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不到的心》 楔子 绵绵的细雨织成一张忧郁的网,落在这总是热闹却也寂寞的城市。 岳清荷踏雨而来,凝足在一家小巧的咖啡馆前。她撑着一把伞,一把和这温柔的季节很相衬的翠绿色雨伞。 伞面像一片大大的芭蕉叶,淅淅沥沥地盛着雨声,她听着雨,目光穿透玻璃,偷窥窗内一对男女的互动。 男人举起咖啡壶,斟了一杯咖啡给女人试喝,她仔细品味,笑着点点头。 岳清荷猜想,女人应该是赞他煮得好喝。 不意外,他煮的咖啡确实是一绝,谁喝了都会甘心服气。 她愣愣地站在雨里,看女人喝了咖啡后忽然开始揉眼睛,是否掉落的睫毛扎眼呢?她看见男人轻轻捧起女人的脸蛋,替她吹拂痛处。 那宛如电影般的画面,美丽又暧昧。 芭蕉似的伞倏地从手中滑落了,滚到几步之外,岳清荷浑然不觉,胸口闷闷地抽缩。 雨丝湿了她的眼、她的眉宇、她轻薄的衣衫,咖啡馆内的女人注意到了,走出来,友善地招呼她。 「小姐,外面下雨,你进来躲躲吧。」女人的笑容温暖而灿烂。 岳清荷近乎羡慕地注视着,羡慕女人能对一个陌生人这样毫不保留地笑,她自己决计做不到的,从小的教养不许她如此。 「你进来吧,小姐。」女人亲切地将她拉进室内。「我请你喝杯咖啡,小刀煮的咖啡很好喝喔。」 小刀。 岳清荷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偷觑男人一眼。这是他现在的名字吗?那么,他果然忘了自己的本名? 她走进咖啡馆,选择最远离吧台的那张桌子,男人亲自端来咖啡。 她感觉到他的形影、他的气味,芳心怦怦狂跳,震颤地扬起眸,与他对望。 他看她的眼神温润、和气,却不见一丝熟悉,只是对陌生人的那种最平常不过的善意。 她的心沈下。 徵信社的调查报告没错,他的确不记得她了,失去过往的一切记忆,现在的他不是那个她曾经最亲密的枕边人。 「这是本店今日特调的咖啡。」他对她淡淡地笑。「小姐尝尝看喜不喜欢?」 她颤抖地捧起咖啡,啜饮一口,熟悉的味道瞬间薰红了她的眼。 虽然他不记得她、不记得自己,但可喜又可悲的是,他煮的咖啡依然有从前的味道,当时他一心讨好她的味道。 一颗清泪坠落,融进香醇的咖啡里。 她迅速垂眸,不让他看见自己在流泪—— 第一章 三年前。新加坡。 她不哭。 不让任何人看见自己哭,就算今天的她是个不情愿的新娘,即将面临一个不浪漫也不甜蜜的新婚之夜。 为了让自己心情平静,岳清荷站在新房中央,仔细打量屋内摆设,沙发、咖啡桌、化妆台……每样家具精致华丽,很明显的法国宫廷风格,略微高起的平台上,座落一张大床,梦幻般的白色篷顶,坠下蕾丝纱帘。 房内以她最爱的金葱绿色为主色,搭配艳丽的红,间杂着粉蓝、鹅黄,色彩使用大胆鲜明,撞击出活泼又高雅的格调。 说实在的,她……并不讨厌,看样子她这个新婚夫婿虽是暴发户出身,还颇有几分品味,跟他那阳刚粗犷的外表不太相符。 想起那个很陌生却必须跟他很亲密的男人,岳清荷好不容易稍稍平稳的心跳又不听话地加速了。 她不喜欢他。 她出身名门,曾祖父跟祖父两代都是新加坡政府高官,从小家里来往的都是书香名流,留学时念的也是美国的贵族女子学院,她认识的青年男子不多,但个个都是温文有礼的翩翩贵公子。 他是唯一的例外。 初次见到他,她便让他脸上粗厉的刀疤吓着了,她想像不到那是怎样受伤的,可以从耳下划到下巴边缘,而他也不讳言,那是他高中时跟人斗殴留下的疤痕。 他说他年少时好勇斗狠,而她猜想,这样粗暴的性格可能跟他的家庭背景有关。据说他父亲原本是个不学无术的工人,跟富家千金恋爱,两人私奔成婚,千金小姐的家人怕她过得不好,给了他父亲一笔钱,他父亲拿去玩股票,居然大赚一笔,后来又看准时机,买楼炒地,开了家建设公司,业务蒸蒸日上。 就在事业得意的当口,婚姻却出现危机,夫妻俩成长经历差太远,隔阂渐生,为了逃避发妻,他父亲流连温柔乡,认识一朵酒国名花,正是他母亲。 没错,她的丈夫是个私生子,而且还是酒家女生的。 在数个月之前,问他们岳家任何一个人,肯定谁都不会想到她岳清荷竟会下嫁一个酒家女的儿子,但为了拯救濒临倒闭的公司,他们终于不得不接受这桩商业联姻。 对岳家人来说,他们亟需一笔资金挽救破产的命运,对她的丈夫——沈意飞来说,他要的是一张通往上流社会的门票,而有什么比娶一个出身传统名门的妻子更方便的? 这个婚姻,岳家与沈家是各取所需,两不相欠。 可是她却依然觉得自己像是个牺牲品,一个为了保全家族的奢华生活,以亲情为要胁,被迫走上献祭台的处女。 她真恨这一切! 虽然从小的教养与周遭亲戚朋友的经历,让她很早就明白婚姻并不如其他女同学们想像的那么浪漫,貌合神离的夫妻比比皆是,爱情终究只是空中楼阁。 但就算不爱,也不能拿她当筹码换经济援助啊!这样的她,跟个抵押品有什么差别? 「好脏。」岳清荷喃喃自语,心头一股自我嫌恶的感觉挥之不去。 门口忽地传来一阵踉跄的脚步声,她一震,全身警戒地绷紧。 沈意飞摇晃地走进来,身上还穿着黑色的新郎礼服,酒气熏天。 浓重的味道呛得岳清荷很想掩住口鼻,但淑女教养不容许她在外人面前表露出厌恶之意,她直挺挺地站着,神情淡漠。 沈意飞打量她,将她从头看到脚,又从脚看到头,眼里迷雾散开,隐隐透出一点微笑的光。 「看来我的新娘已经准备好了呢!洗过澡了?」 她点头,咬牙承受他彷佛可以穿透她睡衣的目光。 这件睡衣很保守,领口高高地束在喉颈之处,裙摆直达脚踝,剪裁虽不够特别有创意,但她穿起来还是尽显贵气优雅。 他赞赏地勾唇,走向她,右手抬起她下巴,欣赏她眉目如画的容颜。「你很美。」 这话几乎每个看到她的人都曾说过,她听习惯了。 岳清荷一动也不动,屏着呼吸,避免嗅到他身上呛人的酒气。 「我第一次见到你,就觉得你像朵白荷花,开在水上……」他低声呢喃,眸光变得炙烈,灼烧她脸蛋。 她霎时脸红心跳,不是因为心动,而是因为恐惧。 他想干么? 就算她面对男人的经验很少,她也看得出他的眼神变了,孕育着一股野兽似的yu望。 「清荷。」他朦胧地唤她的名,压下唇。 她直觉推开他,往后退。 他瞪着她受惊的模样,皱眉。 「你不觉得……自己至少该洗个澡吗?」她颤声指责。「这样……很没礼貌。」 他没说话,灼亮的眼光缓缓黯下,因为他在她眼里看出不屑。 「我洗过澡,你就会允许我碰你吗?」他似笑非笑地问。 她没回答,高傲地站着。 他冷冷一哂。「你讨厌我?」 这不是废话吗?她咬唇。 「为什么?」他再次走近她,雄伟的身躯紧逼她,压迫着。「因为这道疤?还是因为我的出身?你知道我妈以前是个酒家女吧?」 「对,我知道。」她费尽全身力气,才能阻止自己不胆怯地往后退,抬头迎视他。 「既然讨厌,为什么答应嫁给我?」 他为什么一直问这种多余的问题? 她极力摆出漠然的神情,不让他看出自己的仓皇恐慌。「因为我的家人希望我嫁给你。」 「他们要你嫁你就嫁?你是傀儡娃娃吗?」他讽刺。 当然不是!她瞪他。「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为了保护自己的家人?」他伸手挑起她一绺头发。「真令人感动。」充满酒味的呼息吹在她脸上。 岳清荷实在忍不住了,伸手掩住口鼻。「你离我远一点好吗?」 这话刚说出口,她便后悔了,而他果然面色大变。 「我的意思是——」 她没来得及解释,他已经展臂揽住她后背,不由分说地吻上她。 她脑子一晕,近乎缺氧。 这就是所谓的亲吻吗?怎么可以这么恶心又粗鲁?他把她当成什么了?她可不是那种随意让人蹂躏的酒家女! 一念及此,岳清荷蓦地张唇一咬。 沈意飞吃痛,嘴唇被咬破一道口子,流血。 「你这女人……」 他想怎样? 怕他张牙舞爪地逼向自己,岳清荷急忙退开,往后几步,躲得远远的。「你别、别碰我!」 他该不会霸王硬上弓吧?如果他这么做,她该怎么办?她昏乱地想着,不知如何是好。 但出乎她意料之外,沈意飞只是静静站在原地,用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注视她,然后,他笑了,笑声粗哑,似乎带着自嘲。 「别做出那种可怜兮兮的表情,我沈意飞还没下流到会强暴女人。」他冷哼,转身便走,背影昂然挺拔。 她看着他离开卧房,许久,昏沈的脑子才清醒,嘴唇逸出呜咽。 他这一走,直到隔天早上都不见人影。 坦白说,岳清荷松了一口气,她庆幸他没再回到新房,否则她真不知该如何面对他,就算明知与他肌肤相亲是她这个妻子应尽的义务,但凭她昨晚的精神状态,恐怕做不到。 从小到大,她还是初次那么失态,因为她真的吓到了。 不过他究竟去哪里了呢? 早起梳洗过后,岳清荷抹上淡妆,掩饰因睡眠不足显得略微憔悴的脸色,换上一件雅致的连身洋装,盈盈走出卧房。 她小心翼翼地探索这间独栋豪宅,总共三层楼,十几间房间,户外有一方大庭院,屋后有露天泳池,还有一栋比较小巧、供佣人居住的小屋。 餐厅在二楼,长方形的餐桌已经摆上了两人份的餐点。 「少夫人,您醒啦?」管家是一个五十多岁的妇人,笑容亲切。「早餐已经准备好了。」 「是,谢谢。」她也漾出礼貌的笑容。「请问你是?」 「我是这里的管家,刘佳佳,少爷都叫我佳姨。」 「是,佳姨。」她也唤了声,顿了顿。「少爷呢?」 刘管家听问,笑容一敛,略显尴尬。「少爷他昨晚出门了,到现在还没回来呢。」 什么?原来他不在家? 岳清荷惊讶。那他上哪儿去了? 正疑惑时,一串放肆的笑声忽然响起。 她愕然回眸,身后站着一个中年美妇,打扮妖娆,斜袖的薄衫性感地露出半边肩膀。 这位正是沈意飞曾经身为酒家女的母亲,朱美凤,也是她的婆婆。 「早安,婆婆。」她恭谨地问安。 「早啊!」相对于她的严谨,朱美凤的行止显得随兴,大剌剌地在餐桌旁坐下,挑起染得红红的指甲,端起一杯橙汁就喝。 居然没等她一起用餐! 岳清荷蹙眉,以前在家里时,他们都是习惯等在家的人都到齐后才开动。 婆婆没招呼她,她一时也不知该不该就坐,迟疑片刻,还是坐了。 「佳佳,你刚说意飞不在?」朱美凤一面用餐,一面问管家。 「是,夫人。」 「新婚之夜就丢下老婆一个人跑出门,这孩子还真是不懂礼貌啊!」朱美凤吃吃笑,望向儿媳妇。「你没生气吧?」 岳清荷摇头。 「不过话说回来,这也是你不对。」朱美凤拿着叉子比划着教训她。「洞房花烛夜,一个女人连自己的老公都留不住,也太失败了。」 岳清荷闻言,面色刷白,不敢相信婆婆竟当着下人的面嘲笑她。 刘管家似乎也发现情形不对,急忙告退。 「我说,是不是你昨天晚上让意飞太失望了?」朱美凤不怀好意地笑问。 她微僵。「什么意思?」 「别装傻了!男人新婚夜丢下如花似玉的老婆不要,宁可出门寻欢作乐,一定是出了什么问题啊!我看,是你的反应太像死鱼了吧?」 死鱼?什么意思?她茫然。 「连死鱼都不懂?唉哟!」朱美凤笑得花枝乱颤。「真不晓得该说你纯洁还是无知呢,大家闺秀都是这样吗?」 岳清荷脸色更苍白了。 她有些明白了,婆婆指的应该是床笫之事,大概是说她在床上满足不了丈夫,他才会出门寻花问柳。 这实在太侮辱人了!她暗暗掐着掌心。 朱美凤打量她的表情,笑得更畅快了,坏心眼地靠近她,压低嗓音。「别担心,媳妇,要讨好男人说简单其实也挺简单的,以后我教你好了。」 她该道谢吗?岳清荷咬牙。 「哟,这意思是不屑我教吗?我看——」 「妈,你别闹了!」一道严厉的嗓音阻止朱美凤。 两个女人同时回头,是沈意飞,他穿着一套蓝西装,完美地衬出修长的身材,斜倚在墙边,姿态玉树临风,神采奕奕。 岳清荷凝望他,呼吸一停,不得不承认他看起来很不错,但他……是在哪里换的衣服、洗的澡?他昨晚真的住宿在某个女人家里吗? 她翩然起身。「你要吃早餐吗?我请佣人再准备一份。」 「不用了。」他摆摆手。「我已经吃过了。」 是吗?跟别的女人吃的? 她瞪他,眸光不知不觉流露出责备与哀怨。 他似乎感受到了,剑眉一挑,却没说什么,只是耸耸肩。「我回来拿点东西,等下就去上班了。」 这就算是交代吗? 岳清荷秀眉一凛,跟在他身后上楼,来到书房。 「有什么事吗?」他整理公事包,状若漫不经心地问。 她深吸一口气。「有些事我想我们必须先沟通清楚。」 「什么事?」 「我知道你对我没感情,这个婚姻对你来说也只是便利的交易,不过我还是希望你能尊重我。」 「什么意思?」他动作停住,抬头望她。 她心跳微乱,努力冷淡地声明。「至少夫妻间该有的礼仪,我们……都要遵守。」貌合神离没关系,但在外人面前一定要扮出恩爱模样。「我不想成为别人嚼舌根的话题。」 「怎么?你觉得丢脸?」他冷嗤。「我妈刚说的那些话,伤了你吗?」 没错,是伤了她,但她不会承认。 她气恼地瞪他,一言不发。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他冷冷一笑,来到她面前。「我们父子都一个样对吗?都放着家里的大家闺秀不管,出门找低贱的酒家女寻欢作乐。」 她撇过脸。「我没……那意思。」 「就算生气了,也绝对要戴上冷静的面具,不发火、不说出真心话,这就是你所谓的礼仪吗?」他挑衅地逼问。 就算是又怎样呢?她可不像他,一言不合就要跟人拿刀争斗! 岳清荷敛眸,不去看自己的丈夫,免得让他看出自己一腔怒意。 「又不说话?很好。」他轻哼。「既然你提起这个话题,我倒想问问,什么叫夫妻之间该有的礼仪?比如说出门前老婆给老公一个道别吻吗?」 「要那样……当然也可以。」奇怪,她的脸颊干么忽然发烧?「我的意思是,比如说,呃,就算你晚上不回家,也不要做得那么明显,你可以告诉我是因为加班,或者……其他正当的理由。」 「也就是说我得学会编织美丽的谎言,对吧?」他话里讽意浓厚。「在下受教了。」 第二章 他一定要这么讥讽吗? 她忍气。「很多事我们心知肚明就好,戳破它对谁都没好处,只是让人看笑话而已。」 「是啊,尤其不能让下人看笑话。」他接口。「真是金玉良言,我懂了。」 她快疯了!这人怎么那么难沟通啊? 「总之……我要说的就是这些。」怕自己会翻脸,她匆忙转身想离开。 「等等!」他蓦地拽住她手臂。 「还有事吗?」她不敢回头看他。 「如果我做到这些你所谓的『礼仪』,那你是不是也该有所回报呢?」他语音低哑。 「什么意思?」 「不懂吗?一个老婆该尽什么义务,你不知道吗?」 她僵住。「我……当然知道,你放心,我会尽力……让你满意。」 「你如果真的有心理准备的话,就不用全身僵得像木头了。」他似讽非讽,猛然放开她。「快走吧!免得我吃了你。」 她飞也似地逃离。 经过一番「沟通」后,沈意飞果然很「受教」,每逢晚归或彻夜不归,他都会先打电话回家,给她一个很漂亮的藉口,说自己是出差或加班。 他很乐意配合她,在佣人面前摆出夫妻恩爱的姿态,偶尔搂搂腰、牵牵手,温暖地问候对方。 但其实私下两人独处时,通常是各据一方,互不交谈,就连夜里也不同床。 话说回来,他们也很少有独处的机会。沈意飞实在太忙了,经常三天两头不见人影,清荷不管丈夫是为工作还是为其他「人」忙,总之他不来烦她最好。 由于不必把精神耗在应付这个令她捉摸不定的丈夫,她因此可以快速担起身为沈家女主人的责任,她的婆婆生活浪荡,不喜管事,整座宅邸的日常运作很自然地便由她负责监督。 佳姨并不是个好管家,虽然她有热忱,也很细心认真,但就是脾气太温和了,经常管不住底下人偷懒,大事是没出错,但小事处处瑕疵。 清荷看不过去,首先便要求来一场大扫除,将整栋屋子里里外外,彻底打扫干净,庭院的花草修剪也不马虎,亲自盯着园丁,剪出极富艺术感的造型。 所有的房间就算无人居住,也必须日日打开窗户通风,家具摆设不容许有一丝灰尘,每日的饮食菜单她都要亲自过目,菜单的设计重视营养均衡。 关于日常开支的帐目,她交给佳姨处理,但每个月都要对帐,核实帐款。 「希望你不要嫌我管太多,佳姨。」她诚恳地对管家解释。「为了让整个家运作得井然有序,有些规矩是必要的。」 「我明白的,少夫人,这样很好。」刘佳佳完全赞同她的做法。「这个家以前就是少一个女主人来打理,现在有你来主持一切,真是太好了!」 清荷微笑,知道管家的认可不代表其他佣人也能接受,为了提振工作士气,她宣布所有人加薪百分之五。 在如此软硬兼施之下,佣人们都上紧了发条,努力求进步,短短两个礼拜之内,家务便上了轨道,清荷也确实掌握了发号施令的大权,连沈意飞跟朱美凤都有些管不动的下人,唯她马首是瞻。 「少夫人,你真的很厉害呢!」刘佳佳赞叹她的手腕。「你还这么年轻,怎么这么懂得打理一个家呢?」 因为她从小的教育便是教导她如何成为一个豪门女主人,这些不过是雕虫小技而已。 清荷自嘲地抿唇,一面翻阅帐簿,一面装作漫不经心地探问沈家的一切。 从佳姨口中,她知道朱美凤是在元配死后才进门的,沈意飞也是在当时才认祖归宗,正式成为沈家的继承人。当时他还在念高中,个性桀骜不驯,经常跟父亲起冲突。 后来,父亲的健康情况一年不如一年,沈意飞逐渐变得懂事了,大学时便在自家公司打工,从最基层的建筑工人做起,一步一步往上爬。 他从父亲身上遗传了坚忍不拔的毅力以及聪颖机敏的头脑,他懂得投机,更懂得把握机会,帮助父亲拓展公司业务版图。 父亲死后,在董事会全力支持之下,他理所当然成为公司的首脑。 「我们少爷的才气,是人人都服气的。」刘佳佳赞赏,顿了顿,忽然叹息。「可惜夫人就……」 相对于儿子的争气,朱美凤这个母亲就显得很不堪,尽管入了沈家门,却不改从前虚荣浮华的习性,交了一帮同样无所事事的贵妇,镇日就只会逛街购物打麻将。 她不关心家务、不关心儿子,只在乎自己打扮得美不美,在朋友圈中是不是最光鲜亮丽的一位。 照清荷看来,沈父会喜欢上这样一个女人,简直是匪夷所思,但她聪明地不在婆婆面前显露出任何批判的态度。 「对了,佳姨,我想在家里办一场宴会,你觉得用什么理由好?」 「为什么要办宴会?」刘佳佳不解。 「为了拓展交际圈,建立良好的人脉,有时候是需要应酬的。」 这也是沈意飞娶她的主要目的。清荷自嘲地淡笑。 「这样啊?」刘佳佳懂了,想了想。「少爷的生日就快到了,要不就当是帮他庆生吧。」 「意飞生日?什么时候?」 「就下下个礼拜五。」 于是清荷决定两个礼拜后在家里办一场生日宴会,她首先跟丈夫敲定时间,之后便开始紧锣密鼓地筹备。 这场宴会,算是他们夫妇俩第一次在社交场合相偕亮相,很重要,她费尽心思筹划,不许细节有任何失误,誓言办一场最完美的宴会。 不过最让她烦恼的,就是宴会当天,她的丈夫究竟能不能与她合作愉快,成功扮演一对模范夫妻? 「你放心,我不会令你失望的。」 宴会当天,沈意飞提早回家。 在迎接客人上门前,他对妻子许下承诺,峻唇勾着,噙着隐约不定的笑意,星眸闪烁得很奇异,教人完全无法分辨其中的情感。 清荷心跳凌乱而急促,有时候连她自己也说不清面对这个男人是什么样的感觉,说是怕,似乎也不到那地步;说是慌张,她又不甘心承认。 「这场宴会,看得出来你打点得很用心。」沈意飞环顾周遭,为了表现宴会的主题,清荷用了很多鲜花与植栽,暗喻生命的诞生。「听佳姨说,有几盆是你亲手插的花?」 「是。」 「你连花道也会?看来我真的娶了个了不起的老婆。」 清荷咬唇。他这是感动还是嘲讽?她实在听不出来。 「还有这些点心、食物,听说有些热食你怕凉了不好吃,坚持等客人到了才出菜?」 「嗯。」 「想得很周到。不过要是厨房到时赶不及出菜,就糗大了。」 「我不会让那种事情发生的。」她睨他一眼,怀疑他很想看自己出糗。 沈意飞只是满不在乎地笑。 两人正说话时,第一对客人光临了,是一对教授夫妇,也是清荷父亲的旧识。 今晚的客人有来自学界、商界及政界的名流,大部分是清荷利用娘家的人脉邀来的,这些人平常跟沈意飞的社交圈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儿,却在她诚挚的邀请下欣然赴会。 当然不可否认,其中也有部分的人是出于八卦的好奇,想看看这对传闻中为了利益联姻的夫妻是否过得幸福美满。 宾客一一赴会,一辆辆昂贵轿车停满了屋外的车道,沈家的佣人及临时聘请的服务生热忱地接待客人,忙碌之中不失秩序,偶尔发生的小状况也都在清荷预料当中,事先便拟好应对办法。 「我真的很佩服你。」