家暗杀太子和宁王的大案便宣告于天下。叶绅判剐刑,叶家满门抄斩。 叶绅和叶林在重刑之下,也招认了许多事是三皇子和叶贵妃的授意。 皇上怒极,又赐叶贵妃白绫。他本想贬三皇子朱祥平为庶人,但这个聪明的三儿子也是自己从小心疼过的,实在不忍心。便赐他为历王,一家人发配岭南,永不许进京。 李姓证人是十年前被叶家派去暗杀宁王的。当时叶家的计划是,伪造敌军把粮草烧了,一个人负责趁乱射杀太子,一个人负责射杀宁王。 那天夜里,太子一听粮草被敌军烧了,吓得不听护卫的劝阻,第一时间跑出营帐,被直接射死。 而宁王有经验得多,可以说临危不敌。他没有第一时间跑出来,出来时也有高大的护卫把他护在中间。李姓证人失去了射杀的最好时机,只得趁乱逃跑。 他暗杀没有成功,不敢回叶府,在外面徘徊了几日。结果,就在这几日,他的家却发生了大火,一家人全数被烧死,包括他两岁的儿子。 从此,他便亡命天涯,躲避着叶府的追杀。几年前,得知消息的宁王手下也开始到处找他。他恨叶府,但也不敢接触宁王。觉得宁王自己都在被圈禁,怎么可能跟叶府抗衡。还是后来在得知宁王或许可能被赦免,他才冒着危险来了京郊,跟宁王手下接上了头…… 钱满江也终于正大光明地恢复了身份。他给宁王当暗桩是当时在边关的上峰赵将军指使的,赵将军由于钦佩宁王,一直在暗中帮他办事。 当初叶林犯事就是赵将军设的陷井,然后又派钱满江替他受刑坐牢,取得了叶林的充分信认。钱满江出来后,还被叶家安排去了御林军,连毒杀宁王的差事也交给了他…… 宁王府、大理寺和赵将军分别写了证明,送至冀安省溪山县县令王大人手上。同来的,还有一封钱满江的家书。 当衙役把钱满江的书信送至钱家三房,又跟汪里正说明了钱满江还活着,失踪是因为为接受特别任务必须隐瞒身份。钱满江现在不仅好好地活着,还当了从五品的官。 这个重大消息瞬间在花溪村蔓延开来,钱家小子还活着,还当了比县太爷品级还高的官。之前花溪村别说出官身,连个举人都没出过。所以钱满江当了大官,不仅是钱家的光荣,也是整个花溪村的光荣。村民们奔走相告,喜气洋洋。 除了范家人吓得在家里不敢出去,几乎所有人家都派代表自发地去了归园。家里富裕些的,手里就提着提鸡、鸭、猪肉,穷些的就提着两斤米、几个蛋,最穷的村东头老王家也拿了几个蛋来。 连正在上课的张先生听说了,都放了学生的假,让下人老张伯提着两只鸡一起去了归园。 当时,程月和钱亦锦、钱亦绣正在钱三贵和吴氏的卧房里,让钱亦锦一遍又一遍地念着钱满江的家书。几人都兴奋地流出了眼泪,肚子已经比较大的程月更是激动地哭出了声。江哥哥说他或许年前就会赶回来,一家人终于又要团聚了。 这时,蔡老头来报,村里人家都拿着东西上门恭贺来了。 钱三贵听了,赶紧让苏四武背着他,和吴氏、钱亦锦一起去了前院。一入冬,钱三贵就不能大动,但身子骨还是比原来硬朗多了。 此时,足有近百人挤在院子里,还有人站在大门外。现在是冬月底,正值隆冬季节,非常冷。 钱三贵忙让下人把前院所有的屋门都打开,请人进去坐。钱老头和汪里正、张先生等一些有身份的人及长辈们在上房厅屋,其他人由钱家人陪着,坐在别的屋里,下人们又上茶上点心瓜子招待。 钱老头这才把他的满江孙子在半年前就偷偷回过一次家,满孙媳妇又有了身子的事说了。 众人听了一阵唏嘘,原来钱大人已经回来过了。钱家小寡妇……哦,不,是钱家少奶奶,真是有福气的人,夫妻三天的团聚,人家又怀上了。 钱三贵见村里的人家都替自家高兴,便豪爽地笑道,「家里后天请流水宴,请全村的男女老少都来归园吃饭喝酒。再请红云戏班来唱一天的大戏,台子就设在这个院子里。大家喝个尽兴,听个尽兴。满江不在家的时候,许多乡亲都帮了家里的忙,特别是对锦娃好,他吃过很多人家的吃食。这些好,我们都记着。谢谢大家了!」说到后面,情不自禁地红了眼圈。 第29章 有些人听了这话乐呵呵地直点头,好在当初自家没有狗眼看人低,去欺负人家。有些人听了就有些缩脖子,自己咋不长长后眼呢?但愿钱家三房大人有大量,不要计较自家曾经欺负他家的事。 钱三贵了然地看着众人的表情,除了范二黑子家,村里谁家他都不会去计较。毕竟,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碳难,欺软怕硬是常情。 大家说笑了一阵,除了钱家人没走,其他人都走了。吴三贵就安排人去采买食材。又让黄铁去趟县城,把红云戏班定了,再去请张家、崔掌柜家和钱香家来吃席。程月怀孕的事公开了,他想让张大夫帮她把把脉。 吃席的人太多,他又让大房、二房的人帮着陪陪。家里出了这么大的喜事,他也不想再跟大房、二房计较了。 万大中领着钱满霞和芳姐儿也赶来了。钱满霞在家听说这件事就激动地哭了一场,来了后又拉着吴氏哭了一场。 万大中也高兴。不过,不知为何主子并没有来信说接小主子的事情,那么自家就要继续掩盖身份保护好小主子。 汪氏笑着劝钱满霞道,「霞娘快别哭了,哭多了奶就要回了,对芳姐儿可不好。满江当了大官,这是大喜事。以后啊,不只咱们钱家成了官家,钱家姑娘的腰杆也更硬了。」 唐氏也大笑道,「可不是,看以后哪个亲家还敢欺负咱钱家的姑娘。敢欺负,咱就让县太爷抓他坐牢。满江当的可是大官,听说比县太爷还大,是专门保护皇上的」 一旁的钱老头听了,又骂道,「你放屁。你这话若是敢拿出去乱说,我立马让老二休了你。满江孙子好不容易熬到这一步,可不许你们这些妇人的臭嘴把他的官声坏了。」又对屋里的人说,「你们听好了,咱们钱家虽然成了官家,但万不可借着满江的势欺压百姓,给满江招祸。」 钱三贵听了唐氏说的话直皱眉,说道,「满江虽说当了从五品的官,但他当的是武官,只是品级高些,手上的权力比县太爷可小多了。那些话千万别拿出去说,真的传到县太爷耳里,多不好。还有,爹说得对,咱们钱家不能仗着满江的势鱼肉邻里。若是你们敢做这样的事,我第一个不答应。」 钱满河赶紧笑道,「爷放心,三叔放心,满江哥当了大官,我们都高兴,会更加谨言慎行,不给他招祸。」 钱家的男人们都点头表着决心。钱老头又对钱二贵道,「把你婆娘看好,若她再胡乱说话,就给我休了。如今咱们家可是官身了,休了这个婆娘,有的是黄花闺女想嫁你。别那么眼皮子浅,觉得天下除了这个婆娘就没妇人了。」 说得钱二贵红了脸,唐氏气道,「公爹说的什么话。人都说糟糠之妻不下堂,哪有孙子一当了大官,当公爹的就让儿子休婆娘的道理。这话拿出去说,人家才要说钱家人仗势欺人。公爹才是给满江招祸呢。」 钱老头气得脸通红,却还说不出话来。想顺手把手中的烟斗打过去,但这烟斗是满江孙子给他买的玉嘴烟斗。气得对钱老太说话,「她的嘴再胡咧咧,就用拐棍敲死她。」 钱老太听了,举起拐棍要打人,唐氏赶紧吓得躲到一旁去了。钱满河也吼道,「娘别再说话了,一说话就不中听。」 晚饭摆在了正院上房,摆了两大桌。钱三贵让人把铁锅头拿出来喝,他不能多喝,但看着别人喝他也高兴。 钱亦绣把程月也劝出来了,毕竟得让她大着肚子出来让人看看,省得以后生了孩子这些人再乱传。 程月由于高兴,倒也听了女儿的劝,来了正院。钱亦绣知道她不喜人多,便让人在侧屋摆了一小桌,程月和钱亦绣、钱满霞几人在侧屋吃。 程月穿着妃色绣缠枝莲花棉袍,头上戴了一套嵌红宝石的头面,还上了淡妆。这时她的肚子已经比较大了,脸色也更加圆润。 她只给钱老头两口子和钱三贵两口子福了福,然后被钱亦绣牵进了侧屋。 汪氏笑道,「满江媳妇是个有福的,一看就是少奶奶的相貌。」又拉着吴氏的手说,「三弟妹也是有福的,以后满江给你请封了诰命,可就是夫人了。别说花溪村了,就是二柳镇,你也是头一份。」 这话吴氏爱听,笑道,「乘大嫂的吉言了。满江倒是说过,等到他能恢复身份了,就给我和月儿请封诰命。」 钱亦锦见钱老太羡慕不已,拉着她说道,「太奶好好活着,等到我当了官,专门给太奶请封诰命。」 钱老头摆手笑道,「锦娃别以为太爷不懂,听说官员只能给母亲和妻子请封诰命,连奶都请封不了,哪有给太奶请封的理儿。」 钱亦锦一本正经地说,「法不外乎人情。我官当大了,就要帮太奶和妹妹请封,反正我奶和我娘都有我爹请封了。」 钱老太激动地眼圈都红了,拉着钱亦锦说,「好娃子,太奶没白疼你。不管能不能请封,太奶记住你的好了。」 第30章 一旁的唐氏又忍不住说道,「大话谁都会说。得娃,去跟你太奶说,你长大了要摘月亮摘星星给太奶。」 钱亦得正和钱亦进一起坐在小凳子上看着桌上的好吃食啃手指头,冷不丁地听奶奶叫自己,愣愣地抬头看着唐氏。 钱满河又气得制止唐氏道,「娘,你乱说什么呢。」 钱老太也气得骂道,「你这个败家婆娘,不只懒,还嘴臭。再胡咧咧,就给老娘滚。」 万大中笑呵呵地对钱老太说道,「钱奶奶,就像锦娃说的,你老人家好好活。以后锦娃出息了,你真能享他的大福。月亮星星摘下来也没用,锦娃孝敬你老人家的,说不定是别人给不了的。」 唐氏撇了撇嘴没敢再说话。 钱老太乐得直点头,歪着嘴说,「好,好,老婆子我等着。」又拉着万大中的手说,「等锦娃出息了,再让他也提携提携孙女婿。他若忘了,老婆子就提醒他。」 万大中大乐,说道,「好,我记着,你老人家可别忘了提醒他。」 万大中对钱老太非常礼遇,跟钱满霞成亲后还经常给她送好吃的,所以钱老太也喜欢他。几个孙女婿中,她最喜欢万大中。这让汪氏和唐氏都不舒坦,特别是汪氏,觉得自家小女婿是县城的少爷,却在老太太眼里还比不上一个泥腿子。 不过现在她也不生气了,傻子才生没用的气。满江当了官,钱家的门庭就换了,成官身了。虽然已经分了家,但老爷子和老太太都还活着,关系总还要近得多。 此时,汪氏的肠子都悔青了。老爷子说的没错,自己确实见识短,早料到有今天,打死都不分家。说不定,自己还能跟着三房去京城享福呢。听说,大家族里,当家的都是长房,那叫什么——主持中馈。可惜了,这种好事这辈子也别想了…… 等桌上的菜上齐,钱老头一声令下,吃饭,众人才举起了筷子。 钱老头看看一屋子的儿孙,以及宽阔的屋子,高高的房顶,雕花的桌子,还有满桌的鸡鸭鱼肉,止不住地乐呵。自家起来了,自家是官身了,自己是名副其实的老太爷了。虽然早早分家是个遗憾,但日子总没有十全十美的不是。 晚上,猴哥和大山、奔奔回来了,白狼也来了。 钱亦绣都快上床了,已经洗得干干净净的猴哥牵着猴妹跑上楼来跟她打招呼,还一副求夸奖的表情。跟上来的白珠说,动物之家这次可立了大功,带回来了一只梅花鹿和一头野猪。 钱亦绣笑着帮猴哥捏着后脖子说,「好样的,家里正好要请客,你们就把下酒菜带回来了。姐姐想好了,今年过年,不仅给你们每人做两套小衣裳,还给你们每人打一个新的银项圈。」 乐得爱美的猴妹在一旁直跳脚,猴哥也呵呵呵地直乐。 钱亦绣想了想,又对白珠说,「去跟厨房说清楚,鹿头、猪头和下水可以办席用,肉都留着,我另有用处。」 她想到了小爹爹。小爹爹会回来过年,自己给他准备些鹿肉干、猪肉干带回京城去。如今腊肉、香肠已经不稀罕了,她就弄些麻辣肉干、五香肉干给小爹爹下小酒。既然小爹爹和小娘亲恩恩爱爱,自己也应该当个乖女儿才是。 虽然小爹爹说会带家人去京城,但这边的事情还多,小娘亲又怀着身孕,不可能马上成行。再说,她真的不喜欢被关在大宅子里当小姐,她喜欢广阔的天地。她不是小娘亲,在一寸天地间也能过下去。 她即使以后不得已去了京城,也要想办法在郊外买个大庄子,争取把这么多的好作物弄去种。金花莲藕肯定能在那边成活,但金蜜桃就不一定了。或许,再找点别的事情做,她当不了被关在笼子里的金丝鸟。 第二天,钱亦绣就领着紫珠和白珠忙乎开了。厨房忙着做流水宴没地方,钱亦绣几人就把鹿肉拿到在归园后面的白珠家里去弄。 第三天,县城的红云戏班早早来了归园,在离归园大门不远的地方搭起了戏台。这可是花溪村有史以来第一次请戏班,看热闹的人早早跑了过来。不仅有花溪村的村民,连绿柳村、大榕村的村民都跑了来。 钱满朵、李栓子两口子及李阿财也来看大戏了,他们看会儿戏,还会来归园大门前转转,蔡老头等下人都装作没看见。 钱满河气得不行,觉得他们羞人现眼。但三叔家没请他们,他也只得装作没看见。唐氏看见了,便招呼他们进来吃饭。那一家三口好像就等着唐氏这句话,唐氏一叫,他们就忙不迭地跑了进来。 这次,钱家除了请花溪村的村民外,还请了王管事、李地主、林大夫、万里正这些不在花溪村,但关系又走得比较近的人家。 不大的功夫,张家和崔家的马车又到了。这两家的男人,还有王管事、李地主、张先生、林大夫等有身份的人家直接被请去了正院。钱三贵和钱老头、吴氏、钱老太、钱香两口子会在那里作陪,而钱家其他人及万大中一起,在前院招待村里的人家。 第31章 宋氏、黄氏,还有张央的儿子一岁半的钰哥儿,及崔家婆媳直接被带去了后院翠竹轩,这两家的女客就在这里招待,主要由钱亦绣和钱满霞招呼。 钱满蝶婆家不知道咋知道了这个消息,钱满蝶又带着公婆、男人一起来了。来者是客,几人被万大中请去了正院。 唐氏敞着嗓门对别人说道,「还说我家朵娘好吃,领着一家人上杆子来吃席。蝶娘还不是一样嘴馋,不只带了男人,还把公婆都带来了。」 气得另一桌的汪氏恨不得踢死她,说道,「豆.豆.网。我家蝶娘是来恭贺的,没看手里拎了贺礼。」 唐氏撇嘴道,「三叔家如今可是官身了,还能再乎那点子东西。」 汪氏还想还嘴,被儿媳许氏劝住了。那边的唐氏也被儿媳小王氏劝住了。 饭后,张仲昆就被吴氏带到了望江楼。他给程月把了脉,笑道,「肚子里的孩子长势很好。就是大人要多动动,不要忧思过多,晚上要歇息好。」 吴氏听了都乐疯了,笑道,「我儿就要回来了,儿媳妇不会再忧思了。」 程月一本正经地说,「嗯,婆婆说得对。自从前天看了江哥哥的信,月儿高兴,这两天一觉就睡到大天亮。」 张仲昆哈哈笑道,「这样最好。」 这次流水宴一直吃到下晌未时末才结束。 五天后,一直盼着钱满江回家的钱家人又盼来了他的书信,信上说,他不仅不能如期回来,还将再次开赴前线。 信是钱满江的亲兵秦小川送来的,同信一起送回来的,还有许多礼物和二百两银票,以及梁锦昭的信和礼物。梁大叔也会随大军开赴前线。 秦小川说,「小人来的时候,大军就已经往前线开拨了,这时候肯定已经到了边关。」 其实,昨天万大中就已经收到了宁王的信,让他们父子继续保护钱亦锦在乡下住着。只是万大中不敢跟他们说,连钱满霞都不敢说。 原来,今冬大元国连日大雪,冻死牛羊无数,造成了巨大灾情。大元国开始攻打大乾,想南下彻底占领大乾这个富庶之地。大元国其实早就有这个狠子野心,一直暗中做着准备,这次正好趁灾情严重,聚集了二十万大军向大乾开战。 边关虽然有重兵把守,但大元国这次准备充分,攻打猛烈,已经占领了两个城池。若援军再不到,被他们把边关重镇大封府攻下,那大元国的军队将如破竹之势,长趋南下。 如今朝中最有能力和威望挂帅的只有两人,一个是岳锋岳侯爷,一个是梁则重梁老公爷。他们两个之外,军中还有几个壮年将军,虽然没有当过元帅,但还是有帅才。加以锻炼,定能担当大任。 梁老公爷和岳侯爷深夜便被皇上宣进了乾青宫。 听皇上想让他们其中一个挂帅的意思,岳锋和梁则重两个人都跪下称自己不是最适合的人,恐负皇上重托。他们联袂向皇上推举宁王朱祥盛,说宁王年富力强,胸有韬略,又有实战经验,并且在北地呆了这么久,最合适担当此任。 从皇上内心来讲,并不愿意自己的儿子在军事上过分能干或是权力过大,这样容易让他们滋生不该有的野心,对未来的储君威胁太大。 皇上气得发了脾气,随手拿起茶碗砸向一个人,又拿起折子砸向一个人。骂道,「混帐东西,枉自朝庭养了你们这么多年,这要用上你们了,却相互推诿起来,朕留你们有何用处?」 梁则重赶紧磕了一个头说,「皇上,不是微臣相互推诿,实乃这次大战太过艰巨,我们必须推举最适合的人。老臣和岳大人能够挂帅,但绝不是最好的元帅人选。我们已离开军中多年,况年老力衰,对北边的地势没有宁王熟悉……」 皇上又犹豫着说,「是不是该锻炼锻炼梁宜谦或是李翰他们?」 梁则重又道,「举贤不避亲,皇上能看中宜谦老臣也高兴。但是,他的经验不足以一定能打赢这场大仗。大元国狼子野心,他们准备了这么长的时间,要的可不是几个城池这么简单,他们要的是我整个大乾天下。」 岳锋也磕头道,「这次大战之艰难程度超乎想像,甚至有可能成为大乾开国以来最难打的大仗。应该找最有能力最适合挂帅的人,而不是锻炼年青的将领。」 两人又说了大元国如何彪悍善战,如何比大金国难对付得多,今年又是大元灾荒之年,那些将士为了活命,也会拚死作战…… 皇上只得点头,封宁王为北征兵马大元帅,先带二十万精兵奔赴前线。兵部再迅速在全国范围调兵遣将十万大军,再征兵十万,后期赶赴前线。 本来御林军是不上战场的,但因为这次要的兵将多,又急,便从御林军中调了一部分人,正好把钱满江所在的营调了过去。 别说钱满江,就是再硬的后台,也不敢在大战前临阵退缩。想着老婆孩子热炕头的钱满江又一次食言了,倒霉悲摧地被迫去前线挣更大的前程。 第32章 那天,从军里赶回府的宁王又把钱满江招进了王府。 这是钱满江第二次进宁王府。第一次是在宁王府的会客大厅,他及赵成等八个为宁王出生入死的心腹干将一起,被宁王接见,并一起吃了饭。 中途,宁王妃又专门把钱满江请去了后院,当面感谢他的家人对她儿子的养育之恩。 这次,只有他一个人,去的是宁王在外院的书房。 宁王坐在次书房的炕上,穿着很随意的家居棉袍,一副跟家人见面的样子。 如今的宁王已经不像原来病怏怏的的模样,踌躇满志,目光坚毅。或许由于思虑过多的原因,抬头纹比同龄人要深许多。 宁王很和善,指着侧面离自己最近的官椅说,「坐吧。今天没有外人,随意些。」 钱满江又躬了躬身,才坐下。 宁王跟他说,会把他调到自己身边,调令明天就会下达。 钱满江有些脸红,他猜到宁王定是因为自己家人的缘故才这么做的。他现在的确不想送死,也不想去最关键的位置挣军功什么的。他起身谢了宁王对自己的照顾。 宁王挥挥手让他坐下,又说,「本王这次上战场,即使为帅,也生死难料。况朝中局势不明朗,还暂时不宜接回锦儿,还得麻烦你的家人再照顾他一段日子。」 宁王给钱亦锦取名为朱肃锦。 钱满江点头应是。 宁王和钱满江说了几句话,宁王妃孙氏领着一个手拿包裹的嬷嬷走了进来。 钱满江看到比之前还憔悴干瘦的宁王妃有些吃惊。 宁王妃的眼圈还是红的,因为思念儿子,忧虑丈夫,她的容颜已经过早地衰老。尽管绫罗裹身,珠翠满头,粉黛敷面,看起来却是年近四十,比丈夫还要苍老得多,而她今年才不过三十三岁。贵妇人注重容貌,只有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小的。像这种比实际年龄衰老得多的妇人,满京城的贵妇圈子,只有宁王妃一人。 她不只看着苍老,身子也不好。儿子早产,一生下来就让人抱走了,她又马不停蹄地北上跟丈夫汇合。月子没坐好,又想儿子想得厉害,几乎天天哭泣,就坐下了病根。不仅再难受孕,又得了眼疾,一见风就流泪。 每年儿子的生辰前夕,她都会根据万家父子描述的儿子身高,亲手做两套衣裳、两双鞋子。如今儿子的衣裳鞋子已经做了二十套(双)了,却新崭崭地锁在箱子里。有时候,她太想儿子了,就会抱件小衣裳一夜流泪到天明。 自从回了京城,她就一直盼着能快些见到儿子。给儿子买的衣裳吃食,学习用品,堆了足足半屋子。还收拾出了一个院子,每天都会进去坐坐,说说话,似乎儿子已经住了进去。 她盼啊盼啊,好不容易盼到三皇子和叶家彻底倒台了,却因为丈夫要上前线,只得又推迟跟儿子相见的时间。 从希望到失望的巨大落差,折磨得她差点死过去。 如今,不只儿子不在身边了,连丈夫都要离开自己。刀枪无眼,若是丈夫再有个三长两短,那自己岂不是跟先太子妃一样。丈夫没了,儿子又被抱走了。所有希望都没有了,除了上吊,还活着干什么? 钱满江起身给她行了礼,说道,「末将见过王妃。」 宁王妃强笑着点点头,指着嬷嬷手里的包裹说道,「这里是我给钱将军的祖母、父母、妻子、妹妹,还有闺女买的礼物,谢谢他们对锦儿的爱护和照顾。钱将军就以你的名义送给他们,以表王爷和我的心意。还有几样东西,是我给锦儿买的,不知他是否会喜欢……」 话没说完,眼泪又夺眶而出,她赶紧用帕子擦了擦眼泪。 宁王劝道,「看看你,又流泪了。御医不是说了嘛,你不能再哭多了,伤眼睛。锦儿现在安全,又过得无忧无虑,咱们应该高兴才是。其实,最是无情帝王家,锦儿以后哪怕回了王府,他最快乐的日子肯定还是在乡下的那段时光。」 宁王妃擦擦眼眼泪笑着说道,「王爷说的是,我也知道是这个理儿,可就是忍不住。」说完,眼泪流得更加汹涌了,她又赶紧用帕子擦。 宁王笑起来,哄道,「越说哭得越厉害了,也不怕钱将军看到笑话。快莫哭了,本王为了小容能早些见到锦儿,也会快些把元狗打回老家去。」 听了丈夫的调侃,宁王妃的脸上有了丝红晕,面容也因为有了娇羞而变得年青了些许。她破涕为笑,擦干眼泪,把包裹递给了钱满江,再次道了谢。 钱满江又行了礼,接过包裹说道,「王妃客气了,末将家人能有幸照顾小殿下,是福气,应当的。」 宁王摇头道,「钱将军此言差矣。一个赤贫的农家,自己都吃不饱饭,却能待一个捡来的孩子如亲生,待……」他忍了忍,把要说的话咽了回去,又继续说,「这分赤城和良善,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得到的。」 第33章 宁王妃也点头道,「是啊,有些人家为了一点利益就骨肉相残,斗得你死我活。像钱将军家人那样的良善的,真是少之又少。锦儿有福,万护卫有眼光,才会让他落到了钱将军的家里。」 宁王妃走后,宁王又跟钱满江说,「我再跟钱将军说件事,这件事牵扯重大,你知道就行,万不可透露出去。」 钱满江点头应是。 宁王就把万二牛写来的密报说了。 他钱满江的妻子程月,很可能是「死去」十一年之久的珍月郡主,也就是太后的亲外孙女,皇上的亲外甥女,紫阳长公主和潘驸马的唯一女儿潘月。虽然没有最后证实,但也八九不离十。 这个消息把坐着的钱满江一下子炸得跳了起来,大叫,「怎么可能!」 说完,又觉得唐突了王爷,赶紧抱拳躬身道,「末将失礼。」 宁王摆手笑道,「钱将军无需跟本王客气。坐。」 又简单地把程月在深山里被野兽「吃」了的事情讲了一遍。 钱满江越听越惊心,时间、地点、长相,都对得上,真的八九不离十了。他擦擦前额吓出来的汗,仔细想想潘驸马的模样,的确跟月儿非常像,跟绣儿也有几分挂像。或许潘驸马也看到绣儿亲切,所以才救了自己吧? 自己原来只觉得潘驸马长得俊,却绝对没有往月儿身上想过。 他恢复自由后,还专程买了礼物去潘府拜谢,但因为潘驸马不在府里,没见到人。 再想想月儿,虽然前事尽忘有些痴傻了,但气质的确不是小户人家都够养出来的,而且口音也是京城口音。 只听宁王继续说道,「紫阳长公主是父皇的胞妹,本王的姑姑,虽然是中宫所出,却最是敦厚贤良。本王小的时候,得到为数不多的温暖,也就来自于她。只可惜,她错付了一腔痴情,看上了潘子安那个小白脸……」他又摆了摆手,深深叹了一口气说道,「哎,算了,不说那些了,孰是孰非,现在说来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本王要说的是,尽管我们知道了这件事,也暂时不能说出去,得为锦儿的安全考虑。我之所以提前告诉你,也是让你心里有个数……呵呵,没想到,你还是我的堂妹夫,我还是你大舅子,咱们竟然是亲戚。」 说完,竟是笑了起来。 钱满江更蒙了,高高在上的王爷,竟然和自己有亲!美美的月儿,竟然是郡主! 没想到,月儿竟然是郡主!王爷竟然跟自己是亲戚! 钱满江呆呆地愣在那里,嘴巴半天合拢。宁王爷笑笑没吱声,拿起茶盅喝起茶来。 这时,下人来禀,梁老公爷、梁副统领带着梁世子求见。上个月,梁锦昭已被封为卫国公世子。 宁王一听,赶紧说道,「有请。」然后,起身迎出门去,钱满江也跟着走出去。 宁王跟梁则重祖孙寒暄完,钱满江又来跟他们抱拳行礼道,「末将钱满江,参见梁老公爷、梁大人、梁世子。」 虽然钱满江只认识他曾经的上峰梁宜谦,但这一老一小他一猜就知道是什么人。 若按军里的品级,已升了正五品的钱满江要比前阵子才升了从七品小官的梁锦昭大许多。但梁锦昭是卫国公世子,这个头衔又要比钱满江高的多。 所以,钱满江也必须向梁锦昭行礼。 梁宜谦笑着点点头,道,「钱将军也在。」 梁则重上下看看钱满江,笑道,「嗯,不错,心性坚韧,也吃了不少苦头、彻底把叶奸贼拉下马,钱将军功不可没。」 说完,梁则重还拍了拍他的肩膀,让钱满江很有些受宠若惊。 梁锦昭则抱拳还礼道,「钱大哥客气了。我跟绣儿和锦娃特别熟,我原来去师傅那里学艺,经常跟他们在一起玩。我第一次看到绣儿时,她长的又瘦又矮,拿着在山里采的野花卖,她说她爹打仗失踪了,家里没有壮劳力,她连顿饱饭都没吃过……我看着她可怜,所以回京后就请我爷爷上了折子,把有些失踪人员改为了阵亡,没想到……嘿嘿……」他摸着头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钱满江忙说道,「谢谢梁世子,我也听家人说过你帮过他们不少。」 梁锦昭豪爽说道,「应该的。钱大哥客气了,叫我梁兄弟即可。」 梁则重笑道,「钱家小哥儿和小女娃叫你梁大哥,你怎么能叫人家父亲钱大哥呢?搞错辈份了,你要叫人家叔叔。」 梁锦昭觉得叫钱满江叔叔自己吃亏了,但若叫钱满江大哥,那小女娃就的确该叫自己大叔了。当初她叫自己大叔,可是让自己气了好久。便笑道,「那我叫他钱将军好了。」 几人客气几句后,进大厅,落座。 宁王率先说道,「本王知道昭儿是悲空大师的亲传弟子,不仅武艺高强,还对兵书、谋略、阵法颇有研究,听说还会看天术。本王想把他调到中军营来。」 第34章 他知道,勋贵家的子弟一般是不会上前线的,即便是去,也是去一些稳赢的小仗,或是大仗快结束了,我军以压倒性优势要胜利的时候去参战,借此捞些军功以利于升官。 何况梁锦昭还是世子,是梁宜谦的唯一嫡子。 他把梁锦昭调到中军营,也是公私兼顾。不只是只因为卫国公府的关系,还因为他真的想把梁锦昭留在身边,时时听听他的建议。同时,也真的从心底欣赏这个年青人。 梁锦昭跟自己年轻时候一样,是真正想从最低层士兵做到将军的人,同时他又比自己幸运,因为他之前已经跟悲空大师学了十几年的兵法。 梁老国公笑道,「谢谢王爷对昭儿的照顾,但今天老臣领他来,是另有要事。」又对梁锦昭说,「昭儿,把三眼火铳给王爷看看。」 宁王早就看到钱锦昭手里有样东西,有些像火铳,又不完全一样。 前朝起工匠就发明了火铳,但它射程短,威力小,装填慢,打起仗来还没有弓弩实用。所以,尽管许多军营里有一些火铳,但只是特殊的时候用用。 梁昭锦起身把手里的东西拿到宁王的面前说,「这是三眼火铳,是根据火铳改造的,射程已经达到一百米以上。威力比火铳大,而且是散发,命中率高。它能够连续释放,构成密集火力,有利于压制行动迅速的骑兵……」 并说这只三眼火铳是他半年前在一个叫焦发的猎人手上买的,那个猎人的兄长会制火铳,他看了后,就非常兴趣。不仅学会了制造火铳,又对它进行了改进。 宁王兴奋地站了起来,接过三眼火铳看了看向外面走去。边走边说,「走,去看看它到底有没有这么神奇。」 他们来到一处空地,宁王把三眼火铳交给梁锦昭,指着八十米远的一处人工堆积的小山说,「打那棵柳树。」 梁锦昭点燃火药发射铅弹丸,只听三声巨响,那棵柳树的一根枝桠整个折断下来。的确比火铳的威力大得多,远得多。 梁锦昭又说,「骑兵用它最好,敌人离得远时可以射击敌人。离近了,它就相当于‘狼牙棒’,可以近战砸击。而且,末将还想到了一种三段式的射击阵法,采用步兵与骑兵相结合的作战方式……」 宁王越听越欣喜,对梁则重和梁宜谦说道,「将门虎子,将门虎子。」 梁宜谦谦虚地笑道,「犬子从小跟着悲空大师学习,他有不一样的想法,也多得益于大师的教诲。」 宁王点头道,「名师出高徒,甚是。」 突然,梁锦昭一撩长袍跪在地上,对宁王说,「王爷,末将还有一事,请王爷容禀。」 宁王一见他如此郑重,愣了一下,道,「梁小将军请说。」 梁锦昭道,「大元国以骑兵为主,擅长奔袭,行动迅猛,作风彪悍。而我军以步兵为主,骑兵质量又差强人意。以前跟他们对打,我军只能坚守城池,基本上是敌进我退,敌退我不追,这么下去,到哪儿才是个头?末将觉得,防守是远远不够的。彻底战胜大元国强大骑兵的唯一方式,就是建立一支更强大,并且有新式装备的军队。现在我军没有任何优势,只有另辟路径。末将建议,建一支专门使用火器的军队,集中用火器来对付敌军。光是三眼火铳还不够,还应该制造比三眼火铳威力更大的火器。末将已经把焦发安置妥当,出巨资让他和他的兄长专门搞火器发明。目前,他们正在弄一种叫火炮的火器,威力比三眼火铳大百倍……」 宁王俯身把梁锦昭扶起来,说道,「咱们去书房继续说。」然后,跟梁锦昭手牵手向书房走去。 回头见梁则重父子及钱满江跟在后面,又对他们说,「我跟梁小将军要秉烛夜谈,你们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吧。」 钱满江找了一家客栈住下。现在天已经快黑了,军营在京郊,他请了两天假,明天下晌再回吧。 他想去荣恩伯府拜见潘驸马。虽然潘驸马之前对妻女冷漠,但不管如何他都是月儿的爹爹自己的长辈,又机缘巧合地救过自己的性命,于情于理都该在自己去边关之前看看他。 另外,他还想再给家人买些东西。特别是月儿又怀了孕,他想多给她买些阿胶。他听说,北边的阿胶要比南边好许多。 第二天早饭后,钱满江把自己收拾利索,又去雾溪茶坊买了一罐彩釉细瓷瓶装的雾溪峰尖。这一罐茶只有半斤,花了二百五十两银子。他也是农家子弟,半斤茶就花去了他一年多的俸禄,心疼得直皱眉。但潘驸马爱好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东西孬可拿不出手。 来到荣恩伯府,正好潘驸马在府里。钱满江被下人领着去了潘驸马的内书房走去,一路上亭台楼阁,雕红刻绿,流水潺潺,佳木葱笼,梅花的清香随处可闻。这里既奢侈华丽,又雅致精巧,比宁王府更加好上许多。 月儿就是在这种富贵环境中长大的! 第35章 也是,她的姥姥是当今太后,舅舅是当今圣上,母亲是长公主,父亲是荣恩伯兼当朝最受推崇的大名士,祖父是从一品的次辅,潘家是五大百年世家之一…… 钱满江想起自家当初的那个小破院子,月儿穿着他娘的带补丁的破衣裙,戴着一根木簪子,竟然在那里生活了近十年。 真是委屈她了。 他眨了眨有些发热的眼睛,想着月儿好在是忆不起往事了。不然,巨大的落差和迥异的环境她是活不下来的。 来到潘驸马的书房,一进门就闻到一股清雅的檀香味,屋里的摆设更是镶金嵌玉,富丽堂皇。钱满江目不斜视,把手中的茶叶罐交给房中的小厮,就跪下给潘驸马磕头道,「晚辈钱满江拜见潘先生,祝您身体康健,福寿绵长!」 钱满江的大礼让潘驸马有些发愣,话也让他有些纳闷。第一次他给自己磕头倒说得过去,毕竟自己那时救过他。可这次的礼就有些大了,不管怎么说他都是朝庭的五品官员。况且,这话说的,好像在给自己拜寿一样。 这或许就是小户人家的孩子,不太懂得该如何把握分寸。不礼貌不好,但过度谦卑也不好。这个当爹的可比他闺女差多了。那个小丫头,精灵古怪,不卑不亢…… 不过,礼多人不怪,潘驸马虽然觉得钱满江的举止有些奇怪,还是不好怪罪他的过分礼貌。 潘驸马笑道,「钱将军太客气了,快快请起,坐。」 钱满江起身坐定,告诉潘驸马,自己又要去边关打仗,几日后就出发。 潘驸马说了句套话,「希望钱将军能建功立业,平安凯旋。」又补了一句,「你的父母妻女都在盼着你,多多保重。」 钱满江表情郑重地承诺道,「晚辈谨记先生的教诲。」 潘驸马点点头,又说了自己或许明年春末夏初就会去他家一趟,「我甚喜你家门前的那片草地。听绣儿说,每年的五到七月,不仅是你家门前那片草地最多姿多彩的时候,也是金莲开的最艳的时候。我想去看看。」 钱满江马上表示欢迎。心里却想着,他若去了,会不会发现月儿是他「死去」的女儿?这事还得跟王爷禀报,看看有没有什么应对措施。 潘驸马还礼貌地留他吃晌饭,钱满江拒绝道,「晚辈还要去给家人买些礼物,下晌就会回军营。再没有时间进京了。」 …… 再说花溪村的钱家人,看到钱满江的信,钱三贵唉声叹气,吴氏和程月都哭了起来。特别是程月,哭得泣不成声。 「江哥哥食言了,他又食言了。」程月哭着反复说道,「他说过要来接我的,可现在连面都没露,就又走了……」 钱三贵也叹道,「听说大元国比大金国的人还彪悍,这次更危险啊。」 钱亦绣宽慰道,「爹爹现在在宁王爷的中军营当差。呆在大元帅的左右,是不会有大危险的。你们放心。」 钱老头和钱老太听说了,也过来了。钱老头先还担心得不得了,来了听说钱满江在宁王的中军营当差,又升了正五官品。便哈哈笑起来,说道,「真是妇人之见。哭什么哭?满江现在又升了官,还能在王爷身边做事,那得是多大的荣耀!这是好事。」 秦小川机灵,也说道,「老太爷、老太太、老爷、太太、大奶奶,你们放心,钱将军不会有危险的。军营里,最安全的地方就是中军营。中军营都是在后方指挥作战,不会上战场。听说,有些在中军营当差的人,战争都结束了,还没见过敌人长啥样。」 这些人听秦小川这么一说,倒是放下心来,除了程月还在期期艾艾地抹眼泪。 钱三贵让蔡老头领秦小川下去休息,他们先准备一些东西,明天让他给儿子带回去。 钱三贵把儿子的几个包袱打开,按照信里的嘱咐,把礼物分了。 自己一家人,钱老头、钱老太,每人都有份,而大房、二房、四房、钱香家、钱亮家、谢虎子家,每家送了礼。 特别是给钱老太的一对金镶玉镯子、吴氏的一对翡翠镯子、程月的一套赤金镶红宝石头面、钱亦绣的一个挂玉赤金璎珞圈,钱亦锦的一个玉麒麟挂件、两个玉雕笔筒,绝对价值不斐。连钱亦绣和钱三贵都有些吃惊,这些东西,价值不会在千两银子以下,钱满江哪里来的那么多钱? 钱老头和钱三贵的礼物就有些普通了。其实,钱满江留了个心眼,宁王妃也给钱三贵送了好礼,但他怕爷爷的不高兴,没给他们带回去。 吴氏直摇头,「满江也是,都要打仗去了,干嘛不留些钱防身呢?这些东西,得花多少钱哪。」 梁锦昭的信和礼物秦小川是直接交给钱亦绣的。 礼物是些御膳房做的点心和糖果,十朵宫花,还有几条墨和一个笔洗。虽然没明说礼物的分配,但前两样礼物明显是给钱亦绣的,后两样礼物是给钱亦锦的。 第36章 她又拿着梁大叔的信仔细看起来。读完信后,钱亦绣腹诽不已。那熊孩子,就是一个矛盾的统一体。 给自己送零食送宫花,肯定是把自己看成了不谙世事的十岁小女娃。哪怕把自己看成年纪不大的少女,也不会送这两东西。就算这个朝代比较开明,也不会大张旗鼓送女子头花。这不是没事找事,令人遐想吗? 而这封信写的,又把自己看成了大人,是让她同他分享他的成功与喜悦。 梁大叔告诉她,非常高兴自己和她爹钱将军成了好朋友(其实某人更想写好兄弟的,但因为不想当大叔,勉为其难地写成朋友)。又说了宁王如何对自己的宏图规划感兴趣,奏请圣上,破格封他为游击将军,给他五千将士和五百匹战马,让他组建他所说的专门用火器的军队。同时让兵部和工部立即调集工匠,大规模制造三眼火铳和火炮。他还给自己的军队起了个非常威风的名字,叫霹雳营…… 钱亦绣没想到,这个时代的神机营或者火器营的前身由梁大叔创建。她好像记得,明军就是用火器打败了蒙古人的骑兵。若是霹雳营建好了,可以说有划时代的意义。 梁大叔或许真的会因此而封侯拜将。还有那个焦发,他算不算是火器之父? 钱亦绣也替梁大叔高兴。 晚饭后,钱亦绣听说秦小川休息好了,就去了前院客房,让秦小川把霹雳营讲得更具体些。 秦小川说,别看梁世子一下子升了游击将军,威风得紧。其实,他的头上随时都悬了一把剑。 因为,皇上和朝臣都不看好他及他的建议。觉得他一个乳臭未干的十七岁小子,哪怕是悲空大师的亲传弟子,也不足以担当此大任。另一个是不看好火器,觉得它笨重又不实用,比弩和弓差得太远。此时正是用人之际,给他这么兵马,完全是浪费。 但是,宁王力排众议,梁锦昭又立下了军令状,说若是霹雳营打不败敌军,他就奉上项上人头。 秦小川又八卦道,「听说,梁将军的娘亲也不愿意他冒险,闹腾着上了几次吊呢。」 不成功,便成仁,梁大叔这次真的玩大了。 明天秦小川便要走,他不进京,而是会北上直接去边关。那么还是先准备小爹爹的东西,给梁大叔的信和礼物等到腊月初崔掌柜进京的时候一起让他带去。 吴氏领人给钱满江做的几双棉鞋和几付棉手套,程月亲手做的几套亵衣亵/裤和一块象征爱情的鸳鸯戏水手帕,这些都带着。其它的棉衣棉裤就算了,东西太多带不走。 钱亦绣前几天做的鹿肉干和野猪肉干派上了大用场。这些肉不需要煮,好吃又经饿,还不怕坏。 肉干基本上都带去了,只给梁大叔每样留了两斤。 还带了两斤钱满江爱喝的茶叶,五斤藕粉。另外,由钱亦锦执笔,众人口述,写了洋洋洒洒十几页寄托了全家人思念之情的书信。 把秦小川送走后,一家人又伤心起来。 第二天村里出了一件大事,让伤心的钱家人分了一些心,当然程月除外。 下晌,从县衙回来的汪里正把每家的代表都召集到村北头开了会。钱三贵身子不好,就由蔡老头代替他去了。 蔡老头回来说,朝庭又要征兵了。这次钱家三房没有征兵名额,但大房、二房都摊上一个。这两家的男丁肯定不会去,交二十两银子就是了。 晚上,钱亮的爹和娘就来了,他们家也摊上了一个名额,想借五两银子。钱亮是二爷爷的孙子,跟钱家三房走得也比较近。虽然跟着他们挣了点钱,但并不像钱家大房、二房挣得那样多。 钱亮爹说,「若是再早些我家的银子也筹得够,但前些日子家里才买了几亩地,这银子就短了些。现在许多家都在卖田卖地的筹银子,地肯定贱,就不想卖田地。想着来管三贵侄子借几两银子,几个月后就还上。」 钱三贵二话没说,笑着让吴氏拿了五两银子给他。 第二天上午,花大娘子也来了,她家也摊上一个名额。 她的眼圈红着,精神有些萎靡,好像一夜之间就瘦了不少。她说,「钱老爷,钱太太,能不能把我家强子的工钱提前支给我们,支十年的。你们也知道,我家花癫子不顶用,他若是上了前线,还没等他去杀敌,先就会被吓死。我家强子才十五岁,家里才开始给他说亲。好些小娘子都看上了他,说他壮实,肯吃苦,又在钱老爷家当长工,工钱多。我实在不忍用让他去送死……」 正说着,花强来了,他现在已经是一个身高七尺多的汉子了。 他给钱三贵和吴氏行了礼,说道,「老爷,太太,别听我娘的,不需要提前支我的工钱,我会去当兵。」又不好意思地说,「我走后,能不能请老爷让我的弟弟花壮顶我的缺。老爷放心,我家壮子虽然才十三岁,但他能吃苦,又肯干……」 第37章 花大娘子听了儿子的话,哭了起来,喊道,「强子,你要听娘的话。」 花强劝他娘道,「娘,听儿子的,没错。家里爹不顶用,娘的岁数慢慢又大了,弟弟还要娶媳妇盖房子,借那么多银子,什么时候才能还上啊……」 母子两个开始争执起来,花大娘子不让花强去,花强一定要去。最后,花强争赢了,花大娘子哭着同意儿子去前线。 钱三贵道,「强子,听你娘的,就提前支你的工钱吧。我们不催你还钱,什么时候还都成。」 花强给钱三贵躬了躬身,固执地说,「谢谢老爷,我知道老爷心善,但还是不想借那么多钱。若是我不去当兵,我十五岁,我弟弟十三弟,过两年就都要娶媳妇,还要盖房子。又有这么大一笔债,家里的负担太重。我不想我娘太辛苦……再说,也不是每一个上战场的人都活不了命呀。就像钱叔叔,他不仅活下来了,还当了将军。」 钱三贵听他这么说,便点头让他弟弟花壮顶他的缺来家里当长工。又说他走之前再来家里一趟,他给钱满江写封信,让他看顾一下花强。 钱三贵从心里喜欢花强,忠厚,自立,孝顺,顾家,又有成算。 花大娘子和花强听了都十分高兴,千恩万谢后,才走了。 几天后,钱老头、钱老太、钱大贵、汪氏,还有多多和进娃都来了归园玩。 钱老头一来就开始大骂钱二贵和唐氏。 原来,钱满朵的婆家也摊上了一个名额,就让她男人李栓子去了。 钱满朵就回来哭诉,找唐氏「借」二十两银子,不让李栓子去当兵送死。 唐氏身无分文,又找钱满河要。 钱满河不想给,骂道,「李家有三个儿子,其他两个儿子又有三个儿子。为什么就让只有一个独子的姐夫去呢?李家人打的好算盘,是让咱家帮他家出银子,他家的男人可以不用去当兵。」 唐氏和钱满朵又哭又闹,钱二贵也骂钱满河只认钱不认人,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姐夫去送死呢? 无法,钱满河只得让小王氏拿了二十两银子出来。说道,「二姐,我摊上了你这么个姐姐也是无法了。今天我把丑话说到前面,今年点心斋亏了,藕塘和田里一年的产出也就这么些钱。这次我家也摊了一个丁,已经把今天挣的钱都交了。这二十两银子,拿的是家里往年的余款。如今家里已经没有余钱了,你们也不要无事就来家蹭吃蹭吃拿东拿西了。」 钱满朵满口答应,高高兴兴地拿着银子回去了。 晚上,绿柳村的几个无赖不知怎么就知道李栓子手上有一笔「巨款」,他们让李栓子的二哥李柱子把李栓子哄出来,几人连手,把那二十两银子全部赢了过去。 钱满朵哭闹不已,不肯把银子拿出来。 那几个无赖也蛮横,赖在李家不肯走,说要把她儿子李阿财拉出去卖了。 钱满朵的婆婆李婆子说道,「你娘家可是大东家,还有那么多的田地和藕塘。再让他们多出二十两银子就是了。」 钱满朵哭道,「我娘家的点心斋亏了不少钱,听说今年连红都分不到。他们已经给了我二十两银子,我弟弟也被抽了丁,也交了二十两银子。如今,他们哪里还有多的钱给我?」 李婆子又出主意道,「你娘家的三叔可是有大钱,都说他家的银子多得就像洪河里的水,花都花不完,你就去他家借。我还不信了,嫡嫡亲的三叔,还能眼睁睁看到亲侄女婿上战场去送死。那样,乡亲们还得不戳他的脊梁骨?」 于是钱满朵又回来找娘家商量,她还真想让钱二贵帮着去归园找钱三贵借钱。 钱二贵先是不愿意,骂道,「你们平时不知道跟人家搞好关系,特别是你娘,嘴嗅得就像茅坑里的石头。如今把人都得罪死了,我可没脸去借银子。我知道,你们说借,其实就是要。」 唐氏和钱满朵又是一阵哭求,钱二贵就有些动摇了。钱满河坚决不许钱二贵去,说三叔身子不好,到时候话说的不好听,又把他气着。如今三叔可不比往日,儿子是正五品的大官。把他气病了,是要坐牢的…… 在他们吵架的时候,得娃已经悄悄出门去找钱老头了。钱老头来了,才把钱满朵撵走了,又把钱二贵和唐氏骂了一顿,连钱满河都一起骂上了。说钱满朵就是填不满的窟窿,以后连一文钱都不许给她。 钱老头叹道,「哎,娶妻当娶贤,当时老二咋就把唐氏那个搅家精给娶回来了呢?把女儿也没教好,小小年纪就被李栓子给骗着嫁去了李家。附近的几个村子都知道,那李家一家子都是好吃懒做的玩意儿,有一个吃两个……」 钱大贵也说道,「如今二弟越老越糊涂了,就由着那母女两个闹腾。朵娘的婆家更不要脸,还把主意打到三弟家来了。」 钱老太说道,「老二也真是,我们都知道他家里还有一百多两的银子。他们舍不得再拿出来就算了,还好意思来找老三要。他婆娘说啥他就听啥,那耳朵比肉皮儿还软。没用的东西。」说完,还气得跺了跺拐棍。 