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荣门 卷五》 第1章 【正文开始】 五天后,钱三贵能坐起来了,他脸色灰败,脸颊又深凹进去,好不容易长起来的一点肉又没了。 他强撑着同钱亦绣商量去京城的事宜。带哪些下人,带哪些东西,归园交给谁打理更放心…… 「爷只是去京城看看,不想在那里久住,还是想回归园过平静的生活。」钱三贵虚弱地说道。 钱亦绣拉着他的袖子嘟嘴说,「我舍不得跟爷分开,爷回归园,我也跟着回来。」 钱三贵看看她,不舍地叹道「爷的小妮子长大了,总有一天要嫁去夫家,还能一直跟着爷?」 钱亦绣撒娇道,「那我以后的家就跟爷当邻居,每天都要去看看爷,给爷捏捏背。」说着,就捏起小拳头帮钱三贵敲起了肩膀。 钱三贵笑起来,连说,「好,好。以后等爷想归园了,绣儿就陪着爷来归园住一段时日。然后,爷再跟着绣儿回京。」 钱亦绣笑道,「好,一言为定。」 连日来,祖孙两人第一次笑出了声。 他们商量,以后,李金虎主管归园,苏铭主管荷塘月色和花果山,蔡和主管溪山县的锦绣行。蔡老头以后管京城的家,钱华管京城的锦绣行。黄华等人带去京,以后再在京郊买田买地,种金莲藕,再看能不能嫁接金蜜桃…… 值钱的东西都带去京城,因为以后钱家很可能会在京城长住。哪怕钱三贵两口子住不惯京城回来了,钱满江领着儿女也会继续住在那里。 商量完了,钱三贵又累得一头的虚汗,赶紧躺下来歇息。 钱亦绣出了正房,就去西厢看望钱老太。老太太还不能起床,说话也含混不清,吃喝拉撒都要人服侍。现在已经把陆婶子叫来这边,主要服侍她,汪氏和、王氏、小王氏、李阿草每天都换着班地来这里照顾她。大房、二房其他人也会经常来问安。 张央隔三岔五就会来一次,给她把脉,开药。 钱亦绣过去跟老太太说了几句话,安慰几句,便回了望江楼。 还没进门,就从望江楼二楼的窗户里传出咯咯咯的笑声,让钱亦绣的心情也雀跃了几分。 是小和尚来了,他是归园最欢迎的客人。这几天他一直住在临风苑,晚上给大山慰藉,白天给程月慰藉。钱亦绣虽然猜不出小和尚的父亲到底是谁,但她百分百肯定小和尚姓朱,也是皇上的孙子。因为,他和朱肃锦长得很像,还有他在寺里享受的特殊待遇也只有皇家的人才会享受到。 有他给程月解闷,程月的心情也好了些。 几天后,猴哥便来找钱亦绣,它指指蜿蜒的群山,意思它要进山。 「是去找猴王吗?」钱亦绣问。 猴哥严肃地点点头。 「那你本事练好了吗?会使用匕首了吗?」钱亦绣又问。 自从猴哥开始跟万大中学本事后,钱亦绣就把梁老国公送给她的匕首拿出来,嘱咐它说,「好好用功,不仅要把拳脚功夫学好,再学会使用匕首。那时,你就不止是山中的精灵,更是山中的大王。」 说完,钱亦绣就把匕首给它挂在腰带上。为了猴哥好装东西,家里人早就给它做了条挂荷包的牛筋腰带。 猴哥听了钱亦绣的话,便先摆了一个练武前的招式,然后就武了一套拳脚。的确是万大中教它的招式,但是它比万大中跳得更高,呼呼的风声听起来比万大中的力气更大。它又拔出匕首武了一圈,最后把匕首向几十米开外的一棵大树甩去。那棵树上的一根碗口粗的枝杈被匕首一下子切断,掉了下来。 它跑过去把匕首捡起来插进腰间,跑回来看看钱亦绣,意思怎么样? 钱亦绣激动万分,使劲拍了几下巴掌。由衷地说道,「真好,猴哥,你是最棒的。」 猴哥咧咧嘴,又用手指了指群山,仰天长啸几声。 钱亦绣知道它这半年多来一直憋着劲想进山找赤烈猴报仇。从内心来讲,她是极其不愿意让它去冒险的。但想着猴哥恨毒了那个猴王,若强行不让它去,到时候它偷偷跑去更麻烦。 如今猴哥的武艺大增,加上它得天独厚的先天条件,若论单打独斗,它在山林中或许已经找不到天敌。再加上它在人群中长大,远比山中的野兽更狡猾,它此去的胜算应该在九成以上。 钱亦绣看着它,慢慢地说道,「你看着我的眼睛,我的话每一个字你都要记清楚。你此去万万要小心,不能再鲁莽行事,千万不要去赤烈猴的大本营。最好等到猴王落单或是随行的猴子特别少的时候再出击,打死猴王的同时,尽量不要让其它知道你杀了猴王的猴子有一个生还。你要记住,只有猴王是你的敌人,杀了它后就赶紧回来,不要再去招惹其它的猴子,绝对不能犯众怒。若实在找不到机会下手就回来,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要为自己,也要为猴妹和闪电的性命负责。」 钱亦绣说得很慢,每说完一句话就会看着猴哥,待猴哥点了头,她再接着说下一句。交待完了,猴哥重重地点了点头,叫了几声,意思是它听明白了。 猴哥带着猴妹、闪电走的那天晚上,大山和白狼竟然也跟着一起去了,它们是去给奔奔报仇的。 把动物之家送走后,归园就更沉寂了。 钱亦绣在忙碌整理东西、交待事物的同时,就数着日子盼动物之家安全回来,盼小爹爹快些回来,盼朱肃锦能有信过来。 好在这么长的时间,小和尚都没回寺,而是待在归园陪伴程月,让钱亦绣有更多的精力忙碌其它的事情。 三贵爷爷的身体不济,吴氏、钱满霞许多事情不懂,现在归园的大小事务都是钱亦绣和蔡老头在操心。 一晃到了六月下旬,金莲花开得正艳,天气热得难耐。这天下晌,突然有三个人骑着马穿过花溪村向归园狂奔而来。 他们是从京城来的。若坐马车和坐船比较,坐船快得多。但若换马不换人,人再少歇息一些时候,那么骑马的人快得多。 第2章 蔡老头打开门,听了那几个人的话,笑着一路跑去正院。嘴里高声喊着,「老爷,太太,老太太,大奶奶,锦少爷派人送信来了,锦少爷派人接你们来了,大爷又升官了,大爷快回来了……」 他一路的高声喊叫,立刻把沉寂的归园喊得热闹起来。 钱三贵被吴氏扶起来,钱老太太也睁开眼「啊,啊」地叫起来,程月和小和尚带着明娃和静儿跑来正院,钱满霞抱一个牵一个跟在他们后面。正在后院库房领着人整理东西的钱亦绣听下人讲了,也赶紧往正院跑去。 朱肃锦给钱老太、钱三贵夫妇、程月、钱亦绣、钱满霞各写了一封信。 大意都是,他在京城很好,每天都承欢于父母跟前,孝敬操劳的父亲,宽慰重病的母亲。皇祖父很喜欢他,说他学问好,知道民间疾苦,还封他当了宁王世子。皇太祖母对他也很好,拉着他哭了好一阵,还赏赐了不少好东西。他都留着呐,等以后妹妹弟弟进京就送给他们。 更令他高兴的是,他的父王母妃并不反对他跟钱家亲人多来往。告诉他,他也是钱家的孩子,让他永远记着钱家的养育之恩。 但美中不足的就是想钱家亲人想的厉害,希望他们快些进京。他已经在太医院打听过了,专门找好了治钱家爷爷和钱家太奶那种病的御医…… 送信的这三个人是宁王府的护卫,让他们留下保护钱家人,并一起回京城。 钱满江的信大意是,他已经正式与岳父及舅兄见了面。在宁王世子(朱肃锦)回京,并且公开身份后,岳父也进宫把珍月郡主尚在人世的消息告诉了皇上和太后。皇上和太后惊喜万分,特别是太后,竟是喜极而泣…… 因献加农炮图纸的功劳,还借了月儿、世子的光,他回了御林军并官升三级,如今已是正四品的左中郎将,进宫当差。还特别注明,因太后她老人家疼惜月儿,希望她的夫婿不要去城外的军营当差,那样太辛苦,回家的时间也少。就特意让皇上给了这个官,能多些时间陪月儿,太后她老人家也能经常看到…… 大概一个月后,他就会回乡,太后也会派接程月的人一起来,让家里做好迎接的准备…… 还有一封万大中给钱满霞的信,他已经被安排去霹雳营当了从四品的副骁骑参领。交接完差事后,会跟钱满江一起回来接钱满河娘仨…… 看了信,一家人又是喜极而泣,哭声一片。 之后,钱三贵在吴氏的搀扶下去了西厢房,给钱老太念了钱亦锦和钱满江专门给她写的信。当老太太听说孙子当了正四品的大官,还在皇上身边做事,能天天看着皇上,激动地流出了眼泪。当听说锦娃竟然是皇上的长孙,宁王的儿子,却还是叫自己钱家太奶,还专门派人来接她进京,并找好了御医给她治病后,更是激动的涕泪皆下。 为以防万一,程月是太后外孙女、锦娃是皇长孙的的事还是暂时不公开,等钱满江回来再说不迟。 此时在钱老太身边照顾的是李阿草,吩咐她不要说出去,李阿草赶紧把嘴巴捂上点点头。 钱三贵最怕的是钱老头,若是他知道了家里出了这两号人,那肯定得闹到人尽皆知。月儿是太后的嫡外孙女,是郡主,他怕家里这些人保护不了她的安全。等儿子带着皇家接月儿的人回来了,把她安安全全交到儿子手上,钱三贵才放心。 知道锦娃过得好,还把他们当亲人。知道儿子在宫里当了大官,还马上要来接他们了。一家人之前生离死别的压抑一下子全没了,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欢喜。 钱老太虽然还是不能说话,但是饭却能够多吃半碗了,精神面貌也逐渐好起来。 程月更是笑得眉眼弯弯,她根本没听进去别人说的话。全副身心都沉浸在江哥哥给她写的情书和锦娃给她写的信里,已经被江哥哥要来接她的消息刺激得极度兴奋。至于江哥哥给别人的信里说的什么岳父什么太后什么郡主,她不关心,因为她想不到这些称谓会同她有啥联系。 钱三贵的精神头好起来,又开始管事了,钱亦绣身上的担子也轻多了。 现在,小爹爹和朱肃锦不用自己操心了,钱亦绣又担心起动物之家来。一转眼,它们已经进山半个多月了,却还没有出来。不知道它们是一直没有找到下手的机会,还是又出了什么意外。 七月二日下晌,家里又来了几个意想不到的人。 当钱亦绣被蔡老头请到外院,看到五个男人。一个是林青,一个是矮个子的三十岁男人,另三个穿着大乾的长袍,头和脸却包上了大半。看到她,才把头上的布巾取了下来。 带头的林青还没有讲话,李老外就笑得一脸灿烂地冲钱亦绣招着手,「你,好……绣,儿!」 钱亦绣的嘴半张了几秒钟才合上,惊道,「李,how are you.」 李老外也惊讶地用手比了比个子,惊道,「高,高,you are very beautiful.」 两个人都说起了只有他们才能听懂的混合语。 或许由于太激动,李还想去拉钱亦绣的手行吻手礼。钱亦绣躲了一下,李老外才觉得这是别的国度,跟他们国家大不同,笑着耸耸肩。 接着,他从身边拉过一个红胡子二十几岁的老外说,「他——是——杰。」 又拉过一个金胡子大概年龄在三十至五十岁之间的老外说,「他——是——肖。」 钱亦绣见到他们是真高兴,不只因为又可以做远洋贸易了,还有种亲切的感觉。因为,只有在前世才能看到这样的外国人。一看到他们,她就有种又回到前世的感觉。还有就是庆幸,若是他们再晚来一个月,或许就永远错过了。 她由衷地说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悦乎。欢迎,欢迎!」 听林青说,这三个金毛鬼拿着他当初给李写的地址,请这位家在鹏镇的魏大哥来西州府找到他,又让他把他们带来她家。 第3章 钱亦绣暗比着大拇指,真是胆大的冒险家。 请他们几人去了外院客房,三个老外又把马车上的几个箱子抬了进去。 钱亦绣看了箱子里的东西,只有蕃茄种子让她高兴了一下下,其它东西都有些失望。