沈意飞啧啧称奇。「今天来的人有五、六十人以上吧?这么多辆车,你是让他们停到哪里去?」 「我借用了附近社区的停车场。」清荷简洁地回答,彷佛这只是件轻松小事。 沈意飞却知道这事绝不简单,那些居民自己也得停车吧?为了跟管理员协调取得有空的车位,她想必费了一番心思吧?她的交涉能力令他刮目相看。 他原本以为她该是朵生长在温室中的娇花,但她似乎比他想像的更强悍。 他看着她,眼里渐渐浮起欣赏之意。 「你一直看着我做什么?」清荷察觉到他的目光,有些窘。 「不能看你吗?」他扬唇,笑容带着几分邪肆,故意将她搂得更紧。「我以为你会希望我们今天在人前装一对恩爱夫妻。」 她是那么希望没错,但—— 「你不用这样抱着我,也太——」 「太亲密了吗?」他接口。「还是太让你透不过气?」 她瞪他,听出他话里的调侃。「只要让我勾着你的手臂就够了,只要那种程度就可以。」 「要亲近,却又不能过分亲近,你们这些名流世家的『礼仪』真麻烦。」他似讽非讽地评论。 这男人该不会打算整晚这样揶揄她吧?清荷无奈地叹息。 沈意飞凝视她数秒。「别叹气,也别摆出这种表情。」出乎她意料之外的,他伸手捏捏她翘挺的鼻头。「我知道了,不会再为难你的。」 他说话的声调好温柔,温柔得令她心弦一紧。 清荷倏地扬眸,望向正对她浅笑的丈夫,不知怎地,当他这样对她说话时,他脸上的刀疤看起来好像也没那么吓人了。 「你最好……说到做到。」奇怪,她的嗓音好沙哑。 「我没你想的那么不识相。」他半开玩笑,大手果然从她腰际松开,与她保持合宜的距离。 她愣了愣,玉手才不确定地滑进他臂弯,与他相勾。 自助式的晚餐过后,宴会来到最高chao,由刘佳佳推出一个三层蛋糕。 灯光熄灭,由清荷弹琴伴奏,众人唱生日快乐歌,接着沈意飞吹熄烛火,掌声响起。 就在此时,发生了个小小插曲,本来应该重新亮起的灯光不知为何迟迟不亮,宾客们处在幽暗的光线中,窃窃私语。 佣人们赶忙去检查状况,跟着刘佳佳仓皇向清荷报告。「少夫人,保险丝好像烧断了。」 「什么?」清荷震惊。「赶快让人去修理。」 「是。」刘佳佳匆匆领命而去。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沈意飞悄悄来到妻子身边。 「保险丝烧断了。对不起,我没想到会发生这种意外。」 清荷很懊恼,千算万算就是算不到沈家的保险丝竟然如此脆弱,是她没注意到屋内用电趋于饱和吗?她应该吩咐佣人先关掉二、三楼用不着的电器的。 周遭私语的音量变大了,清荷知道客人们逐渐失去耐性,难堪得脸蛋烧红。 该怎么处理?她正旁徨无计,沈意飞已经吩咐佣人找出屋里所有的蜡烛,然后打开通往庭院的门,邀请宾客们走向户外。 「不晓得大家有没有注意到,今天晚上是满月。」他引导大家抬头望天上明月。「西方的占星术认为满月可以带给人新生的能量,在这个时候静坐冥想会格外有收获,现在就请大家闭上眼睛,试着冥想吧!」 佣人们找来了蜡烛,在庭院里点燃一盏盏荧荧烛火,宾客们虽然讶异,却还是很配合地闭上眼,沐浴着月光冥思。 许多人都是初次获得类似的体验,一群人一起做,特别多了几分趣味,十分钟后,电力恢复,灯光亮起,大家都还沉浸在方才神秘的氛围下,兴高采烈地分享心得。 一场可能的尴尬,就在沈意飞机灵的反应之下化于无形。 清荷怔怔地望着丈夫。 「干么还发呆?」他安慰似地拍她一下。「已经没事了。」 她眨眨眼,仍是惘然无语。 曲终人散之后,佣人们忙着收拾残局,清荷与沈意飞则在屋后的游泳池畔相对而坐。 清荷坐在躺椅上,坐姿端庄,后背挺得笔直,沈意飞却是整个人懒洋洋地躺下,双臂交叉枕在头下。 「今天……谢谢你。」她轻轻扬嗓。「如果不是你,今天真的就糗大了。」 他耸耸肩。「这又没什么,你不用挂在心上。」 怎么会没什么呢?若是处理不当,今晚的宴会立刻成为社交圈的笑柄,她为他引介人脉的用心也全部白费了。 清荷咬牙,愈想愈对自己气恼。「我太粗心了,应该要先考虑到电力负荷的问题。」 「你一向给自己这么大的压力吗?」他侧身望她。「你该不会是处女座的吧?这么追求完美?」 「我不是处女座的。」她微嗔地否认。「不过你好像对占星学很有研究?」 「也说不上是研究。」他低声笑。「你知道有专门的财经占星学吗?以前我爸教我玩股票时,我有试着看看星相准不准。」 「准吗?」她好奇地问。 「还是我自己的判断比较准。」他自豪地宣称。 他还真是自信又自恋! 清荷暗暗寻思,不想笑,唇畔却荡漾隐微的笑意。她不知道当她这样似笑非笑的时候,平素优雅却稍嫌冷淡的五官忽然显出几分难以形容的妩媚。 沈意飞注视她,目光一闪。「岳清荷,你真的是个很特别的女人。」 「我特别?」清荷心跳一乱。 他没解释,忽地坐起身,不看她,只看着波光粼粼的泳池。「我想你从小到大,一定不少男人追你吧?」 「也没有……你想像的那么多。」她有些赧然。 「谈过恋爱吗?」 「……」 「怎么不回答?」他回头看她。 这次换她别过脸回避他的眼神了。「算……有吧。」 「怎么一副不确定的口气?看来那个男人一定被你玩弄得很惨。」 第三章 他原意是想打趣,但她听了,脸色一凝。 「我不是那种会玩弄感情的人。」她嗓音细微却坚定。 「是吗?」他不置可否。 她干么要跟他讨论这样的问题呢?清荷郁闷地想,偷觑丈夫的侧面,目光在他英挺的鼻梁流连,顿时心乱如麻。 她蓦地站起来。「我去看佣人收拾得怎么样了。」 「怎么?又想逃吗?」他嘲谑。 「什么?」她愕然回眸。 他笑笑地望她。「那些事情佳姨自然会盯着,你就在这里陪我聊天吧!或者……你怕我在这里吃了你?」 她脸颊飞红。「请你说话正经一点。」 「我又触犯你的『礼仪』了吗?」他嗤笑。 她默然不语,好气他总是抓着这点作弄她。 「听佳姨说,这阵子你把家里管理得井井有条,那些佣人都很敬畏你。」 「不是敬畏,是尊重。」她没好气。「我不是你想的那种泼妇。」 「我没说你是。」他彷佛很惊讶。「事实上我根本没想到你会发脾气。」 「我当然也有生气的时候。」她不悦地反驳,记得他曾嘲弄她脸上总戴着冷静的面具。 她并非他认为的那种无情冷感的木头娃娃,只是做人处事该合宜守节,难道这样也不对? 「你心里在说我坏话吧?」他似是看透了她。「干么不干脆点骂出来?」 她为何要骂出来? 她忍气,他愈是这样逼她发火,她偏不让他如意。 「我先进去了。」 「等等!」他又拦住她。「我的礼物呢?」 礼物?她疑惑地眨眼。「刚刚客人送的,我都请佳姨先收好了,你现在要拆开来看吗?」 「我管别人送我什么,我只想看你送我的礼物。」他星眸含笑,平素凛锐的眼神顿时温和许多。 但她却当他是调笑,以为他又要拿生日礼物作文章了。 「我送的……也没什么特别的。」 「给我看!」他要求。 她无奈。「好吧。」 她进屋内,在堆积如山的礼物中找到自己送的那一个,拿回泳池畔递给他。 他拆开精美的包装纸,打开坚硬的盒子,里头躺着的是近日才在美国上市的iphone。 他取出黑色手机把玩。 「我看你书房的桌上型电脑跟笔记型电脑都是苹果的,所以我想你大概特别喜欢苹果的产品。」清荷解释。「这是最新款的iphone,我请朋友从美国带回来的。」 他淡淡一笑。「我的确喜欢用iphone,不过这个我已经有了。」 「你已经有了?」她错愕。 他点头。「上礼拜我去美国出差,自己就买了。」 「喔。」她惘然地应了声,不觉懊悔。「对不起,我没注意到。」 看她满脸失落,他温声安慰她。「我们一个礼拜见不到几次面,你当然不知道我用什么手机。」 「那我再补送其他礼物好了。」她还是感到自责,送人礼物却送到人家已经有的,实在很不贴心。 他看着她,猜测她心思,突然问道:「你会摺纸吗?」 她一愣。「摺什么?」 「纸鹤。」 「不会。」 他将包装纸整齐地撕成两半,将其中一张给她。「哪,跟我一起做。」 他示范如何摺一只纸鹤,她跟着他的动作,慢慢地摺成一只纸鹤,与他的比翼双飞。 「干么突然教我摺纸鹤?」她奇怪地问。 他微笑,接过她手里的纸鹤。「你摺的这只,就当是送给我的礼物吧!」 「嗄?」她愕然,不明白他怎么会讨一只纸鹤当自己的生日礼物? 他不解释,拈着两只纸鹤,迳自站起身。「对了,有句最重要的话你还没说。」 她怔了怔,倏地领悟。「生日快乐。」她低声祝贺,有些莫名其妙的羞怯。 他含笑点头,像是很高兴接受她的祝福。「很晚了,去睡吧!」 「什么?」她惊骇。 「别紧张,我没说跟你一起睡。」他看出她的不安,半真半假地取笑。 她更羞了,颊畔不争气地发热。 「你先回房吧,我还想游一下泳。」 「喔。」 她不敢看他在月色下分外明亮的眼眸,匆匆转身离去。 她回到房间,在浴缸放了热水,滴入精油,安静地沐浴,但不知为何,平常这样的仪式会令她身心舒缓、性灵平和,今夜她的心却怎么都定不下来,浮躁不安。 她想,是因为那个现在正在游泳的男人。 几分钟后,她再也耐不住心头的烦躁,起身从杂志架上取下一本过期周刊,撕下一页,回忆他方才教导的步骤,慢慢摺出一只纸鹤。 接着,她又撕下一页,又摺了一只,然后将两只纸鹤都放进浴缸里,看它们在水上缓缓漂移,犹如一双恩爱鸳鸯。 这个满月的夜晚,她彻夜未眠—— 自从生日宴过后,夫妻俩关系大有进展。 说是进展,倒也不是两人从此就你侬我侬、和乐融融了,而是彼此之间相处的气氛不再剑拔弩张、紧绷尴尬,变得轻松一些、自在一些,像是朋友。 沈意飞不再像之前那样,三天两头不回家,比较常在家里吃晚饭,在餐桌上也与她闲聊,虽然仍不跟她同房,但他会趁夜深人静时才去另一个房间睡,也叮咛她记得把床上两个枕头都睡凹,在下人面前制造一点夫妻同床的假象。 丈夫对她如此体贴,清荷是感谢的,她知道,如果他坚持要求她克尽夫妻床笫义务,她是无法拒绝的,但他没有,所以她感激。 可他为何不要求呢? 照婆婆平常有意无意的暗示,他可是个正常的男人,有正常的「需求」,为什么不向她这个妻子索求呢?难道……他在外头真的有个情妇? 一念及此,清荷蓦地感到心情郁郁。 她不知自己为何情绪低落,之前她还庆幸他可以去找别的女人,不是吗?现在她是怎么了?干么不开心? 这天傍晚,她接到丈夫的电话。 「我今天晚上要加班,会晚点回家,或许就不回去了。」 她握着话筒,手有点僵。「是真的要加班吗?」 「什么意思?」他反问。 她深吸口气。「我的意思是……你可以跟我说实话。」 他意味深长地沉默片刻,而她觉得这短短数秒漫长得可怕。 「你不是说我们应该遵守夫妻之间相处的礼仪?我是不是真的要加班,又怎样呢?这是个『合宜』的藉口,不是吗?」 是那样没错。清荷难堪地闭了闭眸。连她自己都不晓得自己怎么了?「抱歉,是我问太多了。」很多事情戳破真相只是让彼此尴尬,这也是她自己说的。「你就……安心『工作』吧,别太累了。」 挂断电话后,她窘得想尖叫,但从小接受的淑女教养还是让她维持若无其事的表情,唤来刘管家,淡淡地吩咐今晚不用准备晚餐。 「意飞跟妈都不回来用餐,晚上你们就好好休息吧。」 「可是少夫人你呢?」 「我不饿。给我一杯牛奶就好了。」 她吃不下,第一次觉得丈夫不在家的夜晚,好漫长。 她走进二楼的客厅,沈意飞知道她爱弹钢琴,特地买了一架送给她,她坐下来弹琴,落日余晖从窗外洒进来,映得她的侧影格外雅致。 她弹了将近一个小时,心却一直定不下来,琴音逐渐流露出焦躁之意。 弹得真糟! 她忽地对自己不满,重重地落下双手,最后一个音符在室内回荡不绝。 掌声倏地响起。 她吓一跳,讶然回头,这才发现丈夫不知何时回到家了,倚在墙边听她弹琴。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不是说要加班吗?」 「本来要开会的,我把会延到明天了。」他随口解释,也不知是真是假。「刚才那首曲子是什么?挺好听的。」 「是舒伯特的钢琴曲,我弹坏了。」她懊恼。 「为什么?」他走向她。「心情不好吗?」 她心一跳,扬眸看着他闪闪发亮的星眸,莫名地觉得窘,手心偷偷冒汗。 「没有,我没有心情不好。」她说着违心之论。 「佳姨说你没吃晚餐,身体不舒服吗?」 「没不舒服,我很好。」 他凝望她,彷佛在斟酌她回话的真实性。 她看见他眼里闪着奇异的光芒,像是某种喜悦,脸颊不禁发热。 「因为我说不回家,所以你不高兴吗?」他突兀地问。 她惊愕,急忙狼狈地否认。「我没有,才不是那样。」 他也不知信或不信,只是静静看着她,忽然微笑了,牵起她的手。「走吧!」 「去哪里?」 「约会。」 「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他问她。 她摇头。 「我们结婚三个月纪念日。」 他说,所以他们夫妇应该来个庆祝约会。 他要她换上轻便的裤装,从车库里骑出一台闪亮又拉风的黑色重型机车,丢给她一顶附防风眼镜的粉红色安全帽,自己则戴一顶亮蓝色的。 他穿着简单的运动t,外罩防风夹克,下身一条打银钉的牛仔裤,戴上安全帽,跨骑在机车上,姿态显得潇洒又帅气。 清荷却无法如他一般洒脱。「真的要坐这个出门吗?」 「怎么?你没坐过?」 「嗯。」她出门一向是轿车接送,父亲说过,这种人包肉的机车太危险。 「怕吗?」 是有点怕。她捧着安全帽,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 「过来。」他微笑招手,命她来到自己身前,替她戴上安全帽,系好扣带。「坐上来。」 「可是……」 「有我在,不会有事的。」 也不知怎地,听他这么一句话,她所有的迟疑霎时消弭,乖乖地坐上后座,坐姿笔直,一双小手安安分分地搁在腿上。 「你这样会跌倒。」他嗤笑,拉过她的手放在自己腰上。「要抱紧我。」 「什么?」她吓一跳。 「只是要你抱我的腰,不会吃了你的。」他揶揄。 「我不是……那意思。」她困窘得脸发热,怯怯地环住他的腰,却不敢抱太紧,只是用手指抓着他衣角。 他微笑,催动油门,一开始速度还算平稳,接着渐渐加速,风驰电掣。 感觉到强风刮在脸上,清荷惊得搂紧丈夫的腰,很怕自己不小心跌落。 「太、太快了。」她在他耳畔低语。 「你说什么?」他大声喊。 「我说太快了。」她稍稍拉高音量。 「嗄?」他还是没听清,继续催油门。 「太快了啦!」她终于顾不得教养,惊声尖叫,怕得将脸蛋埋进他后背。 他笑了,笑得好爽朗好得意,稍稍放缓了速度。「你抱紧一点就没事了。」 能不抱紧吗?她哀怨,一时气不过,报复似地暗暗捏了他腰肉一下。 他感觉到了,笑得更开心。 到底在兴奋什么啊?她不解,却不知不觉感染了他的喜悦,樱唇浅浅地扬起。 重机一路奔驰,来到热闹的市区,在一家小吃店门口停下。 清荷犹豫地打量狭小又老旧的店面。 「别看这里不怎么起眼,老板煮的肉骨茶可是一绝。」沈意飞强力推荐。 是吗?她不怎么相信。 两人坐进店里,沈意飞也不看菜单,迳自点了辣炒螃蟹、海南鸡饭、肉骨茶等等,满满一桌菜。 融合了中华跟马来特色的新加坡料理,极为重视香料的使用,菜送上来时,辣香扑鼻,引人食指大动。 「先尝尝这个。」他用筷子从蟹壳里挑出饱满的蟹肉,放进她碗里。 她挟起一口,斯文地品尝。 「好吃吗?」 「嗯,很入味。」 「尝尝看肉骨茶。」他建议。 她依言拿汤匙舀了一口喝,细细分辨那微妙的滋味。「很好喝耶!」没想到这样的小店也能煮出味道如此丰富的好汤。 「我就说吧!」他似乎很高兴得到她的认可,自己也开始埋头狂吃。 他吃相实在说不上优雅,甚至可说是粗鲁,不过奇怪的,她好像不怎么排斥,反倒觉得看他吃得这么津津有味的,很有趣。 她是怎么了?清荷摸不清自己的心思,为什么最近她对这男人,愈来愈不感到讨厌了?她怔怔地望着他,就连他脸上的刀疤好似也变得不丑了,反而有股说不出的独特魅力。 「怎么了?」他察觉到她目光所在。 「没有,没什么。」她急忙收回视线。 他皱眉,神色忽地微微一黯,放下筷子,抚摸自己脸上刀疤。「是怕这个吗?」 她闻言,心神一凛。「不是,不是那样……」 「我不是说过吗?有话直说就好。」他语气带刺。 她沉默片刻,鼓起勇气问:「为什么那时候要跟人打架呢?」 「人总是有愤怒的时候。」当时的他,挣扎在对父亲的敬爱与憎恨之间,加上同学三不五时的羞辱,难免对自己的人生充满怒气。「因为气别人,更气自己,所以忍不住动手。」他停顿,自嘲地撇唇。「不过你一定从来不曾这样吧?」 她不喜欢他如此指出两人的差异,微嘟着嘴强调。「我也会……生气的。」 「但你一定会尽量忍耐,对吗?我敢打赌你从小到大,八成连重话都没说过一句。」 这是讽刺吗?她瞪他。「这有什么不对吗?」 「没什么不对。」他淡笑。「你能坚持当个淑女,这样很好。」 才怪!他说话的口气明明就是觉得这样很虚伪。 第四章 她搁下筷子,不想吃了。 「吃吧。」他将筷子塞回她手里。「我不闹你了。」 她还是不动。 「好吧,我相信淑女也会生气了。」他自我调侃。 她一凛,闷闷地挟菜喝汤。 他观察她的表情,笑了。「别气,待会儿带你到一个好地方。」 哪里?她好奇地望他。 他但笑不语。 他带她到港湾边,一处人烟稀少的僻静角落,眺望远处灯光点点。 「喊吧!」他笑道。 「喊什么?」 「喊出你对我的不满啊!你一定有满肚子话想骂我吧?这里没人,尽情喊出来吧!」 他疯啦?她没好气地瞪他。 「我认真的。」他澄清。「就算是淑女,也有想发泄的时候吧。」 「我才不要。」她赧然。在港边大喊大叫,跟泼妇骂街有什么分别? 「你不喊,那我先喊。」他一本正经地将双手围在唇边。「我老婆岳清荷,是百分之百的淑女——」 嘹亮的嗓音,划破黑夜。 清荷窘得只想钻进地洞里。「你不要闹了!」 「她从来不生气、不发火,她是活动礼仪教材——」 他到底在干么啊?疯了! 她揪住他手臂,徒劳地想阻止。「你别闹了……」 「我娶到她,是三生有幸——」 「你够了没?!」她尖叫,被他逼得好狼狈。「这样子很丢脸耶!」 「我不怕丢脸。」他满不在乎。 「可是我怕啊!」她气恼地握拳捶他肩膀。「沈意飞,你这个大笨蛋!你为什么一定要惹我生气?这样对你有什么好处?」 这就对了,她总算骂出来了。 沈意飞笑笑地捉住老婆的小手,眼眸清亮,而她也惊觉自己正在大呼小叫,愕然住口。 「这样喊出来,心情有没有好一点?」他柔声问。 「才没有!」她嘴硬地不肯承认。 「说谎。」他淡淡地嘲谑,淡淡地看着她笑。 她心跳加速。 她的确在说谎。 对他说谎,也对自己。 她不愿承认,自己从小涵养的矜持,在短短几个月之内便被这个男人动摇了,他实在太懂得如何招惹她,三番四复地挑衅,逼得她不得不反击。 他又特别爱看她失控,每回她被他逼得变了脸,总会看见他眼里跳跃着调皮的光芒。 这男人究竟想怎样?有时候她甚至有种错觉,觉得他娶她回家该不会是把她当成一个好玩的玩偶,以捉弄她为乐? 「怎么了?瞧你心事重重的样子?」 一道温和的嗓音拉回清荷迷惘的思绪,她抬眸,望向母亲。 这天,岳妈妈要女儿回家吃顿午饭,饭后,母女俩坐在客厅喝茶聊天,岳妈妈关心她的婚姻状况。 「意飞对你不好吗?他现在是不是还常常不回家?」 「没有。」清荷连忙否认母亲的推测。「他现在比较常回家了,我们都会一起吃晚饭。」 「听起来你们夫妻关系比较好了?」 「嗯,是比以前好多了。」 「那就好。」岳妈妈感到欣慰,轻轻叹息。「我本来很担心把你嫁到那种人家,是不是委屈你了?」 「不会的,妈,我现在……过得很好。」清荷安慰母亲。 岳妈妈深深望她。「其实夫妻之间就是这样的,只要能相互尊重,也不一定要感情多好才能过得下去。」 「嗯,我知道。」清荷低声回应,很明白母亲的意思。 她是在委婉地告诉自己,这世上没有爱的夫妻太多了,很多婚姻都只是维持表面和乐的假象而已。 她的父母,不也正是如此? 「所以有什么不顺遂的地方,你就尽量容忍,只要他不是太过分就好,男人嘛,偶尔在外头拈花惹草也不算什么,只要他记得你才是正宫就好。」 「嗯,我知道。」清荷眼神黯下,不敢告诉母亲其实自己对丈夫夜不归营已经感到些许不悦。「对了,爸跟弟怎么样?他们还好吧?」她转开话题。 「他们都很好。最近公司情况恢复得很不错,你爸的压力减轻不少,你弟也申请到英国剑桥大学念书了。」 「弟那种成绩可以上剑桥?」清荷惊讶。 「是你爸请人写推荐函,还有意飞,听说他捐了一大笔钱给学校。」 「这样啊。」原来如此。