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抢新郎》 第一章 那个娇小的女子身穿白色衣裤,外罩雪白狐裘,头戴一顶白色的皮帽,连身的白立在霭霭雪地中,分不清人是雪、或者雪是人。 她肩上站了一只白狐,身后一名高大的婢女也跟她一样,满身的白。 「阿敏,你确定这几天真看见了采蔘人?」 婢女点头。 这里是百花谷,却是什么花都种不活的谷地。 偌大的山谷里什么也没有,除了那听说已经成精,吃一棵可以直升仙界的百草蔘。 但沙贝儿认为吃百草蔘成仙的原因是——蔘草有毒,吃了就是直接去见牛头马面了。 不过百草蔘名头甚盛,不是寻常人找得到,能来采蔘者必不简单,而她要把这个采蔘者抢回家做她的专属大夫。 沙贝儿说来也可怜,没出生就被定了一门亲,倘若男方四肢健全、脑袋正常也就算了,偏偏是个傻子。 她没疯,也不是善心活菩萨,一桩没好处的婚姻,休想她拜堂。 只是她未婚夫的爹娘都是为了护卫雪堡才死的,临死将儿子托孤给她爹娘,请求照顾。 她爹娘古板守旧、重情重义,说什么都要遵守承诺,逼她嫁人,还千方百计寻遍世间灵药,说也许能治好她的傻子未婚夫,到时就两全其美了。 美个头啦!痴傻又不是病,还能治好不成? 于是她哭求雪堡中的岑大夫帮忙。岑爷爷最疼她了,两滴眼泪流下来,恨不能把心肝挖出来哄她,自然对她唯命是从。 岑爷爷配了一副会让人虚弱、却不会伤害身体的药,让她长年服用。 她吃了,便有气无力、面黄肌瘦,成天躺在床上享受——不用做事、不必练武、不需读书,每天只要接受别人的服侍,这不叫享受,叫什么? 她爹看她体弱得像随时会断气,也不好逼她成亲。万一死在喜轿里,岂不晦气? 于是,婚约一年一年地拖了下来,直到现在,她二十六岁,都成高龄姑娘了,还是自由自在,只要避着爹娘,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可惜人生不如意十常八九,岑爷爷年逾九十后,身子越来越差,近三个月,他甚至连床都起不了,遑论给她配药。 没有那些药,她渐渐恢复,容颜如春花娇丽,如玉肌肤比雪堡中的雪更加清盈洁白,只有身子还是像十六岁的小姑娘一样稚嫩,但爹娘以为她的病已好大半,若能成亲,喜上加喜,必能痊愈。 因此她每天担心死了,如果岑爷爷还不起来,再不给她药,她一辈子都完蛋了。 她也试过自己炼药,但做出来的成品……唉,鸡吃鸡死、鸟食鸟亡。 她真的是没办法了,才会想要找个堡外人帮忙。 正好采蔘人出现了,能懂百草蔘药性又有本事采它,找他来帮忙炼点药应该不成问题吧? 「就算有问题,姑奶奶也叫他把岑爷爷那堆医书都啃完,啃到没问题为止。」她双手插腰,那股泼辣劲儿比起朝天椒有过之而无不及。 「小姐、小姐,人好像来了。」阿敏在后头提醒她。 沙贝儿赶紧招呼一人一狐往旁边的雪窟里一藏。 「小祖宗,待会儿人来了,就全看你了。」这白狐是只异种,从小以药物喂养,能放出奇诡香气,无论人畜闻了都要昏迷三天。 这也是为什么沙贝儿想捉人却不带护卫,只带阿敏和白狐随行。 没多久,采蔘人出现了。他身形高大壮硕,就像……对了,山林里的猛虎正值壮年,威风凛凛,便是他这个样子。 他穿着一袭月白劲装,眉比墨黑、鼻若刀削,一脸憨实的样子,但他双眼明亮,绝对不是那种处处被人骗的笨蛋,而是心地纯良的忠厚。 他背着一只药篓,手持的药锄黑黝黝的,竟然映不出一点光泽,沙贝儿看得有些胆寒。他那药锄绝非凡物,能用那种神器的人,恐怕也不会太好对付。 「小祖宗,你有没有把握?」别把大家都赔了进去才好。 白狐似通人性,骄傲地一扭身,从沙贝儿肩头跃下。 「什么人?!」穆康回头。 他远远看见白狐走过来,昂首阔步、神态嚣张,彷佛它才是这谷地的王。 「原来是只白狐。」他略微放松警戒,但也觉得白狐出现得奇怪。这里万物凋零,怎会有白狐? 白狐走到他身边,深邃的眼像夜空的星星,紧紧盯着他。 他的心又提了起来。这只白狐似乎不太一样…… 突然,白狐睨了他一眼,转过身子。 穆康发誓,白狐的眼神绝对是在取笑他。 这白狐有人性到把他当呆子了,该不会是狐仙吧? 白狐走了一步,竖起尾巴,他忽地闻到一股如兰似麝的香气。 「什么味道?」蓦地,他脑子发晕,手脚也微微虚软。「有毒!」 这是什么鬼白狐,居然会喷毒气?他真是见鬼了! 「别走!」大凡带毒的灵物身上必有解毒灵品,他中了毒,自然要捉白狐来解毒。 没人想到他中了毒烟,身手还如此灵敏,那药锄一挥,比闪电更快。 「小祖宗,快跑!」这时,沙贝儿也顾不得隐藏行踪了,跳出雪窟,摸出一团雪球便往穆康身上砸去。 白狐乘机落跑,又跳回沙贝儿的肩头。 既然小姐露面了,阿敏也不再躲藏,拿着烧火棍护在小姐身前。 「原来诸位是有备而来。」穆康摇晃了下。他真是大意了,否则哪里会中如此幼稚的把戏?「各位与穆康有何恩仇?为何对付我?」 「穆康?」阿敏拉拉沙贝儿的袖子。「小姐,这人很有名耶!」 「怎么个有名?」沙贝儿祈祷,千万不要是什么杀人魔王、绿林头子才好。 「他的外号叫一斛珠,是个很厉害、非常厉害、超级无敌厉害的大夫!」阿敏是个有点碎嘴的人。 沙贝儿一巴掌轰向她的后脑勺。「你直接说他是大夫就好了,讲那么多干什么?不过……」才想绑架,就遇到一名大夫,运气是不是太好了? 「穆先生……」沙贝儿尽量让自己表现得温良恭俭让。 但穆康根本不吃她那套。刚刚才被暗算,立刻又相信对方,那不是大意,而是白痴了。 他直接摆下道来。「本人有三不医,第一,不忠不孝者,不医。第二,奸淫掳掠者,不医。第三,心情不好时,不医。」 「可我不想请你医人啊!」 她话一出,穆康的脸色青红紫白交错,要说多精采就有多精采。 想他出师至今,还没碰见听到他名号,却不请他出手救人的,这导致他误会凡是来找他的人,都是来求医的。 「我只想请你帮我配一帖药。」沙贝儿说。 这时候,穆康的心情并不好,于是道:「穆某也不随便替人配药。」 沙贝儿一生受宠,什么时候好声好气地与人说话却遭拒绝?连她那个顽固老爹都是求她拜堂,而不敢逼她成亲。 「管你答不答应,等我捉到你,三十六样酷刑之下,你还能拒绝吗?」 「就凭你们几个便想捉我?」那他穆康早就变成别人的禁脔,难见天日了。 「我们几个是不怎么样,但是……嘿嘿嘿……」沙贝儿打个响指,阿敏便和她一起搓起雪球,砸向穆康。 穆康学医前是个强盗,专门劫自己之贫,去救更贫穷的人,还常常不小心救到假装乞丐的富人,因此江湖人简称他「滥好人」。 很多人骂他笨,但他性子执着,认定了便不改变,依然喜欢助人。 后来他好运地在槐树村道旁捡到一斛珍珠,那里的大夫卓不凡说是他丢的,穆康便将珍珠还给他。 之后,卓不凡便说他交了学费,要收他做徒弟、教他医术。 那时他正好穷到三天没吃饭,想到拜了师至少有人管饭,便可有可无地答应了。 不意卓先生本领非常,他艺成之后救人无数,倒也积了不少功德。 但卓不凡什么都好,就是不擅长取名字,他因为收了穆康一斛珍珠,从此便称他为一斛珠。 穆康的绰号不怎么样,但以前干强盗时的艺业倒不错,手底下也有几招硬把式,加上卓不凡见识非凡,便把他的武功提升到一流高手的境界,可以说他走遍天下很少遇到对手,尤其是这样的场面——两个女人围着他打雪仗。 像他这样近一米九的大男人,有可能被鸡蛋大小的雪球砸晕吗?除非天下金条、地涌银泉了。 穆康挨了几下雪球,心情有几分不快了,但他还是不想跟两个小妹妹一般计较。 「你们够了喔,再继续,我要反击了。」 「来啊,怕你不成。」 那丫头居然对他勾手指耶!这么下流的动作到底是谁教的? 「小丫头欠教训了。」穆康施展身手——砰,摔个五体投地。 怎么回事?他的内力似乎正在消失! 「哈哈哈,你以为刚才是在跟你玩啊!我们是在拖延时间,好让小祖宗的毒烟将你迷倒。」 「小小年纪居然如此恶毒?!」 没有内力有什么关系,穆康依然是个高头大马、力能举鼎的大丈夫。 他从雪地上爬起来,弃了药篓、只持药锄,像只发狂的猛狮扑向两人。 等他捉到她们,把她们绑起来打屁股,她们就知道「礼义廉耻」怎么写了! 「不是吧!这样也行?」沙贝儿赶紧拉了阿敏、白狐逃命。 她别的本事不行,轻功倒是很厉害,完全是为了躲避爹娘、偷跑出去玩,跟着岑爷爷练出来的。 不过她体力不行,没半个时辰便气喘吁吁,一副快断气的样子。 「小祖宗,有没有办法再来一次?」她就不信从小用各种剧毒喂养出来的宝贝白狐,会降不住一个大男人。 白狐缩头缩脑,一副有气没力的样子。 「没用的东西。」沙贝儿骂了声,也怕白狐真累坏了,要是从她肩头跌下去,小命就玩完了。 她把白狐从肩膀上抓下来塞进怀里,拉起阿敏,跑得更是狼狈。 突然—— 砰!好大一记撞击声响,吓了众人一大跳。 「你……你们……」穆康挣扎着转头,看见一个身穿五花衣裳、满脸惊慌,泪水口水布满脸面的男人。 男人手里拿着一根腕口粗的大木棍,显然刚才偷袭穆康的就是他。 他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坏人、坏人、坏人……不要过来,坏人……」 穆康冤枉死了,从头到尾他都是被害者,真正的坏人是那两个女人加一只白狐,好吗? 「傻子,你怎么来了?」沙贝儿气喘不已地停下脚步。 「媳妇儿!」傻子就是沙贝儿指腹为婚的未婚夫赵天源。他一看见她,好开心。「我要跟你一起玩。」他是偷偷跟在她身后来凑热闹的。 「不准叫我媳妇儿。」沙贝儿最讨厌这句话。 穆康懂了。「原来你们都是一伙儿的!」他快气死了。 他的头痛得像要炸开,白狐的毒烟又在他体内作怪,让他的力气一点一点地流失,若不尽快解决这些人,说不定真要栽在这里。 「傻子,打他。」沙贝儿不信他们这么多人,还撂不倒一个蠢大夫。 「好。」赵天源举起木棍,瞄准穆康的头。 「快点。」沙贝儿催他。 「是!」赵天源一向唯命是从,高举木棍,目标是穆康的天灵盖。 但穆康手中的药锄也非凡物,他用力一挡,木棍便断成两截,吓得赵天源又哭又叫。 「好可怕!媳妇儿,救命啊……」 「不许哭!」沙贝儿最受不了赵天源动不动就哭。男子汉大丈夫,应该流血不流泪啊。 「小姐,我挡住他,你先走!」危急时刻,阿敏还是讲义气的。 「就你那两下,挡个屁啊!」沙贝儿估计,他们这群人根本挡不住穆康的一锄。「等一下大家分开跑,能走一个是一个。」 「你们一个也跑不了了——」 穆康正想大发神威,说时迟、那时快,一团白影突然从沙贝儿怀里窜出来,直扑穆康。 「什么东西?」他本能地闪躲。 谁知,那股熟悉的香味又在空中蔓延开来了。 「毒烟!」霎时,他瘫倒在地,再也站不起来。 原来小祖宗还有再战之力,刚才的可怜样都是装的。 穆康真想不到,这群家伙连人带畜牲都这么卑鄙,他拚命扭动身子,可惜仍是一动也动不了,甚至连脑子都混沌了,意识渐趋迷离。 「小姐,是不是真解决了?」阿敏是知道穆康厉害的,至今依然怕得浑身发抖。 「我怎么知道?」沙贝儿抢过赵天源手中的木棍,捅了穆康两下,他都没动,似乎真的昏迷了。 「媳妇儿,我们捉他做什么?」赵天源问。 「做新郎。」沙贝儿随口答他。 闻言,赵天源放声大哭。「你的新郎明明是我,为什么要抢他做新郎?」 沙贝儿两指堵着耳朵。她最怕赵天源的嚎啕大哭了。 「是抢来给阿敏做新郎的。」 「喔!」赵天源脑子不太好,所以沙贝儿说什么,他都相信。 倒是阿敏羞得满面通红。「小姐,你怎么说这种话?」 沙贝儿小声说:「我哄他一下而已,你那么紧张干什么?真看上人家啦?」 「小姐……」阿敏跺脚。 「好啦!快找绳子把他绑起来,记得捆结实点儿,万一让他跑了,我们就麻烦了。」沙贝儿边说边捡立下大功的白狐。这回多亏有它,否则他们全部完蛋。「放心,回去后,我就去爹的药库偷一堆灵药给你进补,保证你恢复如初。」 白狐点着没力气的小脑袋,这回真的是很危险啊! 回到雪堡后,沙贝儿就交代赵天源千万别把今天的事说出去,否则再也不理他了。 赵天源从来听话,她说站,他绝不敢坐。 打发他之后,她又弄了盆药水将白狐泡在里头。若是一般生物碰到这药水非死即伤,白狐却快乐地在里头滑水,几乎快成精了。 然后她和阿敏开始收拾穆康,先用大麻绳将他从头到脚捆个结实,再拿天蚕丝把他十根手指、十根脚趾也绑起来。 有监于穆康一身功夫不俗,加上高大威猛、天生神力,万一麻绳和天蚕丝被绷断怎么办? 沙贝儿又拿来铁链,将他仔仔细细捆成一颗球。 阿敏看得额头直冒冷汗。「小姐,这样是不是太过分了?」 一想到穆康的强悍,沙贝儿打了个寒颤。「我还怕绑得不够周全呢!你给我出出主意,还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将他绑得更妥善些?」 「你干脆杀了我,岂不更方便?」一个郁闷的声嗓响起,却是穆康醒了。 「咦,一般中了小祖宗毒烟的人都要睡三天的,你怎么醒得这样快?」她想也不想便抄起柜上的大花瓶,打算他若妄动,直接再把他打昏。 「我是大夫,长年接触各式药物,自然有些抵抗力。」而且他功夫又好,那些毒烟迷不了他太久的。 「原来如此。」沙贝儿把花瓶对准他的头。「你别乱来喔!否则我不客气。」 「这句话应该是我说的才对。」穆康明明已被绑得一根手指也动不了,偏偏气势一点也不萎靡。「你绑架我到底想干什么?」 「请你帮我配一帖药。」她简单地将岑爷爷的事说了一遍。「没有药,我就得嫁给赵天源了。」 若为这事,倒算情有可原。穆康便道:「你把药单拿来让我看一下。」他没要求沙贝儿松绑,以那女人的刁蛮精干,大事未成前要她放人,是没指望的。 沙贝儿给阿敏一个眼色,她便跑出去,半盏茶后,捧着药单走进来。 沙贝儿没把药单给穆康,第一,她不信任他,第二,他被绑成这样,也没办法看药单了。 因此她念出药单上的成分和计量,足足念了半刻钟。 穆康听得目瞪口呆。「这药的名字该不会是神仙配吧?」听起来很像,但肯定被改动过。 「你怎么知道?」 他没回答,只问:「你几岁开始吃药的?」 「十六。」她爹就是从那时候开始逼她成亲的,然后她便吃药以应付爹爹的逼婚。 「你有没有发现一件事,自从你开始吃药后,就不长个头了,嗯……连身上其他该长的地方也都不太长了。」 「是啊!」她真怀念小时候跟阿敏比身高的事。十岁以前,阿敏还不到她耳朵呢!结果现在她足足比阿敏矮了半个头。 「嗯哼!」穆康轻咳一声。「我可以请教小姐一个比较私人的问题吗?」 「什么?」 「小姐今年贵庚?」 「二十六。」沙贝儿的脸色不太好。「怎么,你有意见吗?」她知道自己的样子是娇小了点,但大家都夸她可爱啊! 「不是。」穆康被绑得连摇头都不成,只能叹息地道:「这神仙配吃了是不伤身体,但从此不长个子、连样貌也不会改变,直到接近死亡,才会突然老化、迅速逝去。」换句话说,这是一种不算成功的永保青春秘方。「但你这药方又被改过,不仅会让服药者相貌不变,平时还会气虚体弱、面黄肌瘦,一副重病缠身的样子。」 沙贝儿张大的嘴巴差不多可以塞进一颗鹅蛋了。她呆了好久,才不带希望地问:「你可不可以把刚才的话重说一遍?」 穆康复述一回。 沙贝儿显然受惊过大,整个人都傻了。 阿敏小声地问:「穆大夫,你的意思是不是,小姐二十六岁是这样子,三十六、四十六、五十六也是这样,她永远都长不大了?」 「是的。」 沙贝儿爆发了。「岑爷爷明明说这药不伤身的,为什么会这样?!」 「它确实不伤身,至少没听说过吃了死人。」但有没有其他问题就不保证了。再说,服过这种药的人,多在四、五十岁死亡,算不算天寿已到?他也不知道。 「但是我永远都长不大了……」 「这个……」其实有药就有解,但被绑成这样,穆康有些不爽帮忙。 沙贝儿是多么精明的人,听穆康的话,便知他别有深意,只是……她能相信他吗? 他现在被绑得像颗球,自然是有问必答,但万一……她把雪堡里几个厉害的叔叔点过一遍,根本打不过人家。 可她也不想一辈子保持「十六」岁的模样,现在大家会说她可爱,等她五十六岁时,人家不把她当妖怪烧了才怪! 「你真能治我?」 「不知道。」穆康是个实诚人,不讲虚话。「神仙配本来就是很奇特的药物,我也没见过有人敢连吃它十年,这后果会怎么样,得先把完脉、看过诊才好说。」 「万一治不好呢?」 「你们女孩子不都喜欢青春永驻,这让你一辈子十六岁,你还不满足?」 沙贝儿气得踢了他好几脚,姑娘爱漂亮是天性。但漂亮也分好几种,发育完美、前凸后翘、妖娆娇媚,那才是沙贝儿的梦想,不是现在的「天真蠢蠢」。 她泄了愤,一时却想不出怎么办才好?本以为捉到穆康,让他配了药,她继续吃,骗老爹身体不好,不能成亲,便算完事。 谁知冒出这些问题……沙贝儿心里暗想,若让她长到二十六岁再来吃,兴许会开心些,但永保十六?天啊!这还让不让人活?! 她现在脑子乱烘烘的,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干脆把问题丢着,招呼阿敏往外走。 「喂,你要绑我多久?」穆康在后头问。 沙贝儿没理他,只顾着出去。 「真是个不讲理的女人。」穆康扭动着身体,十分难受。不是沙贝儿绑得太紧,实在是人有三急啊! 万一沙贝儿连绑他三天……他真想就这样晕死过去算了。 这样不行,三十几岁的大男人,若被发现尿裤子,非给笑死不可。 他开始喊人。「有没有人啊?」 但沙贝儿把他扔在地窖的宝窟里,这地方若不是雪堡重要人物,一般人是无法进出的,所以不管穆康怎么喊,也没人听见他的求救。 他急得额头上的青筋都浮出来了。 「快来个人给我松绑!」可恨内力还没恢复,否则这一喊肯定比雷霆霹雳更响亮,包管雪堡中人人能听见。 「有没有人?快来人——」他已经在地上翻滚起来了。 「你叫我吗?」一个憨憨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却是赵天源。未来姑爷自是有进出宝窟的资格。 「傻子?」 「你又不是我媳妇儿,不准叫我傻子。我的名字是赵天源。」 「傻子」二字是沙贝儿唬哢他的,说跟「相公」一个意思。她很抗拒这亲事,所以私底下都叫他「傻子」,只有在她爹面前,她才会乖乖称呼他「赵公子」。 但赵天源很相信沙贝儿,还觉得喊「赵公子」太生疏,恨不能她随时随地叫他「傻子」呢! 「我不管你叫什么,快点给我松绑!」 「不行。」 「为什么?」 「媳妇儿没说能给你松绑,我就不能做。」 「她也没说不行啊!」穆康哄他。「我现在急着上茅厕,你不给我松绑,万一我把这里弄脏了,你媳妇儿还不气死?」 「对喔!」赵天源最喜欢沙贝儿了,只要是她讨厌的事,他绝对不做。相反的事,他一定彻底执行。 他想尽办法,终于帮穆康松了绑。 穆康连声谢都来不及说便冲了出去。他急得什么都顾不了,只想找到茅厕,彻底解放。 第二章 穆康从地窖里出来后,彻底怔住了。 这是什么地方?远古洪荒?东方仙界?世外桃源?不管是哪哩,简直太神奇了。 此地连路边的杂草都是药草,更不用说走两步就会踢到一株人参,它们现在也许只有两品,且是小小的麦苗,但再过几年,等它长到六品、七品……天啦!他心脏快麻痹了。 他完全无法估算这些东西的价值。世上怎可能有这样一块宝地?外头白雪纷飞、一叶不生,里面温暖如春,遍地异卉。 若他那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师父能来这种地方休养,说不定身子就能痊愈了。 穆康站在道路中央,再也迈不开脚步了。 “你这个人怎么这样?”赵天源气喘吁吁地追上来。“人家放了你,你招呼不打一声就跑,还站在这里挡路,妨碍大家做事。”他跟每一个路过的人道歉。 别人也不与赵天源计较,雪堡的人都知道他脑子不太灵光。 “对不起,我看到这里如此多药草,一时便呆了。”穆康并不以一个人的聪明与否而看轻其人,所以他待赵天源十分有礼。 “这哪是什么药草?”赵天源不屑地撇嘴。“岑爷爷苗圃里的才是药草。” 意思是那里有比这儿品质更好的货色? 天啦,穆康赚到宝了。 “赵兄弟,你可以带我去看一下苗圃吗?” “好啊,但是你不能摘喔!否则岑爷爷会打你屁股。”显然,他挨过这样的教训。 岑老大夫在雪堡地位崇高,堡主都敬他三分,但他脾气古怪,一般也不与人来往,只有沙贝儿特别,他俩像亲祖孙似,不管她说什么,他都会想办法帮她完成,否则,哪里有神仙配这种事? “我绝不动苗圃里半根药草。”穆康郑重立誓。 赵天源见他不像坏人——其实他哪里分得出谁好谁坏——于是,便带着穆康来到岑爷爷的苗圃。 穆康见赵天源指着墙角一个大狗洞,有点愣住。 “这是什么?” “狗洞啊!”赵天源发现他越来越喜欢穆康了,因为很少遇见比他更傻的人。 “我们为什么要钻狗洞?” “岑爷爷的苗圃一般不准人进去,若不钻狗洞,如何看?” “这……岂非正人君子所为?”看来穆康比赵天源更天真一点点。 “没关系,我不是君子,我是傻子。”赵天源已经钻向狗洞。“你到底要不要来看?” 穆康犹豫了下,还是好奇,于是他决定跟着赵天源。 当他钻进狗洞吋,已经不见赵天源身影,倒有十多条大犬龇牙咧嘴、淌着口水围住他。 “我就知道你们两个不安好心眼。”沙贝儿拿着小皮鞭,站在群狗后。“说,你们是不是想偷岑爷爷的药草?” “不是啊!”被阿敏压制在地上的赵天源喊冤。“我们只是来看一看,媳妇儿——” “不许叫我媳妇儿。”沙贝儿当然知逆赵天源没心眼,不会干坏事,但穆康呢?他——咦,他跑哪儿去了? 原来穆康瞧见苗圃便入迷了。 “夜光兰、食心草、烛龙菇……”全是外头只闻其名、不见其影的宝贝,想不到这里全部都有,这些东西若被人发现,肯定抢得头破血流。 “我决定了!”穆康身为一名医者的雄心壮志发作了。“我要在这里住下来!”就算他不能动这些药草,但每天看着它们,也恍若置身天界。 “你说要住,我们就要让你住吗?”沙贝儿哧笑。 “不让我住,我保证这些药草不到三年,死得一根不剩。”穆康道:“从它们生长的迹象来看,看得出它们有一段时日没有受到良好照顾。你看这株七心莲,它的根部都枯萎了,再继续下去就死定了。” “哪里枯萎?明明就很青翠,我每天都有浇水的。”岑爷爷病倒后,照顾苗圃的工作便落在沙贝儿身上,她也确实认真照顾它们,只可惜……天分这种东西是强求不来的。 “你什么时候给它浇水?” “一大清早啊!不都说早晨浇水对植物最好?” “但七心莲不同,它只有月上中天时才需要山泉滋润,不然井水也行。”穆康叹口气。“你根本不认识这些药草、也不懂得怎么照顾它们,再继续下去会有什么后果,你心里明白。” “那……你也不是我们雪堡的人,把如此重要的苗圃交给你,谁知你会不会心怀不轨,乘机把我们的药草都拔光拿去卖钱?” “谁敢拔这里一株药,我便与他拼命。”如今在穆康眼里,这些药草已经比他的性命珍贵。“再说……”他叹了好长一口气。“不是每一种药都是直接拔下来就能用的,你那样做是糟蹋宝贝。” 沙贝儿犹豫了。他说的她也不是完全不懂,只是……岑爷爷半生心血,真能这样随便委托他人? 加上穆康与她前有恨、后有怨,万一借此向她寻仇怎么办? “小姐。”后头,阿敏拉拉她衣袖。“你想让他帮你配药,不让他留下来也是不行啊!” 但沙贝儿本想等他配完药,就把他送出去,神不知鬼不觉,现在他要留下来,她怎么跟阿爹交代? 沙贝儿快烦死了,这时,赵天源突然插了一句话。“媳妇儿,他是好人,你就让他留下来嘛!” “你分得出什么是好人、什么是坏人?万一他的忠厚都是装的,其实心怀不轨,怎么办?” 穆康对赵天源倒是挺有好感的,毕竟他也算是自己的恩人。 “我若有异心,你们这里也没人挡得住我。”他冷道。 这一点大家都无话可说,穆康的能力确实很可怕。 “那那那……”沙贝儿的脚跺了好几下。“就算我答应让他留下,阿爹那关怎么办?” 雪堡立在百花谷已有几百年,当年天下大乱,各路诸侯逐鹿天下,兵锋过处,鲜血横流,沙家村的村长不愿为军,便带领附近几个村镇的难民四处迁徒,五千老少饱经难辛,最终活着走到里的,不足五百。 因为有这样一段历史,他们排斥外界,对外人也不太友善。 他们在雪堡自立自足,几乎不与人接触,现在莫名冒出一个穆康,沙贝儿和阿敏光想就觉得头好痛。 “小姐,不如……”阿敏把目光投向赵天源。 再怎么说,穆康留下来对她是有好处的,说不准能解开她的神仙配,让她重新成长。 “傻子。”她对赵天源招招手。“是你把他放出来的吧?” 赵天源点头。“他说他要上茅厕。” “你放了人,万一被爹发现,怎么办?”她绝口不提是自己把人捉进来。 “我知道你不怕打,可爹若罚你跪祠堂,一天不准吃饭呢?” 赵天源整张脸都垮了,他最不经饿了。 “要不这样,我们去找爹自首,就说你不小心把他放进雪堡了,请爹饶你一回。爹知道你的情况,对你一向大度,只要你诚心求情,也许没事呢!” “真的?”赵天源虽然很喜欢沙贝儿,但次次被骗,也是能养出一点点经验的。 “也许就是不一定的意思,可这已经是我能帮你的极限了。”论脸皮厚度,沙贝儿堪称第一。“剩下的你只能自已看着办。” “可是……” “傻子,男子汉大丈夫,自己做事要自己担啊!” “如果真要跪祠堂……”还没跪,赵天源已经开始哭。 穆康替他抱不平。“明明就是你——” 他沒说完,剩下的话被沙贝儿淡淡地堵住。 “你还想不想留在苗圃工作?” 一边是义气、一边是兴趣,穆康挣扎地抓头发。 “没什么啦,”沙贝儿的下一句话,把这整伯事彻底解决。当然,她是没事的。“傻子跪祠堂的时候,我就叫阿敏帮忙送饭,不就得了?” “媳妇儿,你对我真好。” 唉,标准的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 出乎众人意料之外,穆康的到来并没有引起沙堡主的愤怒,相反地,他还很开心。 雪堡说是堡,也只是一个稍大一点的村镇,邻里互通、鸡犬交鸣,没有谁是不认识谁的。 当年为避战祸,村民来到这里,能保住性命已经不错了,至于那些文书典籍自是全丢个一干二净。 他们识字、编织、打铁,生活上的各项技能都是祖辈一代代流传下来的,雪堡中唯一的外人就是年近九旬、如今已奄奄一息的岑爷爷。 他还是在二十多年前被前任堡主偶然在百花谷內捡到,一时心软,才让他在堡里住下,否则,之前堡中居民生病,都是请长老跳大神解决。 结果,他成了堡里唯一的大夫。 有了他,堡中居民横死的机会降低许多,近几年,人口更顺利破千,雪堡的发展蒸蒸日上。 但人是会老的,岑爷爷再长寿,也终于老到动弹不得的地步。 现在雪堡居民生病都很麻烦,难道再去跳大神吗?总之,堡内急需大夫一名,只要他的技术不是太差,能治好一般普通小病,沙堡主愿意跪求人家留下来。 何况来的还是鼎鼎有名的一斛珠,穆康。 沙堡主差点对穆康说:“只要你肯留下来,堡里你要什么,尽管拿去。”当然,他的老婆和女儿除外。 “早知道这么简单就没事,功劳我就自己领了……”沙贝儿小声嘟囔着。 大厅里,谁也没听见她的话,但穆康耳力好,却把她的话听得一清二楚,这使他对沙贝儿的印象差到极点。 他的眼神几乎不与沙贝儿对上,沙贝儿也不看他。 想想两人都是二、三十岁上下,他游历天下、见识广博、气度不凡,她却只能窝在雪堡里装病避婚,际遇相差实在太远,莫怪她心生嫉妒。 穆康答应了沙堡主留下来的要求,沙堡主立刻请他帮忙为沙贝儿看病。 “穆先生,你瞧我这闺女都二十六了,身形还像十五、六岁的小丫头,面色青黄,走两步路就喘吁吁,天天拿药当饭吃,我真怕她哪天……你可一定要救救她!” 她除了身子不长是服用神仙配的问题外,其他都是装的,根本没病,要怎么医? 倒是另一个人……他的目光转向赵天源。这位兄弟虽说憨了点,却很忠实,穆康很欣赏他。 “堡主,令千金是天生带病,得长期调养才行,这是急不来的。但赵兄弟……我观他并非天生痴愚,应是后天受创所致,若能善加治疗,虽不至于恢复如初,却也能改善大半。” “你你你——”沙堡主兴奋得都不会说话了。“这是说……天源会好?” “我不敢保证,但有五成机会。” “别说五成,就算你只有一成的机会,只要能治好天源,雪堡上下感激不尽。” “我需要为赵兄弟做一次仔细的诊断。另外……”穆康为难着。 “有什么问题你尽管说,只要我们能做到,绝不推诿。” “我需要一些药材。” “雪堡里所有的药任你使用。”说着,沙堡主看向沙贝儿。 女儿对这桩亲事不满意,他也是清楚的,但赵家两口子都是为了护卫雪堡而死,沙家人不能对不起他两人啊! 至于夫妻感情,他跟夫人还不是红盖头掀开便成夫妻,多年来一样相敬如宾,只要女儿不耍脾气,他相信这会是一桩好良缘。 “贝儿,穆先生若要用到苗圃的药,你也不准阻拦,听见没有?”沙堡主道。 沙贝儿气得浑身发抖。穆康先前才说过不动苗圃里一草一、物,现在却……这男人果然奸诈! 穆康为沙贝儿做了详细的检查,得出的结果算好,也算不好。 当年岑爷爷为了帮她避婚,给她神仙配,也知那药有后遗症,所以对药物做了改良,让她长不大、面黄肌瘦,一副随时会断气的样子。 这是抑制她体内的精气,只要经过适当疏通,让她的精气神重新游走于奇经八脉中,她依然有恢复的可能。 至于不好的消息是疏通的过程非常痛苦,而且长达三年,没毅力的人多半熬不住,死在半途。 所以大家都劝沙贝儿考虑清楚,别弄个英年早逝就糗了。 沙贝儿气个半死,居然没人相信她能受苦,大家都当她豆腐捏的,一碰就碎? 太可恶了。而最混蛋的是穆康,他直接说她肯定一天也熬不下去,就别浪费大家时间了。 只有赵天源最憨实。沙贝儿跟他说:“傻子,我能熬过去,对不对?” 赵天源点头。“媳妇儿绝对没问题。” 唯有这种时候沙贝儿才会想,嫁傻子也不错,至少他对她百依百顺。 但想归想,真正要她下嫁,那是不可能的。 为了证明自己的勇气与毅力,沙贝儿要求尽快为她治疗。 穆康只花了一炷香的时间便准备好一切。他早想教训这女人一顿,现在她自己送上门来,他再不把握,除非是脑袋被驴踢了。 他说:“治疗的地方要绝对安全,一定不能受到打扰,否则前功尽弃。” 沙堡主就把雪堡中半数护卫调去守护沙贝儿的闺房。 他又说:“治疗时,因为痛苦,她可能会发出一些奇怪的声音,请大家当作没听见。” 沙堡主把他的话当圣旨一样奉行不疑。 “治疗手段会有些残酷,但保证对身体无害,请大家别担心。” 这回,沙堡主开口了。“只要别折腾死俺闺女,其他随便你。”突然,他看见一脸忧心的赵天源,再补一句。“还有,男女授受不亲,别乱来啊!” “我是大夫,不是奸夫!”穆康抗议。 终于,他们开始进行治疗了。 在沙贝儿的闺房里,他告诉她。“是药三分毒,就像百年老山参,你一次十株吞下肚,也会死翘翘,这道理你懂吧?” 她点头表示理解。 “神仙配也是这种道理。它对身体是有好处的,但太好了,才会产生后果。现在我要一点一点泄去你体内的药物,以确保你的身体恢复原状。” “真的可以恢复?”她再问一遍。若是吃了半天苦头,却一点功效也没有,她就把穆康的头塞进苗圃的狗洞里。 “理论上可以。”穆康耸肩。“实际上,我也没把握。沙姑娘,你这种情况即便不是后无来者,也绝对是前无古人。既无前例,我怎有办法做保证?但你若害怕,随时可以后悔,咱们就別麻烦了,各自忙碌去吧! 沙贝儿古灵精怪,唯独受不得激。他说她会害怕,那便是龙潭虎穴,她也要去闯一闯了。 “好,我做。” “若有万一,可不能怪我。” “这是自然。”白痴,不怪他,怪谁?她若有问题,第一个找他算帐。 穆康让人准备了金针、浴桶和蒸笼。沙贝儿看得有点傻眼。 “金针度穴、浸泡药浴我都听过,但要蒸笼做什么?” “把你放上去蒸啊!”穆康随口说。 “你想杀死我吗?” “要杀死你,我一根手指就够了,要蒸笼做什么?”穆康说:“那是在浸泡完药浴后,帮你迅速蒸出药力的。想想你吃了十年的药,要我三年内把它们弄出来,不使点狠招,怎么可能?” 但沙贝儿看见蒸笼就头皮发麻。 “那你就用十年的时间帮我把药性导出来嘛!”她真的不想进蒸笼。 “这个……”穆康为难。“其实限定时间治好你,是你爹提的主意。他不想你年过三十才痊愈,坐上花轿、拜堂成亲。而你今年已经二十六,时间不多了。这样说,你明白吗?” 赵天源、笨傻子、烂傻子、臭傻子,全都是他害的,她讨厌死他了。 “我根本不喜欢他!我为什么要嫁给他?”沙贝儿抓狂。 “这个问题你应该去问你爹。”他拿出金针,根根细如毫发,黑如墨汁。她从没见过这么奇特的东西。 “我爹让我嫁他只有一个原因——报恩。”她好奇地看着金针。“为什么你的针是黑的?还如此纤细?” “不知道,这针是我师父发明的。他可以一次使上一百零八针,听说死人都可以让他救活。”他有些不好意思。“但我功力不够,只能使上三十六针。不过要治你和赵兄弟,却是没问题。等赵兄弟恢复正常,也许你就会喜欢他了。” 平心而论,赵天源样貌并不差,若非反应慢一点、爱哭、爱吵又爱闹,加上没学问、没专长、没武功,称得上是不错的夫君了…… 穆康想着想着,突然有些同情沙贝儿。若换成他,要嫁赵天源那样的人,心里想必也是不满意的。 但至少赵天源有一项很好——他爱沙贝儿,愿意为她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你们男人根本不懂,感情这种事不是讲条件的,是看心里的感受。我跟傻子一起长大,他就像我哥哥一样,你能想像你跟自己的亲姐妹成亲,晚上颠鸾倒凤吗?” 穆康打个寒颤,说不出话。 “哼!”沙贝儿不满地往长杨上一坐。“现在我该做什么?针灸?药浴?还是上蒸笼?” “针灸。”他说,双手一横,三十六根黑针没入沙贝儿周身三十六穴,而她甚至一点感觉比没有。 “这样就好了……”天啦,他的技术也太神奇了,简直就是华佗再世……慢着,为什么她觉得身体有些痒痒的,好像有一只只的小蚂蚁正从她的骨髓里钻出来,啃咬着她的肉。“穆康,你对我做了什么?”她哀嚎。 “我说过会有些疼的。” 沙贝儿已经喊得屋顶都快塌下来了。这哪里是有些疼?根本是疼入骨子里!疼得她脑袋快要炸掉,身子要四分五裂了! “穆康……你这小人,你害我!”她厉吼。“来人啊!救命,快来人啊——” 可惜外头的人早已收到指示,不管房里发生什么事都不能打扰。沙贝儿只能不停地打滚、嘶吼,直到嗓子都哑了。 第三章 一开始,穆康对沙贝儿的印象很不好,觉得她就是个被宠坏了,既任性又自私的小姑娘。 他对她做的治疗多数是必须的,但他也承认,这其中有小部分是他故意想整她的。 他以为她一定熬不住,早早求饶,也算报了被她捆成一颗球的仇。 想不到她哀嚎归哀嚎,却没有认输。 她挣扎着用尽所有力气,完成第一回的治疗。 等她从蒸笼里出来的时候,已经全身湿透、面色发青,三分不像人、七分倒似鬼了。 “嘿嘿嘿,我就知道我行的……”她笑得很虚弱,却十足地猖狂。 他突然觉得这姑娘也不是那么一无是处,至少,她拥有无比的毅力与勇气。 “不错,照这样——喂!”他没机会把话说完,因为她昏过去了。她终究是个娇弱的小姑娘,禁不起太多的苦。 穆康随手举袖,拭去她满头满脸的药汁与汗液,露出白皙娇颜,可爱的模样就像临江初绽的水仙,娇丽中自的一股清新。 这是她十六岁的模样,尚带着稚气,却能看出将来的美丽。 等她恢复原状,他想,这份青春必然成为魅惑众让的妖娆。 不过……他还是觉得她这样好看,清清秀秀的,却有一股蓬勃朝气,教人光是瞧着便觉舒心。 他扶她坐起,双手抵着她柔荑,一股温和内力自他掌中流进她身体。 他以前看她不顺眼,所以刁难她,如今却佩服她的勇气,便想助她一臂之力。 浑厚的内力流遍她全身,一点一滴驱走她体内的疲惫,不多时,她昏迷的理智渐次回笼。 但她尚未完全清醒,只是迷迷糊糊睁开眼,见到一张刚毅面容,五官深邃,眉毛深浓,斜飞入鬓,鼻子更挺,宛如刀削,唇形却温润。 最最奇妙的是他的头发,是种很深的茶色,虽然近似鸦羽,但凑近看,仍能瞧出那浅浅的异样。 他的发有点鬈,披在肩上,没绑没束,却也没有一丝邋遢的感觉,反而显得豪放。 原来一斛珠穆康长这个样子,她第一次这么近地观察他,不知怎地,她瞧得一颗心微微发热,脑子也渐渐清醒了。 “抱元守一。”突然,他说。 她赶紧端正精神,感觉他的内力流遍她全身,像一股暖流,正缓缓洗去她体内的脏污。 那感觉很细微,但她仍察觉到他不只在调理自己的身体,甚至疏通她的经脉,这对她有莫大的好处,日后她练武百脉畅通,自然事半功倍。 她吓一跳,他怎么突然对她这样好? 她悄悄睁眼看他,见他额上汗珠淋淋,显然这件事让他也很辛苦。 她不禁反省自己的作为,欺负他、绑架他、威胁他,几乎没给他好脸色看,他却待她如此周到,她是不是亏欠他太多? 她偷偷在心里跟他说“对不起”,以后她会对他好一点的。 穆康给她运完功,自顾调理休息半刻钟后,才起身道:“好了,以后每半月治疗一次,短则三年,长则三年半,你应能恢复八成。” “才八成啊?还以为你很厉害呢,原来也不怎么样。”她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想自己运气不错,半个月才来一次,若每天都要治疗,她就不活了。 “不高兴你可以不做啊!”他转身出了闺房。 她有点委屈,自己不过抱怨几句,他干么反应这么大? “了不起以后人家客气点嘛!”这可是她头一回想要讨好一个人耶,他应该去焚香感谢天地了。 “小姐!”这时,阿敏终于获准进房了,一见沙贝儿便开始哭。“小姐,你有事没?刚才你叫得好凄惨,大家都以为……呜呜呜……那治疗一定很痛苦,小姐,不如咱们别做了,反正现在这样也不错……” “开什么玩笑?”沙贝儿双手插腰。“本小姐是那种半途而废的人吗?我一定要恢复原——哇!”她尖叫,原来是赵天源冲进来,一下子就把她扑倒在地。 “媳妇儿!”赵天源一脸的鼻涕和眼泪全擦在她身上。“你有没有事?我在外头听得好担心——啊!” “混帐!”沙贝儿一边吐,一边将他踢出去。“那么恶心的东西也敢往我身上擦!” 随即,她又恢复了往常的刁蛮嚣张。 “阿敏,备水,我要洗浴。”她看见赵天源的鼻涕,又吐了。“傻子,你给我滚出去,没我的命令,你再给进来,我砍了你的腿!”这么多鼻涕,天啊,她快疯掉了…… 赵天源委屈得要死,人哭的时候,本来就会流鼻涕嘛!为什么人们不觉得眼泪恶心,看到鼻涕就很讨厌?明明是从同一个人的身体里冒出来的啊! 他喜欢胡思乱想,想着想着,又把自己搞得糊里糊涂了。 自从开始接受治疗后,沙贝儿就彻底明白一件事——人比人,气死人。 为什么穆康治疗赵天源,只是让他每天喝一碗药,事后还有糖丸吃,不用扎针、不必药浴,连蒸笼都没有? 哪像她痛苦得死去活来、活来死去。 “这是歧视!”她向穆康抗议。 “问你爹去。”他脸色很臭。今天本来可以在苗圃陪着他可爱的药草一整日的,却被疯丫头拉出来逛集市。 拜托,就二、三十个卖吃的和三流饰品的小地方,有什么好逛的? 雪堡真的是什么都没有,土地贫瘠,粮食稀少、酿酒的方法还是几百年前传下来,弄成酸不酸、辣不辣的东西,也没有丝绸,大家都穿布衣,珍珠宝石更是少见,姑娘们的饰品多是木头雕成,手艺普普通通,凤凰不会看成鸡就是。 这样的集市,一眼看穿,除了无聊,也只剩无聊。 “又关我爹的事了。”她要不要跟爹确认一下亲子关系?要不阿爹待她和赵天源怎么差别如此多? 穆康看向后头的阿敏和赵天源都被捏糖人吸引了,没注意到这边,才小声说:“堡主希望你三十以前披嫁衣,至于赵兄弟,他只要能学会洞房是什么就好了。” 沙贝儿的脸色由白转青,就为了赵天源,她吃尽苦头,这混帐…… 她走过去在他屁股上踢了一记。 赵天源趴在地上,啃了一嘴泥。 “媳妇儿,为什么踢我?”赵天源又哭了。 “你若有不满,找你爹去,别尽欺负赵兄弟。”穆康不悦地瞪她一眼,然后走过去扶起赵天源。 沙贝儿更委屈了。凭什么人人都宠赵天源?他是宝,她就是草? 她气鼓鼓地往前走。几个堡中人看见她,把各种零食点心往她怀里送。 沙贝儿在谷里很受欢迎,一来是她模样可爱,二来是她和岑爷爷感情好。岑爷爷脾气古怪,治病都是看心情的,有的人不小心惹了他。休想他施用一回药,这时只要找沙小姐出马,保证岑爷爷不只看诊,事后还有回诊。 大家承了沙贝儿的情,当然要报答她。 被这么多人哄着,她心情很快又恢复了,拿出一颗雪梨啃了口,真甜。 “傻子,过来。” 赵天源明明才受欺负,但她一喊,他又跑过去。 “媳妇儿,你叫我?” “说几百遍了,不准叫我媳妇儿。”见赵天源缩头缩脑,似又要掉泪,她才把吃过的雪梨递给他。“喏,吃吧,很甜的。” 赵天源开心得眼泪都流出来了,媳妇儿果然是心疼他的,有好吃的从来不会忘记他。 他很高兴地啃着雪梨,一边吃、一边跟在她身后玩。 穆康看得眉头越皱越紧,沙贝儿这不是摆明了欺负赵天源? “穆公子,你别误会。”阿敏突然开口。“二十多年前,有个叫什么天残地缺的偶然发现雪堡,见这里药材丰美,便起贪心,想据为已有。雪堡中人奋起抵抗,让他杀伤了不少人,才把他赶走。赵公子的爹娘便是在那时为了保护雪堡过世的,死前向堡主托孤,求堡主善待赵家独苗,堡主这才将尚未出生的小姐许配给赵公子,并允诺有雪堡一日,必保赵公子无失。” “既然赵兄弟爹娘对雪堡有大恩,何以你们竟是如此报恩?” “穆公子不知,当年我们只是赶走敌人,并无力铲除他,后来他仗着功力高深、来去无影,在谷中作怪,弄得人人吃喝都不得安宁。我们过了十年这样的日子,也就是那时养成的习惯,赵公子的吃喝用度都有人事先替他品尝,确定无碍才让他接触。” “原来沙贝儿做这些事,有一半是为了保护赵天源……”不过穆康认为,她另一半竟是小心眼。 “那什么天残地缺的呢?”若恶害尚在,穆康便替他们除害。 “十二年前,他惹了岑爷爷,被岑爷爷杀死了。”自此,雪堡的日子才算平静下来。 “整整十二年——”太不可思议了。“难道岑爷爷就眼睁睁看着你们受苦而不出手?” “岑爷爷的个性比较古怪,所以……”惹火岑爷爷,绝对过得比招惹天残地缺更痛苦,两权相害取其轻,这种事,谁都知道怎么选。 穆康无比同情雪堡居民。 他走到沙贝儿和赵天源身边,她正把含了一口的松子糖送到他嘴边……这也太恶心了吧? 他给了他们一颗解毒丹,“这虽然不是我师父炼的九转还魂丹,能生死人、肉白骨、寿百年——”可以听得出来,他对师父的崇拜有如山高海深。“但对防止一般小毒还是不错的,吃一颗可以抵一年,你们就不必再分着吃东西了。” 但沙贝儿和赵天源根本不领情。 “那样我怎么吃得遍集市所有东西?”好东西就是要每样吃一口,如此才过癮。 “不分着吃东西,我就吃不到媳妇儿的口水——啊!”赵天源又被一脚踹出去了。其实他也有聪明的时候,不过他的聪明总是用在不对的地方。 穆康只觉自己好傻,人家小俩口有情有趣,他管哪门子闲事? 一伙人逛啊逛的,来到一个木雕摊贩前。 沙贝儿一眼就看见一只黄牛耕田的木雕,牛的眼睛是深茶色的,和穆康的发色好像。它面朝黄土、背朝天,姿态辛苦却有认真而不屈的神情,像极了一进苗圃便浑然忘我的穆康。 她偷偷瞄穆康一眼,不知道若将这只黄牛木雕送给他,他会不会开心? 但穆康根本没注意她,他看赵天源吃得浑身又是糖汁又是果水,正细心地帮他收拾。 她不觉委屈。穆康为何对赵天源这么好?而她……她也没干什么事啊,为何他处处针对她? 他到底不喜欢她哪里?男子汉大丈夫有话就要直说,他老是把话藏心底,连眼神都不给她,算什么嘛! 她气得远远跑走。 “媳妇儿!”赵天源第一个发现。举步便追。 “真是个不懂事的丫头。”穆康招呼阿敏,也跟着跑了过去。 沙贝儿轻功好,赵天源根本追不上她,没多久,就把人弄不见了。 穆康功夫好,虽没紧追沙贝儿,倒也将她的行踪掌握在手中,万一她出事,他绝对来得及救。 所以他紧跟着赵天源,在他心里,这天真的憨汉子是比沙贝儿更需要保护的人。 至于阿敏,她连赵天源都跑不过了,还追人咧,只能在一边急得团团转。 沙贝儿绕着集市跑了两圈,跑得汗流浃背,心中的不甘才宣泄完毕。 她又回到木雕摊贩前。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想着这只耕田的大黄牛,它真的好可爱。 她越看越觉得它和穆康好像,就越喜欢了。 可穆康讨厌她,即便她把黄牛买下来送给他,他大概也不会收吧…… 她不应该买它,买了也没用,但又很想要,心里的欲望无比强烈。 最后,她的理智还是败北了。 她买下那只黄牛,请商家细细包好,藏进衣袖里,绝不让人发现她花钱买了这种无用玩意儿,尤其是穆康。 她紧捏着木雕,脸热热的,胸口也微微发烫。 好奇怪……病了吗?不太像啊! 但她把木雕捏得越紧,感受就越奇怪,偏偏她还放不下它。 她要找个地方把它藏起来,让自己每天都能瞧着。 她想着,唇角绽出一抹春风一样的柔笑,那不是小丫头的天真笑颜,是大姑娘情窦初开的娇羞。 三个月后—— 沙贝儿和赵天源的治疗有了明显的进步。 比如沙贝儿,她居然开始长高了,这让她兴奋得好几天都睡不着觉。 她的心愿没有很大,像阿敏那么高就好了。但她想,至少要长到穆康的胸口,这样她就可以常常欣赏他宽阔的肩胸,享受一股莫名出现、她却觉得有些欣喜的安全感。 至于赵天源,他被沙堡主拉去祭拜先父母了,因为他居然能把千字文背完了。 赵家祖先保佑啊! “应该是木头保佑吧!”沙贝儿给穆康取了个绰号叫木头。很像,不是吗?做事一把罩,但一板一眼、毫无乐趣。 那根木头很偏心,每天都教赵天源读书识字,一遍不会,就再教一遍,如此反覆,赵天源就算真是傻子,也该记住了。 她觉得木头重男轻女的念头一定很严重,听,他称呼赵天源为赵兄弟,至于她…… “丫头,待会儿赵兄弟要去买些笔墨纸砚,你去不去?”听听,好像她是那种无关紧要、爱哭爱跟的不懂事小女孩。 泪水在沙贝儿眼里打转。她不懂,为什么穆康就是不喜欢她? 她早就忘记她与穆康间的恩怨,但穆康总记得她的缺点,紧捏着不放,他—— 好吧,其实他也不是太爱记恨的人,所以他不会事事针对 赵天源是救他免于出糗的大恩人,穆康行事一向点滴之恩、涌泉以报,因此他很讨厌沙贝儿对赵天源颐指气使,叫他“傻子”,把他耍得团团转。 赵天源是他的好兄弟,欺负他的兄弟,就是欺负他,如此一来,他怎么可能给沙贝儿好脸色看? “小姐,我们要去吗?”阿敏小声问。 “当然去!”她才不想放弃跟穆康相处的机会。 真是奇怪,明明他老欺负她,为何她对他就是有一股依恋? 难不成她喜欢被虐?想到这里,她打了个寒顫。 她是绝对正常的,不喜欢挨白眼,可是……她依旧大步跟在穆康身后,不停地在心里告诉自己,若要讨穆康欢心,就得压抑自己的脾气,她一定要变成一个温柔婉约的千金小姐,他才会对她笑。 阿敏本来也要跟,可被沙贝儿阻止。“这几天岑爷爷的病况似乎有些反覆,你去看着他,若是岑爷爷醒了,立刻来通知我。” “知道了。”阿敏转身跑走。 沙贝儿继续她的跟踪大业。穆康正在跟赵天源介绍兔毫笔跟狼毫笔的不同,赵天源根本听不懂,但穆康很有耐心。他做事总是这样,从不懂放弃为何物。 她有一点佩服他,这年头能这么有耐心又执着的人不多了。 