第38章 钱三贵嗤笑道,「那李家把我当成了冤大头,二哥也……」他没好意思把后面的话出来了。 汪氏笑道,「我家里已经交了二十两银子给我大哥,满川不用去当兵了。这还要感谢三叔,若不是你带着当家的和满川做生意,买藕塘,家里哪找这些钱?我家满川也只得去边关受苦……」又打开一个随身带来的包袱,抿嘴笑道,「都说饮水要思源,谢谢三叔了。我专门让满川媳妇给三叔做了件厚棉袍,用的是蓬蓬松的新棉花,还做了一双千层底儿的棉鞋。知道你们不缺这些东西,但这也是我们的一番心意。」 棉袍和棉鞋都是绸面的,做工也精细,上面还绣了福字。 吴氏笑着接过来,说道,「谢谢大嫂,你们有心了。」 钱老头也满意地直点头。说道,「家和万事兴,老大媳妇万不可再做糊涂事了。」 汪氏的脸红了,笑道,「爹,你咋还揪着旧事不放呢。我早知道错了,再不会了。」 钱三贵也高兴,留他们在归园吃了晚饭。 几天后,听钱老头来说,当兵的名单都报上去了。李栓子无钱,只得去当兵,李家因此还把钱家人恨上了,到处说钱家不认亲戚只认钱,钱满朵也去二房哭闹了几次。 还说了范二黑子也要去当兵。 吴氏骂道,「那个缺德玩意儿,但愿他死在外面别回来。」 腊月初二,黄铁和钱晓雨成亲。他们两人都是跟钱家三房患难过来的,跟主子们的感情自然要好上许多。 头一天,钱三贵就赏了他们五十两银子,主子们每人都送了贺礼。两人加上已经从县城赶回来的钱华夫妇,都感激地来给主子们磕了头。 婚礼办的非常热闹。因黄铁现在总管着归园荷塘月色的产出,又是钱三贵的绝对心腹,钱晓雨的父亲钱华又是锦绣行大掌柜,不仅家里的下人、长工、附近关系好的村民来吃喜宴,连县城许多有脸面的人家都来了,包括崔掌柜一家和钱满蝶夫妇及小张神医。除了钱三贵,主子们也都非常给面子地去吃了席。 成亲后的钱晓雨还是会在望江楼当差,升为了管事妈妈,人称黄铁家的或是黄嫂子。接替她位置的是一个叫晨雨的丫头,两个月前新买的,清秀机灵,刚满十二岁,一来就跟着钱晓雨在望江楼做事。 腊月十五上午,阳光灿烂。此时的阳光虽然没有多少温度,但明媚的笑脸照得人很是舒服。 巳时,钱亦绣放学出了临荷苑。一进月亮门,便能隐隐看见梳了妇人头的黄嫂子正扶着程月在望江楼前翘首以盼。小娘亲是在等自己放学后陪她去和熙园散步,一旁的晨雨手里还拿着一个披风。 程月的肚子已经非常大了。她一只手摸着肚子,一只手扶着腰。突然,她低头看着肚子,欣喜地对黄嫂子说,「动了,孩子又动了。」 喜悦的表情让她圆润的脸庞更加生动和妍丽了几分。因为钱满江去了边关,程月着实难过了几天。后来在家人的劝慰下,也渐渐平静下来。自己又怀了双胎,多有本事啊,江哥哥知道了肯定会特别开心。为了孩子,她也得把身子将息好,平平安安生下孩子,等江哥哥回来表扬她。 钱亦绣看着大肚便便的小娘亲,她已经怀胎七个月了,前世就听说怀双胎的孕妇容易早产。这个时代的孕妇生产本就如在鬼门关走了一圈,生双胎的危险性就更加大了几分。虽然时常请大夫和接生婆来家里给程月诊脉,或是摸肚子,但她还是不放心。 钱亦绣灵机一动,想起了三仙镇的杜医婆,干脆多出银子,请杜医婆来家里住着。有了这位经验丰富的妇科医生,总要放心许多。 钱亦绣觉得这个法子非常好,过去跟程月说自己有事要去小姑姑家,让黄嫂子陪她去散步。程月虽然有些失望,但还是嘟着嘴同意了。 钱亦绣表扬道,「娘亲真乖,」又摸摸她的肚子说道,「以后弟弟也要听话,跟娘亲一样乖才好。」 程月抿嘴笑起来,在黄嫂子的搀扶下,慢慢向和熙园走去。 钱亦绣回屋放好学习用具,就去正院跟三贵爷爷和吴氏奶奶商量。钱三贵两口子听了这个法子,也觉得好,只不知道人家杜医婆愿不愿意,现在可是快过年了。 钱亦绣道,「那咱们就多出些银子打动她。我现在就去姑姑家,请姑夫去三仙镇请杜医婆。」 钱三贵让吴氏去拿五十两银子、十尺绸子、十斤点心糖果给钱亦绣,说道,「跟杜医婆说,这些银子是先给的,等孩子顺利生下后,再给她五十两。」 钱亦绣揣了银票,带着背了许多东西的白珠和紫珠往大榕村走去。 进了村里,看见许多村民五人一群三人一伙地在说着话,还有许多人在抹着眼泪。她才想起来,今天是腊月十五,是壮丁们离开的日子。 如多年前一样,壮丁们在里正的带领下,先去县上集合,然后再去西州府训练。 第39章 看情形,人们才把壮丁们送走。 看到这些伤心抹泪的人,钱亦绣想起了十几年前,家里人送小爹爹离开时的伤心模样。当年离开村的壮丁有三十几人,只回来了八人,还有几个残疾了。 不知道这些离开的人,最终又会回来几个。钱亦绣也不免有些黯然神伤起来。 除了范二黑子,钱亦绣希望所有的人都能平安回来,包括那个讨嫌的李栓子。李栓子虽然讨嫌,但罪不至死。但是范二黑子,他的手上可是欠了一条人命,但愿老天收了他。 听见几个男人大着嗓门说,这次冀安省要集结二万名北上将士,先期已经去了一万多人。而这几千名新兵要在西州府外训练半个月后再北上,训练这几千新兵的,是一位姓霍的将军。 钱亦绣便想到了当初来自己家里打猎的小霍将军,那位带领新兵的霍将军不知是不是他的父亲。 来到万家,小姑姑正抱着芳姐儿坐在院子里晒着太阳。小姑姑穿着一件柳青色绣花绸缎长棉袍,因为丰满身材更显得玲珑有致,圆圆的脸上洋溢着满满的母爱和幸福。 看见钱亦绣来了,赶紧招呼道,「绣儿,快来看看芳姐儿,她能笑出声了。」 果然,钱亦绣一逗,芳姐儿就咧着无牙的小嘴儿咯咯咯咯笑不停,笑起来的模样像足了小姑姑。 钱亦绣笑道,「芳姐儿越长越像姑姑了,笑起来更像。」说完,把吴氏做的小披风和小帽子拿出来给芳姐儿比划着。 万大中从厢房里走出来,笑道,「像你姑姑好。若是像姑父,怕是不好找婆家。」 随后从上房走出来的万二牛不高兴了,骂道,「说的啥话?我万家的闺女,长啥样都不愁嫁。」说完,又笑眯着眼把芳姐儿从钱满霞手里接了过去,两只蒲扇似的大手并排摊开有芳姐半截身子那么宽。 钱亦绣跟万大中把想请杜医婆去家里专门看护小娘亲的事情说了。 万大中点头道,「这个法子不错,我现在就去三仙镇找杜医婆。」 钱亦绣在万家吃了晌饭才回归园。 晚上,万大中来了归园,说杜医婆已经同意,明天就来。 在归园吃晚饭的钱老太听说花了那么多银子请医婆家来家看护程月,心疼得脸都皱成了包子。说道,「老天,生孩子要花那些钱,她又不是公主、郡主,有那么尊贵吗?」 钱亦锦笑道,「太奶,我娘如今是五品官的夫人,自然尊贵。」 钱老太才想起来,自己孙子是五品大官,程月以后是要当诰命夫人的。笑道,「可不是,太奶又糊涂了。」 腊月二十,钱亦锦和钱亦绣小兄妹放长假了,一直要放到明年正月二十。 这天突然变了天,天气阴沉沉的,还飘着小雪。小兄妹穿得厚厚实实的,坐着一辆马车,带着两辆牛车,去了溪山县城。 他们是去给县太爷王大人家、县丞吴大人家、张家、钱香家、老于家送年礼的,这几家送钱家的年礼前几天已经送去了归园。如今王大人和吴大人对钱家非常礼遇,不止因为钱满江是个五品武官,还因为他现在在宁王爷手下做事,是宁王爷的心腹。 送省城宋家的年礼是黄铁前几日送去的,王管事也把宋府送钱家的年礼送去了归园。如今管理宋家庶务的宋四爷对钱家高看了好几眼,送钱家的年礼自然要比往年好很多。 听说,宋大老爷一家已经回了京城,通过梁老国公的关系,宋大老爷已经顺利起复,继续当了户部侍郎。而三年前接替他当户部侍郎的人,由于是三皇子一党,已经被崭了。宋二老爷还在候缺,据说已经有了眉目。 钱家送崔掌柜家和京城国梁府的年礼在月初就送了,崔掌柜已经回了京。 同时让崔掌柜带去京城的,还有钱亦绣和钱亦锦单独给梁锦昭写的信和送的礼。 两兄妹的信是单独写的,钱亦锦写的内容主要是祝梁锦昭百尺高杆更进一头,写了两页。而钱亦绣写了十几页,说了些祝他事业有成的套话后,就写了许多对火器的「畅想」,试图为他们开启火器研制的新思路。 比如说,能不能制造一种像小鸟那样能在天空飞的火哭,能不能制造一种埋在地表下踩上就爆的火器,能不能制造一种像石头那样扔在敌军中就爆炸的火器……至少十几条,完全一副天真小女娃的口吻。 昨天晚上钱亦锦看了信后直乐,揪了揪她的包包头说,「亏妹妹想得出,你当制造火器是小女娃过家家呢?小鸟石头都说上了。」 钱亦绣笑道,「不管做什么事情,不怕做不到,只怕想不到。说不定他们真能造出来。」 兄妹俩早就商量好了,两人分头行动,钱亦锦去王大人家、吴大人家、老于家送年礼,钱亦绣则去钱香家、张家送年礼。最后,两人到锦绣行汇合,一起回家。 第40章 钱亦绣先送钱香家,后送的张家,被张老太太留在张府吃了晌饭,又逗了逗钰哥儿。小孩子一岁半,长得极漂亮,胖乎乎的,还递了个秃瓢,走路摇摇晃晃,抱着钱亦绣直叫「姐姐」,可爱极了。 黄月仙又怀上了,这让张家人都喜疯了。张家几代单传,没想到找了个看似娇滴滴的媳妇,还挺能生养。 张小神医如今已经褪去了所有青涩,长成了一位温润儒雅的青年叔叔。三天前他去钱家送年礼的时候,还给程月把了脉。 饭后,黄月仙领着钰哥儿去午歇,钱亦绣又陪着张老太太说了一会儿,便提出告辞。 老太太拉着她舍不得放人,宋氏笑道,「婆婆看看外头,已经下上小雨了。得让姐儿早些回去,再晚了怕是会更冷。」 老太太无法,才放了人。 钱亦绣出了张府,直接去了锦绣行。外面的天更加阴沉了,小雪中夹着小雨。 魏氏一直等在锦绣行的后院门口,见钱亦绣一出马车,就赶紧把手里的一件披风给她裹上,打着伞牵着她进了院子。嘴里还说着,「咋挑了今天出门,多冷呀。」 钱亦绣道,「今天我和哥哥才放假。」 进了后院一间厢房,里面燃着一个碳盆,魏氏又拿了一个小铜手炉递到钱亦绣手里。 抱着温热的手炉,冷得有些手脚发缰的钱亦绣才算好过些。 魏氏笑道,「姐儿先坐一会儿,哥儿还没回来。准是于家强留着,哥儿面浅,只得在他家里多呆阵子。」又神秘地笑道,「今天行里来了一个金毛鬼,头发是金色的,眼睛是绿色的,皮肤跟宣纸一样白,那脸上的毫毛足有半寸长。天呐,看着好吓人的,比我在京里看的波斯人长得还吓人。」 钱亦绣一愣,这不是欧洲人的长相吗?她知道经常跟大乾做生意的,除了大乾周围的国家外,就是通过丝绸之路来的西域人、波斯人和印度人。但这人的长相,明显不是中亚或是西亚的人,而是欧洲人。 便问道,「那怪物来做什么?从哪里来的?」 魏氏低声道,「他是镖局的林青兄弟领过来的。林兄弟走镖去了广东的鹏填,在海上游玩的时候,突然遇到了台风,被卷进海里。就被来咱们大乾走私的金毛鬼救了,听说他们的船只好大,不敢靠岸,停在离鹏填不远的一个小岛上。他们经常会在晚上悄悄上岸,来大乾换些稀罕东西。为了感激他们的救命之恩,林兄弟就带来了一个金毛鬼来冀安,想买些好东西带回去。」 「人呢?」钱亦绣问道。 「人在铺子的三楼,我当家的正在给他介绍咱们锦绣行的物什。他手里拿的有香料,有精致得不得了的玻璃摆件、玻璃弹珠,比从波斯传过来的玻璃还好看。还有会唱歌的小盒子,真是让我大开了眼界。我当家的说,这些东西值大价钱,得想办法多换些。」 钱亦绣起身就往外走。魏氏在后面说道,「姐儿不要去,那金毛鬼特吓人,别把你吓着。」 钱亦绣没有停步,笑道,「再吓人还能有野物吓人?狼和蛇我都不怕,还怕他?」 来到三楼一间屋子,里面坐着钱华,林青,还有一个穿着大乾朝长锦袍的老外。老外二十几岁,一头齐肩的方便面金发,高鼻碧眼,唇边一圈金色胡子。 钱亦绣看见这个老外,竟然有一种见了家乡人的感觉。好想问候一句: hi,how are you? 钱亦绣当然不敢跟老外用英语打招呼。她故意好奇地看了两眼老外后,就冲林青笑道,「林大叔。」 林青的父亲是镖局的二当家,钱三贵当初就是跟着他父亲跑镖的。钱亦绣曾经见过他两次。 林青也笑道,「绣儿,一年不见,又长高了。」 那个老外见这个小姑娘没被自己吓着,还好奇地看着他。笑了起来,说道,「hello.」 这老外说的是英语。 钱亦绣肯定不敢用英语跟他对话,只笑着向他点点头,算是欢迎。 只见几案上摆着许多东西,有玻璃花瓶、小玻璃弹珠、一些香料,一尊象牙雕的摆件,一个精致的坐钟,还有两个玻璃圆镜,两块怀表。 自己真穿到了一个混乱的时代。大乾朝经济繁荣,鼓励手工业和商业,但火器却相对落后,到目前为止只制造出了火铳,土炮还正在研制中。大乾朝之所以被称为军事强国,也是指它跟周围几个都使用冷兵器的国家相比较而言。 再看看大洋彼岸过来的东西,工艺非常精湛,也不知道他们发展成什么样了,是否已经进入资本主义萌芽阶段。 据她推断,因海盗极其猖獗,倭寇又时时骚扰,朝庭才实行了海禁。而他们的大船能在小岛上呆那么久没被海盗灭了,肯定船上有对付海盗的强大武器。 钱亦绣边想着心事,边拿眼角瞄着老外。 第41章 这个老外特别可爱,见小女孩用眼睛偷瞄他,就笑着用手指把自己的大鼻子往上一按,嘴里还发出猪的哼哼声。滑稽的模样倒是成功地把钱亦绣逗乐了。 他见钱亦绣乐了,更高兴了。又拿起一个玻璃镜,先照了照自己,再转过去照照钱亦绣,然后献宝地递到钱亦绣面前。 钱亦绣故意极感兴趣地接过镜子。钱华笑道,「姐儿喜欢,咱们就用好东西换一个过来。」 钱亦绣指着桌子上的东西说,「这些东西都好,多少钱,咱们都买过来。」 钱华道,「这番人不要银子,只要东西换。他之所以冒险跟林兄弟跑来内陆,就是想寻些更好的稀罕东西。咱们已经用二十斤溪山毛峰换了四颗玻璃弹珠和一个玻璃镜子,一个青花瓷大花瓶换了五斤香料。我让人拿了些绸缎来,这个番人眼光还挺高,看不上。」 钱亦绣听得嘴角直抽,这老外不怕死的跑进内陆,的确赚欢了。 钱亦绣想到另一种可能,说道,「我家里有不少从京城带过来的好东西,比锦绣行的东西还好,让他去我家里换。」 钱华不赞同地说道,「这不好吧,这番人咱又不了解。」 林青是个豪爽性子,说道,「钱掌柜放心,李只是一个生意人,他一个人都不怕,你还怕甚?既然绣儿说她家里有好东西,咱们就去看看,若是东西李满意,绣儿也能换些好东西。我也有一年多没见过钱叔叔了,正好再去看看他老人家。」 因林青听这个老外说自己名字的第一个发音有些像李,他就管这个老外叫李。 林青对李连说带比划,李老外也搞懂了意思,点头表示愿意。 钱华见这样,也只得同意。就是他不同意,小主子的主意大,也不会听他的。 不多的时候,钱亦锦也来了锦绣行。他听说铺子里来了个金毛鬼,急吼吼跑上来看热闹。他是第一次看到外国人,稀奇得不得了,眼睛直愣愣地盯着李老外看。 李老外被这样看惯了,也不生气。又故计重施,用手指把自己的大鼻子往上按学猪叫,又成功把钱亦锦逗笑了。 小正太听妹妹说要把他带去自家换好东西,也高兴得直点头,他特别喜欢透亮的玻璃弹珠。 林青怕李老外把人吓着,出门前,又给他戴上了大帽子,还让他用袖子把自己的半边脸遮住。 回了归园,当李老外一出来,把没见过世面的吴氏几人吓得尖叫起来,直说山里的野人跑出来了。钱三贵倒不觉得太害怕,他以前跑镖时,也见过番人。 钱亦绣没敢让程月出来,怕她惊着胎。 钱三贵在外院招待林青和李老外吃了饭,除了小兄妹,钱华也作陪。 李老外不会用筷子,给他用的勺子。他特别喜欢吃糖醋排骨,和用金莲藕粉做的藕粉桂花糕。边吃,还边冲钱三贵比大拇指,说着不标准的大乾话,「好!好!」 饭后,钱亦绣让人把她从京里买的及梁府送的十匹提花锦缎、二十匹软缎、十床七彩被面拿出来,又去望江楼把小娘亲绣的两幅绣品拿过来。 这两幅绣品是小娘亲用祥云阁的素绫和绣线绣的,还都是异色双面绣,用的也是她亲自创的挑花针,还有水纹针。一幅是「蔷薇争艳」,一幅是「猫咪戏珠」,绣品不大,都请木工用胡桃木做了小屏风架,把绣品嵌进去。在钱亦绣看来,这两样绣品算得上大乾朝的国粹。 这些东西把李老外的眼睛都看花了,特别是那两幅小绣屏看得他的眼睛都瞪圆了,嘴里不停地叽里呱啦说着「鬼话」。 钱亦绣大概听懂了,他是在说,太不可思议了,太神奇了,太美妙了…… 李老外不愧是个商人,他把这些东西都划拉到自己一边,又指指自己的脑袋,一阵比划。跟他接触久了的林青翻译道,「李是说,这些东西都好,他非常喜欢。但他是冒着掉脑袋的危险来到这里,得再拿些好东西出来换,他就把他带来的东西都给你们。」 钱亦绣看看他的两个箱子,里面有八面玻璃镜,其中六面直径为二十公分的花边小圆镜子,两面为半米宽的大方镜子。四个大玻璃花瓶,一小盒玻璃弹珠,一个镀金坐钟,两个望远镜,两块怀表,两个象牙雕刻的摆件,三颗食指腹大小的红宝石,二十斤香料。 她虽然看不上那几样玻璃制品,但也觉得人家是冒着生命危险远渡重洋,又不要命地来到内陆,是该多挣些。再说,自己还想有下一步的合作。 就又让人去把家里上好的瓷器拿出来,包括十几个大小花瓶,十几套碗碟。又拿了十套莲蔻化妆品,几架钱晓雨绣的小绣屏,十把在京里买的团扇,二十斤好茶叶,五十斤金莲藕粉,连梁大叔送的十朵宫花都拿出来了。并且,着重吹嘘了莲蔻化妆品的特殊之处。 李老外看了,才满意地笑起来,比着手势说,「ok.ok.」 第42章 林青和李老外被安排在外院客房里。 钱亦绣让人把东西拿去了正院,这些琳琅满目的稀罕物看得吴氏和程月及几个下人眼睛都花了。钱三贵笑着问钱华道,「我孙女做的这个生意还划算吗?」 钱华笑道,「姐儿拿出的东西,大奶奶的两副异色双面绣屏可是稀罕物,约摸能卖个近千两银子,其它物什大概值二千多两银子,这些加起来就有三千多两。那个番人的东西,若是卖好了,能卖到一万多两银子,甚至两万两也不一定。」 钱三贵大笑道,「怪不得都说走私生意做好了,能一本万利。绣儿能干,又赚了。」 钱亦绣把望远镜拿出来问,「咱们军队里有望远镜吗?」 钱华道,「听说有从西边过来的望远镜,不过非常少,极贵。」 钱亦绣又建议道,「爷,咱们如今也不缺钱,除了玻璃制品让钱大叔拿去卖,香料拿到莲蔻作坊,望远镜拿一个给爹爹,其它东西都留在家里自己用。」 钱亦锦听了,赶紧拿了几个玻璃弹珠出来,说道,「我喜欢这个弹珠。」 程月也道,「我喜欢玻璃镜子。」 钱三贵豪爽地说,「那咱们就都不卖,除了香料,都留着。」 于是,对这些东西做了一番分配。吴氏和程月一人一面大玻璃镜,以后让人做个妆台镶上。钱亦锦四颗玻璃弹珠和一个象牙雕刻的白马,钱亦绣一面玻璃圆镜和一块怀表。本来钱亦绣想把坐钟留在正院,可钱三贵说自己看不懂,不要,坐钟就放去了望江楼。 到时再托人给小爹爹带个望远镜过去。 再送钱老太和钱满霞一人一面玻璃圆镜,给了钱华四颗玻璃弹珠。 其它东西都暂时收起来。钱三贵还补充了一句,「那宝石都别动,留着给绣儿当嫁妆。」 吴氏听了又道,「给我的那大面玻璃镜也给绣儿留着,我这么大岁数了,还照那么清楚干啥?」 钱亦绣笑道,「那镜子奶就留着,以后我有钱买大镜子。」 回了望江楼,钱亦锦就让钱亦绣教他认坐钟和怀表,学会了以后,又强行把剩下那块怀表要了去。 钱亦绣解释自己会认怀表,是跟梁大叔学的。梁大叔进军营后,梁老国公就送了他一块怀表。 第二天吃早饭时,听苏四武讲了昨天晚上的笑话。下人和长工们听说家里来了一个金毛怪,许多人都来求住在前院的蔡老头网开一面,放他们进去看看金毛怪到底长啥样。蔡老头不得以放了几个关系好的人进去看热闹,那番人不只长得吓人,还按着鼻子学猪叫,更丑。当时就把一个人被吓尿了裤子,一个娃子也吓得哭起来…… 众人听了笑得不行,钱三贵道,「这个番人还不算顶吓人。听说有一种昆仑人,皮肤比锅底的黑灰还黑,更吓人。」 饭后,钱三贵让苏四武背着他去前院厅屋。钱亦绣和钱亦锦兄妹也跟着去了,他们后面还跟着猴妹。 钱三贵让人把林青请来。林青便把自己如何坐着小船在海上玩,如何突然起了大风,如何船翻了,他抱着一根木头飘了一天。当他自己都以为要死了的时候,如何被李救了。又讲了番人的船只如何大,船上的巨型火铳如何威力了得,把海盗船打得不敢靠前…… 钱三贵和钱亦锦都听痴了,钱亦绣便牵着猴妹去了西厢客房。 她让猴妹站在门口放哨,自己走进去。李老外正忙着包装他新买的商品,看见钱亦绣进来抬头冲她笑笑,又低头继续包装。 钱亦绣从怀里取出那颗从洞天池拿出来的白色大珍珠,她把珠子托在手里伸到李老外的眼前。李老外手上动作瞬间停止了,视线定在那颗大白珍珠上,并随着珍珠的移动而抬起头来。 噢,卖嘎的!这珍珠又大又圆,上面还隐隐透着金色莲花。在他看来,这颗珍珠比女王王冠上的那些宝石还璀璨好看。 钱亦绣如期看见李老外眼里的绿光更绿了,便把手握成拳头收回来。另一只手摊开伸向他,又指指握珍珠的那只手。意思是拿相应的东西来换这颗珍珠。 然后,把事先准备好的一张纸和一条碳给他。 李老外依次画了花瓶、宝石、象牙、望远镜、表、钟,等等,又连比带划,连蹦带跳。这些常出国做走私生意的老外肢体语言极其丰富,就像在表演一出哑剧。 钱亦绣可没心思看哑剧,一直失望地摇着头。 李老外的眼神有些暗下来,突然,他灵机一动,又画了个长长的圆筒,底下一个座子。他还怕钱亦绣不懂,指指圆筒,又双手假装抱了个东西放进圆筒里,然后,粗着嗓子「砰」两声,再耸耸肩摊开双臂,意思都没了。 钱亦绣这才满意地笑起来,想了想又摇摇头。 李老外本来有了希望,见她摇头,绿眸子又暗下来。 第43章 钱亦绣指指圆筒,又学着他用双手假装抱了东西,意思是还要放进圆筒的东西。 李老外搞懂了,笑着直说「ok」。 钱亦绣伸出十根手指头,这东西(炮弹)要十颗。 李老外摇摇头,伸出三根手指头。 钱亦绣想想也不能都为国家做贡献,她又用碳在怀表上划了两圈,在宝石上画了三圈,又指指他的眼睛,意思是要这个颜色的。大洋彼岸好像不产翡翠,看看能不能弄两颗祖母绿或猫儿眼回来。 李老外看了,又指指昨天买的锦缎,伸出十根手指头,意思还要加十匹锦缎。 李老外还想多要十匹锦缎。但这种锦缎不仅贵,还不好买。钱亦绣摇头,指指软缎,意思可以给十匹这种软缎。 李老外见了,又指着茶叶,比了个手势,再要二十斤。 钱亦绣又在钟上画了个圈。 老外比了个手势道,「ok.」 钱亦绣现学现用,也比了个手势,说,「ok.」 肢体语言是无国界的。两人一阵比划,开启了大乾朝和大洋彼岸的第一次合作。 这笔生意谈成了,李老外就急着回去找大部队。他把林青叫过来,跟他连批划连说,商量请他再保护自己一次。林青跟他接触了两个多月,手口并用,两个人基本能交流。 林青能领着李老外千里迢迢跑这么远,不仅李老外救了他的命,还送了他一面圆玻璃镜子、一个望远镜,这两样东西他就是跑一辈子镖都挣不到。 当然,林青也是君子,并没有图财害命。 李老外又承诺他,再保自己一次,给他一个大玻璃花瓶,一尊象牙摆件,一块怀表。 林青想想,自己这两趟跑下来,把东西一卖,什么都不干就能富富余余过一辈子了,便点了头。 林青跟钱亦绣说,「我们从鹏镇到这里,用了一个半月的时间,这一趟来回,甚至少要用三个多月。回来,就已经四月份了,连年都要在外面过。」 钱亦绣说道,「辛苦林叔叔了。」又给了他一百两银票,当作辛苦费。 两人说好明天一早就出发。 钱亦绣又去上房偷偷跟钱三贵讲了自己跟老外谈的生意。 她找的借口是,林青讲的番人船上的巨型火铳特别厉害,比弩和弓厉害多了,打得那些海盗不敢上前。听起来,这些巨型火铳有些像梁公子信中说的土炮。梁公子他们正在研制,造不造得出来还不一定。 自己让那番人弄个土炮过来,找工匠进行拆装,然后把图纸画出来送给钱满江,由他献上。这样,不仅能早些把大元国打败,让爹爹早些归家。爹爹还立了奇功一件,说不定能因此升官几级。 钱亦绣遗憾地说道,「现在在搞海禁,走私是犯法的。否则,咱直接把巨型火铳送去边关,还不用咱们自己费劲拆装。」 钱三贵听了极高兴,他听说孙女是拿的珍珠做成这笔交易,还以为是他自己手中的那种稀罕珍珠。就又把自己的珍珠分了一半给钱亦绣,说不能让孙女吃亏。 下午和晚上,钱亦锦也跑来西厢客房,同妹妹一起跟李老外学起了番话。 李老外不止有趣,还很有耐心和创意,连比带划教着小兄妹,不时对「聪明极了」的女学生竖大拇指。 钱亦锦尽管十分用心,还是没记住多少番话。晚上,兄妹两人回内院的时候,钱亦锦翘着嘴挫败地说,「妹妹好聪明,学得比哥哥快多了。」 钱亦绣笑道,「也不是我学的快,是我用了一个小窍门,才记得快。比如学爹爹和娘亲的时候,我就在心里说,爹爹爹爹father,娘亲娘亲mother……这样顺口,也好记。」 骗了小孩子,坏阿姨都在心里乐喷了。前世到同事同学家去玩,听得最多的就是这些教小孩子的录音。 小正太还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妹妹就是爱动脑子,怪不得啥事都做得好。哥哥记住了,以后不管学什么,都要找窍门。」说完,还使劲捏捏妹妹的小手,表示自己的钦佩。 第二天,林青和李老外就赶着马车急急走了。 之后,钱亦绣又似是无意地给钱亦锦普及了一些加强海上航运及武器对一个国家的重要性,觉得他以后既然想入仕,最好也应该知道一些这方面的知识。她的借口是去京城时听人偷偷议论的。 过年前,钱三贵跟钱亦锦、钱亦绣商量后,根据员工们贡献的大小,给他们发了年终奖。 钱华和金师傅拿的最多,各一百两银子。蔡和、京城的谢二掌柜各三十两银子,蔡老头、黄铁、苏铭各十两银子。这些是高层员工,拿的银子对外保密。由于蔡和及谢二掌柜都在京城,银子由四月进京接替蔡和的钱华带过去。 其他人最高的三两银子,逐渐递减,最少的也拿了一两银子。另外,每个成亲了的人发了大米和香肠,未成亲的发了点心和糖果。 第44章 花壮虽然才上工,但因为之前花强做得好,还是给他发了二两银子及一些吃食。高兴得花壮和花大娘子专门来归园给钱三贵磕头。 归园给下人们和长工们发了大红包的事又在村里传扬开来,惹得村人对归园长工一通羡慕嫉妒恨。 唐氏对钱二贵气道,「那还是你的亲弟弟,给外人银子连眼睛都不待眨一下。给咱们女婿二十两银子都不肯,眼睁睁看着女婿去送死。若是女婿死了,朵娘可就成了寡妇……」 钱二贵辩解道,「女婿去打仗,三弟又不知道,你怪他作甚?」 唐氏道,「他又不是住在远地方,这么大的事还能不知道?反正在他的眼里,亲哥哥亲侄儿还比不上下人和长工。」 钱二贵听了也觉得是这个理儿,又不想说钱三贵不顾兄弟情,坐去一边生闷气。 钱满河气道,「爹,娘糊涂,你也跟着糊涂了?那钱是三叔的,他想给谁多少就给谁多少。几家人的关系搞到现在这种地步,还不是这些人先起了坏心思折腾的?娘当初做事不用脑子,被大伯娘戳着去故意气三叔。三叔一家恨娘比恨大伯娘还恨得毒,你们不去想想怎么改善跟三叔的关系,还在这里想着人家该送银子救你们的女婿。也亏你们想得出!」又对不服气的唐氏说,「娘,若是你再起糊涂心思做些不好的事来,爷让爹休你,也别怪儿子不帮你了。我可不想这一大家子都被你和朵娘拖累死,得娃和生娃还这么小,我得为他们考虑。」 钱二贵听了儿子的话,又觉得儿子说得对,不住地点头。 气得唐氏大骂儿子忤逆不孝,但也不敢再给钱二贵吹耳边风了。 三十那天上午,钱满川和钱满河还亲自来归园接钱三贵一家,他们一家已经好久没去钱家大院了。 这次,三房孝敬老两口的东西不多,但都精贵,还包括那面值大价钱的玻璃镜子。 喜得钱老太乐得嘴更歪了,大着嗓门说道,「哎哟哟,老婆子可是享着三儿的福了,还用上了玻璃镜子。听说,这物精贵,只有那极富贵的人家才用得上。」 钱老头笑道,「老太婆又糊涂了,现在咱们孙子是大官,咱们也是极富贵的人家了。」 另三房人,除了四房及钱满川、钱满河见过几次玻璃,其他人都没见过,都想看看这面玻璃镜子长啥样,跟铜镜有啥区别。老太太怕把镜子打烂,自己不敢拿,也不许他们拿。只让做事稳当的钱四贵拿着,让众人看一眼,然后赶紧收了起来。任多多想多看两眼都不许。 几家人都看出来了,三房这次送的东西只是孝敬两位老人的,而不像往年那样连着大房一起孝敬。 唐氏终于平衡了,喜的哈哈声打得老大,想看看汪氏的反应。结果人家混然不觉,还拉着吴氏的手在说笑。 唐氏不甘心,又凑过去笑道,「三弟妹,往年你家一给公婆送孝敬,就连着大房一起孝敬了,今年咋跟往年不一样呢?」 吴氏装作没听见,又跟王氏说笑着出了屋。 唐氏还想继续说汪氏,看到儿子瞪她的眼神,只得闭上嘴巴。 钱老头又领着一大家子去上坟。小兄妹今年不需要再给小爹爹烧纸了,连原来的小坟头都已经被平了。钱老头高兴,给祖宗们汇报孙子当了五品大官,自家如今已经官身了…… 如今钱家子孙又壮大了,厅屋里摆了三桌。老两口带着四个儿子、两个孙子一桌,妇人们一桌,孩子们一桌。 吃年饭前,钱老头照例又总结了一年的成绩和收获。重点表扬了为家族改换门庭做出突出贡献的三房。又批评了无知妇人搬弄是非,差点铸成大错,若是以后再犯,坚决扫出钱家门。还批评钱四贵竟然把省城的点心生意做亏了,让本就艰难的老兄弟点心斋更是雪上加霜…… 最后,让钱家四兄弟团结起来,像以前一样兄弟和睦,把钱家的生意做红火。 钱家四兄弟都笑着举起碗,像是没有发生过过节一样。 多多小声跟钱亦绣说,「绣姐姐,我特别怕你不理我,你今天能来我家,我好高兴。」 多多有些抽条了,脸上的婴儿肥消下去了不少。由于家里条件好,从小就没让她在太阳底下干过活,肤色也白皙细嫩。 小妮子长得十分俏丽,长大了也会是个美人。 钱亦绣捏捏她的脸笑道,「绣姐姐也喜欢多多,怎么会不理你呢?」说完,又给她夹了一块肥肥的红烧肉。 小妮子高兴地把肉送进嘴里。 吃过年饭后,二房、三房要回自己家。 钱满坡、善娃、得娃、进娃几个孩子跟着三房众人一起来到村西头那片荒原。如今,这片荒原算得上花溪村最热闹和喜气的地带。荒原上的树上挂上了许多红灯笼,许多孩子和半大小子都在这里放着爆竹,追逐打闹。 第45章 钱亦锦和钱晓雷也留在这里跟孩子们一起玩,其他人回了归园。 因程月上下楼梯困难,钱亦绣早两个月就让人把她的卧房搬在了一楼。此时,程月正坐在屋里等家人回来。她已经换上大红软缎绣牡丹的绵长袍,戴着镶红宝石的孔雀步摇,打扮的喜气洋洋期待着跟家人一起过年。 正在她有些不耐烦的时候,见女儿终于回来了。她在晨雨的搀扶下费劲地站起身,挺着炮弹头一样的尖肚子向女儿迎上去,嘟嘴拉着女儿的手说,「绣儿可回来了,娘想你和锦娃,也想江哥哥。」 钱亦绣笑道,「我们也想娘,一吃完饭就赶着回来了。」又替小爹爹说道,「爹爹也想娘。」 然后就把她牵到正院上房。吴氏还是第一次看到打扮得如此喜庆的程月,笑道,「哟,月儿这么一穿戴,还真有诰命夫人的派头。」 正月,三房一家人都是在紧张中渡过的。程月的预产期是二月上旬,但因怀的双胞,很可能会早产。也就是说,孩子很可能正月就出生。 而且程月的肚子太大,下肢肿得厉害,呼吸也不顺畅,时常喊肚子痛。哪怕有杜医婆在,一家人也是提心吊胆。 特别是睡觉的时候,占了大半个床的程月翻个身都困难。还经常做恶梦哭醒,不是说梦到江哥哥被人追杀,就是说她娘在天上叫她。 看着程月几近透明布满血管的大肚子,还有她不稳定的情绪,钱亦绣的心都紧了。 不仅杜医婆时时跟着她,张央隔三岔五也会专程来给她把一次脉,林大夫几乎每天都会来一趟。 这让钱老太又是啧啧着直摇头,对钱三贵嘀咕道,「你们是不是过了些?不就是生个娃嘛!弄得跟公主、郡主的阵仗一样大。当初满江媳妇也是怀的双胎,生锦娃和绣儿还不是容易得紧,连接生婆都没请,自己就生了。」 钱三贵道,「当初穷,若是真出了啥事也没法子。现在条件好了,就要尽最大可能保证大人娃子都平安。」 正月二十日一早,放完长假的钱亦绣和钱亦锦又重新去了临荷苑上课。钱亦绣虽然只上一个时辰,还是集中不了精力,被余先生用戒尺轻轻敲了好几次头。 一下课,她就带着紫珠急急忙忙往回走。 刚过了月亮门,就看见吴氏同何氏一起慌张地往望江楼走去。见状,钱亦绣也加快了脚步。 吴氏并没有进望江楼,而是绕过望江楼去了后面。楼后面有几间厢房,原来是库房,现在收拾了两间出来专门用作程月生产。 钱亦绣的心一下子提了上来,小娘亲这是要生了?她也紧跟着去了后院,听见程月的呻吟声从厢房里传来。 钱亦绣刚想往台阶上迈,便被吴氏挡住了。说道,「你娘在里面生产,你不能进去。」吴氏又让人去村东头把王婆子叫来帮忙,王婆子也是个接生婆。 程月断断续续的呻吟声及喊痛的吼叫声从房里传出来,听得钱亦绣不时捂着嘴哭。 下晌,钱三贵、钱老头、钱老太都来了,他们坐在望江楼里等消息。 钱亦锦也没去上课,和钱亦绣一起站在厢房前面等,无论人家怎么劝都不离开。特别是黄昏后,程月的声音已经嘶哑,叫得也更加恐怖。两个小兄妹又难过又害怕,抱头痛哭。 钱亦锦还大着嗓门哭道,「娘亲,你要好好的,锦娃和妹妹不能没有娘。」 钱满霞听说后,也跑了来,陪着小兄妹一起站在外面等。 天黑后,有接生婆开始出来倒血水,一盆接一盆,看得小兄妹又是一阵哭泣,身体不停地发抖。钱满霞抱着他们,不时地劝解着。 突然,一阵响亮的啼哭传来,接生婆叫道,「恭喜太太,恭喜大奶奶,是个男娃。」 接着传来吴氏的笑声和说话声。 小兄妹听了,也不哭了,都紧紧盯住那扇小窗,期待第二个啼哭声。 大概半刻钟后,另一个啼哭声又传了出来。接生婆又叫道,「天哪,这次是个女娃。大奶奶又生了一对龙凤胎!」 听到程月又生了一对龙凤胎,守在外面的人一阵欢呼。此时,不止钱满霞领着小兄妹站在厢房前,钱老头、钱老太也来了,连钱三贵都坐在椅子上盖着大棉被被两个壮实婆子抬来听消息。 杜医婆领着人在屋里给孩子过了称,就跑出来跟外面的人报喜道,「两个娃都长得壮,男娃五斤二两,女娃四斤三两。」 钱三贵和吴氏都喜疯了,钱老头和钱老太也欢喜,但这是锦上添花的喜。而钱三贵两口子是真的把心放进了嗓子眼里,自己这房终于有亲孙子了。 钱老太主高兴地说,「怪不得满江媳妇的肚子那么大,两个孩子都沉手。」 杜医婆又道,「虽然生的是双胎,大奶奶生的还算顺利,不影响她以后再生娃。」 第46章 钱三贵更高兴了,微弱地吩咐蔡老头去拿银子,给杜医婆除了之前说好的五十两银子以外,再多赏五两。另外两个接生婆,一人赏二两。 等把产房打整干净,钱老太就进去看孩子,钱亦绣也跑进去看弟弟妹妹。钱亦锦还要跟着进去,被钱满霞拉住了。钱满霞来之前,万大中郑重告诉她,一定要阻止锦娃进产房,说男孩进了产房,不吉利,会阻碍他的前程。 钱亦锦见妹妹都进去了偏不让自己进去,急哭了。但小姑姑拉着他坚决不许他进去,太爷和爷也说男娃不能进产房。他只得抹着眼泪在小窗外说,「娘,等过几天你和弟弟妹妹回了望江楼,我再看你们。」 其实,钱老头和钱三贵更急着看奶娃,但天太冷,不敢把孩子抱出来。 两个婴儿被各自的乳娘抱着,弟弟睁着一只左眼,妹妹睁着一只右眼,都没哭,不停地打着哈欠。 虽然还是有些皱巴巴红兮兮的,但一眼就能看出男娃像小爹爹多些,女娃像小娘亲多些。钱阿姨都爱到心里去了,瞬间觉得自己也变小了,轻轻地摸摸这个,再摸摸那个,嘴里不住地招呼着,「弟弟,妹妹,漂漂……」 虚弱的程月终于缓过劲来,说出生了孩子的第一句话,「娘,月儿有本事,又生了个带把儿的。」 吴氏忙笑道,「是,咱们月儿最有本事。」 程月的第二句话是,「虽然有了两个带把儿的,月儿还是喜欢绣儿,还有这个小闺女。」 这话把钱亦绣感动的稀里哗啦的。 吴氏安慰道,「闺女是小棉袄,贴心,暖心。月儿喜欢她们,娘也喜欢。放心,我们不会偏心的。」 钱老太撇了一下歪嘴,想说什么,但看看程月充满慈爱的目光,竟然有了一丝动容。又改口说道,「咱们钱家的闺女也金贵,满江媳妇莫想多了。」又笑道,「老头子先就把名字给娃子起好了,说男娃就叫钱亦厚或是钱亦富,女娃就叫钱亦丰或是钱亦满。」 程月听了一下子就哭起来,说道,「不能叫这名儿,月儿的亲娘在天上听见都会哭的。」 老太太一听又要骂人,吴氏赶紧劝道,「婆婆,月儿的心思跟咱们不一样,这才生完孩子,别让她哭了。」钱满霞又把唠唠叨叨的老太太扶了出去。 钱亦绣给程月擦了眼泪道,「娘不哭,弟弟妹妹不会叫这个名字,太难听了。」 吴氏也劝道,「月儿莫气,不叫这名儿就是了。让你公爹跟他们说。」 钱三贵也不同意钱老头取的名字,自己的儿子可是五品官,孙子孙女取这个名字多不好听。他专门把余先生请来正房,请文曲星帮着取一个。 余先生想想,说道,「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哥儿就叫钱亦明,姐儿就叫钱亦静吧。」 钱三贵高兴得直点头,钱老头一听举人老爷取的名,还有出处,也心悦诚服地同意了。 钱家三房媳妇又生了一对龙凤胎的消息迅速在附近几个村里传开。村民们都说,怪不得人家能发大财,怪不得人家的儿子能当大官,这个傻媳妇果真是旺家旺夫的命。傻字当然只敢在心里说,不会像原来那样明目张胆地说出来。 明哥儿和静姐儿是幸福的,出生在了家里最好的时候。虽然他们各自有乳娘,但程月不许把孩子抱走,乳娘只负责喂奶和把屎把尿。两个孩子一人一个小床睡在程月的卧房里,钱亦绣还是陪着程月睡在大床。 在两个孩子健康成长的同时,钱家也完成了几件大事。 今年,花果山长了几年的桃树终于能够结果了。他们又选择了长势最好的五十棵桃树圈起来,跟莲香水榭后的金蜜桃树枝进行了嫁接。这件事在二月份就做完了。 根据当初的协议,今年三月初荷塘月色可以对外售金花莲藕的莲子。金花莲藕的名字也彻底定下来,西湖里产的藕叫一号金莲藕,荷塘月色里产的藕叫二号金莲藕。他们卖的是二号金花莲产的莲子,种出来的藕就是三代金莲藕。虽然口味依次稍微有些下降,但比普通的红花藕和白花藕还是好吃的多。 这笔生意是宋家、梁家、钱家一起做的,虽然僧多,但由于买的商家非常多,又囤了两年的货,也大赚了一笔。现在宋四爷对钱家极礼遇,在明哥儿和静姐儿满月宴上,还亲自带着青姐儿和兰姐儿来了钱家,送上贺礼。 上年底钱亦绣就让钱华派人到处寻访金工、木工、石工以及懂铸造的能工巧匠。还真找了五个人,在三月初就来了家,其中一个老头还曾经在工部制造过火铳,由于火药炸伤了右手才回了老家。这几个人住在荷塘月色西边的几间房子里,做的第一件产品就是婴儿车。 钱亦绣把婴儿车的图画了出来,又做了说明。这种车做出来,不仅自家弟弟妹妹能用,以后还可以卖钱。 还有就是,今年锦绣行和雾溪茶楼共同和值的茶树终于采茶了。明前金娥冀只摘了四百多斤,制成茶叶不超过一百斤。明后随着气候的变化采摘的鲜茶就不会这会好了,依次起名为金娥峰,金娥茶。 第47章 四月六日,是小兄妹十一岁的生日。兄妹两个吃了水煮蛋,又得了三贵爷爷和吴氏奶奶及小娘亲送的生辰礼物。 早饭后,小兄妹去上学的路上,钱亦锦如往常一样又要牵妹妹的手。 钱亦绣躲开了,说道,「咱们已经十一岁了,哪怕是亲兄妹也不能再牵手了。」 钱亦锦愣了愣,涨红了脸,眼睛也鼓起来了,嘴抿成了一条缝,用右手把妹妹背在后面的左手硬拉了出来,捏紧,然后拉着快步往和熙园走去。 小正太高个腿长劲大,拉得钱亦绣一路小跑。走了一段路,钱亦锦才忿忿地说,「咱们是兄妹,在家里拉拉手有甚关系?那奔奔和跳跳还成了两口子哩。」 钱亦绣翻了个白眼。那奔奔也真没出息,不知道进山拐个漂亮媳妇,却把主意打到了妹妹跳跳的身上。如今,跳跳已经怀上小狗崽了。 钱亦绣道,「那狗是牲畜,人怎么能跟它们相提并论呢?」 钱亦锦说,「我也只是打个比方。」又缓和声音道,「哥哥也是习惯了,从小就牵着妹妹的手,一下子不牵了,心里就难受得紧。好妹妹,再让哥哥牵两年吧,等过两年妹妹订了亲,哥哥就不牵你了。」 心里却忧伤地想着,想牵也不成了。 这熊孩子真发起火来钱亦绣也拿他没辙,想着不跟小屁孩一般见识,便认命地被他牵进了临荷苑。 放学后,钱亦绣刚出临荷苑,便看见程月领着几个人在西湖边散步,两个乳母一人还推了一辆漂亮的婴儿车。 这两辆小婴儿车前天就送过来了,让众人好稀罕了一阵。 之前钱亦绣还想画一辆双人婴儿车,但想想钱亦锦对她的黏糊劲,还是放弃了。不能让这对小兄妹再像钱亦锦和自己那样亲密无间,想想还是婴儿时的钱亦锦对小原主的种种「欺负」,到现在钱亦绣都有些不忿。虽然要培养小兄妹的感情,但还是要有距离才好。 钱亦绣笑着走过去,跟小娘亲打了招呼,就俯身欣赏起了「艺术品」。两个孩子长开后更漂亮了,被称为艺术品一点也不为过。 特别是静姐儿,几乎把小娘亲所有的优点都继承了。又白又嫩的皮肤吹可弹破,大大的杏眼又黑又亮,又长又翘的睫毛像蝴蝶的小翅膀,小巧的鼻子,花瓣似的小嘴,尖尖的小下巴,还有两个时隐时现的小梨窝……比当初那个又瘦又小的小原主漂亮多了。 钱亦绣俯身亲了两口妹妹,逗得静姐儿笑起来,「啊、啊」地向姐姐吐了两个小泡泡。静姐儿特别认人,若是小娘亲和姐姐、哥哥亲她,她就高兴。若是有些人,比如钱老太,离她稍微近些,都会大哭不止,气得老太太直骂她「小丫头片子分不出好残歹」。 另一辆车里的明哥儿哼哼叽叽起来。钱亦绣又去看明哥儿,小家伙长得像小爹爹多些,高高的鼻梁,眉眼俊秀。小小年纪就看得出来特别有心眼,见人就笑,会讨一切人的喜欢。 但钱亦绣最喜欢的还是他微翘的小方下巴,上面还有一个小槽。小爹爹和小娘亲都不是这种下巴,不知道他随了谁。钱亦绣隐约觉得自己见过这种下巴,不是前世的林青霞,而是在这个时代,她一时也想不起来。 她又亲了两口明哥儿,明哥儿高兴得咯咯直笑,不停地舞动着双手双脚。 逗完两个孩子,钱亦绣又逗起了小娘亲,嘟嘴说道,「娘偏心,把妹妹生得这么好看,比绣儿都好看。」 程月赶紧劝解着大女儿,「娘的绣儿好看,跟静姐儿一样好看,娘都喜欢。」 几个人正闹着,小和尚被人直接领到和熙园。他上年冬月就去了京城,昨天才回来,今天就急不可耐地来了钱家。 「婶子,姐姐……」他一高兴,又把心里的称谓喊了出来。 他跑过来,先跑到程月面前抱着她的腰说,「婶子,贫僧好想你。」 程月用帕子擦擦他前额的汗,笑道,「婶子也想你。你的春衫和鞋子都做好了,过会子回屋里试试。」 小和尚乐得眼睛都眯缝了,说,「谢谢婶子,贫僧就是喜欢婶子做的衣裳。」 钱亦绣在一旁说道,「弘济,快来看看我的弟弟妹妹。」 小和尚来到婴儿车旁,看到两个小孩子喜欢极了。捏了捏他们的小脸,从怀里取出一尊观音像和一尊弥勒佛像,只有成人拇指那么大,雕工极精致。他说,「这是用紫檀木雕的,我请师傅专门给它们诵了经,保佑弟弟妹妹一生顺足。」 两个小家伙都喜欢小和尚,连清高的静姐儿都非常给面子地咯咯直乐,冲他「阿哦呃」地说着外星语。 逗弄了一会儿孩子,小和尚告诉钱亦绣,他们之所以在京城呆了这么久,就是因为他师傅在帮梁锦昭。他们回来前,土炮已经制造出来了,威力极大,射程可以打到二里以外的地方。虽然还是有不少缺点,但这已经是了不起的发明了。 第48章 说是皇上极高兴,下旨加紧制造土炮,又对梁锦昭和焦发兄弟厚奖了一番。大概下个月,梁锦昭就会带着他的霹雳营开赴前线了。 又说,现在边关的仗打得非常激烈,尽管宁王用兵如神,大乾将士也英勇无畏,无奈大元铁骑太过彪悍,边关已经丢了三个城池,我军将士死伤无数…… 想到不知如何的小爹爹,还有那些活生生的年青生命,钱亦绣的心情也低落下来。 小和尚又劝解道,「放心,我师傅说这些土炮极厉害,还有我师兄发明的利用火铳打仗的三段式阵法,对攻克大元骑兵有奇效。只要宁王能在边关坚守到我师兄带着霹雳营和土炮、火铳去,最后的胜利就属于咱们大乾……」 钱亦绣又想到了李老外,已经四月份了,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才能到。 