清荷有些怅然,看来她这次果然嫁得有价值,不仅解决家里的经济危机,连弟弟的未来都有保障。 如果这算是一桩交易,她还真是不吃亏呢! 比较吃亏的,说不定是他? 「我们也没什么对不起意飞的地方。」岳妈妈看出女儿的思绪,好整以暇地开口。「他也需要我们家的名声跟人脉,要不然以他的出身跟他那个妈妈,很难打进上流社会。」 清荷心一沈,蓦地起身,不想听见母亲这样批评自己的丈夫。「我先回去了。」 「怎么不多坐会儿?」岳妈妈讶异。「厨房刚做了你爱吃的点心呢。」 「不用了,晚上意飞会回家吃饭,我想早点回去。」清荷才刚说完话,佣人便来传话。 「夫人、小姐,薛恭诚先生来了。」 薛恭诚?他怎么会来?清荷震住。 「是我让他来的。」岳妈妈解释。「他拿到台湾某一间大学的聘书,出发前想跟你辞行,所以我自作主张让他过来喝茶——你跟他好好道别吧,我上楼休息了。」 岳妈妈识相地起身离开,两分钟后,一个男人走进来,俊面长身,看着她的神情忧郁—— 「清荷,好久不见。」 沈意飞今日提早下班,心情很好。 他买了两张电影票,打电话回家想约妻子晚上一起看电影,佣人却告诉他,她回娘家吃饭了。 他决定给她一个惊喜,买了伴手礼亲自到她娘家接人,也顺便拜会岳父岳母,尽女婿的孝道。 他开车到她娘家,刚跨下车,大门正巧打开,走出一道纤纤倩影。 是清荷。 他笑着想打招呼,却看见她身边还伴着一个男人,一个身材修长、容貌俊俏的男子,脸上挂着副眼镜,气质斯文,颇有书卷味。 沈意飞微笑一凝,远远看着两人在门口交谈,忽地,那男人展臂拥抱清荷。 他身子僵住,看着妻子被别的男人紧紧地搂在怀里,却一动也不动,不反抗也不推拒。 她很享受这个拥抱吗?妒火在他胸口熊熊燃烧。 男人依依不舍地抱了清荷一阵子后,轻轻推开她,然后在她额头印下珍重的一吻。 够了! 沈意飞看不下去,大踏步走上前,一把拽住妻子的手,将她拉开,不许她接近别的男人。 「意飞,你怎么会来?」她乍然看见他,神色仓皇。 是心虚吗?沈意飞冷笑。「我听说你回娘家吃饭,特地来接你。」他锐利地望向陌生男子。「这位是?」 「啊,他是薛恭诚,是……我们从小就认识的,他爸跟我爸是好朋友。」 这么说是青梅竹马? 他压下妒意,冷淡地望向薛恭诚。「你好,我是清荷的丈夫,沈意飞。」他刻意强调「丈夫」二字,声明所有权。 薛恭诚听出他话中涵义,脸色微变,勉强扯出笑容。「你好。」 两个男人各怀心机地握握手。 「恭诚是来跟我辞行的,他要到台湾的大学教书了。」看出丈夫脸色不悦,清荷连忙解释。 沈意飞看都不看她一眼,锐利的目光与薛恭成交锋。「这么说薛先生是教授?」 「是副教授。」薛恭诚纠正,看他的眼神也颇有敌意。 两个男人心知肚明,都知道对方对自己很不爽。 「那就恭喜薛先生了,希望你到台湾教书愉快。」 「一定会的,承你贵言。」 「我跟我老婆还有事,先走一步,有缘再见了。」沈意飞皮笑肉不笑地拉清荷上车。 他一路飙车,默不作声,清荷见他不说话,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回到家后,他不由分说地扣住她的手,将她拖回卧房。 「你干么?很痛耶!」她手腕吃痛,用力挣脱他。 他将她抵在墙边。「那男的是谁?」 她心跳凌乱。「我说了,他是我爸朋友的儿子……」 「你的意思是你们是普通朋友?」 「……是。」 「说谎!」他怒斥,眼眸冒火。「普通朋友会像刚才那样搂搂抱抱?」 「那只是……道别而已,因为他要去台湾了。」她解释,嗓音微弱。 这样的微弱更激怒了他。「你跟朋友道别都是用这种方式吗?」 「那真的只是礼貌。」她辩称。 他火大,猛然伸手扣住她的脸,低头狂暴地攫吻她的唇。 「你……做什么?」她使劲推开他,气急败坏,备觉受辱。 「你有必要反应这么激动吗?」他尖锐地嘲讽。「我们是夫妻,这样亲一下会怎样?」 问题是他一定要用这种侮辱人的方式亲吗?她气得拿手背抹自己的唇,殊不知这样的举动看进他眼里,是一种明明白白的不屑。 他自尊受伤,言语霎时如利箭狂射。「我稍微碰你一下,你就怕得像受惊的兔子,躲我跟躲传染病一样!那个男人抱你,你却一动也不动随便他抱!你应该没忘了自己是我老婆吧?岳清荷,跟别的男人勾勾搭搭就是你所谓的夫妻相处礼仪?」 勾勾搭搭?他把她当成那种人尽可夫的荡妇吗? 清荷脸色惨白,浑身颤抖。「你怎么能……这样说话?太过分了!」 过分的人到底是谁?沈意飞冷哼,再次倾身靠近她,见她整个人缩进墙角,一副又恨又怯的模样,不禁懊恼。 她该不会真的以为他会失去理智强暴她吧?可恶! 他咆吼一声,气冲冲地转身离去。 沈意飞骑着重机出门。 引擎的暴吼声撕破了黑夜,相信也震动了他妻子的耳膜,想像着她知道他打算出门狂欢作乐,现在或许脸色苍白,他体内的血液便沸腾起来,滚动着某种野蛮的快gan。 对,就让她以为他是出门找别的女人吧! 他不需要她,多的是女人乐意对他投怀送抱,他完全无须在意她。 她只不过是个……装腔作势的木头美人而已,他一向最讨厌这种冷冰冰的假淑女,她们以为只要摆出高不可攀的仪态,便足以表示自己与众不同。 他轻蔑这样的女人,从来都是敬而远之。 偏偏只有对她…… 一路催速狂飙,沈意飞来到港湾,在那个他曾与妻子一同前来的私密之处停车,熄了引擎,热腾腾的脑子也逐渐冷却。 他坐在堤岸边,吹着海风,感觉到空气中一股湿湿的凉意。 这股清冷,令他忆起初见清荷的那天。那是个春雨绵绵的午后,她撑着一把小巧的伞,伞上泼墨似地洒落一个个翠绿的小圆点,更添春日韵味。 而她站在雨里,亭亭玉立,清芬优雅的姿态像朵开在水上的荷花。 她很美,美得淡泊内敛,就像那场春雨,在不知不觉间透入肌肤,融进心里。 那时,他骑机车经过,雨水溅湿她一身,弄脏了她,她没生气,反倒伸手扶起一个被吓着的孩子,温柔亲切的嗓音让他整个听傻了。 他怔怔地看着她,像痴狂的少年看着自己迷恋的少女,然后呆头呆脑地尾随在她身后,跟踪她回家。 岳清荷。 他打听到她的名字,查探她的家世,知道她来自书香名门,教养端庄、举止合节,不只个性,就连生活的圈子也与他大相迳庭。 她与他,本不该有交集,但他坚持接近她,于是将业务的触角伸进她父亲的公司,只要生意上有往来,他总有一天能够名正言顺地认识她。 在那之前,他耐心地等待机会,偶尔压抑不住疯狂的思念时,便像个变态狂跟踪她,偷拍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他知道她爱读书、会弹琴,每个礼拜固定到儿童医院当义工,她有几个求学时认识的好姊妹,会一起喝茶聊天看电影,她会一个人逛书店,戴耳机试听cd。 她有几个追求者,收过鲜花、巧克力及一些小礼物,也跟男人约过会,但不知是他的直觉或偏见,他认定那些男人都不是她的情人,她不爱他们当中任何一个。 那薛恭诚呢? 他承认是自己失误了,没想到妻子竟有这么一个青梅竹马,之前他彷佛见过一次,但不曾放在心上。 他轻率地将薛恭诚跟其他那些追求者归为一类,原来对清荷来说是不同的,至少他没见过别的男人碰她一下,但薛恭诚却可以那么亲密地拥抱她。 她说,他们只是普通朋友,那只是个告别的拥抱。 鬼才相信! 寻思至此,沈意飞蓦地扬声咆哮,所有的愤怒、嫉妒与不甘全倾注于这声长啸里。 他真的很火大,非常非常火大! 那男人温文儒雅,一看就知是知识份子,而他却粗鲁不文,商界人士都说他跟他父亲是靠着投机取巧才能爬到现今的地位。 在清荷心目中,是怎么比较他们两个呢?他发现自己很在乎这一点。 第五章 真是自作孽,当初他就不该提出联姻的条件,应该聪明地远离这个与自己不相配的女人才是。 「沈意飞,你疯了!」他喃喃自斥。 怎会如此发了狂地想得到一个女人?怎会妄想摘下一朵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的荷花?如今他可是尝到苦头了。 该怎么办好呢? 他问自己,却迷乱地找不到答案,海风一阵强过一阵,天空开始降下激烈的雨。 而他依然坐在岸边,执着地淋雨—— 他又去找女人了! 听到丈夫骑重机出门后,清荷坐立不安,脑海思绪纷扰,不停想着他去哪儿了?去找谁了?到底在何处有个金窝,藏了哪个娇滴滴的女人? 愈想就愈生气,生气过后是慌乱,慌乱之后是麻木。 他怎么可以这样?就因为她不愿接受他侮辱性的亲吻,他就必须去找别的女人发泄吗?男人就这么野兽吗? 好恶心! 她干么要为了这么个恶心的男人心神不宁呢?真没用! 清荷吃过晚餐,早早便上床,但却怎么也睡不着,翻来覆去一整夜,最后还是认输,睁着眼等待黎明。 他还是没回来,连通电话也不打,她有些不安,犹豫着是否该主动与公司联系,确定他去上班了,但想想又不愉快,他肯定是从情妇的住处直接去公司了,她担心个什么劲? 怕下人们看出不对劲,清荷仍是如同平日一般梳洗整装,来到餐厅用早膳,接着监督家务、查核帐簿,午后小睡片刻,容光更焕发。 就在她午睡醒来后不久,大门口传来骚动,沈意飞回来了。 清荷明明听见,却装不晓得,迳自坐在客厅看书,而他经过,也连声招呼都不打,直奔上楼。 她气恼地瞪视他背影。 「少夫人,我看少爷好像脸色不太对。」刘管家送茶点过来的时候,顺便报告。「他今天这么早回来,会不会是身体不舒服?」 哪里不对了?她看他好得很啊! 清荷轻哼。「我看他只是『工作』太累了吧?应该没事。」顿了顿。「不然晚饭多炖一道鸡汤好了,给他补补身子。」 「是。」 两小时后,晚餐时间到了,佣人去书房请沈意飞用餐,他紧闭门扉,理都不理。 「意飞不吃饭?」朱美凤听说,不怀好意地望向儿媳。「你们不会吵架了吧?」 「没有,我们很好。」清荷强装冷静。「我想他可能最近上班太累了,我送碗鸡汤给他喝,妈您请先用。」 她命佣人准备了一盅鸡汤、几样小菜,亲自捧着餐盘上二楼。 「意飞,是我。」她在书房门外轻喊。 没有回应。 他一定要这样闹脾气吗? 「我送吃的来给你,你不管再忙,好歹也先吃点东西。」 他还是不理。 清荷蹙眉,分出一只手旋开门把,盈盈走进,他听见她进门,椅背一转,背对她。 就这么不想看到她吗? 清荷咬唇。「你可能不高兴看到我,不过就算我们夫妻吵架,也不用闹到全家上上下下都知道吧?这样很难看。」 他默然不语。 「所以你是坚持要跟我冷战吗?」她懊恼,餐盘搁在书桌上。「好吧,随便你,但你还是得吃点东西。」 「你管我……吃不吃?」他嗓音异常乾哑。 可恶,她现在开始后悔自己多事了。「佳姨说你进门时脸色不好看,你别让她跟妈担心你的身体。」 「那你呢?」 「我?」 「你不担心吗?」 「我干么——」她想反驳,心念一转,收回冷淡的言语。「你该不会真的不舒服吧?生病了吗?」 「没有。」他否认。 但他声音确实哑得奇怪啊! 她不放心,走上前端详他,这才惊觉他满头是汗,呼吸急促。 「你怎么了?」她惊喊,在他面前蹲下,仰望他惨白的脸。「你发烧了吗?」玉手抚摸他额头,果然烫得厉害。 他拿下她的手,撇过头。「你别管我。」 怎么能不管?他生病了啊! 清荷懊悔自己方才还与丈夫意气相争,她早该察觉他情况不妙。「对不起,我真的没注意到。」她柔声道歉。「我扶你回房休息好吗?」 「不用!」他拒绝她的好意。「你出去。」 若是平日,她会识相地离开,但现在她不能丢下他一个人。「把手放在我肩膀上。」 她坚持要他倚靠自己,搀扶他起身,引领他一步一步走向主卧房。 她让他躺在床上,这还是他第一次躺在这张床上,替他牢牢地盖拢棉被,帮助他出汗。 然后她斟来一杯蜂蜜水,插了吸管,让他喝下。 「肚子饿吗?想吃东西吗?」 他摇头。 她拿耳温枪测量他体温,三十八度,不到真正可怕的高烧,但仍须小心照料。「你先睡吧,我去帮你弄冰枕。」 她为他做了个冰袋,搁在他额头上,又端来一盆加冰的冷水,拿毛巾交替敷他脖子,替他降温。 他默默领受她体贴的照护,脑子昏昏沉沉,半睡半醒,醒的时候总是睁着眼看着她。 「怎么还不睡?睡不着吗?很难受吗?」她蹙眉,摸了摸他发汗的手臂,再拧一次冰毛巾。「什么时候开始发烧的?」 「早上起床就这样了。」他粗重地喘息,与体内的病毒对抗。 「早上就这样?那你还去公司上班?」 「有个会要开。」 如果是她,见他发烧,一定会劝他别逞强去工作。那个女人都不关心他的吗? 清荷气恼,想起他昨夜留宿别的女人香闺,又不禁有几分奇特的醋意,她深呼吸,压下复杂的情绪。 「你尽量放松,睡一觉吧!」她柔声劝慰。「发烧一定要好好休息,才能恢复体力。」 「我喉咙好乾,想再喝点水。」他低喃。 她点头,又倒了一杯蜂蜜水给他喝。 喝过水,他体内彷佛不那么焦灼了,精神稍稍一振。「昨天的事,对不起。」 「什么?」她没想到他会突然道歉,愣住。 「我那时候……一定是昏了头了,才会对你那么无礼。」他自嘲。 她看着他纠拢的眉宇,那么苦恼又忧虑的模样,一波波温柔的浪潮拍打心口。「没关系的,我没放在心上。」 「你被我吓坏了吧?」 「没有。」 「新婚那天晚上也是,你一定觉得我这人很野蛮。」 她的确不满过他的粗鲁,但—— 「你别想那么多了,睡吧。」 他摇摇头,无力地躺在床上,神智昏沈,却坚持探问清楚。「你是不是觉得嫁给我很委屈?」 她震颤。 「你可以老实回答,反正我……说不定睡醒什么都忘了,我保证不会怪你。」 清荷无语,怔忡地凝视丈夫惨白的脸。不知怎地,看着他如此虚弱,近乎孩子气的模样,她顿时忘了自己所有的委屈与不甘。 那些,都不重要了。 「是因为恭诚让你这样问我吗?」她轻声问。「我说了,我跟他只是朋友,你不用在意。」 「是吗?」他微微一哂。「你跟薛恭诚交往过,对吧?」 她心跳一停。「他是……追求过我。」 「你爱他吗?」他追问。 清荷深思片刻。 「如果你说的是电视剧里那种要死要活的爱,我没有。我承认自己喜欢他,他是我从小到大最熟悉的异性,我从美国念书回来以后,我们有约会过,双方父母也曾经想促成我们的婚事,不过……」她顿了顿,怅然叹息。「我还是决定嫁给你了,不是吗?」 「你是被逼的。」他苦涩地指出。 「我说过,是我自己的选择。」她强调。 「说真的,你恨我吧?」他迷蒙地望她。「如果不是我提出跟你结婚作为资助你父亲公司的条件,你现在可以嫁给自己喜欢的男人。」 「我是可以嫁给恭诚,不过他并没有向我求婚。」她有些冷漠地解释。「他很清楚我为了什么原因嫁给你。」 「为什么他不阻止?」他不懂。「他不爱你吗?」 「我刚不是说了吗?」她苦笑。「我跟他之间不是那种轰轰烈烈的爱情,这世上有很多事情是比男女之间的感情还重要的,这点他知道,我也知道。」 「所以他甘愿看着你跟我结婚?」他看来似乎难以置信。 看丈夫那样的表情,清荷的心房不禁震动,如果是他,他大概怎么样都不愿意放手吧?他是个强悍的男人,有着顽石一般的决心,那样的决心,她偶尔会感到畏惧。 他太有棱有角、太热烈、太富生命力了,跟她以往所接触的人大不相同。 他想要的,绝对会不择手段要到手,就像他需要她这个妻子来彰显自己的成就,他便会用尽一切办法,威胁利诱,迫使她父母点头同意婚事。 他就是这样一个人,又怎能了解薛恭诚那种秉性温和的男人?对于命运,他们这类人习惯顺服,而不是反抗。 「没错,一开始我是很不情愿嫁给你的。」她幽幽地对他剖白心思。「我觉得自己像交易的商品,很廉价,可是我……没有后悔,也不恨你。」 「真的?」他抬眸望她,目光流露着急切,似是想判断她言语真伪。 「嗯。」她诚恳地点头。「就算我们之间没有爱,我们也可以好好相处的,对吧?像朋友一样。」 「朋友?」他闻言,神情黯下,完全没有她想像中友善的反应。 她主动求和,对他伸出友谊之手,难道他不高兴吗?他不想跟她融洽相处? 清荷蹙眉。「你不愿意吗?」 他沉默数秒。「好吧,就朋友。」 他疲倦地扯扯唇,她却觉得那不像是个笑,反倒像是一种自我嘲讽。 「我累了。」 他闭上眼,陷入昏睡。 当沈意飞醒来时,帘外已透进晨光,天亮了。 他张望四周,房内静寂,只有他一人躺在床上。 她,不在了吗? 他有些失望,撑起酸痛的身子,门口忽地隐约传来说话的声音,他侧耳倾听—— 「你不会一整个晚上没睡吧?」 是他母亲,语音是她一贯的尖锐。 另一个嗓音低低的,他听不清说些什么。 「真不简单呢!你根本不爱我那个儿子不是吗?却可以把形象做得这么彻底,了不起!」 「这不是做形象。」另一个女人似乎恼了,微微提高嗓音。「意飞是我丈夫,我照顾他是应该的。」 是清荷! 沈意飞心神一凛,身体倾向前,更仔细地聆听。 「您不问问他的情况吗?」他的妻子质问着他的母亲。 「干么问?我那儿子从小就壮得像头牛,死不了的,而且还有你这个老婆在照顾他啊!」 「您……应该多关心他。如果您能把花在打麻将的时间,分一点在他身上就好了。」 「你这是在指责我吗?」 「我不敢。」清荷话说得礼貌,但言下却谁也听得出不以为然之意。 沈意飞不禁微微一笑。 他这个老婆行事作风是温婉端庄,可偶尔也是有脾气的呢。 「没事的话,我先进去了。」清荷向婆婆告退,盈盈走进房里。 沈意飞连忙倒回床上装睡。 他听见他的妻子走过来,小手轻抚他额头,然后长吁一口气。 「好像退烧了。」她欣慰地低语,替他拉拢被子。 他感觉她坐在床沿,似乎正看着他。 在她眼里,看到了什么?他记得新婚之夜时,她看他的眼神充满惊慌与嫌恶,而那刺痛了他。 她现在,还会怕他吗? 沈意飞掐紧掌心,眼眸悄悄睁开一条缝,想偷看妻子的表情,却发现她斜侧着身子靠坐在床头柜,螓首垂落,打着盹。 他心弦一扯。 她一夜没睡,一定累坏了吧? 他坐起身,伸手轻轻摇晃她。 她惊醒,迷蒙地望他。「你醒啦?」 「你累了,躺下来睡吧。」他温声提议。 「什么?」她吓一跳。 「放心,我生病了,什么都不能做,也不会做。」他笑着保证。「你就躺下来睡一会儿吧!」 说着,他移动身子让出半边床铺给她,示意她躺下。 她羞怯地瞥他一眼,实在是累了,便听他的话躺下来,挪动身子,小心翼翼地在两人之间保持距离。 为了表示自己别无他意,他首先闭上眼。 她不自在地倾听他呼吸的声音,确定他似是入睡了,安下心,也迷迷糊糊地坠入梦乡。 过了许久许久,沈意飞才睁开眼睛,侧身凝望熟睡的妻子。 她静静地睡着,睡颜酣甜,芙颊透着健康的嫣色,睫毛长长的,微微翘鬈,像天使的翅膀。 一绺秀发垂落在她额前,他不禁伸出手替她拨拢。 她像是感觉到他的爱抚,在梦中低吟一声,秀气地翻了个身,面对他这边。 他的心跳狂野地加速。 看着她的睫、她的鼻、她红润的唇,刚刚降下的体温好像又升高了,全身燥热不堪。 「对不起,我知道自己不该把感冒病毒传染给你。」他喃喃低语,小心地往她的方向挪了挪,再挪了挪,一点一点缩短两人的距离。然后,牵住她的手,略施巧劲,轻轻将她带入自己怀里。 「只要一会儿就好了。」他对睡梦中的娇妻保证。「就让我……这样抱抱你。」 第六章 周遭静谧,空气中隐隐浮动着一股馨甜,晨光潜进屋里,将床上两道相依相偎的剪影,映在窗帘上。 当清荷醒来时,发现自己是睡在丈夫怀里。他看来早就醒了,半坐起身,正翻阅一本商业杂志,而她侧身面对着他,脸颊倚在他腰际,一只手还与他互握。 不会吧?怎么会这样? 她霎时大窘,一骨碌坐起身。 「你醒啦?」他察觉她的动静,侧过头来看她,眼神温润。 她感觉脸颊羞热,忍不住用双手捂住。「我怎么会……我睡了很久吗?」 「几个小时而已。」他瞥了眼手表。「现在才刚过中午。」 「那你……你感觉怎样?」她偷觑他。「烧退了吗?」 「嗯,好多了。」他微笑。「只是精神还有点懒而已。」 「那你一定饿了吧?我去请佣人准备午餐。」说着,她飞速下床,几乎是用逃的奔向浴室。 他在她身后笑望着,她感觉到了,更尴尬。 梳洗过后,她换上家居服来到厨房,佣人正准备午饭,她亲自盯着炖了锅鲍鱼粥,然后端一碗粥、几碟小菜,回到卧房。 他已经坐在沙发上等着了,嗅着菜香,显得兴致勃勃。 「好饿!」他笑道,端起粥就喝一口。「好烫!」 「小心点。」她轻责。「这粥还很烫,要喝慢点。」 「那你喂我。」 「什么?」 「喂我吃。」他将碗跟汤匙递给她,表情像个耍赖的孩子。 这是……对她撒娇吗? 清荷的心怦怦跳,她可以拒绝的,他的病已经好多了,又不是虚弱到端不起碗,但不知怎地,她还是坐到他身旁,舀了一匙粥,轻轻地吹凉,然后送上他的嘴。 他将粥含进嘴里,笑得好得意。 