可惜他教导赵天源,就像是对牛弹琴,赵天源对听不懂的事根本没兴趣,转身便跑出去玩了。 沙贝儿应该要跟着赵天源的,那家伙别的不行,闯祸特别厉害,但她舍不得离开穆康,他认真挑选笔墨纸砚的神情好好看。 她发现,自己越来越常看着他,看到发呆。 他终于选好了东西,正想挑钱付帐,忽然赵天源发出惊呼。 “啊!” 穆康和沙贝儿同时冲出店门。若论武功,穆康胜她不止七十筹,但比轻功,从小逃跑经验丰富的她绝不是盖的。 他们顺着赵天源的惊呼来到一座废井边,就见他半个人已经摔进里头了,几个闻声而来的雪堡居民正在找绳子,准备把他拉上来。 但那井缘早已腐朽,等不及众人找到绳子,赵天源的身子已经掉向井中。 “捉住我的手!”沙贝儿想也不想地直接扑了过去。 穆康晚了一步,就见他俩快速地往废井里滑落。 “你们两个千万别再动弹,保持冷静,很快就会有人拿绳子把你们拖上来!” 他尽力安抚他们。 但赵天源根本听不懂,他看着沙贝儿,又开始哭闹了。 “媳妇儿,我好害怕,我以为死定了……” “傻子,闭嘴!”沙贝儿最讨厌男人哭哭啼啼了。 赵天源只好停止号哭,转而抽噎地拉着她的手。 但井缘的崩溃越来越严重,穆康不禁担忧。“绳子呢?难道整座雪堡连条绳子都找不到?” “来了、来了……”一名七旬老翁抱着一捆麻绳远远跑来。 穆康赶紧过去接了麻绳,就要去救人。 但说吋迟那时快,破烂的井缘忽然整个坍塌了。 眼看着沙贝儿和赵天源就要一起被拖入废井里,突然,她右手一用力,将赵天源甩了上来,而她自己则瞬间跌入井中。 “丫头!”穆康大惊,及时抱住赵天源,一施巧力便让他远远地远离危险,然后他一手拉着绳子,紧跟着跳入废井里。 这时,他已经顾不得自己的安危了,只知道不能让沙贝儿出事。那任性、刁蛮、又有点点可爱的丫头,她才多大,哪能这么快进阎王殿? 他的心隐隐揪着,向天祈祷,她千万、千万别出事。 “穆大夫!”很多人大喊。现在雪堡里除了堡主和小姐外,他的人缘最好,见他遇险,众人还不心急如焚? 一时间,半座雪堡都被惊动了,几十个年轻人被派过来,就算挖也要把沙贝儿和穆康挖出来。 沙贝儿落入井后,并未溺水,因这口井已干枯,但不知荒废多久,弥漫着令人作呕的恶臭,她只闻了一下,就忍不住吐了出来。 这时,上头腐朽的井缘已全数崩毁,各式沙石、泥砖不停地往下落,砸得她又疼又狼狈,忍不住大叫。 但这都还好,也不知道是哪个谁在废井边缘钉了根大铁钉,沙贝儿落下时,手臂就从钉子上划过去,撕开了一条伤口,鲜血正汩汩往外流。 她一手按着伤,完全不敢看伤到什么程度。她怕血。 “笨傻子、烂傻子、臭傻子,碰到你我就倒楣……”她吸吸鼻子,却没哭,从小到大这种事过多了,也有一点习惯了。 谁让全雪堡的人都欠赵天源爹娘恩情呢?有恩必还,这一点她还是明白的,不过为了报恩便得以身相许,她打死不做这种事。 她把赵天源当兄弟,她可以替他死,但绝不会嫁给他,因为她根本不喜欢他,她喜欢的是…… 她是摔伤脑子了吗?为什么心里突然浮起穆康的身影? 那像山一样高壮的男人,会很认真地照顾苗圃,对赵天源笑得好温柔,好有耐心地教赵天源读书。 如果有一天,他也能这么体贴她,该有多好? 但是他不会,他讨厌她。这念头一起,她忍了很久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 穆康也是个讨厌鬼,既然他这么不喜欢她,那她也不要喜欢他了,呜呜呜…… 她细细的呜咽像杜鹃啼血一样,惹人心怜。 “你怎么哭了?”这时,穆康已不到井底。“是伤到哪里了吗?” “呸呸呸,本姑娘福大命大,哪有这么容易受伤?”她死都不让他知道眼泪是为了他流,否则她多丢脸? 她还不明白这种乍喜还忧的感情是什么,她只知道在他面前,她要表现得最好,要他看得起她,要他欣赏她。 她晓得这很难,但她一定要做到。 “我很好。那个傻子没事吧?” 如果不是亲眼看见她舍身救人,他不会相信这张口没好话的女人有副好心肠。 但她为什么就不能修点口德呢? “赵兄弟无恙。”他说。“既然这里没水,以我的功力应该上得去才是,我带你一把吧!”至于右手上的绳子是白搭了。 “原来你不会游泳啊?我们雪堡的三岁小孩都比你强。”她笑道:“下回叫他们教你,多喝几口水,保证你游得比鱼还快。” “那就谢啦!”他叹息,对她那张嘴已经不抱希望了。“来吧!我背你上去。” “你要背我?”她可以趴在他那副宽阔的肩膀上,让他背着走?喔,老天,她的心跳得好快,脑子要晕了。 “你怕我摔着你吗?放心,我的轻功虽然没你厉害,也不至如此不济。” 摔一百次她也不怕,她只是觉得……只要靠近他,她就变得好紧张。 为什么会这样?她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偏偏对他,所有的感受就是特别。 他伸手拉她的手,就想把她负到背上。 “唉哟!”她吃痛地闷哼一声。他碰到她手臂上那条伤口了。 “莫非……你受伤了?”说着,他就要检查她的手臂。 “没事啦!就小小擦破一点皮而已。”她其实也不知道伤得怎么样,又不敢看。 不过她捂住伤口的手已经全湿了,不晓得是血还是汗?但愿是后者。 “我还是帮你检查一下比较安心。” “上去再检查啦!”她怕在这里看到血就直接晕了,那多糗?上头人多、又明亮,可以给她一点勇气,任她再怕也不致昏迷。 在他面前,她总想表现出最好的一面,虽然往往失败,但她确实很努力。 他也拿她没辙,只得背了她,先上去再说。 当上头的居然看到他们出现,高兴得不断欢呼。 只有赵天源一见到沙贝儿便倒头昏了过去,天啊!她半个身子都给血染红了,这还有命在吗? “丫头?” 该死,她受了伤,居然还在逞强! 穆康看着她身上那片艳艳鲜红,不知为何有股心痛的滋味—— 第四章 赵天源昏倒后,众人又是一阵慌乱,只有沙贝儿冷静地叫人把他抬回祠堂—— 这回他乱跑,差点把小命玩掉,不跪上三天,她的名字倒过来写。 穆康看她指挥若定倒有点讶异,原来这丫头不是只会使刁耍赖。 他一直站在她身边看护着,先帮她截脉止血、包扎伤口,略做处理后,才道:“我身上没有足够的药物,无法替你完整治疗,剩下的得回堡里再做。” 她听完点点头,让那些年轻人把废井填起来,别再让人掉下去。至于其他看热闹的,该干啥的就干啥去吧! 等到所有人都离开了,只剩下她与穆康,她镇定的神情突然变得一片木然。 “喂,接下来你若看到什么不应该发生的事,得把它们统统忘掉,听见没有?”她咬着牙说,其实整个意外之中最害怕的是她,那双脚早就软得跟棉花没两样了。 “什么?” “我是说,不管你接下来看到什么,立刻忘记,否则杀你全家……”不行,撑不住了,她的身子开始摇晃。 “喂,你的样子不太对劲,你——” 他还没说完,砰,她整个人便倒了下去,幸亏他眼明手快扶得及时,否则她是伤上加伤了。 穆康见她娇颜惨白,愣了下才反应过来。 敢情她早就怕得快昏倒了,却好面子地强撑着……拜托,像她这样逞强的姑娘,他还真是头一回见。 他立刻把她抱起来,跑回雪堡。 她的身子很轻,因为神仙配的关系,尚未发育完全,像稚嫩的、含苞欲放的桃花——不对,她应该是仙人掌,桃花没有刺,不像她,明明身子里藏了一颗柔软的心,却总是嘴利如刀,处处不饶人。 但避开了刺,那份温柔又美丽得醉人。 穆康回想她扑向废井救人的情况,心微微一缩。 谁说她对赵天源不好,整欺负他?关键时,她可以为他付出性命。 这丫头只是脾气别扭,外表好强、死不服输,其实她很娇柔、很需要保护,不是吗? 他想像天残地缺大闹雪堡的那段时间,她一个娃儿却得日夜保护傻傻的赵天源,让他安全健康地长这么大,付出的心血有多少? 穆康反省自己,他是不是被某些外在的假象蒙蔽了心灵?所以才会一直忽视她的美好。 他送她进闺房,她身上的血染在他掌间,早就干了,散发着一股难闻的腥味。 这并不温暖,可是他的心却咚咚、咚咚的,失序地跳动着。 沙堡主和夫人都来了,他们见女儿直的出门,却横着被抬进来,吓得脸都白了。 但听完穆康的解释,他们却说沙贝儿做得好,没让沙家人成为忘恩负义之徒,不过赵天源玩出祸事,该跪祠堂还是要跪的。 穆康佩服他们一家子的重情重义,他自己也是这样的人,应该和他们很契合才对。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却是为沙贝儿心疼。 如果赵天源是这样会闯祸的人,那与他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沙贝儿,曾替他挡了多少麻烦与灾祸? 她嘴里虽然总是“傻子、傻子”地喊赵天源,但事实上,她从没疏忽自己的责任吧? 不,也许她已经不把保护赵天源视为责任了,她当赵天源是哥哥,亲人间互相帮助、彼此依靠,天经地义。 所以她叫赵天源“傻子”,比不单纯是讽刺,就只是普通的绰号,就像堡中也有人喜欢喊孩子狗蛋、龟孙,是一样的道理。他们相信小孩有个平凡贱名,才能健康长大。 因此一直以来,他是不是都误会沙贝儿了?她并不是那么刁蛮和自私,只是一个不懂得表达真心的别扭姑娘。 穆康一边安慰沙堡主和夫人,一边重新替沙贝儿换药。 刚才紧急处理伤口,没检查仔细,现在一看,那道将近四寸的伤口蜿蜒过她的左臂,要是刺得再深一些,她的手岂不要被刺穿? 他的心顿时疼了起来,这么严重的伤,她一定很痛吧? 沙夫人嚎啕大哭,她哪里见过这么恐怖的伤口? “穆大夫,我女儿……她的手不会有事吧?”沙堡主怕沙贝儿一只手臂就这么废了。 “放心。”穆康取出药箱,拿出针线和三瓶药膏。“我会治好她的,而且一点疤痕也不留。”她今天的表现真让他欣赏,他决定了,要用最好的药、最好的方法,让她不受痛苦地痊愈。 他先截了她的昏穴,以免缝合伤口时让她吃苦头。 但当他第一针下去—— “啊!”沙夫人倒头便晕了。 穆康看向沙堡主,也是双腿发软、脸色青白。 很显然,这一家人都有怕血的毛病,不过程度轻重罢了。 为免他们在这里碍手碍脚,穆康好话说尽,终于把他们都哄出去了。 然后,他开始为沙贝儿缝合伤口。不知道怕血这毛病是不是会传染,他一针下去,居然也是一阵头晕心悸。 针刺入她的手臂,怎么仿佛刺在他的心上一样? 他的身体清楚地感受她的疼痛,不知不觉,他的目光温柔了。 为了不在她手臂上留下疤痕,他缝得非常仔细,四寸长的伤,他缝了半个时辰。 期间,她一度差点痛醒,额头渗出一片细密的汗。 “放心吧,很快就好了。”他不停地安慰她,又一次点住她的昏穴。 其实点穴止痛并不好,他师父有味药,可以彻底麻醉一个人,就算将其开膛破肚也不感觉疼痛,但那药太难炼,他又一直仗着自己皮粗肉厚,不怕疼痛,便将药方丢着,从来不碰。 可这回见沙贝儿疼成这样,他发誓,就算是太上老君的九转金丹,他也要试着炼出来,再不让她受这种苦。 伤口缝完,穆康又为她上药、包扎,并命仆人取来热水,亲手为她拭去头脸泥灰,才伺候她在床上睡下。 期间,阿敏来问:“穆大夫,你忙了一天也累了,要不要去休息,小姐由我来顾就好,若有反覆,我立刻去叫你。” 穆康摇头。“她伤势过重又流血过多,半夜一定会发烧,我得亲自瞧着,随时帮她诊治才行。” 阿敏暗想,客房离小姐闺房也不远,跑快一点,不过半炷香时间,差这一些时候吗? 她发现,自从穆康抱着小姐回来后,态度似乎有些改变了。本来当她是刁蛮千金,避之唯恐不及,现在他神情温柔,对小姐也关怀备至起来。 真不知今天到底发生什么事,一切改变如此之大,教阿敏非常好奇。 “对了,赵兄弟在祠堂跪着,可有人给他送饭?”穆康问。 “刚刚才送去,但他说小姐没醒之前,他都不吃饭了。赵公子平时最好吃的,想不到这回如此坚决。” 穆康却知道,这是因为赵天源太关心沙贝儿了,才会做出这种事。 可惜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无心恋落花。 这样一对未婚夫妻,真能有美好未来?他不知道。 但不晓得为什么,穆康看着床上昏睡的沙贝儿,心却有些酸涩。 公鸡晨鸣之际,沙贝儿终于清醒,却吓得差点从床上跌下来。 穆康赶紧把她扶起来。“你做什么?”这野丫头,真是一刻也让人不放心。 但她很难不惊讶啊,哪个大姑娘一觉睡醒,却发现身边站着个大男人,以那温柔又关怀的目光凝视自己,她没吓到把舌头吞进肚子里已经算了不起了。 “你你你——” “你想问我为什么在这里?” 她点头,男女授受不亲,不是吗?他怎能随意在她闺房留宿? “你昨天伤得颇重,烧了半夜,所以我才留下来看护你。”他一边说,一边牵起她的手号脉。 他的手好大,衬着她的柔荑分外娇小,就跟大人和小孩一样。 她的心底在流泪。都治疗这么久了,为何她的身子还是不见成长——嗯,其实是有,可长得也太慢了,她好想快快长大,成为一个可以和他匹配的大姑娘。 “木头,”她突然问:“有没有哪种药吃了,可以让人迅速长高的?” “有。”这丫头脑子都是乱七八糟的想法,让他忍不住想挫挫她。“魂飞魄散不只可以令人长高,还能长胖,一直膨胀下去,直到整个身子炸成碎屑为止。” 她打个哆嗦,这世上的怪药也太多了。 穆康放开她的手腕,又检查她的伤口,满意地点头。 “嗯,恢复得不错。记住,别随便碰水,保你三个月內痊愈,连一点疤都不留。” “不会留疤?”她太开心了,忍不住扑向他。“木头,你实在是太厉害了,你绝对是天下第一神医!” 他接住她柔软的身子,那股带着药味的香气震慑了他的心弦。 为什么会这样?为何搂着她,他居然感到一种安心、放松的幸福? 他很错愕,她是有未婚夫的,他应该推开她,但他的手一碰到她的肩膀后,便动不了了。 她在他怀里笑得好开心,像只正在欢鸣的百灵鸟。 他的心湖起了涟漪,不知不觉间,有了沙贝儿的身影。 但怎么可以?她是赵兄弟的未婚妻啊! 他咬紧牙,几乎是用尽全身的力气才推开她,同时又后退三步。 沙贝儿不明白,他的态度怎么突然变了?刚才他们还一起笑得很快乐啊,可转瞬间,他又把她当成了陌生人…… 是她得罪他了,还是他讨厌她的亲近?她不懂他突然的改变,一颗心沉甸甸的,从未经历过的空虚霎时占据心底。 “那个……”他刻意别开头,不看她。“阿敏告诉我,赵兄弟跪在祠堂里说了,你不清醒,他就不吃东西,他已经饿了快一天,你若无事,就去看看他吧!” 话落,他便转身离去。 她的心里像有什么东西被他带走了,教她失落又庆幸。 失落的是,从此她的心便少了一部分。 庆幸的是,那一部分是跟在穆康身边。 她对穆康的要求不多,只想多跟他在一起,多瞧瞧他的笑,多听听他的声音,这样太贪心了吗? 她不知道,但他待赵天源的手足之情就是那样的温柔而诚挚,她希望变成赵天源,这样他就会对她很好了…… 沙贝儿不想承认,但她确实嫉妒穆康对赵天源的呵护。 “我只要他一点点的注意力而已啊……”她好沮丧,走过去移开床头的木柜,柜子里有一尊木刻黄牛,那深茶色的眼像他的发色,神情认真、敦厚而强壮,她真的好喜欢。 她偷偷地将这黄牛也取名为木头,只要没人在便拿出来看,和它说话,感觉自己好像跟穆康在一起似的。 “你为什么不理我?”她语带委屈,可惜黄牛不会回答她。 木雕终究是木雕,不会真的变成穆康。 但至少,木雕不会离开她,而穆康会。 她忍不住眼眶一酸,泪便落了下来。 会不会……穆康永远都不理她了?她不喜欢那样,一点都不喜欢。 “穆康,我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她从没尝过这种患得患失的滋味,生平头一回,只觉心烦意乱。 她要怎么样才能恢复正常?她思量许久,却发现很可能一辈子也无法变回原来的她了。 一个人的心里有了另一个人,除非把心挖掉,否则怎么消抹他的身影? 穆康方才的失控是因为如此,她此刻的心酸不比是这样? “小姐、小姐——”突然,阿敏匆匆忙忙地闯进釆。 沙贝儿手忙脚乱地把黄牛藏好。“你做什么?进来都不敲门的?” “对不起。”阿敏先道歉,才说:“我刚才给赵公子送早膳,他又不吃了,说没见小姐清醒,他无论如何不用膳。” “这傻子,就会找麻烦——”说归说,沙贝儿还是迅速跑出闺房。 赵天源是她最讨厌的未婚夫,但两人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他仍是她最亲近的兄长。 照顾和欺负兄长,不正是身为一个妹妹应尽之责任与义务?所以她对他既讲义气又泼辣,三天两头便要整他一回。 这次他乱跑、又害她受伤,她若没搞得他鸡毛鸭血,她就不姓沙! 当沙贝儿来到祠堂,发现穆康早就端了清粥小菜过来,正在劝赵天源用早膳。 她以为穆康不喜欢她,不好意思出现,因此躲在门边偷看他们。 穆康对赵天源说:“其实沙小姐已经没事,你不必自责了。” 赵天源看着米粥流口水。好饿啊!自己干么发那种没见着沙贝儿清醒就不吃东西的白痴誓言? 可他这次也确实把她害得很惨,没做点补偿,他心里过意不去。 “穆大哥,其实我真不是故意的。”他知道那里有废井,很危险,平常不会去玩的,谁知昨天不小心滑一跤、连滚几圈,才会弄出这么大的意外。 “我知道,赵兄弟天性憨实,怎会故意惹祸?” “但我还是害了媳妇儿……”他越看米粥就越饿,不仅口水流出来,连眼泪鼻涕都一起出来了。 “她也没怪你啊!”穆康继续跟他说沙贝儿已经清醒,要他别再虐待自己了。 但赵天源这回却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不亲眼见着沙见儿没事,他宁可饿死也不动箸。 “她怎么可能不怪我?从小到大,我不晓得害了她多少回,难怪她一见我就讨厌……”说着,他又哭了。 “她若真心讨厌你,岂会一听你出事,豁出性命也要救你?” “她那是为报恩……”赵天源是傻了点,但从小听闻爹娘事迹长大,对于那些事,心里还是有底的。 “单纯的报恩可以持续二十余年从不间断吗?”他以前也是这么看待沙贝儿的,但这次意外之后,他终于看出她别扭外表下的温柔。 她其实是个很好的姑娘,好到……他一想到她,胸口便微微地暖了。 “不是报恩,那是什么?”赵天源却是糊涂了。 “傻瓜,她当你是家人啊!”穆康知道沙贝儿不爱赵天源,可至少,他们之间还有亲情。 “家人?”赵天源傻傻地笑。在他想来,相公、娘子便是家人了,原来沙贝儿对他还是有意思的。 “现在你放心了,可以吃饭了吧?” “不行,我还没看见媳妇儿。”赵天源对沙贝儿很执着。 “她昨天流了很多血,昏睡一夜又烧了好久,好不容易才清醒,你又要她奔波着来看你,你真忍心?” “媳妇儿这么严重啊?” 穆康点头,若非他处理得当,沙贝儿是有可能失血至死。 赵天源吸吸鼻子,又开始哭了。“我真是没用……若当时我机警点,媳妇儿就不会受伤了。” “那是意外。” “但媳妇儿就可以保护我不受伤。” 是啊!现在想想,穆康真佩服沙贝儿的反应,不过…… “赵兄弟,你反应慢是因为你不会武功,倘若你也有一副好身手,当不至如此。” “我学过武啊!”赵天源发脾气。“只是一直学不会嘛!” “当时你智慧未开,所以学什么都慢,待我帮你恢复健康,你再读书习武,自然会有大进展。” “我也可以像媳妇儿跑那么快?” “这……”穆康不敢保证。“沙小姐的轻功似乎经过高人指点,非比寻常,不是一般人比得过的。” “那我能不能打赢你?” “这……”穆康更为难了,他因天生神力,所学向来以浑厚为主,至于赵天源,他俊秀文弱,怎么学他的劈天掌?“赵兄弟,我也不知道你将来能学成什么样子,但事在人为,我相信只要你肯努力,终有成就。” “好,那我要学。”文也好、武也罢,他都会努力的。赵天源告诉自己,总有一天,他会好好保护沙贝儿,再不想见她浑身是血的样子。 “你有此毅力值得庆贺,不如喝碗粥当祝贺吧?” “好啊!”其实赵天源早就饿得快死掉,不过心里不安,才坚持着不吃,现在被穆康说活了心思,自然要将肚子填个饱满。 见他吃东西,穆康也放心了,他起身准备离开,去给沙贝儿换药。 但赵天源却拉住他。“穆大哥,我要学东西的事,你别告诉人家喔!” “为什么?” “他们一定会笑话我学不会的。”所以这一次,他要给大家一个惊喜。“穆大哥,你做我老师好不好?” “我?”他除了医和武外,什么也不会啊! “对,由你教我。”他傻归傻,还是有感觉的,他知道沙贝儿很钦佩穆康,若能学得穆康的本事,沙贝儿一定也会崇拜自己。 “堡中能人甚多,为何非要跟我学?” “当然是因为媳妇儿喜欢你啊!所以我就学得跟你一样,媳妇儿自然业会喜欢我。”没有人伺候,赵天源吃得浑身都是粥和菜,形容很狼狈,说的事像笑话一样,眼神却很认真。 穆康愣了。沙贝儿喜欢他?他一直以为他们是相看两相厌。 但赵天源绝不会说谎,因此……沙贝儿确实对他另眼相看。 他心里有几分高兴,又有些愧疚。 那可爱的姑娘恋着自己,他心湖也荡着那清丽勇敢的身影,但是……她已经有未婚夫了。他看着赵天源,哪怕他生活不能自理、脑子又有些迟钝,他们之间仍有名分。 那他现在和沙贝儿算什么?奸夫淫妇? 赵天源是他的好兄弟,他绝不能干出夺兄弟妻子的恶事。 虽然心口很痛,但为今之计还是只有一条——挥慧剑,斩情丝。 今生,他算是负她,但愿有来世,换他细细呵护她,教她一生欢乐、无忧无虑…… 第五章 沙贝儿没把穆康和赵天源的话听完。 她只听到赵天源要拜穆康为师,就气得火冒三千丈了。 “太可恶了!”回到闺房,她连灌了雨杯凉水才消气。“死傻子,哪里笨了,连这么卑鄙的缠人办法都想得出来!你拜师,那我怎么办?” 她作梦也想不到,有一天她得跟一个男人争夺另一个男人的注意。 偏偏,穆康对赵天源的耐性、体贴还多于她。 “完蛋了,我一点胜算也没有啊……”她哭吼、悲泣,怎么办?难道学赵天源也去拜师? 不行啊,师徒名分有定、难成正果。 那结拜做兄妹?屁啦!这样更没搞头了。 怎么办?都说女追男、隔层纱,怎么轮到她头上,比隔了两座山还远? “赵天源,我恨你!”她居然输了,不甘心,真的好不甘心…… 哇的——声,她趴在桌上大哭,眼泪就像泉水一样地流下。 以后,穆康每天都要跟赵天源在一起,他们是师徒,同进同出,她就变成无关紧要的路人了。 “我不要啦……”她也要跟穆康一块儿,他们一个威武强壮、一个天真可爱,才是最合适的一对,不是吗?偏偏中间夹了个赵天源——等一下,她和穆康天生一对? 轰,她的脸突然烧热了起来。 忆起他的脸红心跳、靠近他的心慌意乱、纠缠他的不择手段……她……她的目光转向床头木柜,再度取出那只木刻黄牛,看着它的眼睛,伸手抚摸它,想像手指滑过的是穆康深茶色的发,她整个人都发软了。 原来这种莫名其妙的情绪叫喜欢。她喜欢穆康,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男人在她心头烙下了身影。 她每天跟他捣蛋,是想吸引他的心思,她想尽办法接近他,是一种相思的表现,她真的喜欢上这个人了。 但他不知道……或许,即使他明白了,也不会在乎。 而她的情是她自己的事,与他无关。 她颓然坐在床上,抱着黄牛木离傻傻地发呆,就连穆康在外头敲门,她也没注意到。 穆康敲了好久,直到年久失修的锁头寿终正寝,门板缓缓敞了开来。 他吓一跳,但沙贝儿却比他更受惊吓,整个人都跳起来了。 “你怎么可以破门而入?”她赶紧把黄牛藏在身后,但这样显得自己更怪异,她尴尬至极,忍不住便要发脾气。“你不是最讲究礼义廉耻,怎么——”说到一半,又赶紧咬住舌头。 幸亏她还记得他讨厌她要小性子,为了不让他对她更反感,她努力改变自己的脾气。 