晌午的素斋摆在望江楼一楼。 程月的左右坐着小和尚和钱亦绣,小和尚下方是钱亦锦,钱亦绣的小方是猴妹,大了肚子的跳跳蹲在桌下吃。 虽然人不多,却是笑声不断,温暖又窝心。 三个孩子一只猴子争着抢着让程月给自己碗里夹菜,谁若觉得自己少了就会假装吃醋,喊「娘亲」多夹些,连小和尚都有意无意喊了好几声「娘亲」。猴妹不会说话,就拿勺子敲碗。 程月乐得眉眼弯弯,不停地给他们夹菜,还安慰着,「乖,不急,娘这就给你夹哦……」 三个孩子一只猴子中,抢得最欢叫得最大声的是小和尚,钱亦锦和猴妹纯粹是凑热闹,钱亦绣则是想让小和尚多感受一分喜悦和亲情。 他们边吃边闹的时候,多多领着进娃和得娃来了,连蹒跚着走路的生娃都跟了来。多多一看小和尚在这里,就知道这里不会有肉,便没有往前凑。 可这三个娃不懂,都跑来了桌前。钱亦绣对孩子很好,见他们来了,便让丫头加凳子,还解释道,「弘济小师傅在这里,我们吃的是素。」 得娃要稍微大些,也精明些,知道吃素就是没有肉。他见进娃和生娃还要上桌子,说道,「吃素就是没肉的意思。」 进娃不愿意上桌了,生娃的小嘴还瘪上了起来,嚷道,「生娃要吃肉肉,生娃不吃肉肉不好过哩。」 钱亦绣只得让多多把他们领到外院去吃饭。长大后的多多也有了些心眼,先不好意思马上领着弟弟们出去,听了钱亦绣的话,就赶紧牵着进娃往外走,得娃牵着生娃跟在后面。 从几个人第一次说肉开始,小和尚就放下筷子,极力不去听周围的话,低头专心致志地念着,「阿弥陀佛,罪过,罪过。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人都走了,他还在念。 钱亦锦拉拉他的袖子说,「别念了,人走了。」 小和尚听了,方抬起头重新拿起筷子吃饭。 此时,外院极热闹,共摆了六桌酒席。 今天,不少亲戚家又主动来给钱亦绣和钱亦锦小兄妹送了许多生辰礼物,钱三贵心里十分不奈,也只得尽心招待着客人们。 钱亦绣听说了也有些皱眉,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当初自家穷的时候,好像只有花溪村的几家亲戚和钱香家在来往。如今,来她家攀亲的人越来越多,不仅有邻镇的亲戚,连外县的亲戚都来了,有个还是吴氏奶奶的亲戚。 之前,好像说吴氏奶奶在这边没一个亲戚的。 这个亲戚就是吴氏奶奶亲嫂子的哥哥王实,住在温县。据说家有良田千亩,还有五条大型客船,是个名副其实的大地主加大船主。 老王家今年初就找到了他们家,不仅大手笔送礼,还大手笔送银子,钱三贵都没收,态度还十分生硬。那个王实就像一个滚刀肉,不管钱家对他态度如何,只要打听着老钱家有事,就会舔着脸来送礼。当着外人,钱三贵只得睁只眼闭只眼,不好直接把他们拒在门外,但也不理一睬。而且,老王家送的礼,钱三贵绝对不收一文钱。 后来钱亦绣才听说,钱三贵受伤后,吴氏曾去老王家借钱,兼着打听她哥哥有没有信来。之前关系不错的王实不知怎么突然翻了脸,不仅只打了吴氏五十文钱,还说了些十分不好听的话,意思是我家不是善堂,别动不动就来我家要银子。至于吴氏姐夫和姐姐的任何消息,他们都没有吐露,说自己不知道。 当时吴氏也是走投无路了,才去找的他。 她没有钱坐牛车,来回步行,用了三天两夜的时间,拿回了五十文大钱,还是一路哭回来的。后来,他们就没再跟老王家有来往了。 钱三贵对王实的这种态度,不仅因为王实当初没借钱,说了难听的话,更因为他和吴氏都怀疑,王实不可能跟吴氏的哥哥家没来往。 上年,吴氏便花银子请人去泉州寻访她哥哥。半年后那个人回来,说吴氏哥哥跟随的孙姓县令几年前又去了胶东一个叫枣州的州府当同知,她哥哥作为孙大人的师爷,也跟去了枣庄。 第49章 吴氏的哥哥跟吴氏的感情很好,就算兄妹感情不好,她的父母还跟着她哥哥在一起。钱三贵和吴氏怎么也想不通,她哥哥会对这个唯一的妹妹十几年不管不问,还有她的父母,对自己唯一的女儿也能不管不顾。 钱华这个月中旬就会去京城,京城离胶东不算远。钱三贵让钱华抽时间去枣州一趟,务必把吴氏哥哥的下落打听出来。 外院的人吃饭喝足,都陆续回了家。王石和他的大儿子王富仁走之前,蔡老头又遵照钱三贵的吩咐把王家送的半车礼和一百锭银子还给了这父子两个。 王石红着脸说,「都是亲戚,怎么别人的贺礼钱员外都收了,我的贺礼他就不收呢?」 蔡老头说,「这是我们老爷和太太的吩咐,说王老爷的心意他们收了,东西还请拿回去吧。」 王家父子只得红着脸拿着东西走了。 这让一旁的唐氏十分不愤。回去的路上,唐氏对钱老头唠叨着,「三叔家的日子好过,可咱们这些穷亲戚的日子不好过呀。他咋不把那些东西收下来,拉巴拉巴我们呢?可见三叔的心里根本就没有这些哥哥侄子……」 钱老头骂道,「放屁,我孙子在当大官。若三贵收了那么大的礼,就是受贿,是要砍头的。」 钱老太被许氏扶着走在一旁,听见了这话,也骂道,「你个败家婆娘,败了自己的家,还想败我三儿的家,看我不敲死你。」 说着又要拿拐棍打人,钱满河赶紧来把唐氏拉走了。他们走了老远,还能听见钱满河吼唐氏的声音。 钱老头又开始骂跟在后面的钱二贵。 小和尚没离开归园,他要住到明天下晌才回寺里。 饭后,他同钱亦锦回临风院歇了午觉,之后又来了望江楼。 程月招呼他过去,亲手把一件僧衣给他套上。之前给他做的衣裳大了,晌饭后程月又重新改了改。 她比了比大小,才满意地笑道,「合适了。」又捧起他的脸看了看,心疼地说道,「之前弘济比锦娃胖得多,如今却跟锦娃差不多胖瘦了,是没吃好吗?」 小和尚笑道,「婶子莫担心,师傅说我该抽条了,所以才会瘦下来。」 即使是暮春,下晌的阳光也已经非常烈了,几人都在望江楼里没有出去。阳光从窗棂外和开着的门外射进来,让屋里也沐浴在一片光晕之中。随着微风飘进来的,还有门外几株栀子花的清香。 程月静静地坐在一边,望着三个孩子说笑,不时亲手为他们续续茶,偶尔也会插几句话。 阳光渐渐西移,当霞光布满天际之时,程月几人吃完了晚饭,又推着婴儿车去和熙园散步。钱三贵又有些累着了,晚饭他们也是在望江楼里吃的。 这时,外院的蔡老头急急来报,林青和金毛鬼回来了。 钱亦绣一听,急急向外院走去。若程月不在跟前,她早就撒开腿跑了。钱亦锦和小和尚也跟着她一起去了前院。 下晌,小兄妹就没少讲李老外的笑话。钱亦锦还送了小和尚两个玻璃弹珠,小和尚喜欢的抓耳挠腮。钱亦绣还承诺,若李老外再拿了怀表过来,就送他一块。同时,又教了他如何认表。小和尚对表不感兴趣,他说自己会看时辰,他想要一个望远镜。 望远镜让钱亦绣十分为难。家里只有两个,她想给小爹爹戴一个去,自家还想留一个。便道,「等老外来了,看能不能再跟他换一个。」 外院里,一根又细又长的铁管子摆在地上,旁边还有一个装着两个大轮子的炮架。钱亦绣先是被这两样东西吸引,接着传来李老外热情的招呼声,虽然他的音不算准,但也勉强能听出,他在喊,「绣儿,锦娃。」 钱亦绣笑着跟他打了招呼,又跟林青打了招呼,然后马上让人去准备洗澡水和晚饭。 小和尚和奇地看着这个炮筒,奇怪地说,「我师兄他们做的大炮,筒子又短又粗,咋这个炮的筒子又细又长呢?」 钱亦绣约摸记得,前世明朝就从葡萄牙人手里进口了红夷炮,又通过葡萄牙人买了英国的加农炮。而加农炮的身管较长,不知这个大炮是不是前世的那种加农炮。 她能知道这些事情,也要感谢她前世的工会工作。有一年单位庆祝八一建军节,他们工会便组织了有关军队的征文活动。有一个从部队复员的青年职工写了一篇有关近代武器的文章,介绍了大炮是如何引进的。她当时挺感兴趣,还专门上网搜了有关内容。 等一身清爽又吃饱喝足的李老外和林青站走过来,钱亦绣便随口叫了它加农炮。 钱亦绣又跟李老外比划,这个炮要等到明天试过后再给他珍珠,老外点头表示理解。 第二天辰时初,外面还没有行人,李老外、林青、黄华推着炮架往西走去,钱亦绣、钱亦锦、小和尚跟在他们后面。老外共带来了三个铁弹,钱亦绣很有心眼地自己随意选择一了颗,让人把它抬在手推车里,由李金虎推着。 第50章 到了荷塘月色的西面,这里是乱石岗,十几里地人迹罕至,是做试验的最好选择。 住在这里的几个工匠也出来了,看着摸着这个奇怪的大物。李老外说,这种炮的最高射程为一千五百米,让人去前面检查有没有突然闯进射程内的人,并让黄铁站在射程以外的另一边。 一切准备妥当,李老外和卫林抬着铁弹装进去,打响了大乾朝土地上的第一声加农炮的炮声。只听一声巨响,硝烟弥漫后,除了李老外、钱亦绣、钱亦锦、小和尚,所有的人都抱着脑袋爬在地下。 他们跑到一千多米的地方,那里的一块巨石被炸碎了,还出现了一个大坑,可见威力有多大。 小和尚的眼睛睁得老大,对钱亦绣咬着耳朵说,「这比我师兄他们制造的大炮好了几十倍不止。」 钱亦绣满意地笑了,他们又回了荷塘月色。钱亦绣比划着请李老外跟那几个工匠讲讲具体的操作规程及注意事项。 在李老外跟那几个工匠连比带解说,林青充当着勉强称职的翻译时,附近的几个村都炸了锅。 他们认为刚才的巨响是天上打的大雷,这个大雷震得地都晃了几晃。许多老人都吓哭了,认为是天神怒了,所以先打个大雷预警人们。许多人都出主意,应该杀牲献祭。 钱亦绣等人回了归园,才听蔡老头把村里人正在筹款买羊买猪,准备三日后献祭的事说了。 这事钱亦绣也不好去跟村里人解释,便没在意,只吩咐蔡老头,自家可以多出些钱。 等屋里只剩下李老外和钱亦绣时,李老外把两块怀表,一个镀金坐钟,两颗祖母绿一颗猫儿眼石摆在了桌上。 是女人就没有不喜欢宝石的。钱亦绣拿着一颗猫儿眼两颗祖母绿呵呵傻笑起来。这三颗宝石都比较大,有她食指指腹大小。她曾经见过梁大奶奶戴过一颗猫儿眼,还没她手上这颗大。 对她来说,那颗珍珠再好,她也不敢戴出去。而这三颗宝石虽然珍贵,也不是独一无二,她和小娘亲想戴就戴了。 笑完了,她看到李老外眼睛瞪圆了看着自己,显见急得不轻。 她先把一个早准备好的箱子打开,里百装了十匹软缎,二十斤茶叶。接着又从荷包里取出珍珠,递给李老外。 李老外猴急地把珍珠拿过去,贪婪地看了又看。 之后,钱亦绣又提出能不能再多换一个望远镜,李商人点头笑了。他来的时候,还多带了两个望远镜和两副银架老花镜,想再多换十套莲蔻化妆品。他父亲说这种化妆品比他们国家的化妆品还好,颜色艳丽,香味浓郁,包装的彩釉细瓷盒也好看。 除了再要十套莲蔻化妆品,李老外又要了十斤茶叶,钱亦绣都给了。并连说带比划跟他约定好,自己还有好东西,让他拿最有价值的东西来换,最好是他们那种大船。 李老外说,自己的船队等自己回去后马上就要回国。几年后,他们还会再来,让钱亦绣把这里的具体地址写给他,看看他以后还能不能再找到她。若真有等价的好东西,他就给她一条大船。 同时,又用英文写了自己的具体地址,即使钱亦绣去不了他家,也是一个纪念。他还真是「不落日帝国」的,家住他们帝国的首都。 钱亦绣把换回来的东西拿到正院,钱三贵对这些东西又分配了一番,除了大炮属于家里,一个望远镜送给小和尚,其余东西都让钱亦绣拿回去。 钱亦绣只拿了三颗宝石,再给小爹爹留块怀表,剩下的都让钱华拿去京城卖了。 钱三贵笑道,「卖了的钱给绣儿当嫁妆。爷知道,这些东西都是绣儿冒着危险挣回来的。」 钱亦绣摇头笑道,「我有钱。现在有了弟弟妹妹,还是要给他们多留些银子才成。」 钱三贵心疼地摸着钱亦绣的小包包头说,「绣儿是个好娃子,爷心里有数,不会让你吃亏。」 下晌,万大中来了归园。他们大榕村也听见了「响雷」,老人们都认为是上天发怒打的响雷,现村里正在筹钱,准备买鸡、鱼、猪祭祀天神 钱三贵听了苦笑起来,便讲了「响雷「的原因。 万大中震惊不已,说去看看大炮,便迈开长腿往荷塘月色的西边跑去。他不仅看了大炮,又跑去看了大坑,兴奋得立即跑回家。 余先生也在万家,小和尚来了他就放了钱亦锦的假,自己跑来万家喝酒。 万大中兴奋地跟他们说道,「……距离有两三里地那么远,巨石都被炸碎了,还炸出了那么大一个坑。没想到,这种叫炮的大火铳会如此厉害。有了这种大家伙,咱们王爷凯旋回朝指日可待!」 万二牛和余先生听了具是震惊不已。特别是万二牛,他就会制作火铳,现在家里都还有一个。他们父子去打猎,有时候也会带火铳。 第51章 万二牛对万大中说,「你这段时日不要管家里的事,多去荷塘月色的西头,跟那些工匠一起拆卸大炮,尽快把这种炮摸透……」 这天下午和晚上,钱亦绣、钱亦锦、小和尚都跟李老外学起了阿拉伯数字的加减法。因钱亦锦和小和尚通过认怀表学会了认阿拉伯数字,学起来也比较快,到晚上便都会了。而天才女娃钱亦绣就更快了,连阿拉伯数字的乖除法都会了。 钱亦绣之所以这次当了「天才」,纯粹是想以后再教这两个小正太。用阿拉伯数字算算术,太方便了。 第二天清早送走了李老外和林青,下晌又送走了小和尚。小和尚不仅拿走了几件僧衣,还如愿以偿地拿走了一个望远镜。 小和尚前脚走,钱亦绣后脚就带着紫珠去找那几个匠人,万大中居然也在那里。几个人又讨论了一些拆卸中的注意事项和细节,她才悠闲地慢慢往家里走去。 回家的路上,钱亦绣的心情异常轻松。有了这种大炮,大乾的胜算会更大。若是皇上有远见,再发展海军,这种炮打海战也非常好。 既然生活在这片土地上,钱亦绣还是希望这片土地能够和平、强大,不要战火纷飞,不要生灵涂炭。 此时正是夕阳西下,霞光为大地披上了一层金辉。走在荷塘边的小路上,荷塘一望无际。塘里的莲叶有的大如碗口,有的小如拳头,莲叶缝隙间的水像撒满了碎金。一阵风过,莲香阵阵,「金波」莹莹。 偶尔会碰到个划着船在塘里忙碌的长工。 钱亦绣便会跟他打着招呼,「李(王)大叔,该回家了。」 那人抬头憨憨地笑道,「哎呦,是姐儿呀,走路小心些。我就好了,马上回家。」 河对岸,一片片金色麦浪随风翻滚,蔚为壮观,隐约还能看到骑在牛背上的牧童和归家的农人。 美丽的田园风光,悠闲的田园生活,还有爱自己以及自己爱的家人……钱亦绣真的希望时光能够静止,让她永永远远拥有这份惬意、宁静和美好。 回了归园,她又悄悄回到莲香水榭,重新梳洗一番,换了衣裳鞋子,才去望江楼接小娘亲。 钱亦锦下学已经在那里了,然后几人一起推着明娃和静儿去正房。刚进正房,兄妹两人就被一个巨大消息炸了个外焦里嫩,兼着义愤难平。 程月连屋都没进,一听这么多吵吵的声音,便带着两个小的回了望江楼。 事情是出在钱满朵的婆家老李家,照理说他家的事钱家不会多管,但这事却是因钱亦绣试验大炮的事件而起。 洪河对岸,洪桥往西几里地,有一个小镇叫十里镇,小镇倚河而建。昨天清晨突然听见一声「响雷」,接着看见河对岸一阵硝烟弥漫。镇上的人都吓坏了,他们认为这是老天发怒,要惩罚人类了。他们齐齐跪下,向着那片烟雾磕头。 镇上有一个大地主人称马地主,他正好也看见了那可怕的一幕。他认为不是老天发怒,而是洪河河神发怒了。便出了三十两银子,说是要买一对童男童女,献祭给河神。 三十两银子,二十两买男童,十两买女童。 李家老二正好在镇上跟几个混混赌了一宿牌,他手气差,输了八百多文钱。他骂骂咧咧走出来,想着回家怎样筹钱,便听说了这个「好」消息。 真是瞌睡来了有枕头,他乐癫癫地跑回家跟他娘李婆子商量。十两银子,那可是二亩地的钱,李婆子也乐得点头同意了。 李老二出了正房,先回自己屋拿了一块冰糖,去后院找到刚喂完猪的李阿草。笑道,「阿草,给你吃冰糖,很甜哩。」 李阿草虽然有些发愣,搞不懂从来都很凶的二伯咋给了她笑脸,还给自己糖吃。她把自己的小脏手在衣襟上擦擦,接过糖塞进嘴里。果真很甜,甜得她眯了眯眼睛。 李老二又道,「我在十里镇看见你舅了,他在馆子里买好了馄饨,让我带你去吃。」 李阿草觉得这个世上最疼爱她的人就是舅舅了。只有舅舅对她和颜悦色,只有舅舅会在过年或是她生辰的时候去家里看她,还会给她拿好吃的,而且看着她吃,不许别人抢。 她听说舅舅在十里镇等自己,便没多想,跟着李老二去了十里镇。 李老二下晌回来后,才跟李满朵说了实话,并给了她一两银子。虽然李满朵不喜欢那个长得像李栓子的又黑又丑的丫头片子,但也不愿意女儿被卖了祭河神,便在家里大哭大闹,说要去把李阿草要回来。 李婆子一怒之下,和着老大媳妇、老二媳妇一起把李满朵锁了起来。本来还想把李阿财一起锁起来,但李阿财却跟他们站在一条战线上。还劝钱满朵道,「娘莫闹了,妹妹去祭了河神,说不定河神还能保佑我爹平安回来,像我满江舅舅当个将军也不一定。」 李老二大乐,说道,「好小子,总算做了件合老子心意的事。」 第52章 晚饭时,还给李阿财吃了两块鸡肉一碗鸡汤。 李家人还是怕李阿财回老钱家报信,一直看着他,不许他出去。今日一大早开始,李婆子、李老大一家和李老二一家因为银子分配吵了一天架,吵到下半晌时竟然打了起来,李阿财才瞅准时机偷偷跑了出来。 他拚命跑到花溪村的外公家,哭诉了妹妹被卖去十里镇祭祀河神,娘被关起来的事。同时,又说了李栓子走后,李老二几次晚上进屋调戏李满朵,都被李阿财拿着棒子吓跑了的事。李老二记恨李阿财,就经常找借口揍他,他一掀衣裳,身上交错着许多青紫伤痕。 钱二贵气得要命,既气钱满朵糊涂拎不清才嫁去了李家,如今男人刚走几个月就被如此欺负。又心疼李阿草被卖去祭河神,心疼李阿财被打。 钱二贵没用,在家里急得团团转,却想不出好辙,只得等儿子钱满河回来再商议。喳喳呼呼的唐氏倒不是心疼外孙女,而是心疼钱满朵被关和李阿财被打,还有就是心疼那九两银子。不住地骂着,「那九两银子是卖阿草的钱,都该给朵娘的,凭啥被老虔婆和那两家畜牲分了?」 钱二贵气得打了她一巴掌,骂道,「外孙女都要沉河了,你却只掂记着银子。」 好不容易等到钱满河从县城回来,钱二贵一气就说不出来话,李阿财又哭诉了一遍。 钱满河也气坏了,大骂李家丧心病狂,不得好死。虽然气钱满朵,但也不能不管她。特别是李阿草,她是自己的生外甥女,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她祭河神呢? 但自己和父亲势单力孤,只得先去找钱老头和钱老大商量。他们也没有法子,之后几个人又来归园求助钱三贵。想借几个壮实些的下人,一起去十里镇赎人。明天早上就要祭祀了,看能不能今晚把李阿草要回来。 钱三贵听了这事,也吓着了。献祭河神,不就是把童男童女沉河淹死吗? 钱亦绣更是心惊不已,自己买大炮是在为大乾朝做好事,可不能伤害了无辜的性命。不光是李阿草,还有那个男娃。 钱亦绣穿到这里五年,当鬼魂近七年,竟是从来没见过李阿草,只是偶尔听吴氏说过几句她的事情。 李阿草今年六岁,由于是女娃,又长得像李栓子,不好看,还一直尿床,特别不得钱满朵两口子的欢心。每次钱满朵领着男人儿子回娘家蹭吃蹭喝,都没带过李阿草,连钱二贵等人都难得见上一次。让钱满朵带女儿回来,钱满朵总是说,「那丫头片子,蠢得紧,吃那么多作甚?」 那个小姑娘就是一个隐形的存在。 现在,她第一次被众人拿出来说,却是因为这种事。 那马员外罔顾人命,老李家丧尽天良,但事情却是因自己而起。我不杀伯仁,伯仁会因我而死。 钱亦绣按着狂跳的小心脏第一个发了言,「爷爷,救救阿草吧……还有那个男娃。」 钱三贵也这么想,不能因为自家让无辜的娃子送死。说道,「祭祀是大事,关乎着神对人的眷顾。要好好想想法子,找个好借口。不然,救不出娃子,还会引起公愤。」 又赶紧让苏四武去把余先生请过来,听听他的意见。 钱二贵父子一见钱三贵说了这话,心便都放进了肚子里。只要钱三贵肯出头,阿草便会有救了。 余先生也知道打「响雷」是怎么回事,听了要用童男童女祭祀河神的事气得拍案而起,骂道,「草菅人命,可恶至极。」 他发完火又重新坐下,思索了一阵,问道,「除了花溪村,另外几个村祭祀的是天神还是河神,用的什么祭品?」 经常出去聊天的钱老头最有发言权,他说道,「除了十里镇,附近几个村都是祭祀天神,祭品也跟咱们村差不多,有的是羊和猪,有的是鸡鱼猪。」 余先生说道,「这就好办了。先去村里找几个有威信的老人,就说只有天神才能打雷,为啥要祭河神?祭错了神,天神会更生气。再说,上苍有好生之德,是不愿意吃活人的。据史料记载,近千年来,连帝王都不会用活人作祭品,就是为了顺应天意。十里镇那样做,就不怕遭天遣?天神发怒了,不仅会降祸十里镇,挨着十里镇的乡邻都会遭殃。再由这几个老人去找村里的里正……」 不愧是文曲星。钱老头向余先生伸出了大拇指。 钱老头也相信那声「响雷」是神仙发了怒。他既想救外重孙女,又不想因此而得罪神。听了余先生的说辞,心里的包袱彻底放下了。 是哩,打响雷的是天神,若祭了河神,岂不是更加得罪了天神? 钱三贵几人商量,钱老头马上去找花溪村的几个老头说道,再一起去找汪里正。(〔 让李金虎去万家一趟说明情况,请万二牛去找大榕村的万里正。再由这两个村的里正带着两个得高望众的老人去找其他几个村的里正,然后一起去十里镇,跟马地主和十里镇有威信的老人讲清利害关系。 第53章 又让蔡老头代表钱三贵跟着一起去,如今钱员外在方圆百里都算响当当的人物,任谁都要给几分面子。 这事必须马上办,要连夜解决。 明天就要祭祀,若十里镇一时不好找祭品,就由钱家出鸡鱼猪。 钱家把三十两银子还给马地主,那两个孩子先领回钱家。若他们的家人后悔了,退了银子便可将孩子领回去。 钱大贵、钱二贵扶着钱老头和蔡老头、李金虎几人急急去了村里,因钱家父子三人还没吃饭,钱三贵又让人给他们每人两个包子。 那些人一走,钱满河便给钱三贵跪下了。说道,「谢谢三叔救了阿草,我知道三叔帮我们良多,我们一家都是托了三叔的福才过上好日子。但我娘、我姐糊涂,做了些对不起三叔一家的事。特别是我娘,做的那些事连我都羞于提起……三叔放心,我已经把我娘看管起来了,不会让她再做糊涂事。但是,这次我姐遭难了,还得请三叔伸手帮帮我们。」 李阿财听了,也赶紧跪下来哭道,「三外公,求你救救我娘吧。」 钱三贵不想参和太多二房的事,说道,「该帮的我已经帮了,还需要我帮什么?」 钱满河说,「我想趁此机会把这件事闹大,把我姐他们母子三人接出来另过。老李家丧尽天良,我姐夫刚走没多久,他们就干了这么多坏事……」 然后他便把李老二调戏钱满朵的事说了,又把李阿财身上的伤给钱三贵看。李阿财身上布满伤痕,新伤旧伤都有,看得钱家人触目惊心。 钱三贵气得拍了一下桌子,骂道,「真是畜牲。」 钱亦绣对李阿财的印象也好了些。这熊孩子虽然有许多坏毛病,但是护亲娘护妹妹还是尽心的,至少还没坏到芯子里。 钱满河又说道,「我想管三叔借几个壮实后生去老李家算帐,再想办法把我姐一家接出来。若是事情办得不顺利,还,还想借三叔的名头压压他们。」 借人倒好办,至于借自己的头名,钱三贵相信钱满河有分寸,便点了头。对苏四武说道,「去,让黄铁带十个壮实些的下人和长工过来。」想到钱满朵是妇人,又说,「再让苏铭媳妇(何氏)和李金虎媳妇也过来。」 等十二个人来齐了,钱满河、李阿财便把他们领去绿柳村。 当浩浩荡荡的人来到绿柳村,已经暮色四合。平时,这时候是农人饭后聊闲的好时光,许多人都会站在院门口或是小路旁聊天,嬉笑声和着狗叫声,以及远处的蛙叫声连成一片。 今天却没有往日热闹的影像,只有不多的人在低声议论着什么,看到李阿财就有些玩味或是鄙夷地看着他。 李阿财心里一慌,撒腿向家里跑去。还没到家门口,便看见自家被人围得水泄不通,里面传来钱满朵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及李婆子等人的怒骂声。 人群里还有人在说,「老李家的三媳妇一看就是水性扬花的狐狸相,没想到还真骚,男人刚一走就耐不住了,还勾引上了二伯子。」 又有人说,「那老李家没一个好东西,一家子又馋又懒又赌,现在好了,还嫖上了,嫖的还是自家弟媳,真是吃喝嫖赌样样全了……」 「哟,李阿财回来了,还带来了舅舅……」 再一看两人身后跟着浩浩荡荡一群人,看热闹的人都不敢吱声了,让开一条道。 村里的人都恨老李家,不然看到这么多人来找他家的晦气,一个村的肯定会相帮。这些人不帮也不走,继续站着看热闹。 钱满河等人进了李家门,看到钱满朵倒在地上尖叫,李老二的婆娘骑在她身又抓头又抓脸,李婆子还不时地拿着手中的棍子抽钱满朵,李老二及其他的李家人都站在一边看热闹。 钱满河怒吼一声向李老二冲去,黄铁几人都跟着冲上去。李阿财及花娘子、何氏等人冲向钱满朵,李阿财哭着把钱满朵扶起来,李嫂子帮她理着衣裳和头,花大娘子和何氏开始揍李老二的媳妇。 钱满河打了几下李老二泄忿后,又恢复了理智。来到钱满朵身边问道,「姐,他们为什么这么打你?」 钱满朵的脸被抓了几道伤痕,披头散,衣裙也不整齐。她哭着说,「李老二对我欲行不轨,我不愿意,跟他打了起来。他媳妇听见过来了,硬说我勾引他男人,就打我。婆婆也帮着他们,说她三儿一走我就勾引他二儿……」 钱满河气得眼睛都红了,来到院门口对外面看热闹的人大声说道,「老李家是什么玩意儿,你们心里肯定都有数,懒、馋、赌、坏……还有你们想不到的,他们一家丧尽天良,竟然能把阿草卖了祭河神……」 村里的人都知道十里镇要用童男童女祭河神,还都在猜测会从哪里弄两个孩子去送死。没想到老李家竟然会把亲孙女、亲侄女卖去送死,人群里一下子就炸开了锅,纷纷骂起了老李家猪狗不如。 第54章 钱满河继续说道,「自从我姐夫一走,那李老二就几次三番欺负我姐母子,天天找借口打阿财。」他把李阿财的衣襟掀起来让大家伙看。 李阿财边抹眼泪边讲了他爹走以后,他们母子三人如何被欺负。 人都同情弱者,先是听说李阿草被卖去祭河神,现在又看到李阿财一身的伤痕,都同情起了钱满朵娘仨,大骂着李家缺德,死后应该下地狱…… 李婆子大声辩解道,「不是这样,你们莫听他胡说……」 钱满河说道,「是不是我胡说,老虔婆你说了不算,县太爷自会明断清楚。明天我就去县衙击鼓鸣冤,我姐夫是征战沙场的将士,他正为保卫大乾朝在前线拚死打仗。你们可好,卖他的女儿去送死,调戏虐打他的妻子,虐打他的儿子……光调戏前方将士妻子这一条,就够判李老二坐牢了。再加上另几条,哼哼……」 李婆子一听要告去县衙就害怕了,便不敢再多说。 李老二不怕事,尽管已经被打得鼻青脸肿,还壮着胆子嘴硬道,「到县衙我也不怕。我没打过阿财,他身上的伤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至于三弟媳妇,真的是她熬不住主动勾引我的。这点,我娘,我媳妇,还有我大哥他们都能为我作证,阿财一个小孩子的话谁信?阿草的事嘛,嘿嘿,什么叫送死?河神保佑咱们洪河两岸风调雨顺,可咱们却没侍候好他老人家,惹他怒,打了响雷。所以马地主才花银子买童男童女祭河神,这是为万千百姓做好事。怎么能叫送死?」 钱满河刚想说话,被一声粗犷的嗓子抢了先,「放屁!你狗/日的做了坏事,还说得忒好听。」随着话音,走过来一个五十多岁的黑老头。他是绿柳村李里正的亲爹李老汉,上年才把里正位置传给他的大儿子。 刚才花溪村的汪里正、大榕村的万里正及两个头花白的老头,还有归园的蔡老头来到他家,把祭错神会招致天神更大的怒气,以及用活人祭祀招天遣的事情讲了。他听了也是一阵后害,赶紧让儿子去找马地主,不能让他们做错事招致天神怒。 他又听蔡老头把他们村子出了个童女的事说,就气冲冲来到老李家,没想到又看到这么一出。 老李家是他的族亲,虽然出了五服,还是亲戚。而且,他跟李家三兄弟的爹李老实从小玩得好,只是李老实死得早,不着调的婆娘把几个儿子养得更不着调。 李老汉来到李老二面前,伸手拍了李老二脑袋一巴掌,骂道,「打死你个黑心肝的东西,你老子在天上看到你干这些丧良心的坏事,不定得多难过。卖自己亲侄女去送死,也亏你干得出。」 李老二陪笑道,「大伯,不能再惹河神怒了……」 李老汉又打了李老二一巴掌,骂道,「这次是天神怒打了响雷,你还在说河神。马地主祭错了神,又用活人祭祀,是要遭天遣的。」又对钱满河说,「阿草不用送命了,把她接回来,一家人好好过日子。」 钱满河冷笑道,「还能好好过日子?李大叔看看我姐一家四口,被他们欺负成什么样子了。不行,得让我姐他们分出来单过。」 李婆子尖叫道,「不行!老婆子还没死呢,不能分家。」 李老二更不愿意分家,分家了,他想了多年的好事就办不成了。也说道,「分不分家是我老李家的家务事,还轮不到你一个外人说嘴。」 李老汉觉得钱满河的事管宽了,分不分家,哪能由一个外人说了算。而且,他对钱满朵也没有好印象,他一直觉得颜色太好的妇人就是祸水,就是水性扬花。妇人放尊重了,男人就不可能去调戏,何况还是亲戚。 便说道,「老二卖阿草、打阿财不对,我作主,让他陪个不是。但有些事一个巴掌拍不响,不能怪老二一个人。男人不在家,妇人就应该更放尊重些,穿着举止要得体,不能让人误会……」 哭声已经小些了的钱满朵羞愤难当,哭道,「大伯,你不能这样冤枉我。自从阿财爹走以后,我没有不尊重……」 李婆子一见有人撑腰了,也不怕了,把刚才挨了花大娘子几拳头的气都算在了钱满朵身上。啐了钱满朵一口骂道,「你哪里尊重了?你哪里尊重了?我就看见你给我儿甩媚眼了。」 李老二婆娘也说道,「我还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骚狐狸,男人一走,就猴急地勾汉子。人都说兔子不吃窝边草,你连二伯子都勾引。呸!」 李老大的媳妇看到李婆子跟她使眼色,也说道,「是啊,我还看到三弟妹给我当家的甩媚眼,我当家的没理她,还骂她不守妇道。」 李老大也不想钱满朵分出去,他本来想等等再上,没想到老二比他动作快多了。一副正人君子地说道,「我不能对不起三弟。」 看热闹的人又纷纷指责钱满朵了。许多人的想法都跟李老汉一样,妇人的颜色太好,男人又不在家,就是容易出事。何况现在李家的人都说钱满朵不守妇道,看来是真的了。 第55章 钱满朵百口莫辩,只会边哭边说,「没有,我没有不守妇道。」 李阿财也大声哭道,「我娘没有做坏事,是我二伯经常往我娘屋子里钻。」 他的话别人又理解偏了,没事就钻去她屋里,看来有很多次了,他们肯定已经苟合了。李老二的婆娘哭着又想去抓钱满朵,被花大娘子挡开了。 人群里有几个岁数大些的人说道,「这么不守妇道的人,应该去沉塘。」 「是啊,她闺女不用沉塘了,这当娘的又要沉塘了。」 钱满河没想到李老汉一来局势就变了,变得他已经掌控不了。气得对李老汉说道,「你老人家怎么能眼睁睁地说瞎话,老李家都是些什么人你难道不清楚?」 李老汉瞪眼说道,「我当然清楚。刚才我也说了,李老二卖侄女,打侄子,是他不对。让他把卖人的银子还了,把阿草要回来,以后一家人好好过日子。至于老三媳妇的事,我也只是敲打敲打她,让她别做对不起老三的事。还有你一个外人,分不分家的,哪有你说话的份儿?」 钱满河气得身子都有些哆嗦了,吼道,「我姐没有做对不起我姐夫的事,是李老二调戏在先,是老李家人一起欺负我姐姐。」 李老汉冷哼道,「人家一家人都说老三媳妇不守妇道,是你在这里睁着眼睛说瞎话!」 钱满河气得不得了,吼道,「是不是我说瞎话,咱们明天就请县太爷明断。」 李老汉也上了气性,粗着嗓门吼道,「去就去,我奉陪到底。有这么多人作证是这个妇人水性扬花先勾引人,我看县太爷会怎么判决。哼,趁着丈夫出去打仗就耐不住寂寞,县太爷肯定会判她挨板子。」 院外的众人也开始七嘴八舌地大骂钱满朵水性扬花,不知廉耻。 钱满朵母子听了,哭嚎声更大了。 钱满河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充满了无力感,李家人颠倒黑白倒打一耙,李老汉不明是非糊乱决断,看热闹的人不明真相瞎乱起哄,还有姐姐和外甥的哭嚎声…… 他竟是无能为力! 他以为自己抓住了李家的把柄,再带着十几个人吓唬李家一番,就能轻轻松松把姐姐外甥接出来…… 黄铁走过来拍拍钱满河的肩膀,向李老汉拱了拱手说道,「李大叔,我虽然是个外人,但我家老爷派我来帮着钱二掌柜撑个场面。我能说两句话吗?」 李老汉年老眼花,天色又暗,先没看到站在院子里的黄铁。听黄铁如此说,马上换了一副笑脸,也拱了拱手说道,「黄管事说笑了。哎,真是让你看笑话了。有话请说,请说。」 他没想到,这事连钱员外都插手了,还把黄管事派了来。 李老汉父子逢年过节都会找由子去归园跟钱员外套近乎,知道黄铁是钱员外的绝对心腹,对他可比对钱满河尊敬多了。 其实,钱满河是钱三贵的亲侄子,面子应该比归园下人更大才对。 但附近几个村子的人都知道他们早就分了家,而且唐氏尽干得罪人的坏事,惹了钱员外的不快,连累得二房一家跟钱员外不似以往那么亲近。黄铁又是荷塘月色的管事,村人们求黄铁比求钱满河的时候多得多。在村人的眼里,黄华虽然是下人,却比钱满河有面子得多。 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李老汉的大孙子在镇上开了个铺子,经常要从锦绣行进些好货,更要把黄铁巴结好。 黄铁听李老汉如此说,看了看正兴灾乐祸的李老二,对李老汉说道,「李大叔,李老二为了十两银子就卖亲侄女去送死,这事你承认不承认?」见李老汉点头,又问,「那这种丧尽天良的人说的话你也能相信?」 李老汉说道,「我不只听他的话,老李家的人都这么说。」 黄铁又道,「那你知不知道,李老二把亲侄女卖了,拿回了十两银子,这些人没有一个想着去救亲孙女、亲侄女,却为了那几两卖命银子吵闹了一天,最后大打出手。你觉得这些猪狗不如的人的话,也能相信?」 李阿财又哭着把自己娘被锁起来,自己如何取得了他们的信任,第二天趁他们大打出手时跑出去求救的事说了。 村里的人本来都恨李家偷鸡偷狗、惹是生非,刚才是被李老汉带歪了。如此一听,觉得这种坏事李家人的确做得出来,又开始七嘴八舌骂起了李家。 黄铁又说,「李大叔,县太爷可不是随便能被蒙蔽的。若你跟着去作了伪证,县太爷不会想到你也是被骗了,而会认为你跟他们是一伙的。到时候判了你挨板子,你没脸,你的晚辈也就跟着没脸啰。」 也不等李老汉说话,黄铁又转过脸对钱满河说道,「钱二掌柜别生气。今天留几个人在这里看着这一家子,既不让他们畏罪潜逃,又能保护你家姑奶奶母子不受欺辱。明儿一早,钱二掌柜就去归园向我家老爷讨要一张贴子,我陪着你一起去县城击鼓鸣冤。县太爷是青天老爷,最能明辨是非,又跟我家老爷交好。这些人敢嘴硬作伪证,一顿板子下去,打得他们血肉模糊,看他们还撒谎不。」 第56章 李家人除了李老二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不吝,其他人都怕官。一听黄管事说要拉他们去见官,还要挨板子,就都害怕了。况且,钱员外跟县太爷关系交好,儿子又是大官,所谓官官相护…… 李老大的媳妇越想越害怕,又想着这事不关自家人一文钱的事,都是李老二闹的,自己凭什么陪着去挨打。马上尖叫道,「不是我要撒谎的,是婆婆让我这么说的……」 她的话一说,看热闹的人又炸了锅,纷纷骂起了李老二。 李老二一看风向又变了,骂道,「你一个下人,还要管老子的家事……」话没说完,黄抬手就打了他几拳,他疼得捂着肚子跪在地上说不出话来。 黄铁道,「老子是下人怎么了?再是下人,身份也比你这混蛋玩意儿高得多。」 李老汉也看出来的确是老李家联合起来欺负三媳妇了。但他不愿意这事闹去县衙,对绿柳村的名声不好听。赶紧说道,「这事就不要闹去县衙了吧,对你姐姐的名声也有碍。咱们坐下来自己解决,有些事我也可以作主。」 钱满河先头的确没想闹去县衙,之前说去县衙也是想吓唬吓唬他们。但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必须得去县衙把事情彻底解决了,让钱满朵跟这一家彻底断绝关系。否则,母子三人用不了多久就得被揉搓死。 他摇着头,「我姐一家被欺负狠了,我一定要请县太爷为民作主,判这个丧尽天良的李老二坐牢。」 李老汉对黄铁道,「黄管事,劝劝钱二掌柜,这事就私下解决吧。闹出去了,对谁都不好。」 黄铁笑笑,把钱满河拉去了一边,低声说道,「闹去县衙,顶多也是判李老二坐个两年牢,对你家姑奶奶的名声还有碍。不如……」他小声在钱满河耳边说了几句。 钱满河一听这法子更好,还能不坏钱满朵的名声,便点头应允。 李老汉又让人去请了两个李家长辈来,把看热闹的人都撵走了。 钱满河要求彻底分家,若老李家不干,他就去县衙击鼓鸣冤。老李家虽然不想分家,但更不想去县衙。 经过商量,李家三房净身出户。这点没有异议,老李家没有田地,这个破院子的房子钱满朵也不敢要。 李婆子又想让他们每年给一贯养老钱。 钱满河就让他们把卖李阿草的卖身银子拿出来,拿出来了,钱满朵母子就给养老钱。但是,不会给一贯钱,李栓子不在,只会给五百文。 这个要求李老大和李老二都不干,这两家可不愿意把吞进去的银子拿出来。因为卖李阿草的十两银子,除了给钱满朵一两,李婆子和李老大各分了二两,李老二分了五两。 又是一番吵闹,李婆子败下阵来。李婆子无法,在把钱满朵身上的那一两银子要过去后,也同意不给养老钱。 李老汉和另外两个李家长辈看到如此不堪的一家人,都直叹气摇头。特别是李老汉,为自己公然帮着这样的人家而羞惭不已。 李家又提了一些不合理条件,都被钱满河一一驳斥。 写好了分家文书,李老汉和李家两个长辈作为证人画了押,只等明天李里正再画了押,钱满河就会去县里办正式的分家文书。 钱满朵回屋收拾东西,望望这个住了十几年的破房子,又破又乱,根本没有什么东西可收拾的。她只把自己和儿子的衣裳收拾起来,女儿连衣裳都没有收拾的。 当十几个人浩浩荡荡出了绿柳村,已经月上中天。 钱满河如愿地把姐姐外甥接出了狼窝,但此时的心情并不轻松。他知道,今天若是没有黄铁,事情根本办不成,姐姐不知还要吃怎样的亏。 自己没有黄铁见多识广、处事老到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就是黄铁的气势比自己大的多,李老汉更买他的面子。 都是仗着三叔的势,但自己的气势明显赶不上一个下人。自己是三叔的亲侄子,可不是族亲或远亲,弄到现在连个体面的下人都不如。 曾几何时,三叔见客或是作客时,身边最常带着的是大伯和自己的父亲,三兄弟的关系亲密无间。那时村人对大房、二房无比客气,可现在…… 都是这两房作的,尤其以自己老娘为最。真的离开三叔了,这两房啥啥不是。还去掂记不该掂记的,真是白日做梦…… 他们来到洪桥时,竟然碰到了从十里镇赶回来的人,钱二贵也在里面,背着已经吓傻了的李阿草。钱满河走过去把李阿草抱进怀里,小姑娘才哭出声来。钱满朵伸手想把女儿抱过来,李阿草只抱着钱满河的脖子谁都不要。 另一个更小的男孩是汪里正的儿子背回来的。 第二天早上,钱亦绣兄妹和程月来正房吃早饭,只有吴氏在,钱三贵去村头参加祭祀天神了。屋里还站着一个小男孩,两、三岁的样子,长得眉清目秀,但瘦得要命。 第57章 这个小男孩就是蔡老头半夜领回来的。因为不敢打扰钱三贵歇息,早上才把孩子领来给钱三贵和吴氏磕头。 吴氏叹道,「造孽哟,这娃子亲娘死了,爹又娶了后娘,后娘上年才生了个弟弟,他就碍眼了。经常不给饭吃,一听马地主要买个童男祭河神,就忙不迭地把他卖了。真是有了后娘就有后爹,心太狠了。」 程月一看又同情心泛滥,拿着帕子擦起了眼泪,哭道,「好可怜的孩子,他爹咋能那么狠心呢?」 吴氏又道,「老蔡已经求了恩典,说自己没有孙子,想让蔡和认他为儿子。你爹也同意了,他已经给老蔡磕了头。等蔡和从京里回来,再办两桌席,正式认子。你爹还给他取了个名儿,叫蔡小纪,纪娃子。」 白珠也来了,知道这个男孩会成为自己的弟弟,高兴得抿着嘴直笑。她娘一直没生个男孩,全家人都为这事难过,这回可好了。 钱亦绣见状,给了男孩两个肉包子,让白珠领他去外面玩,姐弟两个好好培养培养感情。 下晌,钱满河领着钱满朵一家三口来给钱三贵和吴氏磕了头,感谢他们的救命之恩。 钱三贵说了几句要自强自立的话,吴氏又送了钱满朵十两银子,要她带着孩子好好过。 钱满朵红着眼圈表示谢过。她觉得自己很没用,来之前想了很多感激的话,可一到这里就说不出来。 钱满河说,已经给他们母子三人租了个小院,就在村西头,是谢虎子原来的家。谢虎子上年在旁边修了一个敞亮的四合院,这个小院子就空了下来。 还说以后每天会带着他们母子一起去县城,钱满朵在作坊里做点心,李阿财跟着自己在铺子里当伙计…… 钱亦绣也第一次看见了李阿草。小姑娘长得是不太好看,目光有些呆滞,又黑又瘦,衣裳又小又破,紧紧捆在身上。六岁了,看着只有三、四岁大。 钱亦绣心里一痛,想到了几年前的小原主。 吴氏或许也想到了多年前的小孙女,眼圈有些红了,说道,「绣儿小时还有几套衣裳,让人找出来给你们送去。」 一直呆呆的小姑娘说话了,「豆.豆.网。三外婆,我能卖一套衣裳呢?」虽然语速慢,但口齿还是清晰。 她的话让所有的人一愣,钱满朵羞红脸责斥了一句,「阿草,胡说啥。」 李阿草嗫嚅着说,「阿草会喂猪,会养鸡。阿草卖了衣裳,想买十几只小鸡崽。等它们下蛋了,就攒起来卖钱,孝敬舅舅。」 钱满河的眼圈都感动红了,直说,「舅舅领情了,不用阿草那么辛苦。」 没想到这么小的孩子还知道感恩。钱三贵也受了感动,哈哈笑道,「不用卖衣裳。知恩图报,是好的品德。三外公奖励小草二十只小鸡崽,多下些蛋孝敬你舅舅。」 因试验大炮引起的连锁反应也算圆满解决。 十天后,绿柳村发生了一件大事。李老二被二柳镇的几个混混约出去赌博,竟然输了二十两银子。卖李阿草的银子还剩下四两,李老太又凑上三两,还是远远不够。李老二被混混砍掉了三根手指头,打瘸了一条腿。李婆子连吓带气,病倒在床,因为无人管她,几天后就病死了。 老李家出了事,竟然没有一个人同情,还都说恶人自有恶人磨,该! 五月初,由几个匠人和万大中父子组成的专项攻关小组已经取得突破性进展,目前正在紧张而有序地抓紧收关工作。 钱三贵和钱亦锦、钱亦绣也开始商量到底让谁去送这套重要图纸最适合。 送图人的责任重大,既要绝对信得过,又要有功夫,会骑马。 三人几乎没有过多考虑,同时圈定了一个人,就是黄铁,只有他符合上述的所有条件。为此,又让黄铁加入了「攻关小组」,让他把大炮的基本结构弄懂。 五月五日晚,钱三贵一家在吃晚饭,钱老头、钱老太、万大中一家四口也在这里。昨天夜里动物之家猎回来一头獐子,钱三贵请他们来喝酒。 正吃着,蔡老头急急地带着穿了一身戎装的花强走进来。是钱满江派他回来的,如今的花强当了钱满江的亲兵。 穿着戎装的花强更加健壮英武,他的到来让一家人兴奋不已。 花强一到前线,就找机会去中军营找到钱满江,把钱三贵的信给了他。 钱满江就让花强给自己当了亲兵。他之所以这么做,一个原因是花强胆大心细,健硕勇猛,又得自己信任,的确适合当亲兵。 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就是一有空就让花强给他讲家里的事。他在家里的那三天,知道的实在有限,无事听花强念叨念叨,就像他在家里一样。时时听到乡音,也是一大乐事。 因为花强先是给钱家三房做过专职砍柴工,后来又是他家的长工,知道许多他家不为人知的事情。 