她又喂一口,再挟小菜给他吃。 「那个也要。」他指着一道清蒸鱼。 她似笑非笑地瞅了他一眼,替他挟起一块鱼肉,小心剔去鱼刺。「吃吧。」 他张大嘴,一口咬下,吃太快了,有些呛到,咳嗽地敲打自己胸口。 她忍不住噗哧一笑,赶忙倒水给他喝,又拿纸巾替他擦拭嘴角。「你生病的时候都这样吗?」 「怎样?」他喝了水,总算不咳了。 像个小孩一样,还要人喂吃东西。清荷默默在心里想,嘴上没说出来,但他彷佛领会了,笑嘻嘻地瞧着她。 「以前可不会这样。」 她不信地扬眉。 「以前不会有人喂我。」他说,回忆起从前,笑容淡淡消失。「我妈总是说,病了就躺一躺,自然会好的。」 是这样吗?清荷蹙眉,想起这回他发烧,朱美凤照常出门打麻将,不禁有些恻然。他不只跟爸爸关系不好,跟妈妈好像也欠缺了些母子感情。 「干么这种表情?」他凝望她。「同情我吗?」 她一愣,连忙别过头。「不是。」 见她羞涩的模样,他微笑了,伸手撩拨她耳际发丝,倾过身,在她耳畔吹气。「你这人很好玩。」 「哪里好玩?」她心跳加速。 他没解释,在她发梢轻轻吻了一下,然后强迫自己往后退。「要喝咖啡吗?」 「啊?」她眨眨眼。 他回她一笑。「我煮咖啡给你喝。」 「你会煮咖啡?」 「可别小看我的手艺,我拜过师的。」 「你还拜师?」 「嗯,公司附近开了一间咖啡店,老板手艺很好,我请他教我的。」 「为什么要拜师学艺?」她不懂。他想喝的话,请佣人煮不就好了? 他看出她的疑问,却回避着不回答。「总之试试看我的手艺吧!保证好喝。」 那天之后,他们时常一起喝咖啡。 尤其是假日的午后,他与她总会坐在书房的阳台,他会亲自在她面前示范磨豆子、煮咖啡,经过几回实验,他慢慢调制出她喜爱的口味,令她惊喜。 「怎么样?不赖吧?」 「嗯。」她啜饮他的杰作,给他大拇指。「真的很好喝。」 「我还有绝活呢!」某日,他拿出打泡器及鲜奶,调花式拿铁,画的图案有模有样,最后还点缀一颗爱心。 「好厉害!」她惊呼地拍手。 他好得意,将成果递给她。 她捧着马克杯,看着他努力画出的图案,竟舍不得喝。 「怎么不喝?喝啊!」他催促。 不忍辜负他的好意,她小心翼翼地舔了一口,不想破坏花边。 他看着她像猫咪般的模样,笑了。 「笑什么啊?」她娇嗔。 「这里。」他指指她嘴角。「沾到奶泡了。」 「啊!」她尴尬,抽出纸巾正想擦嘴时,他已经抢先凑过来吻上她唇角。 她吓一跳,冻结在原地。 「别这么紧张,只是帮你吃掉奶泡而已。」他漫不经心似地解释自己突兀的举动。 看来他好像不当回事啊…… 清荷郁闷,难道刚才只有她心脏猛烈地撞击了一下吗? 正胡思乱想时,他忽然问:「对了,你的梦想是什么?」 「什么梦想?」她愣住。 「就梦想啊。」他喝着咖啡看她。「你从小到大总有特别想做的事吧?是什么呢?」 「我……」清荷迟疑。从来没有人问过她的梦想,也没人关心,对岳家人而言,她只须尽好岳家千金的本分,不让家门蒙羞即可。 梦想啊……她想了想,忽地轻轻叹息。「我是学艺术的,所以……或许可以去博物馆或美术馆工作。」 「去博物馆或美术馆做什么?解说员吗?」 「嗯,那样也不错。」 「确实。」他抚揉下巴,像在认真思索她在艺术界工作的姿态。「如果你去当个美术馆解说员,一定会很受欢迎。」 「你又知道了?」对她哪来的信心啊? 「我就是知道。」他就是有信心。「你有那种气质,又有专业素养,待人又亲切体贴,大人小孩一定都喜欢你。」 她待人亲切体贴?清荷茫然。她可不这么认为。 但他似乎坚持自己的想法。「既然这样,为什么不去试试看呢?也许你真的很适合当个艺术解说员。」 「我吗?」她惊愕。「你的意思是要我出门上班?」 「那你想不想呢?」他反问。 「但是……我在家里有很多事要做……」他娶她进门,不就是要她担负起沈家女主人的责任吗?对内他需要有人管理家务,对外也得长袖善舞,撑得起当一只花瓶,不是吗? 「你尽管去做你想做的事。」沈意飞彷佛看透了她的疑虑,淡淡地笑。「家里交给佳姨就好了。」 「可是我得监督他们……」 「怕他们偷懒吗?佣人们现在不是都被你教得很专业也很乖巧了?」 那倒是。现在家务管理基本上已经上了轨道,无须她费太多心神。 清荷怔望丈夫,问题是他究竟是何用意呢? 「只是希望你别每天都这么紧绷而已。」他伸手掐掐她脸颊。「放松一点、开心一点。」 她没有不开心啊! 她傻傻地端坐着,任由丈夫玩弄自己的脸。见她连这种时候都像个淑女,沈意飞觉得又好笑,又有些难以抑制的心动。 他忽地展臂将她拽进自己怀里,让她坐在自己大腿上。 「你做什么?」她惊骇地挣扎,想起身。 他紧圈住她,不让她动。「让我抱一会儿。」 为什么?她抬眸,用眼神询问。 「因为我想抱。」他的答案很简单。想抱就抱,虽然他怕吓着她,至今仍未对她要求履行夫妻床笫之间的义务,但亲亲抱抱总是可以的吧?总要让她逐渐习惯放开尺度。 想着,沈意飞低下头,找到妻子的唇,温柔地啄吮。 她没有躲,软绵绵地倚在他怀里,生涩地回应他的吻。 她的回应令他惊喜,呼吸粗重了、心跳狂乱了,揽在她背脊的手臂缩紧,真想就这样将她揉进骨子里,但怕惊吓到她,还是努力控制自己。 他慢慢地吻着她,含吮她的唇,也诱导她回吻自己的唇,配合他的节奏,听她有些喘不过气了,他稍微放慢速度,给她呼吸的空间,然后更深地亲吻她。 他们吻得缠绵也热烈,沈意飞几次想停下这个过长的吻,总是舍不得,他要不够她,真的要不够,但再不停止的话,恐怕他会直接将她拖上床了。 他屏气凝神,用尽所有的定力将唇移开。 她依然陷在ji情里,水眸迷离地睇着他,脸颊绯红,菱唇整个被他吻肿了,水润光泽。 他看着,几乎又想吻过去,勉强忍住。 「会不会痛?」他怜惜地以手指轻抚她红肿的唇。 痛?清荷惘然。那不是痛,是令她神魂颠倒的甜,她完全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只感觉到他的唇,他身上的男性味道。 这就是真正的亲吻吗?原来如此甜美,她还想尝…… 正想着,楼下传来一阵狂放的笑声。 清荷霎时回神,又羞又窘。「是妈吗?」 沈意飞跟随妻子的目光往楼下望,果然看见母亲跟一群牌友嘻嘻哈哈地走到泳池畔,每个人手上都端着一杯酒,显然喝得兴高采烈。 「怎么才下午,她好像就喝醉了?」清荷蹙眉。 沈意飞听出她话中的不以为然,胸口蓦地一拧。「你别担心,我会找机会跟妈说。」 「嗄?」她一愣。「我不是这意思……」 「没关系,我明白的。」他以一个手势止住她。「还要再来点咖啡吗?」 「喔,好。」她迷惑地注视他。是她的错觉吗?还是他原本脸上飞扬的神采真的黯淡了? 「我去拿。」 「妈,我不是说过了吗?要你别把那些牌友带回家,也不要大白天地就喝得烂醉。」 这天晚上,沈意飞在母亲卧房跟她起了争执。 朱美凤半卧在床上,双手抚揉抽痛的额头。「别说了,我头好痛。」 「我要你答应我,以后别这样了。」沈意飞很坚持。 「怎么?」朱美凤朱唇一撇。「是你那个高贵的老婆在抗议吗?说我丢了她的脸?」 「你明知道她不会这样说。」 「也对喔,人家可是有教养的淑女嘛!」朱美凤顿了顿,冷哼。「不过就算她不说,我也知道她心里想什么,她一定觉得嫁到我们家很委屈,尤其还有我这么个败坏名声的婆婆。」 「妈!」沈意飞不喜欢母亲话中的讽刺。 「我说的是实话。」朱美凤下床,彷佛有意跟儿子作对似的,端起茶几上的酒杯,一口喝干。「我早说过,娶那种女人进门只是自找麻烦,你偏偏不听我的话!」 「我们现在相处得很好。」沈意飞强调。 「你这样百般讨好她,她当然高兴喽。」朱美凤讽嗤。「听说你还为了她爱喝咖啡,特地去拜师学艺,唷,我说我这儿子,还真是个痴情种呢,就跟他爸一个样!」 沈意飞面色一变,凛然不语。 「不过呢,迟早你会尝到跟你老爸一样的痛苦。」朱美凤冷笑地一甩手,粗率地将空酒杯往身后乱丢。「当年他就是受不了你那个高贵优雅的大妈,才会逃到我怀里来,他说那种女人漂亮归漂亮,可是就像只古董花瓶,碰不得的,一不小心就会碎,啧啧。只要不顺她的意,就算在床上也会像条冰冷的死鱼……」 「妈!你够了没?」沈意飞气恼地低吼。 朱美凤耸耸肩,很不文雅地打了个酒嗝。「随便你吧,你不听我的话,将来就……呃,不要后悔。」 尖锐的嗓音刺痛沈意飞耳膜,他咬牙,冷冷扫射母亲一眼,撂下话—— 「我从来不后悔!」 他从来不后悔。 或者该说,不允许自己后悔,就算明知自己想摘的是一朵开在水中央的清高荷花,很可能因此溺水,他也早就决定了不回头。 因为已经没有回头的余地了…… 沈意飞叹息,来到书房的开放式书柜前。最高层的书架,站着一双纸鹤,他拈起其中一只蓝色的。 这只,是清荷亲手摺给他的生日礼物,过了大半年,他依然小心翼翼地留着。 当时为什么忽然想向她讨一只亲手摺的纸鹤呢?他自己也不太明了,只是记得自己十七岁那年,隔壁班有个暗恋他的女同学,为了向他告白,摺了千只纸鹤。 女同学说,据说一千只纸鹤可以换一个愿望,而她许愿能与他交往。 他记得自己收到这样别出心裁的礼物时,有些惊讶,也有些不知所措,他对那个女同学毫无印象,当然也说不上喜欢。 当时的他,丝毫不懂得珍惜女同学的心意,冷酷地拒绝了她,他连自己都不爱,又怎么可能爱别人?他将纸鹤还给女同学,她哭了,坚持要他留下其中一只。 「至少你不能阻止我喜欢你,所以你留着吧!只要知道这世界上还有个女生喜欢你就好。」 于是他留下了那只纸鹤,从此以后这寻常的小东西对他而言便成了最特别的,代表着某种爱恋与执着。 「一千只纸鹤,真的能换一个愿望吗?」沈意飞把玩着纸鹤,喃喃自语,这恐怕是青春少女才会相信的童话,但他现在却好希望童话能成真。 他希望自己爱的那个女人,也能爱上自己。 这难道会是奢求吗? 第七章 迟早你会尝到跟你老爸一样的痛苦,当年他就是受不了你那个高贵优雅的大妈,才会逃到我怀里来! 母亲尖锐的嗓音在沈意飞脑海回荡,他不得不想起父亲,那个影响自己一生的男人。 他曾经恨过父亲,因为自己与生俱来的私生子身分,让他在同学面前抬不起头来。 如果他是个失怙的孤儿也就算了,偏偏谁都知道他有个有钱老爸,只是不能认他,再加上他还有个那样习惯卖弄风骚的老妈。 最可恨的是,他从孩提时期,便懵懂地看出父亲的心其实不在母亲身上,他们之间是一种不对等的爱情,母亲笨拙地依恋父亲,而父亲对她却只是一种无可奈何的情分。 如果两人之间没有他这个孩子,想必父亲早就甩了母亲吧? 他既然领悟了这点,母亲当然也不会傻到看不出来,而她的反应是变态地将他做为武器,要胁父亲的爱。 妈妈并不爱他这个儿子。 这个体认造就了他的愤世嫉俗,他恨自己身上的烙印,恨自己从出生便摆脱不了的血缘。父亲的元配过世后,他得以认祖归宗,但他一点也不感激,更加狂怒。 他不断地与父亲作对,一次次地忤逆使坏,父子之间一直处于紧绷的状态,直到某次父亲心脏病发,他察觉老人家的身子渐渐虚弱了,血肉亲情才唤醒了他。 他与父亲和解,与自己受伤的心灵和解,他不再像个孩子因为得不到真爱而愤怒,学着先付出自己的爱。 「你爱的是你第一任老婆,对吧?」他曾经这样问过父亲。 老人家听了,面色因震撼而发白,之后,痛苦地承认。 没错,他此生唯一的爱是他的元配,那个果断地与他私奔的千金小姐。 「既然这样,为什么不好好维持你的婚姻,还要来找我妈呢?」他问。 「因为我进不去她的世界。」父亲苦涩地倾诉。「虽然她是爱我的,也为我打开了心房,但我还是没法走进去她生存的那个世界。」 「那是什么意思?」 「她跟我是在不同的世界长大的,我们来自不同的环境、受不同的教育,她的家人朋友、她从小信仰的价值观,都跟我格格不入,我很想了解她,却还是无法真正亲近她——渐渐地,我开始害怕。」 「怕什么?」 「怕面对她,怕看见她眼里隐藏不住的失望,她就像个瓷娃娃,我不敢碰她,怕一碰就碎了,只想远远地躲开。」 「所以你才来找我妈?」 「嗯。」 当时,对于父亲的苦恼,沈意飞并不太能理解,但他现在彷佛能够体会了,父亲爱那个富家千金,就像他爱清荷一样,如履薄冰。 明知道她的世界跟自己的不同,还是克制不住想走进去、想亲近她,又怕她抗拒自己,一颗心便因此在悬崖边摆荡,随时都可能坠落。 虽然跟清荷的关系逐渐好转,也感觉得到她慢慢地对自己敞开心房,但还是得格外小心,一失足可会成千古恨。 不能太急,要有耐性。 婚后,也不晓得这样告诫自己几百遍了,有时候连自己都觉得自己傻得荒谬。 想着,沈意飞自嘲地笑了,又摆弄了会儿纸鹤,将它放回原位,正巧传来几声清脆的敲门声。 他深深爱恋的妻推门走进来,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行走的身姿娉婷秀丽,自有一股高雅气质。 「你在做什么?」她柔声问。 他随手取下一本书。「没什么,正想找本书来看。」 「喔。」她走过来,瞄了一眼书名,《巴菲特写给股东的信》,好无聊的财经书。 「有事吗?」他微笑,一眼就看出她对这本书没兴趣。 「刚我妈打电话来,这礼拜天要办家族聚会。」 「家族聚会?」 「嗯,我们每年都会固定办家族聚会,邀请所有的亲戚一起聚一聚,今年轮到我们家主办了。」她解释。「你会出席吧?」 「一定要吗?」他蹙眉,光想到一群一本正经的岳家人聚在一起的场合就觉得头痛。 她娇嗔地看他一眼。「难道你要我一个人参加吗?你是我老公,不去很奇怪耶。」 所以是一定要去嘛!既然这样,干么还装客气地问他意愿呢? 沈意飞失笑,伸手点了点妻子洁白的额头。「知道了,我去就是了。」 岳家的家族聚会,正如沈意飞所料,相当之无趣。 岳家并不是个人丁很旺的家族,三代同堂加起来大约有二、三十个左右,长辈除了岳父开了间公司,其他都在学界服务,有个堂叔在政府经济发展局当个小官,清荷的弟弟出国留学,没参加聚会,几个堂兄弟姊妹也大多还在念书。 一家子全是高级知识份子,更奇怪的是,没有一个出格的人物,全都是中规中矩的,就连清荷一个已婚堂哥生的小孩,也是乖巧有礼、不吵不闹。 实在很闷啊! 饭后,几个年轻一辈的坐在客厅闲聊,当他们开始辩论起莎士比亚戏剧的优劣,沈意飞忽地觉得透不过气,不禁伸手松了松领带。 「很无聊吗?」清荷察觉丈夫有些心不在焉,轻声问。 他淡淡一笑,贴近她耳畔。「你们家聚会都是像这样子吗?」 「嗯,差不多。」 「我还宁可参加我们在家里办的那些社交宴。」 「意思就是真的很无聊?」清荷看他一眼,似笑非笑的。 他耸耸肩。 「无聊也忍一忍,一年就只有这一次。」她低语。 「知道了。」他嘻笑地眨眨眼,偷偷捏她的手。 她抗议地回捏他一把。 很痛耶!他用嘴形无声地抗议。 她抬起下巴,摆出高傲不理的姿态。 他不禁轻笑一声。 这一笑,让正在辩论的几个人都同时住了口,把目光投向这对打打闹闹的夫妻。 清荷蓦地红了脸。 「堂妹夫有什么看法呢?」清荷某个堂哥慢条斯理地问。「不觉得莎士比亚悲剧里的对白写得比喜剧好多了吗?」 清荷知道丈夫绝不可能读莎士比亚这种文学作品,正想帮他挡这个问题,沈意飞却抢先开了口。 「很抱歉,不管是悲剧或喜剧,我对莎士比亚没有任何意见。」他笑笑地表示。 「你不看莎士比亚?」堂哥问话的口气彷佛这是什么滔天大罪。 沈意飞毫不困窘地摊摊手。「你如果问我对麦嘉华或巴菲特的看法,我就可以跟你讨论了。」 「麦嘉华?」这位堂哥显然不认识这家伙。 清荷忍笑,庆幸自己偶尔也会翻翻丈夫看的商业杂志。「他是国际著名的投资专家,最爱跟市场唱反调,外号叫『末日博士』。」 原来如此。堂哥恍然大悟,对自己不识鼎鼎大名的人物有些尴尬,其他人也顿时沉默。 「我是没读过莎士比亚,不过倒看过电影『罗密欧与茱丽叶』,堂哥觉得这部电影拍得怎样?有拍出书中的精髓吗?」沈意飞随口问,巧妙地化解僵凝的气氛。 堂哥精神一振,滔滔不绝地大谈电影与原着的同异之处。 清荷一面听,一面悄声问丈夫。「你真的看过这部电影?」 「当然。」沈意飞点头。「我还记得演女主角的演员长得清纯漂亮,气质很好。」 听丈夫称赞别的女人,清荷莫名地有点酸。「你只记得这个吗?」 「不然你还期望我记得什么?」他笑望她,目光炯炯。「对了,我还记得结局蠢毙了,男女主角竟然因为假死的误会双双殉情,有够笨的!书里也是这样写的吗?」 「是啊。」 「那我只能说,莎士比亚那时代的人都是些不用脑筋的蠢蛋。」 听闻丈夫彷佛很认真的感叹,清荷不禁噗哧一笑。 这一笑,再度招来其他人奇特的注目。 「你们夫妻俩看起来感情很不错。」某个堂姊微笑地评论。 「是很不错啊!」沈意飞大剌剌地承认,展臂大方地搂来老婆的纤腰。 清荷只觉得腰际发烫,很不习惯在别人面前展现如此亲密的姿态,她埋怨似地瞥了丈夫一眼。 「怎么?我的『礼仪』又太超过了吗?」他谐谑地低语。 她嘟嘴。他一定要这样逮到机会就调侃她吗? 「我去看妈忙些什么。」说着,清荷盈盈起身离开,感觉身后两道灼热的视线烫着背。 她猜想丈夫大概是在笑她的临阵脱逃。 但她就是不习惯啊!在众人面前高调地卿卿我我不是她的风格,也不想面对亲戚们好奇的眼光。 她来到厨房,岳妈妈正在指挥下人准备点心,家族亲戚每个人口味都不同,可难侍候了。 「需要我帮忙吗?妈。」清荷贴心地问。 「你怎么来了?」岳妈妈责怪。「应该在客厅里陪你老公啊!他第一次参加我们家族聚会,一定很不自在。」 「哪会啊?我看他如鱼得水,自在得很!」清荷嫣然一笑。 岳妈妈看她难掩甜蜜的笑容,秀眉一挑。「看来你的婚姻生活过得很不错。」 「嗯,是挺好的。」清荷坦承。 「打算生孩子了吗?」 「嗄?」 「你们结婚都快一年了,也该生个孩子了,你不会还在避孕吧?」 什么避孕啊?他们根本连那件事都还没做过好吗? 清荷暗自寻思,不由得有些懊恼。 「怎么了?」岳妈妈看她脸色不对,关怀地问。「难道你老公还不想生吗?」 「不是……那样。」清荷犹豫,怎么也不好意思说出自己跟丈夫至今尚未真正圆房。 「还是你不想生?」 「干么……一定要现在生呢?」清荷好窘。「我还想先工作个两年……」 「工作?」岳妈妈惊愕地打断女儿。「你要出去工作?」 「嗯,有在考虑,最近有一家美术馆想找我过去当解说员。」 「不可以!你帮意飞料理家务、处理社交事宜都来不及了,哪还能去美术馆上班?」 「可是意飞也同意的,是他鼓励我出门工作。」清荷解释。 「什么?你说他鼓励你?」岳妈妈不相信。 「是真的。」清荷强调。「他说不管我想做什么,他都支持。」 岳妈妈凛然不语,把女儿拉到屋内僻静的角落。 「怎么了?妈,你想说什么?」清荷直觉不妙。 岳妈妈没回答,深思地看了女儿好片刻,才幽幽开口。「你不觉得很奇怪吗?清荷。」 「哪里奇怪了?」 「你老公啊。之前他来跟你爸提亲时,是跟你爸说,希望能娶到一个相夫教子的好妻子,还要能帮他在社交界拓展人际关系。」 所以呢?清荷不解地望着母亲。 「可是他现在却鼓励你出门工作,这不是跟他当初的目的背道而驰吗?」岳妈妈阴郁地停顿两秒。「我在想,他是不是想转移你的注意力。」 「什么意思?」清荷面色微白,心下已隐约有所悟。 岳妈妈严肃地盯着女儿。「之前你不是跟我说你们刚新婚时,意飞常常不回家,怀疑他在外头有别的女人吗?」 「可是他现在……不会那样了。」清荷颤声反驳。「他现在除了出差,每天都回家。」 「男人什么时候出轨,你根本料想不到。」岳妈妈冷哼。「他们如果想玩,就算是上班时间都能把人带进宾馆。恭诚也告诉我,他看过意飞出入酒家。」 「什么?」清荷惊骇。「为什么恭诚会知道这种事?」而且还特地跑来跟她妈告状? 「他也是关心你。」岳妈妈看出女儿的不满,替另一个年轻人解释。「其实男人上酒家也很平常,总是需要应酬嘛,重点是别沉迷就好。不管怎样,你得让男人认清楚你才是正宫,外面的女人都只能逢场作戏,懂吗?」 她懂,但她……不甘心,凭什么男人可以随心所欲在外头寻花问柳? 清荷暗暗咬牙。 「想想你的婆婆。」岳妈妈意味深长地告诫。「如果让外头的女人肚子里有了小孩,事情就麻烦了。」 清荷神智一凛。她怎么差点忘了?她的婆婆也曾是个酒家女。 想到丈夫可能也跟那些欢场女子有交集,她只觉得一阵恶心。 他到现在仍不要求她履行义务,是因为他已经在外头得到满足了吗? 一念及此,清荷神色大变。 岳妈妈看出女儿的震撼,更加语重心长。