可有时候急起来,她就忘了,不小心又犯了。 她既难堪又委屈,为什么自己如此倒楣,什么难看的画面都让他瞧见了,难怪他不喜欢她。 “我——”穆康满心歉意。“对不起,我问阿敏,知道你在房里,便想来替你换药。我有敲门,而且敲了很久,可是……”他不知自己的力气大到把门锁敲坏。 这时,沙贝儿的眼泪已像断线的珍珠,滴滴答答地落下。 “沙小姐,我真的不是故意的。”穆康站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能看着她哭,心痛得要死。 “你转过身去啦!”她抽噎着说。 “那……要不我等会儿再来……” 她急道:“不要!”他这一走,她又要等多久才能再见他?“你就转身嘛,我收拾一下,很快就好,你你你……不要走好不好?” 那温婉的语调像针一样,细细地扎进了穆康的心头。 一瞬间,他有股冲动,想进房紧紧抱住她,小心地拭去她脸上的泪痕。 “好。”他说,转身而立。 沙贝儿赶紧把黄牛藏进柜子里。 “好了,你可以进来了。”她说。 “好了?”他吃惊。这也太快了吧? 她本来就没有什么不可对人说的事情,唯一的……她目光悄悄转向床头木柜,那是她最大的秘密,也是最珍贵的。 穆康提了药箱步入闺房,再度道歉。 “没关系啦,什么东西用久了不会坏,再换新的就好。”她说。 “若沙小姐不嫌弃,穆康还会修点东西,倒可以为小姐效劳。” “好啊,那就交给你了。”她点头点到一半,好像又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想了想,却没有线索。 “小姐今天觉得怎么样?手还痛不——” “等一下。”她终于察觉到不对劲了。“你为什么叫我沙小姐?你不是都喊我丫头吗?”而且他对她的态度也变了,变温和、变有礼、变亲切……却疏远了,为什么? “你会一天天长大,我再喊你丫头,岂不失礼?”叫“小姐”可以为他的心装上一把锁,告诉自己,她是赵天源的未婚妻,不是他可以妄想的对象。 “那我们都认识如此久了,你还喊“小姐”岂不太生疏?” 他想了一下。“沙姑娘?” “贝儿。”她渴望的眼神望着他。如果他不再认为她是个没教养的野丫头,也不厌恶她,那么,她可不可以贪心一点,只求一丝丝温情,慰籍心底已酸得发苦的相思。 他现在相信赵天源的话了,沙贝儿喜欢他——不,她爱上他了。 但他的心更痛。他们两情相悦,偏偏她有未婚夫。 选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他心里突然浮现这两句话。 “不如我叫你沙妹妹吧?”他说,心在同时仿佛也被割了一半。 “你——”她气得在房里团团转,做他妹妹有什么用?她又不要他的亲情,她渴望的是爱情! 妹妹只能看着他娶妻生子,将来——慢着,有一首诗好像是这样写的:三日入厨下,洗手作羹汤,未谙姑食性,先遣小姑尝。 由此可见,“小姑”是非常了不起的。 只要“小姑”不爽了,穆家未来新妇还能有好日子过吗? 而且先做他妹妹,可以找理由接近他,把他身边的杂草野花斩得干干净净,她就不信凭自己的手段,还能让别的女人抢走他。 没错!直着追求他不行,就拐着弯来。那句话是怎么说的?“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她决定了,就做他妹妹! “你在说什么山山水水的?”他没听清楚她的自言自语,却记着一件事。“你这伤暂时可不能碰水,否则留下伤疤,你后悔莫及。” “我知道。”她这么喜欢他,怎么可能让他瞧见她不完美的一面。“不过,你叫我什么?” “我叫你什么?”她今天古里古怪的,搞得他头都晕了。 “你说要叫我沙妹妹的,你说话不算话。” 原来是为了这回事。他弯腰拱手,作了个揖,“沙妹妹。如此可好?” “这还差不多。”她拉着他坐到床边,自己则紧紧偎在他身畔。“来吧!换药手法快一点,千万别让我觉得痛喔!” “沙妹妹……”他们靠太近了,教他有点不自在。“……男女授受不亲……” “你都叫我妹妹、做我兄长了,还男女呢!”她毫不在乎地更贴近他些许,闻到他身上青草混着泥土的清爽气息,心里好幸福。“快一点啦!别婆婆妈妈的,你是哥哥,不是姐姐耶!” “可是……”软玉温香在侧,他脸红心跳啊! “喂,你到底换不换药?万一我的手断了,你可得养我一辈子喔!” “这自然是要换药的,可是……”他一直往旁边退,而她不停靠过来,几乎半个身子都在他怀里了。 他紧张得要命,哪里还记得换药的程序? 可她乐得心花朵朵开,早知道做妹妹的好处这么大,八百年前便求他做她兄长了。 不过这兄妹之名绝不能做实,只能私下占占他便宜,否则人人当她是他妹妹,她哪里还有机会再攀上穆夫人宝座? 半年后 如今已不能叫赵天源傻子了。 他虽然没学成穆康的劈天掌,但一些小巧功夫,诸如长拳、鞭腿、凌空掌,他倒是都能使上一遍。 至于真正对敌,现在雪堡没敌人,暂时看不出威力。 他也读了《论语》、《百家姓》、《千字文》……四书五经没学全,但吟两句歪诗已不成问题。 赵天源的进步教人刮目相看,但这也是因为他够努力,最近六个月不是习文、就是练武,连最爱逛的集市都不去了,他比人家要去考状元的还认真。 而这全是为了沙贝儿。他是真心喜欢这青梅竹马的小未婚妻。 至于沙贝儿,她长高了一寸,可爱而略带稚气的五官也渐渐变得成熟了。 但有一点点遗憾的是,清丽眉目成熟后,透出的是勃勃英气,一股江湖侠女的味道。 沙贝儿为此呕得三天吃不下饭。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不都说女大十八变吗?她小时候天真可爱,少女时期清丽如仙,长大后居然……呜,不要!她要变成娇艳大美人,正好匹配威武雄壮的穆康。 结果她英气、他英明,这画面有什么好看的? 赵天源想要安慰她,可口才开—— “闭嘴。”沙贝儿喝道:“长得比我漂亮的人没资格说话。” 这也是一个奇迹,赵天源灵智开启后,本就俊秀的脸添了一抹温文,风雅翩翩,竟有一股谪仙神采。 “沙妹妹。”穆康开口就不一样了,沙贝儿立刻用小狗般的孺慕眼神看着他。 倘若他真不喜欢她现在的模样,她就去学易容,一定将自己整得花容月貌,宛若仙子下凡。 赵天源的眼神黯了下。他已经不是原本的傻子了,经过穆康的治疗,和自己的努力学习,他懂了很多事,自然也看出沙贝儿对穆康的情愫。 但穆康于他有重生大恩,况且穆康为人正义凛然,他不信他会做出抢人未婚妻的事。 二来,沙家人素重然诺,断不会轻易毁婚,让沙贝儿再嫁。 所以他对自己很有信心,一定可以抱得美人归。 只是……心也真的有点酸,他与沙贝儿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感情怎会不及和她相处不到一年的穆康? 是他不够好吗?还是他们没有缘? 不可能。他现在不好,只要努力,终有一天,他一定能胜过穆康。 至于缘分,能做二十余年的未婚夫妻,还会无缘吗? 他和沙贝儿绝对可以成就良缘的。他告诉自己放开胸怀,斤斤计较不是大男人作风。 穆康给沙贝儿看得浑身都起鸡皮疙瘩了。“你别这样看着我,我只想告诉你,各花入各眼,不管什么长相的人,都会有人喜欢的。”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沙贝儿问。这才是重点。 “我……”他爱她别扭多情、刁蛮温柔却又任性体贴,他喜欢她多变又矛盾的样貌,但是……他不能喜欢她。“不知道,我从没想过这种事。” “你三十好几了耶,难道想打一辈子光棍?” “师父的本领我尚学不到六成,哪里有空想其他东西?” “所以你一辈子只要习医就好?”啊!沙贝儿想翻倒桌子,这样她还有什么希望? “至少要学到能治好师父。”他不希望卓不凡一生只能困在槐树村,日日以万年石钟乳为食,人不人、鬼不鬼地活着,医圣如今落得如此下场,教人如何忍心? “令师尊也病了?”赵天源想,再厉害的大夫也过不了生死一关。想那岑爷爷,病倒昏迷至今都有一年了,若非穆康强行用药吊住他一口气,只怕早死了。 不过再厉害的药也有极限,加上岑爷爷年纪大了,勉强活着,还能再撑几年? “我师父不是生病,是受伤,很严重的伤。”穆康说。 “那他现在还能走动吗?” “当然可以。”否则卓不凡怎么收一堆徒弟,赚取大把银两给自己买药吃?不过医圣的正式弟子只有四人,一斛珠、十两金、银元宝和三块玉。 “那还好一点。”若像岑爷爷那般只能躺着喘气,就真是生不如死了。 赵天源与岑爷爷没有那样深厚的感情,因此对于长达一年的日日照顾,而且还要持续下去,不知何时是尽头,感到有些不耐。 在穆康看来,人生际遇很难说,什么时候会遇到什么意外、能不能过去,都是未知,做人也只能在眼前时刻多加努力,待到双眼闭上的瞬间,但愿不悔。 不过他情不自禁地瞥向沙贝儿,见她眼珠滴溜溜地转,不知道在想什么,那娇俏模样撩拨得他心弦震荡。 他知道,这辈子他是注定要带着后悔了。 “如果岑爷爷能够醒过来,凭他的医术再加上你师父的本领,”沙贝儿说道,“木头,你觉得这一加一的成果,有没有可能让他们两人都痊愈?” “啊!”穆康欣喜得说不出话。他从没想过这个问题,但就算那可能只有万分之一,他也想赌一赌。 “你有办法让岑爷爷醒过来吗?”沙贝儿问。 “媳妇儿,岑爷爷都这么老了,哪里——” 赵天源没说完,穆康便截口道:“有一个方法也许可以试上一试。” “什么方法?” “百草参。”穆康最先想取它,就是为了卓不凡,它是聚元养气圣品,不过一般人取不到它,也不懂得使用。 后来他在雪堡住下来,帮忙照顾苗圃,也是见这里奇药丰富,若能大量栽培,于师父必有益处一。 “别开玩笑了!”赵天源一听百草参,就想昏倒。“每年有多少采参人在百花谷栽跟斗,你们还想去冒险,就这么想死吗?” “我们这是为了救人。”沙贝儿与岑爷爷感情好,自然乐意为他付出。 “救人?”赵天源斥道:“雪堡外的百花谷有多危险,堡中无人不知,你们说救人,难道把自己赔进去,丢掉两条小命也算救人?” “不试试怎么知道?” “媳妇儿……”赵天源摇头,叹口长气。一直以来,他都觉得她虽冲动,人却是机灵的,生平头一回,他发现原来她脑子也不是那么好。“我知道你无法接受,但岑爷爷昏迷一年了,他醒不过来了。” 沙贝儿气个半死。赵天源居然敢用这种口气跟她讲话?别忘了,从小是谁在照顾他?他今天闯祸、明天惹事,成日大小伤不断,是谁去为他求药问诊?严格说来,岑爷爷也是他的救命恩人。 她觉得赵天源变了,自从他变聪明、读很多书、会讲道理后,那些忠厚憨实的气质便消失了。 大家都说赵天源现在这样很好,俊逸机敏,反而是她冲动依旧,而今,曾说她嫁他可惜的人如今反而认为是她高攀了他。 但要沙贝儿说,她宁可要傻子赵天源,虽然她从没喜欢过他,但起码他对她百依百顺,也不要一个不知感恩、看不起她的优秀男子。 “赵天源,我告诉你——”她一火大,就要动手。 穆康双掌一翻一拐,将两人远远分开。 “都别吵了。”他说:“这次采参,我去就好,你们谁也别跟。” “不行,我们是好兄妹,怎么可以没义气,让你一个人去冒险?” “是啊!穆大哥,采集百草参实在太危险,你还是放弃吧!”赵天源虽与他们意见不合,但穆康救他、教他,他心里也是佩服他的。 “其实一年前,我就做好采参的准备了,今朝不过重做一回。”他没说的是,上回若没他们捣蛋,也许他早就成功了——当然也可能失败,但为了师父,不管是哪一种结果,他都接受。 “你们怎么一个个都这样?”赵天源气死了。“生命诚可贵,这道理连我都明白,莫非你们却不懂?” 沙贝儿倒没说什么,只是心里暗暗计划,穆康说不给跟,她就不跟吗?开玩笑,她若如此听话,就不是沙贝儿了。 “沙妹妹。”穆康再了解她不过,便道:“你我兄妹相称,虽未叩拜天地,却也义胜金兰,我知你重情重义,必不会放我单独冒险,但今日我把话说明,采参一事,我早有通盘计划,你若跟随,必有妨碍,届时,休怪我翻脸。” 沙贝儿愤怒地别开脸。“不跟就不跟,有什么了不起?” 赵天源却松一口大气。别怪他无情,媳妇儿毕竟是自家的,只要她没事,他就放了一大半心了。 穆康看看他,却是有些失望的,他还记得那个天真无邪的“赵兄弟”,怎么智慧开了,心思也杂了,不复当初的通透如玉。 真不知如此救他,是好是坏?他也茫然了。 经过一年的相处,唯一没变的还是只有沙贝儿,她冲动归冲动,但重情重义的性子却始终未改。 看她现在咬着指甲沉思的模样,就知道她又在打什么主意了。 这丫头——不,她现在已是个半大姑娘了,五官精致、英姿勃发,他发现自己无法将她的身影从心上抹除,却只是更痛。 所以他方才说终生不娶是真的,他不能娶她,又无法爱其他姑娘,唯有孤独终生。否则又能如何? 这时,沙贝儿眼睛忽地一亮。她已经想到办法,怎么样可以不跟随穆康去采参,却又能帮助他了。 她爹有一件天蚕甲,冬暖夏凉、刀剑难伤,平常日夜随身,除非洗澡,从不脱掉,不如今晚…… 嘿嘿嘿,抱歉了老爹,先借女儿用几日,过后必完璧归“沙”,您可别太生气啊!顶多她也去祠堂跪几天嘛! 为了穆康,她当真是费尽心机了。 第六章 沙堡主很生气。 沙堡主非常生气。 沙堡主万分生气。 因为他洗澡的时候,沙贝儿悄悄跑进来,偷了沙家的传家宝天蚕甲,并且被当场捉到。 当然,被捉不是重点,重点是,堡主是怎么捉到女儿的? 人家功夫好,就算在洗澡,也没放松戒心,一发现有人私闯,顾不得浑身是水,飞身逮恶徒。 很好,小偷捉到了,很好,他那时光着身子,很好……嗯,他女儿现在看起来大概像个二十二岁的大姑娘。 所以沙大小姐就被罚跪祠堂了。 “沙、贝、儿——”沙堡主的吼声几乎将祠堂屋顶给掀掉,“你就不能换其他时间来拿东西吗?”他没用“偷”这个字眼,毕竟传家宝传的就是子孙,他就沙贝儿一个女儿,日后,天蚕甲也是留给她的,她什么时候想用,并不是太严重的事,他只是痛恨女儿选错了时机。 “可是阿爹……”沙贝儿也有苦衷。“平常你又不会脱掉天蚕甲,除了洗澡和……难道要我趁你跟娘一起时进去拿吗?” 闻言,沙堡主一个大男人脸红得跟猴屁股似的。 “我管你什么时候拿天蚕甲?”从这句话可以听得出来,沙贝儿的任性有一半是遗传自老爹。“你好端端的要它干什么?你又想——” “沙堡主!” “沙伯伯!” 这时,穆康和赵天源听闻沙贝儿失手被逮的消息,不约而同赶来求情了。 沙堡主的脸变得比炭还黑。“不要告诉我,这件事你们两个也有分。” “不关他们的事。”重义气的沙贝儿抢先道:“是我自己爱玩,与其他人都没有关系。” “你当老子是白痴啊!”沙堡主吼。“你什么不好玩,玩这个?你们最好老实招出,否则让我查出来,哼,我让你们跪一个月祠堂。” “沙伯伯,这事媳妇儿也是——” 赵天源口才开,沙贝儿便怒道:“姓赵的,你敢说,我与你绝交!” “别吵了。”穆康自首。“沙堡主,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我。”他把想要采参救人的事说了一遍。 赵天源在旁边补充。“穆大哥不准我们跟他去……其实我早跟他们说过,把目标放在百草参上头太危险,要他们放弃,偏偏他们不肯。沙伯伯,你也劝劝他们,岑爷爷都九十好几了,就算有百草参也不一定救得活啊!何苦为一件没有把握的事情冒险?” 很奇怪,听完赵天源的话,沙堡主倒没那么生气了,反而冷静下来。 “你呢?还要固执下去?”他问穆康。 “人生在世,有所为,有所不为。”岑爷爷和百草参可能是他师父最后的希望,他无论如何都要试上一回。 “穆大哥!”赵天源恼怒。 “赵兄弟,咱们做事,不是样样都要讲利益、求把握的。有时义之所趋,虽九死其犹未悔。” 赵天源气死了,为什么这些人的脑袋都如此僵硬?他想起早逝的爹娘,不过学了几天庄稼把式,遇见天残地缺也不跑。直接拼命,留下他孤苦伶仃。 他智慧未开时,听人说往事,只把爹娘当英雄,如今仔细想来,雪堡居民众多,大家联合起来,未必敌不过天残地缺,他爹娘根本不必挺身而出,只要跑回家里躲好,让护卫队去对付敌人,说不定他们现在还活得好好的。 那种冲动之举根本不是义气,是笨蛋、是傻瓜、是白痴。 “好了。”沙堡主说道:“这件事我心里已经有底,你们两个先出去。” “沙堡主……”他们还想替可怜兮兮跪在地板上的沙贝儿求情。 “你们不必看她,我罚她不是因为她拿天蚕甲,是她偷看我洗澡。”沙堡主气鼓鼓地瞪女儿一眼。“告诉你,没跪足三天,你休想起来!”他气冲冲地走了。 穆康和赵天源却是急如热锅上的蚂蚁。 “天啦!跪三天?媳妇儿,你的脚受得了吗?”赵天源闷。 沙贝儿看都不看他。她早说过,他若把采参一事说出来,便与他绝交,她说得出,就绝对做得到。 “媳妇儿,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跟我呕气?”赵天源对她是又气又怜。“你还是快想想办法,有没有什么人可以让沙伯伯消气,先免了你的刑罚再说。” 沙贝儿照例不言不语。 赵天源真有些愤怒了,她怎么这样不讲道理? “媳妇儿,你再这样,我就不理你了。” 沙贝儿别开头。她早就不想理他了。 赵天源气得一甩袖,转身想走,却被穆康拉住。 “何苦为了我,伤害你们感情。”他先劝赵天源消气,才道:“我听说沙堡主对夫人言听计从,赵兄弟若能求得夫人谅解。说不定可以帮得了沙妹妹。” “对咧!沙伯母最疼我了,我去求,她肯定答应。”赵天源得到指点,欣喜地走了。 “哼!”沙贝儿在他背后做鬼脸。“谁要承你的情了,姑奶奶就是想在这里跪三天,你管得着吗?”她越来越讨厌赵天源一见她就对她指导说教。 难道“相公”都是这样,以为自己是天,做“娘子”的只能乖乖顺从?那么很抱歉,她做惯天王老子了,再不会做小。 赵天源要找个听话的娘子,最好别把主意打到她头上,否则她跑到天涯海角,让他一辈子也找不到。 不过……她笑嘻嘻地朝穆康招招手。“过来。” “你又干了什么坏事?”他走上前去,在她额头轻弹一下,“下回别干这种事好吗?偷看堡主洗澡的罪名实在是……”想到沙堡主的脸色,他再也忍不住地笑了出来。 “我哪知道爹反应这样快,一下子就被逮到。”总之一句话——晦气。不过也不是没好处,她从怀里掏出一件银白色、半透明状的软甲。“喏,你有天蚕甲在身,采参应该更有把握了。” “堡主竟没将天蚕甲收回去?” “忘了吧?”她爹太忙着穿衣服了,落下一件天蚕甲,很正常。 穆康想了上下,摇头,“不!堡主是有心助我一臂之力,才故意留下天蚕甲的。”沙堡主也是义气中人,念他救人心切却不好当面出手帮忙,免得赵天源不弃心、沙贝儿又学得更野,才用这么隐晦的手法帮助他。 “我爹会有这种心机?” “堡主能以一人之力统领众人生活无虞,岂会一无是处?” “原来我爹还挺厉害的。”虽然被爹罚跪,但听人赞美爹爹,她心情还是很愉快。“穆大哥,这是不是代表爹赞成你去采参?” “傻丫头,堡主若赞成我去采参,就大大方方组织居民帮我了,而非暗中相助。” “为什么?赞成就赞成、反对就反对,哪来这么复杂的心思?” “因为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想法,所以我们做一件事,要考虑的不只对错,还有很多其他东西。举个例子来说好了,外族来犯,皇上御驾亲征,听起来很威风,可你知道这样一趟征程所需花费的人力、物力有多少?若是国库不丰、粮食欠收,那威风就是一种负担了。” “所以……”她低下头,扭着衣角。“我还是太冲动了。” “是有一些。”他说:“不过你的出发点是好的,其罪虽重、其情可悯。沙妹妹,此事过后,你可得好好跟堡主道歉。” “我知道了。”她笑得很欢快。 为什么穆康和赵天源说的话本质并没有太大的不同,只是语气有所差别,但她听穆康说话就很愉快。 大概是因为她喜欢他吧,总觉得他说什么都有道理,她应该听从。 而且他肯跟她说这么多,不就代表她在他心里也是有地位的,他才会关心她、叨念她嘛! 努力了近一年,终于有了这一点小小、小小的成就,她乐得快要飞上天了,便缠着他,要他去把天蚕甲换起来。 她爹的肚子比那怀孕六月的孕妇还大,穿上天蚕甲一点都不好看,穆康就不同,他生得高大健硕,穿起来一定很威风。 穆康苦笑地连连推托。“这天蚕甲是内甲,怎能随便穿出来给人看?” “反正又什么都看不见,为何不能穿?”就让她幻想一下他的曲线嘛!宽肩、厚实胸膛、臀部又挺又翘……不管,这么美丽的景象,她一定要看到。 “你就先试穿一下,若有不合适的地方,还可以请我娘修改,岂非一举两得?” “天蚕甲是任何人都可以穿,不需要改的。” “万一坏掉了呢?”她反正是缠到底了。“来嘛,穿啦、穿啦……” 穆康避无可避,几乎都要缩进地板里了。 沙贝儿两只手在他身上东掏西摸,可把他的豆腐给吃得过瘾了。 两人在祠堂里闹得不可开交,却没注意到外头有一道身影隐没在阴暗处,痛苦又嫉妒地看着他们。 赵天源求不到沙夫人解围,本想陪着沙贝儿一起挨罚,谁知…… 他已经不傻了,他看得出来他们互相有情。 哪怕他真是傻的,他也会在意未婚妻与人打情骂俏啊! 他们为什么要这样?他们究竟把他当成什么了?一个可以随便欺侮、玩弄的废物? 他怨恨、愤怒,他想破坏些什么来宣泄这股火气。 但他们一个是他的恩人,一个是他的情人,都是他最重视的人,他……到底该怎么办? 穆康出发采参的那天,沙贝儿从早上一睁开眼,泪水就没停过,那水珠一颗颗从她漂亮的大眼睛里落出来,看得人不知道有多心疼。 阿敏劝了她好久,也劝不停,想不到却惊动了沙夫人,主仆俩都吓了一大跳。 “娘!”沙贝儿低低地喊,泪却依旧掉下。 沙夫人也曾经年轻过的,怎不知女儿这番少女心思,可是……若顺了女儿意,旧时承诺怎么办? “穆大夫要出发了,你不去送送他吗?” 沙贝儿微愣,说不想送行是骗人的,可去了又如何?亲眼见他去冒险,比割她的肉还疼。 “他答应过我,他会平安回来的,我相信他。”她说着,不知为什么,泪水掉得更凶。 “傻孩子,你——”沙夫人不知道怎么说,对一段没有希望的感情用上如此心思,不是自找苦吃吗?“贝儿,你爹提了,再过两年,等你治疗完毕,便让你和天源成亲——” “我不要。”沙贝儿抢口道:“我早说过我不想嫁他,以前不想,现在不想,以后也不想,你们若逼我,我便离家出走,再也不回来。” “你以前不喜欢他,我们理解,他毕竟……大家都知道委屈你了,才会任由婚事这么一年又一年地拖下来,但如今,天源能文会武、出口成章,你还有什么不满意?” “这跟他聪不聪明是两码子事,我们一起长大,我可以当他是兄弟、是朋友,可我就是不喜欢他嘛!” “那你就试着把他当成一个男人、未来的夫君,兴许那心思就不同了。” 夫君?沙贝儿想到穆康,论身世、论人品、论家财,他算是条件最好的吗?未必。 但他身上具有的气质,却是世间少有……她不自禁露出一抹痴迷的笑。 “我沙贝儿若要嫁,定要嫁那重情重义、言诺千金的大丈夫。” “贝儿,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沙夫人心中有数,却还是要探个虚实。 她先是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正想点两下,自己的心上人可是非常、非常、非常了不起的,又突然想到,她与穆康没名没分,这事情若传了出去,他以后怎么在雪堡里生活? “娘说的哪里话?”