第58章 从花强的嘴里,他知道了家里的更多事情。但是,花强知道月儿的事情有限,他也不愿意从别的男人嘴里听到有关月儿的事。而花强讲的那些家事里,他最愿意听的就是闺女的事。原来,他的闺女那么能干啊,比想像中还要能干得多! 当然,还有闺女闯祸的事。比如她带着猴子和狗误进深山,害得两个村的人找了大半夜,被老娘狠揍。特别是听到自己老娘和妹妹去暴打万大中,最后还成就了一对鸳鸯时,钱满江都乐得快喘不上气来…… 后来钱满江通过宁王知道程月顺利给他生了一双真正的龙凤胎,高兴得热泪盈眶。宁王还同几个心腹一起,陪着钱满江喝了几杯酒,祝贺他又添了一双儿女。 宁王护卫长蒋将军玩笑道,「行啊钱将军,老枪还真厉害,短短的三天,就弄出个儿子来。」 钱满江笑着说,「只要媳妇平安,孩子平安,就是上天对我最大的眷顾。不管儿子闺女,我都喜欢。」看到那几人撇着嘴,意思是他口是心非,又认真道,「我说的是真的。我的大闺女,漂亮又聪慧,比好些儿子都强。就是拿十个儿子来跟我换,我都不换。」 那几人还是摇头不信,七嘴八舌道,「钱将军的闺女长得俊,我们都相信,毕竟钱将军就长得俊。若说闺女有多能干,还拿儿子换都不换,这话却是有些夸张了。」 钱满江急了,说道,「我大闺女真的很能干,你们吃的那些肉干就是她专门给我做的。」 哟,那肉干真是不错的东西。特别好吃,特别经放,又不用煮。在没有办法煮饭的情况下,香香的肉干下烈烈的美酒真是一种享受。 钱满江带去的肉干,一半孝敬给了宁王,另一半就被这几个上峰抢去刮分了,自己连根肉丝儿都没剩下。 宁王笑道,「我作证,钱将军的大闺女的确美丽又聪慧,许多男孩都比之不及。」 蒋将军一听就有了想法,搂着钱满江的肩膀说,「我儿子长得俊俏,今年春天就要下场考秀才。怎么样,咱们当个儿女亲家?」 另外三个将军都有儿子,听了他这话就嚷嚷道,「冲你一脸黑疙瘩,儿子也俊俏不到哪里去。还下场考秀才,前儿你还说你儿子不好好读书,被你媳妇打得直往床底下钻……」 揭了蒋将军的老底,这几人又嚷着要跟钱满江打亲家,甚至有人说大闺女小闺女都行。 这几个人的级别都比钱满江高许多,钱满江不好直接拒,只得笑着左顾而言它。 几个人有些得意忘形地笑闹着,怎么就招了宁王的厌烦。他有些沉脸,一挥手说道,「晚了,都去歇了吧。」 除了蒋将军,其他人慌忙起身地溜了出去。 宁王知道钱满江心系家人,正好他又给王妃新找了几味药材,就让花强送去京城。之后,再让他南下冀安,去钱家看看那对龙凤胎。 京城的王妃听说花强还要去看望钱将军的龙凤胎,又送了一包东西。 说着,花强拿出两个包裹,几封书信交给钱三贵。信是钱老头两口子、钱三贵两口子各一封,程月、钱亦绣、钱亦锦各一封。 钱满江的包裹里有几张狐狸皮子,榛子等一些北边的特产。王妃的包裹里就是值钱的好东西了,有给老人的人参燕窝,给程月和钱亦绣、钱满霞的首饰,给龙凤胎及芳儿的小金锁。给钱亦锦的东西最多,有玉挂件、玉摆件、学习用具。钱三贵等人也没多想,觉得或许人家看锦娃是长子多送些的缘故。 这些人都没有摆弄包裹里的东西,先乐呵呵地看起了书信。钱老头两口子不识字,就让万大中帮着念。 程月看信的反映最大,她旁若无人地拿着帕子,边看信边擦眼泪还边笑,后来竟然轻轻啜泣起来。她的信是最厚的,至少十页。 钱亦绣摇摇头,小爹爹的偏心可见一般。钱老头的信只有一页,三贵爷爷和小正太的信有两页,自己的信有三页。自己排在小娘亲的后面,在他心中的位置还蛮靠前的嘛。 不过,小爹爹肯定想不到,全家人都在这里,谁厚谁薄一下子就都看到了。 钱老头等万大中念完了,还不相信只有一张纸,把信抢过来,吐了口吐沫在指头上使劲搓信纸,搓了半天还是只有一张。 他看看孙媳妇手上的一厚摞纸,气得扯着嗓门骂道,「小兔崽子,给老子多写两句会累死啊。」 钱三贵哈哈笑起来,把宁王妃送的燕窝和人参给老两口分了一半,钱老头才高兴起来。 钱老太笑道,「哎哟哟,我们如今享了孙子的福,还吃上王妃送的补品了。」 万大中笑笑没言语,心道,你这是享的「重孙子」的福。 钱满霞的眼睛都气红了,委屈道,「哥哥再咋地还是给爷写了信呀,却是连半颗字都没给我写。哼,真是太过份了。当初去当兵的时候,还说北边的花头巾好看,给我买条花头巾,现在啥啥都没有我的。他媳妇我照顾得最多,他儿子闺女的尿片子都是我洗的。他怎么能这样对我。」说到后面,居然抹起了眼泪。 第59章 吴氏赶紧说道,「那花头巾是哪百年的事了,偏你还记着。你哥专门在信里说了,这里的狐狸皮子有你一张。这不比花头巾值钱多了?」 钱满霞气道,「我男人是猎人,我家不差狐狸皮子。」 吴氏又道,「你这丫头,还较真儿了,礼轻人意重。」 钱满霞气鼓鼓地道,「哥哥只要给我单写几句话,啥东西没有,都是他有心了。」 万大中呵呵笑道,「看你,这么大的人还吃醋,也不怕人笑话。大舅兄定是觉得你嫁出去了,才没给你写信。放心,等以后我去外地了,一定给你写十几张信纸,再给你买两条花头巾。」 钱满霞听不进去,还是眼睛红红的,又是难过又是酸涩。瘪着嘴说道,「我不只是吃醋,我还很难过。」 钱亦绣见小娘亲还沉醉在自己和小爹爹的二人世界里,那厚厚的信纸眼馋了一众人还不知道。只得代替小爹爹跟小姑姑道了歉,「姑姑,快别生气了。这次是我爹爹疏忽了,让奶写信教训他。让爹爹下次给姑姑写信,写长些,再给你买条花头巾。」 钱满霞又执着地说,「哥哥还说要领我去京城逛,去看皇宫大门的。」 还没等钱亦绣说话,万大中抢先说了,「这种事就由夫君我做了,干嘛还巴望着大舅兄做啊。大舅兄现在一心都是带他媳妇儿女去京城逛,你和芳儿就由我带着……」 万大中的话把钱满霞逗笑了,众人又问了钱满江的近况。 花强有问必答,说钱将军除了想家,啥啥都好,到目前为止都没上过前线。又说了范二黑子在第一次上战场就被敌人射死了,还没听到其他人的消息,现在没消息就等于好消息。 之后,钱三贵让花强回家歇息,明天一早就来归园,有重要事情让他办。现在黄华不用去送信了,就让花强等图纸出来后直接带去边关。他最好看看大炮的实物,再搞清楚它的构造。 钱满霞走之前,程月好像才灵魂归位。拉着小姑的手让她别生气,还替江哥哥给她道了歉,并承诺亲手给芳儿做套夏衫。 经过那几个匠人和万大中父子反复拆装和推敲,大炮的平面图和结构图终于在五月十四日完成。图纸是万二牛亲手画的,画的非常精准,每个部件都标了尺寸,对材质也作了特别说明。炮弹的平面图及材质也画好,标注好。 连读了十六年书的钱亦绣都自认为画不出这种水平,夸赞着万二牛,「万叔叔,你真行。」 万二牛谦虚道,「我当护院时,跟着主人学过绘图。」他跟宁王出征打仗时,曾经学过绘制地图。 钱亦绣给了那几个工匠一人五十两银子的工钱,让他们暂时回家,以后若有需要再请他们。 五月十五日晚,钱三贵几人把图纸用油纸包好,又把一块怀表及一个望远镜,还有一些肉干、几套亵衣亵/裤、几双鞋子、几封信装进一个包裹。这是带去给钱满江的东西和书信。钱满朵也给李栓子写了信,带了几件衣裳和两斤点心,另外还有几家村民也给家人带了书信。不是他们不想带东西,实在是花强拿不下。 明天一早,花强将带着图纸、书信和包裹北上。 送走了花强,归园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一晃进入七月,金莲正抓住不多的日子绽放着它的美丽。 明娃和静静已经半岁了,也完全长开了,两个小人儿漂亮得不像话。特别是静静,继承了程月的一切,精致的眉眼,脱俗的气质,还有那股天生的傲气。 在钱老太的嘴里,那不是傲气,是讨嫌的认人。 七月五日,钱亦绣下学先去临风院看了跳跳母子。跳跳上个月中生了一只小公狗,长得跟它爹娘一样俊,取名为闪电,是钱亦锦取的。 临风院里,白狼、大山蹲在树下悠闲地纳着凉。奔奔和跳跳爬在房檐下,银风还在跳跳的肚皮上吃着奶。自从跳跳生了银风,动物之家还没进过山。 钱亦绣过去把闪电抱起来逗弄,还不时地亲亲它。小家伙没睁眼,嘴里哼哼着,时不时地伸出小粉舌头舔舔主人的小手,痒得钱亦绣咯咯直笑。 跳跳是个好娘亲,见主人如此喜欢它的宝宝,它的宝宝又如此讨人喜欢,高兴地抓耳挠腮。猴哥的这个经典动作,奔奔和跳跳都学到了。 钱亦绣逗弄了一会儿闪电,又跟闪电的爷奶爹娘说了几句话,便出了临风院。她没有直接回望江楼,而是去莲香水榭取东西。 白珠已经等在这里了,钱亦绣接过草帽戴上,领着拎了篮子的白珠往外院走去。 明娃有些上火,大便干燥,眼屎多。钱亦绣记得前世小时候,弟弟上一火,妈妈就让她去田边地头挖点灯芯草煮水,给他喝了就好。钱亦绣之前在荒原上看到过这种草,便想去扯些。给弟弟喝的同时,家人也喝,清火明目。 第60章 她们还没走到月亮门,猴哥就领着猴妹直接从望江楼二楼的窗户跳到一棵树上,再从树上跳了下来,撵上主人。 钱亦绣只得领着这两个跟屁虫一起去。 今天的太阳不算很大,又有风,她们专找树荫下扯草,倒也不觉得有多热。这也便宜了猴哥猴妹,她们扯草,它们爬树。找着找着,便走到了村口。 村子最靠西边的小院子正是钱满朵的家。篱笆墙外,有十几只鸡在悠闲地找着食吃。黄嫩嫩的小鸡崽已经长成了半大母鸡,它们应该下蛋了吧。 越过篱笆墙,钱亦绣看到李阿草正在院子里踩着凳子晒衣裳。她跟满霞姑姑一样勤快,只是没有满霞姑姑清脆的笑声和人见人爱的机灵劲。 衣裳不知洗干净没有,但皱巴巴就晾上了,也没说拉平。看看院子里的地面上有扫帚印,应该扫过,可就是没扫干净。院里的东西也放得零乱,东一个西一个。 钱满朵本就不利索,现在早出晚归,更没有时间教阿草怎样干活,或许连她自己都干不好。 钱亦绣笑着招呼道,「阿草。」 李阿草回头看见钱亦绣,高兴地喊了声,「绣姐姐。」下了凳子,去把门打开。 钱亦绣进了院子,教她晾衣裳要拉平,这样衣裳干了后才平整。看到一件衣襟上有一块污渍没洗干净,又告诉她要在污渍上多放些皂角使劲搓才能洗干净。然后告诉她扫地不能只扫中间,东西要怎样归位看着才整齐…… 小姑娘学得很认真,也很慢,一件简单的事情也要说好几遍。见钱亦绣教完了,还进厨房端了碗水出来。笑道,「绣姐姐,这水里我放了糖,甜得紧。」 钱亦绣见碗也有些脏,为了不打击小姑娘,还是闭着眼睛喝了两口,把碗还给她。说道,「嗯,是挺甜。」 小姑娘无声地笑了起来,眼睛弯弯的让普通的小脸也生动了几分。她又几口就把剩下的糖水喝完了,甜得眼睛眯了眯,她放了不少砂糖哩。 两人走到门外,钱亦绣笑道,「你回去吧,把院门关好。」又从荷包里掏出几块糖塞进她手里,「这是我姑姑铺子里的莲花糖。」 小姑娘刚把一块糖塞进嘴里,就听见唐氏的骂声,「馋嘴的死丫头,就知道吃,吃。」 小姑娘看见外婆一瘸一拐走过来,打了个哆嗦。 唐氏过来揪着她耳朵说,「你娘你哥天天早出晚归忙着挣钱,你就在家里躲懒。绣儿家里下人一大群,不干活就有人侍候,你不干活还等着你娘回来侍候你?」 说到后面劲大了些,揪得李阿草落了泪,又不敢哭出声。 钱亦绣气道,「二/奶奶咋知道阿草没有干活呢?她喂了鸡,扫了院子,还洗了衣裳,干得可比你多多了。你干嘛打呀?」 见唐氏还不放手,就对白珠说,「去把我二爷爷和太奶叫来,咱们凭凭理。」 唐氏听了,才骂骂咧咧放了手。本来还想进院子,但猴哥堵住院门冲她呲牙咧嘴怪叫,她不敢进去,只得一瘸一拐走了。 钱亦绣帮李阿草揉着耳朵,哄道,「莫哭。以后她再来无故打你,你就告诉满河叔和我太爷、太奶,让他们收拾她。」 正说着,便听见一阵马蹄声和马车的轱辘声。只见十几个人骑着马从东往西而来,中间还有几辆马车。 再仔细一看,骑在最前头的人钱亦绣认识,是梁拾。 这是去她家的了? 钱亦绣笑着喊道,「梁拾叔叔。」 梁拾也笑着冲她招手。 由于天热,前面两辆马车四周没有挡板,只有遮阳的华盖。再一看马车上的人,她也认识,第一辆车里是梁老国公梁则重,第二辆车里是潘驸马潘子安。 钱亦绣大乐,快步迎了上去,大声喊道,「梁爷爷,潘先生。」 钱亦绣来到马车边,给两人曲膝行了福礼,又着重地感谢了潘子安对自己父亲的救命之恩。 潘子安把手中的大扇子一收,笑道,「这就是缘份。你是我的小友,你父亲拿着我给你的扇子求我,我也只得多事救救他啰。」 梁则重哈哈笑道,「也只有你潘先生,明明做了件好事,说出来的话却没有那么中听。」又对钱亦绣笑道,「我和潘先生无事,就相约着来你家玩玩。本来早就要来,帮着昭儿弄他的大炮,耽误了些时日。」 钱亦绣马上表示欢迎欢迎热烈欢迎。 说着,他们两人下了车,跟着钱亦绣一起步行往归园走去。 梁则重穿着透气的棉麻灰白色直裰,头发用玉簪束在头顶,不时地扇着扇子。 自我感觉已经非常简单的潘子安在钱亦绣眼里,还是那样考究和精致。头戴八宝珍珠蓝色簪缨素冠,身着月白软缎阔袖滚云纹兰花长衣,腰间束了条蓝色腰带,还挂了几个玉佩。 第61章 大热的天让他的俊脸有些泛红,他优雅地扇着扇子,只要前额渗出细细的汗珠,他马上就会用绫帕擦去。 钱亦绣上下多瞧了几眼这位中年帅哥,又过了一年,自己都长了十公分了,也没见他长老,亏梁大叔还叫他爷爷。 潘子安走走停停,置身于繁花似锦的荒原,欣赏着这一片旖旎风光。这片荒原的确如绣屏中一样美丽! 又听小丫头指手划脚地跟他介绍着四周的景象。 极目远眺,荷塘月色里的莲叶如碧波翻滚,点缀其中的莲花袅袅婷婷,在阳光的照耀下更加金灿灿。这里的莲花果真是金色的! 耸立在荷塘月色中的那座花果山,小巧又绿荫浓密。小丫头说那里已经硕果累累,可惜离得太远,看不到果实。 还有鲜花满坡的溪景山,巨石林立的溪石山,掩印在绿树竹林中的归园…… 这里真是神仙住的地方! 梁则重不耐顶着大日头看风景,但也只得耐着性子陪着潘子安看。 白珠早跑回去禀报了钱三贵。 归园里来了贵客,一位是公爷,一位是伯爷,伯爷还是钱满江的救命恩人。钱三贵和吴氏又害怕又激动,让归园里的所有人都行动起来,誓要把两位客人招待好。只有望江楼里的程月和明娃静儿除外。 余先生放了钱亦锦的假,赶紧跑去万家商量该怎么面对这两个不速之客。他早年跟梁则重认识,跟潘子安极熟,想装不认识都不行。 万二牛早得到了宁王的示下,说道,「先生无需再躲着潘驸马和梁老国公。只说你觉得钱家孩子聪慧过人,又无意中救过你,便甘愿留下教授于他。他们都是聪明人,即使觉得有疑问,也不会多问。至于珍月郡主,她害怕见外人,一般不会出来,潘驸马难得看到她。若他们父女不相认,就按原计划行事。若不巧潘驸马认出郡主了,咱们只得跟他们把小主子的事合盘托出,请潘驸马等到王爷回朝后再把事情说出来。否则,太后、皇上一知道珍月郡主在这里,小主子的身世就不好隐瞒了。郑老国公和潘驸马虽然表面没站队,但私下跟咱们王爷的交情都不错,不会为难我们……」 余先生点点头。也只得如此了,倒了一个三皇子,皇上又扶上了一位五皇子…… 晌午,钱三贵带着孙子孙女陪客人吃了饭,就把他们安排到和熙园的临香苑住。 除了两个护卫和两个贴身小厮及两个丫环跟去临香苑,其他人都住在外院,或是院后。 饭后,钱亦锦陪着两位客人去临香苑,钱亦绣同钱三贵及吴氏一起收拾着他们两人带来的礼物。 两大车的礼物琳琅满目,至少值个千两银子。看来,他们不会只住几天就走,八成得住月余。 钱亦绣收拾好东西就回了望江楼,看见小娘亲坐在床边,眼睛红红的正在抹眼泪。 钱亦绣吓了一跳,赶紧问道,「娘,你怎么了?谁惹你了?」 程月抬起头说,「娘不知道,娘就是觉得胸口堵得慌,难受。」 钱亦绣过去帮她抹着胸口。 程月问,「娘看见有个戴着八宝珍珠冠的男人来了咱们家,他是谁?」 钱亦绣随口说道,「他是潘驸马,怎么样,长得特别俊吧?」 程月木呆呆地看看钱亦绣,觉得混沌的思绪中总有那么一丝清明要喷薄而出,却怎么都冲不出来。越想头越痛,她实在忍不住了,扶着脑袋说,「哎哟,头痛,头好痛。」 钱亦绣吓得赶紧扶着她躺在床上,见她慢慢睡着了,才放下心来。 小娘亲好久没犯病了,这是怎么了? 钱亦绣看着小娘亲苍白的脸,似乎睡着了都有烦心事,眉头轻轻皱着。 钱亦绣看着看着,突然灵光一闪,那丝心底深处的疑惑慢慢浮现出来。怪不得当初总觉得潘驸马的眉眼有熟悉之感,现在才想起来,应该跟小娘亲和自己极像。 还有明娃那个带勾的小方下巴……潘驸马的胡子不长,修得很有型。上唇的两撇短胡子比较浓密,嘴两旁和下巴上的胡子剃得非常短,看得出方而微翘的下巴上有一条美人勾。 钱亦绣起身来到两个小床边,用手盖住静儿的嘴以下,看看眉眼鼻子。又用手盖住明娃的鼻子以上,看看嘴和下巴。 静儿的上半截像极了潘美男,明娃的下半截也像足了潘美男。 还有,小娘亲深厚的画工,冷清脱俗的气质…… 钱亦绣在京城时便听梁大叔说过潘驸马的一些事情,他尚的是太后亲女皇上胞妹——紫阳长公主。好像长公主早逝,他的脾气不太好,又倔又拧,与皇上、太后的关系不是很好,一直郁郁不得志。 钱亦绣知道的也就这么多,其它的,比如他有多少女儿,哪个女儿失踪或是怎么了,却是一无所知。 再想想,小娘亲没提过她的爹,只提过几次娘,虽然只有几次,也能感觉得到她娘的身份极高贵。小娘亲因为没把女儿养精致还大哭过,还说对不起她娘之类的话。这么看来,小娘亲应该是紫阳长公主的亲生女。大乾朝最尊贵的长公主的女儿,竟然没把女儿养精致,可不是难过么。 第62章 钱亦绣反身又来到床边,从程月的领口把那根项链拿出来。一只手遮挡着光线,一只手转动着月牙坠子,坠子上又隐隐出现一只振翅欲飞的金凤凰。 此时,钱亦绣已经有百分之九十的把握小娘亲是潘驸马和紫阳长公主的女儿。 有了这个猜测,钱亦绣的心狂跳不止。自己是太后的重外孙女,潘大美男的外孙女! 再想想潘驸马还是小爹爹的救命恩人,天下的际遇总是那么神奇得说不清道不明。 钱亦绣坐在程月身边想了一个下午,双双醒了哭闹起来,她也没多管,只是让乳娘把他们抱去楼外面的树荫下走走。 她一直坐到夕阳西下,才把所有事情想通了,也想好了如何应对。 潘驸马和梁国公顶多在自己家呆一个月,这一个月里,一定不能让小娘亲和潘驸马见面。在没弄清楚小娘亲为什么沦落到这种地步之前,坚决不能让他们相认。 钱亦绣对什么皇亲贵戚的身份也不感兴趣。天家无情,是自古不变的真理。只要小爹爹平安归来,又紧紧抱住宁王的大腿,自家的小日子好过得很,不需要再锦上添花去攀高枝儿。 她想通了,正想起身去看看楼下的双双,小娘亲也睡醒了。 「明娃和静儿呢?」程月问道。 钱亦绣看她神色如常,也没犯病,大松了一口气。说道,「在楼下玩呢。」又说,「娘,咱们家如今有两个客人,娘若要散步,就在后院走走,不要再去和熙园了。」 程月点点头,好像想起了什么,又说道,「绣儿,你是大姑娘了,以后不要和太俊俏的男人多接触。太俊的男人都是小白脸,不好。」 钱亦绣见小娘亲一本正经的样子,忍不住笑起来,说道,「娘,爹爹长得也很俊俏啊。」 程月说道,「江哥哥有只有那么一点点俊俏,不是非常俊俏。娘说的是那种非常非常俊俏的男人,这种男人不好,冷心冷情。」 钱亦绣有些了然,潘美男不知道怎样伤了小娘亲和她的娘自己外婆的心。小娘亲即使糊涂了,潜意识里还是有这种认知。 钱亦绣笑着点点头,说道,「好,绣儿知道了。」 黄嫂子和晨雨端着盆子进来,服侍程月母女洗了脸,几人才下楼。 钱亦绣和程月在望江楼里吃了晚饭,钱亦锦做为这个家的长孙,陪着两位贵客在临香苑里吃的饭。 饭后,霞光满天,微风轻拂,又是龙凤胎去湖边散步的好时光。可他们等了半天,也没见娘亲和姐姐带他们出去,静儿就瘪着嘴哭起来,明娃也吭吭吭地不自在。 钱亦绣无奈起身,说道,「好,姐姐带你们出去走走。」 钱亦绣带着紫珠、猴哥猴妹,两个乳母一人推一辆婴儿车,向和熙园走去。 一过了月亮门,就看见钱亦锦正领着梁老国公、潘驸马及白狼、大山在湖边散步。 远远看着潘美男衣袂飘飘,玉树临风,这样的形象跟外公这个称谓联系起来,总觉得有些喜感。 钱亦锦看见他们了,笑着向他们招着手,猴哥猴妹撒着欢向湖边跑去。 等他们到了湖边,钱亦锦自豪而隆重地向梁老国公和潘驸马介绍道,「这是我弟弟明娃,这是我妹妹静儿,他们跟我和绣儿妹妹一样,也是龙凤胎哦。」 那两个人已经听说钱满江的媳妇生了两对龙凤胎,也是惊诧的紧。梁国公俯身看着明娃,潘驸马低头看着静儿。 静儿竟然咧开小嘴冲他咯咯咯地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像月亮,唇边的小梨窝因为笑得灿烂显得更深。小嘴中还弹出一个小泡泡,在霞光的照射下闪着光晕,瞬息即逝。 潘驸马诧异极了,这如花的笑靥他曾经见过!那是在多少年前?哦,是在紫阳阁里,已经很久很久了。那日也如今天一样霞光满天,在他正心情郁闷的时候,突然看到那张极像自己的小脸冲他巧笑嫣然,咯咯咯的笑声犹如天籁。瞬间,他的郁闷随风飘散,心底涌上股股暖意…… 他俯身抱起女娃,轻声喊着,「月儿,小月儿,爹爹的小月儿,这么多年,你去了哪里……」 「潘先生,潘老弟,你怎么了?醒醒,该醒醒了……」梁老国公在一旁喊着潘驸马,还用大手在潘驸马的眼前晃了晃。 潘驸马才从遥远的回忆中清醒过来,见自己手中正抱着那个冲他巧笑嫣然的小月儿,他又有了一丝糊涂。再定定神,看看左右,正目瞪口呆看着自己的小兄妹,还有猴子、狼、狗,以及满湖的莲叶和金莲…… 是了,这里不是在紫阳阁,这是在归园的西湖岸边。手里的小人儿也不是小月儿,是一个叫静儿的小女娃。只是,她们太像了…… 潘驸马知道自己失态了,不好意思地把静儿放进车里,继续俯身端详着她。 第63章 突然,一只小/鸡/鸡悄然立了起来,从里面喷出一根强而有力的水柱,从钱亦绣和钱亦锦的中间穿过,向潘驸马的俊脸直射过去…… 明娃打了个哆嗦,又舒服地嘘了一口气。嘘完了,真舒坦。他还不知道自己惹了祸。 若平时,潘驸马早躲开了。可今天他的头脑不清明,反映特别慢,他的俊脸竟然把一泡尿全部接下来了,尿顺着他的脸颊脖子往下流着。 钱亦绣等人先也没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了,小家伙都尿完了,还在呼呼地嘘着气。 明娃嘘了潘驸马一脸,惊住了一众人。明娃的乳母已经跪在了地上,吓得浑身直哆嗦。 钱亦绣忍着笑同钱亦锦一起不停地跟潘驸马躬身陪着罪,「潘先生,我弟弟不是有意的。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梁老国公指着潘驸马哈哈大笑,边笑边说,「潘先生,你的脸实在太招人了,连……」不好说下去了,就越笑越厉害,背都笑弯了,似乎快笑闭过气去。 静儿咯咯的笑声也大了些,四肢不停地挥动着,似乎她也在笑话他。 潘驸马气得脸都能扭出水来。他用绫帕抹了把脸,觉得没多大用,把绫帕丢在地上。再用袖子擦了把脸,袖子是是软缎,也不吸水,脸上还是湿漉漉的。 钱亦绣顺手把静儿小车里的一块大些的细棉布递给他,潘驸马擦了几把,总算把脸擦干净了。他低头看看手里的这块棉布,应该是做那个的,又气哼哼地把棉布扔掉。 有洁僻的他觉得浑身难受,狠狠瞪了一眼车里那个还在打着哈哈的熊孩子。 梁老国公看到潘驸马真生气了,赶紧止住笑,止还止不住,肩膀一耸一耸地。 潘驸马「哼」了一声,转身向临香苑大步走去。 梁老国公也紧随其后,边走还边劝着,只是这劝怎么听怎么让人生气,「潘先生,莫嫌弃,都说童子尿去火治百病,有些人还专门要来喝。真的……」巴拉马巴拉。 钱亦锦也跟着跑了过去,不住地替弟弟陪着礼。 等他们走远了,钱亦绣才哈哈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 明娃的乳娘都快吓哭了,说道,「哎哟,绣姐儿还笑得出来。明哥儿闯大祸了,那位大人一看就是大官,会不会把我们杀了呀。」 钱亦绣跟潘驸马有过几次接触,觉得他虽然清高又有些拧,但为人还是不错,不会为一泡尿打击抱复。但来者是客,虽然她阻止小娘亲跟他见面,却也不愿意得罪他。 想到这里又止住笑,说道,「无事,他气气就过了。」看着不住挥动小拳头蹬着小腿的明娃,她俯身提起他的腿,轻轻在他小屁股上拍了一下,嗔道,「你是不是故意的?又快又准。」 她也无心再转了,赶紧带着他们回望江楼。心里想着,看潘驸马把静儿当成小娘亲的架式,应该非常宠爱和在意小娘亲才对啊,怎么会把小娘亲弄丢了呢?而且小娘亲来到这个家的时候,还是那样狼狈……想不通啊想不通。 半路上,遇到钱三贵急急拄着拐往临香苑赶,他已经知道明娃得罪了贵客,吓得赶紧去请罪。 见三贵爷爷吓成这样,钱亦绣想着该怎样把潘驸马哄过来。毕竟这些人都不知道潘驸马和小娘亲的关系,得罪了这样的贵人,会让他们寝食难安。 她可以做到不在乎潘驸马的感受,但她不能不在乎三贵爷爷的感受。 她直接跑上望江楼二楼,找出一套小娘亲亲自设计并缝制的一套夏衫穿上,红色交领上襦的袖边只滚了一圈云纹,白色长裙裙裾绣了一圈绿梅萼,雅致又飘逸。她看出潘驸马喜欢珍珠,又在包包头上戴了枝珠钗。 让白珠拎着装了四个金蜜桃的小篮子,一起出了门。 走前还叮嘱小娘亲道,「我和哥哥今儿要陪先生月下赋诗,可能回来的有些晚。娘先歇息,不用等我。」 她带着紫珠、白珠回到莲香水榭,拿出家里唯一的二两金娥冀,一套玉瓷茶具,及一个小铜壶。小铜壶里装的是她偷偷带着猴哥去溪石山装的泉水,这条泉是松潭的上游。因为归园后面的人多起来,松潭里的水似乎受了浊世的熏染,已经远没有原来的清冽甘甜。 来到临香苑,钱三贵还哆哆嗦嗦地站在院子里,钱亦锦正在劝他回去,「爷,快回去歇息吧。郑爷爷和余先生都说无事,他们都在劝潘先生。」 钱三贵摇头道,「明娃冲撞了贵客,爷怕他把气发在明娃身上。」又对他们两个说,「绣儿怎么也来了?快,快,你们都回去。贵客要杀要打爷爷顶,别连累你们。」 钱亦绣笑道,「潘先生和我在京城就有来往,对他还是比较了解。他虽然不苟言笑,但为人还不错,不会杀,也不会打。爷快回去吧,我保证让他喝下了这杯茶,所有的怒气都消完……」 第64章 钱三贵比较相信孙女,见孙女如此说,才一步三回头地出了院子。 钱亦锦见妹妹打扮得如此漂亮出挑,有些不高兴,翘着嘴说,「妹妹,大晚上的,你干啥穿得这样好看呀。你也回吧,我去给他们泡茶。」说着就要拿钱亦绣手中的茶具。 钱亦绣躲开他的手说,「哥哥,泡茶也有讲究。」见钱亦锦瞪着眼睛,嘴翘得更高。无奈道,「哥哥跟着我来学,学会以后,就让哥哥给他们泡。」 她让这里服侍的人用炭火把铜壶水烧开,自己领着钱亦锦往潘先生住的东厢房走去。刚到门口,就看见郑老国公和余先生坐在圈椅上,正讲得兴高采烈,一看就是他乡遇故知的那种。 钱亦锦赶紧抚在妹妹的耳边说,「刚才听到郑爷爷叫咱们先生余大人,还说他原来是祭酒。」 钱亦绣听了一阵窃喜,原来这位余先生还大有来头呀,自己和小正太真是捡着宝了。只有国子监的领导才叫祭酒,相当于前世清华大学的校长。校长亲自教的学生,至少也得是个博士后。 他们进屋给郑老国公、余先生和潘驸马行了礼,把茶具放在罗汉床的小几上,两人便规规矩矩地站在了一边,钱亦绣还装起了仙女范儿。 潘驸马一个人坐在罗汉床上,此时他已经洗完了澡,披散着湿漉漉的头发,穿了一件广袖交领的纯白绸衣。他阴沉着脸,嘴都抿成了一条缝,也不搭理那两个讲得正热闹的人。 此时的他优雅冷清,更像个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 当他看到走进来的小兄妹,神色才稍稍好了些。这个袅袅婷婷的小美人儿,精致的五官,清丽的气质,怎么看怎么像招人喜欢…… 钱亦绣从郑老国公和余先生的谈话中,听出余先生好像是因为多年前反对皇上对宁王的处治,上书皇上「不慈不公」。皇上不听劝谏,还斥责了他。他一气之下,学起了某些御史,想血溅金殿,被人拦住丢出了金殿。他又气又羞,便辞了官…… 钱亦绣觉得如今这个皇上还算不错,只是把余先生丢了出去,还没有以「以下犯上」的罪名杀了他。 不大的功夫,紫珠拎着小铜壶领着两个端着盆子的下人走进来。 钱亦绣先在一个盆里净了手,再坐在潘驸马的对面把茶具放在装开水的盆里烫了一遍。 这是一套白色描梅的玉瓷茶具,薄如纸、透如镜、声如罄、光如玉,是她上年在京城买的。 她用茶匙把茶叶拨入玉瓷茶壳,装了茶壳三分之一的量,又从紫珠手里接过铜壳向茶壶里倒水。 冲泡茶叶需高提水壶,水自高点下注,使茶叶在壶内翻滚,散开,才能充分泡出茶味。 泡好了茶,她又把茶汤倒入稍大的茶盅,此时茶壶壶嘴与茶盅之间的距离,以低为佳,以免茶汤内的香气无效散发。即使这样,香甜浓郁的茶味还是飘散开来。 那几个人在钱亦绣开始泡茶起便没有再说话,而是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如行云流水一般的动作。 第一泡茶汤一倒完,立即冲了第二泡茶,再倒入茶盅与第一泡混合。茶盅上方,氤氲着丝丝雾气,透过雾气,便可看见茶汤黄金艳丽。 钱亦绣把茶盅内的茶汤分入玉瓷杯中,让小正太去给客人敬茶。 钱亦锦把第一杯敬给了潘驸马,并深深地躹了一躬,再次为弟弟陪罪。接着又给郑老国公和余先生先后敬上。 茶汤入口,甘醇鲜爽,回味绵长。 在他们几人细细品味之时,钱亦绣又开始泡茶。第三泡和第四泡在茶盅里混合,再分到杯中,由钱亦锦敬茶。 那几人品完茶,都是一脸的陶醉,过了好一会儿,才说好喝。金娥冀今年已经上市,虽然极少,但像郑家和潘家这样的勋贵世家肯定会有。但他们都有些纳闷,为何自己在家喝的这种茶虽然也极鲜美,却及不上这次的茶。 钱亦绣笑道,「这泡茶的水是猴哥去深山里装回来的山泉,当然不一样了。」 又泡了第五泡、第六泡,接着是第七泡、第八泡,茶味已经转淡,铜壶里的水也没有了。 见他们意犹未尽还想喝,钱亦绣又笑道,「深山里的泉水没有了,你们还想喝,只得用一般的泉水冲泡了。」 几人一听,算了,先忍忍吧,等有了深山里的泉水,再喝。 此时,小兄妹见潘驸马的气消得差不多了,脸色微霁。又看出他们三人似乎还要秉烛夜谈,便告辞出来。 走之前,钱亦绣又把金蜜桃奉上。潘驸马和郑老国公已经品偿过这种新品,自是高兴地笑纳。 夜风微凉,星光满天,隐隐还能闻到金莲的芬芳,钱亦锦拉着钱亦绣的手慢慢往回走着。到了他的临风苑,他也没进去,说把妹妹送到望江楼再回来。 回了望江楼,钱亦绣在一楼的净房洗了澡,才上了二楼。进了卧房,看见小娘亲还坐在床边,嘴角噙着笑意。 第65章 钱亦绣惊道,「娘,这么晚了你咋还没睡呢。」 程月把女儿接到身边说道,「娘听乳娘说,明娃尿了客人一脸的尿。」见女儿点头,又笑道,「对有些人,就是该这样。明娃真能干,娘亲也能干。」 言外之意,我生了带把的,带把的又这么能干,也就是我能干了。这是什么逻辑? 钱亦绣笑道,「是,弟弟和娘亲都能干。睡吧。」 郑则重和潘子安便在归园住下了,可以说乐不归蜀。他们上午会领着动物之家去荷塘月色、花果山转转,歇了晌后,又会在院子里的柳树下饮茶下棋。 晚饭后,便忙不迭地来到西湖边,等着钱亦绣推着那两个弟弟妹妹来。主要是潘驸马想看静儿,他的心情特别迫切。若是钱亦绣他们来晚了,还会嗔怪两句。 潘驸马不爱搭理明娃,连看都不看他一眼。但极喜欢静儿,他们一来就把静儿抱起来逗弄,也喜欢跟钱亦绣聊天。 这让郑老国公很是有些纳闷,这潘驸马的冷性子怎么变热了?时间久了,他便也看出了门道,绣儿和静儿都长得像潘驸马。他过去也见过两次珍月郡主,便了然这潘子安是拿人家的闺女缅怀自己的闺女呢。 不过,他还是有些好奇。钱满江他见过,长得跟潘驸马一点都不像,那么一定是她们的母亲像潘子安啰? 转眼到了八月初,也没见这两人有要走的架式。钱亦绣心里便有些想法了,这两位还真是,把自己家当成他们的渡假庄园了? 此时,西湖又开始出藕。 出藕的第一天,小和尚就来了。这次不是骑小马,而是坐的马车。 他来的比较早,钱亦绣和钱亦锦正在上课。 他过了月亮门,便碰上郑老国公和潘驸马,他们带着动物之家准备去荷塘月色。 小和尚认识他们,双手合什道,「郑施主好,潘施主好,我师傅还请你们无事去寺里下下棋。」 郑则重和潘子安去过一次大慈寺。听了这话,都笑道,「我们一定会再去叨扰悲空大师。」 小和尚跟他们客套完,便冲着望江楼喊道,「婶子,贫僧来了,贫僧好想你,想姐姐哥哥和妹妹弟弟。」 程月正在二楼上,手里还抱着钱亦静,听见窗外小和尚的喊声,笑着提高声音说道,「弘济来了,快进来,婶子也想你。」 说着,便来到窗前。看见不只小和尚在下面,还有两个男人也在下面,她在窗前晃了一下,就赶紧缩回了头。 潘驸马先觉得楼里的那个声音有些熟悉,好像听过。便抬起头来看,只见一个美人在窗前晃了一下,他还没有看清楚,就又缩回去了。 潘驸马虽然没看清楚那位丽人,但觉得那清脆的声音极熟悉,像极了已经远去却又时时萦绕在梦里的那道声音。虽然语气不一样,这个声音里溢满了喜悦之情,而原来那个声音似冬夜里冷清的月光,但就是像极了。 「爹爹,月儿想娘亲,好想好想……」 「爹爹,月儿想做你手里的那颗珠子……」 「爹爹,月儿不好玩,哥哥要上学,你又时时不在家……」 「爹爹,月儿也要跟你去大慈寺给娘烧香茹素……」 那道声音的稚气渐渐消散,却也越来越冷清。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顿时没有了去外面散步的兴致。对梁老国公说道,「梁大人请便,我今天有些不自在,想回屋歇歇。」 梁老国公听了,便自己带着白狼和大山同在外院等着的梁拾出去了,猴哥猴妹没有跟着出去,早已挂在小和尚的身上去了望江楼。 潘驸马抬头望望那扇雕花窗棂,小窗被繁茂的树枝遮去了一小半。突然,从小窗里又传来弘济和那个青年妇人的说笑声。 没错,就是那道声音,清脆、轻柔…… 潘驸马细想想,把这些天来许多的疑问串成一串,答案似乎呼之欲出。在这里住了一个月,他总觉得有些疑惑和不解。梁老国公前几天就说该回京城了,他都不愿意回去,就是想把心里的疑惑解开。 几个孩子,除了长子钱亦锦,其他三个长得都像月儿,也就是像自己,特别是那两个女娃。他见过孩子的父亲,孩子像他的不多。 这个青年妇人的闺女也叫月儿,这是他之前听钱满江说的。 还有那幅「盼」,不提精彩绝妙的绣技,那洒脱清丽的画工和精妙的布局,跟月儿在家时的绣品如出一辙。 自己一见到绣儿和静儿,就有那种不由自主的亲近感和熟悉感。 现在,又听见这道极像月儿的声音。 怎么会有这么多的巧合? 他的月儿,他的月儿…… 想到这里,潘子安的心狂跳不已,急步回了临香苑。 第66章 「吴止,吴止。」刚一进院子,他就高声叫了起来。 吴止赶紧从后院的厢房跑了出来,跟着主子进了东厢房。吴止有些纳闷,除了珍月郡主出事的那段时日,先生还从来没有这样失态过。 潘驸马低声在他耳边交待了几句。吴止愣了愣,点点头,拿了几锭银子从和熙园的后门走了出去。 护卫和小厮一般都从这道门出入。去前院必须要路过内院前的一条花径,只有主子和妇人会走那里。 吴止出了后门,后面几排房子外面,也有几个孩子和妇人在这面玩耍和聊天,但他没有停步。他知道找钱家的下人或是长工打探主人,不可能有大的收获。 他绕过归园的后院墙,穿过那片荒原,向村里走去。 来到村口,正好看见一个瘸腿的老妇人在打骂一个小女娃,旁边散落着一个小木桶和几件衣裳。那个小娃连哭都不敢,只是小声求饶。 一个更老些的妇人在自家门口大声数落着,「……你就积点德吧,阿草都那么可怜了,小小年纪就干了那么些活计,你还打她做甚?」 吴止走过去,拿出一锭银子对那个老妇人说道,「大婶,我想跟你打听一点事情。」 打人的正是唐氏。 如今的她过得很郁闷。没有了财权,儿子又不听话,连男人都有些嫌弃她了。她没地方出气,两个小孙子舍不得打,也不敢打。 没事她就来村口看看闺女的家,一看那个丑丫头她就气不顺。想想她的朵娘多水灵,怎么会生个这样的丑丫头。嘴还不甜,见着人也不知道招呼一声。 她正在掐李阿草的屁股,见一锭白花花的银子在眼前闪了一下,又听那个男人如此说了一句。便松开李阿草,直起身来笑道,「只要是我们花溪村的事,就没有我不知道的。」 吴止笑道,「那就最好。走,咱们去那棵树下慢慢说。」 听那个妇人说完,吴止也心情澎湃,激动万分。天呐,难道真是老天有眼,或是长公主在天上护佑着郡主? 但他不敢大意,又另找了一位妇人打听…… 而归园里,钱亦锦和钱亦绣又高高兴兴地回了望江楼。小和尚一来,余先生都会破例放他们的假,然后自己去万家找万爷爷喝酒。 钱亦锦和钱亦锦刚上二楼,就听见程月正在念小爹爹的情书。 那封情书是小娘亲的精神粮食,无事就拿出来念,还要与人分享。她常常给钱亦锦和钱亦绣念,也会给黄嫂子和晨雨念,还会给偶尔回娘家的钱满霞念。 往往是这些人还没怎样,她自己先感动得眼泪花花。特别是念到小爹爹引经句典的那首「扬之水」,每次程月都会边念边哭。 对未成年人念情书也就罢了,如今还对小和尚念上了,小兄妹的脸都有些羞红了。 此时,程月正在充满感情地念那段,「……扬之水,不流束薪。彼其之子,不与我戍申。怀哉怀哉,曷月予还归哉!扬之水,不流束楚。彼其之子,不与我戍甫。怀哉怀哉,曷月予还归哉!扬之水,不流束蒲。彼其之子,不与我戍许。怀哉怀哉,曷月予还归哉……」 诗还没念完,她又被感动哭了。说道,「弘济,江哥哥就是这样想我的,他就是这样想我的。」 小和尚有些懵懂,摸着光秃秃的脑袋说道,「婶子莫伤心……」 程月忙道,「婶子不是伤心,婶子是高兴。」 小和尚虽然搞不太懂,还是笑道,「嘿嘿,婶子是该高兴。江叔叔真好,他看到河沟看到柴伙就能如此想婶子,那看到大河看到高山岂不更想婶子了?婶子是该高兴。」 钱亦绣觉得小和尚比自己还像小棉袄。因为每次小娘亲边哭边充满感情地念这段,钱亦绣都会起鸡皮疙瘩,也不会这会顺着她说。 看把她感动的,至于吗?首经里有那么多描写爱情的好诗,都美得不得了,小爹爹不知道用,却用了这么首一点都不美的诗。 她想想也能想通,小爹爹连个童生都不是,在前世来说,就是小学没毕业,文化层次低也情有可原。 而钱亦锦听小娘亲念这段诗也有些发蒙,完全不知道娘亲为什么会哭得这么厉害。他觉得爹爹应该写些「关关雎鸠,在河之洲」,或是「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这样的诗句。 小和尚见他们回来了笑着迎上去,说了一句特有喜感的话,「贫僧只有一个师傅,你们两个有这么多亲人了,现在又添了弟弟和妹妹,太眼馋贫僧了。不行,你们得补偿贫僧。」 他也是没办法了,师傅让他这次一定要弄满满一车的一号金莲藕。他老人家不仅要自己吃,还要送人。 小和尚知道连钱家自己都没有多少一号金莲藕。金莲藕一出水,就被那些人拉去京城、省城、江南等富庶地方了。 第67章 师傅要一车,八成得把钱家的金莲藕都划拉过来。 他极不好意思,抠破了脑袋,才想到这个借口。 果真,他这么一说,小兄妹还没吱声,程月先说话了,「怎么补偿?婶子让他们补偿。」 小和尚笑得眉眼弯弯,说道,「贫僧师……不对,贫僧想要一车一号金莲藕。」 钱亦绣一听便知道是老和尚的主意,抢白道,「那老半仙的嘴还真馋,我家的金蜜桃他要走了一半。这回更好,今天第一天出藕,他又要要一车。他都要走了,我们吃啥?」 小和尚听了,不好意思地红了脸。 程月见小和尚如此,有些心疼了。嗔怪女儿道,「绣儿,弘济也是你弟弟,你咋能这样跟弟弟说话呢?娘好伤心的。」又劝着小和尚说,「你姐姐跟你说笑话呢。」 钱亦绣也就过个嘴瘾,只要是老神仙的话,三贵爷爷会句句照办。见小娘亲如此,便道,「我也就说说,悲空大师要,我咋可能不给呢。」 正说着,静儿醒了,哇哇哭起来,把明娃也吵醒哭起来。乳母上楼,喂了两个孩子,又给他们洗干净。 现在不能去和熙园里玩,家里的几个下人、长工和王管事正在西湖忙碌。 他们便带着孩子在望江楼前的树荫下乘凉。程月没出门,但望江楼的大门开着,她坐在门边看着几个孩子和猴哥猴妹玩闹。 下晌,小和尚如愿以偿地拉走了满满一车的一号金莲藕。 因为钱满江是宁王爷的心腹,更因为潘驸马和梁老国公在这里,宋四爷不敢太霸道,王管事也不敢太黑心。现在西湖里的一号莲藕敞开向钱家供应,钱家倒也没有因为小和尚要多了而影响他们。 晚饭是藕宴。不知为何,喜欢清静又少言寡语的潘驸马竟然主动邀请钱三贵来临香苑吃饭。还主动敬了钱三贵几杯酒,又说他把孩子们教导得好。 他的反常不止这些,还一直用温柔的目光看着钱亦锦,不时给他夹菜。 钱亦锦被看得如坐针毡。这位潘先生可不是个热心人,之前的和气不多,还都给了自己的两个妹妹。除了他两个漂亮的妹子,姓潘的对其他人都无视,包括那个明明可爱得紧的明娃。 以至于钱亦锦心里十分鄙视这个老不修,还不止一次嘱咐妹妹要远离危险,做梦都盼着他们快些走。他还特别不高兴姓潘的爱抱静儿妹妹,不止一次跟钱亦绣商量怎么能阻止这个人碰静儿。钱亦绣笑着说他想多了,潘先生对静儿就是长辈对晚辈的爱。 今天姓潘的咋突然变了呢,对爷爷和自己也如此热情了?不明白啊不明白。 梁老国公也有些蒙。今天潘驸马没出来吃晌饭,先是跟吴止关着门密谈,再后来自己一个人在屋里关了一下晌,出来时,眼圈还有些红。 梁老国公一语双关地说道,「你们这些文人的心思我们武夫看不明白。今儿你是怎么了?别吓着小娃,看人家连饭都吃不下了。」 潘驸马冷哼道,「若论巧言令色,我老潘拍马也及不上你。我没有你那么多心思,就是觉得我们叨扰钱员外这么久,要感谢他们一番。」 饭后,潘驸马没有留钱三贵喝茶,说自己要去散步。钱三贵拄着拐走得慢,人家还没出院子,潘驸马已经急急拉着钱亦锦向西湖边走去。 梁老国公边往外走边跟钱三贵笑道,「这位潘先生自从少年时受了打击,就开始率性而为,想自己多些,想别人少些。钱兄弟莫见怪。」 钱三贵忙摇头,「不见怪,不见怪。」 他已经知道潘先生是驸马,还是荣恩伯,自己哪里敢见怪。 钱亦绣今天没带弟弟妹妹去和熙园里的西湖边,那里有些污泥没有清理干净。 她带着他们在莲香水榭旁边的廊桥里玩。远远看见西湖边的钱亦锦在向他们招手,他旁边还站着梁老国公和潘驸马。 钱亦绣摆摆手,意思是不去。 不一会儿,那三个人便向这里走来。更确且地说,是潘驸马拉着钱亦锦向这里走来,梁老国公跟在他们后面。 钱亦绣是个好孩子,礼貌地给潘驸马和梁老国公曲膝见了礼,说道,「潘先生好,梁爷爷好。」 潘驸马先热切地看了钱亦绣几眼,说道,「绣儿,好孩子,以后就叫潘爷爷,不要叫先生,太客气,太外道。」声音中完全没有了之前的冷清。 说完,又俯身把静儿抱起来,温柔地说道,「静儿,来,爷爷抱。」之后,又低头看了两眼明娃,眼里完全没有了之前的嫌弃,还带着炽热。说道,「爷爷只有一双手,只能抱一个人儿。明娃是男孩,大气些。」 他的脑袋坏掉了? 钱亦绣和钱亦锦对看一眼,钱亦锦耸耸肩,摊了一下手,意思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第68章 梁老国公也像看怪物一样看着潘驸马,不知道他这唱的是哪一出。 几人正纳闷的时候,突然听见静儿大叫一声,一只手抓住潘驸马的左脸使劲扭着,由于用力过猛,她的小脸涨得通红。 突然听见静儿大叫一声,一只手抓住潘驸马的左脸使劲扭着,由于用力过猛,她的小脸涨得通红。 