「先别想着出门工作了,你啊,还是先想想怎么抓住丈夫的心比较实在——」 家族聚会结束后,他的妻子忽然成了个闷葫芦。 回程的车上,她一语不发地沉默着,神情怏怏,像是纠结着某个心事。 沈意飞怀疑是自己方才在聚会里的表现惹的祸。 「我是不是说错话了?」沉吟良久,他终于还是决定开门见山。 「什么?」她一愣。 「我是不是也该读读莎士比亚?或者就先从《罗密欧与茱丽叶》看起?」 清荷凝望丈夫若有所思的侧面。「为什么要看?你又对莎士比亚没兴趣。」 第八章 「我是没兴趣,但你喜欢,不是吗?」沈意飞笑笑地勾唇。「你都能认识麦嘉华了,我看看莎士比亚那老头到底发些什么牢骚也未尝不可。」 她蹙眉,虽然感受到他的幽默,心情仍是郁郁。「你不用勉强自己。」 沈意飞闻言,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僵了僵。「所以你不是因为我不懂莎士比亚,在你亲戚面前丢脸而不高兴喽?」 「嗄?」清荷惊愕。「你怎么会那么想?」 「不然你要我怎么想?」他自嘲。「很明显,你心情不好,我只能想是不是自己闯了祸?」 她心情是不好,但不是因为那种事。 「不是那样的,你别误会。」她慎重澄清。 「那么我的老婆可以告诉我,她究竟是哪里不开心吗?」他调笑似地问。 她怅惘无语。 这教她该怎么说呢?总不能告诉他,她介意的是他从不向她这个老婆索求床笫之欢——那多糗啊! 「我没事啦。」她窘迫地辩白。 说谎。 沈意飞犀利地瞥视妻子,她心里一定有事,但她不肯说,他也无可奈何。 接下来的路程,两人都是默默不语,回到家后,清荷藉口自己累了,立刻进浴室洗澡。 他猜想,她是有意避开自己。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沈意飞仔细回想,却不明白是哪个环节出了错?他记得在跟妻子那些堂兄弟姊妹聊天时,她还好好的啊,好像也不太介意他话题搭不上,甚至私下与他打情骂俏…… 他倏地一凛。会不会就是他的肢体接触做得太过分了呢?因为不符合她一向遵守的「礼仪」。 她是不是不喜欢他当众碰她呢? 寻思至此,沈意飞目光一黯。不管怎样,没有哪个男人能忍受妻子避自己如瘟疫,他并不想娶一个只能高高供着的陶瓷娃娃…… 忽地,一阵手机铃响打断了他的思绪,他望向清荷搁在梳妆台上的手机,本来只是随意一瞥,却在看清来电人名时面色沈下。 是薛恭诚!那家伙打电话来干么? 铃声响了十几次,得不到回应,薛恭诚不放弃,接着传了封简讯。沈意飞警告自己捺下好奇心,但终究还是忍不住,私自读取简讯内容。 我下礼拜会回新加坡一趟,老地方见! 薛恭诚竟敢约他老婆见面,而且还指定「老地方」?!那个该死的老地方在哪里?他怎么都不晓得? 沈意飞瞪着手机萤幕,妒火霎时在胸口点燃,他讨厌薛恭诚这封简讯的口气,太理所当然,彷佛清荷一定会准时赴约。 她真的会去吗?他们是否一直有联络?经常通信吗?信里都说些什么? 「有人打电话给我吗?」清柔的嗓音在沈意飞身后扬起。 他蓦地转身,望向沐浴过后的妻子,她穿着一件白色丝质睡衣,酥胸微露,清纯可人如一朵出水芙蓉。 这样美丽的她,曾经让别的男人紧紧拥在怀里! 沈意飞想着,情绪更沸腾了。 察觉到丈夫的眼神异常灼热,清荷有些羞赧,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迟疑片刻,才又开口问:「是我的电话吗?」 「怎么?你很关心谁打来的吗?」沈意飞冷哼,几乎是用摔的将妻子的手机放回梳妆台。「是你的前男友。」 「前男友?」清荷愣了愣。「你说恭诚吗?」她走过来,点阅简讯。 看她迫不及待的模样,沈意飞更怒了。「你们那么久没见,总算可以见面了,一定很高兴吧?」 她一震,讶然回眸。「你看过我的简讯?」 「不能看吗?」他明知自己侵犯了妻子的隐私,仍是执拗地摆出一张酷脸。 她蹙眉。 他冷笑。「你又要说我违反了做人的礼仪吗?」 「你不应该看的。」她只是这么淡淡一句。 沈意飞却觉得自己彷佛当下被甩了一记响亮的耳光。他也知道自己不该看,但就是想看,也明白自己吃这种乾醋很没格,但就是不爽! 就说他小气吧!他不愿自己的老婆私下去见别的男人,何况还是曾经有过感情牵扯的前男友。 「不准你去见他。」他厉声命令。 「什么?」她怔住,怀疑自己听错了。 「我说,不准你跟他见面。」他猛然圈住她手腕。 她不喜欢他如此咄咄逼人的架势。「你没有权利阻止我跟朋友见面。」 「所以你是坚持要见他?」妒火焚烧沈意飞的理智。「那家伙到底哪里好?让你到现在还对他念念不忘?」 「你想到哪里去了?」她试着解释。「我们只是朋友——」 「男女之间没有单纯的友谊关系!」他怒吼,额头青筋暴露。 清荷惊骇地瞪大眼,他怎能这样对她发脾气?「你……简直不可理喻!你自己还不是……」 「怎样?」 还不是在外头跟别的女人纠缠不清?她很想骂回去,但素来的教养让她无法说出口。 「算了!」她撇过头,不想与他争论。 但他反而更火大,她愈是不理会他,愈显得他是在无理取闹。 「你过来!」他伸手拽回她。 「你到底想怎样?」她气得提高嗓音。 他想怎样?沈意飞愣住,连他自己也不明白哪根筋搭错了,为何会如此发火?他明明三番四复告诫自己,无论如何要忍耐的…… 他目光落下,望向妻子诱人的丰胸,她知不知道,每天晚上跟她同睡一张床,却什么也不能做,对他而言是多大的折磨? 没有一个男人能忍受这样翻天覆地的yu望,就连他自己,以前也绝对想像不到自己能成为一个坐怀不乱的谦谦君子。 他真的忍到快发疯了,她知道吗? 「你……干么这样看我?」清荷迎视他燃火的双眸,心跳不听话地加速。 他看她的眼神,像一头被困在牢笼的猛兽,那么焦躁、那么狂野。 他不答腔,闪电般地...带过她整个人,将她抵在墙面,困在自己的双臂之间。 「我只问你一句话。」他的嗓音,沙哑得扣人心弦。 她不禁屏住呼吸。「什、么?」 他没立刻回答,盯着她许久,额头冒汗,眼神明灭不定,像正陷入极度的挣扎。「我知道你可能还不能接受,但是……你要我今天晚上留下来吗?」 她全身颤栗,紧张得口吃。「什么、什么意思?」 「还不懂吗?」他嘲讽地扯唇,分出一只手,迷恋地抚摸她微热的颊。 他的意思是——要跟她上床? 清荷心跳怦然,又是震撼,又有些难以形容的兴奋,她羞怯地垂下眸,不敢看丈夫火热的双眼。 「如果……你不想,我马上离开。」他像是万般痛苦地吐落。 离开?去哪儿? 「你说离开……是指要出门吗?」 「对。」 他敢!清荷气得捏紧掌心。 「我知道了。」见妻子久久没回应,沈意飞以为自己又被拒绝了,费尽全身所有的力气,逼自己转身。 「等一下!」她扯住他衣袖一角。 他凛然停步,不敢相信地望向她拉住他衣袖不放的小手。 这是挽留他的意思吗?他一动也不动,绷紧神经,等待她主动开口。 「你……不可以这样对我。」不可以丢下她去找别的女人。 所以意思是—— 「你要我留下吗?」他回身望向妻子,寻求确认。 她不说话,但含怨的眼神已未语先诉。 不管了! 沈意飞心念一动,以最快的速度将妻子捞进怀里,抱上床,利用自己高大的身躯压制她。 就算她觉得自己是被迫的也好,既然她不抗拒,他就不给她任何逃离的机会。 「不准你反悔——」他无预警地压下自己的唇。 她似乎傻住了,呆呆地任由他侵略,他热烈地吻她,吸吮含咬,极尽所能地撩拨她几乎不曾被开发的女性情欲。 慢慢地,他感觉她放松了,婉转承迎,全身发烫。 他趁她神智迷蒙之际,大手剥开她衣襟,握住其中一只浑...圆的椒ru。 她害羞地震颤,唇畔逸出娇吟。 她动情了。 沈意飞得意地想,更加卖力地取悦身下的女人,他打算用一整个夜晚教会她男女之间的情欲,绝对可以燎原。 等着吧,这将会是个永无止尽的漫漫长夜—— 好令人迷惘的一夜。 隔天早晨,当清荷睁开双眼,她觉得自己像作了一个奇幻的梦。 梦里,她犹如童话故事里的爱丽丝,去到一个她想像不到的奇妙世界,每一幅情景都像从万花筒透视镜分割出的幻影,炫目、华丽、多采多姿。 而她在那样的幻影里,梦游、迷惘、如痴如醉。 她真的去过那里吗?真的和一个男人去到那么兴奋又不可思议的境地吗?她的心跳至今仍狂乱地奔腾,肌肤好似也烫得发红。 清荷躺在床上,回味着昨夜ji情的余韵,身旁的床位是空的,引导她领略情欲的男人已不在,但她彷佛能闻到他的味道,听到他在她耳畔的爱语呢喃。 她的耳朵好痒……不对,全身好像都不对劲。她垂下眼,掀开被子看了看自己嫩白的同体—— 天哪,她到现在还是全裸的! 好害羞! 她霎时感到慌乱,神智逐渐回到现实,裹着白色被单跳下床,冲进更衣室穿上家居服。 着衣后,她感觉稍微镇静了一些,但不一会儿,又被自己在梳妆镜里流露的媚态吓了一跳。 她的脸颊怎能粉红成那样?颈脖处处是瘀紫的吻痕,双唇被吮得发肿,眼眸异常地闪亮有神,微氲着雾气,像可以滴出水来。 她从来不晓得自己也可以美得如此妖艳,像夜晚盛开的樱花。 怎么办?她又开始慌了,不知道该怎么以这副模样去面对待会儿即将看到的男人?他正在吃早餐吧?他见着她的表情会是怎样?会跟她一样尴尬吗?或者调侃她的慌张? 她可不想被他取笑。 清荷咬唇,对脑海中想像的男人丢去倔强的眼神,系上丝巾,掩饰吻痕,然后深深调息,试着找回平常冷静的仪态,只是虚软的双腿实在让她很难在行走时保持优雅,每走一步,那酸痛的感觉便提醒她昨夜她是如何纵情狂欢。 真讨厌,都那男人害的! 如果可能的话,她真想好好捶打那个可恶的男人一番,他竟那么野蛮地需求她一个晚上,也不管她的身子受不受得住。 那可是她的初夜啊!他应该温柔一些的,不是吗? 怀抱着这般又喜又嗔的心态,清荷下楼来到餐厅,但出乎她意料之外的,她的丈夫并不在那里,餐桌上只摆了一人份的早餐。 「意飞呢?」她问管家。 「少爷已经去上班了。」刘佳佳回答。 清荷闻言,讶异地瞥一眼墙上时钟,已经快九点了,她竟睡得这么迟。 「少爷说少夫人昨天晚上一定累坏了,交代说要让你好好休息,别把你吵醒。」刘佳佳笑着解释,笑里藏着某种奇怪的意味。 清荷瞬间脸红。 那男人!没事跟佣人交代这些做什么啊? 「少夫人要喝点咖啡吗?少爷亲自煮的。」 「好,给我来一杯吧。」 知道暂时可以不必面对丈夫,清荷松了口气,却也不禁有几分失望。她吃过早餐,花了两个小时跟管家讨论家务,下午接到美术馆馆长的电话。 「岳小姐,关于请你加入我们美术馆的事,不晓得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我很荣幸接到馆长先生的邀请,不过……」清荷犹豫地停顿,想起母亲大人的警告。 「是对待遇方面感到不满意吗?」 「不,怎么会?我能有机会到美术馆工作是求之不得。」根本不会去计较待遇多寡。「只是我家里人……有点疑虑。」 「岳小姐该不会是说你老公吧?据我所知,沈先生对这件事十分乐观其成,其实一开始也是他推荐你的啊!」 「什么?」清荷一愣。「你说是意飞推荐我?」 「是啊。」馆长笑道。「他知道馆里有空缺,当下就跟我推荐你,还一直夸奖岳小姐不仅有专业素养,气质又知性高雅,绝对能成为我们美术馆的招牌员工。」 所以这份工作等于是意飞替她找来的?莫非…… 清荷心念一动。「有件事我想请教馆长先生,如果太冒犯请你别介意,我在想,难道意飞跟你们……有什么特殊的往来吗?」 「这个嘛……」馆长尴尬地沉默片刻。「既然岳小姐主动问起,我也不好隐瞒,其实沈先生每年都定期捐款给美术馆,今年也送了我们一幅从国际拍卖会买来的名画。」 果然! 原来是利益交换,她就觉得奇怪,自己虽是拥有艺术学位,但完全没有相关工作经验,凭什么出动馆长亲自邀约? 原来是意飞利用关系替她买到的工作机会。 她并不是假清高的人,家世背景也让她从小就明白人际关系可以促成许多事,但她不懂丈夫为何要如此热心地替她安排这份工作?难道真如母亲所说,他是别有目的…… 不,不可能,不是那样! 第九章 清荷阻止自己胡思乱想,丈夫只是希望她能有机会发挥所学而已,她怎能怀疑他的好意? 「关于这件事,我想我还是再跟我丈夫讨论过比较好。」 「那也好。」馆长明白她的意思。「总之我们很欢迎岳小姐来馆里上班,希望你好好考虑。」 「是,谢谢。」 清荷礼貌地致意,结束与美术馆馆长的通话后,她想了想,拨打丈夫办公室电话。 接电话的是他的秘书,一听到她的声音,立刻转接给沈意飞。 「怎么会忽然打电话来?」他像正忙着什么,语气很匆忙。 「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了?」她敏感地问。 「不是,是……台湾那边的分公司临时出了点状况,我现在正在处理。」他顿了顿。「我看我得马上飞过去一趟。」 「你要去台湾?」她惊讶。「那你会回来拿行李吗?」 「只去几天而已,我办公室有随身行李。」 所以意思是他今天不回家了?清荷的心沈下,早上还想着怕见到他尴尬,现在知道大概会好几天见不到他,忽然感觉忧郁。 「对了,你打来有什么事?」他问。 想跟他讨论关于到美术馆工作的事,想确切地问清楚他的想法,想证明她妈妈的猜测是错的…… 「也没什么,等你回来再说吧。你出差要保重,三餐要记得定时吃。」她柔声叮嘱。 「知道了,你也好好照顾自己。」 他切断电话,铃声嘟嘟地响,清荷听着,不知怎地感到些许黯然。 奇怪,才几个小时不见,她怎么就觉得好想念他呢? 沈意飞感到心虚。 其实台湾分公司根本没出什么问题,只不过最近跟日本谈一项合作案,他不出面也ok,但他却在接到妻子电话后,立刻命令秘书订机票,以最快的速度飞往台湾。 事实上,应该说是「逃」。 没错,他想逃离,像个懦夫,不敢面对自己前一晚所做的事。 虽然说不上是「强暴」,但也相差没多远了,他想尽办法诱惑她,甚至暗示自己不惜去找别的女人,促使她留下自己过夜。 他想,她一定觉得不甘心,那不算是温柔的求欢,简直像是威胁。 而更过分的是,他要了她整个晚上,一次又一次,在她身上烙下属于自己的印记,不顾她初尝情欲的娇弱,极尽所能地蹂躏她、占有她。 他简直……像头发情的野兽! 他怕她的责难,一早起床,便仓促地离开家,在公司接到她的电话,更慌得打翻咖啡杯。 当他看着滚落在地的杯子,倏然领悟自己没有勇气回家面对娇妻,于是决定飞往台湾出差。 他花了冗长的时间与分公司的主管开没多大意义的会,又四处奔波,拜访客户,极力把自己的行程填满,以免思绪凌乱。 但就算他努力埋首工作,到了第三天晚上,事情也处理得差不多了,他终究不得不面对独处的时刻。 「意飞,晚上有事吗?要不要一起去喝一杯?」分公司的陈总经理善意地提出邀请。 他如蒙大赦。「也好,我正想请大家吃饭,慰劳大家工作辛苦。」 他以总公司老板的名义招待几名高阶主管,来到台北101大楼,在能俯瞰灿烂夜景的高楼餐厅吃饭。 饭后,一群男人趁着酒兴来到一间格调高尚的酒家,要了私人包厢,当然免不了点小姐坐台。 几个高阶主管左拥右抱,个个玩得开心,沈意飞身边虽也有小姐陪着,却有些意兴阑珊。 他默默地喝酒,以为酒精能令自己忘却烦忧,但脑海里盘旋着的还是家里老婆的倩影,愈想就愈对自己感到厌烦。 其实他迟早得面对她的,这么逃避实在不像是个男子汉! 一念及此,他倏然起身。「你们大家玩吧,我有点头痛,先回饭店休息。」 他识趣地买单,妈妈桑知道他是业界有名的大老板,亲自送他下楼,见他领带歪了,还替他调整。 「有空再来啊!沈老板。」她笑容嫣媚。 沈意飞礼貌地回她微笑,不料这一幕,却被某人摄进镜头里。他察觉到镁光灯闪亮,警觉地转头,只见一个男人的身影快速闪进巷弄。 那是谁? 他狐疑,隐约有股不祥预感。 怎么可能?! 清荷握着手机,震惊地瞪着电脑萤幕上透过电子邮件传送过来的相片,脑海有片刻处于空白状态。 相片上是她的丈夫跟一个打扮妖娆的女人,女人正替他系领带,状似亲昵。 而且背景还是在霓虹灿烂的街头,他就这样……当众和另一个女人卿卿我我! 「为什么你会有这张照片?是谁拍的?」她质问电话那端的男人。 男人沉默数秒。「是徵信社的调查员拍的。」 「徵信社?」她不敢相信。「薛恭诚!你请人跟踪意飞吗?」 「是。」 「为什么要这么做?这也……」太卑鄙了吧! 薛恭诚彷佛听出她藏在话里的责难,急忙为自己辩解。「我知道我这样做有点失格,但我是为你好。之前在新加坡我就看过沈意飞上酒家,现在在台湾也一样来这一套——你现在认清楚了吧?这就是你嫁的男人,他就是这样对待你的!」 清荷一颤,心受伤了,尊严遭到打击,但她仍强撑着不许自己流露软弱的一面。「这个……只是应酬。」她努力为丈夫找藉口。 「你真的认为只是应酬吗?」薛恭诚叹气。「你醒醒吧!清荷,别等到他跟他爸一样在外头跟酒家女生下私生子,你的面子可就不知道往哪儿摆了。」 清荷脸色刷白,不由得又想起母亲说过的话,思绪一阵混乱。「意飞他……不会这样对我的,就算他上酒家,那也是为了应酬,他跟那些女人……只是逢场作戏而已,不可能当真。」 「你的意思是只要他认清楚你才是正宫就好,他在外面要跟别的女人怎么玩你都无所谓?」 薛恭诚问得讽刺,像一把刀,狠狠砍在清荷心头,她痛得流血。 「这是你想要的婚姻吗?你不是跟我说过,你不希望自己的婚姻跟你父母亲一样貌合神离吗?」 「我是不想要,但……」 「但你还是被你的家人说服,屈服于现实。」 那又怎样?清荷蓦地恼火。当初她也是不愿嫁的啊! 「你对我的婚姻有这么多看法,当初为什么不阻止我?为什么眼睁睁看我嫁给意飞?」 终于,她还是忍不住倾泄埋藏在心中的怨。 这个刻意传照片来警告她,她的婚姻并不幸福的男人,她不是没想过要把自己的幸福托付给他,可是—— 「如果你不看好我的婚姻,如果你有……那么爱我,你不会看着我嫁给别的男人,不是吗?既然你一年前选择放手,现在又有什么资格来跟我说这些?」她尖锐地责备,这一刻,忽然有些恨这个从小就认识的青梅竹马。 她当他是哥哥,也曾视他为男友,但他现在却这么毫不留情地揭她疮疤,明知她会痛。 「对不起。」薛恭诚幽幽道歉,满是懊悔。「那时候我真的以为那么做对你比较好,你家有困难,我知道你绝不可能丢弃家人不管,而我……没有自信能给你跟你的家人过你们想要的生活。我希望你过得幸福,清荷,我真的希望,如果沈意飞对你好,我不会多说一句话,只会默默祝福你,可是……」他顿了顿,极力压抑满腔不忿。「他配不上你,清荷,你值得对你更专一的男人。」 「专一?」清荷冷笑。「是指你吗?」 薛恭诚震慑地倒抽口气。「你什么时候学会这样说话了?」 「怎样?」 「好……无情。以前的你不会这样说话的。」 因为以前的她会忍着不说,因为她深信一个优雅的淑女不该以言语为利剑,刺伤他人。 清荷深深地呼吸,胸臆情绪翻腾,强烈得她即将无法控制,她害怕自己会失控。「我们别说了吧,恭诚。」 「那你还愿不愿意跟我见面?我后天回新加坡。」 「我想暂时还是不要吧。」 「你连跟我见面都不肯了?」薛恭诚语气苦涩。「别这样,清荷,我是……你知道我是太在乎你,才会说这些话。」 她用力咬唇。 「你……离婚吧!」他突兀地丢下一句。 她骇然,半天说不出话来。 离家第四天,沈意飞搭早班飞机回新加坡。 他想,不管怎样,他终究得面对自己的妻子。但当他到家时,见到她冷若冰霜的容颜,所有的心理准备霎时都化为无形。 她果然在生气吗?因为他那天晚上的粗鲁无礼? 「怎么这么早回来?」她笑着迎接他,笑意却没到达眼里。「吃过早餐了吗?」 「在飞机上吃了。」他回答。 「一定累了吧?我去帮你放洗澡水,你先喝杯茶,休息一下。」说着,她便率先上楼。 他跟在她身后,看着她亭亭玉立的身影,暗暗叹息。 看来不论她心中有多少怒气,她还是坚持扮演一个模范娇妻。何必呢?这样整天戴着面具演戏,不累吗? 「这个给你。」回到卧房后,他交给她一份在台湾精心挑选的礼物,希望能讨好她。 她默默接过,却连看都不多看一眼。 「你不看看是什么吗?」 「我替你放洗澡水。」 她神情漠然,转身就想走,他忍不住了,双手扳回她肩膀,强迫她面对自己。 「你在生闷气,对吗?」 她颤然扬眸,望向他的眼神流露些许哀怨。 他的心发慌,表面上却装出无赖的表情,握起她一只手。「好吧,那你打我,看你怎么样才能消气,我都可以。」 「你!」对他的示好,她不但没有感动,反而更气恼。「我为什么要打你?你以为……我会在乎吗?」 