无外乎还是玻璃器皿、香料、望远镜、老花镜、怀表、坐钟,宝石和象牙摆件之类的东西。这些东西虽然能让她大赚一笔,但跟她之前对李老外的期望值可不成正比。 李老外看出钱亦绣眼里的失望,指着杰说了几句英语,又比划了几个动作,意思是他会制玻璃。 杰点点头,又叽里咕噜地连说带比划,别的大乾人肯定搞不懂,但钱亦绣却搞懂了。这位杰是对大乾的丝绸和绣艺感兴趣,他希望用制玻璃的手艺换取拉丝绸的手艺,和在丝绸上绣花的手艺。在他们看来,大乾的丝绸是直接从某种虫子的肚子里拉出来的。 李老外又指着肖连说带比划,肖之前在大学里教书,听了李对大乾的描述,知道大乾百姓生活富足、水利建设和农田管理等方面比他们国家先进得多,觉得该来这里深入学习。 他们就请李把他们带来大乾,五年后,再来接他们。 钱亦绣极其钦佩地看了几眼肖和杰,这两位才是真正的科学家,为了理想不远万里来到大乾。 钱亦绣压抑着内心极度的兴奋,有了这两个活宝贝,将来她做的何止是远洋贸易…… 她笑着点点头。 几人见钱亦绣点头,都极高兴。李又郑重地拜托钱亦绣,保证肖和杰在大乾朝的安全。 如今自己可是太后娘娘的重外孙女,护着这两个老外,应该不成问题。钱亦绣又笑着点点头。 说完了活人,又说箱子里的东西。这些东西钱亦绣肯定都要了,她让人去拿了几匹妆花锦、提花锦、散花锦,二十几匹软缎,三十几匹绸缎出来,这些都是这两年来潘外公、宁王府、梁府送的。 锦缎一抖开,云蒸霞蔚,如天上的云霞落入凡间,把几个老外的眼睛都看花了。钱亦绣属于有诚信的人,不忍李老外冒着生命危险跑这么远还赚的不多。她把家里所有好料子都拿来了,那些打成包的也都拆了。 她又拿出了十几套精美瓷器和头面首饰,美丽的造型和精湛的工艺让几个老外大加赞赏,李老外更是欣喜不已。 还拿出了一把小娘亲亲手绣的双面绣小团扇,几架在省城买的苏绣小插屏,杰喜欢得不忍撒手,被咧着大嘴笑的李硬抢了过去。 最后,她又应李的要求,拿了十斤三号金花莲子给他。李老外觉得他带回去的藕粉远比他们国家的好吃,特意要做这种藕粉的莲子。 第三天,当林青带着魏大哥和李老外走后,肖和杰也就留在了归园。后来钱亦绣知道,肖就叫肖恩,杰就叫杰克,十分普通的外国名字。 钱亦绣把自己的近期目标和远期目标跟钱三贵说了。钱三贵虽然不知道那些目标能不能实现,也十分不喜欢那两个番人的长相和身上的味道。但只要孙女认定的事,他都会举双手赞成,便点头同意了。 吴氏见孙女把金毛鬼和红毛鬼留在家里,气得心慌,坚决不同意。钱三贵劝道,「担心啥?绣儿心里有数,她说能留就能留。」 夫君支持孙女,吴氏不同意也得同意。 肖恩和杰克被安排住在临荷苑,平时深居简出,偶尔黄铁会带他们去田边地头及荷塘月色转转。钱亦绣每天会跟他们学一个时辰的番话,同时又教他们说大乾的语言。只有能交流了,才好说下一步的事情。 不仅紫珠和白珠跟着学番话,偶尔也会让明娃和静儿跟着玩。钱亦绣又在下人和长工里找了两个比较聪明的孩子,跟着一起学。这两个孩子一个是蔡老头前几年认的孙子蔡小纪,他现在已经五岁了。一个叫龚良,八岁。 他们刚学了两天,小和尚又来归园了,他也同钱亦绣一起跟着他们学番话。小和尚似乎对学语言有天赋,也特别喜欢,学得极快。每天除了陪程月说笑一阵,几乎所有的时间都跟两个老外呆在一起,甚至也住去了临荷苑。连大慈寺的和尚来接他,他都不回去。 在黄铁领两个老外出去转悠的时候,小和尚也会跟着一起去。 红毛鬼和金毛鬼让花溪村的人像看猴戏一样新奇。虽然刚开始把两个小娃吓哭了,还把一个胆子小的妇人吓得掉进了沟里。但几天后见他们态度和善有礼貌,乡人们便也不害怕了。有那胆子大的,还会跟他们说几句话,通过小和尚的连说带比划,竟然也能够交流。 一天,跟着小王氏来服侍钱老太的得娃去和熙园里玩,他对番话也很感兴趣。只跟着学了一个时辰,便比学了八天的蔡小纪和两个丫头都强。钱亦绣便让他每天也来跟着学习。 钱二贵听说后不赞同,训斥钱亦得道,「会说番话有屁用,有那精神头,还不如背背千字文。」 钱满河却极其支持,他说道,「爹这么久还没看明白?只要跟着三房走,哪怕是抓屎,都错不了。」又对得娃说,「好好跟着番人学,让绣儿姐姐喜欢了,将来才会有出息。」 得娃跟他爹一样精,听了爹的话后,更加努力学习了。 七月二十,进山一个多月的动物之家回来了。 此时正是下晌,钱亦绣和钱三贵、吴氏、蔡老头等人正在外院厅房商量事情。 突然,院子里传来一阵恐慌的尖叫声。钱亦绣等人出去一看,动物之家排着队回来了。虽然它们的身上很脏,但远没有上次那么狼狈。 钱亦绣第一件事就是数个数,白狼、大山、猴哥、猴妹、闪电,一个都不少! 钱亦绣激动得眼泪都出来了,她快步迎上前去,连吴氏「不要去」的尖叫声都没听见。 等她拍了白狼、大山,再准备拍猴哥的时候,才看到猴哥的手直接插进一条大蛇的脑袋里,大蛇黄豆大的眼睛还睁得大大的。猴哥都走进大门好几米了,那条大蛇的后半部还在门外面。更恐怖的是,那条蛇还从脖子上伸出另一个头,像是要吃她的样子。 第4章 钱亦绣吓得魂飞魄散,她尖叫着转身往后跑去,爬在迎上来的吴氏怀里哭起来。 吴氏尖叫着,「拖出去,快拖出去。」 钱三贵赶紧劝道,「绣儿莫怕,那条大蛇已经死了。」 钱亦绣的心神才慢慢定下来。猴妹跑来拉拉她的袖子,闪电也跑来蹭蹭她的腿。钱亦绣看看自己担心了两个多月终于平安回来的的动物之家,又高兴起来,摸了摸它们两的头。 喜道,「仇报了?把猴王杀了?」 猴妹咧着嘴点点头。 猴哥已经把大蛇放在地上,正激动地冲她咧嘴大笑。钱亦绣抹了把眼泪,给了猴哥一个大大的笑脸,说道,「恭喜你,恭喜你们,你们是最棒的。」 顿时,猴哥和白狼仰头向天长啸,大山狂叫着,猴妹和闪电撒着欢的又跳又叫。 院子里一片欢腾。 通过猴哥和猴妹的手语,钱亦绣大概知道了它们报仇的情况。它们一直躲在一处猴王经常出入的地方,在一次猴王只带着三只猴子出行的时候,它们才出击,一举歼灭了四只猴子。 而它们在等待的过程中,竟然发现了这条大蛇。猴妹跟踪它,知道了它的洞穴。在杀死了猴王后,它们又去把这条蛇杀死带了回来。 猴哥又指指这条大蛇,比划了几下。意思是,它忍着馋,也让动物之家的其它成员忍着馋,没有先享受美味。 这条蛇除了两个蛇头被打烂,还有七寸的地方被啃烂,其它地方都完好无损,而且比上次的还大些。 钱三贵大笑着表扬了它们,让人把死蛇盘在院子里,又让人赶紧去县城接张老爷。 钱亦绣让动物之家先去溪里洗澡,她自己则亲自下厨给它们做好吃的。 两个时辰后,张仲昆被接来了。他高兴地让人摘了蛇胆,又让黄华等人把蛇皮剥下。 钱三贵见动物之家的所有成员都等在这里眼冒绿光地看着美餐,就让人把一大半的蛇肉分给它们吃。 张仲昆笑道,「你们倒是识货。吃了两条这种宝贝,命都会多活两年。」 前院里正热闹着,宁王府的三个护卫来了这里。其中一个尹护卫问,「钱老爷,这大蛇真的是双头金乌龙,也叫双头金乌蛇?」 钱三贵点点头道,「是。」 尹护卫听了高兴得双手击掌,又抱拳说道,「我们王爷由于在北地呆久了,得了老寒腿,一直无法根治。听御医说,若有双头金乌蛇的蛇胆做药引,这个病便可痊愈。」 一旁的张仲昆也说,「双头金乌龙的蛇胆是去风除寒的最好良药,的确能根治老寒腿。」 钱三贵喜道,「那就要劳烦尹大人赶紧进京一趟,把这个药送与宁王爷。【ㄨ】」 尹护卫抱拳道,「那末将就替我家王爷谢谢钱老爷了,末将现在就启程。」说完,接过蛇胆。 张仲昆要了一个蛇头和一半的蛇骨。又让钱三贵把蛇头炖了给老太太多喝几天,对她的身体有益处。再让他把一半的蛇骨泡酒,剩下一半的蛇骨炕干抹成粉,隔几天吃一点,能够增强体质。 还剩点蛇肉,钱三贵就让厨房红烧出来,再让人把钱老头请来,留张仲昆一起吃了饭。 这天以后,钱亦绣便不许动物之家进山了。她算着,小爹爹快来接他们了。这次大山和白狼也表示会跟他们一起去京城,看望了朱肃锦后,它们再回来。 七月二十八那天,钱满江和万大中终于回来了。 同他们一起来的,有镇国将军潘阳,还有宫里的内侍,有御林军,有省城的几个官员,还有溪山县的县太爷。 浩浩荡荡二百多人穿越花溪村来到归园前的荒原上。汪里正和大榕村的万里正认识县太爷,见他来了,都慌忙地跟着来到归园。 身穿四品武官官服的钱满江一回家,来不及跟家人叙别情。先让人把香案摆在前院,然后去正院把钱老太背出来,叫着钱三贵等家人一起来到前院。 因程月情况特殊,怕她吓着,只有她带着明娃和静儿在内院没出来。小和尚也在钱家,他听说后,便跑来望江楼安慰程月和两个小兄妹。 香案摆好,钱家三房人除程月母子外都到齐了,又齐齐跪下。 一个内侍方拿着圣旨高声念起来,「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冀安省溪山县花溪村之民村钱三贵一家,良善宽和,宅心仁厚……」 对钱家人一通表扬,又说一个赤贫之家,却能待意外流落于民间的皇长孙朱肃锦、长公主之女珍月郡主如至亲家人,十几年来不离不弃,让皇上感动又心慰。这都是当家人钱三贵育人有方,管家有方,特封钱三贵为乡恩伯。 这个结果让钱三贵激动地落了泪。没想到,他一个残废了的泥腿子,竟然有一天能被封爵,比他上了战场九死一生的儿子还荣耀。他爬着地上哭起来,嘴里喊着,「谢皇上,谢皇上……」 一旁的钱满江赶紧把扶起来,低声道,「爹,快接圣旨。」 钱三贵听了方抹了泪直起身把圣旨接过。 内侍又依次拿出三个圣旨念了,钱老太和吴氏都被为伯夫人,钱满霞被封为四品恭人。 几个女人也是激动不已。特别是钱老太,都激动哭了。这么长时间,终于喊出了两个字,「锦娃……」 她觉得这个伯夫人是锦娃给她争取的。 最后,皇上还赐了钱家三房一块牌匾——忠义之家。 钱亦锦竟然是皇长孙!傻程氏竟然是郡主!因为钱家三房有功,钱三贵被封为乡恩伯,吴氏被封为伯夫人,钱满霞因男人当了四品官也被封为诰命夫人,连钱老太都被封了伯夫人…… 不说钱家三房是如何喜庆,如何一家团聚。只说这一个个消息就像平地起惊雷,炸得花溪村翻了天,接着越炸越远,附近几个村都翻了天。 第5章 钱老头都快喜疯了,荣耀啊,钱家满门的荣耀啊。钱家终于发达了,起来了。 但欢喜过后又有些失落,老婆子都被封了个伯夫人,自己咋没像儿子一样被封个伯什么的呢?想着是不是皇上太忙把他搞忘了,什么时候得提醒提醒儿子或孙子,以后有幸见着皇上了,也帮他争取争取。 内侍念完圣旨,潘阳悄悄给他塞了个荷包。 钱满江请内侍和官员们在前院吃午饭,让李金虎安排那些御林军兵士和这些官员们的随从在荒原上摆桌吃饭。 李栓子也跟着回来了,他骑的马走在大队人马的最后面。他看到村子最西边的那个院门隙了个缝,一个熟悉的女娃正伸个小脑袋在往外瞧,这个女娃不是自己的女儿李阿草还是谁? 他乐得大喊一声,「阿草。」然后下马去了自己的新家。 饭后,内侍及省城、县城的官员们就都走了。 还剩下一百多个御林军和护卫,这些人是太后和潘驸马派来的。