乳母不敢上前。钱亦绣和钱亦锦个子矮,无法将静儿的手拉开,只得不住地喊,「静儿,快松手……」 潘驸马好脾气地等她掐,还说,「无妨,我甚是喜爱静儿,等她……」话没说完,脸上的神色变得尴尬起来。 静儿终于放松了身体也松了手,众人松了口气又觉不对,一股味道飘散开来。 乳母慌忙上前道,「哎哟,是不是姐儿拉臭臭了?」说着赶紧把静儿接过去,只见潘驸马雪白的袖子上已经糊上了一团黄澄澄的东西。 虽然静儿夹了小尿片子,但尿片子歪了,臭臭又有点稀,还是渗出来了。臭臭是钱亦绣「发明」的词语,众人觉得极是形象,便在归园叫开了。 钱亦锦、钱亦绣又赶紧赔礼道歉,「潘先生,我妹妹不是有意的。对不起,对不起……」 梁老国公又哈哈大笑起来,说道,「你们不用道歉,这怪不得别人,怪他自己,人家小娃咋都拉他不拉别人……」他的话还没说完,便看着一个方向愣住了。 众人看过去,只见程月正满眼含泪悲愤地站在那里。她穿着一件半旧的月白云缎绣飘花的褙子,单螺髻上只插了根梅花玉簪。虽然穿着打扮极随意,但仍不能掩盖她清丽绝美的容颜。 原来,他们说话的声音传到了望江楼,程月从小窗伸出脑袋望,正好看见他们在廊桥里说笑。 程月看见人群里有个非常非常俊俏的男人,绣儿还跟他有说有笑,他竟然还抱着静儿,一看就是没安好心的坏人。便也顾不得害怕,急匆匆地冲了出来。 潘驸马看见程月,眼圈都红了,喃喃叫道,「月儿,月儿,真的是月儿。」 程月没看潘驸马,而是哭着呵斥钱亦绣道,「绣儿,娘是怎么教你的?娘告诫过你,不要跟非常非常俊俏的男人在一起。你竟然不听娘的话,不仅要跟这种男人在一起,还让他抱你的妹妹。你知不知道,这样的男人不好,冷心冷情,迟早会害死你。你太让娘失望了,娘太伤心了。」然后,冲上来从乳娘手里抢过静儿,冷冷地冲潘驸马说了句,「月儿不认识你,请你以后离我的孩子远些。」 说完,就哭着转身向望江楼走去。 钱亦绣和钱亦锦赶紧追上去,喊道,「娘别生气,娘别生气……」 潘驸马也追上前去,嘴里喊道,「月儿,月儿……」 晌午,吴止回来汇报了他打听到的钱家三房儿媳妇的事情。综合起来就是,这家儿媳妇貌若天仙,说着一口官话,脑袋不太清楚,也不记得以前的事,名字还是钱家人取的。在十二年前被吴氏买来给钱满江做了媳妇,来的时候大概在十二到十五岁之间。 这些信息再加上潘驸马之前知道的,他认为这家的儿媳妇程月,也就是钱满江的媳妇,那四个孩子的娘,有九成的可能是他的女儿潘月。 剩下的那一层不确定,是他还没有见到她,又觉得太不可思议。当初,他是亲眼看到女儿那辆马车被山洪和泥土冲下悬崖,护卫又在深山里找到了车夫和嬷嬷残缺的遗骸,以及女儿的一样首饰…… 他知道自己的女儿有可能还活着,激动地难以自持,恨不能马上见到她。都走到了门口,又停了下来。 不能太冒昧,再等等,至少,得想办法跟月儿见上一面…… 他知道这家的儿媳妇不见外人,他把自己关在屋里想着各种办法。只是还没来得及去实施,晚上就见上面了。她,还真是他的女儿——潘月! 他跟着程月跑到望江楼,还想跟进去,被钱亦绣拦住了。钱亦绣说道,「潘先生,你也看到了,我娘不想见你,你不能再去刺激她。」 梁则重也是震惊不已。他早年虽然只见过珍月郡主两次,别人或许不敢肯定,但潘月跟潘子安一样太过出挑,想认错都不可能。 他也跟了上来,上前拉住潘驸马劝道,「潘先生,好事不在忙,先等等。或许,先去跟钱员外谈谈比较好。」 这边动静闹得太大,钱三贵拄着拐被吴氏扶了过来,刚从万家回来的余先生也跑过来。 余先生拉住潘驸马说,「潘先生,稍安勿躁。钱家儿媳是令千金的事,我早已知晓。但这事还不宜现在声张出来……」 潘驸马气道,「我见我的女儿,关你什么事?用不着你个外人瞎掺合。」说着,就去拉钱三贵,想跟他说清楚。 余先生急了,说道,「这里不光涉及到珍月郡主,还有其他人。潘先生听我把原委说清楚,再来相认,如何?」 第69章 潘驸马想了一下,这个余修可不是个简单人,能掩藏身份给一个乡下小娃当先生也实属奇怪,先听他怎么说。 余先生见潘驸马不闹了,又对钱三贵说,「钱兄弟,我和潘先生先谈谈,稍后再去找你,把有些事跟你说清楚。」然后,带着潘驸马、梁老国公回了临荷苑,又让小厮墨香去把万家父子请来。 对潘驸马说道,「关于珍月郡主的事,他们父子两个比我有发言权,你听他们怎么说。」 而望江楼前,钱亦绣、钱三贵和吴氏愣愣地看着余先生拉着潘驸马和梁老国公去了和熙园。 这什么意思? 钱亦绣心里有些了然,看来潘美男知道小娘亲是他亲闺女了。 只是,小娘亲怎么会是郡主呢?不是只有王爷或是皇子的女儿才能叫郡主吗?还有,余先生说这里不光涉及到珍月郡主,还有其他人! 这个家里,只有钱亦锦不是真正的钱家人。难道,他的身世也惊人,也大有来头?余先生是有意来教导他的? 真是天雷滚滚啊、啊、啊…… 钱亦绣看到还在发愣的三贵爷爷和吴氏奶奶,上前说道,「爷、奶,你们先回去歇歇,说不定他们知道娘的身世,到时候听他们怎么说。」 钱三贵和吴氏虽然急着想知道儿媳到底有怎样的身世,跟那个潘姓贵人有怎样的关系,但又不敢主动去问,只得强压下不安的心思,相携着哆哆嗦嗦回了正院。 钱亦绣转身上了二楼,钱亦锦正劝着痛哭流涕的程月,钱亦绣也赶紧来承认错误。程月不理她,只捂着脸哭。 钱亦锦本对潘驸马没有多少好感,见把娘气成了这样,更生气了,说道,「妹妹,那个潘先生不好,专喜欢漂亮女孩子。以后,你就别再搭理他了,也不让他抱静儿妹妹。」 程月听了,方抬起头,眼泪汪汪地看着钱亦绣,她这样的眼神谁都没有抵抗力。钱亦绣说道,「娘放心,以后我不再理潘先生了。」 程月瘪嘴道,「这话你要记住了,不要再理他,也不能跟他说话。」见女儿点头,方才放了心。 万二牛和万大中见这么晚了余先生还叫他们去,猜测肯定是潘驸马有所察觉了,便急急跟着墨香去了临荷苑。 万大中走之前,还对抱着芳儿的钱满霞说,「你先歇着,不用等我。」 他们来了临荷苑。潘子安和梁则重都认识万二牛,诧异道,「万护卫长,不是说你已经死了吗?怎么会在这里?」 万二牛笑笑向他们抱了拳坐下,先让万大中讲有关珍月郡主的事。 余先生说得对,这父子两人是看着潘月怎么跟着钱家熬来的。钱满霞嫁去万家后,又讲了些万家父子不知道的。他们是除了钱家人,对潘月了解最多的人。 潘子安是哭着听完的,梁则重也流了泪。只不过,潘子安的泪是惭愧的泪,梁则重的泪是感动的泪。 他们没想到,潘月的遭遇是那样可怜又可怕,傻了,瘦得脱了形,脏得面目全非,被骗去了牙行……若不是被善良的吴氏买下,若不是被这个良善之家收养,她将面临怎样的凄惨人生?这样美好美丽得如仙女的女子,他们都不忍心再往下想…… 还有这个家,之前是那样艰辛,老弱病残,只守着二亩薄地,唯一一个壮劳力还去当了兵。但对待一个外来的痴女,却当亲女一样疼爱。可以这样说,在最艰难的岁月,钱家尽可能地让潘月快乐地生活。他们更是举全家之力,保全了潘月的性命和清白…… 上苍有眼,这个家从吃不饱穿不暖的赤贫,一点一点好起来,过上了好日子。潘月在这里平安无忧地生活了十几年(除了思念丈夫),怪不得她的声音里透着快乐。 梁老国公拍着潘驸马的肩说,「我自认为,在那样辛苦的条件下,我不会比钱家人做得更好。这样的良善人家,或许全大乾也找不出几家来。郡主虽然落了难,但落在了这个家,也是她的福气。我觉得吧,郡主在这个家里,比在京城过得还快乐。或许在她心底里,她宁可过这样的日子。」 潘驸马惭愧不已,他知道梁则重的话是对的,月儿在这里的确比在家里快乐得多。她虽然傻了,但在她心底深处还是不愿意原谅自己,不许她的女儿跟自己太过亲近。可见她对自己、对那个家有多怨怼…… 万二牛又说道,「除了郡主先来的近一年,我们不在,无法保全钱家。之后,我们虽然有能力保全他们,但为了掩人耳目,也不会轻意出手,只会在最后最关键的时刻暗中帮帮。只不过,几乎十有八九,还没等到我们出手,他们竟然能绝处逢生,又艰难地熬过来。这除了钱三贵夫妇的谋划和坚持,主要还靠着这家女娃钱亦绣。这女娃太聪慧了,许多成年男人都远不及她……」 之后,万二牛话声一转,又讲了宁王妃当初的孩子并没死,也在乡下快快乐乐地生活着,就是这家的长孙钱亦锦…… 第70章 又说了王爷的意思,在他班师回朝之前,最好不要把小殿下的事情张扬出来。毕竟王爷已经三十六岁了,才一个儿子,这也是许多人诟病他的一个理由。他现在正在前线打仗,虽然是主帅,但刀枪无眼。如今朝中的局势又比较复杂…… 宁王一开赴前线,皇上就让五皇子朱祥安在内阁里学习。五皇子有一个不错的外家,其母是柳淑妃,现在是几个皇子中身份最高的。本人谦逊仁德,又勤勉好学,为人处事比狼戾霸道的三皇子强得太多。虽然文比不是先太子,武比不上宁王,但还是极优秀,得到皇上喜爱的同时,也得到许多朝臣的推崇。 许多人都认为五皇子继承大统的机会大得多。不只五皇子仁爱、勤勉,得皇上喜欢。还因为他刚刚二十七岁,就已经有三个儿子了。而宁王已人到中年,却连一个儿子都没有。 还有在吏部学习的六皇子,虽然本人没有那三个哥哥有才华,但温和知礼,知人善用,也比较得皇上的喜欢。他也有两个儿子。 所以,最好先不要把珍月郡主还活着并生活在钱家的事公开,否则钱家就被推到众目睦睦之下了。不说别的,太后和皇上都极喜欢珍月郡主,到时肯定会大加赏赐钱家,小殿下做为郡主的儿子,也会受到极大的关注和赏赐。小殿下长得非常像宁王…… 这点潘驸马和梁老国公都清楚。宁王那么大的岁数才一根苗,若是有个万一,他还会不会有后都不一定。他们之前心里就佩服宁王,现在更不会在这大是大非面前抽宁王的底。 再说,潘驸马已经看出女儿不认自己,傻是一方面,还有心底深处的认知。若是这样回去,太后和皇上再在中间插一脚,这个女儿自己又要得而复失了。父女关系必须先缓和,再说回京城的话…… 潘驸马和梁老国公都点头答应,宁王回朝之前,暂不把珍月郡主的事宣扬出去。 之后,万大中去把钱三贵扶到临荷苑,几人又把程月是紫阳长公主和潘驸马之女珍月郡主,及锦娃是宁王儿子的事全盘托出…… 万二牛等人告诉了钱三贵程月和钱亦锦真正的身世。并告诉他,这两件事情现在都不宜说出来,特别是锦娃的事,只能限他一个人知道。 钱三贵愣了半天都反映不过来,呼吸不畅,脚底发软,一直处于灵魂不归位的状态。 天哪,自己这个农家小院,竟然同时藏了两条皇家血脉!不,不,绣儿、明娃、静儿,也是皇家血脉! 天哪!天哪!天——哪! 皇上,太后,长公主,王爷,皇孙,郡主,这些高高在上遥望不可及的传说中的人物,竟然跟自己家有联系…… 万大中知道钱三贵身子不好,怕把他吓出个好歹,一直帮他顺着背。 等钱三贵终于喘上一口气了,潘驸马起身,向他深深地鞠了一躬。艰难地说道,「亲家公,小女得你们关照,让她在这里平安无忧地过了这么些年,我谢谢你了。我是月儿的父亲,都没给过她这么多的快乐,你和你的一家却做到了。面对你及你的家人,潘某人汗颜哪。这份情,我会一直记着。」 相对于激动又惭愧的潘驸马,梁老国公倒是心里乐开了花。怪不得老神仙说那丫头有大福,一般的人伏不住。却原来她不止跟灵物有缘,还是皇家血脉。听万家父子的话,这个家能如此快的富余起来,也多得益于她…… 凭着收留养育皇孙和郡主,钱三贵肯定会受封,钱满江的前程也不会差。 嘿嘿,自己的眼光还是蛮准的嘛。按孙子的说法,有了大炮和三眼火铳这种兵器,三年内或许就能打败大元。孙子这次十有八九能立大功,等他回来,即使不能封侯,官升两级是肯定能够的。二十岁的三品将军,满朝上下,只此一个。况且他已是国公府世子,配那丫头配得上。到时快些把他们的亲事定下来,省得夜长梦多,这丫头被别人掂记去……是不是先跟钱三贵说说? …… 后半夜,万大中才背着钱三贵回正院。钱三贵又惊又吓又累,根本走不动路。他就是趴在万大中的身上还觉得身子骨不是自己的,像飘在半空中的魂魄一样。 进了月亮门,他又想起女儿,立马紧张起来。女婿是因为方便保护锦娃才娶的霞姑! 有了这个认知,钱三贵心里极不舒服。虚弱地说道,「女婿,你是为了锦娃才娶我闺女的吧?霞娘虽然长在乡下,却是个好姑娘。你以后回京当官了,不会看不起她吧?」 万大中笑道,「看岳丈说的,我哪里是那种人呀。霞娘是难得的好女人,我是真心心悦她,这辈子都会对她好。」又安慰他道,「岳丈放心,我若敢对不起霞娘,小主子先就不会放过我。」 也对啊。不仅有当皇孙的锦娃,还有当郡主的儿媳妇,当太后重外孙女的绣儿……这么多倚仗,女婿的确不敢欺负自己闺女。钱三贵咧了咧嘴笑起来。 第71章 回了上房,厅屋里不只吴氏在,连钱亦锦和钱亦绣小兄妹都在。他们三个拥坐在罗汉床上,没有一点睡意。钱三贵被叫去告知真相了,他们就一直等在这里,都想知道程月的身世到底是怎样的。 钱三贵几乎说不出话来,万大中就简单地说了几句。 他当然不会说钱亦锦的事情,只说程月的真名叫潘月,是紫阳长公主和潘驸马的女儿,被封为珍月郡主。十几年前,在去大慈寺的途中遭遇山洪被冲下悬崖,家人以为她已经遇难了…… 因为某些原因,还不能让潘月认祖归宗,让他们不要说出去…… 这又让吴氏吓得眼睛瞪老大,直叫着天,「哦,天哪,天哪,天哪……」 万大中都走了吴氏的灵魂才归位,紧张道,「月儿是郡主,我们要不要给她磕头?」 钱亦绣道,「这倒不用。我娘再是郡主,奶还是她的婆婆,是长辈。以后该怎样还怎样,不要让外人看出端倪……」 等钱三贵和吴氏上床歇息,钱亦锦和钱亦绣才出了正院。 他们手牵手走着,没有说话,心里都是澎湃不已。特别是钱亦锦,更是懵懂又震惊,自己竟然是长公主的外孙子,那就是皇亲啊。天哪,太不可思议了。 钱亦绣虽然早已猜到这个结果,但真正确定了还是有些震惊。还有就是,自己的外公潘驸马,到底做了怎样天怒人怨的事,让已经傻的不记事的小娘亲如此反感他,以至于说话都利索了不少。难道这是她多年来心底深处的一种认知和坚持? 她又看看身边的小正太。为了他,竟然能把小娘亲是郡主这么重要的事压下来。他的身份更不一般,肯定也是皇族。若是皇族,跟自己还是亲戚,只不知道他是皇上的孙子还是外孙。 等小正太的身世揭开了,他就该认祖归宗回自己的家了吧?想想还真舍不得。 钱亦绣突然有了种离愁别绪的伤感,小屁孩虽然有时挺讨嫌,但绝大多数还是个不错的好哥哥。 一阵风吹来,钱亦绣哆嗦了一下。现在已是初秋,夜风有了些许凉意。 「妹妹冷了吧?咱们快些回去。」钱亦锦的手把她的小手抓得更紧了些,步子也大了些。 到了望江楼,小正太把妹妹送进门,他站在门外轻声嘱咐道,「妹妹别想多了,好好睡觉。」 星光下的小正太,站姿如松,眉目俊朗,已经有了小少年的英姿和沉稳。钱亦绣点点头,说道,「哥哥也好生歇息,有些事不是咱们该操心的。」 第二天,令钱亦绣没想到的是,小娘亲竟然让晨雨跟着自己去上学。还威胁道,「绣儿若是敢跟那个男人说话,晨雨回来就会告诉娘,娘就哭给你看!」 遇母则强,小娘亲不仅变聪明了,还打响了保卫儿女的第一枪。 钱亦绣忙点点头。 路过临香苑的时候,远远便看见潘驸马站在门边翘首以望,披下的长发和白色衣摆在晨风中飞舞。见钱亦绣来了,笑着走上前说道,「绣儿,上学啊?」 笑容如朝霞中的旭日,温洋洋的。 颜控的钱亦绣真想停下来跟潘美男闹闹家常。但斜眼看看晨雨,想想「哭给你看」的小娘亲,还是没理潘驸马,目不斜视地往前走了。 钱亦绣能想像得到潘外公有怎样的表情,心里也十分不落忍。但想到小娘亲都失忆了还如此不待见他,他当初肯定让小娘亲伤透了心。既然这样,帮小娘亲虐虐美男外公,讨些利息也是应该。 这么一想,刚才的一丝不落忍便随风飘散了。在路过一棵大树时,她还躲在树后往后看了看,见美男外公还呆呆地站在那里,神情甚是落寞。 放学的路上,又遇到潘驸马站在一棵树下,手里还拿了一个用柳树枝编的插着花的草帽。钱亦绣暗道,潘外公真是黔馿技穷了,用这种东西来哄女孩子,可惜自己不是真正的小萝莉。再说,乡下最不缺的就是这东西,好些村妇还编了拿去大慈寺附近卖钱。 走近了,潘驸马又上前说道,「绣儿,这是潘爷爷自己编的,好看吗?当初爷爷的女儿最喜欢潘爷爷给她编的花帽子了……」 钱亦绣还是目不斜视地走了,剩下一脸落寞的潘美男。 回了望江楼,钱亦绣便跟小娘亲说了自己没理那个「非常非常俊俏的男人」,又夸张地说了那个男人是如何失望难过。 程月听了,眼圈却红起来,愣愣地坐了一会儿,就开始哭,哭得非常伤心。 这是矛盾了?既不想女儿理潘美男,但听说他难过自己也难过。 唉,善良的小娘亲。当初潘驸马怎么能忍心伤害这样乖巧的女儿! 晌午,钱亦锦下学来到望江楼,程月还在哭,任钱亦绣如何劝解都不行。 钱亦锦见了,也不留下吃晌饭了,悄声对钱亦绣说,「妹妹再劝劝娘亲,哥哥去找外公谈谈,看他们之前有怎样的误会。如今爹爹不在家,爷和奶岁数又大了,哥哥做为长子,应该解决这些问题。」然后挺着小胸脯走了。 第72章 钱亦绣也想跟潘外公谈谈,但要过些日子,先帮小娘亲讨点利息后再谈。 晚饭后,红肿着眼睛的程月与钱亦绣一起,带着明娃和静儿在望江楼前玩。 钱亦锦来了,给娘亲施了礼后,就把妹妹拉到一边,低声说道,「我跟外公谈了。外公说他过去因为某些原因对妻子儿女漠不关心,做过一些让他们伤心的事……外公已经后悔了,这么多年一直生活在自责和对娘亲的思念之中。他说他能理解娘亲对他的怨,他会尽最大的努力解开娘亲的心结,让娘亲的病尽快好起来……当外公听说今天娘哭得非常伤心,他都流泪了。我觉得外公是真的知道错了,很想原谅他。可想到他做了让娘伤心的事,又不想原谅他。我实在想不通,娘亲那么好的闺女,他怎么忍心伤害她。哎,哥哥心里很矛盾呐。」 兄妹两个商量半天,觉得先跟潘外公敬而远之,不要跟他过多接触,更不能带着弟弟妹妹跟他接触。同时多宽慰小娘亲…… 光阴就在潘外公的热贴和程月母子(女)几人的冷对中流过。 不过,钱亦绣上学放学总会在路上碰到潘外公,风雨无阻。慢慢地,钱亦绣的心也有些软了,会跟他点点头,或是笑笑。这让潘外公极其满足,笑容灿烂得如同秋阳一样明媚。 还有就是,只要程月娘几个出了望江楼,潘外公总会出现在他们的视线中。刚开始,程月只要看见他就马上带着孩子们走。 但时间久了,只要潘驸马不往前凑,又有钱亦绣和钱亦锦的劝说,程月便不会再躲闪了。绣儿和锦娃说得对,这是自己的家,凭什么躲? 程月不知道的是,潘外公其实是往前凑了的,只是用肉眼不易察觉的距离在往前凑。先是一百米以外,一两步或是两三步地慢慢缩短着距离。 当潘外公和他们的距离缩短到百米左右的时候,也到了九月中旬,梁老国公想回京城了,但潘驸马天天想着怎么跟女儿外孙缓和关系,根本不想回京。梁老国公也不想等他了,想自己回去。走之前,他想跟钱三贵把那件事定下来。 这天,梁老国请钱三贵来临香苑喝酒。酒过三巡,钱三贵喝得有些微醉了,梁老国公便把想让钱亦绣给自己做孙媳妇的打算说了。 钱三贵闻言一喜。梁家家世好,有卫国公的爵位,还是世袭罔替,梁老国公父子都是一、二品的大员,在京城算得上顶级豪门。梁少爷又是世子,年纪青青就是四品游击将军,比自己儿子的官还大,长得也是一表人才,气宇轩昂。 最关键的是人好,脾气好,跟绣儿也说得来。 钱三贵刚想答应,又想想,刀枪无眼,梁公子还在战场上,万一有个闪失咋办?便有些犹豫起来。 梁老国公看他先是眼睛一亮,后又犹豫起来,便猜出了他的心思,笑道,「放心,不是给他们定亲,而是咱们两家口头上先定下。若是我孙儿平安归来,再来下聘。」 潘驸马跟梁锦昭极熟,也喜欢他。说道,「我也觉得昭儿不错。或许由于他年少时一直跟着悲空大师学习的缘故,心性良善,脾气温和,也没有那些世家公子的恶习……只是,年龄是不是大了些?绣儿还小,昭儿等得?」 梁老国公笑道,「怎么等不得?他人还在前线,就是现在想成亲都不行。再说,老神仙给他算了卦,说他不宜早婚。」 钱三贵听潘驸马如此说,更喜欢了,忙不迭地点头同意。 梁老国公便从腰间取下一个红斐虎符佩件作为表礼。如今钱三贵身上的好挂件也不少,他取下了一个羊脂玉扣佩件。两人刚想交换,又被潘驸马拦住了。 潘驸马说道,「昭儿我喜欢。但昭儿的娘是崔家女,满京城都知道崔家重门第,重规矩。绣儿再好,再得我们喜欢,也是在乡下长大的。昭儿娘能愿意?儿媳不得婆婆的喜欢,嫁进门的日子可不好过。」 他的话又让钱三贵犹豫了。钱三贵内心深处最喜欢最亲近的就是这个大孙女,他宁可让她低嫁,也不愿意让她高嫁去受气。 梁老国公狠狠瞪了潘驸马一眼,说道,「我家现在是我当,我死了我儿子当,还能让一个妇人改了家风不成?」又对钱三贵说,「钱兄弟别听他的,我那儿媳虽然比较重规矩,但人不错,又知书达礼。其实,京城绝大多数的妇人都重规矩,又不只我家儿媳妇一个……」 潘驸马摆手道,「梁老哥哥先别说的那么好听。自从来这了个家,我才知道公婆好了,对儿媳妇有多重要。绣儿不仅是钱亲家的孙女,也是我潘子安的外孙女,我们都希望她将来有份好的生活……」见梁老国公气得满脸通红,又道,「我不是坏你们的好事,我也喜欢昭儿。我的意思是,咱们先口头把亲事定下,我作证人,但就不要交换表礼了。若你儿媳实在不愿意,或是有其他的什么变故,也有转换的余地。」 钱三贵觉得这样更好,点头同意,梁则重也只得如此。三人举杯,算是达成口头协议。 第73章 当钱三贵回去跟吴氏说了这件事,吴氏也极高兴。兴奋道,「梁公子来过家里几次,是那些孩子中最没有架子的,也是最俊俏的,是个好孩子。」 钱三贵笑道,「这事就先不要跟绣儿说,不然见着梁大人她会不好意思。」 吴氏道,「绣儿才不会不好意思,那丫头,我就没看过她有害羞的时候。」 钱三贵道,「那是她小不懂事,现在大了,就知道害羞了。等以后找个时间,我单跟她说。」 第二天早饭后,梁老国公便带着自己的下人走了。潘驸马又请他带了一封信给自己的父亲,说他到了一处神仙住的地方,山青水秀,他舍不得离开,要再住些日子。或许,年后才能回京城。 梁老国公走后,潘驸马上午带着大山和吴止去欣赏荷塘月色秋日残荷的美,下午或作作画,或找钱三贵摆谈几句,其它的时间就是想办法怎么跟女儿缩短距离,或是跟外孙女来个偶遇…… 这天晚饭前,钱三贵让人提前把钱亦绣叫去了正院,笑着让孙女坐在自己身边,伸手摸了摸她的小包包头。笑道,「绣儿长大了,爷真舍不得让你嫁出去啊。」 钱亦绣顺势倚在三贵爷爷的怀里,笑道,「那绣儿就不嫁出去,一直陪着爷爷。」 钱三贵哈哈大笑,「孩子话,为了绣儿的将来,也得嫁。」又说,「绣儿,爷爷已经给你定下了一门好亲事……」 钱亦绣吓得一下子直起腰,大声说道,「爷,没经过我的同意,你咋能给我定亲呢?不行,赶紧退了。」 「绣儿听爷说,那是个好后生……」 钱亦绣没等钱三贵说完,拉着他的袖子撒娇道,「再好我也不要,爷赶紧退了,退了,退了……」 钱三贵被她摇得头昏,说道,「哎哟,绣儿听爷把话说完。爷给你定的是梁公子,人家梁大人都已经回京了,怎么跟人家退?再说,梁公子真是不错的后生,绣儿过去不是一直说他好吗?」 钱亦绣作梦都没想到是梁大叔。口气便没有那么坚决了,撒娇说道,「爷,梁公子那么老了,我们两个差着辈分呢,不好。」 钱三贵见孙女反对得没有那么厉害了,笑道,「胡说,人家梁公子只比你大了六岁半,哪里差着辈分?他的家世好,人好……」巴拉巴拉把梁锦昭的硬件说,又道,「爷之所以先给你定下这门亲事,还有一个原因就是,都说皇上太后喜欢赐婚,万一他们给你赐个婚咋办?你娘虽然是皇上的外甥女,但你在乡下长大,那些高门不见得会真心喜欢你,爷怕你嫁入这样的人家受气。与其嫁给一个你不了理的陌生人,还不如嫁给梁公子。你和梁公子相熟,他的人品又好,梁大人也是一个光明磊落的当家人……」 话还没说完,只听钱亦锦大呵一声,「我不同意。」随着话音,他蹬蹬蹬地走了进来。 他的脸气得通红,眼泪也出来了,哽咽道,「爷,你咋能不经过我的同意,就给我妹妹定下亲事呢?长兄如父,爹爹不在家,妹妹就应该由我作主,爷咋不跟孙儿商量一下就给妹妹定下亲事呢……那梁公子家里再好,我们也只是听说。远隔千里之外,谁知道情况到底是属不属实?……还有啊,我是哥哥,哪有哥哥还没定亲,就先给妹妹定亲的道理?」 钱亦绣吃惊地看着钱亦锦,熊孩子比她的反应还大。 钱三贵也吃惊不已,他也没想到钱亦锦会有这么大的反应。自己这是把皇孙激怒了? 这时,万大中和钱满霞也抱着芳儿来了。万大中听说了这个情况,看看悲愤交加的钱亦锦,也对钱三贵笑道,「岳父,我也觉得给绣儿定早了。你别看梁大人是个武将,最是精明会算计不过。听我爹说,满朝上下,只有一个人能在文臣武将中八面玲珑,就是他。他这么着急把亲事定下来,肯定是看出了绣儿有过人之处。其实,京城有比梁家家世还好,人也好的人家。」 钱三贵叹道,「家世再好,人再好,人家能真心喜欢绣儿吗?绣儿是乡下长大的女娃,从小野惯了。」 万大中笑道,「我倒觉得绣儿非常好,比那些所谓的啥贵女、名门闺秀好得多。」又问钱三贵定亲走到了哪一步。 钱三贵道,「我们也只是口头上定下来,连表礼都没换,潘先生是证人。」 万大中笑了起来,对钱亦锦道,「这就好办了,反正只是口头定下,若以后真有什么变故或是不妥,也有余地。」 钱亦锦听了才放下心来,擦擦眼泪说,「以后找机会打听打听,若是梁公子有什么隐疾或是家里有什么不妥,就把亲事退了,不能害我妹妹去婆家受苦。」 钱亦绣看看这老中小三代,她自己的事,她还没有发言,话就被他们说完了。 程月带着静儿和明娃来吃饭了,众人便没有再说这件事。 晚饭后,钱亦绣跟程月带着明娃和静儿去西湖边散步。他们在湖的北面,潘外公在湖的南面遥遥相望。不过,现在的距离又近了些,前几天潘外公还站在桥下面,今天已经站在木桥边上了。 第74章 钱亦锦现在还没气过,背着程月不时用眼睛瞪钱亦绣,表达自己的极其不高兴。 钱亦绣又好气又好笑。这熊孩子,霸道又讨嫌。她转过身不理他,坐在一把木椅子上望天宁思。 钱亦绣到现在还有些蒙,自己这算是有主了?她知道古人在定亲方面是很重承诺的,虽然只是口头定下,若没有特殊的原因也是不能轻意反悔的。 钱大叔算是自己穿越到这里最好的几个朋友之一,那也只是男性朋友,从没往男朋友这方面想过。 她之前对未来夫君也有过幻想,鉴于前世自己不切实际又执着,傻傻地守了尚青云二十年。今生她要的未来夫君,一定一定要真心喜欢自己,心里眼里要有她,要有责任感。还要有一定的才华,懂得变通。 最好再有和睦的家庭,少几个极品,因为她现在就生活在和睦的五好家庭里,她喜欢这种温馨的氛围。 家里不一定太有钱,反正自己会挣钱。要英俊,但也不能太漂亮,太漂亮的男人没有安全感,就像自己的美男外公。 她觉得自己定的要求不是太高,这样的男人虽然不太好找,但也不是没有。 可还没等自己这个小萝莉长大,去寻找自己理想中的丈夫,三贵爷爷就先给自己定下了。 凭心而论,梁大叔还是不错的,虽然比自己这具身子的年龄大的有些多,但还在可接受范围。等自己十五、六岁的时候,梁大叔已经有二十二、三岁了,这么大的人才能算男人。让自己跟一个十五、六岁的男孩成亲,她还真的下不去嘴。 而且,长得俊,家世好,还是个有进取心的官二代……似乎对自己也不错。 除了他爹娘接触少不太了解,嗯——他娘看样子有些不好相处,他爷爷、奶奶、还有老太君对自己都不错…… 自己跟他熟悉,总比盲婚哑嫁好得多。 这么一分析,觉得梁大叔虽然不是特别理想,但也能接受…… 正想着,眼前突然出现一张大脸,还有一双圆眼。 「妹妹,你又在想梁公子吗?他有什么好的,让你一直在使劲想使劲地想。」小正太怒道。 钱亦绣翻着白眼说,「谁一直使劲想他了,人家在看晚霞。」 「没想他就好。」小正太松了一口气,坐在她旁边苦口婆地说,「妹妹要小心,外面口是心非的人太多,哥哥也是怕妹妹将来吃苦头。话先说前头,妹妹的夫婿必须要过哥哥这一关……」 「好,好,我知道哥哥是为我好,咱们不说这事好不好?又没有正式定下来。再说下去,我就当真了。」钱亦绣威胁道。 钱亦锦听了,赶紧说道,「好,咱不说他。」然后就拉着钱亦绣去逗弟弟妹妹了。 归园的日子宁静而美好。当潘外公龟挪到木桥中间的时候,已经到了冬月。 天气已经比较冷了,众人都穿上了夹衣,外面还套上了薄薄的小棉坎肩。钱三贵早已经穿上厚厚的大棉袍了,静儿和明娃也穿上了棉袄棉裤。 几个月大的闪电跟明娃和静儿一样,是最惹人喜爱的时候。圆滚滚的身材,白白的毛发,琉璃一样的眼珠,让人爱不够。它们是小兄妹最好的玩具,上个月就住进了望江楼,小兄妹走哪儿,它就跟哪儿。 如今,动家之家的领袖成了猴哥,由它领着奔奔、跳跳和猴妹进山。每次回家,还会带两样猎物,一样孝敬归园的主人,一样孝敬白狼和大山。猴哥懂得讨人欢心,知道礼轻人意重,哪怕只是小小的野兔子或是山鸡,众人都领了它们的情。 而白狼和大山似乎已经进入了中老年阶段,追求宁静安逸的生活,而不愿意再进山受累了。它们上午跟着潘外公出去遛遛腿,其它时候就在和熙园里散步。无论是阴雨绵绵,还是霞光满天,它们都是出双入对。真是令人羡慕的一对老夫妻。 还有两个不管天气怎样变化,都要去西湖散步的人,他们就是明娃和静儿小兄妹。只要不是下大雨,就必须得去。而且,他们还习惯了风景区里必须有那个衣袂飘飘的「美人」。 这天,天空先飘起了小雨,接着又飘起了小雪。在南方,雨加雪的天气是最阴森寒冷不过的了。 午后便没有抱小兄妹去西湖边散步。自从天气惭惭变短,晚饭后去西湖散步变成了午后去。 小兄妹哭哭啼啼不依。无法,只得给他们穿得厚厚的带去西湖。两个乳母抱着圆鼓鼓的他们,黄嫂子和晨雨帮他们打着伞。程月和钱亦绣自己打着伞,紫珠和白珠拿着小兄妹的东西,闪决也跟着,一群人来到了西湖边。 静儿看看前方,指着湖面哇地哭了起来。明娃见状,也指着同一个方向大哭起来。哭得众人莫明其妙,怎么哄都哄不好。 钱亦绣又仔细看了看他们指的方向,更精确地说,他们指的是湖中的木桥。那桥上光秃秃的,的确少了样东西,就是潘外公。 第75章 钱亦绣让紫珠去临香苑把潘先生请来。 潘外公正在屋里看书,他以为这个天小兄妹不会出去。听紫珠这么一说,简直乐开了怀,真是功夫不负有心人呐。 没多久,桥对面就出现了一位穿着广袖长袍披着白底蓝花披风的男人。烟雾迷离中,他举着一把油纸伞缓缓走来,到了桥中心便住足不前,向这边深情地凝望。披风和长发在风中飞舞,更显得他挺拔飘逸,气韵不俗 这真是一幅美妙绝伦的水墨风景画呀。 小兄妹见风景区有人了,才止了哭,一个指着那里「啊、啊」地叫,一个使劲拍巴掌。 受孩子们的影响,程月好像对风景区的那个人也不再像原来那么反感了。 小兄妹看够了玩够了又打起了哈欠,众人才回了望江楼。 刚进门,吴氏的丫头小翠急急走来,说太太找绣姐儿,二房出事了。 钱亦绣听了一惊,赶紧跟着小翠去了正院。吴氏已经走出上房,看见钱亦绣,伸手牵着她向外院走去。嘴里说着,「那个唐氏,老天怎么不劈死她。丧良心啊,原来她想把你娘卖了,还想谋咱们家的家产。现在更好,连自己的亲外孙女都能下那个死手……」 又吩咐小翠去拿一百个鸡蛋,一只母鸡,两斤红枣,两斤红糖,随后去钱满朵的家。 今天晌午,花溪村里发生了一件大事。唐氏打李阿草的时候一失手,把她推倒在地,正好脑袋磕在一块石头上,磕昏过去了,血流不止。唐氏也吓着了,想跑,正好被住隔壁的谢虎子的娘和媳妇看见。 她们喊来了众人,把李阿草抱去床上,又让人赶紧把林大夫请来,才发现李阿草身上青青紫紫满是伤痕。 乡下有虐待女孩的人,但绝大多数的人家是关着门打没人知道。现在这种事被人传扬开来,村人们都议论纷纷,大骂唐氏坏良心。 吴氏一路骂着来到了村口钱满朵家的小院。 钱老头、钱老太、钱二贵、钱满多都在,小王氏正红着眼睛给李阿草喂汤药。李阿草小脸苍白,头上缠了一圈白色绷带。 钱满朵也回来了,正哭着跟钱老头和钱老太为唐氏求着情。 钱亦绣暗骂着钱满朵,这个时候不知道心疼女儿为女儿讨公道,却还帮着凶手求情。再是亲娘,也不能让她害自己的女儿呀。也真是拎不清。 吴氏来到床边拉着李阿草的小手就抹起了眼泪,说道,「多好的孩子,懂事,乖巧,勤快。唐氏那个坏婆娘,她怎么下得去手啊。」 钱亦绣也红了眼圈,说道,「阿草,我之前不是跟你说过,她再打你,你就去告诉太爷和太奶,让他们给你作主吗?」 李阿草的眼神还有些失神,嗫嚅地说,「我不敢。」 钱老头听了更气了,先指着钱满朵骂道,「也只有你这个当娘的如此狠心,连亲闺女都不知道护。」 又用烟杆使劲敲打着钱二贵,骂道,「没用的东西,连个婆娘都管不了。你但凡能够硬气些,那个恶婆娘也不会做这么多伤天害理的事……」 钱二贵脸通红,直说,「爹莫气,爹莫气,儿子回去就收拾那个婆娘。」 钱满朵赶紧说,「也不能全怪我娘。我娘也是好心,想教阿草做事。都怪阿草反应慢,我娘一着急就……」 钱老太气得骂道,「糊涂东西,我老钱家啥会有你这样的傻闺女。这么好的娃子不知道疼惜,由着人虐待,现在还赤口白牙说混话。」 不一会儿,小王氏端上来一碗鸡汤喂李阿草。李阿草一看鸡汤,心疼得眼圈都红了。小王氏笑着安慰道,「这是舅娘捉来的鸡,不是阿草家的鸡,放心喝。」 吴氏说道,「我也带了些吃的,这些可都是给阿草补身子的。」言外之意可别进了别人的嘴。钱满朵现在虽然勤快了些,但嘴馋的毛病还没太改。 钱亦绣知道吴氏的意思,便说道,「朵姑姑天天忙着挣钱,以后让咱们家的旺嫂子每天来一次,给阿草妹妹弄吃的。」旺嫂子是长工李旺的媳妇。 他们呆到天色快暗下来,才起身回家。出了院子,看见钱满河急匆匆地去看李阿草。 唐氏的三个儿女,她不在意的钱满河和钱满婉都不错,唯独最喜欢又时时带在身边的钱满朵被养废了。 第二天下晌,一件更大的事情传来了归园。好面子的汪氏先去二房跟唐氏大打出手,接着回家大闹,然后又拿了一根绳子上吊,好在被人拦了下来。 原来多多的一门好亲事因为唐氏被搅黄了。 男方今年十三岁,家住十里镇,有几百亩良田,据说还有一个在省城当大官的舅舅。男孩子的学问也十分好,今天春天已经中了童生,明年就下场考秀才。 这门亲事也是男方家主动找上来的,说白了还是看上了钱家三房的势。知道钱满江当了大官,还是宁王的心腹。 第76章 他们通过汪里正先跟钱大贵夫妇见了面。钱大贵和汪氏喜欢得不得了,这比钱满蝶的亲事还要好得多。 这桩亲事私下已经说得差不多了,那家在定亲前又多了个心眼,派人暗中来花溪村打听了一番。正好人是昨天来的,村头村尾正在议论唐氏之际。听说钱家妇不贤,不仅虐待外孙女,还差点把人打死,那家就不干了。都说女肖母,若把这样不贤的女子娶回去,那真是家门不幸。 汪氏卯足了劲要把这桩亲事说成,以后孙女不仅是少奶奶,还有可能是举人娘子或是官家夫人了,还会是善娃的一个助力。谁知到嘴的鸭子飞了。 今天上午得到那家不干的消息就闹腾开了。 钱老头昨天只是让钱二贵回去收拾唐氏,也就是揍她一顿,给她个教训。现在听说唐氏影响了整个钱家的名声,坏了门风,这事就不能善了了。 这次不过是坏了一个孙女的亲事,以后坏了孙子的前程咋办? 老头越想后果越严重,自己领着钱老太、钱大贵夫妇去了二房,又让人通知钱三贵夫妇去二房。他要出妇! 唐氏昨天就吓坏了,被钱二贵打了一顿,被钱满河吼了一顿,一直没敢出门。晌午的时候,汪氏又来打她。她自知理亏没敢还手,被汪氏把她的脸都抓破了,鼻子也抠出了血。 现在听公爹说要休她,更害怕了。她跪在地上边哭边磕头,不停地说自己给钱家生了三个儿女,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钱满河因为李阿草今天没去铺子。见爷爷要休他娘,赶紧磕头求情。他虽然气自己的娘,但还是不忍让她被休掉,得娃和生娃也哭着帮奶奶求情。钱满朵听说了,也牵着李阿财来磕头求情…… 二房在闹腾的时候,钱亦绣去了大房看望多多。多多还躺在床上,哭得眼眼红肿,从上午到晚上,滴水未沾。 钱亦绣去大房看望多多。多多还躺在床上,哭得眼睛红肿,从上午到晚上,滴水未沾。 古代的孩子真早熟,小萝莉这是失恋了。 多多看钱亦绣来了,瘪嘴喊了句,「绣姐姐……」眼泪又不由自地流了出来。 钱亦绣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用帕子帮她擦了眼泪。说道,「多多,快别难过了。有时候你失去了,并不是你的损失,而是他们的损失。」 这句话在前世好像比较流行,是安慰人的万能贴。 「我奶说,那个后生多才又俊俏,家世也好。这么好的人家错过了,我以后都难碰上了。」多多说完,又痛哭失声起来。 一旁的许氏也跟着哭,她比多多还难过。看来,大房所有人都喜欢的亲事,被唐氏搅和了,怪不得一直端着的汪氏也端不住了。 钱亦绣劝解道,「那可不一定,这个世界大得很呐。你还这么小,再等等,或许会碰到更好的人。你看看亭姑姑,那么好家世的人家提亲她都不愿意,想着再等等或许有更好的……」 钱满亭是个有理想的小菇凉,听说有一个省城四品官的族亲去提亲,她还不愿意。她觉得堂兄钱满江还有上升空间,自己完全有嫁去真正官宦之家的本钱和可能。气得钱四贵和王氏不行,却拿她没有办法。 许氏留钱亦绣在家吃了晚饭。钱亦绣一直得多多信任,她的话多多还听得进。一番开解,多多已经没有那么伤心和绝望了,还起来吃了碗丸子汤。 初冬的晚上十分寒冷,天空没有月亮,只有几颗寂寥的星星闪着寒光,更觉得寒气逼人。钱亦绣和紫珠回家路过二房的时候,看见二房还灯火通明,隐隐能从里面传出钱老头的大嗓门和唐氏的哭声,看来众人还没有处理完唐氏的事。 钱亦绣觉得,最好趁这个时候把唐氏打发了。这个人又坏又蠢,没有一点道德底线,就像一枚定时炸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爆炸。 来到村口,看见钱满朵家只有一扇小窗透着微弱的灯光。院门也没关,被寒风吹得啪啪响。 钱亦绣领着紫珠进了院子,结果连房门都是大开的,李阿草咳嗽的声音不时传出来。 进了屋,屋里跟外面一样冷,看见李阿草缩在被子里,钱满朵和李阿财都不在家。 钱亦绣把门关上,走上前问道,「阿草,你娘和哥哥呢?」 李阿草从被子里伸出头说道,「他们去我外公家里了。」小萝莉缠着绷带的头乱蓬蓬的,眼睛上还挂着眼屎。 「吃饭了吗?」钱亦绣又问。 「晌午的时候旺婶子来给我煮了鸡肉面。」李阿草说。 那就是晚饭还没有吃了。有钱满朵这样不上心又拎不清的娘也真是一种悲哀。钱亦绣叹着气和紫珠一起去了厨房,看见还剩一碗鸡汤几坨鸡肉,便做了一碗疙瘩汤。 钱亦绣看她吃完饭,又给她洗了把脸,轻轻把头发理理。然后让她起来把房门插好,屋里暖和又不怕出事。 第77章 出了院子,钱亦绣还反身把院门关好,在地上捡了一根小木棍插在门鼻儿上。 第二天,程月母子几人去正院吃饭。钱三贵没起来,吴氏说他昨天累着了。 唐氏倒底被休了。这次钱老头没理钱满河、钱满朵等人的哭求,坚持让钱二贵休了唐氏,大房和三房可谓功不可没。吴氏早就恨毒了唐氏,汪氏更是恨不得吃了她,钱大贵和钱三贵都心照不宣地等这两个人历数唐氏这么多年犯下的恶行。 不仅钱老头越听越心惊,连钱二贵都觉得这个狠毒妇人不能留下,否则总有一天要把全家给害了。为了儿子和孙子,也得把她给休了。 鉴于唐氏生育了三个儿女,特别是钱满河及他的两个儿子讨每一个人的喜欢,大家商量着也该给唐氏一条活路。 唐氏又老又瘸又懒,口碑不好嘴又臭,回她那个娘家肯定活不出来。就由二房出钱在大榕村,挨着她娘家的地方修个小院子,再请个人每天帮她做饭做家务,生活费也由钱满河负担。但是,不许她来花溪村。只要敢来,就取消一切待遇。 钱老头知道钱满河之前还帮了钱满朵家不少,手头有些紧,就使眼色暗示钱三贵拿点银子出来帮补下。钱三贵和吴氏都装没看懂,钱老头只得让钱老太拿了二十两银子出来给钱满河。 吴氏冷哼道,「若换个人,出点银子就是了,你爷和我都不是那冷心抠门的人。但唐氏那个恶婆娘,我们是一文钱也不想花在她身上。」 钱亦绣笑起来,说道,「奶,你信不信我爷今天就会让你拿三十两银子去给我太奶。」 吴氏道,「奶不傻,知道这银子最终还是咱们家出。但是,拿给你太奶我乐意,直接拿给唐氏我就是不乐意。」又笑道,「你们昨天是没看到唐氏那怂样,先还大哭大闹,后来让她兄嫂侄儿来了,整个人都瘫了,连哭都哭不出来。先她兄嫂不愿意,但听说她以后的生活依旧由满河负担,还会给她修个小院子,才点头把人接了去……」 钱亦锦和钱亦绣听了,都拍手称快。不是他们没有同情心,是唐氏这么多年干的坏事太多了,不只一次伤害小娘亲和三贵爷爷。 钱家这个讨嫌的大麻烦总算解决了。 当潘外公龟挪到离小兄妹不到二十米距离的时候,日子滑进了腊月。 钱三贵现在身体好多了,即使是寒冬腊月,还是能起床。只是不出门,穿得厚厚的,坐在厅屋的罗汉床上烤火。 这时候,该送的年礼都送了,该收的也都收了,但一家人盼着的钱华却迟迟未归。 直到腊月二十六,钱华父子才风尘仆仆地从京城赶回来,他为家里带回两个巨大消息及几车年礼。 先说好消息,宁王手下回京给宁王妃送信的时候,钱满江也托那人给锦绣行送了信和东西,让钱华带回家。夹杂在钱满江信几封信中的,竟然还有一封信是梁大叔写给钱亦绣的。 钱满江的信已经不像上次那样后此薄彼了,还专门给钱满霞写了一封。带的东西都是一些北方特产,还有几条花围巾,凡是家里的女眷,人者有份,还给钱老太和钱满霞一人送了一条。 信中说自己好很,然后就是大书特书我军取得的胜利。现在大乾军队完全扭转了被动局势取得了阶段性胜利,已经夺回了那几个被大元占去的城池。虽然大元正在调集军队准备反扑,但我军胜算大得多。 之所能这么快扭转局面,一方面是宁王用兵如神,领导有方,全军将士英勇无畏,还有一方面就是霹雳营的火器和阵法打得大元军队措手不及。特别是大炮,宜攻宜守,打击面大,更是让敌军闻风丧胆。同时,还特别感谢家里为朝庭分忧解难,花巨资买了加农炮。宁王说了,这个功劳记在钱满江身上,会替他向皇上请功…… 还带了一辆宁王府送的年礼,主要是吃的和用的,照例给钱亦锦带的最多。宁王妃还特别感谢钱家托梁老国公给她带的那瓶双头金乌蛇泡酒,说她坚持喝了两个月,感觉身子骨比以往有了些力气。 看了信,三贵爷爷说道,「明年就让钱华把连着蛇骨和鹿茸的整坛泡酒都给王妃送去吧,听说她身体不太好。爷也觉得喝了那种泡酒,身子骨好多了。只不知道那几截骨头的药效还有多久,早知道那条双头金乌龙不卖就好了。」 梁府也给钱家送了年礼。原来都是年前钱家通过崔掌柜给梁府送年礼,年后崔掌柜回来会带些梁府的回礼。像这样在年前专门给钱家送年礼,还是第一次。而且,年礼送得也十分丰富和精致,满满两大车,吃穿用都囊括了。还专门给钱亦绣和程月娘俩送了两匹御赐的妆花缎,漂亮华丽,流光溢彩。是女人就没有不喜欢漂亮衣裳的,喜欢得母女两个眉眼弯弯。 梁锦昭的信就有些意思了。原来他给钱亦绣写过几次信,都称呼她为小丫头,而这次的称呼却变成了绣儿。不知道梁老国公跟他说没说他和她之间的事。 第78章 他先问候了钱家人一遍,然后就说了钱将军献给宁王的那个加农炮的图纸已经制造出了几台,效果比之前的大炮还好,不仅打得更远,打击面更大,也更灵活和有准头……有了这种加农炮,胜利之日又会提前。还写了他在前线的生活,以及打败敌军的欣喜若狂…… 他也给钱亦绣送了样礼物,就是他自己刻的一把梳子。