「你不在乎的话,为什么板着一张脸?」他笑着拿手指刮她脸颊。 「别碰我!」她倏地用力推开他,像推开某种肮脏的东西。「别拿你碰过别的女人的手碰我。」 「你说什么?」他愣住。 还想装傻?她冷睨他。 「我打电话问过你秘书了,她说台湾分公司那边根本没发生什么事,你却急匆匆地飞过去。那里……有人在等你吧?」 沈意飞愕然,没料到妻子会这样问,他心念一动,忽然想起自己在台北街头似乎被偷拍。 「是不是有人寄奇怪的照片给你?」 清荷冷冷一哂。「原来你自己也知道。」 沈意飞一凛。「清荷,你别误会,那个女人跟我没什么关系,她只是——」他顿住,不知该怎么解释。 反倒是她主动接口。「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她是酒家小姐,你是不得已才上酒家应酬,对吧?」 他皱眉,她提起「酒家小姐」的口气彷佛当面甩他一耳光。 「你是从哪里收到照片的?是谁寄照片给你?」 「你不用管是谁寄照片给我!」清荷怒斥,脑子昏烫,像火在烧。「那不是重点,重点是你这人怎么……那么恶心?」 「恶心?」他震撼。她说他恶心? 她没看出他受伤的表情,沉浸在怨恨的情绪里。「你怎么可以那样对我?虽然我很早就知道你在外头有别的女人,但我一直忍着,我不想戳破这件事让彼此尴尬,可是你……这次真的做得太过分了!为什么偏偏要让恭诚看到那一幕?你知道他跟我说什么吗?」 「原来是薛恭诚寄照片给你的。」沈意飞抓到妻子话里无意中透露的线索,胸口忽地也翻扬怒火。那男人凭什么多管闲事?想挑拨他们夫妻之间的感情吗?他深呼吸,压下烦躁的情绪。「薛恭诚跟你说什么?」 「他跟我说……」清荷懊恼地别过脸。「那不是重点。」 怎么不是呢?难道她不是因为前男友的挑拨才对他如此火大吗? 「他该不会是说我配不上你,要你尽早跟我离婚?」他冷漠地猜测。 她神色一变。 他知道自己猜对了,更加恼怒,双手环抱胸前,极力摆出从容的架势。「我很好奇,你到底为什么生气?因为我跟一个酒家女在街头搞暧昧?还是因为这一切被你前男友看到?」 「这有什么分别?」她反问。 当然有分别,前者至少表示她还有些在乎他这个丈夫,后者却是打他一记闷棍。 「你怕丢脸吗?因为我被拍到这种照片,让你很难堪?我记得你以前跟我说过,就算我们这段婚姻不是你情我愿,至少也该维持表面的假象,别让人看笑话。」 「我是这么说过。」她冷然。「这有什么不对?」 他想得没错,令她愤慨的不是他在外头是否有别的女人,而是他蠢到被人发现,伤害了她的颜面。 沈意飞忽地笑了,笑声沙哑而嘲讽,全身如坠冰窖,阵阵发冷。 他觉得自己真傻,为了求和,还在台湾费心买礼物,结果人家根本不赏脸不在意,她只在意别人看他们夫妻的眼光,只在意她那个青梅竹马的前男友! 「我真的输给你了,岳清荷,我真的玩不来你们名门世家这种礼仪游戏。」 「你这话什么意思?」她蹙眉。 「我有一个疑问。」他不答反问。「既然你觉得我们的婚姻这么虚假,为什么不听薛恭诚的话跟我离婚?你爸的公司已经度过危机了不是吗?」 她闻言,一阵惊颤,用力瞪他。「你认为我是那种不顾道义的女人吗?我很清楚你对我们岳家有恩。」 第十章 所以她是把自己当抵押品,偿还债务吗? 沈意飞心沈下。他看着在自己面前傲然挺立的女人,她为什么能够如此冷静自持? 他宁愿她恨他,宁愿她严厉地责备他,也不要看她这般冰冷!她以为自己是什么?无血无情的雕像吗?他不要这样的抵押品! 「你知道我为什么明明不需要出差,却急着飞离这里吗?」 「因为你想去见那个女人。」 「你这么想的吗?」他神色讥诮,嘲弄她,更嘲弄自己。「岳清荷,你以为只有自己被困在这个婚姻里吗?我也被困住了,或许比你更痛苦,因为是我自找的,我自作的孽!」 她被他突如其来的脾气惊到了,悚然睁大眼。 他嗤笑,抬起她下巴,拇指抚过她微凉的脸颊。 「你很美,岳清荷,就像水中的白荷花,那么高洁纯净,你是我高攀不起的女人,可是我却不自量力地想走进你的世界。」他苦涩地低语,阴郁的眼神像被困在牢笼里的野兽。「你知道我爸的元配是一个千金小姐吧?他们是因为相爱而私奔的,照理说应该过得幸福快乐,可是我爸却找上了我妈,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她盯着他,被他宛如磁石般的幽深目光定住了,一动也不能动。 「因为像你们这种千金小姐,就像搪瓷娃娃,碰不得的,一碰就会碎,你说要我怎么在接近你的时候,不弄碎你?」 清荷震骇,脑子很乱,心更乱。「所以你觉得痛苦?所以你才宁可去找那种……酒家小姐?你不只用钱买婚姻,你还用钱替我买工作,就是想我忙着上班,没空管你在外头做什么,对吗?」 「你真的这样想?你真以为我鼓励你去美术馆工作,是为了方便我自己在外头搞七捻三?」 「难道不是吗?」 这句反问,剐伤了沈意飞的心,痛到他无助又迷惘。他只是希望她也能拥有自己的梦想,希望她能按着自己所想的过日子,这样也错了吗? 「岳清荷,你真的很懂得践踏一个男人的真心。」他嗓音低哑,像受了重伤。 她惶然一愣。「我不懂你的意思。」 「真不懂还是装傻?」他歪歪唇。「你看不出来吗?你以为我是为了什么向你家提亲的?」 她蹙眉。「你不是说过,这是为了交换利益?因为你需要一个帮你打理门面的老婆。」 是啊,他的确是这么说过,所以才说他自作孽啊! 沈意飞自嘲地闭了闭眸,觉得自己像掉进陷阱里了,而且还是自己一手打造的。 「原来你真的不懂。」他凝视娇妻,用情至深的眼神彷佛要将她每一个韵致变化都深深刻在心版。「我好想看看,你们这种人的心是用什么做的?你们脑袋那么聪明,懂得莎士比亚,懂得那些我这种市侩的人怎么都看不下去的诗词文学,为什么……你会不懂我?我比那些艰难高深的文句还难懂吗?你看不出来我……爱你吗?」 这话一说出口,就连他自己也觉得脸红,而她的反应更令他无地自容。 「什么?你说……爱?」她错愕地瞪他。 如果可能,他真想立刻钻进地洞里,但他极力假装潇洒。「你觉得我在说谎?」 「我……不是那意思。」她整个人呆住了,还在消化他的告白。 「你爱我吗?」他反问。 爱? 清荷吓坏了。怎么会忽然问她这种问题? 「我不知道。」她慌得手足无措,爱这个字像枷锁,牢牢套住她,她感到恐惧。「那太……复杂了,我……我不知道,从来没想过。」 瞧她,吓得像他在她身旁丢下手榴弹。他的爱有那么可怕吗? 沈意飞蓦地感到疲倦,浓浓的倦意蔓延他全身。「懂得莎士比亚的人,会不懂得什么叫爱?」他挺直身躯,绝望地想保住最后一丝男人的尊严。「不要在我面前伪装你那见鬼的『礼仪』了!我知道你不爱我,你一直怨我,是我利用金钱硬把你拖进这个婚姻,你本来想嫁给薛恭诚的。」 她屏息,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先澄清。「我跟恭诚……我们已经不可能了。」 他摇头。「不会不可能,只要我放你自由,一切都有可能。」 「你、你说什么?」她不敢相信。 「没听清楚吗?我愿意还你自由。」他从书房取来一份密封文件,递给她。「这份离婚协议书,是在我们结婚当晚签的,那时候我就决定如果你不快乐,我就放你走。」 她愣愣地接过文件,觉得这轻薄的几张纸比巨石还沉。「你为什么这样做?我没说要离婚——」 他伸手抵住她的唇。「没关系的,不必为了道义葬送你一辈子的幸福,勉强自己留在我身边。我没你想像中那么小气,不会跟你计较这些。」 她怔傻地望他。「你真的要……离婚?」 他回她微笑,那微笑,温柔中藏着点点哀伤,令她心痛。「我累了,我想你也是。所以不要再怨我了,我禁不起。」 「意飞……」她想说什么,他却对她摇摇头。 「这几天我先搬去饭店去,你慢慢整理行李吧,要搬走那天再通知我。」语毕,他转过身,背对她的身影看起来好疲惫,颓然无神。 她用力捏握掌心。「你这意思……是不想跟我见面了吗?」 他没回答。 那天之后,她没再见到他。 丢下签了字的离婚协议书后,他便毅然走出她的世界,有好几天的时间,她就像个游魂在家里飘荡。 婆婆听说他们闹离婚,尖酸地发表感言—— 「我早知道你们不会长久的!早就劝过意飞别娶你,他偏不信,这下后悔了吧?」 他后悔了,是吗? 她听着婆婆毫不留情的话语,心口抽痛。 「这孩子就跟他爸一样,都妄想着和自己不配的女人,其实像你们这种女人有什么好?冰冷得跟个雕像似的,一点温度也没有!意飞还不如找个爱他的女人,凭他的条件,有多少女人投怀送抱?他就是想不开!」 所以他是去找他在外头的情妇了吗?他真的……不要她了? 「你真以为意飞有别的女人?那傻孩子!之前不回家都是一个人住饭店。」 「妈,您怎么会知道?」 「是我在饭店工作的朋友跟我说的。」朱美凤看她的目光很讽刺。「虽然你不爱我儿子,他倒是真的很爱你,对你很专情。」 他对她专情?他真的爱她? 你那么聪明,懂得莎士比亚,为什么不懂得我?你看不出来我爱你吗? 这些天,她一直想着丈夫临走前对她说的话,他说他爱她,问她为何看不懂他的心? 她是真的不懂,不懂何谓真正的爱,她不曾爱过人,那种强烈的深刻的爱,她没经历过。 直到他丢下离婚协议书,决定还她自由时,她才隐约领略到心碎的滋味,原来是那么痛! 她不想离婚、不想要自由,她想再跟他谈谈,也许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 她打手机给他,对方收不到讯号,打电话到公司,秘书告诉她也已经一整天联络不到他了。 「老板说要出海散心,这几天不会进公司,今天有个重要客户想跟他见面,我想问他安排时间,却找不到人。」 他失踪了! 数日后,她才惊觉丈夫的下落不明,他驾游艇出海后,曾在香港短暂停泊一晚,之后便无人再见到他。 「那两天海上有台风,不知道他是不是遇上暴风雨了?」警方那边传来不妙的消息,暗示他有可能遇难。 又过了一阵子,在台湾外海作业的船只发现疑似游艇的残骸,经由警方比对后,很可能就是意飞的私人游艇。 她接获报告,几乎崩溃。「我不相信!他不可能出事!你们要找到他,一定要找到!」 但大海茫茫,要警方如何搜寻他的行踪?何况那已经不是属于新加坡的海域。 日子一天天过去,就连婆婆朱美凤都认定儿子已经离开人世,只有她不相信,抱着一线希望,无论如何不肯放弃。 经过两年锲而不舍的努力,她终于找到他了,他却失去了记忆,不再认得她—— 又下雨了。 说来也真巧,好像她每次飞来台北,都会遇上雨天,难道连老天爷也在预告她忧郁的心情? 清荷苦笑,走进这间小巧的咖啡馆,照惯例坐在最安静的角落,点一杯今日特调咖啡。 来店里的时候,她会假装看书,或者盯着笔记型电脑彷佛在上网,但其实她的全副精神一直放在那个通常在吧台忙碌的男人身上。 沈意飞。 两年前,他还是她的丈夫,现在……她不晓得该怎么定义两人的关系,算是离婚了吗?虽然她一直没去办理离婚手续,但他确确实实已经在离婚协议书上签了字,也沉默地表示不想再见到她。 所以,就算她花了两年时间总算找到他了,面对失忆的他,她又该怎么表明自己的身分?她希望他想起自己,却也很怕他想起对她的怨恨,或许就当作彼此不曾相识,她反而还比较有机会接近他。 该怎么办才好? 她一直迟疑不决,于是就这么日复一日拖延着时间,逃避与他正面摊牌。 岳清荷,你是个胆小鬼。 她总是这样在心底嘲弄自己,但表面上看不出一丝异样,她想,他和这间咖啡馆的女老板大概都只觉得她是个普通的客人。 罗恩希,这是那个女老板的名字,是个很温柔很开朗的女人,徵信社的调查员告诉她,当失忆的意飞受了伤,在街头流浪时,是罗恩希主动收留了他。 为什么罗恩希会收留一个陌生男子?她不怕吗? 清荷对这点感到不解,但来到这家店,与罗恩希几次接触后,她发现罗恩希真的是个温暖善良的人,就是因为那份不怀疑人性的纯善,才让她凭直觉看出意飞不是个坏人,进而愿意帮助他吧! 罗恩希从小便失去父亲,由母亲抚养长大,母亲去世后,她正一个人旁徨无依,就在这时候,一个陌生男人出现在她的生命里,与她不可思议地意气相投,这两年,两人朝夕相处,培养出一份相依为命的情谊。 这是个令人动容的故事。 清荷听到时,内心激动澎湃,很感激罗恩希对意飞的收留之恩。如果不是她,他或许不能平平安安地活到现在。 在他最孤单无助的时候,幸好有个女人拯救他。 可是她也感到悲伤。为什么那个拯救意飞的人不是自己?为什么在他最落魄的时候,不能陪在他身边?她错过了最关键的这两年,凭什么厚脸皮地出现在他面前,将他拉回他已经遗忘的生活? 她好难过,绵长的悔恨如一根鞭绳,紧紧地束缚她,教她即将透不过气…… 「小姐,咖啡要续杯吗?」温和的嗓音从清荷头顶落下。 她扬起眸,望向沈意飞,他脸上挂着笑,淡淡的、礼貌性的,也十足陌生的笑容。 她的心疼痛。「好,再给我一杯。」顿了顿。「可以也给我一块起司蛋糕吗?」 「当然可以。」沈意飞微笑点头。「不过要先跟小姐声明,你有一阵子没来了,应该不知道,现在本店蛋糕都是对外订购的。」 「为什么?以前蛋糕不都是店长亲自做的吗?」 「是啊,可是她这阵子比较忙,没办法兼顾店里的工作。」 难怪今天没看到罗恩希。「店长会忙很久吗?」她故作漫不经心地问。 「嗯,她去当看护了,可能还要一、两个月的时间吧。」 「看护?」清荷讶异。 「有个从前对她很好的恩人受伤,她去照顾他了。」沈意飞解释。 原来如此。清荷领会地点头,心头蓦地掠过一抹兴奋。这么说,罗恩希有好一阵子不会出现在这里,那她……是否更有机会接近他? 一念及此,她的心跳不禁急促地加速。 她想得不错,到了晚餐供餐时间,店里忽然来了一群客人,沈意飞一个人忙不过来,有点手忙脚乱。 她主动起身,从吧台边取走玻璃水壶,为客人们一一斟水。 沈意飞刚从厨房端出一盘简餐,见她的举动,惊讶不已。「小姐,怎么好意思麻烦你?」 「没关系,举手之劳。」她淡淡一笑。「这么多客人,你招呼不来吧?我可以充当一天的工读生。」 他凝视她,彷佛想看出她为何这样做,她怕他从她眼里读出自己深藏的情感,微慌地别过脸。 「还是你觉得我……愈帮愈忙?那我先回去……」 「不,请你留下来。」沈意飞语气坚定。「我很高兴你愿意帮忙。」 她怔了怔,回头迎向他隐约含笑的眼眸,不觉有些脸红。 接下来,她努力帮他招待客人,试着让自己显得有些用处,但她毕竟不习惯做这些事,即使是简单的端餐送水,也偶尔会出错。 当她捧着客人用过的脏碗盘丢进洗碗槽时,还差点打破一只碗,幸好他及时伸手接住。 「对、对不起。」她窘得不知所措。「因为我……平常很少做这种事。」 「看得出来。」他眼神温煦,带着抚慰意味。「碗盘我来洗就好,今天谢谢你。」 「我可以帮忙擦桌子。」说着,她拿起一条抹布。 「不用了。」他阻止她,手指与她相触,短暂的瞬间好似通过电流。 第十一章 她惊颤,他好像也觉得有些不对劲,两人僵了几秒,然后他抢过抹布。 「你不要做这种事。」他说,嗓音有些异常地沙哑。 「为什么?我、我可以做。」她急切地声明。 他深深地望她。「你的手很娇贵,以前一定没做过这种粗活吧?擦桌子洗碗这种事,不适合你。」 他说她的手娇贵,不适合做这种事。 清荷蓦地感到失落。她不适合做的事,罗恩希却做得很乐在其中;她不会做点心,罗恩希会;她看到脸上有刀疤的男人会存戒心,罗恩希却丝毫没有偏见。 比起她,那个纯善的女人是不是更适合他? 「我可以……学。」不知哪儿来的一股倔强让她咬牙声称。「我在新加坡也有上班的,有时候一天也要站上几个小时,腿很酸,也会很累,可是……」 可是她还是撑下来了,只因为那份工作是他希望她做的,他说看她当个美术馆解说员很有趣。 「你说你在新加坡工作?」沈意飞好奇地问。 「嗯。」 「你不是台湾人?」 「不是。」她摇头,谨慎地解释。「我是来台湾……算度假的吧,我想休息一阵子。」 「上班太累了吗?」他笑问。 「也不完全……是那样。」 「你在新加坡是做什么的?」 「在美术馆当解说员。」 「很适合你。」 适合吗?她心跳一乱,怔怔地望他。他会不会想起一些什么了? 但他平静的表情却显示他什么也没想起,新加坡与美术馆,这些关键词对他而言毫无意义。 说不定连她的名字,对他也没意义。 「我该怎么称呼你?」 才刚这么想,他就开口问了。 清荷呼吸一凛。「我是……我姓岳,岳清荷,清新的清,荷花的荷。」 「清新的荷花。」他咀嚼这个名字,眼眸因笑意而闪亮。 她几乎迷失在那辉亮的眼神里。「那我该……怎么叫你?」 「小刀。」他毫不犹豫。「很抱歉我不能告诉你我的真实姓名,这是恩希帮我取的名字。」 「为什么不能说你的真实姓名?」她故意问。 「因为我忘了。」他答得很坦然。「我是个没有过去的人。这里,」他指指脑子。「可能撞伤了吧?失去记忆了。我不记得自己是谁,是恩希收留了我。」 「那你……不会想回想起来吗?你没有试着找回自己的身分吗?」 「当然有试过。恩希帮我在警局备过案,不过失踪人口的资料没找到与我相符的,我大概是个没人要的男人吧。」他半开玩笑。 「怎么可能?」她惊叫地反驳。「不是那样!」 他愣住,狐疑地望向她,不解她为何那么激动。 她这才察觉自己失态了,脸颊发热。「我……我是说你的家人一定很想找到你,说不定他们花了很长的时间都没找到你,很担心也很……伤心。」 他能体会吗?体会这两年来她日日夜夜祈祷的焦灼?每多过一天,绝望便多抓住她一分,她一直徘徊在崩溃边缘,却又不准自己放弃希望,他能明白这样的痛苦吗? 清荷垂下眸,心口纠结,双手得用力抓住吧台边缘,才勉强能控制住翻腾的情绪。 「你……不想回家吗?」她轻声问,不敢看他的表情。 「我当然想过。」他的声音有种奇怪的空洞。「不过有时候又会觉得或许什么都想不起来比较好,可能是过习惯了现在的生活,对于找回过去的自己有点胆怯吧。」 她黯然咬唇。「你是不是怕过去的记忆很不愉快?」 他沉默几秒。「现在的生活很平静。」 他没正面回答,但这样的答案已透露了足够的暗示,他或许也害怕回忆起过去会对现在的他造成天翻地覆的冲击。 「而且,你也不希望自己的过去影响你跟罗小姐的感情,对吗?」她猜测他未说出口的理由。 他一凛,良久,怅然点头。「恩希对我很好,我已经决定照顾她一辈子。」 是吗?清荷呼吸梗住,噎着酸楚,泪珠悄悄在眼里成形。 「很晚了,我先走了。」她匆匆离开,不让他看见心碎的自己。 回到饭店后,柜台服务员转告清荷有来自新加坡的留言,她看了看纸条,是朱美凤拨电话给她。 她立刻回拨电话。「妈,找我有事吗?」 这两年来,清荷跟婆婆关系改善不少,或许是因为朱美凤看她两年来一直执着地寻找儿子的下落,颇觉感动,而她也试着去了解婆婆、关心婆婆,再加上几个月前朱美凤罹患癌症,整个手术化疗期间,都是清荷细心照护,两个女人彼此打气,走过这段日子,渐渐地培养出同甘共苦的感情。 「我想问问你,现在情况怎么样了?意飞认得你了吗?」朱美凤语气温柔,对她说话不再尖酸刻薄。 听到这样温柔的问候,清荷稍稍抑止的悲伤情绪瞬间又泛滥,她强忍泪水。「他还想不起我,而且我今天发现他好像……并不太想回忆起过去。」 「为什么?」朱美凤惊讶。 她沉默不语。 「是因为那个叫罗恩希的女孩吗?」朱美凤不愧姜是老的辣,一语中的。 清荷咬唇。「他跟我说,他已经决定照顾罗恩希一辈子。」 「所以你更加不敢跟他说明自己的身分了?」朱美凤猜测儿媳的心思。「你真傻!难道你要一直这么拖下去吗?你迟早得把意飞带回新加坡,他不能老在那里糊里糊涂地当另一个人。」 她也明白,可是—— 「你要是不敢说,我就亲自去台湾找意飞了,我来跟他说,他的婚姻关系还是存在的,不能不认你这个老婆!」 「不要,妈。」她连忙阻止。「意飞已经签了离婚协议书的,在他心里,我早就……不是他妻子了。」 「但在法律上,你们的婚姻关系还没解除啊!」朱美凤反驳。「不行,我一定得去跟他说清楚……」 「不要这样,妈,医生说您的身体还很虚弱,要多休养,不可以坐飞机来回奔波的。」 「我知道你是关心我,清荷,不过这也是你拖延的藉口,对吗?」 「妈……」清荷颓然地唤,不得不承认自己阻止婆婆前来台湾,不仅仅是担心她身子承受不住而已。「我真的不晓得该怎么跟意飞说,我想他知道真相后……一定会恨我的。」 「为什么要恨你?」 