就安排长官们住在前院,士兵和护卫他们一部分住在归园后的房子里,一部分住在条件好的村民家。 汪里正又来归园找钱三贵。 他也高兴,虽然遗憾之前没有把皇长孙巴结好,没有让婆娘媳妇把郡主巴结好。但钱家在花溪村,这个荣耀就落在了花溪村。就是整个溪山县,哪个村里同时收养了两个皇家后人?哪个村里出了乡恩伯?哪个村出了四品官和这么多诰命夫人?都没有嘛。 他想由村里出钱,办三天流水宴,让村里的所有人都跟着乐呵,也眼馋一下外村的人。特别是要眼馋绿柳村,那年他们村出了个举人,就搞了三天流水宴。还说什么绿柳村风水好,所以才出文曲星。 现在让他们看看,花溪村的风水更好。最好以后村子能改个名,叫栖龙村或是栖凤村都行。 钱三贵听了汪里正想摆流水宴的想法后,笑道,「我也正有此意。不过,钱就由我出,劳烦汪里正帮着张罗着就是了。把乡亲们都请来吃席,但是千万不要让他们送礼。」 汪里正的腰都快弯到地下去了,忙道,「不劳烦,不劳烦,一切照钱——哦,不对,一切照伯爷的意思办。」 钱三贵一听「伯爷」的称呼有些红了脸,又笑着让人给了他二十两银子。 潘阳的心早就飞进了那栋离老远就能看到的小楼,他知道妹妹就住那里。他从能看到那栋小楼起,就一直盯着那里瞧。 等到终于把那些人打发走了,他对钱满江道,「妹夫,快些领我去见妹妹。」 钱满江笑着把他带进了内院。 此时,钱亦绣正陪着程月。程月看到江哥哥回来都快乐疯了,但看到那么多人马在院子里,又不敢出去。 不停地埋怨着钱满江,「江哥哥咋还不来看月儿?他不想月儿吗?」 当她看见钱满江来了望江楼,满心满眼都是他,根本没注意到跟在他身后的潘阳。 程月扑进钱满江的怀里哭起来,「江哥哥,你咋才回来?咋才来看月儿?月儿好想你,都想死了。」 钱满江的眼圈也热起来,轻拍着她的肩说,「我这不是回来了吗?回来接月儿,以后,咱们再也不分开。」 程月抬起头,泪眼迷离地问,「真的?江哥哥不会骗月儿?」 钱满江用手帮她擦了眼泪,点头道,「是真的,以后咱们一家永永远远在一起。」 程月笑起来,笑容就像屋外那灿烂的阳光。 她又得意地对钱满江说,「江哥哥,月儿有本事,又生了对龙凤胎。静儿乖巧,明娃带把儿,你肯定会喜欢。」就招呼正愣愣地看着他们的明娃和静儿说,「明娃,静儿,快来见爹爹。」 钱亦绣笑着牵着明娃和静儿走过去。明娃和静儿早得了娘亲和姐姐的嘱咐,见着爹爹要磕头,要喊人。 他们便跪下给钱满江磕了几个头,直起身后又愣愣地看着钱满江,连人都忘了叫。 钱满江高兴地弯腰把两个孩子抱起来,一人亲了一下,笑道,「明娃,静儿,爹爹好想你们。」看到一脸急切的程月,又赶紧道,「更想月儿。」 程月听了,才抿嘴笑起来,轻声道,「月儿也想江哥哥。」 钱亦绣看见潘舅舅紧紧盯着小娘亲看,使劲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来。她拉了拉钱满江的袖子,给他使了个眼色,「爹,你看。」 钱满江赶紧把两个孩子放下,让下人把他们带出去。然后拉着程月,不,现在应该说是潘月,他拉着她的手指指潘阳说,「月儿,你看看,还记得他吗?」 潘阳的眼泪忍不住流了出来,哽咽道,「月儿,妹妹,哥哥终于又看见你了……」 潘月看看潘阳,眼圈也红了,说道,「你是谁?长得好面熟哦,月儿之前见过你吗?」 潘阳已经有些泣不成声,哭道,「妹妹,我是哥哥,我是你哥哥潘阳,十几年前咱们住在一个府里,天天见面的。」 潘月又有些糊涂了,纳闷道,「哥哥?月儿有哥哥吗?」又仔细想了想,说道,「月儿好像是有哥哥的,哥哥对月儿好,每天放学回家,都要来看月儿……」她的眼睛看向潘阳身后的哪里,目光也变得虚无起来。 潘阳拿罗帕擦了一下眼泪,笑道,「想起哥哥来了?」 潘月的目光又回到潘阳身上,摇头说,「虽然你看着像好人,但你却不是月儿的哥哥。月儿的哥哥比你小多了,你有些老,像月儿的叔叔……」 潘阳急了,上前拉着潘月道,「妹妹,你已经离家十四年,哥哥从一个十五岁的少年长成了二十九岁的壮年,当然会有变化了。」 潘阳一着急,声音不由地变大了,又拉了她。潘月吓得哭了起来,「怕,怕,江哥哥,月儿怕……」然后就晕了过去。 第6章 钱满江赶紧把程月抱上了楼。 潘阳还想跟上楼,被钱亦绣叫住了,「舅舅,给我娘一点时间。」 潘阳只得忍住跟上楼的欲望。他转过身走到钱亦绣的跟前,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轻声说道,「绣儿长得真像你娘,你娘就是你这么大出事的,她真的太可怜了……」话没说完,又拿起罗帕捂着嘴哭起来。 钱亦绣也流了泪,拉着舅舅坐下…… 望江楼凄凄惨惨诉着别情,而正院却是另一番景象。一个个喜气洋洋,欢声笑语。钱家大房、二房的人都来了,连县城里的钱满川一家、钱香两口子都赶回来了,还有钱亮一家也来了。 哦,不对,还少了一个人,就是钱老头。 正院里,除了钱老头,几乎所有的钱家人都来了。 由于人多,屋里装不下,众人就在院子里坐着。虽然已时至七月末,但下晌的太阳还是有些烈,他们就坐在房檐下、树荫下,边拿扇子扇着风,边感念着皇上的仁慈,畅想着钱家的未来。 钱老太躺在躺椅上一直歪嘴笑着,她还没从被封伯夫人的喜悦中清醒过来。 钱满河笑着帮她把嘴边的口水擦去,笑道,「伯夫人,晚辈如此卖力孝敬您,还不摸点银子赏两个?」 钱老太歪嘴道,「赏,赏,三儿,快赏。」 众人都笑起来。钱三贵也乐得凑趣道,「赏,快拿赏。」 苏四武听了,赶紧进赏拿了几颗银锞子出来递给钱满河。 小虎子、得娃、进娃等几个小的见了,都跑到钱老太的面前,捏肩膀,捏腿,捏头,都吵着要赏。 钱三贵又大乐得让人去拿赏。 众人正说笑着,就看钱老头推着一个装满东西的独轮车走进了院子,身上还挎了个包裹。 他见众人都愣愣地看着他,敞开嗓门骂道,「兔崽子们,不知道过来帮老子拿东西,到底你们是老太爷还是老子是老太爷?」 钱满川、钱满河、李占冬等人听了赶紧过去帮钱老头推车拿东西。 钱老头指着西厢房说,「东西都拿那里去,以后晚上我来照顾老婆子。」又打着哈哈对院子里的众人说,「过些日子,我就跟着三房去京城享福了。哈哈,没想到,临老临老,我还有这么大的福气。」 钱三贵先有些发愣,听了后马上笑道,「是,是,爹是该享享福了。」 钱老头坐下抽了两口烟又说,「这次,就让大贵、二贵、四贵都带着儿孙一起去京城开开眼界,看看天子脚下的繁华富庶。你和满江那么大的官,宅子肯定大,这些人去了也住得下。」 这些人刚才就表达了想去的意思,钱三贵没同意。见老爷子如此说,他们又充满希望地看着钱三贵。 钱三贵忙说,「这次我们也是初去京城,两眼一抹黑,啥啥都不知道。等我们把所有事情都捋顺了,就请亲戚们去京城玩玩。到时候,满请,满请。」顿了顿,又说,「那就把满川、满河、占冬带上吧,他们可以帮帮着照顾照顾爹娘,也长长见识,寻寻商机。占冬就算游学,考上了秀才,也要出去瞧瞧。」 钱满川、钱满河和李占冬乐坏了,赶紧表态,感谢三叔让他们跟着去长见识,他们保证不会添乱…… 晚上,正院摆了四桌席,又把王管事、林大夫、张先生、汪里正、谢虎子、李栓子、花强等人请来吃席。 朱肃锦还专门给张先生写了封信,他说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感谢张先生对他的教导,他受益匪浅。还给张先生带了两套笔墨纸砚,以及几套张先生一直喜欢却没舍得买的书籍。 张先生看了信后,喜极而泣。没想到,龙子龙孙还如此谦逊,对他这样一个乡下先生,还能如此礼遇。 晚上,把潘阳安排去了临香院。钱亦绣也终于回莲香水榭歇息了,这里修了这么多年,自己没住几天,就又要走了。 望江楼里,明娃和静儿都由乳娘带着在楼下睡。 楼上,只有钱满江和潘月。昏黄的烛光下,两人正坐在床上,都穿着白色绸缎的亵/衣亵/裤,头发如黑缎般泻落下来。 钱满江把潘月的整个上半身都拥在怀里,两只胳膊交叉着紧紧搂着她的腰,她的手又搭在他的胳膊上。她的头斜倚在他的肩上,他的头微低着,脸颊贴着她的脸颊。两人都是面色潮红,潘月白玉般的脖子上有几个小草莓般的红痕。 钱满江轻声说着话,说两句就会轻轻吻吻潘月的脸,逗得潘月咯咯娇笑。 「喜欢跟江哥哥打架吗?」 「嗯,喜欢。」 「喜欢江哥哥给月儿捉虫虫吗?」 「嗯,喜欢。」 「呵呵,好,以后,江哥哥就天天跟月儿打架,给月儿捉虫虫。」 「天天?不要了,有些痛的。咱们隔一天打架和捉虫虫,好吗?」 钱满江笑着嘬了她一口,「是江哥哥不好,有些情不自禁,下次轻些。再说,多打几天架,就不会疼了。」 「那也不要,人家会笑话月儿的。」 「原来是月儿害羞了。好,听月儿的,咱们隔一天打一架。」 「嗯,江哥哥真好,月儿喜欢。」 说完了情话,钱满江便试探着跟潘月讲了过去她在京城的一些事情。 「……月儿,你来这个家之前,在京城有一个家,你还有爹爹,哥哥,祖父,祖母,外祖母、舅舅……总之,有许多亲人。今天的那个潘阳,就是你的亲哥哥。上年来的潘先生,他是你爹爹。来的劼哥儿,是你哥哥的儿子,你的侄子……」 程月嘟嘴道,「江哥哥,你一说这些事,月儿就想哭,心酸得紧。月儿喜欢这个家,喜欢公爹和婆婆,喜欢江哥哥,还有咱们的儿女。但月儿不喜欢那些人,也记不得他们是谁,不想让他们当月儿的亲人。」 第7章 「嗯,月儿喜欢这个家江哥哥很高兴,月儿以后会一直生活在这个家里,咱们一家人相亲相爱在一起。但是,你不理过去的亲人,他们会难过的,你看你哥哥,过去他是真心爱护关心你的,他想了你那么多年,你却不认他,他哭得多伤心呀。还有你的外祖母,她听说你还活着,都高兴得哭了,还派了这么多人来接你。怕江哥哥不能给你一份好生活,还特地赐了咱们家一个大宅子……」 听了钱满江的话,程月心酸地流出了眼泪。 钱满江把她的眼泪吻干,又慢慢给她讲着道理。想着,哪怕她不能想起前事,但至少得让她知道那些是她的亲人。不一定要求她马上待他们如亲人,但至少不要太排斥,要接受他们对她的善意。 钱亦绣是在一阵唧唧喳喳的鸟鸣声中醒来的。她闭着眼睛还有些纳闷,难道那只鹩哥还没睡醒? 望江楼的窗前挂着鹩哥的笼子,一到清晨,它就会「江哥哥、月儿、绣儿、静儿、明娃」的一通乱叫,把娘几个都吵起来。 钱亦绣睁开眼,才想起来自己是回莲香水榭了。她揉揉眼睛,想着不知道小爹爹给小娘亲的思想工作做通没有。有些话,只有小爹爹讲小娘亲才愿意听。 早饭后,钱三贵领着钱老头、钱满江、明娃几个钱家男人去了钱家祠堂,今天要把家里的大喜事向列祖列宗汇报一番。同时,又让黄铁赶紧找人在归园前面修个牌坊,把御赐的「忠义之家」刻上去。 之后的几天,潘阳在极力讨好潘月,拉近他们之间距离的同时,还去了一趟溪山县城。他携厚礼专门去拜望了张府,感谢张仲昆父子对妹妹的救命之恩,以及对妹妹一家的照顾。 同时,又携厚礼去林大夫家和谢虎子家,同样是感谢他们对妹妹的救命之恩。 五天后,钱家进京的东西也已经准备妥当,两日后便会启程。 