梳子是枣木的,有钱亦绣的巴掌大,上面还雕了花纹上了漆。手艺虽然一般,但心意钱亦绣还是领了。 钱亦锦看了那梳子一眼,撇嘴道,「这么丑的东西,他也好意思送人。梁公子也真是,都是拿军响的人了,还这么抠门。」 另一件就是不好的事情,不知道为什么吴氏的哥哥吴祖至对吴氏和钱三贵极有成见。钱晓风一说自己是吴氏派去的,竟是大骂着把他给撵了出来,还说什么「我没有那么不孝冷血不记情的妹妹和妹夫……」 钱晓风无法,就回京跟钱华说了。钱华又让他多带些银两再去枣州,想办法从下人或是邻居嘴里打探些消息。 他们之所以这么晚回来,就是钱晓风在枣州耽误了些时日。 吴祖至家的下人不多,只有一房五口人,都是他家的老人。好像他们得了谁的吩咐,见着钱晓风就像见着鬼,扭头就走人,连一句话都不听。 后来,钱晓风陆续从吴祖至家的邻居那里打听了一些消息。吴祖至现在还在给枣州府同知孙大人当师爷,女儿早已嫁人,二十二岁的儿子吴庆书前年就已经中了举,但会试没中,去了外面游学,准备后年再考。 吴家并没有老人,说两位老人在吴家来枣州之前就相继去逝了。 吴师爷几乎天天都呆在孙府,一个月也难得回自己家几次,家里只有王氏和儿媳万氏及一对小孙子在。 吴氏一听自己的爹娘早就去逝了,自己竟是一点都不知道,立即大哭起来。众人又劝解了半天。 众人都分析,吴氏哥哥肯定对吴氏有什么误会,而这种误会,八成是由王氏和她弟弟王首实从中作梗。王首实现在突然对钱家热络起来,送礼送的手笔这么大,或许是知道钱满江当了官害怕了,想缓和关系…… 钱三贵劝吴氏道,「咱们没有做任何伤害你娘家的事情,你哥哥那么说,定是有什么误会。咱们现在年龄大了,身体也不好,不好亲自去枣州把情况问清楚。等以后满江打完仗了,就让他亲自去一趟,把误会解开……」 吴氏哭着点头,也只能暂时这样了。 大年二十八,钱亦锦和钱亦绣在外院给家里的下人和长工们发红包。 潘驸马从荷塘月色回来,直接去正院找钱三贵。他提议道,「如今家里没有外人,月儿也不像原来那么排斥我了,能不能吃饭的时候我来跟你们一起吃?我听说,乡下人家吃饭都在一起的,这样热闹,也亲近。」 钱三贵看了看潘子安,你姓潘不姓钱,什么叫没有外人了?他还从来没听说哪个父亲跟着女儿住在婆家不走,一住大半年,并且还不知道他要住到什么时候。虽然知道他是为了跟闺女缓和关系才如此,但这尊大神一直住在自己家里,自家总是不太方便呐。 潘驸马见钱三贵有些犹豫,他也觉得自己这个提议荒唐,有些脸红。说道,「等锦娃归了宗,余修就会跟着锦娃走。以后绣儿姐弟三人的学问,就我由教了。当初我是状元,余修只是个二甲传胪。」 钱三贵听了这话,又高兴起来。绣儿和静儿是女娃无所谓,明娃倒是应该好好读书。由状元教出来的学生,学问肯定差不了。笑道,「那行。不过,我们乡下人家吃饭没那么多讲究,先生莫怪就是。」 晌午,程月领着四个儿女来正院吃饭。掀开大厚门帘,一股热气迎面扑来。钱三贵的身体不好,屋里燃了两盆碳,门窗又堵得严,十分暖和。 几人一进屋,就把外面的披风取下来,又把明娃和静儿放进一个四周有围栏的小床上。小家伙在里面玩,总比让人抱着强。 自从小家伙能爬会站了,就做了两个这样的小床,一个放在望江楼,一个放在这里,大人有事的时候让他们在里面玩。 他们现在虽然还在吃奶,但已经开始喂附食了,鸡蛋羹和菜粥在望江楼就已经喂他们吃过了。 程月娘几个穿得都很素净,程月和钱亦绣头上还簪了朵小白花。这是对吴氏奶奶父母的一种哀思,虽然老人家去逝了很多年,但他们才知道,三贵爷爷就让他们穿三天素服。 吴氏奶奶这几天一直很悲痛,也不怎么说话。因为今天贵客要来正房吃饭,只得强打起精神安排了一番。 钱亦锦惊诧道,「奶,咋摆了两个桌子呢?还把这两套青花细瓷碗也拿出来了,是万二爷爷要来喝酒吗?」 平时若是钱老头两口子来,或是钱满霞一家回娘家,都是一个桌子吃饭。只有外人万二牛,或是其他亲戚来了,才会摆两个桌子。不过现在马上要过年,一般人都不会随意来串门。 第79章 钱三贵笑道,「是潘先生,以后他就跟我们一起吃饭了。」 潘外公要跟他们一起吃饭?这又是他的一个进攻策略吧。 钱亦绣看看程月,见她没有太大反应也就放了心。那潘外公还真是狡猾,大半年来,一点一点地靠近小娘亲,让她先习惯自己的存在,再想办法打破父女之间的僵局,然后再上演相认大戏…… 吴氏的丫头小翠到到现在都还处于游离状态,听了钱三贵的话又激动地说道,「天哪,潘先生那样神仙一样的人物,他在这里吃饭,主子们岂不是连嘴都不能吧嗒了?」 钱亦绣嗔道,「我们啥时候吃饭吧嗒嘴了?」看了眼三贵爷爷和吴氏奶奶,又道,「我娘也是神仙一样的人物,爷和奶该吧嗒嘴,还不是照样吧嗒。」 他们几个人,只有钱三贵和吴氏吃饭有些吧嗒嘴。程月肯定不会吧嗒嘴。钱亦绣芯里是成人灵魂,也没有这种坏习惯。小正太钱亦锦也没把这坏习惯学来,虽然小时候喜欢抢吃食,但仪态还是不错的。 钱老头和钱老太的吧嗒声更大,好在现在快过年了,这段时间不常来这里吃饭。 钱三贵笑道,「我之前跟潘先生吃过几次饭,都注意尽量不吧嗒嘴。但咱乡下人,不吧嗒嘴,感觉张不开嘴,吃饭不香。」 吴氏听了有了些笑意,说道,「怪不得那几次你一回来,就让人给你下面条,说没吃饱。」 钱三贵笑着点点头,又对吴氏说,「咱们还是尽量小声点吧,别让人家笑话。吃饭的时候少说话,那些家常理短,人家也不爱听。听女婿说,潘先生在城里可是大受追捧的,那些学子、妇人,都以能见潘先生一面为荣……」 钱亦绣暗道,这个家里或许因为先有了小娘亲这样的神仙姐姐,所以潘美男来了才没引起太大轰动,远不像金毛怪来了引起的轰动大。再说,乡下人只觉得他长得俊,根本不知道他还有啥名士,画家,状元,驸马这些光环。 只有一次,黄嫂子说了一个笑话。就是几个长工媳妇悄悄议论,她们远远看到潘先生在荷塘月色散步时去了恭房,都觉得特别不可思议。天哪,像潘先生这样神仙一样的人物,也要出恭? 末了,黄嫂子还笑道,「那些个妇人,平时粗鄙得紧,啥话都说得出来。唯独说潘先生的时候文雅了不少,连茅房都不好意思说,要说恭房。」 钱亦绣当时笑坏了,说道,「潘先生又不是貔貅,只吞不泄。别说是他,就是神仙也不光是餐风饮露。他们也要吃蟠桃,喝美酒,只要吃了,肯定就会拉。」 钱亦锦红了脸,嗔怪道,「妹妹,姑娘家,啥拉不拉的,多难听。记着,有些话不要乱说。哥哥不笑话你,不见得别人会不笑话你。」 程月听了也直点头,说道,「绣儿要记住锦娃的话,不然可不好嫁出去。」 院子里传来钱老头的大嗓门,打断了钱亦绣的沉思。钱老头和钱老太来了,他们已经有好几天没来家里吃饭了。 老两口一坐下,钱老头就抱怨道,「为了多多的那桩亲事,老大媳妇和满川媳妇到现在还整天端着张苦瓜脸。看见她们,我们连饭都吃不香,今天就来你这里敞开肚皮吃一顿。」 钱三贵又让人去加了两副碗筷,留钱老头在主桌吃,让钱老太去另一桌吃。说道,「娘今天就在那桌吃饭,潘先生讲究。」他隐晦地提醒父母吃饭的时候注意些,潘先生是名士,讲究仪态。 钱老头一听跟贵人一桌吃饭,十分兴奋。说道,「爹知道,爹也跟县城里的贵人一起吃过席,知道吃饭的时候不能乱翻菜,不能话多,不能吧嗒嘴。」 午时正,潘先生准时来了。他里面穿了件姜黄色提花锦缎长衫,外面罩了件镶灰色狐狸毛的棉缎坎肩,戴着八宝珍珠冠。 他一来,就让钱老头和钱老太、吴氏及几个服侍的下人紧张起来。他们原来都远远地看过他,从来没有近距离接触过。他不凡的风姿,像高高的月亮。他高冷的气度,像外面的冷风。哪怕脸上挤出几丝笑意,众人还是觉得他又远又冷。只有程月娘几个没有这种感觉。 钱三贵请潘驸马上坐,潘驸马摆摆手,请钱老头上坐。钱老头吓得坐都不敢坐,脸上的肉不停地抖。还是钱亦锦过来把他扶着坐下,又帮他敲敲背,放松放松筋骨。 下人开始上菜的时候,钱亦锦又来给钱老太放松了筋骨,还在她耳边轻声道,「太奶莫怕,潘先生人很好。」 自从知道潘先生是自己的外公,又见他对娘亲和弟妹极好极有耐心,钱亦锦已经在心里原谅这个曾经惹娘伤心的外公了。他觉得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他也尽可能地帮着外公,希望他们父女能早日相认,早日团圆。 这个空档,程月难得地说话了,「月儿喜欢绣儿、锦娃、明娃、静儿、远方的江哥哥,还喜欢公爹、婆婆、小姑。有些人,月儿一点都不喜欢。」 第80章 她强烈地表达着对潘驸马的讨厌,但表述不严谨,把钱老头和钱老太也打进去了。 潘驸马的座正对着程月,此时离她的距离不到五步。他虽然面上端着,其实心里早就激动难奈。从远远的看不清眉眼的一个小影子,慢慢地缩短着距离。人一点一点地靠近,眉眼也惭惭清晰起来。这么长的时间,天知道他的心里有多急。 如今,终于能清清楚楚地看着女儿了,似乎抬手就能触及。而且,又能听见月儿的声音了。虽然这个声音是在表达对自己的不满,但潘驸马还是非常非常高兴。 钱老太可不高兴了,这把自己和老头子得罪也就得罪了,可得罪了这位贵人,那儿子一家还不得倒大霉?气得歪嘴骂道,「你个傻子,不会说话就别说。」她还多了个心眼,觉得把程月说成傻子了,这位贵人才不会怪罪。 钱老头也赶紧替程月解释道,「潘先生莫怪。老夫这个孙媳妇脑子有些不清楚,说话得罪人。您千万莫往心里去。」 潘驸马的拳头握紧了又松开,松开了又握紧。看了一眼钱三贵,又松开。冷声说道,「我倒觉得她好得紧。她喜欢自己的丈夫儿女,喜欢自己的家人,是她至诚至善。」 钱老头一噎,嘿嘿讪笑起来,「是,是,是。」 这顿饭开局不利。众人也没有了讲话的兴致,都低头吃起自己的饭,只有那围栏里的小兄妹不住地「啊、啊」说着人们听不懂的话。 还有一种突兀的声音,就是钱老头和钱老太吧嗒嘴的声音。 吧嗒、吧嗒、吧——嗒…… 潘驸马连吃饭的兴致都没有了,他只吃了几口菜便放下筷子,让钱三贵等人慢用,他吃完了。 然后,就起身去小床前逗弄静儿和明娃。见程月也不吃饭了,冷冷地看着他,忙道,「放心,我只逗逗他们,不会抱走。」 程月听了,才低头优雅地吃起饭来。 潘驸马看着女儿在这种声音中也能悠闲而自在地吃着饭,似乎被老太太骂也是常事,心中又是酸楚又是气愤。 自己的女儿,像月亮一样美丽和美好的女儿,当初她有多高贵,多娇贵啊。太后赐她为珍月郡主,也是珍贵的月亮的意思。她用的是最好的,住的是最好的,服侍她的多达上百人。就是皇帝家的金枝玉叶,也不过如此。 今天,他却眼睁睁地看到她被两个粗鄙又无知的人欺侮至斯! 「啊,啊……」静儿的招唤声把潘外公从愤恨中唤醒,他赶紧把目光放柔和,又挂着笑意逗起了两个孩子。 钱老头和钱老太这顿饭更没吃饱。他们看出来贵人生气了,他们还以为贵人生的是程月的气了,不由自主地拿眼刀子甩了程月几下。见贵人放下碗筷了,也不敢吃得太久,都放下了筷子。 钱亦绣虽然说不上有多喜欢钱老头和钱老太,但看到三贵爷爷心里难受了,心里也不高兴起来。钱亦锦也不高兴了,不停地用目光安慰着钱老太。 一家人匆匆吃了饭,程月领着孩子们回望江楼,潘驸马走在他们后面。 钱亦绣落后了几步,等潘外公走上来了,低声说道,「听我奶说,我娘怀我和哥哥的时候,家里穷得连个鸡蛋都吃不起,我娘瘦得像个皮包骨。我太奶就把自己的鸡蛋省下来,偷偷带来给我娘吃。好不容易盼到儿女给她一点零花钱了,就又赶紧去邻居家买几个鸡蛋送给我娘。我娘生下我和哥哥后,我太爷和太奶又把他们攒下的一点养老钱都拿来给我娘补身子……虽然他们粗鄙,说话口不择言,又没有学问。但他们是好家长,一直在尽最大能力帮助儿孙晚辈。」 潘外公听了,深深地叹了口气,说道,「绣儿,我知道你是个早慧的孩子,你的话我听懂了。放心,我不是那种不记情的人,你爷和奶对你娘的恩情,我终生难忘。但你太爷和太奶,就因为他们给了月儿一点吃食,就能让他们倚老卖老如此欺侮月儿?」 钱亦绣说道,「他们这样是不好,之前我也没少为这事生气。可他们是我爷的爹和娘,你让他们难堪了,我爷心里也难过。你不为他们着想,总要想想我爷的感受吧?这样吧,你实在看不惯他们,以后他们来我家吃饭,你不过来就是了。其实,他们也不是经常对我娘这样。」 「我看不到,就能当这事没发生吗?」潘驸马反问道。 钱亦绣道,「农家小院里,有争吵很平常。这总比那些世家大族里,表面和睦亲密,却暗中捅刀子的好。或是不说话,用冷暴力——哦,就是冷淡、轻视、放任、疏远和漠不关心,不理不睬,一点一点伤蚕食她们对生活的热情和对亲人的孺慕,甚至让他们失去对生活的信心。这样,她们受到的伤害会更大,更难受。这也是一种暴力,其威力甚至比打骂还可怕。听说,许多大家庭里都是这样的。」 潘驸马止住步,呆呆地看着前面程月的背影。 第81章 「爹爹,月儿想作你手里的珠子。」那个充满稚气的声音又在潘驸马耳边听起。 「夫君,你能跟我说几句话吗?哪怕骂我几句,也比这样不言不语的好……」这个声音更久远,温柔,谦卑,还透着哀求。 钱亦绣看着呆愣在那里的潘外公,自己的话应该触及他的灵魂深处了。她没有等他,加紧步伐,去追小娘亲了。 晚上,潘驸马没来吃饭,一家人都松了口气。 钱亦锦一本正经地说道,「子曰,道不同,不相为谋。真理也。」 因为有了明娃和静儿的牵绊,程月的心思已经没有完全放在钱亦绣身上。正月十五,钱亦绣终于和钱亦锦去一起去县城看了花灯,还事先跟程月说好,她会在县城玩三天。白天在张家、钱满川家和钱香家各玩了一天,晚上都是住在县城自己的家里。 三房早在县城里买了个三进宅院,挨着张家不远。当初钱亦绣「卖唱」,还经过了这里。当时,她和钱满霞小姑娘羡慕死住在这里的人家了。所以,当钱三贵提出想在县城买处大宅子时,钱亦绣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这里。 年前,大房也在县城买了一个小四合院,钱满川一家在正月十六正式搬了家,还请了一天的客。以后,他们一家就会在县城长住了,变成了名副其实的县城人。但钱大贵两口子还是喜欢住乡下,不仅习惯了乡下的清静,还不放心藕塘和田地。 开始钱老头两口子还以为大儿一家会去县城,想着他们走了就去三房家享福。可大儿两口子不去,他们也只有继续住在大房。 钱满川一家成了县城人,让钱满河和小王氏十分羡慕。他们挣的钱虽然不比大房少多少,但负担太重。先有钱满朵一家需要帮着,后又有唐氏要负担。他们想成为县城人,还要再奋斗几年。 正月十九日晚,潘驸马重新出现在了钱家三房的餐桌上。这些天来,他好像憔悴了不少,除了给小兄妹当风景,就是埋头作画。钱三贵邀请他去正房一起吃团年饭,他都没去,也拒绝了几次余先生的邀约。 只有在大年初一的早饭后,他来了正院,给了钱亦绣四兄妹一人一个大红包。钱亦绣和钱亦锦看到他一脸的落寞,又抱着小兄妹给他磕了头,他竟是高兴得眼圈都眨了红。 等他走后,钱亦绣把轻飘飘的红包打开,竟然是两千两的银票,兄妹四个每人两千两。这个大手笔把钱三贵两口子吓了一大跳,直说太多了不好意思之类的话。 钱亦绣低声笑道,「爷别不好意思,他的钱多的是。一幅画就值几千两,别人求还求不来。」 明天就是明娃和静儿满周岁,他们的周岁宴钱家想不大办都不行,听说省城一些人家已经住在了溪山县城。其中就有宋四爷及黄万春,好像还有几个武将之家。 钱满江的面子肯定没有这么大,这些人看的还是宁王的面子。宁王带领大军打得大元军队毫无招架之力,圣上大悦。等他凯旋归来,肯定是大权在握,成为储君的可能性也最大。做为宁王的心腹,钱满江定会被重用。这条线走好了,以后说不定就是宁王的人了。 钱亦绣暗乐,小爹爹在冀安省好像成了宁王的代言人,这些人想跟宁王拉上钩,都要通过小爹爹。不过,钱亦绣还是为这些人家暗比大拇指,你们的眼光不错,政治嗅觉也算灵敏。因为你们的队站对了! 而这种热闹的场合潘驸马十分不喜欢,他要提前来贺。下午,钱三贵听小厮重彩来说潘先生晚上会来给小兄妹庆生,就赶紧让人去钱家大院告诉钱老头两口子,让他们晚上别来吃饭了,同时又送去了他们爱吃的酱肘子和一只烧鸡。 饭前,潘驸马领着抱了两个锦盒一副画的重彩来了正院上房,钱三贵一家老小已经都等在这里了。 潘驸马来到小兄妹的小床边,看着两个小外孙扶着围栏直蹦,还冲他不停地笑着。两个小家伙漂亮极了,都穿着大红提金锦缎小袄小裤。静儿长得跟月儿小时候一模一样,明娃虽然像女婿多些,但小下巴却跟他一样。 他的心异常柔软,一直压抑的心也开怀起来,眼底终于有了笑意。伸手摸摸他们的小脸,从重彩手里接过锦盒。先给静儿带上个七宝璎珞圈,又给明娃带了个赤金盘螭璎珞圈。 笑道,「这是潘爷爷给你们的周岁礼物,爷爷祝你们一生顺足,事事如意。不要像潘爷爷……」最后的几个字声音小得只有他自己听得清。 两个孩子这几天收红包收得手软,也学会了一收东西就作揖。所以,得了好东西的他们就赶紧双手抱着给潘驸马不停作揖。 说话早的静儿,除了会说「娘,姐,爷」,这几天又学会了「谢」。所以她不仅作揖,还说着,「爷,爷,谢,谢,谢……」 她管岁数大的男人都叫「爷」。但潘驸马不知道啊,还以为她叫自己「爷」,高兴得鼻子都酸了。他真想把孩子抱起来亲亲,但看到程月充满戒备地看着他,没敢抱。只是摸着静儿的小脸不停地说,「好孩子,好孩子……」 第82章 璎珞太重又花哨,还有些大,两个孩子新鲜过了就觉得不自在,不停地扯着。钱亦绣过去笑道,「姐姐先帮你们收起来,大些再戴。」 潘驸马又从重彩手里接过画,放在几上打开。这是一幅六尺双开的工笔风景画,题为「荷塘月色」,画的是月下开满莲花的荷塘。画风细腻唯美,格调清幽淡雅,用笔精致轻细。 连不懂画的钱亦绣都惊叹不已,美男外公果然名不虚传,这幅画跟小娘亲的那幅绣品「盼」绝对不相上下。若论收藏价值,这幅图还为上。也就是说,若要收藏,首选「荷塘月色」,若要马上用,首选「盼」。 潘驸马对钱三贵说道,「这是我这些时日画出来的,应该是我到目前为止最满意的画作之一了,还望钱员外莫嫌弃。」 钱三贵也觉得这幅图太美了,甚至比真正的荷塘月色还好看。高兴道,「潘先生客气了。都说先生的大作千金难得,钱某竟然能拥有一幅,真是荣幸之至啊。」 钱三贵虽然知道潘驸马的画值钱,觉得几千两银子就不得了了。但当第二天黄万春提出用两万两白银购买的时候,钱三贵还是惊了一大跳。 原来这么值钱啊! 他当然不会卖。这是亲家送的,他要给明娃留着做传家宝。 等客人一走,就赶紧让人把画取下藏起来。开玩笑,他怎么可能把两万两银子随便挂墙上。 钱家这天又收了许多礼,都登记照册收入库房。将来要还礼,还要给钱满江看,毕竟许多官家都是为了钱满江而送的。大慈寺的和尚也送来了礼物,是小和尚走之前就准备好的,他知道自己正月回不来,让人代送。礼物是两本字贴,给明娃的是王右军的字贴,给静儿的是卫夫人的字贴。 钱家照例把王首实家送的厚礼退了回去,钱三贵这次连好脸色都没给他们父子。 前些日子钱三贵让李金虎去了一趟吴氏老家。吴氏老家在温县管辖的一个小镇上,名为小旗镇。她父母的棂柩七年前就已经送了回来,还是吴氏哥哥和侄儿一起送回来的。吴氏的老邻居都在骂吴氏不孝,说父母入土她都不回来一趟。 李金虎又花银子打探了一番,一个曾经帮了忙的邻居才说,吴先生(吴氏的哥哥)和吴庆书由于伤心过渡,旅途劳累,一回家就病倒了。他们让王首实的儿子亲自去溪山县接吴氏,吴氏却以丈夫病重为由,拒绝过来,吴先生气得病又加重了几分。他们葬了老人后,就急急地走了,到现在也没回来过。 吴氏听了又大哭,想去老王家质问。钱三贵说,老王家的人现在不用去理会,等见到吴氏哥哥了,再揭开他的真面目,到时候再算帐也不迟。等到二月底,天气暖和了,钱三贵就亲自带着吴氏、钱亦绣等人去给两位老人家扫墓。 正月底,潘驸马的儿子潘阳遣人送信来,说潘驸马的母亲身体欠安,想儿子了,让他赶紧回家。 潘驸马要走的前一天来了望江楼。那是下晌,阳光灿烂,微风和熙,初春的天气已经暖和了不少。他穿过花径,在那几株开得正艳的梅树前站下。 静儿和明娃正在望江楼的门前玩,两个小娃骑在学步车里跑,闪电和猴妹在后面追着。钱亦绣和猴哥站在那里咯咯笑着,程月坐在门边沉静地看着他们。 她一抬头,看见那个非常非常俊俏又有些熟悉的男人站在不远的地方,鲜艳的红梅把他的白衣衬得更加如雪般洁白。这是那个她一看就莫名伤心的男人吗? 像,又不像。 因为,他只用一根青玉把头发束在头顶,而没有戴八宝紫金冠。看不到冠上那颗硕大圆润的珠子,好似他的人也远不如原来讨厌。 潘驸马见女儿愣愣地看着自己,没有马上离开,就又往前走。与程月还有三、四步的距离,便站下了,因为程月已经起了身。 程月瘪嘴说道,「你不要靠前。虽然你没戴那颗大珠子了,但月儿还是不喜欢你。」 黄嫂子见状,马上领着下人和两个乳母抱着孩子走了。她是个人精,虽然从来没问一句,但从潘先生和程月的长相,以及主子一家的作派看出来,这两人八成是父女。 钱亦绣没走,她得留下来看着脑子不太清楚的小娘亲。不过,她也很识趣地减少自己的存在感,退到窗下的那棵芭蕉树下。这个场合,她可不会去抢镜。 潘驸马不错眼地看着女儿,虽然女儿还不认识自己,虽然女儿还这么反感自己,但他已经非常满意了。毕竟,女儿还好好地活着,女儿还嫁了一个不错的后生,女儿还生了三个可爱的儿女。后面的日子还长…… 潘驸马说道,「月儿,你仔细想想,我是你爹爹。」 程月呆呆地看了他两眼,固执地说道,「你不是月儿的爹爹。月儿的爹爹住在正院,他虽然腿断了,长得也没有你俊俏。但他看着月儿的眼睛是笑着的,他对月儿好,对婆婆好,对孩子们都好。月儿喜欢那个爹爹。」 第83章 她的语速不快,但表达的意思却非常清晰。声音不高,却异常坚定。 潘驸马苦笑了两下,又说,「是,是爹爹不好,之前做过许多错事。但这些年来,爹爹也痛苦难过,也后悔……特别是在这里的大半年,看了许多,想了许多,已经看开了。之前是爹爹一叶障目,错过了最好的风景,最好的时光,还有最好的人……以致有儿有女有孙子外孙,却没有一个贴心的亲人。爹爹已经不再年青,还有了白胡子,爹爹也不去想那些功名利禄和政治抱负了……月儿,你在这里好好的,爹爹回京城一段时日。等你祖母的身子好了,爹爹会再来陪你和外孙。现在爹爹才明白,含饴弄孙,子孙绕膝,无事看看风景,画几幅画,才是人生最大乐事。」 他说的有点多,一大半程月没听懂,但她就觉得心里难过酸涩,眼前总会跳出与眼前这个男人极其相似的青年男人。那个男人的眼神远没有这个男人温暖,冷冷的让她难过,她忍不住流出了眼泪。 她用帕子擦了擦泪,哭道,「你不是月儿的爹爹,你跟那个戴着大珠子的男人长得太像了,月儿不喜欢他……」 潘驸马看女儿哭的伤心,也流出了眼泪,「月儿不认爹爹,爹爹也不怪你,毕竟是爹爹做了错事,把月儿弄丢了。你还记得吗,你有一个哥哥,叫潘阳,阳儿。他因为爹爹把你弄丢了,到现在都不原谅我……」 「潘阳?哥哥?他是谁……哎哟,月儿的头痛。」程月又扶额喊起了头痛。 潘驸马还想上前,被钱亦绣拦住了。她说道,「你不能再刺激我娘了,有些事慢慢来。」然后,就赶紧把程月扶回屋里躺着。 程月又有些糊涂了,第二天把小张神医接来给她施了针开了药,几天后才慢慢好起来。 潘驸马走后,钱亦绣就让黄铁暂时不要管荷塘月色,而是招集人手,开始修建花溪码头。 花溪码头选在荷塘月色再往西两里处,那天里要先修座石桥。因为洪河对岸的人要多得多,以后会是主要客源和货源的所在地。 这个码头不算大,在保证自家交通便利的基础上,也方便附近的百姓,顺便赚些钱。弄好了,自家或许也会当个船王什么的。 花溪码头在紧张修建的时候,进入了四月。正是鸟语花香、草长莺飞的好时节。 明娃已经能满地跑了。虽然重心不稳,看得人提心吊胆,却总是能在要摔倒的危险时刻,自己再把小身子平衡过来。万大中说他是练武的好苗子。但他不会说话,一个字都不会说。 而静儿已经能说很多话了,比如娘亲、姐姐、哥哥、爷爷、奶奶、吃饭、觉觉、臭臭等等,仅限于两个字。只有一个词能说出三个字,就是「江哥哥」。 小妮子狡猾得紧,只要娘亲一生气,她就高喊「江哥哥,江哥哥」,娘亲一听就不生气了。后来发展成,不管谁生气了,她都冲着人喊「江哥哥」。别人看她这样实在有喜感,也就笑起来。她就聪明地认为,原来「江哥哥」是剂万能药,包治百病。 这对兄妹跟当初钱亦锦和钱亦绣小原主完全是两回事,静儿明显站了上风,明娃处于弱势。明娃是憨憨的哥哥,静儿是娇娇的妹妹,明娃一切行动听静儿的指挥。不听,静儿就哭给他看。因为只有冲明娃喊「江哥哥」不管用,哭才管用。 钱亦绣前世就已经到了当妈妈的年龄,母爱从前世泛滥到今生。对这小兄妹简直爱不够,每天最多的时间就是带他们。他们跟姐姐的感情也非常好,甚至超过了程月。 四月一日午时,张老太太带着张央、黄氏及钰哥儿、芷姐儿来了钱家。芷姐儿只比静儿小一个月,继承了黄氏的美貌,娇俏可爱。张家几代单传,都只有一个男孩,现在终于有了个女娃,简直喜欢疯了。 张家是来参加四月六日钱亦锦钱亦绣兄妹两个的生辰宴,早些来多玩几日。还有一个原因就是,钱老太年后身体就不太好,张央来连续给她施几天针,再推拿几天。 虽然现在钱家貌似官身,比杏林之家的张家身份高了一些,但钱家对张家依旧尊重如夕。张老太太身上穿的鹤纹衣衫是黄嫂子做的,上面的鹤纹是程月绣的。 能穿程月亲手绣花的衣裳,除了她的几个儿女,钱三贵和吴氏,还有两个人,一个是小和尚,一个就是张老太太。每年老太太的生辰,钱家都会送她一件程月绣花的衣裳。 张家是钱家所有人都喜欢的客人,翠竹轩两天前就打理好了。 晌午,钱三贵和万大中请张央、余先生在正院喝酒,钱亦锦也在这里。他已经快满十二岁,算是小大人了。以后有这种类似的应酬,他都会出席,这是余先生对他的要求。 余先生认为,想要当个好「官」,不仅要学问好,通古博今,还要体察民情,想民所想,更要识人,驭人,识时务,懂变通。像先太子和潘驸马那样的「神仙」,做学问最好。 第84章 这是余先生这么些年总结出来的经验教训。他甚至觉得自己也孬,当初丢了那么大个面子,却没起到任何用,还被迫辞了官。若是用另一种方法,或许能帮宁王爷更多…… 而一群女眷孩子就在莲香水榭旁的廊桥里摆了两桌。 一个桌上,坐了张老太太、程月、钱满霞。还有一个由两张小几拼成的桌子,坐了钱亦绣领着几个小屁孩。桌子较矮,孩子们都坐的小凳子。还在一旁放了个小盆,闪电在这里吃。 桌上多为点心,孩子们自己抓点心吃。喝粥或汤的时候,后面服侍的乳母丫头再上前喂,只有芷姐儿是乳母抱着吃。 黄氏有些不放心钰哥儿,钱满霞笑道,「无坊,有绣儿在,他们听话的紧。」 黄氏一看,果真! 在钱亦绣的带领下,那一桌热闹又有序,钰哥儿和芷姐儿之前从没这么开心过。 下晌,众人午歇之际,归园又来了几辆马车,是宁王府、卫国公府、荣恩伯府送生辰礼物来了。卫国公府是梁拾送来的,荣恩伯府来的是之前来过的长随潘冒。而宁王府来的是一个太监,李公公。 李公公四十多岁,是王妃身边的一个老人。他专门来看望了钱亦锦和钱亦绣,说王妃祝他们两个生辰快乐,事事如意。哥儿的学业越来越精益,姐儿越长越好看…… 李公公十分激动,说话的声音尖细又有些颤抖,看钱亦锦的眼神十分热切。哪怕是对钱亦绣说的祝福话,眼神也是瞟着钱亦锦的。 钱亦绣毕竟不是真正的小萝莉,又知道钱亦锦不是钱家孩子,如今见李公公的神情,再想想宁王妃对自家的热情。哪怕小爹爹是宁王的心腹,也不至于如此挂心他的两个孩子吧? 她的心一惊,再看看钱亦锦,天哪,他不会是宁王的儿子吧?若是那样,小正太就是皇子了,以后至少会是个亲王,自己家真是攀上了一棵参天大树…… 再往深想想,若小正太是宁王的儿子,那就是自己的表哥了?虽然隔得远了些,但总沾了个表字…… 钱家对这几人非常热情,由钱三贵和万大中作陪,请他们喝了酒,并留在前院住两天。 四月二日这天,万大中家请钱家和张家、余先生吃饭,连着那三位送生辰礼的人一起请了。 吃饭之前,余先生先让钱亦锦写了一篇大字。钱亦锦的字得了余先生的真传,飘逸俊隽,自是让众人大大地赞赏了一番。 之后万大中又考了他武艺。钱亦锦自小就在钱三贵的指点下练拳脚功夫,后又得万大中指点,武艺也不错,又得到了众人的喝彩。 练完后,他累出了一身汗,又重新换了衣裳。 钱亦锦不知道的是,第二天一早,李公公便拿着他写的那篇大字和那套浸满了汗渍的衣裳回了京城。 四月五日晚饭前,猴哥带着动物之家回来了。它们还带了两只黑了吧唧的小鸟回来,送给钱亦锦和钱亦绣一人一只。小鸟扇着翅膀,咕咕地叫着。 这是送给她和钱亦锦的生辰礼物了?猴哥就是懂得人情事故。钱亦绣好笑不已。 虽然这鸟长得不咋地,但礼轻人意重嘛,钱亦绣还是表示感谢。钱亦锦倒是喜欢小鸟,高兴地赶紧让人拿两个鸟笼子装好。 钱三贵笑道,「这是两只鹩哥,训练好了会说话。」 为了感谢它们的一番心意,又给它们做了碎肉鸡蛋羹,及卤猪骨头。钱亦绣又承诺再给它们打个狼头银项圈。这几个小崽不知道爱惜财物,经常把银项圈弄丢或是丢断。 晚饭后,动物之家跟着主人回了内院,程月、钱亦锦领着小兄妹往和熙园走去。猴哥却把钱亦绣拉着,还暗暗给她使了眼色。 这猴儿,越来越精了。钱亦绣笑着跟它一起落在众人后面。 猴哥见人走远了,就把钱亦绣拉到一棵树下,从腰包里拿出五颗果子来。然后,得意地看着钱亦绣,一副求表扬的样子。 这几颗果子有核桃大小,壳儿也十分硬,按不碎。红色,带有紫色水滴形的斑点,椭圆形。钱亦绣曾经见过这种果,当时她还是阿飘,看到赤烈猴有,但都是猴王保管的。 钱亦绣看猴哥的得意样子,再想想赤烈猴有多宝贝它,直觉这果子肯定是好东西。但到底怎样好,自己也不知道。先留着,以后想办法找答案。 她揉了揉猴哥的后脖子笑道,「谢谢猴哥,这么好的东西你还给了我。我要三颗就是了,给你剩两颗。」 猴哥摇摇头,比划了几下。钱亦绣看懂了,它说以后自己再想办法找。 第二天,是钱亦锦和钱亦绣的生日。 这个生辰虽然不算大生,还是来了好些人家。省城的除了王氏领着钱满亭来了,倒是没来其他人家。而县城和附近镇上的,该来的亲戚朋友都来了。那王首实父子,又不要脸皮地贴上来了。 第85章 崔掌柜也带着媳妇儿媳来了。他已经知道钱亦绣有可能会当自家的少奶奶,如今可不敢像原来那样跟钱家平起平坐了。 虽然大奶奶像是不满意钱家小姑娘,但老公爷和公爷都点了头,大少爷冒似也喜欢。大奶奶孤掌难鸣,八成是挡不住的。 其实,崔掌柜心里也希望钱亦绣能嫁给大少爷,因为他早看出这小姑娘可不是一般人。他在大奶奶面前讲了不少钱亦绣的好话,但大奶奶似乎并没有听进去。 小和尚也来了,他还会在这里住一天。 外院、正院忙着接待客人,由钱三贵和吴氏接待。而程月和钱亦绣领着几个小些的孩子同小和尚一起,在后院吃素席。 上午玩的时候,钱满亭带着钱亦多、得娃、进娃、生娃、李阿草几人来内院一起玩。要吃中饭了,因为内院没有肉,多多带着另外四个孩子去正院吃,而钱满亭却留了下来。 钱满亭小姑娘已经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小美人儿。眉目清秀,穿戴讲究,还擦了点胭脂,感觉比实际年龄大了一、两岁。吴氏知道这个侄女爱美,送四房的礼物中,送的最多的就是给她的布料和首饰,她全身上下,可以说都是三房送的。 她的目光时时跟着程月在转,举止、表情也不时地学着程月。钱亦绣暗乐不已,这小姑娘,成了小娘亲的资深粉丝。 李公公回到京城的时候,已经四月底。 他拿着包裹直接进了王妃的正院。宁王妃正在数着日子盼着他,见他终于回来了,喜得憔悴的脸上也焕发出了几分光彩。她挥了挥手,把除了孙嬷嬷以外的下人都撵了出去。 李公公先跪下磕了个头,说道,「奴才参见王妃。」 宁王妃急道,「起来,快说说我的锦儿。」 李公公爬起来,笑着说道,「禀王妃,奴才这次不辱使命,不仅看见了小主子,还跟他说了话。小主子已经有这么高了,」他用手比划了一下,「眉眼像足了王爷,肤色像王妃,连走路的姿势都跟王爷一样一样的,虎虎生风。那天他穿着银白色小长衫,梳着总角,系着蓝色绸带……哎呀呀,真是又神气又漂亮的小哥儿。奴才觉得,小主子长得比那些龙子龙孙都好看。怪不得万护卫长不敢让他来京城,他一来,别人准能认出他是王爷和王妃的孩子……」 宁王妃最想听的就是这些话。万家父子来的信,一形容儿子就是浓眉凤目,或是又长高了两寸,又长重了两斤,根本没有李公公说得这么形象。经过李公公一番描述,一个漂亮的小少年便跃入王妃的眼帘,仿佛他就在前面冲自己微笑。 李公公又把包裹打开,先拿出大字呈给宁王妃,说道,「小主子不仅长得好,还有本事,这大字就是奴才亲眼看着小主子写的。王妃瞧瞧,写得多好。」他用袖子擦擦眼泪,把衣裳拿出来,又说道,「小主子的武艺也好,跟万护卫对打的时候,飞来飞去,奴才都看不清楚人影儿……这衣裳就是小主子比试完换下来的,还有汗渍,奴才没让洗,直接拿来给王妃。」 宁王妃的眼泪一直含在眼圈没落下来,但一拿到儿子的衣裳,闻着上面的汗味,再也忍不住了。她把脸埋在衣裳里呜呜哭起来,哭得伤心欲绝,边哭边喊着,「锦儿,锦儿……」 李公公和孙嬷嬷都跟着王妃一起哭。哭了一阵,还是孙嬷嬷先收住泪,劝王妃道,「王妃莫伤心了,小主子长得这样好,又这样有出息,是好事啊。听说王爷他们已经把元狗打出中原了,王爷就快班师回朝了。等王爷一回来,小主子也就回来了,那时你们母子天天都在一起香亲。」 王妃哭道,「王爷说这次要乘胜追击,消灭大元的有生力量,最早也要明年才能回来。我这破败的身子,不知能不能等到那一日。」 孙嬷嬷哭道,「看王妃说的,现在御医天天都来给您施针把脉,皇上和太后像流水一样给您赐好药补药。王妃只要再想开些,高兴些,定能长命百岁。」 李公公又道,「这次钱家把他家那坛双头金乌蛇酒的母子都让奴才拿来了,王妃不是说喝了那酒,身子骨好些了吗?您就天天喝。」 当山花烂漫、莲花飘香的时候,花溪码头开始正式启用。没想到还挺繁忙,每天进港出港的船只不少。附近几个镇的人都会来这里坐船或是运货,甚至连邻县的人都会来。关键是邻镇有一个大型烧窑场,有了这个码头解决了他们运输的大问题。 洪河只是绿春江的一条支流,只能承载中型船或小船。钱家三房买了两条中型船,送自家货物的同时,再兼着做些别家的生意。这种船可以直接去京城,或是下江南。而一些小型船只能把人或者货物送到温县码头,再在那里转大些的船进绿春江。 别看这个码头叫花溪码头,它离花溪村的距离还有些远,有三里地。因为在码头旁修了座石桥,码头离河对岸的十里镇却近多了。为了感谢钱家修了这座石桥方便了百姓,就把这座桥叫做前石桥(钱氏桥)。 第86章 因为码头是钱家修的,钱家派了专人管理,也会收取一定的管理费。 又因为有了这个码头,让十里镇一下子热闹起来,那里的生意也好做了许多。 钱满河先看到了这个商机,在刚开始修码头的时候,就找钱三贵借了两百两银子,在镇上买了两个两层楼的铺面。等码头一修好,镇上热闹起来,他再一转手,成了三百六十两银子。还了钱三贵的一百两,还花十两买了谢礼,自己净赚一百五十两。他又用这个钱在溪山县城买了一处院子,比钱满川买的还大。但他没有住,而是租出去了。 钱亦绣暗道,房地产是暴利,无论哪朝哪代都一样。 与此同时,钱家的花果山又大量结出了新品种——金蜜桃。在金蜜桃的金色只有桃子底部一圈大的时候,便被摘下,直接装船运走。因为数量有限,只运去京城锦绣行。到了京城,已经是二十天以后,桃子正好放熟。 金蜜桃一上市就成了抢手货,价格卖到四十五文一斤。这种桃子百姓人家吃不起,也买不到,绝大多数都是被有权有势的权贵人家买去了。有钱的商家想买,还得托熟人。 这笔生意宋四爷再眼红也不敢抢,只能走后门多买些自家吃。 等到秋风送爽,丹桂飘香的时候,金花莲藕又出水了,钱家几房连着万家的莲藕都是一出水就运去码头。还有收获的三号金莲子,也卖去了全国各地。再加上平时卖的鱼,钱家三房带着另几房简直赚欢了。 这天,潘驸马又来了,竟然还带来了孙子劼哥儿。他们在京城雇了一条拉风的中型画舫船,载着他们一行二十几人,直接从京郊南县码头来到花溪码头。从花溪码头下船,雇马车来到归园。 年初,潘驸马一回府就急急去了潘老夫人的鹤年堂。结果,潘老夫人正坐在罗汉床上,一手抱着小重孙子弈哥儿,一手搂着刚下学的大重孙子劼哥儿,跟两个儿媳、四个孙媳、两个孙女说笑呢,兴致好得不得了。 老太太今年六十二岁,身子骨还算硬朗。她本没什么大毛病,就是想大半年没着家的大儿子了,趁着那天偶感风寒,哭着让孙子潘阳写信催他快些回家。 潘驸马一回来,老太太就拉着他哭了一回。 六岁的劼哥儿牵着两岁的弟弟弈哥儿去给爷爷磕头,弈哥儿还不愿意。嘟嘴说道,「哥哥笨,那不是爷爷。爷爷头上有大珠子,他都没有。」 潘驸马摸摸头上的碧玉簪,笑道,「爷爷老了,以后都不戴大珠子了。」 没戴标志性的紫金冠,潘驸马已经让家里的女眷惊掉了眼珠,再听他竟然说自己老了,更吓了一跳,这不是他的性格呀。连老太太都纳闷地看着这个自小就讲究的大儿子,觉得他是不是受了啥刺激。 潘驸马看了看众人的表情,有些不好意思,无奈说道,「人上了年龄,想法总会有所改变,这也没什么可奇怪的。」 等到潘次辅和潘阳一回家,潘驸马就急急把他们请去隔壁自己的荣恩伯府,关起门把潘月还活着的事告诉了他们,并说这事绝对不能外传。 潘次辅和潘阳听了,都喜极而泣。潘阳哭的是苦命的妹妹还好好地活着,潘次辅哭孙女活着的同时,更哭自己终于不用活得那么战战兢兢了。 如今五大世家里,除了他潘临复坐在从一品次辅的位置上,还有一人是从三品的官,其他所有人都在四品以下。几十年间,皇上已经把这几大世家打压得差不多了。 他这个次辅做的一点都不轻松,别人看着风光,酸甜只有他清楚。皇上几乎不听他的谏言,一生气还要拿他大儿子挤兑他。其实,他几年前就想辞官颐养天年,但另几大世家不愿意,皇上也需要留着他做样子。 若是月儿还活着,太后皇上高兴了,也就不会太给自己脸色瞧。他总算能松口气了。 当他们听说宁王的儿子竟然是潘月在那家的儿子,母子感情又极好,更是吃惊不已。若是这样,自己家是站在宁王这条线上跑都跑不脱了。 潘次辅老奸巨滑,面上坚决不站队,内里一直在想该怎样跟看好的皇子暗通款曲。从心里来讲,他更希望五皇子登大位。不仅因为五皇子谦和,更因为他的岳家就是五大世家之一的王家,也暗中承诺不会打压他们。若他能上位,这五家的日子也会好过许多。 宁王睿智果敢,在军中有一定势力,但他的手段比当今还要强硬。他的出身不算好,更不喜欢拿身份说事。五大世家在他手下讨生活,或许更加不易。 可凭着月儿同宁王独子的关系,他们潘家定会烙上宁王一党的印记。这不是跟以王家为首的另四大世家对立了吗? 他说了自己的疑虑。 潘驸马没有接潘次辅的话,而是若有所思地说道,「月儿,我的月儿,在家里是如何金尊玉贵!你们根本想像不出她之前过的是怎样的日子。吃的是糙米、玉米,还吃了上顿没下顿。穿的是粗布,还是补丁撂补丁。住的是茅草屋,冬不遮风,夏不避雨。竟然还要被一些粗鄙的人呼来喝去,出口不逊……就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中,月儿竟然活下来了,还活得非常开心。这不仅因为钱家人慈善,把她当成亲人一样呵护心疼。还因为她失忆了,心态自然而然发生了变化。若是没失忆的月儿,还是那个金尊玉贵的珍月郡主,她是不可能面对那样巨大的落差,还能好好活下来的……」 第87章 他看看抹着眼泪的儿子,又看看眼圈发红的老父,又说,「我在归园跟还跟梁大人、余祭酒谈了许多,也想了许多。我们不端着世家的架子,多跟那些根基不深的人谈谈,认真倾听他们的心声,学学他们的豁达和为人处事,还真是受益匪浅。那大半年,我只作了十几天的画,其余的时间连笔都没摸过。除了想法子跟月儿和外孙亲近,就一直在思索。我样样不差,可这一生为何过得如此不尽人意?远不像梁老狐狸人情练达,几乎事事顺畅。也比不上余祭酒拿得起放得下,几乎什么都没有了,还如此乐观,过得有滋有味。更比不了月儿的公爹,他之前是走南创北的镖师,之后被打残了,身体极其虚弱,多次命悬一线。可他没有任何抱怨,咬着牙活下来,谋划着把日子过好,依然爱护妻子儿女,待月儿如亲人……我似乎想通了,一个是心胸,一个是心态……我没有足够开阔的心胸,虽怀有大志,却没有包容……我也没有一个乐观向上的心态,一遇逆境,就怨天尤天,而不是想办法去克服,或是顺势而为……心胸决定心态,心态决定命运……我错了,几十年来,错得彻底……」 絮絮叨叨说了好久,就拿着罗帕掩面而泣。他的话让潘次辅和潘阳动容,也认真地思考起来。 潘驸马哭了一阵,把眼泪擦干净,抬起头说道,「所谓合久必分,五大世家绝裂的时候到了。若不是这五家拧成一股绳,上百年来,左右过前朝的兴衰,也左右过先帝时期的政事,当今也不会把咱们看成眼中盯,恨不得除之而后快。与其一起被彻底打跨,还不如分开。爹过些日子就把官力辞了,二弟和三弟的六品小官也没当头,阳儿也把官辞了……等到劼哥儿这一辈长大后,再出仕……」 潘次辅当然知道这个理儿,但这五家经过上百年的联姻,关系错综复杂,他的老伴儿就是王家的闺女…… 潘阳第一次跟父亲站在了同一条战线上,说道,「祖父,我觉得我爹说得对。与其一起被打跨,还不如分开,对大家都有好处。那四家不能忘怀当初五大世家联合起来的辉煌,还想着扶持起下一任君主支持这五家,继续之前的辉煌。岂不知,这已经讨了皇上的嫌了……况且,我妹妹的养子是宁王的独子,母子感情又如此深厚。皇外祖母极喜欢我妹子,一直中立的她知道真相后或许会有所偏颇。我觉得,宁王上位的可能性要大得多……」 之后,祖孙三代一直商量了一夜。 第二天,深情的潘驸马穿着白麻衣,戴着木簪子,在离长公主坟地不远的村落租了个小院子。白天去坟头上香,缅怀,天黑后才回院子歇息。这一住就是三个月,还写下了一首怀念亡妻的诗,名为「静夜思」。诗歌情意缠绵,凄美哀婉,很快便流传为脍炙人口的名作,在这个时空一直流传了下去。 而在这三个月里,潘临复不听另四家的劝阻,力辞次辅的职位。皇上先还不同意,潘临复把头都磕破了,皇上才含泪点头。 之后,潘家凡是有职位的,都辞了。只有潘子安的荣恩伯和潘阳的镇国将军不能辞,因为这是爵位,不是职位。只有犯了罪被皇上辙爵或是降爵,然后就是本人死了爵位被收回。 而那些辞了官的人,潘临复潘老太爷和潘子安还是给予了相应的补偿——就是给银子。 潘临复无事,便领着儿子孙子筹备着开个书院。 八月初,寄情于山水的潘子安又离京了。如今的潘先生不仅是着名的大画家,还是着名的大诗人,更受学子追捧的同时,也收获了无数女人的芳心。因为他太痴情了,他的那首「静夜思」写得太感人了! 他走之前,小女儿潘元凤来找他哭诉,她在崔家过得更不易了。因为之前嫁给崔晋修,就是使了些小手段,嫁进去后便不得公婆欢心,受到妯娌排挤。婆婆无事就给丈夫塞女人,现在丈夫已经有三个小妾、两个通房了。而她怀了身孕,还得到婆婆跟前立规矩。 如今,潘老太爷一意孤行,辞去了次辅之位,还与另四家的关系也疏远了。这让另四家十分不爽,也包括崔家。 潘驸马看看眼前这个哭得梨花带雨的小女儿。她虽然没有月儿长得好,但也是眉目如画,气质不俗。