「因为是我害他变成这样啊!如果那时候不是我跟他吵架,他不会驾船出海散心,也就不会遇难了。」至今,清荷仍深深地自责,事实上,这两年来她一直活在无尽的懊悔中。「是我把他的人生弄乱的……」 「这怎么能怪你?那都是意外!」朱美凤不以为然,叹口气。「清荷,妈知道我以前经常对你说些有的没的,你是不是还放在心上?那时候我是心理不平衡,才会故意刺激你,因为你也知道……唉,都怪意飞他爸,因为我得不到他的爱,才会那么……钻牛角尖。」 但她并没说错,比起罗恩希,她带给意飞的只有伤害。 清荷幽幽暗叹,没将心里话说出口,免得婆婆自责。「妈,不是的,我没把那些话放在心上,是我自己……心里有结打不开,您再给我一些时间好吗?我一定会把意飞带回去。他现在过得很好,身体也很健康,您别担心。」 「我才不担心那孩子!光看你传回来的照片,也看得出他过得很好,居然完全不记得我这个妈了,也不记得你这个老婆,呿!」朱美凤嗤讽。 清荷听了,不禁轻声一笑。「妈你说得嘴硬,其实很想快点见到儿子吧。」她顿了顿,忽地又感到怅然。「我知道了,我会尽快把意飞带回家。」 「嗯,那你好好照顾自己,再见。」 「再见。」 挂电话后,清荷恍惚地出神,她在梳妆台前坐下,拉开抽屉,里头满满一叠彩色纸。 她取出一张,用心摺纸鹤—— 幸好婆婆的身体情况恢复得很不错,清荷无须在新加坡与台北两地奔波,她决定暂时居留台北,天天到咖啡馆报到。 虽然沈意飞说她不适合当服务生,她还是厚颜地在他每一次忙碌不堪的时候,主动要求帮忙,唯有如此,她才能与他有更深入的接触。 「你就当我是打工吧!」她提议。「我反正这段休假时间也很无聊,有机会劳动一下筋骨也好。」 「无聊的话为什么还一直留在这里?」他觉得奇怪。「你可以到别的国家走走啊,女孩子不都喜欢去欧洲?」 「我有……留在这里的理由。」 「什么理由?」 清荷一凛,握住托盘的手指抓紧,数秒后,她平定起伏的情绪,将托盘上的脏杯盘放进水槽,扬脸对他淡淡地笑。「这是我的隐私,别问好吗?」 沈意飞深深地望她,彷佛想从她眼里看出什么,她悄悄咬牙,命令自己不许逃避他的视线。 片刻,他耸耸肩,放弃追究。「好吧,你不肯说我也不过问。不过既然你要来打工,我想我得付你薪水才对,你要多少时薪呢?」 薪水?她愣了愣。「我不用啊!」 「怎么可以不用?」沈意飞微微皱眉。「你工作,就应该得到合理的报酬,不过我们店小,付不起太高的工资……」 「真的不用了。」清荷连忙回绝。她可不是为了赚钱才帮他的,而且她看得出来这间店经营得颇辛苦,可能还不到损益两平。「就当是我在这里实习学经验好了,因为我以后也想开咖啡馆……对了,要不我拜你为师,跟你学煮咖啡?」 「你要跟我学煮咖啡?」 「对。」她愈想愈觉得这是个好主意。「可以吗?」 「也没什么不行的。」他微笑,眼神闪亮。「只是很难想像你这样的女人开咖啡馆,为客人煮咖啡。」 她这样的女人?她蹙眉。「你是怎么想像我的?你应该……不了解我吧!」 「你别误会。」他似乎听出她话里的哀怨,急忙解释。「我是说你的仪态看起来很高贵,应该是出身好人家。」 所以她不适合端茶送水、不适合洗碗、不适合煮咖啡? 清荷咬咬唇。「我可以做,请你教我。」 他讶异地看着她坚定的神情,半晌,笑了。「你脾气倒挺倔强的。」 倔强?她吗?清荷愕然,没人这么说过她。 「既然要学煮咖啡,趁现在店里客人少,我来教你吧。你坐过来这里。」他指指吧台边的椅子。 她依言坐下,他从橱柜里取出一罐罐咖啡豆,首先教她辨认各种豆子的外形、味道与特性。 「你喜欢味道偏酸的咖啡豆吧?」他忽然问。 「你怎么知道?」她惊讶,心跳一停,难道他想起什么了? 「我有注意到,如果我今日特调的咖啡味道比较偏酸,你都会续杯,如果偏苦,你会喝得很慢。」 所以是观察的结果?她心一沉,原来并不是记忆给他的暗示。 「你都是这样观察每一个客人吗?」她问。 「基本上是这样。」 所以她也没有什么特别的。 清荷偷偷叹息,一面对自己感到懊恼,她究竟还在期待什么? 「你如果想自己开店,就要学会观察客人,试着去猜他们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也要记住他们的喜好。」他提出忠告。 她怔忡地望他。「这对你来说很简单吗?」 「你是指观察客人?」 「嗯。」她点头。「去猜别人的心思,记住他们的喜好,会很简单吗?」 他静静地望她。「对你来说不容易?」 「很难。」她苦笑地坦承,瞥向他脸上的刀疤,他察觉她目光所在,伸手抚向疤痕。 「这个,你怕吗?」 「第一次看到的时候,会。」 「也难怪你会怕,你一定想我说不定是黑社会流氓,跟人打架时留下的吧?」他笑着自嘲。 她垂下眸。「我是那么想。可是……罗小姐不会吧?不然她就不会收留你了。」 「不是每个人都那么轻易相信别人的。」沈意飞摇头。「我也常念恩希,她对人太好了,总有一天会让自己受伤。」 「所以你才想照顾她?」 「她太善良了。」 这句感慨,听得清荷好难受,胸口闷闷的,又有些止不住的酸意。 「你……一定很爱她。」她费了好大力气才吐出话。 他沉默两秒。「我跟恩希之间的感情不是用『爱』这个字可以概括的。」 不能用爱来概括?那是什么意思?清荷扬眸望沈意飞,不知不觉流露出些许无助。 他怔住,心海奇妙地翻涌某种异样的情绪。 「以前,曾经有个人问我……为什么不懂爱?」她涩涩地开口。 「为什么会这样问你?」他的语音莫名地沙哑。「是你男朋友吗?」 「比男朋友……更亲近的人。」她困难地吐露。「他说亏我读得懂莎士比亚,怎么会不懂爱是什么?」 第十二章 他默然,静静地听她说。 「其实莎士比亚里的爱情,经常都来得莫名其妙,罗密欧对茱丽叶是一见钟情——你知道罗密欧在爱上茱丽叶以前,本来是喜欢另一个女孩吗?」 他摇头。 「那个女孩叫罗瑟琳。」她幽幽低语。「罗密欧很迷恋她,经常思念她,为她辗转反侧睡不着觉,可是罗瑟琳并不喜欢他,也从来不回应他的爱。罗密欧的好朋友班伏里奥想治疗他这种无望的痴情,就带他去参加凯普莱特家的宴会,在那里,他见到一个闪亮动人的美女,那样的美简直跟宝石一样灿烂,她就是茱丽叶。」 「所以罗密欧就爱上茱丽叶了?」他沈声问。 她点头。「对,就是这样爱上的,只是那么一眼,罗密欧就忘了罗瑟琳,为茱丽叶神魂颠倒。」 「你觉得这样的爱很讽刺?」他敏锐地问。 「只是觉得……不懂。」她叹息,水眸迷蒙,彷佛凝着远方。「如果我是罗瑟琳,一定会很困惑,为什么一个人的爱可以这么漂浮不定呢?」 他定定地凝视她。「说你不懂爱的那个男人,你爱他吗?」 她一颤,惊栗地望他。 「你爱他吗?」他再问一次。 她惶然。 他彷佛也觉得自己问得超过了,有些困窘地别过视线。「抱歉,这不关我的事——」 「我爱他!」突来的冲动令她扬声喊。 他愣住,回头看她。 「我……爱他。一开始我不晓得那就是爱,后来我懂了,只有爱才会让我那么在乎他,因为在乎我才会吃醋,才会跟他吵架。他离开我以后,我终于明白自己有多么爱他,可是……」她颤嗓停顿,泪水刺痛着眸。「已经来不及了。」 他看着闪烁在她眼里的泪光,胸口奇异地疼痛。「为什么来不及?」 「因为他好像……已经找到他的茱丽叶了。」 因为他好像已经找到他的茱丽叶了。 为什么听见这句话的时候,他会觉得像是对他的控诉呢?好像他是那个漂浮不定的罗密欧,而她是无辜茫然的罗瑟琳? 为什么他听着的时候,胸口会觉得难受,甚至有些发痛呢? 男人郁闷地寻思,洗过脸后,拿毛巾擦拭,愣愣地注视镜中的自己。 他叫「小刀」,这是恩希替他取的名字。 因为他脸侧有刀疤,而且当她捡到他的时候,他身上空无一物,只带了把瑞士小刀。 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来到台湾的,只约莫拼凑出自己大概是落海受伤,撞击到头部,昏迷醒来后发现自己被一群越南偷渡客救起。 那群偷渡客挤在一艘小船里,摸黑爬上一处荒凉的海岸,接下来便四散奔窜,谁也无暇理会他。 有好几个礼拜的时间,由于伤势反覆,他一直陷在发烧与清醒的轮回中,却不敢去看医生,怕自己的身分可疑,搞不好会被逮去坐牢。 是恩希救了他。 他不肯去医院,她便收留他住在咖啡馆内的一间小房间,细心地照料他,待他伤势痊愈后,见他无处可去,她又温暖地提议让他在咖啡店工作,换取食宿。 两年多来,他们由陌生到熟悉,宛如家人一般地相处,渐渐地对彼此都有了感情。 一开始,他还犹豫着该不该找回自己从前的身分,恩希也到警局查失踪人口的纪录,看看是否有符合他的资料。 时间过去,没有任何人出来指认他,他也不再抱期待,到如今,他已习惯了现在的生活,决定用小刀的身分活下去,也跟恩希论及婚嫁。 「如果你已经有了女朋友,甚至已经有老婆,那该怎么办?」恩希曾经这样问。 「别担心,不会有那样的事。」他安慰她。「都两年了,还是没有人来找我,我大概真的是个来历不明的人吧。我想在这世上,我应该是孤独一个人,没有亲人朋友。」 「谁说的?你至少有我啊!」恩希不满地嘟嘴。 而他感到胸口融化一阵暖意。 没错,他还有她,她是他茫茫人生中唯一的明灯,若是没有她,他现在恐怕也只能像行尸走肉般活着。 与她成婚,对他而言将是新人生的开始。 他们说好年底结婚,可是…… 一张清丽雅致的面容蓦地浮上小刀脑海。 最近他常想起岳清荷,恩希口中的「雨天小姐」,因为她总在雨天出现,带着一身融合清新与忧郁的矛盾气质。 当然,她现在不只在雨天出现了,为了帮忙,她天天都会来店里,为客人端茶送水,跟他学煮咖啡。 他习惯见到她,也期盼见到她,就算在见着她的时候,也莫名地想念着她。 他想,这女人究竟是怎样的人呢?她心里究竟藏着什么秘密?为什么她凝望他的眼神,经常迷蒙着忧伤? 她有一双水汪汪的、会说话的眼睛,他常觉得她试着想对他说什么,却说不出口。 到底想说什么呢? 他想问,又不敢太追究,他有种模糊的预感,或许自己不能接受那个答案。 他有预感,这个女人将为他的生活带来翻天覆地的大变化,或者,「已经」发生了…… 不可以! 小刀甩甩头,阻止自己继续想那个女人,他该想的是恩希,该关心的人只有她一个。 他走出浴室,拿起店里的电话,拨打熟悉的手机号码,铃声响了好一会儿,对方才接起。 「喂。」沙哑的嗓音。 「你睡了吗?」他觉得抱歉。 「还没,才刚要睡。」恩希打个哈欠。「怎么打电话来?有事吗?」 「问问你现在怎么样了。」他们有好几天没联络了吧?她都不想他吗?「还好吗?」 「喔,我很好啊。」 「那个少爷没找你麻烦吧?他对你还是很凶吗?」 「少爷啊,他还是那个臭脾气,不过你放心,他对我很好啦。」恩希笑道,提起自己的救命恩人,她语气总是有些娇。 她说过,「少爷」是她的恩人,也是她在这个世上最仰慕的人,就算别人都说他变成了个玩世不恭的花花公子,她还是力挺他到底。 有时候,小刀也不免怀疑恩希对那个少爷究竟是怎样的情感?真的只是单纯的仰慕吗? 「他复健的情况顺利吗?」 「嗯,算满顺利的,一直有进步,应该过不久就可以正常走路了吧。」 「那你到时候就不用照顾他了吧?」 「嗯,是不用了。」恩希沉默两秒,忽地调皮地问。「怎么?你该不会是想念我了吧?希望我早点回去吗?」 他一震。他的确希望她快点回来,但原因比她想的更复杂,他害怕她再不回来,自己的心会动摇。 「总之你过得好就好了。」他又跟她聊了几分钟,才挂电话。 夜深人静,窗外,无声地落着雨。 他看着在玻璃窗上滑过的雨丝,心里空空的,忽然间有种深刻的感受,觉得自己失去了很重要的什么。 是什么呢? 「就这样失去他,你不会觉得遗憾吗?」 坐在餐桌对面的男人,犀利地质问清荷。 她微微蹙眉,放在桌下的双手揪紧,表面却努力维持镇定,不让他看出自己的情绪。 这男人莫名其妙地出现在她面前,莫名其妙地约她吃饭,然后告诉她,他就是罗恩希最近在照顾的那位「恩人」,希望跟她进行一桩交易,合力拆散沈意飞跟罗恩希。 「我要恩希,而你也想要沈意飞回到你身边不是吗?既然如此,我们为什么不携手合作?」他理所当然地问。 她咬咬牙,面无表情地直视他。「夏风见先生,我实在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别装傻了!」他冷笑。「我已经调查过了,小刀就是你的丈夫沈意飞,他在新加坡也算是个有名的商业俊才,因为驾游艇出海遇难才流落到台湾的,最有趣的就是,事实上你们的婚姻关系仍未正式解除。」 「那又……怎样?」 「怎样?」他挑眉。「我就不相信你不想把自己的男人要回去。」 「这关你什么事?」 「我刚不是说了吗?因为我要恩希。」夏风见的神色变得阴沉。「她跟沈意飞年底就要结婚了,在那之前,我要把她确确实实地抢过来!」 「你说什么?」清荷惊骇。「意飞跟罗小姐……年底要结婚?」 「你现在才知道吗?」夏风见嗤笑。「他们应该这两天就会决定婚期了。」 她惶然,心海涌起惊涛骇浪,一时说不出话来。 「所以,岳小姐,到底要不要跟我合作呢?动作再不快一点,你的男人可是会被别人抢走喔。」 「意飞……不是我的。」她困难地挤出嗓音,表情空洞,脸色苍白。「如果他跟罗小姐是真心相爱,那我……应该祝福他。」 「你见鬼的是在骗我还是骗你自己?!」夏风见怒吼。「你以为自己是圣女吗?爱情说让就让?」 「这不是让不让的问题……」 「没错,是你胆小的问题!你不敢告诉沈意飞他的真实身分,对吧?你怕他回想起过去会恨你,因为是你把他的人生弄得一团乱!」 「别说了,夏先生,请你别说……」 「我偏要说!你以为这样可怜兮兮地躲在一边,把自己搞得好像受害者,就可以求回你的爱吗?男人的心不是用求的,想要的话就争气一点,动手去抢!」 要她动手抢?清荷整个人冻结,说不出话。要怎么抢呢?她从没做过这种事。 「这还不简单?」彷佛看出她的疑虑,夏风见凑过来,邪恶地扬嗓。「跟他上床不就得了?」 她好几天没来了。 一整天,沈意飞总是心不在焉,不时望向窗外,奇怪那个最近天天来店里报到的女人,怎么会忽然不见人影? 她病了吗?还是出了什么事? 以后,她都不再来了吗? 心头升起一股难耐的焦躁,教他坐立不安,就连恩希难得地回到店里,都唤不回他的魂不守舍。 这次她不是一个人来的,一个她母亲在世时就很照顾她的阿姨跟着一起来了,催着小俩口办婚事、选婚期,还自作主张要办场简单却隆重的喜宴。 恩希拗不过她,只好择定了日期,才好不容易送走了热心的老人家。 阿姨走后,恩希见时间还早,决定留在店里帮忙,不知怎地,她这个决定令他更加心烦。 「你不用早点回去照顾那个少爷吗?」 「还早啊。」她清朗地笑,一面洗杯盘。「我不是说现在少爷白天已经开始回公司上班了吗?所以我空闲的时间多了很多,可以比较常来店里。」 「是吗?」他默默地擦她洗过的杯盘。 「啊,下雨了。」恩希忽然开口。 他跟着望向窗外。 「下雨了,那个雨天小姐不知道来不来?」 恩希是随口问问,他听了,却是作贼心虚地狠狠一震,手上的咖啡杯差点滑落。 她没注意到,继续洗杯碟。「最近雨天小姐还常来吗?」 「……嗯。」 「不知道她到底是做什么的?有什么心事?为什么每次都是一个人来?」 为什么对她那么有兴趣? 「恩希!」他忍不住烦躁。「我不是说过,别管那么多吗?她也不过是一个客人。」 「我没想管啊。」她愣了愣,彷佛被他严厉的口气惊到了。「只是有点好奇嘛。」 「那位小姐不关我们的事。」他重重地将咖啡杯放回杯架。重点是,不关他的事,不准再想了! 「可是……」恩希还想说话,门口叮铃声响,有人进来,正是岳清荷。 沈意飞整个人震住,近乎痴傻地瞪着那道盈盈飘进的清丽倩影。为什么她几天不来,偏偏这时候出现? 她扬眸,第一个望见他,浅浅一笑,然后当恩希的身影也进入她眼里时,那清淡的微笑霎时消失。 他的心蓦地沉落,在她笑与不笑之间,感受到某种恼人的惆怅。 「欢迎光临!」恩希还是一贯的爽朗。 岳清荷轻轻点个头,好像无法迎视那灿烂笑容般地收回目光,悄然走到角落,在她惯用的桌旁坐下。 恩希送上柠檬水。「还是老样子吗?」 「是。」她的声音好轻好细。 恩希回到吧台,对他灿笑。「还是你的今日特调咖啡。」 沈意飞点点头,打开橱柜取出其中一罐咖啡豆,开始磨豆。 「为什么要重新磨?」恩希惊讶。「今日特调的豆子不都早就磨好了吗?」 因为今天他准备的特调咖啡味道偏苦,她不爱喝,而他新磨的豆子是她很钟爱的。 沈意飞明知自己想为岳清荷特别煮一杯咖啡的私心,却沉默着不对恩希解释,只是静静地煮咖啡。 恩希奇怪地望他,又看看岳清荷,感觉到气氛的尴尬,自己觉得莫名其妙,正想说些什么,店外响起喇叭声,是她的「少爷」来接她了。 她笑着拿起包包。「小刀,我得走了,店里交给你喽。」 「嗯,我知道了。」他微一抬手,与她道别。 第十三章 恩希离开后,他又花了好片刻时间,才煮好了合岳清荷口味的「特调」咖啡,送到她座位上。 「谢谢。」她低声道谢,却不肯抬头看他一眼,一直盯着摊在桌上的书本。 怎么了?你心情不好吗?为什么好几天都没来?这些天发生了什么事? 他有一连串问题想问,都梗在喉咙,问不出口。 而且他为什么要问呢?她摆明了不想跟他说话,不是吗?他又何必自讨没趣? 沈意飞默默地生闷气,自己都不明白怎么会成了个气量狭窄的男人?他一直以为自己脾气挺好的。 他坐回吧台,与她各据店内一角,强烈地感觉到彼此的存在,却坚持不交谈。 半小时后,一个男客走进来,要了一份简餐,点了杯花式拿铁咖啡。 他送餐给男客人后,顺便拿水壶为她加水,这才发现她一本书看了半天,好像都停留在同一页。 他观察她异常苍白的脸蛋,心一软。「你晚餐吃过了吗?要不要吃点什么?」 结果还是他耐不住,先打破了僵凝,唉,他就是脾气好嘛。 「我……不饿。」她的声音像蚊子叫。「再给我一杯咖啡。」 「这样喝咖啡伤胃,我煮花草茶给你喝吧,再加一份蛋糕。今天恩希有过来做了些手工点心,有你喜欢的起司蛋糕。」 她犹豫许久,终于点头。 于是他为她煮了一壶花草茶,又端来一碟起司蛋糕,她拿起叉子,小口地吃蛋糕。 他站在一旁看她。「这本书是什么?好看吗?」 「这个?」她愣了愣,没想到他会留下来与自己攀谈。「是一个日本作家的小说。」 「很难吗?」他故意问。 「难?」她不解,总算抬头看他。 「我看你半天也没翻一页,这本书一定很难理解吧?」他逗她。 她瞬间红了脸,但那可爱的颜色停留在脸上不过几秒又重新转白,而且比之前更白。 他皱眉。「你身体不舒服吗?」 「我……没有。」她放下叉子,看着他的眼神很复杂,忧伤、气恼、胆怯,闪烁着奇异的火光,然后,她终于鼓起勇气问:「你是不是……要结婚了?」 「什么?」 「你要结婚了吗?跟罗小姐?」 她为何要追问?为何要用这么伤心的眼神看他?他脑海空白,一时说不出话来。 而她像是领悟了什么,一股酸意冒上来,连忙用手捂唇,匆匆起身奔出店外。 她做什么? 他惊惶地瞪她,下意识地尾随跟上,外头风冷雨凉,她一手掩着胃,一手遮唇,阵阵干呕。 「你怎么了?胃痛吗?很不舒服吗?」他心疼地追问。 她没说话,继续呕吐,像要吐出所有的委屈与辛酸似的,在雨里颤抖的身躯显得格外娇弱。 「我送你去医院吧?」他看不下去,焦急地伸手搀扶她。 她蓦地扬起眸,泛红的眼眶令他心惊胆颤。她在哭吗?或者在她脸上的那些只是雨水? 她抓住他衣襟,像溺水的人抓住浮木。「你……不要结婚好吗?」 「你说什么?」他骇然。 「我知道……我很不好,不像她那么温暖,我很冷,可是……我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她急切地解释,一字一句都打在他心口,令他心痛。「有些人不懂一见钟情,有些人一开始会有偏见,对别人的感情很迟钝,我不像她善良,一眼就能看出别人的本性,可是我、可是我也……」 她说不下去,双手揪着,弯身落泪。 就连哭的时候,她也不敢让自己依靠他,与他保持距离,只有那双颤抖不停的小手,泄漏了她的渴望。 她想亲近他,又怕他排拒自己,是这样吧?他能感觉到她的挣扎与痛楚。 他不觉缩紧臂膀,将那纤细的身子拥进怀里,好想拥抱她、好想呵护她,不忍她哭得如此伤心,不忍她有一丝丝受苦。奇怪的傻女人,如果可能,他愿意成为她的避风港。 有他怜惜,她哭得更激动了,埋在他胸膛嘤嘤啜泣。 