她改口道:“我只是不喜欢赵天源胆小畏事、斤斤计较罢了!” “天源素来心细,做事难免谨慎过了头,哪有你说得严重?”话虽如此,但沙夫人听过丈夫转述同堂那夜发生的事,也觉得他无情了些。 雪堡居民多是性情中人,讲究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岑先生为雪堡付出良多,他们为他拼命也是正当,不能因为他年纪大,或许救不活,就不管他啊! 在这方面,赵天源确实计较太深。 但沙夫人念在他幼时遭剧变,好不容易才恢复健康,偶尔行差踏错也是可以谅解的,只要好好教导,日后必有出息。 “贝儿,无论如何,你和天源的婚约是早就定下的,你就不能试着和他相处看看?也许能培养出感情呢!” “娘啊,我与他青梅竹马二十余年,要有感情,您早就抱孙子了,还用等到现在?” “你又没心上人,爹娘给你张罗的亲事你也不喜欢,那你到底想怎样?” 想等穆康对她动心啊!可惜这事比愚公移山还难。 “我现在只想岑爷爷能好起来,雪堡所有人都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其他什么都不求了。”尤其是穆康,他一定要没事才行。 “敢情你是想当尼姑了?” “那也没什么不好啊!” “万一穆大夫不喜欢尼姑,看你怎么办?? “他敢!我——”话到一半,她噤声无语。糟糕,被发现了,怎么办?沙贝儿急如热锅上的蚂蚁。“娘,我和他——” “你们的事,我和你爹心里都有数。”而且他们对穆康重义气、守然诺的性子也很喜欢。“可贝儿,人无信不立,除非天源自动解除婚约,否则……你还是死心吧!” 沙贝儿才不管那些东西,她只注意听一句话——天源自动解除婚约。 对啊!她怎就没想到,她爹娘顽固不通,她可以从赵天源身上下手嘛! “嘻嘻。”她终于找到和穆康携手终生的办法了。 “娘,我出去一下。”她迫不及待想去找赵天源说清楚。 沙夫人拎住她的衣领,她太了解女儿的个性了。 “不准你去找天源麻烦。” “我又没说要去找他。”她去逛街偶然碰到他,不行啊? 她挣脱娘亲的束缚,便跑了出去。 “这丫头……”沙夫人摇头。明明穆康用药很有效啊!贝儿个子也长了,身子该发育的也生得玲珑有致,怎么就那颗脑袋始终不长进,依旧莽撞冲动? 但她这样暗中提点女儿,算不算对不起赵天源的爹娘? 她心里愧疚,可一想到女儿……唉,人总是自私的,她还是希望女儿一辈子开心快乐。 她摇头叹气,出了女儿闺房,这时,沙贝儿也很“凑巧”地遇见赵天源了。 他正在练武,一根银枪耍得如蛟龙出海、腾风唤雨,锐不可当。 而他学习杨家枪才两个多月,能有如此成就,想必费了不少苦心。 难怪他智慧渐开后,堡中越来越多姑娘对他另眼相看,如此允文允武俏郎君,哪颗芳心不震动? 当然,沙贝儿除外,感情并不是比较,有时只是看对眼,合了心,便用上了情,她对穆康便是如此。 说来讽刺,她对他一开始的印象是他为她逼出神仙配的药性,整得她七荤八素,那时,她发誓与他没完没了。 后来,他又医治赵天源,人人都喊他“傻子”,穆康始终一句一句“赵兄弟”地喊他。 沙贝儿听得出来,他绝不是讽刺赵天源,是真心疼惜这憨傻的小兄弟,所以对他,比对她还要体贴细心。 从此,穆康的身影进驻了沙贝儿心底,她几度想抹去,但或许是应了誓言,她真与他没完没了了…… “赵天源。”她喊。现在不能叫他“傻子”了,否则他会发飙。唉,他越来越难玩了,比以前痴痴呆呆时更加无趣。 “媳妇儿。”他笑得整个人都在发光,显然非常开心见她来找他。“你是无聊想逛集市吗?我陪你去。” “穆大哥今天进百花谷耶,我哪里有心情去逛集市?” “我知道,我去送过他了。穆大哥准备充分——”话到一半,心里一股酸意让他脸色不由得僵凝。沙家人把天蚕甲借给他,只是暂时的权宜之计,还是他们已经有了将传家宝另传他人的打算?他们看中穆康做未来女婿了吗?他这几天想这些事想得头都疼了。“你放心吧!穆大哥不会有事情的。” “我相信以穆大哥的本事,绝对安全。”这是祈祷、也是信任。 “所以你今天没去送他,”赵天源发现他心里的酸意更甚了。“你对他就这么有信心?” “不是。”昨晚她想过该为穆康送行,谁知太担心了,眼泪流个不停,一日夜哭下来。她不想出门让穆康看见自己的丑样子了。 其实她现在的模样也没多好,两眼肿如核桃,眼眶泛红,但她不觉得被赵天源看见有什么不好。相反地,他若嫌弃她,自愿解除婚约。她还更高兴呢! “那你为什么没去送穆大哥?”他看着她通红的眼,心里有点了悟,嫉妒遂变成了怨恨。 “不想去就不去喽!”沙贝儿不耐烦地说。“你管我那么多做啥?” “我是你未婚夫,当然要管着你,否则以你冲动的脾气,还不闯大祸?” “你管我?”沙贝儿大笑。“拜托,从小到大都是我管你、我照顾你的,好不好?” 赵天源脸红。“那都是以前的事了,从现在起,我会做个称职的未婚夫,将你照顾得无微不至。” 她打了个寒颤。“不必了。我最讨厌人家管,你喜欢管人,不如去找个乐意让你管的未婚妻如何?” 闻言,他身如在冰窖。原来她特地来寻,和他语多周旋。目的是谴他解除婚约!沙贝儿啊沙贝儿,她还当他是一年前的傻小子吗? 他更愤怒的是,为了她,他不眠不休地努力,让自己变成一个有为青年。现在堡中人见到他,谁不对他竖起大拇指,她到底嫌弃他哪里,为何就是不喜欢他? 他又该怎么做,才能挽回她的心? “如果你是来谈解除婚约一事,”他第一次用如此冷淡强势的语气对她说话。 “那你死心吧!除非我死,否则我赵天源今生只会娶你沙贝儿为妻。” 她打个寒颤,只觉她和赵天源的关系,从此时此刻就要生出变化,再也无法如从前一般亲如兄妹了。 “为什么?” “因为你是我命中注定的妻子。” “所以你相信命更甚于感情?”她好气又好笑。“以前你不懂,喜欢缠着我玩,别人说我是你媳妇儿,你便相信,从此认定了我,这些我都能理解。但你智慧开后,博闻强识,应该发现了,论容貌,我不是最好的,讲个性,你我天差地别,再说平时相处,我们更是三天一小吵、五日一大吵,我们根本不合适,你却要为了那虚无飘渺的命运娶我为妻,让我们两人都痛苦?你到底怎么想的?” “你怎知我对你没感情?”他喜欢她好久好久了,也许是自她落地的那一刻,产婆抱她出来,指着娃娃告诉他,这是他未来媳妇,他便把一生的心意都放在她身上了。他是真的很爱她。 “你若对我有感情,为何不放手,要让大家都痛苦?” “你不试着爱我,怎知道将来你不会爱上我?”他上前,想握她的手,却被她避开了。“以前我不好,处处让你丢脸,你嫌弃我也是正常。可以后再也不会了,我会变强,变得比穆大哥更厉害,总有一天,我会让你以我为荣。” “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我都没有嫌弃过你,我拿你当亲哥哥看待,世上有哪个妹妹会瞧不起自己的哥哥?”她第一次如此认真向他表明自己的感情。“我只是无法把你当成一个情人来喜欢,可事实上,我仍敬你如家人。” “我不要做你哥哥!”他吼,俊俏容颜一时变得狰狞。“我们明明是未婚夫妻!如果——”他不想戳破她和穆康的事,一个是他的未婚妻、一个是他的恩人,他真的为难。“媳妇儿,我真心喜欢你,也会对你好,给你、也给我一个机会好吗?” 她摇头。“对不起,我没有办法喜欢自己的“哥哥”。” “假使是穆康,你就愿意了,是吗?”他终于控制不住地吼了出来。“我究竟哪里比不过他?你说啊!” 她吓了一跳,真不晓得为何人人都看穿她喜欢穆康,那穆康知道吗?他会不会觉得被一个身有婚约的女人喜欢,是一件讨厌的事? 她好紧张,已经忘了自己到底为什么要来找赵天源,她现在只想去寻穆康,请他不要讨厌她,就算他不喜欢她也没关系,她不求嫁他为妻,只求常伴他左右,为奴为仆她也甘愿,她…… 她的眼泪不觉地流下来。真可恶,她一向最讨厌纠缠不清的感情,为什么对穆康,她却是怎么忘也忘不了? 挥剑断情,说得很容易,可实际上根本做不到—— “唔!” 啪,她用尽全力杨了赵天源一巴掌。这混蛋!竟敢趁她失神时强吻她,想死是吧? 赵天源恨恨地瞪着她。“今天如果是穆康吻你,你会打他吗?”他终于懂了,不管他如何求她、爱她,她也不会回应他,她的心里只有穆康。 “你不要强辞夺理。”她觉得赵天源变得聪明,却反而越来越难沟通了。“我打你是因为你做了失礼的事,与穆大哥无关。” “无关?哼。”他转身走了出去。这件事他不会善罢甘休的,是他的女人,天王老子也抢不走! “赵天源,我话还没说完呢!你给我回来——”沙贝儿追了几步,却没追上他。 他怎么变得如此激烈?唉,她头痛得要命。 第七章 百花谷内。 倘若只是采集百草参,这事并不困难。 百草参又不是传说中能跑会跳的参娃儿,还会使妖法害人,但采集却非常危险,因为大凡灵物身边,都有怪兽守护。 过往那些采参人折损于百花谷,十有八九就是让怪兽害了。 但穆康并不害怕怪兽,一来他天生神力,二来他武艺不凡,三来……他摸摸胸口,感受到贴身的天蚕甲,仿佛随时随地散发着沙贝儿的温柔,暖着他的身体和心灵,有她的陪伴,他怕什么? 他趴在地上,细细地搜寻目标。 一般草药多是鲜绿,但百花坠落之谷不同,这里万物不生、百里萧条,放眼望去,除了黄沙还是黄沙。 而那百草参就跟沙地一般颜色,形如路边一颗小石,稍不注意,便永远与它错过。 所以冬天来寻,比如他第一回探谷,在遍地白雪中寻那参草,反而容易。 如今秋末,寒风猎猎、沙石飞扬,反而更难寻到目标。 如果能等到冬天大雪落下之时就好了,可惜岑爷爷状况越来越差,随着气候转冷,他几回断了气息,若非他救治得快,老人家已经命丧黄泉。 他无计可施,只能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了。 他趴在黄澄澄的土地上,一寸寸地找,每一颗石头都仔细检查。 第一天,他一无所获,打坐调息两个时辰后再继续寻找。黑夜里,没有火光,他仍然跪在地上,摸着每一块土地、石子。 金阳升起,晒得他一身的汗水与泥灰,要说多狼狈、就有多狼狈。 但他只是简单啃块干粮、喝了几口水,便重新投入搜寻大业。 他找得非常认真,几乎没有放过任何一寸土地,但仍然没有收获。 两个日夜过去,他全身已经脏污得看不出原样,原本尚称刚毅的面孔上满布胡须,说他是乞丐也没有人会怀疑。 第五天,他不只脏,还发出一股味道,就算离他三里远也能嗅到。 一直偷偷隐着,准备在穆康失败时以救命恩人姿态出现的赵天源,不得不将藏身之地再撤离半里。 他从不认为穆康会成功,毕竟雪堡居民在百花谷内隐居数百年,每年见过的采参人太多,但得参而去的,却是一个也没有。 他料定穆康必然遇险,届时,他奋力救他,两人同回雪堡,不只别人看重他料事如神,沙贝儿也该了解,论才华、讲本事。他才是最棒的,她的心该从穆康身上转移到他身上了。 其实,他暗地想,就算不救穆康,只要让沙贝儿看到他此时的肮脏恶臭,那些爱啊情的,都要被熏得无影无踪吧? 沙贝儿实在是太盲目了。他摇头叹气。 至于穆康,看着那野人似的身影,赵天源认为,放弃一件做不到的事是聪明,放弃一件做得到的事是懦弱,而不放弃一件做不到的事,则是愚蠢。显然穆康正是第三种人。 熬到第七天,赵天源已经快受不了了,他好想跳出来大喊:百草参那种东西根本不可能找得到,穆大哥,你死心吧!就算找到又怎么样?拿去救一个九十好几的老头子? 人生七十古来稀,能活九十已属奇迹,用百草参那种天地灵药救岑爷爷,再过两年,他不一样要翘辫子? 这种不划算的事,根本不值得做,何况还得受如此大苦,这些人脑袋都坏了,可恶! 第十天,穆康脏到看不出模样的脸上,突然绽放比天上金阳更加灿烂的笑容。 他总算找到了——这东西外型如石头,触感如丝绸,用力捏它不会粉碎,却有弹性,正是书上说过的百草参特性。 皇天不负有心人,师父、岑爷爷,你们有救了—— 他兴奋得几乎呼喊出声,但在下一刻,他面色大变,身子如利箭般直袭长空,就连躲在远处的赵天源都能察觉谷地的变化。 整座百花谷都在摇晃,地面像被巨人以斧头拼命劈砍、裂出一道道缝隙,无数的土石朝穆康的方向涌去,不多时,已经堆起一座小山。 然后,砰的一声巨响,小山炸开,一个牛犊大小、头生尖角、浑身绿色鳞片、四肢如蹄的怪兽从土石里沖出来,迅雷不及掩耳地撞向半空中的穆康。 “独角蜥?”穆康脸色微变,手指向怪兽弹出一点绿色粉末后,便想侧身闪躲。 “穆大哥,我来助你!”却是赵天源现身,手持长剑斩向独角蜥。 “不要!”他大惊失色。 这时,赵天源的剑已经砍中了独角蜥。精钢制成的利剑虽称不上削铁如泥,却也是锋利非常,可砍在独角蜥身上,不仅没造成任何伤痕,剑身反而裂成片片,随风而散。 “这是……”赵天源呆了。 “该死!”穆康咒骂一声。 独角蜥身上的鳞片比钢铁还坚硬,浑身刀剑难伤,又最是记仇,发现百草参被夺,本就怒火冲天,再被人无缘无故砍一刀,哪里还在乎穆康弹出的一点迷药,当下火气大发,它发出惊天动地的嘶喊。 “快走!”穆康拉着赵天源,拼命往百花谷外跑去。 赵天源已吓得失神,随他四处乱窜。 直过半个时辰,他才恢复神智,问道:“穆大哥,我们不回雪堡找人帮忙,这是要上哪儿去?” “哪里没人,就去哪里。”穆康面色一沉。“独角蜥凶恶非常,如今又被惹怒,逢人必伤,我们岂能将祸水往家里引?” “可凭我们两个人,哪里对付得了如此厉害的怪兽?”赵天源很害怕。 “对付不了也要对付。”穆康一脸视死如归的神色。“赵兄弟,雪堡内都是我们的亲朋好友,若为我俩生死,让如此恶兽沖进雪堡,你试想,该有多少人伤亡?万一沙堡主、沙夫人甚至沙妹妹……他们随便哪一个出了事,我们终其一生可能安心?” 赵天源听得愣愣的,他想起为了护卫雪堡恶斗天残地缺身亡的爹娘,他们当时的心情是否也是这样? 堡里有最亲密的朋友,和唯一的宝贝儿子,怎能令他们受恶徒所害?因此不自量力,以性命一搏所有人的将来。 虽然最后他仍是因为悲伤惊惧过度,连发一月高烧,差点成了一个傻子,但他终究是活下来了。 他的爹娘不是笨到不懂得避难,而是舍不下那些最心爱的人们,才慷慨赴死。 他竟到现在才明白爹娘的心意,亏他读圣贤书,一度还看不起爹娘的愚蠢,原来,一直看不清现实的人是他。 “发什么呆?走啊!”穆康拖着他漫山遍野地逃跑。 但轻功非穆康强项,实在很难摆脱独角蜥的追击,尤其还带着一个武功只是半桶水、却自以为是高手的赵天源,就更辛苦了。 当穆康二人跑过半座山头,他突然停下脚步,转向北方而去。 “穆大哥,你不是说前方有个湖,独角蜥不谙水性,若你我能避进湖里藏些时候,说不准能逃出生天,怎么又改变路径了?” “我听见渔歌唱晚的声音,显然湖里有人正在捕鱼,我们现在过去,那些人就死定了。” “可我们走北边,这里有可以躲避的地方吗?” 穆康默然。其实惹怒独角蜥后,他已经有了自我牺牲的准备。 “赵兄弟,一会儿我再去斗独角蜥,你趁乱逃跑,回到雪堡后,叫大家日夜巡逻、谨慎戒备,以防恶兽伤人。” “我走了,你怎么办?” “我会想办法摆脱它的。”或许他可以跟它同归于尽,这是最好的结果。 “不行,我不能这么没义气,抛下你不管,我们联手和那恶兽拼了!” 一直以来,穆康都拿赵天源当兄弟那么看待,他治疗他、照顾他、教育他,却从来没有指责过他。 但有些话,事到临头却是不得不说。“赵兄弟,来寻百草参之前,我已说过不要任何人跟随,为什么你还是来了?” “我……”赵天源面红耳赤,不好意思说自己是被嫉妒冲昏了头。 “你想逞英雄是吗?”穆康长喟口气。“但做英雄,是要付出代价的。”就像他那生死两难的师父一样。 “我……”赵天源长吸口气,他已错了一回,难道还要再逃避第二回?“我知道错了,我愿意付出代价。” “哪怕这代价是你的性命?” 赵天源瑟缩一下。他还年轻,真不想死,但他更不想做个抛弃同伴、无情无义之徒。 “赵兄弟,死有轻如鸿毛,重如泰山。轻易言死,非英雄所为,况且,你并非没有生机,而你却为了面子放弃它,这就更不值得了。” “那你呢?你的做法就不是轻易言死?” “只要有一丝机会,我便能逃出生天。” “你凭什么这样有把握?” “凭我的武功和经验,还有……”他摸着胸口,虽然自己与沙贝儿清清白白,但他没有推拒她的情意,在这一点上,他对赵天源有愧。“我有天蚕甲护身。” 赵天源终于懂了,此时此地,他是累赘,不是帮手,他以为自己能在危急时刻救回穆康,赢得众人的称赞,根本是痴人说梦。 他垮下肩,沮丧几乎压垮他整个人。 这回他不只将失去未婚妻,恐怕连名声、荣誉……所有的一切都没了。 他成了一个不知轻重的家伙,跟以前一样,除了闯祸,还是只会闯祸。 “我知道了,若有机会,我会走的。”他无精打采地说。 穆康把百草参用油纸仔仔细细地包妥,再递给他。 “穆大哥,你把这东西给我干什么?我又不会用。”赵天源纳闷。 “待会儿我将独角蜥引走,你就带着它,能跑多远跑多远,确定独角蜥没有追上你,你再回雪堡,把百草参交给沙堡主,他知道怎么处理。”他早想过自己可能有死无生,便将一些急救偏方和处理百草参的法子教给沙家人,可惜只有堡主学会。 他希望这法子能救得了岑爷爷,等他复原,再去槐树村寻师父,两位医术大师若能共同论道,兴许可以找出彻底救治师父的方法。 他形貌粗犷,可心思很细,做任何事都筹备周详,才会开始行动。 赵天源至此才是彻底服气。穆康的才华气度都是一等一的,难怪沙贝儿一见他便入迷了。 他输了,输得很难过、很痛苦,也很悲伤。他看着穆康,不管自己曾经多么嫉妒他,他的治疗、教育之功,他都没有忘记。 穆康称他做“兄弟”,但严格说来,他更像他的师父,一日为师,终生为父。 穆康要去送死,他心头宛如刀割。 赵天源小心地收妥了百草参。“穆大哥,你一定要小心,我们等你回来。” “我会的。”只要有一丝机会,他都不会放弃。“独角蜥来了,我去吸引它的注意力,你乘机逃走,记住,千万别回头!” “我一定安全将百草参送回雪堡。”赵天源立下誓言。 穆康安慰一笑,只见独角蜥越来越近,它长长的尾巴一扫,碗口粗的大树便拦腰而断,若被击中,就算穿了十件天蚕甲,也是没用吧? 赵天源吞口唾沫。他还是头一回见到如此恐怖的怪兽,穆康一人真的挡得住吗? 穆康给了他一个满含自信的眼神。他早知生长百草参的地方必有怪兽守护,也配好了强力迷药,只等拿到参,便想办法迷了怪兽,乘机逃跑。 谁知赵天源坏事,独角蜥大怒,中了迷药却连晕眩都没有,便疯狂地追击两人,才会弄得他们如此狼狈。 这时,穆康拿出自己的药锄,药锄漆黑得不起眼,却是寒铁所铸、九炼而成,无坚不摧。 他使出全力,硬撞上独角蜥额头金角。 同时,他大声吼道:“走!” 赵天源不敢往来时路奔去,怕连累那些捕鱼人,便朝南方跑去。 独角蜥被穆康这一撞,居然一阵摇晃,用力摇了两下头部,小巧的墨绿眼睛愤恨地瞪着穆康。 穆康也聚起全身功力,准备与它拼个死活。 谁知它看了穆康两眼后,却转身朝南方而去。 穆康怔住。这畜牲有如此大度?被他狠扁一下,只瞪他一眼便饶他而去?那它是为什么追他们,它—— “糟了,百草参!”原来独角蜥能闻到百草参的味道,所以不管它们跑到哪里,他都能找得到。 现在他把百草参给了赵天源,却是间接害他陷入险境。 “该死!”他这辈子从来没有跑得这么快,朝赵天源直追过去。 这时,赵天源已被逼到瀑布边,一面是大水奔腾、一面是恐怖的独角蜥,似乎不管他选哪条路,都是死路一条。 “把百草参丢过来!”突然,穆康抓着树藤,从独角蜥头顶荡了过来。 “吼!”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独角蜥毫不客气地尾巴一扫。将穆康狠狠扫下来。他仰头喷出一口血。 “穆大哥!”赵天源急红了眼。 “把百草参丢给我……”穆康边说,鲜血边从他的眼耳口鼻不停涌出,显然独角蜥那一下让他的内腑受了重伤。 赵天源哪里遇过这种事,早就惊慌失措,穆康怎么说,他便怎么做。 当他把油纸包着的百草参丢出来的时候,独角蜥也动了,宛如一座大山般冲向穆康。 但穆康不与它硬碰,他飞起一脚,把油纸包踢入了瀑布中,自己也随着这态势跃入水底。真感谢沙贝儿激他学会游水,否则他现在真的已经是尸体一具。 他想,独角蜥不是能闻百草参的味道吗?但水能隔绝各种气味,到了水中,不信那畜牲还能称王称霸。 但独角蜥只迟疑了几个眨眼的时间。它似乎很舍不得百草参,所以半畏惧半愤怒地跳下瀑布。 直看到这里,赵天源才隐约了解为什么穆康没能把独角蜥挡住,害他被追得如此凄惨。那畜牲要的从来不是他们,是百草参。 现在人、参、独角蜥都在水里,谁才是最后的胜者? 赵天源没本事从瀑布上跳下去,便沿着山道往下走,来到瀑布下的水潭边。他没见到穆康,至于小小一包的百草参?除非老天降鸿运了,否则哪这么容易找到? 倒是独角蜥在水里翻腾得厉害,一会儿升、一会儿潜的,看来它并不会泅水,刚刚那一跳,纯粹是贪心作祟。 只是它折腾得也太厉害了,弄得潭水翻滚,有几回大浪突然打下,赵天源避无可避,也给淋了一身湿。 他更害怕了,不敢下水,就在潭边等着。差不多一个时辰后,独角蜥终于沉多升少,然后,渐渐不见身影。 他不知道它溺死了没,但他担心穆康。穆康跳下来之前可是受了重伤。 赵天源慢慢沿着潭边找,试着找寻穆康的身影,若是不能……他心里一抖,自己的水性也很差,让他下水救人,恐怕十死无生。 “穆大哥、穆大哥……”他小声唤着,一边祈祷那只独角蜥快点淹死,否则他和穆康一样有危险。 他找了大半天,也没见着穆康的身影,却发现一件令人心神俱丧的事——那只独角蜥正往上浮,虽然很慢,但它确实浮起。 老天,它没淹死,它又起来了!赵天源手脚并用,尽量游离独角蜥。 但他终究没逃。不能弃穆康不管,就算他死了,至少也要给他收尸,否则还算是人吗? 独角蜥已经整只浮上水面,并且往潭边靠过來。 赵天源一步一步地退,等独角蜥上了岸,他已经游到水潭中央。他宁可淹死,也绝不跟独角蜥在一起。 “赵兄弟,你在干什么?”突然,一个虚弱的声音像天边的佛唱一样,让赵天源恐惧的心灵瞬间解放。 “穆大哥!”他开心地靠过去。“你你你——”穆康是不是疯了?他居然不趁独角蜥危急时取它性命,反而将它推上岸?他想害死大家吗? “帮个忙。”穆康要他一起救独角蜥。 赵天源吓得手脚发软。没沉下水中就不错了,还救怪兽咧! 没办法,穆康只得自己将它推上岸,之后,他再没半点力气,沉重的身体像灌铅鉗似的,咕嚕咕噜地往水里沉。 “穆大哥!”眼看穆康就要没命,赵天源也顾不得怕了,慌忙救人。 等他将穆康拉上来,才发觉穆康简直面目全非,臂骨、胸骨也折了好几根,眼耳口鼻都渗出血水。 他的药锄断了一截,但细看独角蜥,那粗重的尾巴上也被戳了好几个洞,正汩汩冒着鲜血。 看来在水里,穆康和独角蜥又打了一场,不过这回,穆康惨胜。 赵天源让穆康在岸边躺平,又喂了他几颗平常带的疗伤药,希望能减轻他的伤势。 然后,他发现了一件不可思议的事——穆康手里居然还捉着那包裹百草参的油纸包。这么大的水潭,他到底怎么找到它的? 尤其,刚才情况如此危急。他仍不忘自己使命,赵天源更是佩服他的韧性。 沙贝儿就是看见他这份勇猛,才会爱上他,死活不嫁自己吧? 赵天源无法确定,但已经彻底认输。既然良缘非己,不如成全他们,也算一桩福报。 穆康服了药,没多久,又挣扎着起身。 “赵大哥,你上哪儿去?”赵天源扶起他。 “我跟独角蜥讲几句话……” “什么?”赵天源怀疑他伤到脑袋了。