潘家的女儿都有才,她也是琴棋书画样样通。当初若不走那一步臭棋,找个与她身份相符的好后生,现在应该过得很好。 潘驸马劝解了她一番,让她想开些,带着孩子好好过,把丈夫的心抓牢,以后分家就好了。最后又拿了几千两银票给她。 潘元凤有些吃惊。原来她找爹爹诉苦的时候,爹爹就是骂几句崔家,再给她一些银子,从没有像现在这样跟她说这么多居家过日子的话。 当潘驸马带着劼哥儿出现在归园时,已经八月底,秋风凉。 那天正是午后,秋阳明媚,天高云淡。程月正领着几个孩子在望江楼前玩耍,静儿坐在树下的秋千上,钱亦绣把着她轻轻荡着,明娃和闪电围着她们两个转圈。孩子咯咯的笑声和闪电汪汪的叫声连成一片,老远就能听到。 第88章 潘驸马望着这悠然宁静的一幕,心底极其平和柔软。活了大半一辈子,他总算知道自己该要什么了。 潘驸马望着这悠然宁静的一幕,心底极其平和柔软。活了大半一辈子,他总算知道自己该要什么了。 他说道,「月儿,我又来了。还带来了劼哥儿,他是我的大孙子,已经六岁了。」 程月看这个男人又来了,不高兴地沉脸说道,「你这个人好讨嫌,你又来我家做甚?不要以为你没戴大珠子,月儿就不讨厌你了。」 劼哥儿来之前,潘阳就千叮咛万嘱咐,让他好好亲近程姑姑。在船上时,爷爷也吩咐他,让他跟「程姑姑」和她的几个孩子多香亲。 本来他还想去跟程姑姑见礼的,但见爷爷如此被嫌弃,自己肯定也不会受欢迎。便不好意思上前说话,脸都羞红了,扭着手指头不知道该咋办。连他见过的绣姐姐,都不好意思上前打招呼。 钱亦绣忙把静儿从秋千上放下来,笑着绕过秋千走过去,先给潘外公曲膝见了礼,就拉着劼哥儿的手笑道,「劼哥儿来了,欢迎你。」 她的话音刚落,明娃和静儿就跌跌撞撞跑过来,使劲拍着巴掌,嘴里还念叨着,「番迎,番迎,番迎……」 他们口齿不清,再加上有一点乡音,「欢迎」就说成了「番迎」。 闪电也不甘落后,跟着他们跑过来,坐在地上拍着前蹄,还叫了两声,表示欢迎。 原来自己受欢迎啊,劼哥儿咧着嘴大乐,之前的难堪一下子跑得无影无踪。他觉得胖胖的两个小娃真讨喜,奔奔不知为何越长越小,不过也讨喜。他挨个招呼道,「绣姐姐,明弟弟,静妹妹,奔奔,嘿嘿。」 静儿听了咯咯咯地笑起来,赶紧指着闪电说道,「是电电,不是奔奔,奔叔叔宝宝。」 钱亦绣笑着解释道,「静儿的意思是,它是闪电,是奔奔的宝贝儿子。」 劼哥儿呵呵笑道,「哦,是哥哥搞错了,它是闪电啊,名子真威风。」 钱亦绣猜到劼哥儿是来当和平使者的,也知道他的父亲、自己的舅舅潘阳过去跟小娘亲的感情极好。便把劼哥儿牵到小娘亲面前,说道,「娘,这个弟弟是劼哥儿,你看他多可爱,多懂礼貌。」她还是怕小娘亲不给劼哥儿面子。 劼哥儿是个鬼精灵,见程姑姑看自己的眼神柔和,似乎没有嫌弃的意思,他也极喜欢这个好看的程姑姑。而且,不知为什么他就觉得这位程姑姑面熟,好像自己以前见过。 他忙给她作了个揖,卖萌说道,「程姑姑,我好喜欢你,好喜欢锦哥哥、绣姐姐,也好喜欢明弟弟和静妹妹。」 程月本就喜欢孩子,一看这孩子更是有一种莫名的心痛,现在听他这么说,更喜欢了。点头说道,「嗯,月儿也喜欢你,锦娃、绣儿、明娃、静儿都喜欢你。还有江哥哥,弘济,公爹,婆婆,他们也喜欢你。」看了一眼潘驸马,又说,「可是,我不喜欢他,我们都不喜欢。」 劼哥儿听了笑起来,走过去拉着她的衣襟悄声说,「告诉程姑姑一个秘密,我爹爹也不喜欢我爷爷,真的。」 钱亦绣噗嗤笑出了声,潘外公的人员关系真是糟透了,孙子一来就把他给卖了。 潘驸马听了他们的对话也不生气,而是走到离程月大概五步远的地方,那里有个小凳子,他坐了下来。向还愣愣看着自己的明娃、静儿招招手,讨好地说道,「静儿,明儿,来潘爷爷这里,爷爷给你们带了好东西。」 此时的明娃和静儿已经长高了许多,虽然走和跑都有些跌跌撞撞,但在同龄的孩子中,还算走得稳的。 明娃穿着一套石青色绣团花的软缎衣衫和开档裤子,头顶梳了一根短短的小揪揪。跟锦娃当初一样,直冲云霄。 静儿穿着樱草色绣梅花软缎的短衣和小裙子,头顶两侧梳了两根小揪揪。小妮子的头发有些微卷,但跟当初钱亦绣小原主的卷发还不一样。小原主的头发卷是因为营养不良,太软,直不起来。而小妮子的头发是自来卷,小揪揪弯弯地扣在两侧。钱亦绣戏称为「羊耳朵」。 两个小娃漂亮极了,男娃俊俏中透着几分虎头虎脑,女娃更是眉目如画,雪玉可爱。他们都睁着黑黢黢圆溜溜的眼睛好奇地看着这个爷爷。 明娃听这个爷爷招呼自己,憨憨地就要过去,被静儿拉住了。 静儿嘟嘴说道,「娘亲不喜欢,」然后,回头抱到娘亲面前抱住她的一条腿,抬头望了娘亲一眼,邀功地说,「静儿也不喜欢。」 明娃见状,也冲潘驸马大声说道,「不、喜、番。」然后回头跑去抱住了程月的另一条腿。 程月看儿女跟她站在一条战线上,十分得意,也说道,「嗯,不喜欢。」 潘驸马已经从丫头丹蔻的手里接过一个包裹,正想给外孙外孙女分礼物,怎么人都跑了。再看看六只眼睛都瞪圆了瞪着他,三张小嘴都翘得老高。他摇摇头自嘲地笑道,「潘爷爷讨嫌,上杆子送礼,人家都不要。」 第89章 潘驸马坐着歇了一会儿,便起身去把带来的礼物分配了一番。 因为有了准备,又是自家雇的船,他带了满满五马车的东西,吃穿用俱全。又给钱家人每人单送了一份厚礼,包括钱满霞一家。 同时,也给救过几次程月的张家带了厚礼,让钱三贵以钱家的名义送给他们。 这些东西加起来,不下万两银子。 钱亦绣看看送自己的礼物,雕花鸟的象牙首饰匣里,装着一套累丝镶珠嵌玉的头面,和一条圆润淡粉的东珠项链。首饰匣加首饰,至少一千多两银子,这手笔还真大 她暗叹不已,潘外公家真有钱! 不过,潘驸马带给程月的礼物更耐人寻味,是一个雕凤描金的紫檀木首饰盒,盒里装着一支双凤衔珠金翅步摇。还有一件金丝鸾鸟朝凤绣纹的锦缎褙子,褙子已经半旧。 礼物是潘驸马让钱亦绣转交的。本来钱亦绣想拒绝,让他有本事自己送。但看到这几样东西似乎不是一般的礼物,应该有一定的纪念意义,便接了下来。想着等晚上无人时再交给小娘亲,若是她难受了,自己也好劝解。 晚上,潘驸马和余先生都被请来正院吃饭,把万家也请来了。他们两个加上钱三贵、万二牛父子、钱亦锦一桌,其他人一桌。 几个成年男人喝的是青花酿,钱亦锦喝的是米酒。钱亦绣比较赞成余先生对钱亦锦的教育方式,不是一味的往读死书方面教,而是待人、接物都会教。并且,无事还会带着他去田边地头跟种地的老农聊天,了解一些他们的心声。偶尔也会去县城的铺子,或是酒楼茶肆,听听生意人的想法。如今,钱家一些人际关系的事情也会让钱亦锦代钱三贵出面…… 余先生常在课堂上说,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先要让自己的头脑清醒,是非曲直才能分明。有修养了,才能有智慧,才可以把自己的家庭经营好了。把自己家庭的经营好了的人,才能把国家治理好。一个能把自己国家治理好的人,那么他(她)也一定能让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 从这点看,余先生比潘先生更适合当先生。 众人从潘外公的嘴里知道,他来之前,接替潘次辅的人选已经定下,竟然是钱亦锦小正太的偶像翟树翟大人。 万二牛一惊,说道,「翟阁老上年才入的阁,而且是以侍郎身份入的阁。他应该是内阁里最年轻的人,今年才四十五、六吧?怎么会让他接替潘阁老的位置?」 余大人笑道,「张首辅已经六十一岁了,皇上说不定是把翟阁老当首辅培养呢……」 几大世家一直瞧不起农家出身的翟树,潘驸马也在其中。特别是听了翟家内宅的传闻,更是不理解为何皇上会欣赏这样的人。 如今,潘驸马的观念已经有了改变,觉得那翟树能从一个农家子弟一步一步做到这个份上,或许真的有他过人之处。 钱亦锦听说偶像当上大学士阁老了,还是阁老的头目,激动地脸都红了。又默默下着决心,要向偶像学习,要向偶像靠拢…… 他这段时间心里一直有些郁闷。钱亦善明年春就会下场,他自认学问比钱亦善强许多,也想去试试。可余先生竟然不同意,说他还欠火候。他觉得自己不差啊,字写得比今年春已经考上秀才的表叔李占冬好多了,学问也比他强。 前两天他把这个困惑跟钱亦绣说了。 余先生不让小正太下场,钱亦绣也就更加印证了钱亦锦有可能是宁王儿子的猜测。王爷的儿子,无需科考。 便劝道,「余先生也许是想让你准备充分了,到时候一鸣惊人,先考个案首,后考个状元,像咱们外公一样。」 这个还解释得通。钱亦锦点点头,说道,「我不想当状元,我想当探花,像翟大人一样。」 钱亦绣听了他们的谈话,觉得小正太以翟大人为偶像是绝对正确的。 看看人家翟大人,有个那样的家庭,老娘、媳妇简直成了京城的笑柄。但他却能把自己的事业经营得如此好,竟然做到了次辅的位置上。次辅,那可是两人之下,万人之上啊。 而美男外公,他再生不逢时,手中的牌再烂,也不会烂过翟大人吧。但他却把日子过成了这样,老婆早早死了,女儿也被弄丢了。皇家恨他,儿女孙子没一个跟他亲近的,自己大半生也过得郁闷不如意。虽然钱亦绣不太清楚潘外公具体的情况,但她从潘外公的谈话中和小娘亲偶尔的吐露中也能猜到一些。 晚上,明娃和静儿早已进入梦乡。程月和钱亦绣也洗漱完毕,准备上床之际,钱亦绣才把潘外公送的礼物拿了出来,说道,「娘,这是潘先生送你的礼物。」 程月听是那个男人送的,本能的就想拒绝。但看到女儿手里捧着一件叠着的褙子,褙子上面放着一个首饰盒。这两东西她似曾相识,便接了过来。 第90章 她先摸摸首饰盒上的凤纹,再打开首饰盒,拿起那支步摇。步摇一晃还有轻微的声响,上面的珠玉在烛光的照射下煜煜生辉。她把步摇放下,又把褙子抖开,褙子虽然半旧,但上面的那只彩凤却亮晶晶的,闪着金光。 程月的眼前出现了一位丽人,穿着这件褙子,戴着这支步摇。丽人在冲她笑,笑容比春阳还温暖。丽人开口说话了,声音温柔轻缓,「月儿莫哭,爹爹刚刚没看到月儿在跟他笑,爹爹喜欢月儿的……」 话没说完,丽人就渐渐飘远了,声音也越来越小,直到看不见,听不见。 「娘,娘……」程月抱着衣裳痛哭起来。 钱亦绣吓得赶紧过去抱着她劝着,劝了很久,程月才抱着衣裳和首饰盒在哭泣中睡着了。 钱亦绣见她睡沉了,才爬起来,轻轻地把褙子和首饰从她怀里拿出来,锁在了自己的柜子里。 这几样东西是有纪念意义,但意义又太重了,重得小娘亲目前还承受不起。自己先帮她收好,以后她能承受了,再交给她。 第二天,程月发烧了,迷迷糊糊地说糊话。赶紧又让人去县城把小神医张央接来,给她施了针,开了药,几天后程月才好起来。 她似乎已经忘了那几样东西,又开心地带着儿女玩,还有思念着远方的江哥哥。 潘驸马和劼哥儿两个住在临香院。上午,劼哥儿会和钱亦锦、钱亦绣一起,跟余先生学一个时辰的书法。潘驸马趁这时候会带着白狼和大山去荷塘月色转转,回来后,又指导劼哥儿半个时辰的课业。下午,他又会指导劼哥儿一个时辰的课业,然后就是去西湖边或是望江楼,离远些看着女儿带着外孙孙子嬉闹。 半个月后,归园的人逐渐适应了这两个不请自到的客人,又恢复了往日平静安宁的生活。 明天是九九重阳节,潘驸马想带劼哥儿去溪顶山登高踏秋,再去大慈寺给长公主上炷香。钱亦锦和钱亦绣也想去给外婆上香,同时爬山望远。再说,他们也想小和尚和老神仙了,听说后便闹着一起去。 晚上,钱亦绣突然想起几个月前猴哥带回来的果子。这种果子,可以去请教老半仙,说不定他认识。若是他都不知道,就只有等着自己慢慢解惑了。 第二天早饭吃得早,吃完才刚刚辰时初。潘驸马便带着钱亦锦、钱亦绣、劼哥儿三个孩子上了一辆马车,万大中、吴止、黄铁骑马跟着。 钱亦绣大概猜出了钱亦锦的身份,便也猜到了万大中父子的身份。凡是钱亦锦出村,万大中必会跟着,而且他的身手又十分了得。怪不得自己当阿飘时经常看到万大中在自家周围转悠,原来是在保护自家啊。 既然要登高,就不能坐马车上山。来到溪顶山下那条好上山的路前,众人下了车,车夫李金虎在山下看马车和马,其余的人都爬山。 今天天气十分好,高高的蓝天上只有几抹淡淡的白云,红彤彤的朝阳虽然灿烂却不烤人,秋风也泛着丝丝凉意,正是登高踏秋的好天气。 钱亦绣穿的是白色中衣裤,外面罩了件松花色的过膝比甲,这样有利于爬山。潘驸马也特意往路人甲方向打扮,没戴他标志性的头饰珍珠紫金冠,穿了一件靓蓝色绸缎的直裰。别人虽然觉得这位美大叔俊俏,不时多瞧几眼,但绝对想不到他会是名震大乾的潘大名士。否则,他们爬不成山,弄不好还要堵塞交通。 今天爬山的人很多,还有不少富贵人家的公子小姐。那些小姐穿得花枝招展,在丫头或是婆子的搀扶下,袅袅婷婷地爬着山。随行的公子们都极绅士地护着她们,生怕她们把脚崴了。 钱亦绣腹诽着,也不知道她们是跳舞来了还是爬山来了。 她有些看不上那做作样。柔美是一种美,可英姿也是一种美。她跟钱亦锦和劼哥儿比着谁爬得最快,咯咯的欢笑声撒了一路,比山中的泉水还清脆悦耳。 走在他们后面的潘驸马暗自叹气,等以后他们恢复身份回了京,一定要找个好些的嬷嬷教教她的举止仪态。绣儿这个样子,清新,自然,像山顶的清风,像林子中的小鸟,让人舒坦。他从内心来说极喜欢,可京里那些人家不见得喜欢。特别是那些讲究端庄仪态的贵妇人,更不见得会喜欢。 他现在有些后悔没有把梁家的亲事彻底定下来,若是那件亲事不成了,绣儿在京里似乎不太好找门当户对的好后生。 溪顶山的风景极好,可以说千峰竞秀,万壑峥嵘,又以怪石、奇松、弥猴、云海、瀑布、茶树的「六绝」闻名于世,比跟它接壤的只以花木取胜的溪景山有吸引力的多。不大的功夫,美丽的景致就把潘驸马的目光从钱亦绣身上吸引过去。 他们从辰时整开始爬山,时近正午便爬上了一处小山峰的顶端,虽然不是主峰山顶,但景致也极好。一大半的路劼哥儿还是由吴止背着的,此时他已经累得瘫坐在大石上。 第91章 呼吸着清爽的空气,望着远处起伏的山峦,各异的奇石,还有不远处那挂烟雨朦胧的大瀑布,潘大名士又诗兴大发。他做了一首诗,又让钱亦锦和钱亦绣、劼哥儿各作了一首。不 钱亦绣真想把李诗仙的那首「望庐山瀑布」盗来用用,但还是没敢。她倒不是脸皮薄好意思,她是怕有了那么高的台阶,以后被称为女名士会活得更累。想了想,还是编了一首冒似顺口溜的原创诗应付过去。 他们又坐在山石上吃了几块点心喝了水,才开始往山下走,劼哥儿依然是吴止背的。 钱亦锦看看前面的劼哥儿,又看看脸色粉红气喘嘘嘘的钱亦绣。暗道,若是小时候就好了,自己就能背妹妹下山。可是现在,好像不太好。 一个多时辰后,钱亦绣也快累瘫了,终于来了到山腰的大慈寺。 大慈寺住持弘圆大师已经在门外等着了。潘驸马同弘圆客气几句,便进了寺里,几人进大殿给长公主上了香。 钱亦绣给外婆长公主上了香后,又代表程月给她上了香。心里默默念着,自己虽然不是原主,但她会尽自己的一切力量让小娘亲更加幸福快乐地生活…… 之后,潘驸马给寺里捐了一千两银子的香油钱,钱亦锦代表钱家又捐了五百两银子的香油钱。 弘圆住持又亲自陪着他们去了悲空大师的禅院。一行人过了小石桥,远远就看见小和尚等在院子的门口。 小和尚如今已经一点也不胖了,眉清目秀,温润儒雅。若是不穿僧衣,再戴顶帽子,十足的翩翩美少年一枚。 钱亦绣想想几年前坐在自家院后大石上装高深的小胖和尚,突然有了种吾家有弟初长成的感慨。 钱亦绣一直觉得小和尚身上有一种特别的东西,是钱亦锦和梁大叔这种霸气外露的青少年所不具备的,哪怕是文雅的张央、宋怀瑾也没有。那就是平和,这或许是与生俱来的气质,也或许是老神仙给他培养出来的。 小和尚看见他们了,招了招手,咧嘴乐了起来,两个酒窝愈发明显。 他先双手合什给潘驸马作揖笑道,「潘施主。」然后,又招呼了钱亦锦和劼哥儿,最后笑得眉眼弯弯地跟钱亦绣说,「姐姐,婶子还好吗?她给我带东西没有?」 潘驸马笑笑暗道,他叫绣儿作姐姐,也没叫错。不过叫月儿婶子,却是把关系叫远了。 他的大师兄弘圆住持则笑骂道,「师弟,像什么话,怎么能跟小施主讨要东西?」 钱亦锦玩笑道,「还好弘济小师傅是个出家人,若是俗界中人,我可要小心了。他对我娘和我两个妹子,远比对我和我弟弟亲近。」不过,自己再小心也没用,梁公子如今把主意打到妹妹身上了,自己还不是毫无办法。 他的话把众人都说笑了,小和尚红着脸摸摸光头也说不出话来,他好像的确分了远近的。 钱亦绣笑笑从身上取下个包袱,里面装了程月给他做的一套秋衣。 几人进了禅院,院子里摆了许多盆争芳吐艳的菊花,悲空大师正低头在侍弄。见他们来了,起身拍拍手里的泥,双手合什道,「阿弥陀佛,请众位施主屋里歇息。」 众人也给他作了揖,弘圆住持带他们去了悲空大师的禅房。 钱亦绣没进去歇息,她看到悲空大师去小溪边洗手,也跟了过去。来到他面前,她的背影朝着禅房的方向,从怀里取出那颗果子问道,「大师,您认识这种果子吗?」 老和尚看到果子一愣,忙接过来拿在手里仔细看了看,又思索了片刻。笑道,「老纳猜,这果子肯定是那泼猴送你的。」见钱亦绣默认,又道,「老纳倒是知道这果子是什么,不过,小施主要用一颗果子与老纳交换。」 这老半仙,从来没有吃亏的时候。 钱亦绣想想自己共有五颗果子,给他一颗还剩四颗。这总比拿着五颗无价之宝,却不知道用它干什么好。 只得说,「好,若你说了,这颗就给你。」 老和尚简直笑开了怀,笑了一阵才说道,「这种果子叫红妖果,老纳也是第一次看见。老纳还是听师父讲过,它长于深山中的密草之下,五十年才开一次花,结一次果。即使是神仙,要踩摘到它,也要有机缘……」 钱亦绣一听这么难得,肯定是好东东,着急想听它的用处,可老半棍就住了嘴,又欣赏起小果子来。 他欣赏够了,又说道,「这红妖果与人参有相通之处,却又有异于人参。人参能续命却不能救命,而这红色妖果却能救命而不能续命。」 钱亦绣说道,「‘人参能续命不能救命’这话我懂。人参是补药,适应人群久吃能延年益寿,增加体质,却治不了病。可红妖果‘能救命而不能续命’,这话我却不太懂。」 老半仙说道,「就是说红妖果能把将死之人救过来。将死之人,指的是五脏六腹或是筋脉坏死之人,而不是老化衰竭之人。若五十岁以后的人吃了它,不仅不能救命,还会死得更快。」 第92章 钱亦绣有些明白了,就是能救患病的人,而不能救要老死的人。又问道,「大师的意思是,不管什么病,它都能救?」 老和尚笑着点点头,说道,「嗯,要不怎么说连神仙都想得到它呢。它还有个别名,叫神仙果。不管什么病,只要吃上一颗,便能活下来。但是,一人一生只能吃一颗,若再吃,便会死得更快……小施主记住了,你有这果子一定不能让外人知道。否则,它不是救命,而是催命了。」 钱亦绣听了心中一阵狂喜,真是捡着宝了,这比啥大珠子有用处多了。她真想抱着猴哥啃两口,想着回去一定要给它们再打个金项圈,一家做件新衣裳。 回了禅房,喝了片刻茶后,便告辞下山。之前已经快累瘫的钱亦绣又生龙活虎起来,潘驸马说坐车绕远路下山她不干。她想早些赶回家,把那果子藏到别人找不到的地方。 潘驸马看到风风火火的外孙女,觉得这个孙女啥啥都好,就是太生龙活虎,主意又正。他想管,她也不听。 以后,得想办法把静儿的教育大权抓过来,一定要把她养成滴滴娇的软软的女孩,不能让她被姐姐带歪了。 一场秋雨一场寒,淅淅沥沥的雨下了半个月。钱亦绣从一开始得到宝贝的惊喜,到这几天又担心不已。因为猴哥率领的动物之家已经有一个半月没着家了,这是之前从来没有过的情况。猴哥不同于大山的稳重,大山不会带它们去山里的极深处。但艺高胆大的猴哥却不同,否则也找不到那神仙也难找的红妖果了。 这天,天终于放晴,许多天没来的钱老头两口子来了三房。一入秋钱三贵便不宜大动,所以他也没有去村里。见老父老母来了极高兴,赶紧让人去告诉厨房多加几个菜。又派人去临香苑暗示,钱老太爷两口子来了,请潘先生祖孙自己吃饭罢。 接着,万大中、钱满霞领着芳儿也来了。钱满霞又怀了孕,已经有五个月了。 吴氏看着她的大肚子说,「但愿霞娘这胎能一举得男。」 吴氏觉得万大中是独子,钱满霞没给他生个儿子子,总觉得不好意思。 钱三贵更是希望女儿能一举得男。因为他知道万大中父子都是宁王的属下,万二牛的品级比钱满江还高。似乎,万大中的亲娘还没死,只不过为了掩盖身份,跟他娘暂时分开了。 钱老头两口子唠唠叨叨地说着家务事,又有几家来给多多说亲,汪氏都觉得没有之前那个后生好,没同意。 接着,他又开始埋怨钱三贵,钱亦绣比多多还大一岁,为何不赶紧给她把亲事定下?女孩子再好,也要趁早找好人家。 现在有许多人家来钱家三房提亲求娶钱亦绣,镇上、县里、省城都有,都被钱三贵找借口推了。 最后,钱老头说道,「我觉得温县王家就不错,地有千亩,又有六条大船,家里富得流油,他家的大孙子也长得一表人才。王老爷说了,若是绣儿能嫁给他大孙子,他就把家里的八成产业分给他们。以后,还会带着满川、满河做河上生意,听说这生意赚大钱哩。」 钱三贵一下沉了脸,问道,「是王首实让你们来当的说客?」 钱老头笑道,「就是让我当说客又有啥不妥?女娃长大了总要嫁人。满江虽然当了官,但绣儿在乡下长大,被你们宠得没了边,性子好强,又野惯了。她若是嫁去官家大宅,受不了那个规矩不说,将来夫君再娶个三妻四妾,她能愿意?要我说,还不如嫁个有钱的商户,天天有大肉,日日穿绫罗,还得公婆的喜欢、夫君的敬重。有了王家的八成家业,绣儿就是下辈子也够了。」 听了钱老头的话,钱三贵气得有些发抖,连下巴上的那绺白胡子都在抖。他气道,「真是笑话,我家有的是钱,绣儿还需要老王家的那八成家业?」 钱老头一听不高兴了,瞪着眼睛吼起来,中气比儿子足得多,「你家的钱是我老钱家的钱!是我锦娃和明娃的钱!你还能把钱家的家业都给绣儿带去婆家不成?你就是给绣儿陪嫁多多的嫁妆,一千……不对,两千,两千两银子了不起了吧,」说这么大数目的时候,他的心都在滴血,又冷哼道,「这些钱,能比得上王家八成家业吗?听说,王家的家底厚得紧,有几万两银子。」 钱三贵道,「不管那王家有多少钱,我家的绣儿,都不是他那种狗屁人家能肖想的。爹莫再说了,再说,儿子就真生气了。」说完拄着拐起了身,一旁的苏四武赶紧上来扶着他进了卧房。 被撂在屋里的钱老头涨红了脸,他明明是好心来当说客的,怎么会这样呢?如今这个最听话的三儿子脾气越来越大,还敢把他撂在这里坐冷板凳!但他又不敢多说,怕再把儿子气病。只得气鼓鼓地坐着生闷气,把白胡子吹得老高。 钱老太歪嘴说道,「我早劝你别管这事,你偏要来讨嫌。这么多年了,咱们三儿对绣儿有多上心,你还看不出来?绣儿的亲事咱就别参合了,等三儿自己给她定。你赶紧把王家送的礼还回去,咱们有三儿,还要那么多钱做甚?」 第93章 钱老头气道,「我这么大岁数了,最喜欢的吃食是打卤面,最喜欢的衣裳是棉麻布,花得了多少钱?我,我还不是想着给儿孙们多留些,总怕我死了后他们的钱不够用……那老王家跟三儿媳妇有亲,咱信得过他们。再亲上加亲,不仅绣儿享福,连满川、满河都受惠。我也是看在三儿媳妇的份上,才收了他家的礼。换成别家,我才不会收,对满江的官声不好。」 吴氏气得捶胸口,收礼还看在她份上。 一直沉默的万大中说了话,「爷爷,我是绣儿的姑夫,也就多说两句,你老别见怪……」 钱老太平时就喜欢这个孙女婿,忙道,「孙女婿有话就说,甭客气。」 万大中笑道,「爷爷想想啊,老王家跟我岳母有亲,若是岳父岳母喜欢他们家,他们还能绕那么个大弯子,通过你们来当说客吗?定是他家实在不妥当,我岳父母不喜,他们才不敢直接来说。这家人虽是亲戚,人却不好,是奸商,还害过我岳父母。以后你们跟他们也远着些,被他们赖上了容易出事。还有啊,爷爷休唐氏最大的原因是什么?还不是怕唐氏做蠢事连累我大舅兄的官运,我舅兄没当官了,钱家官身的门庭可就保不住了,将来善娃他们的仕途也不会顺畅。可你收了人家的礼,被他们拿出去说嘴,岂不是坏了我舅兄的名声?」 钱老头这才害怕了,颤着声音说,「那咋办?我收了王家五十两黄金,一根人参。」 这么大的礼! 万大中都吓了一跳,忙道,「这可不是小数目,赶紧让人还回去。」 钱三贵在卧房里听了他们的谈话,又拄着拐出来,他坐下说道,「明天一早,就让李金虎把钱和人参还给老王家。以后无论是爹娘,还是大哥、二哥、四弟家,包括二爷爷那一家,都千万不要随意收外人的礼。」想了想,又说,「我早就在想一件事,本想等过年的时候几兄弟齐了再说,今天就先说了。如今我们这一支钱家也是官身了,也该修个祠堂,再把家谱续上。」 花溪村的老钱家是从钱老爷子的爷爷那辈逃荒过来的,本家并不在这里。由于家里穷,子孙也不多,所以没有建祠堂,只是每家供了个牌位。 钱老爷子一听,高兴得眼泪都出来了,连连点头说好。建了祠堂,就更对得起老祖宗了。 钱三贵又道,「建祠堂的钱就由我们三房出。以后,我们三房每年再拿一百两银子出来,做为祭祀和扶持钱家贫困的子侄用。这些钱就由大哥保管,二哥记帐。若是钱家子孙考上秀才了,考举人的费用也由我家出。但是,若是钱家子孙敢仗着我家满江的势鱼肉百姓、收受贿赂,干不法之事,我就有权力让他出族。」 钱老爷子当然愿意,连连说道,「妥当,妥当。」 钱三贵就让人去把大房、二房,以及钱亮父子请来,共商建祠堂之事。 要吃晚饭了,程月母子几人进了正院,遇上去内院的钱满霞。钱满霞笑道,「回吧,我们都去嫂子那里吃饭。我爹和爷,还有大伯他们有事商量。」 钱亦锦和钱亦绣这才知道王首实家竟然在打钱亦绣的主意,都气着了。特别是钱亦锦,气得脸通红。骂道,「那种坏透了的粗鄙人家,也敢肖想我我仙女一样的妹妹,呸,真是痴心妄想!」又道,「我们家的钱好些都是妹妹赚的,太爷爷那么说不对。以后,要给妹妹陪送多多的嫁妆,把要分给我的那份产业也给妹妹,我会自己挣。」 说完,还讨好地看了一眼钱亦绣。 钱亦绣十分不耐那钱老头。今年年初开始,给自己说亲的人家多了以后,他就时时敲打三贵爷爷。说些钱家的产业要留在钱家,将来锦娃和明娃才能有好日子之类的话,生怕三贵爷爷给她陪嫁多了。他之所以那么想把自己说给老王家,最主要的还是觉得王家有钱,不会多要嫁妆。 钱老头讨人嫌,那老王家更是恶心人。钱亦绣气得饭都少吃了半碗。 晚上,钱亦绣等钱老头、万姑夫等人走后,便去了正院。 钱三贵有些累了,正斜靠在罗汉床的靠枕上。他前几天就穿上了薄薄的坎肩,昏黄的烛光把他苍白的脸照得有了些颜色,稀疏的头发,还有那三绺山羊似的胡子已经尽数斑白。他才四十八岁,只比美男外公大三岁,可是看着却像大了三十岁。 他见孙女来找他,知道是为钱老头的事。坐起身,笑着招手道,「来,坐在爷爷身边。自从绣儿有了弟弟妹妹,跟爷爷好久没有香亲了。」 钱亦绣的鼻子有些发酸,走过去坐在三贵爷爷的身边,搂着他一只胳膊,把头斜倚在他肩上。 钱三贵用另一只手拍拍孙女的手,笑道,「绣儿都知道了?」 钱亦绣点点头,嗯了一声。 钱三贵又说道,「你太爷的做法不对,绣儿也别往心里去。他那么大年纪了,不跟他一般见识,左右爷不听他的就是了。」 第94章 钱亦绣点点头,又嗯了一声。 钱三贵拍着他的手笑道,「爷就知道,绣儿是最乖最乖的女娃了。」 「那老王家呢?他们实在太恶心人了。」钱亦绣闷闷地说。 钱三贵本来想等跟吴氏兄长把情况落实了,再收拾王首实。但这次实在是触及到他的底线,竟然敢打他孙女的主意,真是活的不耐烦了。 钱三贵早就让人把王首实家的底摸透了。那王首发的大孙子,是个欺男霸女的纨绔,几次因强抢民女被人状告到县衙,他爹又用钱把事按下。那小子今年刚刚十六岁,就已经有几个通房丫头了。 就是这样一个无赖,还敢肖想自己的孙女! 但因为锦娃的关系,就是收拾老王家也不能太高调。当初万二牛一再告诫他,万事低调行事,不要把太多目光吸引到他家来。 所以,收拾他们也只得在暗中收拾。 钱三贵说道,「绣儿放心,爷爷肯定会让人收拾他们。具体怎样收拾,你个小女娃就不要打听了,省得污了你的耳朵。」 钱亦绣听了,才抿嘴笑起来。 钱家祠堂选址在花溪村和大榕村之间的一片荒地上,买了二亩地。钱三贵出了五十两银子,由钱大贵和钱二贵负责修建事宜。又计划着,等祠堂修好了,再派个人去钱家的老家湘西,把钱家祖先的族谱续上。 进入十月,动物之家依然没有回来,连白狼和大山都着急了。这天早上,它们也进了山。钱亦绣知道,它们定是寻找猴哥它们去了。 如今,不仅是钱亦绣着急,钱家所有人都着急,天天盼着它们能平安归来。连程月都时时念叨,「猴妹它们咋还没回来?好想它们啊。」 特别是阴雨天,就更让人心里七上八下担心得紧。虽然知道他们有皮毛,不像人那样怕风雨,但这样的天气就是让人想得难耐。 这天晚上,钱家正在吃饭之际,蔡老头带进来个黑大汉。这个大汉又黑又壮,穿着戎装,脸上还有一条长疤,却又有些熟悉之感。 黑大汉咧嘴一笑,抱拳喊道,「钱老爷,钱太太,大奶奶,哥儿,姐儿。」 众人才看出来,这大汉竟然是花强,变化真是太大了。 花强这趟差事又是宁王派的,让他给宁王妃送了信,再回一趟冀安省的钱家。 花强带了一包裹东西,还有十几封信。其中,有几封是钱满江写的,家里每人一封,还有钱老头两口子及钱满霞的。另有四封是梁锦昭写的,两封是给钱亦绣和钱亦锦兄妹的,两封是请他们转交给老和尚和小和尚的。还有一封,竟是李栓子给钱满朵的。 花强说,李栓子如今在梁锦昭手下当了个从八品的官——炮长,一架大炮有八个人负责,炮长就是这八个人的头。他也是附近几个村去当兵的人中唯一一个当了官的。 据说,上次李栓子接到家信正是战前,当他看到妻子儿女被自家母亲哥哥欺辱,再想到岳家给自己买丁的钱被哥哥合着外人骗了,可以说气愤填膺,满腔愤怒无处发泄。正好,下一刻开战了,他就把胸中的恨全部发泄在了敌人身上。他就像个困兽,冲进敌人堆里杀人杀红了眼,又顺道救了一位长官。 因为这次战役,李栓子升了个九品把总。 后来霹雳营来了前线,钱满江就把李栓子介绍给了梁锦昭。这也算公私兼顾,一个因为李栓子是自己亲戚,打炮可以不直接面对敌人。还有一个原因是,李栓子有一个本事,就是看物打物极有准头。那时的大炮没有准芯,主要凭着人眼辨别方向,正需要这样的人。李栓子原来因为又懒又穷,有时馋肉了就喜欢拿小石头打鸟,或是去溪里摸鱼,这样还歪打正着把准头练出来了。 自从李栓子当了官后,更卖命了,到了霹雳营表现也非常好。几个月后,就被提为从八品的炮长。 一家人都为李栓子和钱满朵高兴。 又问花强的脸是咋回事。花强说,有一次钱满江陪着宁王去一个城池视察,正好遇到敌人的一小股死士在半路截杀他们,宁王安全无虞,他们却绝大部分受了伤。钱满江还替宁王挡了一剑,伤了胳膊。 「你们不用担心,钱将军的伤势已经全好了。」花强道。 众人听钱满江无事,才都放下了心。 钱三贵让苏四武赶紧把钱满霞和钱满朵的信送去,又让花强回家,还给他带回去了一坛铁锅头和一只烧鸡、一大碗红烧肉。然后,几人就各自拿着信看起来。 几乎所有的信都是先讲了军队打胜仗的情况,然后,才说了些自己的事。 如今,宁王领着大乾军队把大元军队打得溃不成军,大元已经提出投降讲和,想割让土地换取和平。但宁王八百里加急奏请皇上,想乘胜追击,消灭元国的有生力量,让他们在五十年内无法再进犯。 第95章 圣上大喜,准奏。并派钦差大臣去前线慰问,带去无数美酒、猪羊、美女(汗),犒赏有功将士。美女这个奖品钱满江和梁锦昭都没写,也没享用,是钱亦绣后来知道的。 钱满江的信照样是让程月看得泪涟涟,边拿帕子擦着眼泪,边看了又看,看到好的地方,还会小声念出来。 女儿的这副样子让潘驸马酸得不行。心道,那个钱满江,很一般的小子嘛,没气质,没学问,咋会把自己仙女一样的女儿迷成这样?真是过份!哼,回来再收拾他。 梁锦昭给钱亦锦的信有一页,还是大大的字。他泛泛谈了些打仗的事情后,就是预祝他学习好,身体好,将来做个有为的青年。 而梁锦昭给钱亦绣的信却是有五页纸,还是小小的字。他也没写任何有关男女之情的东西,写他们研制出了像石头一样的手雷,还有就是打胜仗后的喜悦,炮火纷飞下的激情,在草原上策马扬鞭的豪迈,以及对年少时的追忆,对溪顶山的思念…… 对她的称谓依然是绣儿,而原来的落款梁锦昭却变成了锦昭。 这封信绝对不是情书,也没有引经据典,而是娓娓道来。就像一个远在千里之外的老朋友在给她打电话,诉说着自己的工作、生活、思想及情感。 钱亦绣非常喜欢这种表达方式,既让人感到亲切,又不觉得突兀。 她早就发现梁锦昭情商高,年少时心思就比张央、宋怀瑾要深沉得多。或许是像他爷爷梁老国公吧,听余先生和潘外公都叫梁则重老狐狸。 她看完信刚想收起来,就被一只手抢了过去,是钱亦锦。 钱亦锦看完后,摇头评价道,「倒底是武将,没什么文彩,连咱们的爹爹都不如。通篇没有引经据典,就像流水帐一样,没有一点可读性……」像是先生在评论学生的文章,还是极不满意的文章。 钱亦绣笑笑没吱声,又把信拿回来收起来。 那一包裹东西,除了宁王妃给几个孩子带的小饰物,还有给钱三贵带的两朵百年灵芝。最多的就是钱满江带的北方特产,里面居然还有四根人参,说明两根给父母,两根给爷奶。还有几样,是梁锦昭给钱亦绣四兄妹带的牛角梳子及牛角饰品。 回去的路上,钱亦锦明显情绪不高,拉着钱亦绣落在程月及几个孩子的后面。不说话,还不时轻轻叹口气。 钱亦绣看了他一眼,问道,「哥哥怎么了,爹爹打胜仗了不高兴吗?」 钱亦锦说,「高兴,打了胜仗,大乾百姓就能安居乐业好好过日子了。」 「那你怎么一直在叹气啊?」钱亦绣又问。 钱亦锦道,「哥哥心里有些失落。还有半年,妹妹就要满十三岁了。那时,哥哥就不能再牵妹妹的手了……长大了真不好,以前小时候,咱们一起睡觉,一起洗澡,哥哥还经常背着妹妹玩,给妹妹擦鼻涕……」 虽然绝大部分是小原主跟他一起经历过的事,钱亦绣还是挺怀念那个时候。两小无猜——呃,这个词好像没用好,兄妹情深应该更确切。那时候,虽然小屁孩有时挺讨嫌,但也不能否认他是个爱护妹妹的小哥哥。 钱亦锦继续说着,「妹妹长成大女娃后,这些事情就都不能一起做了。哥哥去了另一个屋子睡觉,咱们也不像原来那么亲密了。以后,妹妹长成大姑娘了,不嫁给梁大哥,也会嫁给别人,会离开钱家离开哥哥跟另一个男人过日子,就像小姑姑一样。我不喜欢那样……」 声音越来越小,说到后面,只有他自己听得到。 钱亦绣听了也有些怅然若失。看到远处手拉手嬉闹着的明娃和静儿,不知道什么事情高兴得直跳脚,笑声连他们这里都听得到。 她反捏了钱亦锦的手几下,叹了口气,说道,「小时候是好,一家人相亲相爱在一起。因为,我们小的时候,有长辈为我们遮风挡雨。可是,人总会长大,长辈总要变老。你看咱们爷爷,头发胡子都白完了。还有奶奶,脸上已经布满皱纹,背也骆了。长大的我们,就要承担自己的责任,尽自己的义务,孝敬他们。就像哥哥,你现在在努力发奋学本事,就是为了出去闯荡的那一天呀。你有了出息,就能娶个好媳妇回来孝敬已经年老的爹娘爷奶了……」 钱亦锦小声道,「这些道理哥哥都懂,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想妹妹长大……」他只想自己长大,不想妹妹长大。 夜里,小娘亲反复念钱满江的信,念了大半夜。 第二天一早,钱亦绣就让人买了猪肉,同吴氏、何氏几人一起做肉干。 上午,李阿财来请客,请他们晌午去他家吃席。 钱满朵一家和钱二贵一家因为李栓子当了官都乐疯了。今天正是十月初十好日子,钱满朵就办了两桌席,把钱家人都请来吃酒。 席是钱满朵领着李阿草做出来的。虽然口味一般,但这已经让钱家人开怀不已,钱满朵总算立起来了。李阿财现在又当了官,若能活着回来,他们家里的日子会更好过。 第96章 十三岁的李阿财端着米酒,先敬了钱老头,之后挨个敬了钱家男人。重点感谢了舅舅钱满河和三外公钱三贵,说到动情处还流了泪。 众人吃了饭就各自回了家。钱满朵让李阿草把家收拾了,自己则把专门为唐氏留的一碗土豆红烧肉装进一个篮子,去了大榕村。 唐氏的小院子不大,只有三间正房,一间厨房和一间茅房。新崭崭的,清一色青砖瓦房,院子里还有一棵柳树。 钱满江请了大榕村的一个王婆子每天来给她做两个时辰的家务,洗衣裳,打扫卫生,再煮一顿晌饭。晌饭煮得多,晚上热热能再吃一顿。 此时,唐氏正坐在院里的柳树下,跟两人妇人在说笑。 钱满朵十分不喜这两个妇人,她们是大榕村少找的长舌妇,其中一个还是不俭点的谭寡妇。 那两人见钱满朵的脸沉着,明显不欢迎她们,便都起身走了。 唐氏不高兴地说,「老娘好不容易才有两个说得到一起的人,你咋一来就作脸作色,把人都得罪光了。」 她怂怂鼻子,好像有一股红绕肉味。又看见钱满朵从篮子里端出一碗红烧肉,笑道,「娘没白疼你,还知道给娘送碗肉来。」说完,就用手抓了一块肉塞进嘴里。吃完肉,还把手上的油嘬了嘬。 钱满朵便笑着把李栓子当官的事说了。 唐氏听了并没有多高兴,吧唧了一下嘴说道,「哟,女婿还活着啊。」 唐氏的这个态度很钱满朵意外,她气道,「娘,你说的啥话啊。难不成,你还希望你女婿死了,你闺女当寡妇不成?」 唐氏笑道,「有一句话,叫啥啥失马,焉知非福。朵娘这么俊俏水灵,哪里看得出奔三十的人?若栓子死了,兴许你还能找到更好的。刚刚我们还在说,归园来的那位潘先生,又俊俏又有钱。那通身的气派,那身上穿的衣裳,一看就是腰缠万贯的主。哪怕是给他当个妾或是外室,这辈子的福也享不完。若是栓子死了,就让你三叔帮着牵牵线……」 钱满朵红着脸大呵道,「娘,这话也亏你说得出口。我当家的还好好活着呢,你咋能想这些事。」 唐氏撇嘴道,「这又不是啥坏事,咋说不出口?刚谭大妹子还说了,那潘先生是三房的贵客,三房肯定也想把他巴结好。哪个男人不喜俏?这十里八村,有几个人能赶上我朵娘长的俏……」 钱满朵气得不得了,但嘴笨,又说不什么道理来。只得跺跺脚,转身气冲冲地走了。都回到自家门口,想想,又倒回去,去了父亲家。 四天后把花强送走,家里又给钱满江带了信和几双鞋子,还带了三十斤肉干。钱亦绣兄妹也给梁锦昭写了信,带了十斤肉干。老和尚也差了个和尚送来两封信,让花强转交给梁锦昭。 因为这些书信带来的亢奋,暂时缓解了钱家人对动物之家的担忧。 特别是程月,无事就把钱满江的信拿出来读,还让儿女跟她分享。 这次小爹爹的信又太引经据典了。整篇堆积了大量爱情诗的诗句,写了许多诸如「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等等等等,还有什么吾思、吾念、吾悦之类的话。 听得钱亦锦和钱亦绣都倒背如流,脸红心跳,还得违心地夸夸小爹爹的文笔好。后来一见小娘亲要拿信,兄妹两都会找个借口躲掉。实在躲不掉,只得勉为其难地继续听。 这天下晌,潘驸马上完了孙子的课业,祖孙俩又来了望江楼。劼哥儿跑过去跟绣姐姐一起,带着弟弟妹妹玩起来。而潘驸马依然坐在那几株未开花的梅树前,静静地看着他们。 此时的程月正在凝思,她似乎想到什么事情,眼光变得更加柔和了。突然,她又抿嘴笑起来。 她看见劼哥儿来了,招呼道,「劼哥儿过来,你等着,婶子去拿信给你读。」然后起身进了屋。 小劼哥儿非常听话地站在之前程月坐的地方等。 劼哥儿是个好孩子,非常听话地站在那里等程月进屋拿信。 钱亦绣看小娘亲这样,有些红了脸,赶紧把弟弟妹妹带到离那个位置远些的秋千旁,绕着秋千玩起了猫捉老鼠的游戏。看小娘亲又找到新的听书人,她乐得躲清静。至于那种信适合不适合小盆友听,就不是她能管的事了。 钱亦绣看着站在那里的劼哥儿,漂亮的小脸上没有一丝不耐烦。潘外公真聪明,带来这样一个可爱的和平小天使,讨所有人的喜欢。 钱亦绣之前一直有些纳闷,都说世家里的孩子清高,目下无尘,等级观念极其严重。看看潘外公,他是世家里的佼佼者,当初可是自恋又自大,拽得像只高傲的花孔雀。后来由于小娘亲的事件受了刺激,他才变得平和了一些。 劼哥儿不仅是世家子,还有另一重身份,他还是皇亲,是当今太后的嫡亲重外孙子。都说皇亲国戚家的孩子骁纵,不可一世。看看当初的叶国舅,是多么骁横跋扈。 第97章 可劼哥儿却乖巧,懂事,没有多少等级观念,对谁都彬彬有礼,平和的气质有些像小和尚。 钱亦绣从劼哥儿的谈话中听出,他并不是在潘府中长大,而是在潘府隔壁的荣恩伯府里长大,平时是由父亲潘阳和母亲张氏亲自教导的。爷爷潘驸马大半时间不在府里,整个荣恩伯府,就潘阳、张氏、劼哥儿、弈哥儿四个主子。只是每天会去隔壁的潘府中给潘老夫人请安,吃顿晚饭。 钱亦绣对潘阳舅舅的印象更好了。能教育出这样孩子的人,肯定是个谦谦君子。大乾朝的土地上,谦谦君子不会少,但作为大乾朝最尊贵长公主的独子会是其中的一员,可是太不容易了。 小娘亲到现在梦中偶尔还会叫「哥哥」,肯定之前兄妹俩的关系极好。 或许潘阳舅舅的性格像他母亲紫阳长公主吧。听说紫阳长公主温厚贤淑,是公主中的异类。那么好的人潘外公年青的时候却不懂得珍惜,死得那样早,也是可惜了。潘外公现在再思念,写的情诗再感人又有何用? 斯人已去,桃花依旧…… 不一会儿,小娘亲轻柔又极富感情色彩的声音就响了起来,「吾妻月儿,见信如晤……」巴拉巴拉,「思汝,念汝,入骨的相思,难耐兮难耐兮……以至夫神情恍惚。一日晨起,惊觉月儿怎会不在天际之上?再一细想,原来已入夫之骨髓……」程月的眼泪又感动出来了,她擦擦泪水说道,「劼哥儿,江哥哥就是这样想程姑姑的,他就是这么想我的。」 劼哥儿一脸懵懂,纳闷地说道,「程姑姑,早晨的天上本来就没有月亮啊,只有旭日。」 程月一噎,嘟了嘟嘴说道,「江哥哥那是在打比方,他想程姑姑想得有些恍惚了,以为早晨的天上也会有月亮。」接着又继续念道,「……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 念了几句,她又开始眼泪涟涟,问道,「劼哥儿,江哥哥的信写得极好是不是?」 劼哥儿礼貌性地点着头,忍了忍,还是说道,「程姑姑,这几句是诗经里的诗。」 程月擦擦眼泪说道,「程姑姑知道这是诗经里的诗,可是江哥哥引用的好啊,江哥哥一直是这么有才的。」 然后又继续念。 好孩子劼哥儿不时地点着头,哪怕眼神里有疑问,还是礼貌性地点着头。程月见他只点头不夸奖,就直接问好不好,劼哥儿也只得违心地夸奖江姑夫文笔好,有才。夸完了,他还为自己说了谎而脸红。 钱亦绣的心里都快乐喷了,懵懂的小娘亲可爱,认真的小劼哥儿更可爱。 那边的潘驸马却不停地在叹气摇头,眉毛都拧成了一股,写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居然还把女儿感动成这样……还好女儿失忆了,否则怎能跟这小子如此琴瑟和鸣? 再想想,塞翁失马安知非福,女儿懵懵懂懂过得如此快乐,得公婆丈夫如此珍爱,又有了几个好儿女,也是一种福气。 简直是福啊。 潘驸马拧着的眉毛又松开了,换一种心境去听女婿给女儿的书信,另有一番乐趣。只是,等战事结束了,得让女婿多读些书才行。 几天后,钱满霞回娘家。她带来一个消息,说前几天钱满河去找唐氏,母子两个大吵一架,吵架声外面都能听到。接着,钱二贵又去了唐氏的家,把唐氏痛打了顿。这是钱二贵第一次下死手,打得唐氏鼻青脸肿,惨叫连连。 开始吴氏还在说,「唐氏那婆娘是该打,太坏。不过,男人的心变得也快,当初唐氏还是二伯婆娘的时候,做得再过分,二伯也舍不得那样打她。