他由着她哭了好一会儿,才低声哄她。「别哭了,你先跟我进来。」 他搂她走回店里,给她一条毛巾,让她擦乾湿发,花草茶还热着,他要她喝一杯暖暖身子,自己也坐下来陪她。 她喝着茶,鼻头哭得微红,湿发垂落额前,看来楚楚可怜。 他也为自己倒一杯茶,慢慢地喝,等她平复情绪。 许久,她才小小声地说:「我有件事要对你坦白。」 「什么事?」 「这件事你可能不会想知道,如果我告诉你,你可能会……恨我。」 「没关系,我已经有心理准备了。」 当她跑出店外呕吐,当她难受地在他怀里哭泣,他已隐约猜到这个女人必然跟自己的过去有关,他们俩绝不是萍水相逢。 「你来台湾,是来找我的,对吗?」他深深地凝望她。 她一阵震颤,眼眸又含泪。 「你到底是谁?」 眼中,她的面容忽然逐渐模糊,沈意飞不觉眨眨眼,伸手敲敲自己的头。奇怪,怎么头有点晕呢? 「我是……」她好像也有点异样,呼吸变得急促。「应该说是……你的前妻。」 前妻?! 在还没来得及感到震惊以前,他便昏然失去神智—— 再醒来的时候,沈意飞发现自己躺在床上,而他怀里还抱着一个赤裸的女人,岳清荷。 他做了什么?! 他惶然,不解,脑中毫无印象,只记得自己喝了花草茶后好像晕晕沉沉的,接着便失去意识,直到现在神智好像也不完全清醒。 「嗯……」 岳清荷似乎感觉到他的动静,也慢慢醒转,睁开眼,迷迷糊糊地瞧着他,然后她像是理解了现在的状况,整个人吓得坐起身。 「怎么、怎么回事?」她慌乱地揪着被单遮掩自己裸露的上半身。 「我也不晓得。」沈意飞敲敲沉重的脑袋,还是很晕。 「你、你没做什么吧?」她惊声问。 「没有,什么都没有。」他连忙举起自己双手,表明自己绝非趁人之危的小人,只是口气不免也有些心虚。虽然他觉得自己应该什么都没做,但现在的他,看着她在夜色里幽蒙莹白的同体,下腹蓦地翻腾一股强烈yu望,很想很想……对她做些什么。 她彷佛也意会到了,粉颊羞红,肌肤烧烫,樱唇映着窗外射进来的月光,柔软、微湿。 他看着她颤动的唇,看着她紧张地伸出粉红色的舌尖舔舐唇瓣,脑海轰然作响,不禁倾身上前。 她没有推拒他,反而往前倾,迎向他的嘴唇,就在两个人都还没有心理准备的时候,两双唇贴上了,然后天雷勾动地火,一发不可收拾。 他饥渴地吻着她,尝着她的滋味,揽住她后脑勺贴近自己,而她的双臂也勾着他的颈,玉手在他光裸的背肌游移。 他们急切地亲吻彼此、探索彼此,情欲与情欲激荡,身体与身体相贴,他用力拥着她,几乎想将她揉入体内。 他记得她! 脑子忘记了,身体却记得,记得这个幽微的体香,记得这绵软的触感,记得她在回应他的吻时含羞带怯,记得她接受他的爱抚时,会那么迷晕地颤栗,娇荏得令他不忍折磨她,却又野蛮地想一口将她吞噬。 他曾经爱过这个女人,他可以确定,不是凭记忆、不是凭思考,是凭一个人最原始的感官,凭那亘古以来便刻在dna的本性。 对她,他有强烈的需求,这需求从来不曾出现在面对恩希的时候,他以为是自己天生冷感,原来不是,原来是身体还贪恋着另一个女人,所以能够保持淡定。 「你是不是总令我发狂?」他将她压倒在床上,沙哑而迷乱地问着,阳刚的硬挺在她柔软的入口试探,逗惹她娇喘不息,指甲无助地抓过他肩胛。 「拜托别……意飞……」 意飞?那是他的名字吗?他不记得,却很喜欢她这样娇柔地唤着他的声音。 「再叫我一次。」他诱惑地导引她。 她神智迷离,双瞳氤氲。「意飞、意飞,求你……」 他以与她的亲密结合回应了她的恳求。 「是那个男人。」清荷细细低语。 「谁?」 「夏风见。」 那个少爷?沈意飞一凛,震惊地望向怀里的女人。 ji情过后,两人短暂地睡了一觉,清醒后却仍留恋着彼此的体温,缱绻不离。 「前几天他来找我,问我愿不愿意跟他合作,拆散你跟罗小姐。」 「为什么他要那么做?」 「他说他爱罗小姐,很想得到她,可是你们年底就要结婚了。」清荷伤感地凝眸。「他调查你的来历,查到你跟我的关系,所以跑来找我。」 「那你怎么说?」他沉声问。「你答应他了?」 「我没有!」清荷惊骇,一骨碌坐起来。「你怀疑是我跟他合作,下药迷昏你的吗?我真的没有!我也不知道他会这样做,他只要我想办法引诱你……上床,可是我没答应他,真的没有!」她激动地澄清,脸色苍白,甚至忘了遮掩自己的裸胸,只是很慌张地看着他,很怕他不肯相信她。 「我们的确上床了。」他明确地指出。 她一愣。「所以你觉得……是我做的?」 沈意飞摇头,也跟着坐起身子。「你不会这么做,你不是那种会用心机的女人。」 「你怎么、知道?」 「我看得出来。」 「所以你愿意相信我?」 「对。」 她怔怔地望他,忽地流下一颗珠泪。「谢谢你。」 「傻瓜。」他心弦一紧,重新将她揽入怀里,与她耳鬓厮磨,良久,他幽幽叹息。「我对不起恩希。」 她一颤,抬起脸来。「那该怎么办?」 「你不用担心这个,我的事我会自己解决。」他安慰她。「我想我得跟你回新加坡一趟,找回以前的记忆。」 她听了,没有惊喜,只有惶恐,不安地垂眸,绞扭双手。 「怎么?你害怕?」他看出她的犹豫。「怕我回想起过去会恨你?」 她默默点头。 「之前我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你会这样想?你说你是我前妻,我们已经离婚了吗?」 「还不算正式办好手续,但是你已经签字了。」她小小声地解释。 「那你呢?你签了吗?」 她摇头。 「为什么不签?」他柔声问。 「因为……」她咬唇。 他伸手抚过她发鬓边,抬起她下巴。「看着我回答。」 她柔顺地看他,水眸含泪,楚楚动人。「因为我爱你,我不想离婚。」 他微微一笑,抱着她的手臂紧了紧。「我也爱你吗?」 「那时候爱的,可是发生了一些事,现在你又……」她神色哀伤。「你会不会气我?如果不是我,你也不会被陷害……跟我上床。」 「跟你上床是我自愿的。」他简单地回答。「这件事我必须自己负责。」 「可是……」她还是很自责。「你们都要结婚了,我却忽然出现扰乱你的生活,现在你又要跟我回新加坡,罗小姐……会很难过吧?」 「你的意思是你不想拆散我跟恩希吗?你不希望我跟她分开?」 她当然希望!但不是出于被迫,要他自愿。 「你放心,我不会把今天的事情告诉罗小姐,你也不必因此就对我有什么……歉疚感,如果你选择跟罗小姐在一起,我会……祝福你们。」她鼓起勇气说出最困难的决定。 他深深望她。「我是这么容易就被你放弃的人吗?」 「啊?」她愣住。他这意思是? 「你以为你不说,恩希就不会知道这件事吗?夏风见肯定会告诉她,说不定我们的裸照都已经被拍下了。」 「那要我跟罗小姐解释吗?我可以解释……」 「等我找回记忆再说吧!」他调开视线,迷蒙地望向远方。「到时候我自然会作出决定。」 沈意飞料得没错,罗恩希果然已经知道这件事了,在夏风见的设计下,她当场目睹他与岳清荷赤裸地躺在床上,伤心地离去。 早上她便传来简讯,问他是不是跟「雨天小姐」上床了?他回电话给她,坦然承认自己的错误。 对于夏风见安排的伎俩,他没有证据,便暂且不去点破,不破坏恩希对那个她从小最仰慕的男人的好印象。 她说要跟他分手,他只能接受,现在的他,已经没有资格给她幸福。 第十四章 一个礼拜后,清荷替他办好手续,两人一起飞回新加坡,拜见母亲之后,便在她的陪同下来到医院,接受检查与治疗。 医生试过各种疗法,最后决定用电波刺激他的脑部。他果然因此回复记忆,但奇怪的是,失忆这段期间的「记忆」,他竟然遗落了—— 怎么会有这种事? 得知沈意飞失去落海遇难之后的记忆,清荷骇然不信,一再跟医生确认,医生表示很遗憾,确实有部分类似的病例会有这样的情形。 所以他忘了罗恩希,忘了自己在台湾的遭遇,也忘了她曾经在台湾对他说的那些话? 一切又乱了! 清荷软跪在地,忽然觉得好无助、好伤心。 她又把他的人生弄乱了一次!这次,还害他忘了一个对他十分重要的女人——如果他知道,会怎么想她? 她该如何是好? 沈意飞独自关在书房内。 自从回复记忆后,他受到冲击,谁也不见,一个人在书房想着、游荡着,情绪凌乱。 他的记忆停留在两年多以前,当时的他,痛下决心与清荷离婚,因为不敢面对她,他驾着游艇逃出海了。某个晚上,当他正用酒精麻痹自己时,海面风浪大作,而他也在糊里糊涂间遇难。 之后,记忆便进入断层,听说他漂流到台湾,被一个温柔善良的女孩收留了,但他一点印象也没有。 他还困在「过去」里,困在对妻子的爱与恨里,困在对自己的鄙视里。 他鄙视自己,用尽心机去爱一个女人,却只得到对方的怀疑,而她并不在乎他,在乎的只是外人眼中他们夫妻俩的形象! 形象是虚假的,爱情却需要真实,他没办法说服自己在谎言中过一辈子。 沈意飞来到书柜前,拿起最上层一双依偎的纸鹤,纸鹤仍在,他的爱也在……如果能忘了就好了,忘了对她的爱,他的伤口也不会那么痛。 说不定他在台湾那段期间,早就痊愈了? 一念及此,他蓦地翻出从台湾带回来的行李,一件一件地检视内容物,盼望能唤回自己失落的这两年的记忆,除了简单的衣物外,他找到几张cd、几本书,还有一本日记。 他惊讶得胸口震动,屏气凝神,从第一页开始读起—— 「你总算来了!」朱美凤在大厅迎接儿媳妇,担忧地询问:「这两天你都去哪里了?我打手机都不通。」 「我去了台湾一趟。」清荷回答。 「你去台湾?」朱美凤讶异。「怎么又去了?意飞在那里还有什么没办完的事吗?」 「我去见罗恩希。」清荷低语,顿了顿。「意飞呢?他……还是不肯见人吗?」 「还是一样,把自己关在房里,三餐都是佣人送进去的。」朱美凤叹息。「连我要跟他谈,他都不理我。」 「那我可以见他吗?」 「你试试看吧!看他肯不肯见你?」朱美凤面色凝重,言下之意不抱乐观。 清荷也知道自己九成九会被拒绝于门外,但她还是要尝试,至少要对他慎重道个歉。 她来到书房外,轻轻敲门。「意飞,是我,我可以跟你谈谈吗?」 门内,沉寂无声,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当她逐渐心灰意冷时,他开门了,露出一张略微憔悴的脸孔。 他愿意见她! 清荷一阵兴奋,但在看清他冷漠的脸色后心又沈下。 「你来做什么?」他冷淡地问。「是来跟我办理离婚手续的吗?」 离婚!她悚然。他还是坚持跟她离婚吗? 清荷心更沉了,喉头涌起一股酸楚,她忍住,保持平静。「我是来跟你说,我昨天去台湾见过罗小姐了,也跟她解释了一切,她现在已经知道你是被下了药,才会跟我上床。」 「你这么跟她说?」沈意飞挑眉。「她肯相信?」 她点头。「其实上次跟你一起离开台湾以前,我有把夏风见约出来套他的话,也录了音,我把录音放给罗小姐听,她便相信我了。」 「你事先录了音?」沈意飞眼神一闪。「你倒挺聪明的嘛。」 那是讥诮吗? 清荷失落地窥探他眼色,努力压下抑郁的心情。「对不起。」她喑哑地道歉。 他一震,望向她的眼神顿时锐利。 「我真的很抱歉,我没想到你恢复记忆后,反而会忘了在台湾的事,罗小姐她也很难过,如果你去找她,我想她会接纳你的,她说你们的感情很好,就像……」她痛楚地吸口气。「家人一样。」 他沉默两秒。「所以你的意思是要我回去跟她破镜重圆?」 她震颤,黯然垂眸。她怎么可能甘心把他让给另一个女人?但她不得不这么做啊!因为他的心已经不在她身上。 「岳清荷,这是你的意思吗?」他偏还要咄咄逼人地追问。 她咬牙。「要不要跟她……破镜重圆,是你的决定,我不能干涉。」 他哼笑两声。「你倒好!冷静大方,这么干脆地把自己的丈夫推给别的女人。」 她掐了掐双手掌心。「不是这样的……」 「那是怎样?」 她说不出口,低垂着头,逃避与他面对面。他知道她有多舍不得他吗?为何还要这样嘲讽她! 他等了片刻,然后用力甩头,像要甩开纠缠他过往的一切。 「既然你都这么做了,那好,我就照你的意思去台湾见罗恩希,去跟她破镜重圆。」他冷冷一笑,转身就走。 她骇然僵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一步步逐渐远离自己,他又要走了吗?再一次走出她的世界?到最后,她终究还是必须失去他吗? 到最后,她还是无法挽回他吗? 惊涛骇浪拍打着清荷胸口,她颤抖着,感觉自己像一叶扁舟,惊险地漂流在大海,如果这一次她再不抓住他,她的人生很可能会就此翻覆,淹没在不见天日的海底…… 「意飞!」她蓦地扬声喊他,像个孩子奔向他,从身后紧紧地圈抱他。「你……不要走,不要离开我……」 他一动也不动,也不说话,唯有高大的身躯微微颤抖。 泪水迷蒙了她的眸,她将半边脸蛋依恋地贴在他背上。「你不要去见罗恩希,不要丢下我在这里,我……是爱你的,真的很爱你!求求你相信我……」 他握住她双手,轻轻剥下,她以为他要推开自己,正伤心时,他却转过身来,拥住她肩头,沙哑地开口。「你说什么?再说一次。」 「我说……我爱你。」她低声呜咽,看着他的眼眶凄楚地泛红。「我不要跟你离婚,你不要丢下我,不要去见别的女人……我知道我伤害你,搅乱你的人生,我觉得很抱歉,可是你……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 他动容地望她,拇指抹去她脸上的泪痕。「你怎么会跟我说这些?这不像你。」 是,是不像她,她从来不曾这样求过人,也不曾如此大胆地对男人表白,她的家训教导她,一个优雅淑女是冷静自持的,无论处在任何境地,都不能失去从容的风度,可是她现在却求他,求他回心转意。 「对不起,我知道你一定吓到了,一定觉得我无理取闹,可是这次我……要说出来,我不想跟你离婚,真的不想。」泪水扑簌簌地落下来,他根本来不及为她擦乾。 沈意飞急了、心痛了,慌得哄她。「好了,别哭了,我刚是逗你的,我完全没有跟恩希复合的意思,我跟她已经是过去的事了。」 「什么?」她不敢相信地抬起眸。「你说什么?」 「我看过我从台湾带回来的日记了。」他爱怜地捧起她脸蛋。「原来我在台湾的期间,一直有写日记,因为我怕自己又再度失忆,所以尽量把每天发生的事都记录下来,包括我跟恩希的点点滴滴,还有你的出现。」 她顿时恍惚。「你的日记里……有我?」 他淡淡地笑。「不只有你,自从你在店里出现后,我几乎每天都写到你。第一次看见你,我就有种异样的感觉。后来你在店里帮忙,跟你聊过后,那种感觉更深了,我发现自己很思念你、很想了解你,我的心动摇得很厉害,而且有预感你会为我的生活带来巨变,果然如此。」 她怔忡地望他。「你恨我吗?」 「我怎么会恨一个千里迢迢跑去台湾带我回家的女人?」他温柔地抚摸她脸颊。「而且那个女人还说爱我。」 「你写下了我在台湾对你说的话?」 「嗯。我不敢相信你会对我那样说,所以刚才才会故意试探你。」 「你……好坏。」她又哭了,泪水纷纷坠落,抡起小巧的拳头轻轻捶他。「你知不知道我刚刚真的很难过?心都快碎了,好怕你去台湾以后,再也见不到你……你很过分,你知道这两年来我找不到你,日子是怎么过的吗?」 「我知道。」他坚定地握住她双手,抵在自己胸前。「我去你的琴室看过了,里头堆着一个个玻璃罐,每个罐子里都是满满的纸鹤。」 「你看到了?」她讶然,霎时羞红了脸。 「那都是你亲手摺的吗?」他问。 「是。」她点头,扭捏地不敢看他,跟他告白示爱是一回事,让他看到两年来她寄托在纸鹤上,缠绵不绝的情意又是另一回事。「那是因为我听说……一千只纸鹤可以换一个愿望,所以……」 「我看那里头不止一千只,都几万只了吧?」他调笑地问。 讨厌耶!她娇嗔地看他一眼,然后又低眸。「因为我想你的时候,就会一直摺,不知不觉就有那么多了。」 「我现在确定你真的很爱我了。」他笑道,话里掩不住男人的得意。 她懊恼地嘟嘴。 「别生气。」他亲亲她可爱的红唇。「其实我生日那天你送给我的纸鹤,我也一直留着呢。」 「真的?」 「在这里。」 她接过他从书柜取下的一双纸鹤,怔怔地把玩,一只是他做的,栩栩如生,一只是当时手还很拙的她摺的,摇摇摆摆。 她凝望着纸鹤,想起他当时该是多么欣喜地珍藏她这份心意,喜悦之余也有几分惆怅。 「我那时候真不应该那么迟钝的,竟然感觉不到你爱我。」她自责地叹息。 「你不是说了,有些人感情就是迟钝吗?」沈意飞微笑地抚玩爱妻柔细的发丝。「你不是一开始就爱我,无所谓,只要你现在爱着我就好。我骂你不懂得爱,其实我自己也不懂,爱除了要做,也要说,如果我早点告诉你我的心意,我们也不会彼此误会了。」他顿了顿,笑意柔柔地染到眼里。「爱是需要交流、沟通的,你说对不对?」 她感动地心悸,看了他好一会儿,也跟着微笑了。「你以前说要走进我的世界很难,没关系的,你不用走进来,我会走出去,我要跟你在一起。」 「你是说要跟我创造一个共同属于我们两个的世界?」他很容易便听明白她的意思。 「嗯。」她有些害羞地点头,想了想,忽然又担忧。「可是罗小姐怎么办?」 「你放心,我会去找她解释。」他拉拉她耳垂,笑她多愁善感,但很快地又恢复一本正经。「其实我对恩希更像是一种亲情的爱,我想照顾她,会担心她,但不会想占有她,我不会嫉妒她对夏风见的特殊感情,不像对你。」他自嘲地笑了笑。「你光是多看薛恭诚一眼、多跟他讲一句话,我就想把你整个人揉进我体内,不准任何人碰你。」 「爱一个人,都是这样吗?」她若有所悟。 「你不会吗?」他反问。 她想了想,迟疑地坦白。「我看到你跟罗小姐说笑的时候,心里也很酸。」 「那就对了。」他笑。「爱是有占有欲的,所以某方面来说我也能理解夏风见为什么会做出那种事,就跟我当初拿利益当交换条件,硬要把你娶进门一样。」 她看着他说话时那近乎耍赖的神态,忍不住好笑。「你说的好像为了爱情,用一些不正当的手段也无可厚非似的。」 「不是无可厚非,是……情关难过啊!」他感叹。 情关难过。 她静静咀嚼这四个字,胸臆涨着复杂的滋味,涩涩的、酸酸的,也甜甜的。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以前读到类似的诗词文章,她总是朦朦胧胧地摸不着边际,现在好像渐渐有点懂了,而她相信,之后与丈夫在一起的每一天,他们都会教导彼此更深一层体会爱情的奥妙。 能够与最爱的人一起学习爱情,她觉得好幸福…… 「意飞。」她低低地唤他一声。 「嗯?」 「我爱你。」 「我也是。」他热烈地拥抱她。 在这个心与心交会的瞬间,他与她,两个爱着彼此的人,将开始学着相爱。 编注: 夏风见如何不择手段抢走罗恩希?请看【情关难过】之一·采花986《抢不来的爱》。 后记 温芯 在这本书里提到莎士比亚。 大家应该多多少少都听说或读过莎士比亚的故事吧?尤其是《罗密欧与茱丽叶》,是很多戏剧或电影创作的原型。 说实在,我跟清荷一样,对莎士比亚里的爱情感到困惑,时常有天外忽然飞来一笔的错愕。 或许,莎翁的重点不在爱情吧,更多在于人性的刻划与讽刺。 也或者,他是在嘲讽爱情的莫名其妙?不然怎么前一刻还迷恋着这个人,转瞬又爱上另一个人?(就是说你,罗密欧,别装痴情了!xd) 不过啊,莎翁写的那些经典爱情对白跟情诗真的超赞的,随手拈来一句,都可以咀嚼好久! 以下摘录几句: 啊!别对着月亮起誓,她太无常。 一月一亏盈,圆满、残缺,总是变化着。 我不愿你的爱也变化无常。 ——《罗密欧与茱丽叶》 爱情不过是发疯罢了! 跟你说吧,应该就像对待一个疯子一样,用鞭子抽,用暗房的禁闭对付他, 那为何不把他抓来打一顿、关一阵,治疗他这疯病呢? 理由无非是,得这种疯病的人太多了, 就连那个挥舞鞭子的人,也爱上了女人呀! ——《皆大欢喜》 爱情,你静一静、定一定神吧! 慢慢降下你的恩宠,别倾盆而下。 我承受不起这么多祝福,节制一些,我怕我担当不住! ——《威尼斯商人》 是不是写得很棒呢? 虽然罗密欧与茱丽叶最后的殉情超瞎,但我还是觉得莎翁是懂爱的人,他很清楚爱情的魔力,爱情会让最清醒的人喝醉,让最聪明的人变傻瓜。 所以这个系列叫【情关难过】,因为情关真的很难过,哈哈! 天气好热! 只要一出冷气房,就觉得要被热晕了。 不知道大家这个夏天过得还好吗?有没有很幸福呢? 下本书跟大家见面的时候,说不定已经入冬了。 希望大家到时不要忘记我,请继续给小芯子加油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