“一只怪兽怎么听得懂人话?” “它守护这参也不知多少年头了,平常并不伤人,这回若非我们夺宝,它不会凶性大发,说来是我们抢了它的东西,才有今天的祸事,其错在我,不在它。”自从独角蜥弃攻击改追赵天源,他便看出这是只已有灵性的怪兽。 对于这些天地灵物,穆康一向心存敬畏,若非百草参事关岑爷爷、师父两条性命,也许他会把参还回去。 赵天源想,忠义之人脑袋多半也不拐弯吧,他居然还去同情一只兽? 他啼笑皆非,但还是扶着穆康来到独角蜥身旁。 穆康摸着它有些歪邪的金角,见它墨绿色的眼流下豆大的泪珠,不禁感慨。 “对不起,你好好在百花谷生活,也不伤人、不害人,但人们却不停地打扰你,是我们不对。” 独角蜥委屈地哼了哼。 “但我真的很需要这参救命……我也不要多,就取一半,剩下的还给你,你大人有大量,便将这事揭过如何?” 独角蜥眼睛亮了,当下,脑袋反覆点了三次。 穆康松一口气,取了油纸包打开,将百草参一分为二,一半重新包起,一半递给独角蜥。 它一口吞下,大概是被抢怕了,好东西不要等,吃了就是。 独角蜥吃了参,身上的伤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痊愈了,金色的角甚至长大一圈,发出淡淡的光芒。 它对穆康点了个头,代表恩怨两清,从此不找他们麻烦,然后便转身离去。 赵天源看得眼都直了。原来怪兽真的通人性,这实在太神奇了。 “穆大哥,它它它——”咚,他还没说完,便听到一记撞击声,原来穆康已经支撑不住,昏倒在地。“穆大哥,你别吓我啊!”他赶紧背了穆康跑向雪堡。 老天保佑,他千万没事才好,否则……沙贝儿一定很伤心。 想到她,他心里还是酸酸涩涩的。二十余年的情分,终是断了。 但经历这一切后,他奇异地不再有怨。像穆康这种为了别人的事,连命都可以不要的人……他苦笑,谁能恨得了? 他还没有办法为他们祝福,但他会学着看开的。 至于现在…… 穆大哥,你要撑住啊! 第八章 穆康被送回雪堡后,所有人都被他身上的伤势吓了一跳。 沙堡主赶紧把他离去前留下来的护心丹喂他吃下去,先吊住他一口气。 沙夫人和沙贝儿替他清理伤口,外衣剥开,里头的天蚕甲早已碎裂,可见当时情况之激烈。 赵天源本想解释自己为什么会跟穆康在一起,但见大家忙碌,也没人理会他,不由得郁闷,沮丧地走了出去。 沙堡主注意到了。但为了抢救穆康的性命,他现在真没时间去安慰一个以为自己能独当一面、其实尚未完全成长的半大少年。 他只希望经过这件事,赵天源能真正成熟。 沙贝儿拿宝刀划开了天蚕甲,这件传承数百年的传家宝,至此算是废了。 但她一点也不心疼,她只对甲下那整片黑青、几乎不见完好的肌肤感到悲痛。 早知道采百草参那么危险,她就陪他去了,生同衾、死同穴,她对他的感情已到了生死与共的地步。 没有他,她不知道自己要怎么继续活下去?思念他吗? 他们相处了一年,却要她用一辈子来遗忘? 她的心如刀割过那么痛,但为何如此伤疼的时候,她仍不后悔当初的深情? “穆大哥,忍着点,很快你就会好起来,对不对?”她安慰自己,也安慰他。 依稀间,穆康似乎呻吟了声。 沙贝儿好开心。“他在回应我!他听得见我说话,他答应我了……” 沙堡主和沙夫人都没开口,因为他们什么也没听见。他们只担心穆康有个万一,女儿八成也要疯了。 但沙贝儿不管,她只是眼眶含泪,唇角却扬起期待的笑,——为他接上断掉的肋骨,救治他的伤势。 然后,她除下他腹部最后一块天蚕甲。 “呜!”沙夫人发出一记闷哼,脸色整个白了。 穆康的腹部有一道好大好深的伤口,只差那么一点点,那些肠子脾胃就要露出来了。 如果要处理伤口,就得把那些内脏推回去,再帮他缝好伤口。 但是……谁做得了这么恐怖的事呢?别说沙夫人了,连沙堡主都转过头去,不忍再瞧。 只有沙贝儿直直地看着那道巨大的伤口,因为她必须记住脏器的位置,才能够处理穆康的伤口。 她拿起针线,手没抖,但心已经揪成一团了。 她匆匆地擦去眼角的泪,逼自己冷静,她现在不需要感情,因为那只会妨碍她救人。 但她仿佛能听见滴滴答答的水声,那是心在淌血的声音。 “贝儿……你……我……”沙堡主有些结巴,这里血腥太重,他怕女儿受不住。“要不要爹来替你?” “不必,我可以的。”他去取百草参前,教了沙家人很多急救方法,他早知道自己这一趟去必定危险。 那时沙贝儿就做了准备,所以他教的东西,她听得特别仔细。 她记得他说过,越是危险的时候,越要冷静,存活的机会越大。哭泣不能解决问题,所以她听他的话,擦干泪、洗净手,将他的内脏推回腹腔里。 她不知道自己做得对不对,但他一动也不动,她只能继续接下去的工作——缝合他的伤口。 她手中的针线穿过他的皮肉,带出鲜血,仿佛也把沙贝儿的眼睛染成红色了。 “贝儿,你……累不累,剩下的让娘来做……”沙夫人好怕女儿倒下。 但沙贝儿摇头。 “不必了,我可以的,不过他双腿和手臂上的伤就要麻烦爹娘了。”她平板的语气几乎不像个活人。 沙堡主和沙夫人都觉得这不是自己的女儿,那冲动莽撞的小姑娘在刹那间成熟了,被悲伤逼得长大了,失去了她的天真娇憨。 他们曾经渴望她长大,整整十年,他们期望着她从娇俏可爱的少女,蜕变成温柔稳重的大姑娘。 如今他们的希望成真了,可为什么他们一点也不高兴? 夫妻俩流着泪又迅速擦掉,专心帮忙沙贝儿救人。 沙贝儿的针线功夫从来没好过,她绣只凤凰,人人都当是乌鸦,但当她缝合穆康的伤口时,下手却稳得像个大师。 细针穿过皮肤、然后是肌肉,再是皮肤、肌肉……没多久,针和线以及沙贝儿的手也完全染上血色。 鲜血带着一种她终生都忘不了的可怕腥味,但不管再难受,她还是很认真,一针一针地数着……八十七、八十八、八十九,整整缝了一百零八针,她才将穆康的伤口处理完毕。 这时,沙堡主和沙夫人也包扎好穆康手脚的伤势了。 沙堡主又喂了他两颗护心丹,让他不稳的气息稍稍稳定下来,但他的脸色依然诡异暗沉。 沙家人不是深谙医术的大夫,他们只学过几天的急救之术,也不知道他这种情况算不算正常? 可沙贝儿看得出来爹娘都累了,连续四个时辰的急救,每个人都乏得手脚发软。 她说:“爹娘,穆大哥刚服了药,也许需要一些时间恢复,这里有我就够了,你们去休息吧!” “你也累了,不如叫阿敏来守着,你去睡一会儿,再来看他。”沙夫人很担心女儿。 “我就算回房也睡不着的。”沙贝儿即便答话,可眼神片刻也没离开穆康身上。她全副心思都在观察他的心跳和呼息,祈祷它们能越来越强劲,他终究能恢复过来。 但结果只是让她失望。 “娘,你去睡,我一定要看着他醒过来。”她坐到穆康身边,挨着他,好像就在那里扎根了。 沙夫人拿她没辙,只好和丈夫先回房,同时吩咐厨房给小姐炖鸡汤、熬雪蛤,反正什么滋补就煮什么,现在需要调养的不只穆康,连沙贝儿的情况也不好。 唉!只是采个参,怎么会弄成这样子呢?沙夫人真是不懂。 “待明儿个找天源问问吧!”沙堡主说。 “你是说,这事和天源有关?” “当然有关,要不他们会巧到一起回来?” 沙夫人低下头,沉思许久,才道:“相公,若是天源害了穆大夫……你打算怎么办?” “应该不至于,否则他哪里敢把人带回来?”沙堡主说。“不过穆大夫的伤,九成九与他脱不了关系。我希望穆大夫能醒过来,天源的事就由他来处理了,毕竟一人做事一人当,天源现在也读了不少书,该知道负责任了。” “那女儿和天源的婚约……” “你看贝儿那样子,像是肯嫁天源的吗?”沙堡主越想越怒。“老祖宗曾交代,岑老头不是个普通的大夫,堡中人绝不能怠慢他。我也把他当爷爷一样供着,就差每天三炷清香祭拜了,结果呢?贝儿打十六岁起就没再长过,我请岑老头帮贝儿治疗过几回,有用吗?天源高烧,伤了脑子,变得半痴不傻,他治了几年也没治好,直到穆大夫出现,只花一年就让贝儿和天源恢复大半,你不觉得这其中有问题?” “相公的意思是……这些事都是岑爷爷搞出来的?” “恐怕是贝儿不想嫁天源,才联合岑老头干的坏事。” “想不到贝儿为了拒婚,居然……”沙夫人长喟口气,既恼女儿的刁钻,也心疼她的处境。爱她的人,她不爱;她爱的人,不敢爱她,这已成一团打不开的死结。“相公,有没有可能——” “你想让天源和贝儿解除婚约?” “我看贝儿是真的很喜欢穆大夫,若逼她嫁天源,也不会幸福的。” “那穆大夫喜欢她吗?” “穆大大为人最是谦和,雪堡里谁不夸他忠厚老实,唯独对贝儿特别严厉,我看他对贝儿是特别的。” “不是特别讨厌吧?” “怎么可能?我认为穆大夫对贝儿是想爱却不敢爱,只好严厉拒绝她,以保安全。” “果真如此,也不枉贝儿一片痴心。只是天源……我们怎么对得起他爹娘?” 是啊!想到赵氏夫妻死前托孤时的凄凉与悲壮,沙堡主夫妻便发愁了。今天为女儿幸福,擅毁承诺,他日九泉之下,怎么见故亲好友? 尤其赵天源喜欢沙贝儿,唉,这问题就更难解了—— 赵天源给沙贝儿送来药膳。 他见她不眠不休照顾穆康,心里既感慨也酸涩。 他们情深义重,他还要继续强插一脚吗? 就算他坚持娶了她,得到她的人,也得不到她的心吧? 他和媳妇儿——不,从此以后,她怕是再成不了他的媳妇了,可怜他二十余年的期盼,终究也是镜花水月一场空。 “媳——”好努力,把心都扭疼了,他终于改口。“贝儿,伯母让人给你炖了汤,你要不要喝一点?” 他盛了一小碗给她,还怕她悲伤过度,不肯饮食,准备了一大篇劝诫之语,正要说给她听。 哪知沙贝儿直接拿过汤盅,一口一口,喝尽了满是药味的鸡汤。 赵天源有点吃惊。“呃,那个……你以前不太喜欢补汤,要不要来颗松子糖清清口中的苦涩?我去帮你买。” 沙贝儿依然握着穆康的手,她随时都在查探他的脉搏,希望得到好消息,只可惜……但没关系,她不会放弃。 她回身,给赵天源一抹温婉的笑,像春末的桃花,已经绽放得最美,却不知何时让暴雨一打,遍地落红。 “贝儿……”赵天源忍不住心痛。 “放心吧!我会照顾好自己。”她继续审视着穆康,专注得仿佛已和他合为一体了。“我还要看护着他痊愈呢,怎么可以倒下?” “是吗?”真是羡慕穆康,有个女人如此爱他。“穆大哥现在怎么样?有没有好一点?” “我不知道,从你背他回来后,他就一直昏迷,我已陆续喂了他六颗护心丹,但他还是没醒。”她好后悔,小时候岑爷爷曾提过教她医术,但她嫌闷,只去玩了两天就放弃了。 倘若当时她努力学习,现在说不定就可以救他性命了…… 她悄悄地决定,他若痊愈,她便努力学医,将来悬壶天下、济世救人。 “我记得穆大哥离去前,留下一瓶护心丹,总共十颗,说是危急时的救命灵丹,而今已吃了六颗,万一……你有没有想过怎么办?” 她瞪大了美丽的眼,绝望的眼神像暗夜一样漆黑。 “贝儿,要不我去外头找找有没有什么厉害的郎中、大夫,请他们来为穆大哥治疗?” “如果连护心丹都不行……”沙贝儿的嗓音带着哽咽。“普通的大夫更无能为力了。” “但护心丹的功效——”赵天源还没说完。 沙贝儿突然脸色大变。她就算在说话,也始终注意穆康的状况,见他五官渗血、显见他的伤势不仅没有好转,反而恶化。 她赶紧又喂了他一颗护心丹,过不了多久,他的出血停了,但依然昏迷不醒。 这两天,他的病情就是如此反覆着,沙贝儿好怕好慌。护心丹快吃完了,到时候怎么办? “若是岑爷爷在就好了。”赵天源感慨,以前有岑爷爷、有穆康的时候,堡里何曾发生过这种束手无策的事? 雪堡曾经拥有过两个神医,可现在都倒了。唉,莫非是天意? “岑爷爷——”她眼睛一亮,对啊!他们还有岑爷爷这最后一张王牌。“你快去找我爹,让他按穆大哥留下的指示,将百草参处理了,喂食岑爷爷。” “什么?”现在比较危险的不是穆康吗?干么分心去照顾别人? “如果穆大哥留下的药方正确,岑爷爷服药后,很快便会清醒,也许他会有办法救穆大哥!” “喔!”他恍然大悟,急匆匆地往外跑。“我这就去找堡主,让他准备熬药!” 沙贝儿像湖水者难得地捉到一线生机,兴奋得全身发抖。 她握着穆康因为重伤而日渐削瘦、指节凸出的手,低头轻吻他干涩的唇。 这些事都是他清醒时,她不敢做的,但她现在能做了,却一点也不开心。 因为他无法回应她,哪怕只是挣扎也好,她多希望他仍是之前那个和她针锋相对的男人。 她真的好爱好爱好爱他,爱到只要他平安,她愿意付出一切。 可是,老天不给她机会。 “穆大哥,我求你一定要撑下去,哪怕只是为你师父……你不是一直想救他吗?既然如此,你怎么可以比他先死?” “穆大哥,我答应你,只要你醒来,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会听,我会很乖巧、很温柔的。” “穆大哥,你知道我这辈子最不愿意做的是什么吗?我不要实现那桩指腹定下的婚盟,为此,我宁愿吃下神仙配,把自己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的。但是你说一诺千金,人不可以食言而肥,我觉得很讨厌,又不是我许的诺,为何要我承担?可你都开口了,只要你清醒,我……我愿意嫁,你说怎么做,我就怎么做,我一定为你披嫁衣,好不好?可是……穆大哥,你愿意亲手送我这个“妹妹”上花轿吗?我不要爹娘牵,我就要你陪着我,一路送我进入赵家门……” “穆大哥,我发誓,我说的一切都是真的,所以求求你醒过来吧!我、我不会再缠你……你不要我的爱,我就不爱,沙贝儿这辈子心底再也不会有“爱”这个字了……你醒醒吧!穆大哥……” 她在他耳边轻声说着,每一个字都是一份浓烈的情意。 不知为何,穆康朦胧地听见有人在说话,心头涌上一种很悲伤,却又很依恋的感受。 他不喜欢那话里的绝望,他想伸出手,握住那只纤细的柔荑,紧紧地拥抱她。 但他动不了,无论怎么使力,就是什么也做不到。 他这才明白何谓后悔。 为何在他可以回应运份稚嫩又笨拙的感情时,自己没有紧紧捉住她,反而一次又一次将她推开? 老天爷,再给他一次机会吧!这一回他会搂紧她,再也不松手。 他要告诉她,妖娆美丽固然赏心悦目,但他更喜欢她的英气勃发。 他要告诉她,他虽然觉得她不择手段避婚太离谱,却欣赏她十年如一日的毅力。 他要告诉她,其实他很佩服她从小照顾赵天源长大的勇气。 他要告诉她……贝儿,好久好久以前,在他第一次为她治疗,而她咬牙坚持下来时,他就已经喜欢她了。 爱情在岁月中增长,他每天都发现她的一点好处,便多爱她一些。 但他又觉得抢赵天源的未婚妻,有失厚道。 于是,就在明知她亦对他有情的时候,他选择逃避。 可她从没放弃过这份情爱,所以就变成他退一步、她进一步的关系。 然而,爱不是说不要就能丢弃的东西,爱是他越退,越是心伤,越退,越迈不动脚步……他已经退无可退了。 她的身影在他心里扎了根,除非将他的心挖掉,否则要怎么除去她? 他爱她,他爱上了自己兄弟的未婚妻,这样太卑鄙,可他控制不了。 当他以为自己会被独角蜥打死时,他脑海里唯一的念头是,为什么他没有跟沙贝儿说一句——我爱你。 他后悔,今生不能用这双手臂紧紧拥住她,亲吻她宛如花辦的樱唇,对她许下爱的誓言,他至死无法瞑目。 贝儿,我爱你,我真的爱你…… 可惜,这己无法说出口。 赵天源将沙贝儿的办法告诉沙堡主后,他差点吓死了。 沙堡主一辈子没下过厨房,头一回居然是要熬制如此珍贵的药材,天啦!万一失败……喔!他不敢继续往下想,心快麻痹了。 如果有人可以代替他就好了,可惜……他瞄一眼身边的夫人,昔日穆康教授沙家三人急救之道时,他妻女的表现实在是……无言以对。 他向上天祷告一定要成功。穆康说过,这并不难,把药引丢进去,三碗水煮成一碗,再放入一片百草参就可以了。 问题是—— “夫人,三碗水煮成一碗,是大火煮还是小火熬?” “这个……”沙夫人跑出厨房。“我找人帮你问问。” “你问谁啊?”雪堡里两名大大都倒了,还有其他懂医药的人吗? 但沙夫人还是找到答案了。“阿敏说,既然无法选择大火或小火,就用中火煮吧!” “这样也行?”但沙堡主没有选择余地,因为他根本不懂,只能有人说,他便照做。 然后,他每隔半炷香,就将药水倒出来量一量,检查到底变成一碗了没,因为接下来要放参片。可是…… “娘子,一片百草参到底是多大片?” “这个……”沙夫人再度跑出厨房。“我找人帮你问问。” “你要不干脆让阿敏也一起来算了。” “好主意,我立刻去叫她!”沙夫人走了。 沙堡主一直等、一直等,一直等……糟糕,药汁不小心熬过头,一整碗只剩八分满,怎么办?再加点水进去行不行? 为什么熬药如此麻烦?他决定了,如果岑老头或穆康谁能醒过来,他要堡里八岁以上的孩子,每人都去学两年的简单医药知识。 至少,他们都得学会熬药和切参片才行! “可不可以再放点水进去,让药汁变成一整碗……”他考虑着这个神圣的问题。 “沙伯伯,贝儿让我来问你,药熬好没有?”突然,赵天源走进来问道。 “那个……差不多了,只剩……”真是没面子啊!“我不知道要切多大片的百草参进药汁里?” “啊!”这种事也需要考虑吗?赵天源直接把参和刀一起接过来。“我切吧!”一块拇指大小的参片丢进了药汁里,说也奇怪,本来黑漆漆、散发浓厚药味的汤汁居然变成乳白色,隐隐飘着花香。 沙堡主和赵天源看得呆了。“这真的是药?” “应该是吧?”赵天源想到那头独角蜥吃了半颗百草参,全身上下的伤都好了,不禁有点羡慕,畜牲就是幸福,受了伤,找到灵药可以直接啃,也不怕身体撑不住,不像人,还要加一堆药材熬煮,才受得起药力。 “那还等什么?赶快端去喂岑老头啊!”沙堡主拉着赵天源往外跑,却在门口撞见姗姗来迟的沙夫人与阿敏。 “你们去哪儿?”沙夫人追着两人的脚步问。 “药熬好了,我们拿去喂岑老头喝!”沙堡主说。 “你怎么知道要切多大片的百草参?” “对啊!”沙堡主把问题丢给赵天源。“你怎么知道要切多大片的百草参?” “我虽没见过百草参,但这一年多来,穆大哥每日给我抓药、熬药,我也真是天天看着的,什么药、怎么处理、多少分量,就算弄不精准,也不会差到哪儿去吧?”赵天源说。 “原来如此……”沙堡主陷入沉思。如果雪堡势必得有第三个大夫,赵天源能不能成为人选? 四个人迅速跑到岑老头的住处,沙贝儿已经等在那里。 “怎么样?药熬好了吗?”她问。 “好了。”赵天源把药碗递给她。“贝儿,要不要我们帮你?” 他话一说完,沙夫人眼睛就眯起来了。赵天源改口了,不是媳妇儿,是贝儿,难道……他死心了,愿意自动退婚?无论如何,这件事一定要弄清楚才行。 “不必了,我去就好。”沙贝儿摇头。“岑爷爷一向不喜欢别人踏入他的居所,所以布置了一些机关毒物,你们不熟悉,万一中招就麻烦了。” 四个人很乖地点头,因为他们都中过招,那种生死两难的痛苦,没有人愿意再试一遍。 沙贝儿端着药进入屋内。她所有的希望都在这碗药了,上天保佑,它一定要救醒岑爷爷,让岑爷爷医治穆康。 老天爷,求求您了—— 第九章 穆康给岑爷爷开的药方并非一服就见效,必须每隔两个时辰服一帖,三帖过后,岑爷爷可能有六成的痊愈机会。 他行事一向保守,有三分本事,只会谦虚地说一分,绝不会夸张成十分。 但这回穆康却是大大失算,当沙贝儿将那碗含有百草参的药汤给岑爷爷喂下去,不过半个时辰,老人家就睁开双眼了。 “这是什么东西……卓不凡,你敢破坏我的好事?岑颠与你势不两立……”他依然很虚弱,声音比蚊蚋还细,但火气却不小。 “岑爷爷……”沙贝儿一见他睁眼,满腔的害怕、忧虑、疲倦便再也忍不住,化做泪水,倾泄而出。 “你谁啊?”近一年,沙贝儿成熟很多,岑爷爷一时竟有点认不出她。 “岑爷爷,是我啊!”她小手在他肩膀上轻捏一下,很小力,却唤起了老人家的记性。 “贝、贝儿……你怎么长大了?”可惜了,如今一点都没有小时候的清丽娇憨。唉,小孩子就是这样,长大后都不可爱了。 “有人给我解了神仙配的药性,于是我开始成长了。”说着,她再捏一下。 “你当初让我吃药的时候还说不伤身,一点都没告诉人家,那会让人再也不长个子。” “你小小的才可爱,长那么高做啥?”刚清醒就说了这么多话,岑颠也有点累了,呛咳几声,闭眼喘息。 “岑爷爷,既然这药有效,一个半时辰后,我让爹再去煎一帖。你连吃三帖,保证又能像以前一样生龙活虎。”说着,她便想退出卧房。“你先休息,我一会儿再来。” 但岑颠却不想放过她。“等一下。你先告诉我,这药方是不是一个姓卓的人开给你们的?” “不是。药方是穆大哥开的。” “穆?他叫什么名字?出身来历?师承何脉?” “他叫穆康,绰号一斛珠。至于他的师父,我听说是个很了不起的人,不过现在身受重伤,随时有性命之虞。” “身受重伤?莫非真是卓不凡?当年一直没找到他的尸体,莫非他逃出生天了……”岑颠呢喃自语着。 “岑爷爷,穆大哥为了取百草参救你,受了很严重的伤,我和爹娘给他急救,还喂了护心丹,可他依然昏迷不醒,隔三差五便口吐鲜血。”想到穆康现在的惨状,沙贝儿的眼泪便止不住地流。“你一定要救救他……岑爷爷,请你救他一命……” “护心丹?果然是医圣一门的玩意儿,不过他怎么会来这里?应该没人知道我隐居在此,难道……对了,卓不凡自己也受了重伤,那穆康必然是听闻百草参神效,才特地来采参……可恶!医圣一门真不是东西,老夫花了大把时间培育的灵药,你说摘就来摘,当我阎王门是纸糊的吗?不过……嘿嘿嘿,你们绝对想不到我能弄到一头独角蜥替我守药,就凭你们想采参?下辈子再说吧!” 话说岑颠六十几岁时,已经是名满江湖的神医,只要他出手,没有救不活的人。他曾放话,没有百金,别去找他,丢人现眼。 而当时的卓不凡才二十余岁,丰神俊朗、平和仁善,救治穷人甚至不收诊金,受过他帮助的人敬他高义,便称他为医圣。 圣比神更是高了一筹,岑颠的面子哪里挂得住?于是约了卓不凡比试,非要比出谁才是天下第一不可。 适巧,展城发生瘟疫,卓不凡便道:“不如比试谁教的人多,则为胜者。” 岑颠欣然同意,小小瘟疫还不放在他眼里,但他忽略了一件事,他六十好几了,体力精神都有所欠缺,可卓不凡年轻气盛,加上武力支撑,可以连熬十日不睡、拼命救人,至于岑颠,第八天时,他受到感染也倒下了,竟成为待救的病患之一。 至此,岑颠名誉扫地,恨死卓不凡了。 他心有不甘,便与卓不凡再次约战,十五年后,寻一绝症者,看谁能用最神奇的方法治好病患,谁就赢。 岑颠为了重新夺回第一名医的称号,寻遍天下,最后找到百花谷,发现百草参。当时,百草参还只是个指头大小的玩意儿,已散发出非凡灵气。 岑颠认为,下一战的胜负就在这百草参上头了。 从此,他在百花谷住下,可惜那里生活太差,他几度支撑不住,后来被前雪堡之主所救,才在雪堡定居,偶尔给人治治病,当然,最大的目的还是照看他的宝贝百草参。 随着参草长大,越来越多人盯上它,岑颠为防参草受损,想尽办法弄来一头旷世怪兽独角蜥,为他守护百草参。 他一心等着十五年后,重新夺回属于自己的名誉,却想不到卓不凡卷入朝廷政争中,传闻身殒、尸骨不存。 当时,他心里说不出是愤怒还是绝望,他一辈子最大的对手居然就这样死了,从此放眼天下,还有谁能与他比试? 无敌最是寂寞,而岑颠就这样一个人坐在医界的最高峰,品尝永无止尽的孤独。 他再也没离开雪堡,也不再与人争强斗胜,失去卓不凡的日子变得再也没有意思。 然后,日子一天天过去,不知不觉,他迈入九旬高龄,身体也渐渐老化。他并未太用心调养那些小毛病,就算治好了,能活上一百岁、两百岁又怎样,不一样寂寞? 后来他的病越来越严重,从腰酸腿疼到咳嗽、胸闷,最后发烧、晕眩。去年,他一口气没上来,竟昏迷过去了。 