如今,二伯心里又有了别的女人,打她可是不留余地了。」 钱满霞说道,「哎哟,娘,亏你还帮着那婆娘说话。要我说,二伯还打轻了,应该再把她的另一条腿打断。你知道为什么打她?她盼着李栓子快些死在战场上,好让朵娘姐给潘先生当妾。啧啧,听听这话,多丢人。那唐氏如今跟我们村里最讨嫌的两个长舌妇玩到了一起,那两人又嘴快又讨嫌。吃了她家的东西,还尽给她出坏主意,人家说啥她就听啥,蠢货一个……」 吴氏听了又气起来,呸了几口,大骂起了唐氏。钱三贵也直摇头,好在把这蠢婆娘休了,不然还不知道她会干些啥蠢事。真是丢人现眼。 日子一晃进入冬月,动物之家还没有回来,钱家人更慌了。钱亦绣、钱亦锦无事就会领着人去村后那个岔路口等,钱家的下人和长工也会进山找。同时,钱三贵又出了二十两银子,请附近几个村的猎人进山帮着找。 小和尚听说了,每天都会让寺里的和尚来问问,有时候他自己也会亲自跑来看看。 这天,小和尚又来归园了,他过两天就要跟着师傅去北方云游。一个是来告别,一个是看看动物之家回来没有。 今天天空阴沉沉的,还飘着小雪,冷风刺骨。望江楼的一楼厅屋里,中间燃着一盆碳火,人又比较多,温馨又温暖。 第98章 程月把做好的棉衣给小和尚穿上,又把僧帽给他戴上。小和尚觉得这个天气不需要戴帽子,想取下来,被程月按住了。 她轻声说道,「不能取。前两天静儿着凉了,发热又咳嗽,看她难受的样子,婶子都急哭了。」 小和尚赶紧把手放下来,安慰道,「婶子莫急,贫僧不取就是了。」 劼哥儿羡慕得要命,他看到程姑姑给她的四个孩子做了冬衣,如今又给不是她孩子的弘济也做了冬衣,却独独没给自己做。 劼哥儿见程姑姑给小和尚都做了衣裳,唯独没给自己做,极羡慕。可怜兮兮地走过去说,「程姑姑,还有劼哥儿呢?你给哥哥姐姐、弟弟妹妹,还有弘济小师傅都做了衣裳,咋把劼哥儿忘了呢?」 程月才想起来自己把这个可爱的孩子搞忘了,十分内疚地说道,「呀,是程姑姑不好,把劼哥儿忘了。等着,等弘济走后程姑姑就给你做。」 劼哥儿才抿着嘴笑起来。 现在劼哥儿可以进望江楼,潘驸马还不敢进来,他把劼哥儿送到门口后自己再回去。 天更暗了,钱亦绣、钱亦锦和小和尚看到外面的雪越飘越大。这应该是花溪村近几年来最大的一场雪了,几人担心得要命。 三人对视一眼,一起起身向外走去。钱亦绣出门之前,对程月说,「娘在家里好好的,我们去路口看看猴哥它们。」 程月也担心动物之家,听了点点头,把撵路的劼哥儿和明娃、静儿拦住了。 钱亦绣三人带着几个丫头和小厮又来到溪景山和溪石山的岔路口,这条路口是动物之家进出山经常走的路。他们大概走进去五十多米,钱亦锦还想往里走,被小厮钱晓雷劝住了。钱三贵吩咐过,不许他们往岔口深处走,那里有大坟包,阴气重。 他们站在这里等着。天好冷,他们一直跺着脚,还不时把手拿在嘴边哈哈热气。 村民们都知道归园的动物之家几个月没回来了,偶尔从这里路过的人还会安慰他们别急。 风雪中,几乎寸草不生的石溪山显得更加威严冰冷,溪景山虽然还有绿色,却也萧瑟落寞得多。 雪更大了,几乎看不清几米以外的前方,丫头和小厮撑开伞帮他们三人挡着雪花。 等了大概小半个时辰,紫珠几人劝道,「主子们请回吧,别冻着。何况你们在这里等也没有用啊……」 他们知道没用,可这样糟糕的天气坐在家里等心里更难受。 又过了两刻钟,苏四武来了,说老爷叫他们回去。 他的话几人不敢不听,正准备回去之际,小和尚突然指着岔口深处说,「你们看,那些是什么?」 众人往那里看去,有几个人影在向他们靠近。接着,又传来说话的声音,其中一个声音有些像黄铁,他在大声喊着,说快出山了。黄铁前天领着六个归园的长工同六个猎人一起进的山,他们带了几天的干粮,说是要进深处去找找。 几人一听是黄铁的声音,都激动地向他们那个方向迎去。 到了近前,竟然看到动物之家了,还有后进山的白狼和大山。几个人更高兴了,向他们跑去。 只是到了近前才看清,动物之家就像打了败仗的军队,一个个没精打彩,悲愤难当,还都受了伤。猴哥的头包着,猴妹在猴哥的背上,左腿上了夹板。跳跳一只腿也上了夹板,用三条腿走路,第一次进山的闪电背上缠了一圈绷带。这几只动物身上都有许多干了的血迹,也不知是它们的,还是别人的。 后进山的白狼和大山好些,白狼的背上有一块皮毛被撕掉了,大山走路有些不利索。 钱亦绣挨个数着动物之家,独独少了奔奔,心不由地一沉。还不待她发问,钱亦锦急道,「奔奔呢,奔奔去哪儿了?」他跟奔奔相处的时间最长,感情也最好。 听了钱亦锦的发问,猴妹哇地一声哭起来,跳跳和闪电也流着眼泪一阵狂叫,白狼和大山则狠狠地瞪着猴哥,猴哥无限哀伤地向天长啸着。 黄铁叹道,「我们在深山里遇到它们的时候,它们刚刚被一群猴子从极深处追出来,我们用火把和火铳把那一大群猴子吓咆了。奔奔没有跟着出来,一定已经死在里面了。」 一听奔奔死了,钱亦锦和钱亦绣一下子大哭起来,哭得身子都软了。黄铁把钱亦锦背着,小和尚背着钱亦绣一起回了归园。 这几天,归园里悲伤一片。奔奔跟着他们一家人从最艰难的岁月一起走过来,患难与共,同舟共济,就像家里的孩子。 钱三贵、吴氏、钱满霞的眼睛都哭肿了,程月更是哭得不行。钱三贵的病还重了几分,又把张央请来施针开药。更不要提钱亦锦和钱亦绣了,他们两个跟奔奔的感情最好,天天抱着奔奔的遗物涕哭不止,连课都没办法上。 半个月后,逐渐从悲伤中走出来的钱亦锦和钱亦绣兄妹给奔奔立了一个衣冠冢。位置选在溪景山后山的一棵青松旁,这里山清水秀,空气清新,又远离嘈杂的人世喧嚣,奔奔会喜欢的。坟里埋的是它的一个银项圈和一件穿过的衣裳,还有它小时候喜欢的拨浪鼓。 第99章 最后,他们两人还在小坟包上撒了几颗花种。 动物之家由于受了伤,又因为奔奔去逝的打击,一直老老实实地呆在家里。特别是猴哥,更是垂头丧气,忧伤难过。有时候气狠了,还用脑袋撞树。奔奔的死,就是由于它的鲁莽和轻敌造成的。 钱亦绣已猜了个大概,再通过猴妹比的手势,更加印证了她的猜测。猴哥通过猴妹,找到了赤烈猴的大本营。它还挺聪明,没有冒然进攻,而是躲在远处观察它们的规律和行踪。 经过多天侦察,猴哥觉得自己单打应该打得过猴王。赤烈猴中,有想争猴王位置的猴子,可以去挑战猴王。除了猴王的孩子和配偶,其它猴子都不会相帮,谁胜了就拥戴谁。 但猴哥没想到的是,它不是这群赤烈猴中的一员,它是外来入侵者。它去挑战猴王,针对的不是猴王一个,而是整个赤烈猴群。 于是,整个赤烈猴群一起上来打,打得以猴哥为首的动物之家毫无招架之力,到处逃窜躲藏。后来白狼和大山找到它们了,又一起突破赤烈猴的阻截,逃出了山林的极深处。正好又遇到黄铁带着人来找它们,把那群一直紧追不舍的赤烈猴吓跑了,它们也才彻底安全。 奔奔是在猴哥挑战猴王那天,护着没有多少实战经验的闪电被赤烈猴咬死的。 钱亦绣也气猴哥的鲁莽,半个多月来一直不理它。钱亦锦不仅不理它,还要用眼睛瞪它。 这天,放学后的钱亦绣又看见猴哥在悲愤地用脑袋撞树,叹着气走了过去。 钱亦绣来到它的身旁,轻声说道,「好了,快别撞了。撞傻了,奔奔也回不来,你连仇都报不了了。」 猴哥听了,停下来又冲天悲愤地长啸了几声,眼泪涌上眼帘。 钱亦绣又说道,「吃一堑长一智,得了这个教训,一定要记牢,不要再重蹈覆辙。你要更加练好本事,有绝对把握的胜算,再去打猴王。把它打死,给你爹娘、奔奔报仇……」 钱亦绣也不管它能否都听懂,一大通的说教。 猴哥似乎听明白了,边抹眼泪边点头,最后一人一猴终于和解,手牵着手进了望江楼。 腊月初,潘驸马要带着劼哥儿回京城了。若是自己一人,就在这里过年了,但有劼哥儿,必须要把他带回去。 劼哥儿走的时候伤伤心心哭了一场。 程月也极不舍他,劼哥来跟她告别的时候,她也哭了。程月给他做了一件大红刻丝绵缎小长袍,上面绣了二色金百蝶穿花图案,领边袖边还镶了白色狐狸毛。小正太极喜欢,说留着过年的时候再穿。 钱家送了劼哥儿十颗玻璃弹珠,又给荣恩伯府送了适合成人男女及孩子用的十套莲蔻化妆品、一百斤金莲藕、十斤金娥峰茶、一百斤腊肉、一百斤香肠等东西,既是回礼又是年礼。 京城里的宁王府、梁府的年礼已经送来了,今年又多了一个荣恩伯府。 省城三家、县城六家,收到他们送的年礼,钱家也回了礼。 只有王首实家送的年礼,都送到门口了,还是没让进来。这次来的王首实老了一大头,也瘦了许多。他总有种预感,钱家应该知道他家过去做的那些事了,他怕得要命。 钱三贵没想到自己要等到跟吴氏兄长见面后再彻底收拾王家的想法有多英明,等死的人远比将死的人更痛苦。 还有一件事让王首实难受的是,大孙子上个月被几家受害者联合告到了县衙,他家用了许多银子,孙子还是被判打五十大板,坐两年的牢。 他一直最喜欢这个大孙子,觉得大孙子虽然爱惹事生非,但聪明,长得好,最关键的是身体好。他的二孙子、三孙子身子骨都不好,一个有肺痨,一个一出生就瞎了一只眼。 如今,这个大孙子又坐了牢。 自从钱家发达了以后,自家真是啥啥不顺……王首实又酸涩不已地带着两大车原封不动的年礼回了温县。 大年三十,钱家三房要去村里的钱家大院团年。程月照例不去,钱三贵两口子带着钱亦锦四兄妹去。 由于明娃和静儿还小,他们的两个乳娘也要去。 到了大房,看到省城人钱四贵一家回来了,县城人钱满川一家也回来了。钱亦绣兄妹见到好久没见的钱满亭、钱满坡、钱亦善、多多和进娃,自是一番亲热。 由于钱满朵不回婆家,也被叫来跟着钱家一起团年。 之前,汪氏一直有些看不起钱满朵一家。但自从听说李栓子当了官后,倒是客气了几分,对他们也有了笑脸。 但李阿草还是不敢去屋里玩,也不敢上桌,一直在厨房里帮着烧火。如今,钱家的媳妇已经不用进厨房干活了,由陆嫂子领着两个长工的媳妇做。 还是钱亦绣进厨房把李阿草牵上了桌。 第100章 钱亦绣今天也第一次看到了钱二贵新纳的妾——肖氏。肖氏今年二十有八,因为不能生孩子被前夫家休了。长相虽然一般,但胜在皮肤白,看着倒也秀气。钱满河同意钱二贵找女人,但他不肯再叫别的女人娘,于是肖氏就以妾的名义进了门。虽然说是妾,但家里没有大妇,男人又心疼她,日子也过得。 吃饭的时候,肖氏是没有资格跟钱家人一桌的,给她单设了一个小几,让她自己吃。 肖氏比较灵醒,吃饭的时候,先站去了钱老太的背后拍服侍她。 钱老太本来要拿拿把,多让肖氏服侍一番的。但钱二贵一直心疼地望着肖氏,让钱老太看得难受,气道,「快去自己吃吧,你再站下去,我二儿的眼珠都要掉出来了。」 肖氏红着脸去吃饭,钱二贵不以为意地嘿嘿笑两声。 钱亦绣有些好笑,这钱二贵还是个多情种子。当初惯着唐氏,如今又惯着肖氏。 饭前,钱老头照例进行了一番新年致辞。他先讲了钱家祠堂的事。祠堂已经建好了,明年由钱三贵出五十两银子,让钱亮去一趟湘西,把钱家族谱续上。 钱家的族长就由钱三贵担任,因为他的身体不好,平时具体的事务就由钱大贵和钱二贵负责。 又总结了钱家今年的成绩,重点表扬了三房,还表扬了钱满河脑子灵。 最后又说,如今钱亦善、钱亦锦两个后生到了说亲的年龄,钱满亭、钱亦绣、钱亦多三个女娃也到了说亲的年龄。他给这几个要说亲的人定了一个框框。 后生说亲,一定要找温婉、懂礼、贤惠的闺女,家庭过得去就成,坚决杜绝唐氏那种搅家精。 三个女娃说亲,一定要找家世好的,有钱的。找到这样的人家,她们不仅掉进了福窝,还是兄弟的一个助力。 还说,「那些有钱人家都讲究要低门娶妇高门嫁女,如今咱们老钱家是官身了,也该有这个讲究才行。」 钱三贵难得地接了一句,「爹说的极是,那些大户的确都讲究低门娶妇高门娶女。不过,女娃找婿,还是要看人品。人品不好,嫁进去孩子受气。就像当初的媟娘,嫁进杨老抠那样的人家,爹和娘也心疼不是。」 钱老头点点头,又道,「前几天,有几家人来给善娃和锦娃说亲,我觉得都不错。」 钱三贵一听老爹还想插手锦娃的婚事,直摇头叹气。锦娃是皇上的孙子,听说还是长孙。宁王的嫡长子,又是独子。自己现在对他都是战战兢兢,只希望在宁王归朝后,把他完完好好地送出去。他的啥前程,婚姻,自己根本不敢有丝毫多的想法。 可这事如今不能摆在台面上说,真叫他为难。 钱三贵低下头没有接话,钱大贵则笑道,「爹这么大年纪还为他们操心,真是谢谢爹了。爹说的是哪家?若条件不错,定下也行。」 钱大贵和汪氏都知道,那些好人家上杆子来跟自己家定亲,看的是三房的面子。亲事由老爷子定下远比由他们定下好,因为若那些人家有有求于三房的地方,老爷子可以直接去找钱三贵说。所以,他们对老爷子帮着找亲家一点都不反感,还乐见其成。 钱老头比较满意大儿子的表态,看三儿子沉默不语,心里又气上了几分。 老头现在非常不满意三儿子。倒不是因为钱亦绣的亲事,他听说王家特别不妥当以后,也觉得不能让重孙女嫁过去。 他不满意三儿子的是,他还活着,钱氏族长却没有让他当。 钱家祠堂是由三儿子提议、出钱建起来的,以后族里的日常开销也会由三房出,这些人顺理成章地选了钱三贵当族长。但是,若三儿子谦虚一番,说老父还在,理应由老父当。那么,他就能名正言顺地当这个族长了。 可是,三儿子却自己当了,一点都没有谦虚一下。他又不好意思明明白白说自己想当,所以心气非常不顺。他不明白,这个最听话孝顺的儿子,怎么变成这样了呢? 他今天之所以说这么多,手伸这么长,就是让大家看看他才是这个家的大家长。晚辈们的任何事,他都有决定权。 他的话说完,三儿子竟然低头不表态,一点都不给自己面子。 钱四贵看老爷子生气了,忙笑道,「爹,你着啥急呀?满江的信里不是说了吗,宁王爷已经把元狗打回大漠,还在乘胜追击。我在省城就听说了,宁王爷这回立了如此大的功劳,回京后肯定讨皇上的喜,说不定还能当太子,那就是以后的皇上。满江是宁王爷的心腹,前程能差了?肯定会官升几级。到时候,他这几个儿女就会去京城找门当户对的人家,谁还想找这里的土老财呀。还有善娃,学业好,以后又有满江提携,弄不好也能当大官。再找个家世好的闺女当助力,会更有前程。这些乡下人家的女娃,再贤惠,能帮他多大忙?」 汪氏一听极喜,笑道,「哎哟,还是四叔在省城里听得多,看得多,比我们这些乡下人有远见,确是如此。」 第101章 钱大贵也笑着频频点头,气得钱老头又吹起了胡子。 钱满河马上笑道,「等善娃、锦娃以后遇到合适人家的闺女了,还是得过爷这一关。爷不同意,就不准他们定。」 众人都附合着说对,是该如此,以后善娃、锦娃的亲事一定要过钱老太爷这一关才行。一推老远的事,钱三贵也乐得附合。这才把老爷子的面子圆过来,脸上有了几丝笑容。 钱亦绣暗诽不已,这老头越老越糊涂,咋不学学钱老太,消消停停安渡晚年呢? 饭后,又陪钱老头钱老太聊了会儿天,二房、三房的人便各自回家。 因为奔奔的死,三房过年也没有多少喜气。吃完了年饭,都早早回房歇息。正房厅屋里,只有钱华、黄铁、李金虎、苏铭四人打马吊,帮着主人守岁。 初二,钱满霞领着万大中、芳姐儿、万二牛回了娘家。自从钱满霞嫁入万家后,每年初二都会把万二牛一起请回娘家吃饭。 钱满霞下个月初的预产期,现在肚子已经非常大了。 钱亦绣领着弟弟妹妹给万二牛和万姑夫两口子作揖拜了年,每人收了两个大红包。钱亦锦因为初一去万家拜过年,已经收了红包,今天便没有他的。 三姐弟刚收了红包,便看见基本不出屋的猴哥来了。它来到万大中面前跪下,学着人类咚咚咚地磕了三个响头。 这个大礼让万大中一愣,说道,「猴哥想要红包作个揖就是了,干啥行这么大礼呀?」 猴哥觉得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它没有笑,跳起来打了几下拳,又踢了几脚,然后又跪下给万大中磕头。 万大中愣愣地搞不懂它是啥意思。钱亦绣看明白了,对万大中说道,「猴哥是想拜你为师,跟你学武呢。」 这猴子受的刺激大了,搞得跟孙悟空一样,连拜师的法子都想出来了。 万大中也喜欢动物之家,特别是奔奔的死让钱满霞伤心了好久,他也不希望它们以后再出事。他笑起来,点头道,「好,猴哥想学什么,我教你就是了。以后,若我来归园,你就跟跟我学一个时辰的拳脚,若我没时间过来,你就来我家。」 这两年钱亦锦以学业为重,不会每天学武,十天里只有三天跟着他学。所以,万大中不像原来每日来归园教钱亦锦功夫。 猴哥听了高兴起来,赶紧又给万大中磕了三个头。虽然真正打起来两个万大中也打不过一个猴哥,但也不妨碍他给猴哥当师傅。 猴哥原来厉害,是因为赤烈猴本身所具备的凶猛、机敏和极强的弹跳能力,再加上它天生的力大无穷。现在,又学会了人类的武功套路,如何攻击敌人,如何防备敌人。万二牛父子打了这么久的猎,对攻击野兽也有一定的心得,知道打什么样的野兽打哪里最容易得手…… 此后,猴哥便每日跟着万大中学武。有时万大中出去办事,就委托万二牛教它,风雨无阻。 猴哥在苦练本事的时候,正月底,跳跳又生了一只小公狗。它是奔奔的遗腹子,取名银风,小家伙长得跟奔奔小时候一样雪白可爱。它的到来让钱家人把对奔奔的所有思念和爱都放在了它身上,它比小哥哥闪电受宠和受关注得多。 在猴哥武艺有了大长进的时候,钱满霞于二月五日生了个儿子,取名万伏。这个名子十分有意义,万二牛父子在花溪村潜伏十几年,终于快见光了。 钱满霞不知道这个原因,觉得这个名字不太好听。但既然是公爹取的,她还是孝顺地同意了。 在猴哥几乎快学完万大中所有本事的时候,钱亦锦和钱亦绣过了十三岁的生日。此时的两个人,一个已经长成花颜月貌的婷婷美少女,一个已经长成英英玉立的翩翩少年郎。 在他们生日的前一天,钱亦锦牵着钱亦绣的手在和熙园里转了一圈又一圈。一直转到快月上中天,他才把妹妹送回望江楼。 钱亦绣转身的那一刻,他又把妹妹的小手拉过来,难受地说道,「妹妹再让我拉一会儿,明天起,我们两个就是大人了,哥哥就不能再拉妹妹的手了。」 听了他的话,钱亦绣也有些心酸,就又让他拉了一刻钟,两人才分手。 第二天起,如他之前所说,便没再牵过妹妹的手。 在猴哥学完万大中肚子里最后一点货的时候,日子滑进了五月。 五月五日上午,有三条直接从京城驶来的船开入花溪码头。一条装饰豪华的船是空着的,其它两条船装着马匹和人。船一靠岸,就从船上下来一百余个身穿戎装的军爷,他们每人还牵了一匹高头大马。 码头上的人一看这么多军爷,都吓得四处逃蹿。 这些军爷骑着马从码头向东狂奔而去,路过荷塘月色的时候,惊得塘里的人和花果山上的人都直起身愣愣地看着这些军爷。他们突然想到了什么,等这些军爷一过,就马上往家里跑去。 第102章 这个平静的小山村还是第一次来了这么多军爷。吓死人了,出了什么事? 这些军爷来到归园前的荒原上停下,几个人又继续骑着马向东而去,穿过花溪村,去了大榕村的万家。 而整个花溪村的人因为这些军爷的到来,都吓得从田边地头跑回家,把门关得紧紧的。有些人家还用柱子把门抵紧,又把家里值钱的东西及粮食都藏好。胆子小的妇人,还吓得直哭。 他们觉得,来了这么多军爷,不是要开战了,就是有土匪了。 只有这个村的行政长官汪里正觉得此时他不能躲起来,他必须要知道出了什么事。他哆哆嗦嗦想出去,被他婆娘哭着死死抱住。他本就害怕,见他婆娘这样,便吼道,「哭甚哭?我又不出去,就是搭个梯子看看外面咋回事。 他搭了个梯子在围墙上,伸着半个头向外张望着。突然,他看见万二牛父子骑着马和几个军爷由东而来,他们似乎跟军爷们还挺熟。 汪里正急忙伸长脖子问道,「万老弟,这是咋回事?」 万二牛停下说道,「汪里正,快让大家伙该干啥干啥。这些军士是来办私事的,与村民们无关。」说完,就骑马向西奔去。 汪里正突然有了种感觉,这万二牛咋突然变了呢?变得一点都不像乡下的泥腿子,气势比县太爷还足。 万二牛及万大中父子来到花溪村西头的荒原上,跟军爷里的几个头目寒暄了几句,一起向归园大门走去。 在这些军爷刚刚来到荒原上的时候,蔡老头就吓得把大门关起来。钱三贵让吴氏和孩子们都躲到望江楼去,所有的动物也去那里,又让在家里的壮男去望江楼门前护着。他则和蔡老头、苏四武在外院听动静。 余先生猜到了大概是什么情况,也让钱亦锦去了望江楼。他来到前院,正想跟钱四贵说自己的猜测,就听见大门被拍得啪啪作响。是花强来了。 钱三贵一听是花强,才让蔡老头把门打开。 花强又拿出四封信交给钱三贵。两封是宁王写的,一封给钱三贵,一封给钱亦锦。钱满江给钱三贵和程月各写了一封,他怕程月受不了锦娃是别人的孩子,信里长篇大论地安慰了一番。 宁王给钱三贵的信大意是,感谢钱三贵一家把自己儿子抚养长大,让他在这个家里快乐无忧地生活了十三年。这个情他会记永远记住,也会让锦儿永远记住。今后,锦儿不仅是朱家的孩子,也依然是钱家的孩子。现在战事结束了,也是时候该把锦儿接去京城认祖归宗了…… 钱满江的信也说战事已经结束,他们刚刚班师还朝。让小殿下跟着万氏父子先行回京,等自己把京中事情打理好,就来接他们一起去京城享福…… 钱三贵看宁王的信都是哆嗦着看完的,再看儿子把锦娃称为小殿下,身子就哆嗦得更厉害了。 这时,万家父子领着军爷中的头目走了进来,并介绍这位是林将军。 而钱亦锦此时正拿着一根棒子同猴哥等动物之家一起,站在望江楼的一楼准备随时开战。之前,他让吴氏、程月和妹妹弟弟上二楼,他则留在一楼保护他们。 吴氏和程月哭着让他也去二楼。他摇头道,「奶莫哭,娘亲莫哭,我是家里的长子,理应保护长辈弟妹不受欺负。」 钱亦绣有些猜到可能那些军爷是来接钱亦锦的,但不好明说,只得拉着已经吓坏了的吴氏、程月和弟妹去了二楼。 她扶着二楼的栏杆,看此时的钱亦锦像一个有担当的少年,一面的严肃,脊背挺得直直的,紧紧地握着手中的木棒。还给动物之家布置着任务,谁负责打敌人,谁负责阻拦敌人不许他们上二楼…… 吾家有男初长成,那个梳着冲天炮的小正太长大了。 钱亦绣又反身去安慰小娘亲和弟妹。当他们在窗口看见除了一个军爷来了自家,其他所有的军爷都有序地站在荒原上时,才放了心,程月和吴氏也停止了涕哭。 当看到万二牛父子来跟军爷们说话时,钱亦绣就更加坐实了先前心里的猜测。 她想到还在一楼誓死保卫家人的那个少年郎,忍不住流出泪来。 钱亦锦被请到正院的东厢客房,看到屋里坐着自家爷爷、余先生、万爷爷和姑夫几人。爷爷的眼睛通红,精神也不好,似刚刚哭过,剩下三人则是极力地压抑着兴奋。 奇怪的是,这几人都坐在屋子两旁的椅子上,而八仙桌旁的两个上座却空着。平时,这两个座位都是自家爷爷和余先生或是万爷爷坐的。 钱三贵见钱亦锦进来了,指着八仙桌旁的上座说,「锦娃——哦,不对,您,您请上坐。」说话的声音都有些发抖,鼻音也严重,好似又要哭出来。 钱亦锦摇头不肯坐,纳闷地说,「爷,你怎么了?那位置是你们长辈坐的呀。」 第103章 万二牛见状,说道,「钱兄,你是小殿下名义上的祖父,你也请上座。坐下了,才好说正事。」 万大中起身扶着钱三贵坐去了八仙桌右边的座,又把莫名其妙的钱亦锦扶去了左边的座。钱亦锦还是不肯坐下,他都蒙了,这些人对自己咋这个态度呢?还啥,啥,啥小殿下的…… 万大中恭敬地说,「您请坐,坐下了,听我爹和我岳父给您解惑。」 钱亦锦只得坐下。 这事由万二牛说最合适。 万二牛便从十三年前,自己带着一队护卫护送怀孕的宁王妃去大慈寺茹素说起。当他们茹素完在回京的路上,却听到宁王弑杀太子已被下狱的传言。王妃痛不欲生,早产生下了一个男孩。为了以防万一,保住宁王的骨血,王妃让他们父子带着孩子隐藏民间,她则继续北上与宁王汇合,对外说孩子死了…… 「……我们带着孩子回到大榕村,并把他放到了钱家门口。」万二牛说完,探究地看着钱亦锦的脸色。 钱亦锦有些了然了,但还是不愿意承认那个男孩是自己。红着眼圈问道,「你们说的是善哥哥吗?」问完,眼泪终究还是流了下来。 万二牛愣了一下,认真地说道,「不是,我们把那个孩子放在了花溪村西头的钱家三房门口。」说完,就看了一眼钱三贵。 当钱三贵真正意识到这个自家当亲儿子养了十三年的孩子即将要离开时,已经偷偷哭过了。见万二牛让自己说,只得压抑住伤心,颤巍巍地说道,「是,在你娘——哦,不对,在月儿生绣儿的那天夜里,我们听到院外有孩子的哭声。你奶——哦,不对,满江娘开门一看,是一个孩子,还是男娃。我们当时好高兴,觉得定是老天见绣儿是个女娃,就又送给了我们一个男娃……我们就把孩子抱回了家,对外说月儿生了一对龙凤胎。捡的那个孩子,就是你。」 钱三贵说完,就把宁王给钱亦锦的信交给他。 在钱三贵叙说的时候,钱亦锦的眼泪流得更厉害。他接过信,哭了好一会儿,才把信打开。 信上写道,「吾儿肃锦,自汝出生至今,已有一十三载。父子竟一面未见,甚思,甚念。为父虽生于皇家,然半生坎坷,厝火积薪。为儿能平安长大,不得不骨肉分离,将吾儿隐匿在民间,托付于钱家……汝为吾朱祥盛之嫡长子,真名为朱肃锦……汝母因思虑过重,心结难解,已沉疴多年……望儿速速返京,承孝于膝下……」 看信之前,钱亦锦只想做钱家的孩子,不管自己真正的身世有多好,他都不愿意改变现状。可当他第一眼看到这信上的字,知道写信的人是亲生父亲,那种天生的血缘感应一下子让他对写信之人敬畏起来。看了信后,知道亲生父母为了他的安全才把他送到乡下,父母想他想得厉害,特别是母亲,因为想他已经病魔缠身……他的心又记挂起了远在京城的父母。 他的心情十分矛盾,既不想离开生活了十三年的钱家,不想离开相依相持多年的亲人。又记挂在京城的亲生父母,不忍他们思念过重…… 他用袖子遮住脸唔唔地哭起来,边哭边说,「怎么办,我舍不得我娘,舍不得妹妹,弟弟,也啥不得爷、奶、太奶、小姑姑……」 他一哭,钱三贵再也忍不住了,也拿着帕子哭起来。 等钱亦锦哭了一会儿,万二牛才说道,「王爷只有小殿下一个独子,王妃因思念小殿下,患病多年。小殿下还是应该尽早回京,以解王爷和王妃的思念之苦。」 余先生也说道,「小殿下,百善孝为先啊。过不了多久,钱将军就会把钱员外一家接去京城,那时你们不是又见面了?」 钱三贵见钱亦锦这样,也止住哭说道,「是,满江在信上说,等他安置好了,就来乡下接我们。」 钱亦锦听了,哭声才渐渐小些。 万二牛等人又商议,最好明日起程。 钱三贵道,「锦娃——哦,不对,小殿下……」 钱亦锦听了钱三贵的称谓,难过地说道,「爷,你咋跟我这样生分了呢?你真的就不当我是你孙子吗了?」 钱三贵先是摇头,后又紧张地点头,说道,「你是皇上的孙子,小民怎敢,小民怎敢……」 钱亦锦流着泪说,「不管我真正的身份是什么,我还是喜欢爷叫我锦娃,叫别的,我听着生分,难受。」 余先生道,「钱员外就别客气了,小殿下总要有个适应的过程。养育之恩大过天,钱家的养育之恩,小殿下必须铭记于心。这里都是我们自己人,叫什么都无妨。再说,你们家跟王爷还有亲。以后到了京城,再注意就是了。」 钱三贵点点头,又继续说道,「锦、锦娃离开钱家,其他的人我都不担心,只担心满江媳妇和我娘。满江媳妇身体不好,我娘又年迈,若她们知道疼爱了这么些年的锦娃不是钱家的孩子,怕她们一时接受不了。」 第104章 这倒是,屋里的这几个人都了解钱家的情况。商量了一阵,赶紧让人去县城把张仲昆父子接来,再带着急需的药…… 下晌的阳光正烈,晌歇后的明娃和静儿闹着出去玩,程月便把他们带在门口不远处的树荫下玩。 钱亦绣在望江楼里坐立不安,她知道终会有这么一天,但真正来临了,她还是有些接受不了。她早就习惯了小正太——不,是少年郎,早习惯了他在自己身边,与她的生活她的喜怒哀乐融为一体。现在,却要生生地把他从自己的生活中抠出去…… 门外传来静儿和明娃的嘻笑声,及程月轻柔的笑声。小娘亲,若小娘亲知道了真相,不知她该怎样难过。 突然,明娃和静儿大叫了起来,「哥哥,哥哥……」 接着又传来钱亦锦温和的声音,「慢些,别摔着。」 钱亦绣来到门口,看见钱亦锦站在不远的地方,明娃和静儿迎过去一人抱住了他的一条腿。 钱亦锦的眼睛又红又肿,他笑着牵起小兄妹的手,慢慢向坐在桉树下的程月走来。他扯着嘴角笑道,「娘。」 程月注意到儿子的眼睛,一下站起来,紧张地问道,「锦娃,你怎么了?是谁欺负你了吗?」说完,她的眼圈也红起来。 钱亦锦笑道,「没有谁欺负儿子。是儿子想爹爹了,所以……」他似乎不好意思说下去,羞赧地低下了头。真相他不好跟娘说,得由爷爷来说。 程月笑着用帕子帮他擦了擦脸,说道,「锦娃快别难过,江哥哥快回来了,咱们一家人以后永远都不开分了。」 钱亦锦点点头,眼泪似又要流出来,他使劲忍了忍,把小兄妹交给程月。看到钱亦绣正红着眼圈站在门口,便向她走去。 他进了屋,钱亦绣也跟了进来。 钱亦锦转身拉起钱亦绣的手,轻声说道,「妹妹,不管以后怎样,我都是你的哥哥。」 钱亦绣点点头,她咬着嘴唇没说话,怕一说话会哭出来。 「姐姐,哥哥,静儿(明娃)也要拉手手。」 两人不能言的愁绪被两个小家伙打断了,屋里又响起了欢笑声。 不一会儿,红着眼睛的钱三贵和还抹着泪的吴氏来了望江楼,他们后面跟着张央。 钱三贵让下人们把明娃和静儿带去外面玩,就对程月和钱亦绣说,「你们坐下,有重要的事跟你们说。」 然后,拿出钱满江的信给程月看。程月看着看着,便流出了眼泪,抬起头说道,「怎么会,怎么会锦娃不是月儿的亲儿子?」 钱三贵说道,「满江的话你还不相信?」 程月哭着说,「江哥哥不会骗月儿的。」 吴氏哭道,「是,满江没有骗你。当初,你只生了绣儿一个女娃,是我在咱家门口捡了一个男娃,骗你说是你睡着了生的孩子……」 吴氏的话还没说完,程月一下子向后倒去。钱亦锦早有准备,赶紧接住了她,又把她背上楼放在床上。张央也上楼去给她把脉,施针,又让人去熬药。 钱三贵简单地跟钱亦绣解释了几句,「……情况就是这样。明天锦娃就会离开家去京城,你要把你娘服侍好。」 然后,他又拖着沉重的身子被吴氏扶去了正院。 此时,钱老头和钱老太已经被人接到了正院的厅屋。 钱老头大着嗓门笑道,「这么急把我们接来,是满江当大官了吗?」 上午,老头也被从天而临的军爷吓破了胆,后来听说没事,万二牛父子跟这些爷军认识。他还想来三儿子家看看,但看到这么多军爷聚集在归园前的荒原上,便不敢过来。但心中有一种猜测,或许自家孙子当大官了,这些军爷是因为满江孙子而来的。 他乐得一路小跑回钱家大院,还对钱大贵等人说,「看着吧,咱们要享三房的大福了。哈哈哈,钱家要发达了,发达了。」 钱三贵摇头道,「满江当没当大官还不知道,现在战事已经结束,他也回京了,说他安置好后,就会回乡来接我们。不过,我现在要跟你们说的事跟满江无关。」 他起身走到老两口面前,在吴氏的帮助下跪了下来,继续说道,「爹,娘,对不起,儿子有件事骗了你们。其实,锦娃,并不是我钱家的孩子……」 钱老太不相信地说道,「三儿,你骗我们吧?锦娃是我最乖最乖的重孙孙,怎么可能不是钱家的孩子?」 钱老头却怒了,一下子站起来,用烟斗敲了一下钱三贵的头,骂道,「我就说他长得不像钱家种,你还跟老子嘴硬。你个臭小子,那不是钱家种你还把他当祖宗一样供着!有好先生不知道给善娃,还想给他分那么些的家产……他亲爹找上门了吗?告诉你,钱家的家产,一分也不能让他带走。」想想又不能太绝情,到底养了这么大,还是有感情的,又说道,「哎,若是他亲生爹娘实在不济,就给他一、二百两银子,去做个买卖什么的,也全了你们爷孙十几年的情义。」 第105章 钱三贵叹道,「爹,这点你放心,锦娃不需要要我钱家的哪怕一根线头。哎,谱天之下莫非王土……锦娃是,他跟皇家有亲。门外的那些军爷,就是来接他的。」 钱老头一听,愣了一下下,嘴也张得老大,反应过来后,顿时眼睛比外面的日头还明亮,哈哈笑道,「傻子,跟皇家有亲,那就是皇亲贵戚了!哈哈哈,我钱家养大了这样的贵人,要发达了,要发达了……」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听从愣神中清醒过来的钱老太大哭起来,「天哪,我不活了,我放在心尖尖上疼的重孙子,你们竟然说他不是我的重孙子……」然后,身体就直直地向后仰下去,倒在椅背上。 众人赶紧把她抬到罗汉床上放好,她的身子还是硬的,眼睛瞪老大闭不上,像是魔怔一样。 张仲昆给她施针、按摩一点作用没有,老太太依然僵硬着身子,眼睛也闭不上。想给她往嘴里灌药,她的牙齿咬得紧紧的,根本撬不开。 钱老头怒其不争地说道,「你这老太婆,这是好事啊,你难过啥呀?」 钱亦锦正在望江楼里看着程月,听说钱老太不好了,赶紧跑了过去。 钱亦锦看到钱老太如此,难过地流出了眼泪。他过去帮老太太按摩,边哭道,「太奶,不管锦娃以后怎样,都是你的重孙孙。锦娃永远记得,我小的时候,经常饿得难受,太奶就会像变戏法一样给我变出好吃的东西来。有时候是一个鸡蛋,有时候是一块芽糖,有时候是几片肥肉……」 钱亦锦哭诉的时候,张仲昆一直在帮老太太按摩。他突然觉得,老太太的身子有些变软了。喜道,「继续说,老太太的身子变软了。」 钱亦锦听了,又继续说,「太奶,那包肥肉的帕子被浸得油油的,味道好闻极了……锦娃还记得,你让我偷偷去你屋子吃好的,善哥哥和多多妹妹在门外哭,大奶奶就敲盆子打碗。你还说,不管他们,那两娃子饿不着,只有锦娃可怜,吃不饱穿不暖……」 在钱亦锦,不,现在应该说在朱肃锦的絮叨中,老太太的身子慢慢变软了,「嗯」了声,铁灰的脸色渐渐黄了些,眼睛也闭上了。 张仲昆赶紧给她施了针,又让吴氏把她扶起来,他在老太太的背上拍了几下,老太太猛咳几声,吐了一口痰出来,才睁开了眼睛。 她看到钱亦锦,一把抓住他哭道,「锦娃,他们说你不是太奶的重孙孙,他们在骗人,对吧?」 钱亦锦趴进她的怀里哭道,「太奶,锦娃是你的重孙孙,永远都是你的重孙孙。」 钱老太一听咧嘴乐起来,显得嘴更歪了,眼泪鼻涕一起下,搂着钱亦锦说道,「我就说他们是骗我的嘛,我的锦娃怎么会不是我的重孙孙呢?」 钱老头听老太太一口一个重孙孙的叫,吓坏了,这小贵人可是皇亲,这不是大不敬嘛。赶紧制止道,「我说老太婆,你疯癫了?锦娃如今可是京城里的贵人,你还要给他当太奶,你这不是找死吗?」 钱老太一听,一翻白眼,又仰脖子倒下去。 张仲昆气得让人把钱老头弄出去,又给钱老太施针。老太太倒是醒过来,但也不说话了,只看着朱肃锦流眼泪。 朱肃锦半跪着趴在她身上哭道,「太奶,你不要锦娃了吗?」 老太太摇摇头,「啊,啊……」她想说话,却说不出来。 朱肃锦又说,「太奶还要锦娃,真好,锦娃也要太奶。太奶记好了,不管以后我是什么身份,我都是你的重孙孙锦娃。太奶,你不会白疼锦娃的,锦娃会好好孝敬你。但你一定要好好活着,等着锦娃给你请封诰命,等着锦娃带你到京城去享福。你不是一直想看皇宫的大门吗?锦娃领着你去看……」 等钱老太终于哭着睡着了,朱肃锦才回了内院。 此时程月正在念叨着,「锦娃带把儿,月儿有本事,生了个带把儿的……」她又有些糊涂了,反复念叨着这几句。 钱亦绣坐在床边安慰她,张央拿她也没好办法,正让人熬助睡眠的药,让她喝了睡觉。 程月见朱肃锦去了,又拉着他的手反复道,「锦娃,你是月儿生的,月儿有本事,生了个带把儿的……」 朱肃锦点头宽慰她,「是,锦娃是娘生的,娘有本事……」 当夜深人静万籁俱寂,归园总算平静下来。 荒原上的那一百多个军爷,一半住在归园的前院和院后的那几排院子里,另一半安排住去了村里条件好些的人家。 安排好后,万二牛和万大中才回家跟钱满霞交底。他们要一起护着小主子朱肃锦回京复命,之后再来接钱满霞娘仨。 尽管钱满霞早已猜到钱亦锦不是自家孩子,但当得知他马上要离开娘家回归本家时,还是难过得流了眼泪。钱亦锦可以说是她一手带大的,她舍不得,还想再回娘家看看他。 第106章 万大中说道,「岳父家如今忙乱不堪,又要照顾病人,又要准备小主子的东西,你就不要再去添乱了。明天他走的时候,去送送他吧。等过些日子,顶多两三个月,我就回来接你。去了京城,你岂不是又能见到小主子了?」 当钱满霞听说公公原来竟是宁王府的护卫长,还是从三品的官,相公也是七品护卫,婆婆也在世,住在京城,她将来会去京城生活。她真是又吃惊,又惶惑,她的夫君跟自己之前认识的夫君不一样,自己的前路不知会如何…… 万大中搂着她说道,「霞娘别担心,不管我的身份如何,对你和孩子们的爱都不会变。娘的性情也好,匆需害怕。再说,舅兄不久就会回来接岳父母一家进京的。说不定,我和舅兄会一起回来接人……」 并商量,他们父子走后,钱满霞就暂时住去归园,他们放心,她又能帮着劝慰照顾难过的钱三贵夫妇和程月。 今晚无月,只有几颗星星撒在夜空里,寥落而孤寂。朱肃锦和钱亦绣坐在莲香水榭旁的廊桥里,看着西湖里模糊的莲叶,还有几枝刚刚露出水面的花苞。 他牵着她的手,这样坐了一个多时辰。多是沉默,偶尔会有一搭无一搭地说两句话。 「哥哥走了后,妹妹要代哥哥孝敬娘,爷,奶,太奶。」 「嗯。」 「哥哥不在家了,妹妹更要小心,无事别出门。像妹妹这么好看的小娘子,那些坏小子会打坏主意的。」 「好。」 「不管在外人的眼里如何,在哥哥心里,钱家永远是我的家。」 「我也这么想。不管哥哥以后地位如何变化,你都是我和明娃、静儿的好哥哥。」 这话朱肃锦似乎喜欢,似乎又不太喜欢。为什么不太喜欢,他现在也想不明白,或者说没时间想。 沉默了一会儿,他又说,「哥哥进京后,会尽快去找爹爹——就是咱们的江爹爹,让他快些回乡来接你们。你们到了京,我们又能见面了。」一说到这个话题,朱肃锦的脸上才露出些许笑意。 要按钱亦绣的本意,她一点都不想去京城。自己通过这么多年的努力,把归园和荷塘月色建得这么好,这里简直就是人间仙境。她可不愿意在一个宅子里过活,更不喜欢搞啥脑残的宅斗。 但是现在看来,进京是必然的。她想着,哪怕是进了京,也得想办法买个大些的庄子,建好了,当自己的渡假别墅。再把锦绣行的经营范围扩大,或许再开个更大的公司…… 「妹妹,你没听哥哥说话吗?」耳边传来朱肃锦的声音,他似乎又受伤了,使劲捏了一下她的手。 钱亦绣赶紧说道,「听着呢。我也想赶紧进京,这样能时常跟你见面。可是,我又有些舍不得归园,这里多美呀。」 「哦,也是,哥哥也舍不得这里。」 …… 今天无月,也看不出什么时辰。直到钱晓雷来跟钱亦锦说,「少爷,余先生让你早些歇着,明日还要早起。」 朱肃锦点点头,牵着钱亦绣起身回了望江楼。分手前他又强调了一遍,「妹妹,我们永远都是亲人。」 钱亦绣点头笑道,「哥哥本来就是我们的亲人。」 第二天巳时,朱肃锦在万二牛父子、余先生的陪同下离开了钱家。走之前,他先后去望江楼和正院客房看望了程月和钱老太,并给还在沉睡的她们磕了三个头。 钱家人只能送朱肃锦到前院。他出院门前,先把明娃和静儿抱起来,亲了亲他们的小脸。又坚持给钱三贵和吴氏夫妇磕了三个头,给钱满霞长躬及地。哭道,「爷,奶,小姑,你们对锦娃的养育之恩,锦娃会永远铭记于心。」 钱三贵和吴氏、钱满霞已经泣不成声,根本说不出一句话来。他们一哭,明娃和静儿、芳儿也跟着大哭起来。顿时,院里哭声一片。 钱亦绣也哭得厉害,但好歹能说话。她泪眼迷离地说道,「祝哥哥一路顺风,平安到达京城。」 当那一百余人护着朱肃锦离开后,归园前的荒原又沉寂下来。一直强撑着的钱三贵也倒下了。 而花溪村和大榕村却炸锅了。 天哪,钱家三房的锦娃,竟然是皇亲国戚,因为父亲被奸臣迫害,万二牛父子拚死护主,保他来了这里,托付给钱家…… 老百姓的想像力是无穷的,把前朝那些忠臣奸臣的戏码都加了进来。 哎哟哟,钱家三房立了这么大的功,钱满江的官肯定会更大。钱家发达了! 不得了了,那万二牛和万大中竟然是军爷,还是当官的。他们掩藏身份在这里呆了十几年,竟然是为了保护小主子。那钱满霞真是踩到狗屎运了,随便嫁了一个泥腿子,还是个官! …… 花强听了村里的传言,心道,这要是知道小殿下是皇孙,那还不知道得咋热闹呢。 第107章 他是钱满江派来的,不需要跟着朱肃锦一起回京。钱满江让他在家里歇息一段时间,再帮着钱家准备准备去京城的事。 等把那些人送走了,花强才把一人些托他带的信送去了那些人的家里。因为有了大炮,大乾军队的人死伤不算严重。花溪村去了二十五个壮男,死了九人。活着的人,应该快回来了。 还有李栓子给钱满朵的信,还给她带了十两银子回来。高兴得钱满朵直哭。 钱老太是在晌午醒来的,她昨天夜里就住在归园正院的西厢。怕钱老头再刺激她,昨天万大中就把钱老头「请」回了钱家大院。 钱老太醒来后,张了张嘴,还是说不出话来。看看四周,又歪嘴哭起来。张央又来给她施针,把脉,然后开药,让人去熬。 守着她的吴氏知道老太太是在找锦娃,说道,「婆婆,锦娃都说了,他永远是你的重孙子,你还有什么想不开的呢?再说,你还有这么多重孙子呀……」 又让人去把明娃领来,再让人去村里把得娃和生娃带来。 程月是在下晌醒来的,她的情况比钱老太要好些。虽然一会儿清醒,一会儿糊涂,但有几个孩子在跟前闹腾,总会把她的注意力拉到这些孩子的身上。 钱三贵病倒一个是因为伤心,一个是因为累着了,钱满霞一直在他身边服侍劝解着。 人伤心,动物之家也伤心。 朱肃锦把跳跳和银风带走了,因为闪电从小是跟明娃和静儿一起长大的,所以就让它继续陪两个小兄妹。 本来还想带一直跟随他的大山,但大山不乐意走,它舍不得白狼和生活了大半辈子的这个家。大山和白狼、猴哥、猴妹、闪电一直把朱肃锦和跳跳闪电送上船,当大山逐渐看不到船的影子了,才感到这是彻底跟小主人和跳跳、银风分开了。它难过极了,一路哭着回了家。 猴哥和猴妹、闪电也伤心,但它们听钱亦绣说,不远的将来,她会领它们一起去京城,到时候又能看见钱亦锦(它们心里拒绝朱肃锦这个名子)和跳跳银风了。所以,它们远没有大山和白狼伤心。 晚上,当钱亦绣听说大山一天没吃饭,一直呆在临风苑小主人的床边哭的时候,又去了临风苑。 钱亦绣看到大山爬在床边眼泪长流,也流泪了。这只小丑狗陪着钱亦锦一起来到钱家,一起生活,一起长大,感情最好。 她用帕子帮它擦擦眼泪,又顺着它的毛说,「快别难过了,不久后,我们也会去京城,到时候你和白狼就跟着我们一起去看他。不想离开他,就住京里。若实在住不惯京城,就回归园来住。等过些日子想他了,又让人送你们去看他,这样两全其美,多好。」 大山听了,才啜泣着吃了点东西,却无论如何不离开这间屋子,而是睡在了床前。 哎,狗都这样,何况人呢。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冷丁一走,谁不伤心? 这几天,归园一片惨淡。病的病,哭的哭,叹气的叹气。 这让钱老头实在看不懂,这是好事呀,应该高兴才是呀。但他不敢乱说话了,万大中就说老太婆是他给气病的。而且,老蔡管家也不许他去正院看老太婆,怕他再乱说话,并说这是万大人走前的吩咐。 钱老头已经听说万二牛是从三品的官,这么大的官,他的话可不敢不听。 【卷四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锦绣荣门》卷一 作者:滟滟清泉 02、《锦绣荣门》卷二 作者:滟滟清泉 03、《锦绣荣门》卷三 作者:滟滟清泉 04、《锦绣荣门》卷四 作者:滟滟清泉 05、《锦绣荣门》卷五 作者:滟滟清泉 06、《锦绣荣门》卷六 作者:滟滟清泉 注2:本作品由豆豆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