同时,牌坊也修好了,归园前面又是爆竹齐鸣,并准备大摆流水宴。 这天,在归园住了许久的小和尚也要回寺了。他极舍不得,一个是舍不得钱亦绣一家人和动物之家,一个是舍不得杰和肖。 通过一个多月的学习,他不仅学会了一些番话,也初步地接触到了不一样的算学,还听说了闻所未闻的另一种医术。原来算术可以这么做,原来不给人切脉,也能看病…… 小和尚多年前就开始跟老和尚学医术,只不过学医的时间少,进步不大。虽然疑难杂症看不了,小病还是能看。他们的话他不太听得懂,但也能猜出番人看病不需要把脉,这让他匪夷所思。 杰和肖似乎给小和尚打开了一个全新的天窗,让他看到一个不一样的世界。虽然那个世界模模糊糊,他根本看不清楚,但更让他想一探究竟。 他天天在归园跟老外学习,三、四天才会抽时间回寺里看看师傅,看完又马上去归园。现在突然不学了,他既不习惯又不舍得。 钱亦绣和猴哥会跟他一起去大慈寺。她主要是去跟老和尚辞行,再问问小娘亲那两颗药丸什么时候吃。猴哥也是去跟老和尚告别。 两个老外听说了,也要跟着去玩。他们之前跟着小和尚去过大慈寺,喜欢喝老和尚的茶水,还喜欢吃寺里的素食,同时也好奇大乾百姓的信仰。 小和尚走的时候,程月哭了,她也知道自己马上要去京城,跟大慈寺离得远了。 她说,「弘济不要当和尚了,来婶子家给婶子当儿子。」 小和尚红着眼圈说道,「贫僧不可以不当和尚的,贫僧一出生就是和尚。婶子快莫难过,每年的冬月间到第二年的三月,贫僧都会去京郊的报国寺。几个月后,咱们又见面了。」 程月只得拉着他的手嘱咐道,「弘济记着来看婶子,婶子把冬衣做好等你。」 杰和肖还有猴哥都做了一番装扮,前两个怕把人吓着,后一个怕把溪顶山的猴子吓着。 一见着老和尚的面,猴哥先冲上去跟老和尚来了个熊抱。它现在长得又高又壮,不会再像小时候往人怀里爬。 老和尚朗声大笑,「你这泼猴,又长壮实了几分。」 猴哥听了表扬,咧着嘴直乐。 钱亦绣跟老和尚说了自家将于后日启程去京城,欢迎他以后去家里玩。同时,又说了小娘亲最近的精神状态,对自家哥哥感到熟悉,也能接受,但依然想不起前事。问那两颗药丸什么时候给小娘亲吃。 老和尚道,「那两颗药丸分十次吃,每隔一月吃一次。药丸到底能让她的痴病好几分,老纳也拿不准。或许能让她记起以前的一切,恢复以前的清明。也或许只能缓解她的病症,让她忆起一些印象深刻的旧事……」 钱亦绣一听,掩不住的失望,问道,「梁大哥的病都能痊愈,为什么我娘的病不一定能痊愈?」 老和尚道,「阿弥陀佛!一个没有病的正常人,让她在另一个大不一样的环境中生活十几年,她的脾性、想法以至很多情况都会大有改变,何况是一个头脑不清楚的人。她到底会好到什么程度,主要还是看她心底深处的意愿,还有身边人对她的引导。」他看到钱亦绣失望的样子,又道,「其实,明明白白的哭,不如迷迷糊糊的笑。小施主如此聪慧,还悟不出其中的道理?」 心底深处的意愿,说的是潜意识吧? 不过,老和尚最后的一句话还是说得对,不管如何活,只要她能活得高兴。 下晌,钱亦绣挥泪告别老和尚和小和尚,带着两个老外一只猴子回了归园。 他们刚到花溪村西头,便能看到一座高高的牌坊,上书「忠义之家」几个大字。几个大字在阳光的照耀下,闪闪发光。 牌坊前后,坐了几十桌的人,流水宴还没结束。 回了望江楼,潘阳正和潘月在说话,钱满江逗着两个孩子。他们听了钱亦绣的话都极高兴,只要能缓解病症、忆起旧事,就是好事。至于完全恢复,慢慢来,事在人为。 第8章 晚上,钱亦绣把那两丸药拿出来,分成十份,用蜂蜜水给潘月服了一小颗。 第二天,归园里来的主要是钱家的亲戚,钱四贵一家也赶回来了,钱满川一家和钱香家都没有回县城。钱三贵让吴氏收拾出了许多衣料、摆件用品、药材,分成几大包,每包里还放了一百两银子,每个亲戚一大包。同时,也给了林大夫和谢虎子一大包。 钱亦绣看到钱满亭和多多不舍的眼神,把她们领到了自己的莲香水榭。她也准备了两个包裹送她们,里面有几块漂亮绸缎、几样首饰,一套化妆品。 她安慰着两个泪光莹莹的小姑娘,「这里去京城的交通便利,以后我们家安置好了,你们就来玩。」 八月初八宜出行。从早上开始,归园里的牛车和马车就频繁进出,拉了三趟才把东西拉完。第四趟,拉的便是归园里的人了。 潘月这是嫁进钱家十四年后第三次走出家门。第一次是被范二黑子骗出去,第二次是钱亦绣去县城卖花她急着跑出去迎接女儿。 哪怕是坐马车,她也非常抗拒出门。钱满江一直牵着她的手轻声安慰她,「月儿莫怕,我和儿女们会一直在你身边,还有那么多专程来保护你的人,没人敢再欺负你的。」 潘月还是不肯走,哭着说,「月儿喜欢这个家,月儿不愿意离开这个家。」 钱满江又说,「好,等儿女们长大了,我们就回来住,在这里养老。」 钱亦绣也说,「娘,若是你想这里了,我就陪你回来住住。京城来这里交通便利,坐船直接就能坐在家门口。」 潘月听了,才颤抖着上了马车。 这次进京,除了钱家三房的所有主子及钱老头两口子,十几个下人,两个老外,动物之家,还有钱满霞一家,钱满朵一家,钱四贵、钱满川、钱满河,李占冬,再加上那些军士,一共四条中型船。两条钱家自己的船,还租了两条。 李栓子如今在霹雳营当了个从七品的小官,军营里有专门给军官探亲家属准备的营房。他想先让媳妇儿女去住一段时间,若媳妇儿子能干,能在京郊或京城找到营生,那就在那里租个院子,一家人长久地在一起。若媳妇儿子找不到营生,还是让他们回花溪村,这里的日子好过些。京城啥啥都贵,他的俸禄只够这一家勉强糊口,但想过好日子就不行了。况且阿财马上要说媳妇,又要给阿草攒嫁妆,这可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李栓子自从回家后就一直没有回绿柳村的李家,还把来家里找他的李老大骂跑了。等到要走的前两天,才领着媳妇儿女去父母的坟头上了香,又去李家院子把瘸了腿的李老二揍了一顿。 钱四贵则想着去京城见识一番。他和钱满川、钱满河商量着,去京城玩几天的同时,再寻寻商机,看能不能把点心斋开去那里。若不行,就回乡老老实实地该干啥干啥。 李占冬纯粹是去长见识或是游学,之后还要赶紧回乡用功。上年乡试他没考中,他迫切希望后年能考中。有了表哥的帮忙,哪怕考不中进士,凭着举人身份也能当个一官半职,让李家改换门庭。 钱家亲戚及村里相好人家都送到了花溪码头,张仲昆父子、王管事等人都来了。 钱三贵等人含泪跟送行的人挥手告别,说道,「京城若住不惯,我们和爹娘还会回乡下住。这里去京城交通便利,又山清水秀,就是绣儿娘两个也舍不得,也会偶尔回来住住……」 船不大,船舱不多,人却不少。除了潘阳,主子们几乎都是两人至三人一间,动物之家则一家人一间。钱亦绣带着已经懂事的芳儿住一间,明娃和静儿由乳娘带着住一间。潘月的情绪不太好,钱满江还在安慰她,他们两个单独一间。 船渐渐离开花溪码头,再看到荷塘月色、花果山、石溪山、花溪村、溪景山被渐渐甩在后面,钱亦绣禁不住湿了眼眶。这片土地每一寸她都是那么熟悉,穿越时虽然原主刚刚六岁,但她对前路充满了信心。她是多么多么热爱这片土地,热爱这连绵不绝的群山,还有山里的洞天池。 可是现在,虽然她长大了,有当太后的太外祖母,有当皇上的舅爷爷,有当官的爹,当伯爷的爷,当驸马的外公,还有一个当宁王世子的「哥哥」,可她还是惶恐不安,不知前路会如何。 她抹了一下眼睛,见猴哥进了舱,它指着窗外吱吱呀呀地比划着,它也不舍。 钱亦绣说道,「等着,咱们还会回来的,那里是咱们的根。哪怕我以后嫁了人,那里也有我的嫁妆。」又凑到它耳边说,「那里还有洞天池,还有没拿出来的宝贝,还有白娘子,和小松鼠……」 她这样一说,她和它的心里又好过了几分。 这一路天气出奇的好,没遇到一天大雨或是大风。初八日落前船便到了绿春江,五天后,又进了京运河,过了十三天,二十七日晌午,船便顺利抵达了京城南边的南县。 由于船多,要排队进港。又由于京城的贵人太多,他们等了两个时辰才靠岸。钱老头十分不明白,问钱满江道,「咱们是皇亲国戚,你和爹又是大官又是伯爷的,凭啥要让那些后面的船加塞?」 钱满江笑道,「加塞的那几条大船,有郡王家的,侯爷府的,还有尚书府的。这些人家,都跟皇家有亲,咱们钱家都惹不起。爷记着,京城贵人多,皇亲贵戚多得紧,就是三品官都随处可寻,说话做事千万要警醒些。」 钱老头一听,忙道,「爷省得,爷省得。」 除了程月和一双小儿女,其他人都兴奋地来到甲板上。看到不仅钱华和钱晓枫来接他们了,还有服侍朱肃锦的钱晓雷,已经回京的崔掌柜,竟然还有一个几年没见面的老熟人——梁大叔。 梁大叔还穿着三品武官官服,一看就是从营地直接跑来的。他的身旁也站着一个熟人,就是梁高。 梁锦昭可谓一战成名,如今已是大乾朝闻名遐迩的青年将领。他亲手创建的霹雳营以奇制胜,成为打败大元国的主要力量。回朝后,先不被众人看好的霹雳营正式被朝庭收编,大炮、火铳等火器也正式成为大乾作战的主要武器。这些火器不仅运用在陆战,也被运用到水战上。他被封为主管霹雳营的冀长,成为整个大乾朝最年青的正三品武官。 第9章 本来皇上还要赐他爵位,被梁家三代力辞了。据说辞爵的场面极其感人,金銮殿上,梁老国公、梁副统领、梁锦昭祖孙三人一起跪着请皇上收回成命,说梁家已经承受了皇家太多恩泽,再也要不起了。说到皇恩浩荡,梁老国公感动得失声痛哭,最后皇上只有含泪收回成命。 少年时长得捉急的梁大叔这几年好像变化不大。个子没有继续长高,只是肩膀更宽了。五官没有大的变化,但比原来更加刚毅了,肌肤也变成了小麦色。还有,整个人的气质似乎更沉稳了。 当他看到那条船渐渐靠近,再看清那个小小女娃已经成长眉目如画的少女时,立即笑得一脸灿烂,似乎几年前那个长相捉急的少年又回来了。 看到他,钱亦绣突然觉得时间其实也没过多久嘛。 钱满江看到他来了,眉头却微微皱了一下。他之前很欣赏这个青年人,觉得他虽出生世家,却积极上进。两人在边关时就很说得来,还经常和另外几个玩得好的同袍称兄道弟一起喝酒。 这几个好兄弟里,除了梁锦昭,其他人都成过亲了。军营的男人爱想那些事,不知道明天活不活得成的男人就更爱想那些事。所以,他们一喝多了就会讲讲那事,就是在家里跟媳妇或是小妾怎样怎样。他记得自己喝高了,好像也说过自己媳妇很受用之类的话。 梁锦昭不会讲这些笑话,听的时候只会红着脸笑。他们就开玩笑叫他雏儿,还说要教他几招。 后来,老父在一次家书中称已口头把绣儿许给他当媳妇,钱满江心里就有些矛盾了。自己一直当长官和兄弟看的同袍竟然要当自己的女婿,哪怕觉得他不错,也总有点不自在。特别是想到经常说的那些玩笑话,就更是不得劲。 那以后,只要有梁锦昭的场合,他就不愿意去了。一个是想端端架子,一个是心里稍稍有些抗拒,不好意思。 梁锦昭第一个走上船来,接着另几个人也上了船。他们依次同钱家人及潘阳、万大中行礼打了招呼,潘府的三爷潘霄也来了,还有一个慈宁宫的内侍李公公。 