其实以他的内力修为和年轻时对身体的调养,不至于一病不起,他只是有种活膩了,不想再起来的念头,便一直睡下去了。 直到他被那碗药唤醒。 那碗药,为了让病人咽下,药汤在九分苦涩中带着一分甘美;下药要温和,不能急功近利,以免坏了病人根本。 这种近乎苛求的用药方式是卓不凡专门的,所以他迫不及待醒来,想会一会这生平唯一的对手。 但开药的不是卓不凡,只是他一个徒弟。他真的有点失望,但没关系,找到徒弟,还跑得了师父吗? “哈哈哈——”岑颠太开心了,一口气没缓过来,差点又晕过去。 “岑爷爷!”沙贝儿吓一大跳,急匆匆往外跑。“你撑着点,我让爹再给你熬碗药去。” 岑颠瘫在床上,又一次品尝到气虚体弱、动弹不得的滋味。 但他一点也不难受,反而兴奋。 “卓不凡,你等着,老子很快就会去找你了……到时候,老子要你输得连件裤子都不剩,哈哈哈……” 多久了,他第一次这么开心,原来人生爬到巅峰却毫无对手,是一件痛苦至极的事。 听说卓不凡受了重伤,肯定严重,否则他的徒弟不会来采参……决定了,这次赌斗,那绝症患者就选卓不凡! 等他用百草参治好那个一点都不懂得敬老尊贤,还一张假仁假义嘴脸的臭小子,看他还怎么嚣张? 哈哈哈,到时候一定要叫他给他磕头喊一声:“岑爷爷,我输了。” 啊!想到那一幕,岑颠乐得快翻天了。 不多时,沙贝儿又急急地端了一碗药走进来。“岑爷爷,你没事吧?来,快点把药喝下去,这是第二帖,等你——” “慢着。”岑颠清醒久了,脑子也渐渐活络了,开始察觉有些不对劲了。“贝儿,你这药的气味闻起非常特别……你们不会采到百草参了吧?” “哇!”说到百草参,沙贝儿的眼泪就特别多,像春雨那般落个不停。“为了给岑爷爷寻药,穆大哥至今重伤昏迷……岑爷爷,你一定要赶快好起来,救治穆大哥,否则——哇!”她忽然吓得大叫。 因为岑颠听见百草参竟然已经被采集,还让自己喝下了肚,要拿什么去救卓不凡?赢回他天下第一的名誉? 穆康!你个混帐王八蛋兼龟儿子生的龟孙子,老夫半生心血就这么被你毁了! 好好好……岑颠气得眼一翻,晕了过去。 但昏迷之前,他已下定决心,终此一生,他和穆康没完没了。 岑颠康复后第一件事不是救治穆康,而是把赵天源捉来揍一顿。 “我让你去采百草参、我让你去斗独角蜥、我让你切参片……”他几乎把赵天源打成猪头,才放过他。 赵天源冤枉死了,要说采参,主谋者也不是他,他不过是跟屁虫,为什么把所有的罪都算在他头上? 况且,若无他一番辛苦,将穆康和百草参一起带回,岑老头说不定早死了。还有力气在这里揍他? 不过当他看见岑颠拿着只剩指甲盖大小的百草参时,那副万般不舍,心痛万分的模样,他心里也不气了。真是一物克一物啊! 岑颠揍完赵天源,终于决定去救穆康,再跟他算百草参的帐。 “我真是有够倒楣。”赵天源揉着一身疼痛,拖着脚步正准备回房,突然发现一双手扶住了他。 “沙伯母?”他吃惊。她怎么会在这里? “不好意思啊,刚才的事……嗯……”沙夫人尴尬地低头。“我都看见了,可是……天源,你得原谅伯母,岑老头的功夫真的很厉害,伯母没胆子出来阻拦。” “没关系啦!我知道他不会打死我。”就是有一点痛而已。 “我带你回房敷药。”沙夫人说。 “谢谢伯母。” 沙夫人送他回房,先用药酒帮他揉散身上那些瘀青,再拿金创药涂抹他脸上的伤口。 这些东西都是穆康来了以后专门炼制的。不得不说,他的医术虽不一定胜过岑颠,但医德肯定赢上百倍。 穆康给的药不仅效果好,敷上去后,伤口阵阵清凉舒爽,不像岑颠做的,药散敖上的瞬门鲜血立止,而伤口也同时痛如火烧,可以把一个好汉子彻底疼晕过去。 因此自从穆康来了,大家都不太用岑颠炼的药了。 沙夫人一边给他抹药,一边想着该怎么问他,为何突然不喊媳妇儿,改唤贝儿了?他真的死心了?那要不要顺便把婚约也一起退一退? 这阵子穆康昏迷不醒,沙贝儿与他朝夕相处、片刻不离,沙家夫妻早就头痛死了。这没名没分的两个人日夜混在一块儿,算什么? 尤其女儿还挂着赵天源未婚妻的头衔,若是传扬出去,她还有半点名声吗? 一定要想办法在事情恶化前,将它彻底解决,可是……贝儿是他们的心头肉,天源也是从小看着长大的宝贝,手心手背,如何处理才不会宠了一个,却伤了另一个? “伯母。”赵天源闭眼享受沙夫人温柔的关怀,自他爹娘过世后,沙堡主夫妻接手照顾他,待他有如子侄,他也视他们如父如母,现在“娘亲”有事烦恼,他自然不会视若无睹。“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啊?”沙夫人愣了下,差点把药膏涂进他的眼睛里。 “唉哟!”幸亏他闪得快,否则有得罪受了。“伯母,你若有事,尽管直说,只要天源办得到,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这个……”沙夫人想着委婉的说辞,尽量不要伤害这可怜的孩子。“你……最近堡里发生太多事,没太顾着你,那个……你还好吧?” “很好啊!穆大哥开的药方还留着,阿敏每天都会熬一碗给我喝,我感觉最近脑子越来越清明了,连贝儿都说我机灵许多。” “那就好、那就好……”沙夫人笑着,总觉得管人姻缘这事真是天底下第一困难。真不知怎有那么多人喜欢做媒婆,烦死了。“你……你和贝儿没再吵架了吧?” “穆大哥昏迷不醒,我们都很担心他,哪里有闲暇吵架?” “那你和贝儿,你们……” 赵天源大概有些懂了,原来沙夫人特地找他,想问的是这件事——他和沙贝儿的姻缘。 那曾经是他的梦,他的理想、他的一切……可人不是神,一生短暂,有些东西能够属于自己的时间更短,而现下,他和贝儿的夫妻情缘就到这儿了。 从今而后,贤妻是大嫂……他突然有点想哭。 “我和贝儿很好啊!”不管心再痛,他努力让自己微笑。“她就跟我的妹妹一样,之前我们还说过,若穆大哥有幸清醒,不如我们三人结拜,她就是我们的小么妹了,结果不知怎地,被她揍了一顿。” “你们……兄妹?”沙夫人简直不敢相信,这事情的演变也太快了。 “是的。”赵天源恭恭敬敬对着沙夫人鞠躬。“对不起,伯母我知道爹娘过世前,曾为我与贝儿指腹为婚,但我们实在不适合,所以小侄想,我们能不能解除这桩婚约?” “天源,你……”沙夫人哽咽着,眼泪都快流出来了。她知道先变心的是沙贝儿,但赵天源有成全她的这份胸襟,确实很了不起。“委屈你了,天源,这件事是我们沙家对不起赵家,我和你伯伯有负你爹娘死前所托——” “伯母。”赵天源打断她的话。“你和伯伯对我已经够好了,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你们的恩情。至于贝儿……其实我们一直像兄妹,不似情人,不是吗?姻缘天注定,既然无缘,那就算了吧!我相信不管是我、还是贝儿,我们都有属于自己的缘分。只等那一天到来,我们……大家都会很幸福的。” “天源,你真的成熟很多。” “我吃了那么多药、读了那么多书,再不成熟,未免太不长进。”他说着,将沙夫人送出卧房。“伯母,你放心吧!这件事一定可以完美落幕的。” “嗯!”沙夫人点头,心里其实颇歉疚,也为赵天源心疼,但木已成舟,又能如何呢?她只能在心里不停向他道谢,感激他成全了女儿的幸福。 赵天源微笑着凝视她一路离开,看起来很满足,也很快乐。 直到沙夫人的身影完全消失,他回到屋内,门一关,双脚再也支撑不住地瘫倒在地。 他双手捂住脸,泪水不停地自指缝间渗出。 没有了,他最爱的媳妇儿没有了,从此而后,她再也不属于他。 “媳妇儿……”有时候,他真希望自己没有恢复,就可以继续傻傻地缠着她,不管她赶他,踹他还是骂他,甚至她为穆康哭瞎双眼,他都不会有感觉。他只要跟她在一起,只管自己的开心就好了。 但他清醒了,读了书,有学问,会武功,明事理,堡里其他大姑娘、小妇媳都赞他原来生得好相貌,堪比潘安、宋玉。 他也很骄傲,以为沙贝儿会跟他一起分享这荣耀,可是她并不喜欢这样的他。在她眼里,情义比才学重要多了,所以她爱上了堪称滥好人的穆康,真的很讽刺,不是吗? 然后,他们之间越来越遥远,不管他怎么追也追不上,最后,他不只看不见她的身影,连她的人也失去了。 他压抑着声音大哭。他爱沙贝儿,真的好爱好爱她…… 媳妇儿、贝儿……他无声地吼着,也只剩下现在可以这样呼唤她了,等穆康清醒,等他们定下名分,从此而后—— 她便是他远不可及的大嫂了。 岑颠本来对救治穆康很感兴趣,他是个大夫,对各式疑难怪症都特别好奇。 伹当他看见那个号称吃了十颗护心丹,依然昏迷不醒的穆康后,他只想把他揍得永远不醒。 这家伙哪里有什么问题?不就一截断裂的胸骨插进肺里,反覆破坏他的内腑,才会让他呕血不止。 “当初是谁给他处理的?”他要顺便再把那个蒙古大夫打得变样。 “我、我、我。”沙家三口一起举手。 对于沙堡主和夫人,岑颠是打得下手,但泪汪汪的贝儿……算了,当那个问题没想过。 “岑爷爷,穆大哥怎么样?他会不会好?”沙贝儿拉着他的手一直发抖。丫头这回恐怕是玩真的了,唉,卓不凡的弟子有什么好呢?还不如赵天源那个傻小子,虽然他傻的时候不可爱,清醒的时候一样难玩,让岑颠对他没好感。 他也不怕人知道,他早有能力救治赵天源,但就是不想救。他觉得赵天源不是丫头的良配,还故意帮丫头避亲。 他甚至敢大声说,赵天源若想强娶丫头,让丫头不开心,他就让他傻得比以前更厉害。 他的个性就是如此,而他自己则非常以这份特立独行为荣。 “放心,他没事的。”岑颠安慰沙贝儿。 “可是……”沙贝儿话没说完,就见一抹鲜血自穆康嘴角蜿蜒流下。“护心丹!”她不禁大喊。 但岑颠一指点了他的穴道,鲜血立刻停了。 “不过小小时内伤,用得着护心丹那么珍贵的药物吗?” “可这五、六天,他一直这样……”沙贝儿看着他日渐削瘦,心痛得简直要碎成两半了。 “他会这样是因为你们当初为他接合肋骨时没接好,让其中一截断骨插入他的肺脏。损伤了他的内腑,只要把骨头调回来,自然没事。”岑颠说。 沙家三人互相看了看,又将穆康的胸膛仔细望了一遍,好像、似乎每一根骨头都接好了啊,哪里错漏了? 岑颠也懒得跟他们解释,直接动手帮穆康处理伤势。 不知是不是错觉,岑颠调整完后,沙贝儿仿佛听见穆康发出一记深深的喘息。 “穆大哥!”她冲过去拉起他的手。“对不起,之前你一定很痛苦吧!都是我们不好,害你吃这样的苦头,但你放心,岑爷爷醒了,只要有他在,你一定很快能恢复健康。” “嗯!”岑颠有点不爽,丫头本来最亲的人是他,现在居然是别人,他哼了声。“反正也不是什么重伤,休养个三月、半年,应该就没事了。” “这么久?”沙贝儿不乐意了。“岑爷爷,你以前治人都很快的,这回怎么要用如此长时间?” “你没听过伤筋动骨一百天吗?这骨头都断了,没有三个月,怎么可能会好?” “以前小祖宗也摔断过腿,但你用三天就治好它了。”她指的是那只能放毒烟的白狐。 “这个……”岑颠一时被问住了。救穆康不难,但……他不爽啊! “岑爷爷欺负人家……” 好了,百试百灵的一哭二闹三上吊来了。 岑颠自己都不明白,他最讨厌别人纠缠不清,偏偏沙家丫头对他口味,两人像对活宝,沙贝儿自从懂事起,就爱跟着他四处玩闹,搅得他不得安宁,这日日夜夜下来,他真觉得小孩子是天底下最恐怖的生物。 更可怕的是,丫头越来越讨他欢心,她刁钻任性、野性难驯,与他年轻时简直一模一样,不知不觉,活宝演变成祖孙情,独身一辈子的岑颠也有了个“家人”。 要不,当年他何须费大心思替她炼神仙配,摆脱婚约? 唉,小丫头也算是他命中魔星了。 “好啦、好啦!我想办法让他尽快好起来。”不过一定要穆康付出代价。哼哼,敢拐他的小丫头,就要有活受罪的准备。 “尽快是多久?三天、十天、半个月……”沙贝儿打破砂锅问到底。 “一个月。”岑颠咬牙道。 他漫天开价,她便就地还钱。“二十天。” “二十五天!”岑颠火了。 “十五天。”沙贝儿瞪圆了眼,大有“你不依,我便再哭一场”的意思。 岑颠气死了,而这些帐全都要算到穆康身上。 “催催催,催那么急,赶投胎啊?” “岑爷爷——” “别喊了,这不已经在救了!”不过他掏银针、取药的动作很慢罢了。 沙贝儿忍不住就要气他。“人家穆大哥可以一次用上三十六根针呢!哪像岑爷爷,一根一根地用,慢得像乌龟。” “弹针法是他们医圣一门的绝学,卓不凡能一次使用一百零八针呢,这小子才会用三十六针就敢出来江湖混,不自量力。” “穆大哥才几岁,等穆大哥到了他师父的年岁,肯定更厉害。” 岑颠诡异地看着她。“丫头,你到底以为卓不凡几岁?” “能把穆大哥教得这么厉害,应该跟岑爷爷差不多吧?” “难怪人家说,头发长长、见识短短,唉!” “岑爷爷——” “丫头,告诉你吧!卓不凡顶多四十,是个——”岑颠不愿承认,但他还是必须说,世上有一种人叫天才,而天才若肯吃苦、加上努力不懈,便成了千载难逢的绝世天才,那便是卓不凡。 这才是岑颠几十年来念念不忘与他二度比试的原因,能得一个绝世天才做对手,是他这一生中最满足的一件事。 第十章 岑颠用了一刻钟让穆康清醒过来,又花了三天的时间,让他可以行走自如。 沙贝儿感动得泪眼汪汪。“岑爷爷最棒,岑爷爷最好,我最喜欢岑爷爷……” 这些话不知道喊了多少回。 岑颠高兴地被捧着,小丫头就是贴心,懂得哄老人家。然后他转头看穆康,想到自己从小看到大的乖孙女儿就是被这么一只大熊也似的笨男人骗了,真想把他踢到墙壁上,黏着三天起不来。 穆康只觉岑颠怪怪的,但也没有想太多,毕竟,大夫救人天经地义。他哪里晓得岑颠的小气和变态有多么恐怖。 “多谢前辈救命之恩。”穆康拱手为礼。 岑颠越看他是越讨厌。采他的百草参、拐他的孙女儿、揍他养的独角蜥……干了这么多坏事,一句“谢谢”就想了结? “岑爷爷……”为了心上人,沙贝儿可是使尽了撒娇大法。 岑颠冷哼一声,撇开头。有句俗话说:君子报仇,三年不晚。但岑颠是小人,所以他等待报仇的耐性只有——三天。 现在穆康外表看起来无虞,其实是个空壳子,正是最好欺负的时候,他不趁此时机,难道等他恢复了再打个昏天暗地? 不过贝儿在场,他就算要使坏也得小心,千万别被她看出来,又来那招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把戏。 他想了想,对穆康和沙贝儿说:“你们先别开心得太早,他之前亏损太大,还需要一些东西补充气血,否则将来有他苦头吃。” 这点穆康自己也清楚,所以淡然地道:“无妨的,前辈,晚辈只要好生休养上三年、五载,自然无恙。” “喔!”岑颠浑不在乎地耸肩。“最好你是能安心休养。” 但沙贝儿显然比穆康更了解他的个性,他是那种听见李家抱怨今冬缺柴火,他便去砍棵树回来,把整条街所有人家的柴火都补齐的人,他能安心休养,除非猪长出翅膀学鸟飞上天了。 “岑爷爷,除了休养之外没有其他方法了吗?比如多炖些补品给他吃。” “你要炖补品是无所谓啦!但别指望我给你配药,我最近很忙,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要做。”他准备找卓不凡挑战去了。 “难道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 穆康正想说,他也是大夫,懂得如何照顾自己的。 岑颠已先开口。“后山有很多碧莲子,你让他去摘个三十粒,每天吃一颗,一个月就生龙活虎了。” 穆康一听,面红似血。因为碧莲子在补充气血之余,也是一种刺激性欲的东西,是专门用来调情的。 “后山有这种好东西,我怎么不知道?”沙贝儿有些怀疑。她心思敏锐,当岑颠和穆康同处一室时,她能感觉他们之间诡异的火花,不是仇恨、也非厌恶,就是岑颠很想欺负穆康而已。也不知道岑爷爷哪根神经搭错线了,年纪越大,越像个不讲理的老顽童,受不了。 “我苗圃里也有无数好东西,跟你讲解过几百遍了,你记住了几样?告诉你根本是浪费时间。”岑颠道。 沙贝儿无言,以前她确实是个很不认真、很不用功的孩子。 但以后不会了,为了配得上穆康,分担他的辛苦,她会努力学习,做一个厉害的大夫。 “反正你是死不了了,至于想用什么方法做后续治疗,你们自己考虑,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等一下。”沙贝儿捉住岑颠。“岑爷爷,你还没告诉我们碧莲子生在哪里、长什么样子?难道让我们满后山地找?” 岑颠轻蔑地一撇唇。“穆家小子,你不会连碧莲子是什么东西都不知道吧?” “晚辈晓得。” “那你懂得怎么去找?找得到吗?” “后山就这么大,晚辈自信能寻着目标。” “好啦!”岑颠对沙贝儿耸肩。“现在问题解决了,你没事了吧?” 沙贝儿对他吐舌做个大鬼脸。“我就爱缠着岑爷爷,你能怎么办?” “那你缠吧!”岑颠就这样拖着沙贝儿,继续往外走。 穆康见他们就像一对亲祖孙一样,感情真好,不禁有些羡慕。 他很小便失去了亲人,所以对“情”之一字,看得特别重,可以说把他这个人剖开,除了情,就是义了。 但他开心,沙贝儿就不高兴了。她跟着岑颠走,岂不离穆康越来越远? 可恶、笨蛋、没情趣的东西!都不会留她。 她左脚踏右脚地反覆跺着,不想走了。 岑颠揶揄她。“怎么?后悔跟着老头子,离开情郎啦?” 沙贝儿有个好处,她爱憎分明,不耍虚伪,也是因为她这种性子,岑颠在整个雪堡中最欣赏她,与她相处最好。 “他怎不留我?”她语气带着泣音。 “他是那么机灵,懂得要留你、讨你欢心的人吗?” “那也……”真笨,蠢呆了,他还跟她挥手道别耶!气死她了。 “你要喜欢,就自己去追,我看他对你是很有意思的,只要你加紧一步,包管你手到擒来。”岑颠教坏小孩子。“不过你也得有准备,他就是这么蠢,你想他学会哄你开心,这辈子是没指望了。相反地,他还会三天两头惹你生气,自己也不明白你为何发火?像这种笨蛋,如果你能忍受一辈子再去追,否则死心吧!长痛不如短痛。” 沙贝儿继续左脚踩右脚,踩半天。“岑爷爷,我叫阿敏来陪你回去好不好?” “怎么?担心老头子连这一小段路都走不了啦?我没那么逊。”尤其服用了百草参后,他身体一些小病痛不仅全数痊愈,连停滞多年的功力都有突破的迹象,或许,这就像人家说的破而后立吧! 他一闪身,像阵烟般消失在沙贝儿的视线里。 沙贝儿吓了好大一跳,她的好轻功就是跟岑颠学的,知道他厉害,却想不到竟有鬼神莫测之能。 “岑爷爷真是老而弥坚。”她佩服地赞了一声,然后回过头,看见穆康还在那儿傻傻地挥着手。 真笨!蠢死了!但为什么她就是爱惨这个没钱、没权、没势,连容貌都不比赵天源俊俏的滥好人? “挥挥挥,你挥个什么啊!赶蚊子吗?”她没好气地转回房,本来想说些更难听的气气他,可见到他刚毅面容上犹存的那点苍白,心便软了。“你现在觉得怎么样?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我已经没事了,这些日子……”赧红自他脸上一闪而逝,“多谢沙妹妹照顾。” “喔!”还是“妹妹”啊?真泄气。“你说的嘛!咱们虽非亲兄妹,可手足之情却是真真切切……” “不是手足之情。”他慌急插口。 “什么?” “我是说……我我我……”穆康结结巴巴,尴尬得要死。说实话,他宁可再去跟独角蜥打一架,也不想面对眼前的窘迫。 可他不能再放走她了,有过一回差点失去她的经历,他知道那种痛比撕心裂肺还可怕。 他无法再逃避了,他喜欢她,不是兄妹那种喜欢,是他爱她。 他对不起赵兄弟,但他真的爱上这个敢爱敢恨、勇往直前的小姑娘了。 一开始,他确实神智不清,毕竟那时他受伤太重,但几颗护心丹下肚后,他虽因断骨伤着内腑,无法行动,但神智却渐渐清醒,他听见她的呼唤、她的哭泣、她的哀伤,还有她的爱。 他们两情相悦,却爱得如此痛苦,全是因为他的古板。她早就说过,她宁死也不嫁赵天源,为什么他还要为了一份婚约,断送两人的未来? 她的眼泪成了他心里最刻骨铭心的痛。自那一刻起,他便发誓,他宁可去跪求赵兄弟的原谅,也不再让她伤心落泪。 他要好好地爱她、疼她、宠她,让她脸上从此除了笑容之外,再无悲伤。 “沙妹妹,我……我唤你贝儿可好?”这句话几乎用光他一半的力气。 瞬间,她双眼亮得比天上的金阳还要灿烂。贝儿啊!经过那么多的努力与辛酸,她终于让自己的感情更进一步了。 “好好好,贝儿……嗯,我喜欢你叫我贝儿……” “贝儿。”他伸出手,轻轻揽住她的肩。 、 她的眼泪立刻流下,那么柔软又深情的声音,也只有他唤得出来。 “对不起。”他的手指画过她眼下,抹去那带着热度的液体。“我总是……我笨嘴笨舌……我明明希望你开心,却总是害你哭。其实,贝儿,我是想说……我我我……我真的很喜欢你……” “是像爹爱娘那种喜欢吗?”她怕自己会错意,紧张地捉着他的衣襟。 “嗯。”他不好意思地点头,在她颊上轻啄一口。“我爱你,是男女之情,我想娶你为妻,虽然……我知道自己很对不起赵兄弟,但……贝儿,我是真心爱你的……” “可你以前不是这样说……”她抱着他,泪水一滴滴浸湿了他的前衫。 “我知道我过去很差劲,见你对赵兄弟大呼小叫,便自以为是地当你嫌弃他,故意欺负他。其实那只是你们相处的方式,你开心,他也挺乐意的,我这外人根本没权说些什么。”他直到她为了救赵天源而摔入废井中,才彻底明白。就像有些老妻爱叫她们时男人“死鬼”一样,难道真的是在诅咒相公吗?只是一种口头禅罢了。 “后来,你的心思我也明白……”他不只一次发现她偷看他,恋慕热切得教人的心发麻。“可我怕对不起赵兄弟,才想与你结义,用兄妹之谊止住男女之情。可是,我每天看着你,就忍不住想你,你吃饱没?有没有穿暖?你今天笑了?还是哭了……等我发现时,我已经没有办法不想你了。” 他深深拥着她,把她抱得好紧好紧。“后来,你为我偷天蚕甲,那是你沙家的传家宝,你居然为了我……我无法形容自己当时的心情,可我告诉自己,此番我若再负你,就不是人了。” 她静静地,听着他说的每一个字,那都是她午夜梦回时幻想过的,不过她没想到,她能真正得到…… 她哭得说不出话来,只能抱住他。 明明,她想过无数爱的语言想说给他听,但现在,她张口,除了哭、还是哭……这一段情,她实在谈得太累,如今只能用泪水宣泄过去的悲伤,还有心底的快乐。 他温柔地吻去她一颗又一颗的泪,它们很咸,却很温暖,连带着他的心也热起来。 他们彼此依偎着,片刻都不想离开对方。 他们十指纠缠着,此时,无声胜有声。 自从沙贝儿知道有碧莲子这种东西后,就不停缠着穆康,要去采药,为他补身。 穆康实在不知道怎么告诉她,那种东西吃多了,后遗症会很严重——可能弄出人命,可不可怕? 他告诉沙贝儿采药一事,不急在一时,应该先去找赵天源,向他道歉,他们做了对不起他的事。 但沙贝儿说,赵天源与她早就解除婚约了,现在他们是异姓兄妹,见不见都无所谓啦! 穆康只觉不可思议,赵天源对沙贝儿的迷恋是人都看得出来,他怎么舍得解除婚约? 但沙贝儿拉来沙夫人作证,那桩婚约确实由赵天源主动提出,双方同意,和平解决了。 穆康再没理由拖延采药主事,只得带着她上后山。 淙淙流水蜿蜒过泛黄的草地,几许迟开的野花点缀其中,正衬出秋末的艳丽与萧瑟。 沙贝儿瞪圆眼,四处看着。“碧莲子长啥样子?是碧绿莲花结出来的莲子吗?” “碧绿莲花?” “就是绿色的莲花嘛!” 他愣了一下,真丰富的想像啊! “碧莲子是一种水生植物——” 他还没说完,她已兴奋地插口。“所以我们找一条河或者湖泊,下去摸一摸,就能找到碧莲子?” 摸一摸,是摸蛤蜊吗?