众人寒暄几句,钱满江就进舱把潘月牵了出来。潘阳又告诉他们离潘月稍微远些,现在的潘月有些怕见外人。 李公公原来侍候过去慈宁宫玩的小潘月,他远远地给潘月躹了躹躬,都激动哭了。轻声说道,「太后娘娘天天念叨的珍月郡主,终于回来了。奇怪,都过去十四年了,又生育了三个孩子,郡主的样子竟然还像十几岁的姑娘。」 梁锦昭趁别人没注意他们的时候,在一边同钱亦绣说着话,「绣儿的变化可真大,一转眼,小女娃长成大姑娘了。」 钱亦绣可不会像古代女人还不好意思,她笑道,「梁大将军的变化也大啊,三年间,就从一个士兵成为了将军,八百里加急也没有你快。」 梁锦昭哈哈笑了几声,每次跟她说话都让人神清气爽。 众人依次下船上了马车,在日落前赶进了京城,又走了半个多时辰才到乡恩伯府。万家还要再往前走,他们就此别过。 梁锦昭等外人把他们送到家门口,也不能再在这里添乱,都告辞而去。 钱老头两口子、钱三贵夫妇和潘月都累坏了,静儿和明娃早就睡着了。众人洗漱完,简单地吃了个饭,就都去歇息了。 钱亦绣没有这个福气,她和钱满江一起坐在外院厅房里,准备接见这个家的中、高层主管。 钱亦绣早看了钱满江画的图纸,对这个家已经有了一定了解。这是个四进大宅子,是原来一个罪臣的家。空置了几年,名义上是皇上赐的乡恩伯府。实际上,是太后为了外孙女日子好过,请皇上格外恩赐的。 院子一赐下来,潘外公就派人来修缮,宁王府的人也会经常派人来看看。潘外公既雅致又奢侈,还多金,再加上想弥补对女儿这么多年的愧疚,卯足了劲要把宅子拾掇好,那真是花钱如流水。 即使在朦胧的星光下,也能看出这院子里的景致是如何精致又气派。 进了专门接待客人的外院正厅,更是富贵华丽。厅屋大概有四十平左右,迎面先看见一个赤金九龙青地大匾,匾上写着斗大的三个大字,是「乡恩堂」。长紫檀雕花案上,设着一尊青绿古铜鼎,悬着猛虎下山的大画,一边是金蜼彝,一边是琉璃海。 长案前是雕花嵌玉紫檀八仙桌,桌两旁是两把紫檀官椅。地下两溜十六张楠木圈椅,上面搭着绛色绣花缎面椅垫。两边墙上各挂着四幅单开长画,分别画着关羽张飞等三国时期的人物画。地下铺着西域产的绒毯,顶上垂下三盏琉璃宫灯。 钱满江和钱亦绣就坐在八仙桌的两旁。 钱满江早就跟钱亦绣交待过,由于程月这个情况,吴氏又是乡下妇人许多事情不懂,以后家里内院的很多事都要由她负责。 钱亦绣特别不耐这些院子里的啥中馈不中馈的,更不愿意以后的一辈子被束缚在这方寸之间,她的心在院子外面…… 不过,家里情况特殊,现在的确暂时得由她管起来。等以后理顺了,再慢慢教吴氏,再找个得力的人协助她。或许,小娘亲的病能够完全根治,病愈后的她管家也不是不可能。 宅子里的人基本上都配齐了,买了一些人,还有二十几个原来服侍潘月得力的老人也被送了过来。新买的人由老人调教,现在已经能各司其职了。 在船上的许多时候,钱满江都在和钱亦绣讨论人员安排问题。 用人,无论在现代还是古代,无论是于公还是于私,都是最重要的。 钱府的大管家叫王寿,是潘月乳娘的男人,她的乳娘跟她同坐一辆车,被洪水冲到深山,被野兽吃的尸骨不全。 王寿年近五十,媳妇跟郡主一起出了事后,他还继续在荣恩伯府做事,一直做到二管家。 钱亦绣比较认可这个人。他能做到荣恩伯府的二管家,肯定有能力。他是潘月的奶爹爹,又得潘驸马和潘阳的信任,应该信得过。 第10章 钱亦绣比较信得过王寿。王寿当大管家,蔡老头就当二管家。 还有外事房管事、帐房管事、护院管事等几个外院重要领导岗位中,外院管事和帐房管事都是潘府送来的,护院管事是钱满江过去的一个亲兵。钱亦绣虽然对帐房管事有些疑虑,觉得大总管和帐房管事都出自潘府不太好。但她现在手头也没有合适的人,到时只得让蔡老头把帐房看紧些,再调一个带来的少年下人进去当学徒。 内院管事是秦嬷嬷。她曾经是潘月小时候非常得力的大丫头,嫁人生子后,又回府当了潘月院子里的管事妈妈。听了这个人的履历,钱亦绣直觉应该信得过。这个人用好了,以后,她或许会成为自己或是吴氏奶奶最得力的助手。 厨房管事余嬷嬷原来当过潘月小厨房的管事,让何氏当二管事。 正院管事单妈妈,之前是潘阳媳妇潘大奶奶院子里的妈妈。潘大奶奶是荣恩伯府内院当家人,经常跟命妇们打交道。单妈妈的能力肯定错不了,但她得是真心帮吴氏,没有任何不敬之心。 吴氏刚来啥都不懂,两眼一抹黑。她院子里的管事妈妈不仅主管她的院子,也要负责提醒她对府外的一切注意事项,对府内的协调,必须得绝对信得过。 就让钱华媳妇魏氏先进府到正院服侍吴氏,暗中观察观察单妈妈的为人。 而原定的惜月阁管事宋妈妈,便被钱亦绣否了。 小娘亲十四年没有在京城生活,心里脾性已经大变,加上她的脑子不太清醒,必须要找她最能适应的人。钱亦绣就定了这些年一直尽心服侍潘月的黄嫂子当正院管事,黄嫂子的儿子已经满了三个月,她可以回来照顾潘月了。 宋妈妈年轻时是潘月的丫头,专门负责给潘月做衣裳。就让她在正院里协助黄嫂子,无事跟潘月一起做做针线。 潘月原来有两个教养嬷嬷,一个已经病死,还有一个巩嬷嬷,虽然已经年近五十,但身子骨还硬朗。潘月出事后她就回了侄儿家,可侄儿把她的钱搜刮过去后,又对她不好。年初潘府的人找到她,希望她再去服侍潘月,以后由潘月给她养老,她就一百个情愿地来了。 这些是府里最重要的岗位,其他的岗位就先顾不上了。 钱满江跟钱三贵一样,绝对听女儿的意见。 不一会儿,王寿总管带着几个男人先来了厅房,他们低眉垂目地给钱满江和钱亦绣磕了头。 钱亦绣身后的紫珠一人赏和他们一个装银锞子的荷包。 钱亦绣说道,「我们一家初来乍到,京城的许多事情都不清楚,以后还望各位管事多尽心,多多提点我爷爷和我。」 这几位管事赶紧躬身说道,「大姑娘客气了,不敢说提点,我们自当尽心尽力。」 王寿虽然没敢仔细看钱亦绣,但恍忽一眼还是看到了,觉得她长得跟出事前的郡主像极了。再听她说话,虽然语气比郡主清脆爽利,但声音极像那时候的郡主。 再想想自己惨死的媳妇,他一时忍不住哽咽起来,赶紧用拳头把嘴抵住。躬身说道,「奴才失仪,请大爷和大姑娘责罚。」 钱满江知道他想起了过去的事情,忙道,「王总管请节哀,乳娘待郡主的情谊我们都记着。」 他们下去后,内院的几个女管事又进来了。 内院管事秦嬷嬷领着巩嬷嬷、余嬷嬷、单妈妈、宋妈妈来给钱亦绣父女磕头。 钱亦绣上下打量了秦嬷嬷几眼,她年近四十,白净面皮,胖嫂适中,看着精明利索,举止得体,站在那里眉目微垂,很有那么点像前世女高层的味道。希望她不要令自己希望。 钱亦绣一抬手,紫珠便每人给了一个装银锞子的荷包。 秦嬷嬷等人都笑着接过,曲膝道,「谢大姑娘的赏。」 钱亦绣重申了一遍人事安排,宋妈妈有些愣了愣,这跟原来跟她说的不符呀。一下下,她僵硬的表情也就缓和过来了。 钱亦绣笑道,「我年纪小,又初来乍到,许多事情都不懂,以后就有劳各位嬷嬷、各位妈妈多提点了。」 秦嬷嬷忙道,「老奴不敢当。大姑娘有所差遣,老奴自当尽力。」 巩嬷嬷等人也都笑着客气了两句,唯独宋妈妈张张嘴说不出话来。 钱亦绣又对巩嬷嬷笑道,「我娘由于在乡间住了十几年,性情有些变化,劳烦巩嬷嬷提点的时候耐心些。」 巩嬷嬷抹了一把眼泪,躬身道,「大姑娘客气了,郡主是老奴看着她长大的,心疼她得紧。」 秦嬷嬷和宋妈妈听了,也都抹起了眼泪,这几个都是近身侍候过潘月的老人。 她们下去后,钱亦绣才出了厅房,一直等在门口的猴哥和猴妹已经非常不耐烦了。大山和白狼已经被钱晓雷领去了宁王府,而闪电也跟着静儿和明娃去了惜月阁的小跨院。主子们分开,致使动物之家也分了家。 由于太累,从外院走回内院要一刻钟,钱亦绣便坐的轿子回去,猴哥和猴妹跟着走。 钱亦绣住的院子叫香雪院。因院外有几十棵丁香树把院子包围着,开花时远远望去如树上挂满紫色雪花,且芳香浓郁,由此得名。 轿子在院门前落下,丁香树后是白色院墙,门口站了四个丫头和二个婆子,这就是香雪院的下人。 姑娘的院子有一个管事妈妈,两个大丫头,两个二等丫头,两个三等丫头,还有两个粗使婆子。 她已经有了紫珠和白珠,再配四个丫头就够了。而一般的管事妈妈都是由乳母担任,钱亦绣没有乳母,很可能以后潘外公会弄个教养嬷嬷过来给她。 几个下人都曲膝道,「奴婢见过大姑娘。」 钱亦绣点点头,进了院子。 星光下,前面是三间正房,东边有一间小耳房。院子东边绿树荫荫,西墙边有一汪碧溪,一座小巧的石拱桥和小亭子。 第11章 她走过碎石铺的甬道,进了正房。最靠里是梅兰竹菊的十二扇屏风,屏风前是一张鸡翅木罗汉床,床上铺着淡紫色绣花垫子,中间放着一张洋漆描金小几。屋中是一张雕花虎腿圆桌,桌上一个汝窑彩釉细瓷大花瓶,瓶里插着几枝菊花,桌周围是几个绣墩。还有一架多宝阁,上面放了许多古玩摆件。 张亦绣坐上罗汉床,几个下人又来给她磕头。钱亦绣直接给两个大些的丫头重新取了名字,叫蓝珠珠和粉珠。这下,四种珠子终于齐了。 蓝珠今年十五岁,看着老成些,是秦嬷嬷的小闺女,她和十三岁的紫珠一起,当大丫头。而两个十二岁的白珠和十三岁的粉珠就是二等丫头。 另两个丫头都是十二岁,名字叫小红和小清,就是三等丫头。两个粗使婆子一个是汪婆子,一个是丁婆子。 钱亦绣又让紫珠给了她们每人一个荷包。 她起身,继续参观自己的新居。西屋是书房,靠窗是是书案,靠里整面墙都是书橱,西墙边的几上放了一架古琴,琴边有一个描雀白瓷香炉。。 钱亦绣脸红地想,自己可没有这么爱学习和雅致,那书橱得改改,用一半的地方装宝贝。 东屋是卧房,里面摆着雕花描金大衣橱,雕花嵌玉架子床,还有化妆台,台上嵌的还是五十公分高的椭圆形玻璃镜,临窗是一个美人榻,榻旁的花架上摆了盆剑山插花。 床边一扇小门,推开小门,就是一间小净房。 出门来到耳房,这里是大丫头住的房间。钱亦绣就说丫头另外安置,这里给猴哥猴妹住。 猴哥猴妹看到屋子里简单的摆设嘴巴翘得老高,觉得太简陋了。钱亦绣笑道,「带的东西还没收拾出来,等明天拆箱了就给你们布置新家。」 两只猴子听了,才勉强同意。 出门去了后院,种着桃树芭蕉竹子,最后面是一排房子,共六小间。三间下人住,一间烧水的小厨房,另外两间库房。钱亦绣让她们把库房腾出一间给丫头住。 她交待完,就已经困极了,去净房洗漱完上床歇了。 第二天,她还睡得正香,蓝珠和紫粉便把她叫醒了。今天太后娘娘要招见,得早些起来吃饭妆扮。 粉珠和白珠、小红从厨房领了早饭回来,三碗硬米粥,三碗蒸蛋羹,六个小珍珠丸子,六个小笼包,四个小葱油卷儿,四个玫瑰酥饼,四个馒头。 这就是钱亦绣和猴哥猴妹的早餐。 几个丫头见猴哥猴妹上桌跟主子一起吃饭,还会用勺子,都是吃惊不已。 两只猴儿属于人来疯,看到别人注意它们,得意极了,嘴巴吧唧得震天响。 正吃着,守门的小丫头来报,「大姑娘,宁王世子来了。」 话声还未落,就见朱肃锦快步走了进来。嘴里不住地喊道,「妹妹,妹妹……」 尽管才分开三个多月,再次见到他,钱亦绣还是有种恍然如梦的感觉。她惊喜地迎上前笑道,「哥哥,好久不见,真是想死你了。」 他似乎又长高了,穿着明黄色的三龙蟒袍,头戴七珠金龙冠,足蹬黑色朝靴。这应该是皇孙的礼服。 「哥哥也想你,想娘亲和弟弟妹妹,想爷奶,太奶……哎呀,都想。」朱肃锦笑道,见钱亦绣上下看着他,又笑道,「今天太皇祖母和皇爷爷会招见娘亲和弟妹,我要陪着你们进宫,就把朝服穿上了。」又道,「我先去了娘那里,娘还没起身,想着太奶和爷都不会这么早起床,就先来了你这里。」 他的后面跟着跳跳和银风,猴哥猴妹乐得跟它们亲热起来。 钱亦绣笑着让他坐下,又问候了宁王和王妃的身体。 朱肃锦笑道,「你们让人带回来的双头金乌蛇胆非常好,我父王吃了,说是腿没有那么疼了。御医说,再吃半年的驱寒药,老寒腿就能根治了。我母妃,」一说到宁王妃,他的脸色就有些微沉,「身子不大好,尽管吃了那么多药,似乎都没有大的起色。」 钱亦绣想到自己手里的红妖果,看来得给宁王妃一颗。现在时间紧,改天再说。 钱亦绣安慰了他一番,两人说笑着吃了饭。 蓝珠拿着一套衣裳出来说道,「潘先生说今天上午太后娘娘肯定会招见郡主和姑娘、少爷们,要穿得隆重些才行。」 钱亦绣听了,便跟她一起去卧房换了衣裳。上身是石榴红缂金丝云锦短襦,下身是粉色撒花长襦裙。给她梳了个垂鬟分肖髻,再把朝珠金凤点翠钗插上,项戴七宝挂珠璎珞圈,又上了淡妆。 打扮妥当,蓝珠愣愣地望着镜中的钱亦绣,喃喃说道,「怪不得我娘常说,珍月郡主美得像月宫里的仙子。大姑娘一定长得像郡主,才会这样好看。」 没有人不喜欢听好话,钱亦绣抿嘴乐起来。 她一出来,朱肃锦上下打量了她好几眼,笑道,「我的妹妹就是好看。」 钱亦绣咯咯笑出了声,这话让她想起了小时候,那时他最爱这样说。 之后,钱亦绣和朱肃锦由蓝珠陪着去了小娘亲住的惜月阁。他们走之前让白珠看好猴哥猴妹,还有跳跳和银风,不许它们乱跑淘气。 惜月阁是一个两进四合院,左边还带一个小跨院。钱满江和潘月住正院,明儿和静儿住小跨院。 上房几乎是按照潘月之前在荣恩伯府的房子布置的,把精致、奢侈、高雅做到了极致。家具都是金丝楠木的,熏香是最好的沉香,博古架上陈列着最好的古玩摆件,正厅墙上挂的是潘外公画的凤穿牡丹和几幅仕女图。 钱亦绣暗道,像满江爹爹这样的四品武官,把钱全拿出来,再不怕死地贪污要孝敬,也养不起小娘亲一个人啊。 潘月才起来,还是钱满江哄起来的。旅途劳顿,她还没有歇息好。明儿和静儿也在哼哼叽叽的,他们也没睡好。 第12章 朱肃锦进屋给潘月和钱满江躹躬道,「娘亲,钱将军。」 两个称呼就把远近亲疏分了出来。 潘月见到朱肃锦激动不已,直喊着「锦娃」把他拉进怀里。静儿和明儿也没有嗑睡了,跑过来一起抱着,几人又是一番哭诉。 潘月等人吃了饭后,巩嬷嬷和黄嫂子来请潘月进内室换衣裳,两个乳母和丫头把明儿和静儿也抱回去换衣裳。 潘月穿的是五彩遍地金凤凰妆莽袍,明黄色撒花百褶裙,头戴丹砂点翠七珠五凤金冠。大妆后的小娘亲,美的真如月宫中的仙子,让人移不开眼睛。 但她有些抗拒戴金冠,「月儿不喜欢珠子,不喜欢戴这个金冠。」 巩嬷嬷笑着轻声道,「郡主不喜欢,可皇上喜欢,太后娘娘喜欢呀。等见过太后娘娘回府了,就取下来。咱们的姐儿,最识大体了。」 这或许是巩嬷嬷过去常跟潘月说的话,潘月听后,果真老实下来。巩嬷嬷又絮絮叨叨说着进宫的注意事项,见潘月不耐烦了,又赶紧轻言安慰几句。 有了巩嬷嬷,不但缓解了钱满江的压力,也解决了害怕潘月进宫失仪的麻烦。钱亦绣极其满意她的表现。 抱过来的明儿和静儿也已经穿戴妥当,都是红色刻丝提金锦缎做的小衣裳,只不过明儿是裤子,静儿是裙子,项上带着璎珞圈。两人如一对金童玉女船漂亮讨喜。自是又对这对小兄妹提耳嘱咐一番。 慈宁宫的内侍已于两刻钟前就来了,太后娘娘急不可耐地等着要见他们。但内侍知道珍月郡主情况不特殊,并不敢催促。 等一切收拾好,众人便去坐轿子,到外院再改乘马车。潘阳也来了,他陪着他们一起进宫。 这次孝敬太后和皇上的礼物是在归园就准备好的。 从小娘亲被潘外公认出来起,钱亦绣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她就通过潘外公要到太后衣衫鞋子的尺码,让小娘亲抽时间做衣裳做鞋子绣花。衣裳是绛色软云缎褙子,上面绣着仙鹤祥云图,用了挑花针、水纹针等多种针法。鹤和云却不能是白色,分别是金黄、明黄、黑色相间。 衣裳不仅寓意好,看上去更是富贵华丽,流光溢彩,感觉仙鹤随时都会飞出来一样,极其别致好看。光绣这件衣裳,小娘新就用了近一年的时间。 还有一双绣满福字的绣花鞋。 钱亦绣亲手做了一个锦缎抹额,上面镶着在李老外那里买的一颗祖母绿和两颗珍珠。 其实,钱亦绣很想把那颗粉色大珍珠孝敬给太后,好抱紧这根大粗腿。只是借口不好找,可以糊弄别人说从番人处买的,但最聪明的人都在皇宫里,她可不敢随意露底。先把他们的禀性摸透,再说。 孝敬给皇上的是双头金乌蛇的皮做的皮帘,下面坠着琉璃珠和玻璃弹珠当流苏。这帘子相当于前世的空调,夏天往屋里一挂,能降好几度下来。 钱满江跟潘月、巩嬷嬷一辆马车,两人不停地安慰着她。钱亦绣三姐弟一辆马车,钱亦绣也跟两个小家伙交待着注意事项。一行人在半个多时辰后到了皇宫。 得了太后口喻,众人进宫门后换乘坐轿子,往慈宁宫而去。 轿子在慈宁宫前停下,众人下了车。 胆儿肥的钱亦绣快速打量了周围一眼赶紧眉目低垂,极力调整着紧张的情绪。 这里极像前世的故宫,雄伟壮观,富丽堂皇,黄色琉璃瓦在阳光下煜煜闪着金光。 她觉得这里比去洞天池的山洞还可怕,手心都出了汗。旁边的朱肃锦拉拉她袖子,意思是不用怕,有他在。 程月下车后依然拉着钱满江的手,她四处望了望,眼睛涌上一层水雾,哽咽道,「江哥哥,这里好熟悉,月儿好像真的来过,可月儿明明没来过啊。」 一旁的巩嬷嬷说,「郡主来过,以前经常来这里玩。」 因为宫里有女眷,钱满江和潘阳就只能送潘月到这里,自又是一番安慰和嘱咐。 几人一进了大殿,就见一个满头银发的老太太在宫人的搀扶下迎了上来。钱亦绣等人知道是太后了,都赶紧跪下。 程月听了巩嬷嬷的提点刚要跪下,便被迎上来的付太后抱进怀里,肉啊肝啊月儿啊地哭叫起来,其他人也都跟着哭起来。 潘月虽然记不起来太后外祖母什么的,但她感觉得到这个怀抱异常温暖,这个味道极其熟悉。她的心里也难受起来,爬在太后怀里唔唔哭起来。 付太后哭了一会儿,又捧着潘月的脸说道,「月儿,可怜的月儿,你离家这些年,哀家的眼睛都快哭瞎了。你可算回来了,哀家就是死了,也能去见紫阳了……」 潘月哭道,「月儿虽然记不起你来,但看着你就觉得心暖,月儿喜欢你,好喜欢你……」 付太后听了,更是心肝肉的叫起来。 众人又劝解一番,两人才止了哭。付太后牵着潘月坐去铺着黄色丝绒的雕凤镂花的坐榻上,钱亦绣又带着弟妹重新给太后娘娘行了礼。因为场合特殊,明儿和静儿都是由乳娘抱着行礼的。 付太后又把姐弟几人招呼过去,先捏了捏明娃,又夸了夸,便让乳娘抱去一旁坐下,却把钱亦绣和静儿一起拥进怀里。 她先摸着静儿的小脸说,「静儿跟月儿小时候长得一模一样。那时紫阳还活着,经常带着月儿进宫陪哀家……」说完又哭起来。 众人又是一番劝,一个女官来把有些吓着了的静儿抱去交给她的乳母。 太后又摸了摸钱亦绣的脸,拉着她的衣裳说,「绣儿长得也像你娘,你娘就是你这么大出事的。哀家还记得,那天她进宫来跟哀家辞行,穿的衣裳就有些像这套……」话没说完,又哭上了。 一旁的丽人笑道,「皇外祖母,您老人家一直哭啊哭的,臣妾脚都等麻了,还没等到跟小姑和外甥女外甥男说句话。」 第13章 她的话把太后说笑了,太后指着坐着的三个中年丽人和那个说话的青年丽人对程月笑道,「这是淑妃,这是德妃,这是谢妃,这是你杏姐姐,现在是你大嫂,月儿都认识的。」 柳淑妃是五皇子的生母,闵德妃无子,谢妃是六皇子的生母。这三位比较得付太后的心,这种场合才让她们来了。还有更多的什么妃子、王妃、公主想来,都没让来。 如今后宫无主,由柳淑妃和闵德妃分管后宫事宜。 钱亦绣又带着弟妹给她们行礼,程月痴痴地不知道起身行礼。巩嬷嬷轻声提点着她,被太后抬手阻止了。 三位娘娘赏了他们姐弟见面礼,潘阳媳妇付氏则抱着三姐弟哭了一场。 付太后笑道,「说哀家一直哭,你还不是一样。」 付氏听了,方止了哭笑起来。又对潘月说,「小姑,还记得我吗?原来你叫我杏姐姐的。」 潘月漠然地摇了摇头。 钱亦绣早就听说,舅娘付氏,是付太后娘家侄孙女。 柳淑妃笑道,「珍月郡主根本不像二十七岁的人,看着就像十七岁的姑娘家,哎哟,还是那么水灵好看。」 付太后摸了摸潘月的脸,点头笑道,「可不,月儿还是那么俊俏水灵。想那乡恩伯家,连饭都吃不饱,还能把月儿照顾得这么好,倒真是慈善之家。」 钱亦绣笑道,「禀皇太外祖母,在家里,他们开玩笑都说我娘像我的姐姐。」 说得众人都笑起来,说的确像姐妹。 朱肃锦也道,「可不是,妹妹有时喊我娘都喊小娘亲的。」 付太后笑眯了眼,假意嗔道,「你这猴儿,咋还把表姑喊娘呢?」 潘月赶紧嘟嘴说道,「锦娃是吃月儿奶水长大的,月儿喜欢锦娃喊月儿娘亲。」 付太后听了,便点头说道,「好好好,月儿是锦儿的养母,喊娘亲本没错。」 柳淑妃和谢妃面上乐呵得紧,可心里却吃味起来。真没想到,这珍月郡主都傻了,还能如此得太后的喜欢。她得宠倒是无所谓,关系是那乡下长大的小子也跟着得宠,真是倒胃口。 众人叙了一阵话,钱亦绣便让人把孝敬拿上来。衣裳一抖开,所有人都看呆了。哪怕这几人是大乾朝最时尚的女人,也没见过这么漂亮别致的仙鹤祥云花纹。 「真好看,这仙鹤像是要从褙子上飞出来一般。」闵德妃惊讶道。 众人都啧啧称奇,说是从来没看到过这么逼真好看的仙鹤衣裳。 太后让人拿来老花镜,看了又看,摸着衣裳上的仙鹤问,「这是月儿亲手绣的?」 潘月点头道,「嗯,月儿天天绣,眼睛都看痛了。绣儿说,月儿享了皇外祖母的福,就要孝敬皇外祖母。望皇外祖母仙鹤千年寿,福共海天长。」 这是钱亦绣在家教了潘月许多遍的马屁经,还不错,都背下来了。 付太后又高兴,又心酸,直点头说,「好孩子,好孩子。月儿,绣儿,都是好孩子。」 明儿和静儿稍微熟悉了,也就不害怕了。听了太后的话,不依地说,「还有明娃,还有静儿。」 朱肃锦也凑趣道,「还有重孙孙,还有重孙孙。」 太后大乐,说道,「是,是,你们都是哀家的好孩子。」 又看了鞋子和抹额,都极合心意,觉得这是她最合心的衣裳。拉着潘月的手笑道,「这些东西哀家都很喜欢,只是以后别这么辛苦了。」 潘月说道,「月儿喜欢皇外祖母,月儿不怕辛苦。」 付太后知道潘月如今是稚子之心,她说的可不是阿谀奉承,定是肺腑之言。拍拍她的手说,「月儿不怕辛苦,可皇外祖母怕月儿辛苦。」 众人说笑一阵已到晌午,淑妃、德妃、谢妃告辞,太后又把潘阳和钱满江宣进慈宁宫一起用了膳。 刚用完膳,就听宫外的太监高声唱道,「皇上驾道。」 除了付太后,所有人都起身跪下,潘月是在巩嬷嬷搀扶下跪下的。 皇上直接走到付太后身旁,在她左边坐下,说道,「都起吧。」 