这丫头,不管模样怎么变化,冲动的性子始终不改。 “碧莲子不长在一般水里,它喜欢寒冷,越是冷冽的地方,越能见着它的踪迹。我听闻后山有一寒潭,冰冷彻骨,我猜测碧莲子应该就在那里。” “寒潭……”她脸色整个变了。“你是说碧莲子长在死人湖中?” “死人湖?”他第一次听见这名号。 “雪堡人都知道,死人湖水一碰即冻,谁敢下水,非变成冰雕不可,那种地方怎么能去?”她改变主意了,“我们不要碧莲子了,我用别的方法帮你调养——” 话到一半,又沉默。她什么都不懂,连药分温、寒、热都搞不清楚,怎么替他调养身体?难道就让他这样熬着,到了老来再受苦? “既然不用碧莲子,那我们走吧!”他挺高兴不必忍受那种后遗症的。 她又改变主意了。“不,岑爷爷既然告诉我们这个方法,就肯定能达成,他是古怪,但他说话从来不会不算数的。” “可是……”他根本来不及表达意见,她拖着他就往死人湖走。 穆康暗自叹气,看来这一关是跑不了了,幸好他内力不错,抵御一点寒气还是可以的,就下湖随便摸点碧莲子,能跟她交差就算了。 好不容易到了,见了那水潭,小小一处,他猜这应该不是天然形成,是岑颠特意弄来培育灵药的。 “喂!”沙贝儿推了他一把。“帮我把衣服拿好。” “什么——啊!”他惊呼,赶紧把头转开。“你脱衣服干什么?”他心怦怦跳,她雪白的肌肤好似会发光,勾引着他的心思飘飘荡荡,连意识也模糊了。 “下水采药啊!”一句话未完,咚一声,她已跳入寒潭。 “贝儿!”穆康快吓死了,以她那烂死人的功力,哪里撑得住潭水的冰寒? 他想也不想,脱了外衣,与她的一起往潭边树上一挂,跟着跃入潭中。 沙贝儿下了水,才知道这潭水冷到什么程度,那是四肢失去控制的极度冰寒。 就在意识即将飘渺之际,一只大掌揽住了她,冰凉的唇贴住她的,宛如炭火般的一股气便度进了她体内。 不多时,她就发现冻僵的四肢渐渐恢复知觉了。 她睁开眼,看见满脸担忧的穆康,心一揪,紧紧地拥住他。刚才真的好险,她差一点点就再也见不到他了,就只差一点点…… 穆康却把她抱得更紧。方才真的差点吓死他了,她浑身僵硬地漂浮在潭水中,一动不动,仿佛……他再也不想回忆那恐怖的画面。 他右手牵住她的腕脉,内力如潮水般源源不绝输入她体内,驱散每一分侵入她体内的寒气。同时,他踢动双脚,让两人迅速浮山水面。 他抱着她跳出寒潭时,并没有中断替她运功,反而加大力量,务求她没受到任何寒害。 等她终于松口气,彻底恢复过来后,他又拾来柴火点燃,让她取暖,同时,从树上取回她的外衣,让她重新穿好。 他一直忙碌着,连半句话都没说。她也小心翼翼的,以为自己的莽撞又惹恼了他。 她痛恨死自己的冲动了,但她发誓,她绝无恶意,只是每每在她脑子转动前,她的身体已经做出令她后悔的事。她一直很努力想改,但不知道为什么,一遇上有关他的事,她的努力就全部消失了。 “穆——一”她口才开。 咚,他料理完她后,转身,又跳回寒潭里。 她的眼眶立刻湿润了,他一定气她气得很厉害,才不肯与她说一句话。 “对不起。”她知道他听不见,但她还是忍不住要说。 她不敢说自己会改,因为那种誓言她发过无数次了,从来也没用。 她只好道歉,求他原谅,无论他要她做什么事赔罪,她都会做到。 “对不起……” 她话到一半,又听到哗的一声,他从潭里跃出来了,手上拎着一大串好像绿色葡萄的东西。 “来,快吃一颗。”这便是碧莲子,生长在寒潭深处的漩涡中,没有一定的武力,寻常人想找它无异于找死。 此物性燥,专补气血,对男性雄风尤有益处,但不是说女子便不能服用,在极度受寒后,服用一颗碧莲子,保证寒害不侵,立刻又变成活龙一尾。 方才穆康赶那么急,连句话都没空与她说,便是为了采碧莲子医治她受寒的身躯。 “穆大哥,我——”看见他,她兴奋得快疯了,扑上去就要道歉。 “快吃。”谁知他脸一板,却像庙里的关老爷那样严肃。 她吓一跳,哪敢再说话,赶紧把碧莲子咬碎吞下。 “打坐调息。”他又说。 她立刻照做。好像有点不对耶,一向是她叽叽喳喳,缠得他浑身无力,不得不对她提出的各式合理或不合理要求举手投降。 可现在,他变得好有威严喔!她偷偷睁开眼,见他赤裸着上身,厚实的胸膛上凝着水珠。太阳一照,闪得她眼睛差点瞎了。不,更可怕的是,她口干舌燥、身体发热,心跳加快……她暗暗咽口唾沫,只差那么一点点,她就要扑上去将他压倒了。 完蛋,她真的色欲薰心了…… 穆康根本没注意到她的异状,连续两回下寒潭,他自己也冷得半死,见她无恙后,他便也服了一颗碧莲子,开始运功驱寒。 不多时,燥热的药性发作,他气喘吁吁,胸膛也渐渐转为赤红。 沙贝儿察觉他的异状,一开始以为他身体不适,但越看越觉得……嗯嗯嗯,他额头冒汗、爆青筋了耶!嗯嗯嗯,他胸膛起伏很快,可见心也跳得很快,嗯嗯嗯……他……嘿嘿嘿,她在心里暗笑,他虽然坐着,但她仍注意到他身下的雄伟正在迅速膨胀着。 这代表什么?他现在情欲高涨,急需发泄。 但穆康从来不是纵欲之人,怎么会突然变成这个样子? 她的视线转向他身边那一大串碧莲子,想来罪魁祸首必是这玩意儿无疑。 岑爷爷啊!她在心里呐喊。我实在太感谢你了,你知道我使尽手段也追不到他,使用这法子助我一臂之力,你放心,我绝对不会辜负你的好意的! 她决定了,一定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将穆康吃干抹净,否则她就不叫沙贝儿! 尾声 最近沙贝儿很勤劳,每天都跟着阿敏下厨学药膳,而且专做有助男性雄风的那种。 不知内情的人都赞她孝顺,想想沙堡主的年纪,也是到了该吃药膳的时候,沙贝儿这一做,不只爹爹受惠,娘亲一样幸福。 而深知内情的阿敏则是吓得每天脸色惨白,小姐就要去勾引穆大夫了,万一成功,她是帮凶,夫人肯定骂她;若不幸失败,沙贝儿必然迁怒,她一样倒楣。 呜呜呜,做人丫鬟就是这么命苦,好事轮不到,坏事件件都要扛。 又一盅药膳出炉,沙贝儿先叫阿敏尝尝。“阿敏,你说我这回做的味道怎么样?穆大哥会不会喜欢?”更重要的是,会不会发现里头掺了碧莲子? “小姐,你真要这么做?这事若传扬出去,你会被堡主打死的!” “阿敏,你也得替我想想,我今年二十七,过几个月,吃完汤圆就二十八啦!再不嫁,我就嫁不出去了?” “你以前不是老嚷着与其嫁人,宁可绞了头发做姑子,怎么现在全变了?”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对象不同了,阿敏,你明白吗?错过了穆大哥,我会后悔终生的,所以……”她握紧拳头,用力挥了挥。“哪怕是不择手段,我也要把他变成我的。” “万一穆大夫发现真相,生气了,怎么办?” “我也没想能瞒过他啊!你别看他一脸忠厚,其实心里自有一把尺,我爬树钻洞,他哪件不知道,但只要不触及他的底限,他也不会管我。他说,人就是要照着本性过活,才会快乐。”所以她跟他在一起非常开心,不过……这回他应该会很火大,然后,她的小屁股要吃点亏。但事后他会负责,并且疼她一辈子。这么划算的买卖,不干的是傻瓜。 “可是……”阿敏还想再劝。 “唉呀,你真是哕唆。”沙贝儿端了汤,迳自往外走。“不问你了,我直接去哄穆大哥喝,如果不行,就逼他吃碧莲子。我就不信,凭我撒娇的功力会拿不下他。” 沙贝儿走到厨房门口的时候,遇上赵天源,他先打招呼。时光是最好的疗伤圣药,如今他看见她虽然仍有些心痛,但己能正常应对。 “贝儿,匆匆忙忙的去哪里?” “去洞房。”沙贝儿随口丢下一句,飞也似地跑了。 赵天源听见她的话,彻底呆了,后来阿敏出来,将沙贝儿的诡计说了,他的脑子突然一阵混乱。如果他未来娘子对他干出这种事,那他……会发疯吧! 他想起一句古语,某些人跟某些人在一起,就跟油和水一样,无论再亲密,也不可能融合在一起。 他和沙贝儿会不会就是油和水,彼此青梅竹马,可惜性情差异过大,就算没有穆康的出现,也无法恩爱到白头。 这一刻,他有种豁然开朗的感受。现下这样子也不错,真的,有时拐个弯,未尝不是件好事。 沙贝儿捧着汤,在堡里寻找穆康。那家伙平常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就守着苗圃,坐在园子里为来求医的人义诊,从不乱走,为什么今天找到汤都凉了,也没看到他的人? 难道嫁人就这么难,她只是喜欢他,又不是要杀人放火。“老天爷,您就行行好,看在我一腔深情的分上,成全我们吧!我真的非他不行……” 她追穆康追得太久,追到几无信心了。 “穆大哥,你到底在哪里?”她找得快累死了,无精打采地回自己闺房,却在门口看见他。他居然在那里跟小祖宗玩。“穆大哥?”老天爷一定是故意在耍她! 哼,以为这样她就吃不住他吗?想都别想,今天,九月二十八日,她就要把他变成她的人,然后,快则三天、慢则一月,她要成为“穆夫人”,此言此誓,永生永世,绝不更改。 “贝儿。”穆康扶她在台阶上坐下。“你怎么了?搞得这样狼狈?” 他不问还没事,关心的话语一出口,她的泪珠便往下掉。 “人家炖了汤,想要请你喝,找了你好久都找不到,现在……哇,汤都冷了啦!” “我一直在这里,也没乱跑,你上哪里找了?”她的泪掉得他心疼,不就是一盅汤,冷了没关系,他接过汤盅,双手握住,却是用内力将汤重新温热了。 “雪堡的每一处我都找过了。”除了她自己的闺房。她作梦也想不到他会来这里,这家伙木头到平时亲密点,他都闪得老远,谁知道他今天会变样?“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发现碧莲子少了好几颗,那虽是灵药,但吃多了也会伤身的,便四处寻找拿药的人,谁知……”他指着白狐道:“原来是它吃的。我还怕它吃坏了身子,给它检查好久,发现这小祖宗真是异种,不只能发出毒烟,它的血肉用得不好是剧毒,用得好,比什么解毒丹都有效,不知道你们当初是怎么养的?” “我也不知道。”小祖宗腻过来想撒娇,被她推到旁边去。现在她有重要的事做,没功夫跟它玩。“那是岑爷爷养的,你如果想学,就去找他吧!不过你要先帮我把汤喝完,我再陪你找岑爷爷。” “可我才吃完午膳……”他面有难色。“要全部喝完恐怕……”但见她眼眶又开始泛红,算了,喝吧! 他先尝一口,脸色有些苦。真是味道很特别的汤,闻起来明明很香,为什么味道却……这是酸?苦?还是涩?他根本分不清,干脆闭上气息,一口灌完算了。 喝完后,他只觉头晕晕的,有点想吐。 “贝儿,我——”他要站起来,却有些脚软。 没错、没错,她要的就是这种效果,要他昏昏沉沉,没有反抗余力,任她为所欲为,但某个部位又要精神奕奕,不然怎么成就鱼水之欢? “穆大哥,你是不是不舒服,要不到我房里休息一会儿?”她扶起他——说是扶,根本是扛,反正只要把人弄进屋里,事情便成功一半了。 “不是……贝儿,这样于礼不合,我……”他好奇怪,想睡觉,身体又好热,尤其是下半身,简直热到要爆炸了,这是怎么一回事?“贝儿,我不能在这里,我怕……不,来不及了,你离我远一点……我不想伤害你……” 但我想伤害你啊!她心里想着直接将他扛上床。 “穆大哥,你一定是之前受的伤没休养好,才会反反覆覆发作,你应该放轻松点,让自己过得更舒服才是。”她一边说,一边快乐地替他除去外衫、鞋袜。啊,梦想即将实现的这一刻,她真想发表感言,比如感谢爹娘将她生出来,感谢岑爷爷苗圃里有无数的药物可供她取用,感谢阿敏陪伴她在厨房忙碌多日,感谢……她最想感谢的是月老啦!能把穆康送到她面前,这肯定是月老一辈子干过最大的好事。 “不是……”他挣扎着想起床,却被她压住,他热烫的大掌碰到她细滑的肌肤,就像火遇到冰了样,让他全身一颤。“我的伤已经好了,这是……贝儿,你、你在汤里放了什么?” “什么?”她装傻。早知道瞒不过他,但是“坦白从宽、牢底坐穿”这句话她还是听说过的,因此打死不认。 “你……”他气得说不出话,这丫头知道自己在于什么吗?这件事若传扬出去,他一个大男人还无所谓,她的名节怎么办?如果他现在能动,一定罚她写上一百遍闺训! “穆大哥,你在发抖耶,你冷吗?”她蹭到他身边,小手紧紧抱住他的腰。 “别怕,我给你取暖。” “沙贝儿……” 哇,连名带姓地叫,他气坏了。 她赶紧奉上香吻一个。“穆大哥,你别生气嘛,人家只是……只是……你都没有表示,人家担心,才想……把饭煮一煮算了。” “我已说过喜欢你……难道你认为我是那种将情爱随口挂嘴边的人?”他边说,喘得好历害。 “可你都不去提亲。” “你怎知我没提亲?”他不只提了,还慎重地向赵天源道歉,取得他的谅解,但因为尚未禀明师父,所以没将事情讲开罢了。 “你提了?呵呵呵……”她开心得说不出话来,抱着他又亲又笑。追了这么久的心上人,终于追到手,真的好开心,可是又好心酸。别人的爱情若是甜蜜蜜,她的追夫记可以写成一部人生奋斗史了。 “贝儿。”他握紧拳,奋力抗拒着压下她的欲望,还有睡觉的需求。软玉温香在怀,他有情欲是正常,但为什么会这样想睡? “既然你我名分已定,早晚是要成亲,现在你是不是先给我解了毒?” “我没下毒啊!” “那你给我喝的是什么?” “就老母鸡一只、碧莲子一颗、迷魂草若干、人参少许、当归、金线莲……反正都是很补的东西。” 是,那些药听起来都不错,但君臣不分、冷热互冲,难为他能撑到现在还没死。 “贝儿,你听着,你现在就去找岑爷爷,让他来替我看病,要快,知道吗?” 他的眼睛已经睁不开了。 “有什么不对吗?”他说话的时候抱得她好紧,她觉得好舒服呢! “因为你的汤……那已经不是汤,是……”他睡死过去了。而他的一只手还搁在她一边胸脯上,好像正想与她恩爱缠绵。 “穆大哥?”开玩笑的吧!哪有人洞房洞成这样的?“穆大哥,你醒醒啊!” 她的汤到底哪里出错了,为什么会这样? 天啊!这样到底算有没有吃到他?不管,她低下头,先狠狠吻他几口,把他的唇亲肿,在他的脖子、锁骨留下几个红印,制造木已成舟的假象。 她就是要在最快的时间内与他成亲,免得再出祸事。可谁知,她一碗汤竟让他昏迷了三天,唉,这世间果然是不如意十常八九啊! 沙贝儿发誓,她这辈子再也不下厨房了。 番外之徒弟都是麻烦精 “师父!” 穆康终于完全康复之后,领着岑颠和沙贝儿,外加白狐小祖宗回到槐树村探望卓不凡。远远地,就见师父坐在树下,手上一本医书、身边一杯药茶,清风徐徐,说不出的优雅,他情不自禁便喊了出去。 这声音也不比雷响,却硬是在槐树村引起震撼。那个超级好心、无比善良又万分热情的穆大夫回来啦!谁家有人不舒服,或者公鸡不打鸣,甚至屋顶破洞、夫妻吵架……不管什么问题,总之,找穆大夫,他一定会帮忙,重点是他不收钱。 于是甲告诉乙、丙通知丁,包括亲朋好友、认识的、路边遇见的,全部通知。 同时,咚地,卓不凡从椅子上摔下来,不只茶翻了,连书都弄湿了,千分潇洒,顿失五成。 有没有搞错!这个大徒弟怎么会回来?他不是给了他最困难的任务——去寻找可以医治他病体的灵药。 按道理说,世上根本不可能有那种东西,所以穆康这辈子是再不可能回到槐树村,出现在他面前,再三天两头求他义诊救人,再隔三差五捡一堆人或兽回家免费治疗,再管东家长、西家短的闲事…… 他应该可以过上一辈子逍遥日子了,为什么不到几年他又回来了? 天啊!他并不求富贵荣华,现在却连清静也不可得了吗? “师父,你没事吧?”穆康沖过去扶起卓不凡,那份细心温柔,就像对待一个易碎的瓷娃娃,而不是年约四旬的大男人。 沙贝儿有点奇怪。卓不凡有这么脆弱吗?看他的模样,面白唇红、温文尔雅,除了满头青丝尽成银白外,他跟一般人也没多大区别,怎么穆康对他如此贴心? 但她也吃醋不起来,好像不这么珍视卓不凡,就会失去什么宝贵东西一样。那个男人身上有种特殊的、教人忍不住想要呵护他的气质。 卓不凡轮流看过穆康身后一老一少和一只白狐,稍稍松了口气。“还好,这回你捡的算少了。” “师父,那姑娘是我未来娘子,至于岑爷爷——”穆康的介绍都还没讲完,被就岑颠打断了。 “捡个屁啦!卓不凡,你连老子都不记得了?”其实见到卓不凡后,所有人中最激动的就数岑颠。大夫望闻问切,那是基本功夫,何况他是名医中的名医,一见卓不凡,便知他气虚体弱,随时处于可能断气的状态。 这真的是卓不凡吗?岑颠无法相信,当年那意气风发的年轻人,如今竟比年过九旬的他更加虚弱,难道真是天妒英才? “我们认识吗?”卓不凡想了一会儿,本就苍白的脸,变得更没血色。“穆康,你个混帐小子!竟连阎王门的鬼医岑颠都给捡回来了!”天啊!这家伙很缠人的,为了天下第一的名号,他曾经日夜不停追踪他数月,那段日子真是只有四个字可以形容——生不如死。 “很好很好,你记起来就好。”岑颠笑着走近他。“咱们的赌约虽然延迟了十几年,但也该履行了吧?” 又来了!卓不凡只觉自己好像又回到那段被纠缠得片刻不得安宁的日子。 “岑前辈,我认输,“医圣”名号拱手相让,你我就此恩怨两清,你觉得如何?” “老子觉得,我们的赌约不只要继续,而且目标就是你。咱们就赌谁能治好你,谁便是天下第一。”岑颠手一翻,那只剩拇指大小的百草参出现在掌中。 “嘿,想不到吧!老子找到了这玩意儿,只要有它,半只脚踏进阎王殿,老子都能把人拉回来。” “你——”卓不凡窒住,心里其实有点感动,岑颠虽好名如初,但这回似乎真是好意,连那么贵重的药都拿出来要治他,问题是…… 他对岑颠勾勾手,“前辈,我带你去看一样东西。” 没多久,屋内就传来岑颠惊声厉吼。 “万年石钟乳!”若是完整的百草参,未必会比万年石钟乳差,但只剩一点点的百草参,相比那灵药,差距就不只十万八千里了。 若连万年石钟乳都断不了卓不凡的病根,那么……这个惊才绝艳的年轻人,已经算是在生死簿上着下记号,随时等着牛头马面来勾魂了。 这种事怎么可能发生?如此努力又坚毅的医术天才,却随时走在死亡边缘,反而他九十好几了,因服用百草参,就算再活十年也不成问题,但以卓不凡的天分,他还能进步,自己呢?这十几年,他每天栽药炼药,他很清楚若无奇遇,他的成就已到顶点。 他不可能再进步了,而这个有大好前程的年轻人却即将殒落,这世上还有公理吗? 岑颠气得仰头怒吼。“见鬼的死老天!老子就不信,天下事都要被你们玩着转,老子偏要逆天!卓不凡,你敢不敢再跟我比试一场,就拿你自己的身体来实验,看凭你我两代神医的力量,能否扭转情势?” 卓不凡淡淡地笑了。他知道岑颠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想他一生虽六亲断绝,但朋友知己无数,如今连最强大的对手也有了,人生至此,还有何憾? “好!”他点头,也想知道自己和岑颠两代神医究竟能不能创造奇迹? 这时,外头的穆康和沙贝儿,听着屋里传来又叫又吼的声音,不由得心惊。 “贝儿,你说岑爷爷会不会气坏师父,我师父身体很差,禁不起太大情绪的。” “应该不会吧!”可岑颠脾气一向古怪,沙贝儿也没信心。 “穆大夫。”这时,终于有跑得快的村人带着自家黄狗上门求助了。“我家阿黄前些日子为了追捕野猪,不小心折了一只脚,你能不能帮它看看?” “没问题。”穆康坐下来,开始他的“义诊”日子。 然后,沙贝儿见识了她在雪堡里常常看见、如今又重温旧梦的画面。一个又一个,或老或少、或男或女、或牲畜或飞禽……反正任何有生命的东西出现问题,来找他帮忙,他一定义不容辞。 而且穆康也很厉害,不管什么疑难杂症都难不了他。 沙贝儿崇拜地看着他。不愧是她心爱的相公,他果然是最最最最……最了不起的大夫。 求救的人越来越多,不久,便将医馆挤得满满当当,连大门都堵住了。屋里的卓不凡和岑颠想出来,却发现门打不开,翻出窗户一看,卓不凡险些晕过去。 “我就知道徒弟都是麻烦精!赶走一个,又来一个,到底要怎么样才能把他们全部赶光?”他好后悔当年为了筹措买药钱,随便收下一堆弟子,现在可好,报应临头了,这些弟子一个比一个麻烦,又会闯祸,他真是悔不当初啊! “你这徒弟很热心啊!他在雪堡时名声可好了,他——算了!”想到穆康拐走沙贝儿,岑颠又觉得他有点讨厌了。 “热心?”卓不凡冷笑。“等明儿个,你发现医馆被无数人里三层、外三层包围起来,全都是要找他帮忙的,你就知道他有多热心了。”所以,卓不凡又从窗户翻进屋里,简单收拾一下包袱,准备下地底洞避几天风头。 岑颠不知道他在搞什么,问:“你不会想溜吧?” “我去躲几天,很快就回来了。”他主动把手伸到岑颠面前。“不信你可以诊我的脉,我要超过七日不服石钟乳,必死无疑,所以我不会消失的,你放心好了。倒是你,跟不跟我一起跑?” “不就多几个病人,有啥值得大惊小怪?” “你不懂。”卓不凡摇头。“但我想,顶多三天,你就会懂了。” 过两天,岑颠就明白卓不凡的意思。穆康不仅会吸引很多诡异的患者上门,还会主动出手,帮助任何需要帮助的人事物,并且将他们弄回家里。比如他半个时辰前捡到一只受伤、又即将临盆的野猪,现在正忙着帮猪接生。 沙贝儿也在那里团团转着添乱,更过分的是—— “岑爷爷,麻烦你准备一些干草和干净的碎布,我要给小猪搭个小窝……” 那两口子居然连他也想拖下水!岑颠收拾包袱,寻着卓不凡给他留下的线索,跟着跑了。 他现在终于明白,卓不凡说徒弟都是麻烦精是什么意思,他发誓,一辈子都不要收徒弟! [全书完] 后记 董妮 对手跟敌人是不一样的,对手就像陆小凤的灵犀一指对上西门吹雪的神剑,他们的功夫是互相克制的,但他们并不是敌人,相反地,偶尔还会互相帮助。 但西门吹雪和叶孤城应该就算敌人了,因为立场不同,他们曾经必须生死相见。 不知道陆小凤、西门吹雪和叶孤城也无妨,他们与本文并没有太大关系。 我想说的是,岑颠和卓不凡并非敌人,他们从头到尾只是一对年龄差距颇大的对手,可以为敌,但最后,他们成为更像朋友的对手。 这是个比较欢乐的故事,跟之前的《花花太岁爷》一样,我想念卓不凡,于是有了这个构想。 但这灵感最早是出现在《唬到俏娘子》时,卓不凡的正式弟子中。“一斛珠”穆康是老大,老二是“十两金”袁清妩,老三是“银元宝”焦俏,“三块玉”于百忧是老幺。 以穆康的个性来说,我相信他若没有意外被卓不凡收做弟子,一定会是最落魄的强盗,抢劫抢到把银子送光光,然后自己饿死。 他的善良和光辉让妮子不忍,所以送给他一个不管他做什么,沙贝儿都会拍手叫好,把他当作天神一样崇拜的妻子。 沙贝儿是个任性的姑娘,刁钻骄纵、为所欲为,但在爱情面前,她稚嫩得像个三岁孩童。 她迈着摇晃的步子,耍着鬼主意,拼命追求穆康的戏码是我最喜欢的,尤其她花痴地调戏穆康的情节更是我的最爱。 至于她跟赵天源的婚约,我从来就不喜欢盲婚哑嫁,所以在我的故事里,盲婚哑嫁能成功的机率屈指可数。 赵天源也是个可怜人,父母身亡,自己又惊惧过度,变成痴呆,孑然一身。他把沙贝儿当成了他的所有,是友情、是爱情、也是亲情,他一辈子所有的情都用在她身上了。 但是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有时候,不是你的,再爱也是没用。尤其当他渐渐恢复神智,成为一个正常人后,他看沙贝儿的一些作为就越来越觉得不对了。 他虽然还是爱她,但关系已经出现裂痕,就算最后成了亲,一年、两年、三年……爱情耗尽后,能维持这样的婚姻几年。 所以他们的婚约解除了,一时间很痛,但长痛不如短痛,不是吗。 最后,祝大家看书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