声音不算威严,还有些沙哑。钱亦绣对传说中的皇帝很感兴趣,起来的时候虽然目光低垂,但余光还是看到他了。 他身着龙袍,头戴冕冠,中等个子,偏瘦,胡子有些灰白,深深的抬头纹,一看就是殚精竭虑为国操碎心的人。但双目中迸出的精光,又让人有种不寒而栗的害怕。 众人起身后,付太后又招呼潘月坐在自己右边。 皇上看到潘月,也禁不住红了眼圈。说道,「月儿还活着,朕也有脸去见皇妹了。」 付太后抹着眼泪说道,「哀家才好,皇儿又来说这伤心的话。」 皇上赶紧道,「是朕的不是,让母后伤心了。」 钱亦绣又带着弟弟妹妹重新给皇上磕了头。 皇上让他们起身,仔细看了几眼三姐弟,最后把目光盯在钱亦绣身上。喃喃说道,「看到她,朕有种错觉,时光好似停住了,还在十四年前……像,真像……」 太后也道,「是啊,月儿出事时也是这么大,就是这副小模样……」 皇上点点头,他们姐弟去一旁坐下。 皇上的眼光又转到潘月身上,说道,「月儿不要拘束,以后还跟原来一样,有事了,就直接进宫来找你皇外祖母或是皇舅舅。」 潘月倚在太后的怀里看着他说道,「你好严肃,月儿怕。」 钱满江等人吓得腿发软,怎么能妄评龙颜。巩嬷嬷也吓得不轻,忙轻声提醒道,「郡主,这是皇上,注意礼节。」 皇上给巩嬷嬷摆了摆手,脸上有了几丝笑意,「这下不怕了吧?朕是你的皇舅舅,月儿小时候,朕可没少抱过你。」 第14章 潘月想了想,似乎对这个皇舅舅还是没有印象。说道,「月儿不认识你,还怕你,却极是喜欢你。」 「哦,为什么?」皇上经常被拍马屁,但拍得这么率性的还是第一次。 潘月说道,「因为绣儿喜欢你。她说皇上是明君,把天下治理得太平,让百姓吃饱饭,还开……开……开……门……」 钱亦绣忙道,「娘,是开明。」又轻声提醒道,「娘,咱们今天不谈国事,谈家事……」 潘月这些话可不是钱亦绣事先教她说的。钱满江和潘阳也有些坐不住了,不知道潘月下一句会说什么。 皇上冲他们摆摆手,说道,「别拦着,月儿拍的马屁朕还没有听够。」又笑着对潘月说,「月儿,朕还有什么优点?都说说。」 潘月见皇上鼓励她说,又道,「绣儿还说,大乾是军事强国,皇上英明,不搞文字狱……大乾繁荣昌盛,蒸蒸……蒸蒸……蒸蒸……」蒸蒸什么她搞忘了,小声嘀咕道,「总不会是蒸馒头……」她觉得自己很笨,把女儿说的话搞忘了,还在众人面前出了丑,难过得眼泪都涌上来了。 潘月这些话可不是钱亦绣事先教她说的,是原来钱亦绣无意中跟三贵爷爷和朱肃锦谈话时说的。不知道她怎么记下来了,现在又把这些话拿在这个场合说。一个妇人,妄谈国事可不好,何况还不知道小娘亲会冒出什么话来。若是把自己不赞成「海禁」的话说出来,那可麻烦了。 钱亦绣紧张地汗都出了来。见潘月又卡壳了,还难过地要哭了,赶紧说道,「娘,是蒸蒸日上。」又安慰道,「娘亲真能干,这是绣儿老早说的话,亏娘现在还记着。」 皇上又瞧了瞧钱亦绣,眼睛眯了眯,钱亦绣心里一抖,赶紧闭嘴低头。这可是天下最聪明的男人,自己还是少说为妙。 皇上竟然笑起来,问道,「绣儿之前也和锦儿一起,在跟着余修学习?」 朱肃锦抢先答道,「禀皇祖父,是的,妹妹也是余先生的学生。不过,她主学的是书法。」 皇上点点头,又对潘月笑道,「听了月儿的话,皇舅舅才知道自己竟然有这么多优点。」 潘月听了高兴起来,说道,「嗯,皇上能干,月儿也能干,绣儿和江哥哥说的话,月儿都记得,夸皇上的话也记得。」 看到潘月这样,付太后又流出了眼泪。尽管她已经知道潘月失忆,脑子也不太清醒,但亲眼看了,还是伤心不已。搂着她怜惜道,「天哪,可怜的月儿,当初是多伶俐清高的孩子。怎么会这样,你遇到了什么,你是怎么从山里走出来的哟?」 类似的话钱家人问过许多遍。 「你的家在哪里?」 「你是从哪里来的?」 「你是怎么来这里的?」 每次潘月都会茫然地反问道,「对啊,月儿的家在哪里?」 「月儿是从哪里来的?」 「月儿是怎么来这里的?」 可这次潘月听了这话,却愣了好一会儿,呆呆地说道,「月儿是从山里出来的?哦,对啊,水,好大的水哦……乳娘紧紧着抱着月儿,月儿身子痛……还有虎,就是画中的老虎,头上有个王字。它拱啊,拱啊,拱啊,把月儿拱在它身上……婆婆好,领月儿回家,让月儿吃饱饭,还有公爹、江哥哥、小姑,他们都对月儿好……屋子破,还漏雨,但月儿喜欢……」 潘月说到遇上吴氏以后的一些事,语言比较顺畅。而遇到吴氏前的话却不清不楚,但她提到了水,乳娘,还有老虎。 潘月被水冲进深山,好命的没有淹死或是摔死,或许乳娘立了大功。但一个娇弱的千金小姐,光凭她一个人是无论如何走不出深山的,肯定有什么际遇。从她的话里听出,好像帮助她脱困的竟然是老虎。 她匪夷所思的奇遇钱亦绣几人也是第一次听说,见皇上和太后探究地看着他们,他们都莫名其妙地摇摇头。轻声道,「我们也是第一次听说。」 潘月现在的心性,众人都知道她不会撒谎。但那样的际遇,又让人实在不可思议。 付太后想到潘月遭的大罪,哭得更厉害了。 潘阳劝道,「皇外祖母,您老人家应该高兴才是啊。试想,别人若遇到这种事,能活下来吗?跟妹妹在一起的下人不是都死了吗?妹妹却能活下来,还被神兽救了,又恰巧遇上心善的钱家人。这种际遇是上天眷顾,妹妹有大福。」 古代人都迷信,皇上狐疑说道,「或许是皇妹在天之灵保佑月儿平安无事?」 钱亦绣也赶紧道,「都说皇上是真龙天子,我外祖母是皇上的胞妹,也不会是凡人。一定是她老人家化羽升仙,遣神兽来求了我娘,又暗中引着我奶找到我娘。」 似乎只有这个解释才说得通。 皇上听了频频点头,付太后也破涕为笑。 她点头道,「定是如此。」又双手合什道,「阿弥陀佛,我紫阳那样好的孩子,一定是上天看中,才让她年纪轻轻就离开人世。她见月儿有难,就遣神兽把月儿送出了深山,又让月儿恰巧遇到她婆婆,把她领回了家。月儿虽长在乡下,精神头却极好,十几年的光阴似乎在她脸上没有刻下痕迹,可看她在钱家没有受过委屈。」 潘月听到太后表扬钱家人,马上说道,「嗯,月儿不委屈,公爹好,婆婆好,江哥哥好,小姑好,儿子女儿都好。」 付太后接口道,「是,他们都好,只有那潘子安不好。婆家人尚且能如此善待月儿,他一个当亲爹的却是冷情冷心。」 虽然最近潘家做的几件事都做到了皇上的心坎上,但皇上还是不待见潘驸马。接口道,「那潘子安少年起就自以为是,总觉得自己委屈,却不知道他占尽了多少便宜。」 潘阳和付氏经常听他们骂自己爹,都低下头听他们骂。 第15章 又叙了一会儿话,皇上便回去处理公务。走之前,他让潘月娘几个多在宫里住几日,以解太后的思念之苦,同时再让御医给潘月瞧瞧病。 钱亦绣便把准备好的蟒帘献上,皇上点点头让内侍接了。他也有这种帘子,但已用了十几年,旧了还舍不得丢掉。 皇上一回太极殿,就问贴身服侍的太监蔡公公道,「就是这个小妮子跟绩儿玩得好?」 蔡公公低头道,「回皇上,就是这位钱大姑娘。」 皇上点点头道,「嗯,倒是个聪慧伶俐的小妮子,见识不输男儿,又是紫阳的外孙女……」又叹了口气说道,「可惜了,精明太过,颜色太好,又不够稳重端庄,底蕴也差了些。当皇后么,不妥。」 蔡公公垂头没敢吱声。 皇上又问了句,「你说呢?」这事他实在找不到人说,只得跟太监唠叨两句。 蔡公公忙道,「皇上英明……皇上的意思是,钱大姑娘以后给小主子当贵、贵妃?」 皇上气乐了,说道,「若她当了绩儿的贵妃,那绩儿的皇后还当得稳吗?」 而慈安宫里,付太后累极了,她让人带潘月几人去歇息,住宿早就准备好了。 潘阳劝道,「月儿和两个小的可以留在宫中陪皇外祖母,但绣儿还得回去处理家务,乡恩伯府内院的事务全靠她。」 付太后点点头,对钱亦绣说道,「难为你小小年纪就要承担这些家事。哀家早就听说你能干,你家的日子好过起来,也多是靠了你。只是你再能干,也还是个半大孩子,京城与乡下又自是不同。哀家就再给你一个嬷嬷,以后诸多事情她也可以提点你。」 钱亦绣忙曲膝谢恩。 只见一个三十几岁的女官来给太后磕头。 太后对她说道,「你信哀家的眼光,哀家这个重外孙女可不是一般人儿。好好协助她,让她给你养老,有你的福享。」 太后宫里的女官是有品级的,还拿俸禄。让她出宫,也就是提前让她「致仕」,还让她去服侍家世不显的姑娘。太后如此说,是让她心甘情愿地帮钱亦绣。 这个女官又磕头道,「谢太后娘娘体恤,奴才感激不尽,奴才自当尽心竭力服侍钱大姑娘。」 之后又起身后给钱亦绣曲膝见了礼。 她姓曾,一直在慈宁宫当差。潘阳见太后娘娘把这样的人给了钱亦绣,很是为外甥女高兴。 钱亦绣和钱满江带着几大车赏赐和曾嬷嬷回了钱府,朱肃锦也跟来了,他还要去见钱家另几个长辈。 回家后,众人直接去了正院,朱肃锦见着钱三贵夫妇和钱老太自是一番欣喜。他还是叫他们爷、奶、太奶,被钱满江劝住了。 钱满江说道,「小殿下,君臣有别,您这种称呼,我们当不起。」 钱朱肃锦固执地说,「我管娘还是叫娘,皇太奶都说叫得对。」 钱亦绣说道,「表哥,太后同意你管我娘叫娘,那是因为我娘跟皇家有亲,是她老人家的外孙女。你的爷爷是皇上,我爷怎么当得起你这个称呼。」 她把「表哥」二字叫得特别重。 朱肃锦也知道这个理,但就是心里有些过不去,听他们都这么说,只得垂头丧气地同意了。 天渐渐暗下来,朱肃锦又想留在这里吃晚饭。 钱亦绣暗自摇头,心再宽的人也有私心,何况是皇家人,又只有这一个独子。他这样,犹过不及,反倒容易让宁王夫妇跟自家生隙。 便劝道,「你父王母妃只有你一个儿子,你不在家,他们多冷清啊?我们家就不同了,本来人就多,你不在,我们也一样热闹。」 钱满江等人也都不敢留他。 朱肃锦有些伤心,眼圈都红了,嘟着嘴起身往外走去。 钱亦绣送他出去,又轻声说道,「哥哥,我知道你对我们家有感情,我们对你也是一样,当初你离开家后长辈们都难过得生了病。但是,但是……」 钱亦绣没有再说下去,为难地低下了头。 朱肃锦闷闷说道,「妹妹,我知道你的顾虑,你的想法是对的,我就是有些忍不住。今天是休沐,明天就要进宫读书,我以后也没有时间经常来的。若有事情,你就遣人去找我。哦,等你们收拾妥当,我母妃会请咱们一家人去王府做客的。」 「表哥。」钱亦绣叫了一声,眼神有些嗔怪又像是恳求。 朱肃锦又说,「哦,是哥哥——表哥说错了,是请你们家去我家做客。」 朱肃锦说到做到,之后他都只在休沐那天才来钱家玩玩,只让人把事先找好的御医领去钱府给钱三贵和钱老太看病。宁王府的人和钱家的人来往不频繁,但动物之家却来往得极频繁,几乎天天都腻在一起,不是你去我家就是我去你家。 钱亦绣自是一番忙碌,半个月后才把家里安置妥当,许多事务初步理顺。她基本上是带着吴氏一起做的,可以说手把手教着吴氏。但吴氏进步甚微,有些事还越说越糊涂。好在内院管事秦嬷嬷比较利落,正院管事单妈妈也不错。 这些事情曾嬷嬷倒没有多言,只说了句,「难为姐儿了。」 只是,她天天盯着钱亦绣的衣裳、举止让钱亦绣十分不自在。 这期间,皇上招乡恩伯钱三贵进殿表扬了一番。太后也下懿旨表扬了钱老太和吴氏一番,还赐了每人一柄玉如意,激动地两人泪流满面。 由于钱三贵本就身体不好,旅途劳累,再加上一睹龙颜激动过分,身子骨更虚了,回家就躺在床上起不来。 宁王又专程带着御医和许多药材来看望了钱三贵和钱老太,再三表达了对钱家人的感激之情。宁王妃由于身子不好,没有来。 总之,从乡下来的钱家颇得天家眷顾,这让许多人家羡慕嫉妒恨。 第16章 那乡恩伯是乡下人不说,还是个瘸子,连话都说不清楚。还有那珍月郡主,原来已经傻了,心智只相当于几岁大的孩子。钱满江不过是个四品小武官,根本摆不到台面上。 特别是那个封号,再是伯爷又怎样?到底带了个「乡」字。 靠这三人撑起来的家,连翟家都比上,或许会成为京城的第二个笑柄,许多人都拭目以待,等着看笑话。更有一些自持身份的人家,根本不屑与他们家来往。 这些传言让翟老夫人十分高兴,终于有比她家更具乡土气息的人家了。本来翟老夫人想去会会乡恩伯夫人,教教她在这繁华京城的为人处事之道,被下人极力劝住了。 潘家、梁家、宋家这些跟钱家有旧的人家知道他们这段时间忙乱又有病人,便也不好上门打扰,只是派晚辈送了礼来表示慰问。 想请客的,也因为潘月不在家和钱三贵卧病在床没请成。 期间,付氏带着小儿子弈哥儿来过一次,她是来指导钱亦绣理家的。 付氏性格豪爽大气,跟潘阳的温润儒雅正好相反。但这并妨碍两口子和谐相处,潘阳至今连个通房丫头都没有,这在京城贵族圈子可以说是个相当少见的。 劼哥儿像潘阳,温润儒雅。弈哥儿像付氏,非常豪爽,又好动,没两刻钟就跟猴哥交上了朋友。走的时候还哭了一场,不是舍不得人,是舍不得猴子。 还有就是梁大叔二十日休沐的时候来了一次。虽然给钱三贵送了补品,但没有去打扰他。只跟钱满江见了一面,就被打发走了。 走之前,他望望庭院深深,如今想见到那个倩影,也不容易了。以后,得找钱将军在宫中当值的时候来,或许还有可能见上她一面。 他出了钱家也没回自己家,而是找好朋友玩去了。他爷爷说等钱家安顿好,钱伯爷的身子好些了,就把他们的亲事定下来。他也希望这件事快点定下,在他心里,那抹倩影太过亮丽,他怕被人截了去。 但他娘十分不喜,虽然不敢明面忤逆长辈,但私下哭过好些回。他不想回家听他娘的唠叨,说什么钱家女配不上他,找了这家人的女儿给他作媳妇,会让自家也沦为笑柄。还说钱姑娘的年纪太小,至少要等两年及笄后才能成亲。他这么大岁数还没有后,再给他送个人怎么怎么的,烦! 钱亦绣是梁大叔走后才知道他来过的,没见一面,她也有些遗憾。她倒不是想叙什么男女之情,纯粹是这些天太辛苦,压力又有些大,想找个人聊聊。梁大叔算是她多年好的朋友,也比较聊得来。 不过,如今可不比乡下自由,自己又已经长大。就是江爹爹同意她见梁大叔,想把她塑造成名门闺秀的曾嬷嬷嬷也会不愿意。 虽然自己不需要事事听曾嬷嬷的,但最好还是跟她把关系搞好,慢慢让她顺自己的意思办,为自己所用。名门闺秀的样子也必须在她的指导下装一装,但让自己芯子成个真正的名门闺秀,可能这一辈子都做不到。 她叹着气望望头顶上的那片蓝天,四处房顶已经将它割据成小小的一块。再望望一个连着一个的飞檐翘角,那底下是一层又一层的厚墙。她以后就只能顶着这片小小的天空,只能行走于这深深庭院之中吗? 她不愿意! 好在这个朝代虽然不像唐朝那样开化,但也不像宋明那样对女人有过多的束缚和苛刻,许多意境不富余的女人都可以抛头露面出来做生意。 她不需要抛头露面,但可以指挥别人做。建立玻璃工场迫在眉睫,过些天就得让人去寻址买地找人手。以后,再在京郊买个大些的庄子,买更多的地,再建个更大的荷塘月色和花果山。经常去那里住住玩玩,缓解一番在京城的压抑。 还有那个更长远的打算,这得视皇上的开明程度再说…… 二十四日这天早上,钱四贵及钱满川、钱满河、李占冬四人也回冀安了。他们逛遍了京城,还绕着皇宫走了一圈,当真是大开了眼界。 玩痛快了,吃痛快了,但也看到京城的点心铺多如牛毛,他们一个外乡人根本插不进来。三房才来京城,自顾不暇,也帮不到他们什么忙。再看看三房病的病,忙的忙,便也不好意思久呆。说是先回乡继续干,等以后三房占稳脚根了,再来看看有没有什么商机。 钱亦绣给他们准备了几大包京城的特产,派人送他们去了南县码头,又把他们回乡的船票买好。 送走他们,钱亦绣便去了正院。进了厅屋,见钱老头和钱老太也在,他们正跟吴氏在说笑。 钱老太因为高兴,还有这段时日的调理,能起床了,还能在别人的搀扶下走几步。她呆在自己的院子里嫌闷,每天都会坐轿子来正院看看卧床的儿子。只不过,她的嘴比之前更歪了,口水随时都在流,自己还没什么感觉。现在光服侍她的下人就有十个,她倒也被拾掇得干干净净的。 钱老头比谁都精神,但他也要坐轿子。不到半里的路程还坐轿子,这是他之前想都不敢想的福气。 钱亦绣跟她们说了两句话,便直接进了卧房。三贵爷爷已经好些了,能坐起来倚在床头说说话。 他见孙女来了,拉着她坐在床边,说道,「爷这身子骨不争气,这么好的福气都享不了。住在这里,只会拖累你们,还让人家笑话你们。等你们都理顺了,你太奶的病再好些了,爷还是想回老家去住。再说,那里敞得开,能说到一起的人也多……」 他的话还没说完,跟进来的钱老头就不赞同地说道,「我说老三,你还真是白糖换米糠——有福不会享。你这是多大的福份啊,进了皇宫,看见了皇上,别人都叫你伯爷,不用上朝还能领俸禄,又有这么多人服侍你。再说这院子,这屋子,比归园好上太多了……」他掰着手指头数落着好处,又说,「不知道在这里享福,还回乡下作甚?反正我是不回去,等我死了,你们把我这副老骨头运回大坟包埋了就成。」 第17章 钱三贵上次去见了皇上,虽然激动地流了泪,但他也看到了其他官员的气宇轩昂及他们眼里的不屑,他有些自卑,怕自己让儿孙难堪。 钱亦绣知道他的想法,她舍不得离开三贵爷爷。便拉着他的手劝道,「爷,咱们刚来,面临的困难肯定多,但再难还能难得过前些年?那样的日子咱们都熬过来了,这些困难也会克服的。放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爷就在京城多住些时候吧,咱们一家好不容易团圆了,爷又要回去,不说我不习惯,我爹和娘也会难过的。」 三贵爷爷和吴氏奶奶回乡,江爹爹或许受得住,小娘亲肯定不会习惯。听说她在宫里的这些天,天天都闹腾着回家,说是想闺女、想公婆了,被太后好劝歹劝劝在宫里多住几天。 因为潘月的闹腾,太后又对钱三贵夫妇增添了几分好感。 九月二十八这天,钱满江终于领着潘月和一双儿女回来了。同时带回来的,还有十几车东西。 潘月一看到钱亦绣,就拉着女儿的手说,「绣儿,娘好想你,天天都在想。」 明儿也飞奔过来抱着姐姐的一条腿说,「明娃也想,明娃也想。」 钱亦绣笑着摸摸明儿的头,看看站在那里抿嘴冲她笑的静儿,笑道,「静儿不想姐姐吗?」 静儿点点头,说道,「姐姐,静儿想的。」 哪怕是几个字,也听得出来是纯粹的京腔,竟是一点乡音都没有了。 说完,她又侧头看了眼一个嬷嬷模样的女人,还是忍不住走到姐姐的面前,拉着钱亦绣的衣襟说,「静儿作梦都在想姐姐。」 声音糯糯的,但小小的一个人儿竟然站得笔直。 钱亦绣看了眼那个陌生的嬷嬷,这肯定也是太后给她的。看来,太后是想把静儿塑造成真正的名门闺秀,这的确得从小培养。 虽然钱家的根基浅,但小娘亲可是皇家和百年世家的后人。有小娘亲的优秀基因,静儿培养好了,肯定会成为内外一致的真正的名门闺秀。 她成为真正的大家闺秀,也才会真正融入京城的社交圈子。 不像自己,还得辛苦地装。小时候是在小娘亲面前装,长大了得在外面装。戴副面具生活,也是很辛苦的事情。 钱亦绣刻意忽略掉她眼里的几分委屈和不愿意,摸着她的头说,「妹妹越变越漂亮了。」 静儿最喜欢漂亮了,听了姐姐的夸奖,又抿嘴笑起来,之前眼里的委屈和不愿意也就消散了。 那个嬷嬷见钱亦绣看她,就曲了曲膝,说道,「我姓胡,是静姐儿的教养嬷嬷。」 钱亦绣笑着点了点头,说道,「嬷嬷费心了。」 胡嬷嬷赶紧说道,「大姑娘言重了,静姐儿聪慧得紧。」 钱亦绣点点头又说,「我妹妹年纪还小,胡嬷嬷教导她的同时,也不要太拘紧了她,毕竟开心最重要。」 胡嬷嬷又曲了曲膝,说道,「是。」她已经看出,这个家实际当家人就是眼前的这位大姑娘。 蓝珠又拿了一个荷包递给胡嬷嬷。赏胡嬷嬷这种人的荷包,里面装的是六个一两的小银锭子,可不是赏下人的银锞子。 几人一起去了正院,钱三贵也被人扶着来到厅屋,潘月自是跟他们夫妇倾诉了几句相思之苦。 这顿晌饭吃得十分清静又和谐,因为钱老头钱老太没来。他们自从知道潘月是太后娘娘的外孙女后,一直不敢跟她一桌吃饭。而且,能不见面尽量不跟她见面,他们可没忘自己过去是怎样欺负她的。 下晌,钱亦绣估摸着潘月应该午歇完了,就去了惜月阁。惜月阁的院子非常大,摆了许多珍品菊花。此时菊花开得正艳,万紫千红,芬芳馥郁。 四周檐下挂了许多鸟雀,唧唧喳喳地唱着歌。特别是那只从乡下带来的鹩哥,还粗着嗓子叫着,「月儿,月儿,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打架,打架,我要打架……」 钱满江一听这鸟又开始胡说八道,气得起身用一颗玉米粒砸了一下它的头。它又细着嗓子说道,「江哥哥,江哥哥,江哥哥,啊,每日思君不见君……」 钱满江一听它这么说,又舍不得打它了。 正纠结着,钱亦绣进了门。 潘月正坐在檐下,明娃在满院子疯跑着,静儿则在摘花玩。 此时的小娘亲悠然淡雅,美丽雅致,脸上挂着幸福的微笑。这整个家里,最能适应这一切的是她和她的一双小儿女。 见大女儿来了,冲她招招手,轻启朱唇道,「绣儿,快来,娘给你留了样好东西。」 黄嫂子听了,便笑着进屋拿出了一匹素雅的妆花缎出来。一般的妆花缎都富贵华丽,花纹复杂,而像这种素雅的还比较少。象牙白的底子,织着一朵朵的折枝梅花。潘月摸着缎子说道,「娘想好了,给绣儿做身好看的衣裳,正好配那套首饰。以后出门作客,穿着才好看。」 这才是小娘亲真正的生活状态,漂亮衣裳,漂亮首饰,出门作客…… 钱亦绣笑道,「娘,我有好多套衣裳了。这缎子这么好,就先留着吧,等我长高了再做。」她看了她柜子里的衣裳,春夏秋冬的衣裳都好多套,也难为潘姥爷了。 正说笑着,潘驸马和潘阳父子竟然了。 潘月一看潘驸马来了,便嘟嘴领着一双小儿女进了正房。 随着珠帘的响声,帘后的影子再也看不到了,潘驸马才失望地把眼神收回来。 这是钱亦绣进京以来第一次看到潘姥爷,不到一年的时间,他竟是老了不少。虽然脸上的皱纹看似没有增多,但头上的白发至少占了一半。 钱亦绣第一次对这个姥爷有了几分同情。 钱满江父女把他们请进了东厢书房,才知道他们竟然是来给潘月补嫁妆的。 第18章 潘驸马拿出一厚撂纸交给钱亦绣说,「这是给你娘准备的嫁妆,有她娘留下的,也有我给她准备的。」 在归园呆久了的潘子安知道潘月的家是外孙女当的,便把嫁妆单子交给了钱亦绣,连女婿都没给。他到现在还有些瞧不起钱满江,但自己闺女喜欢,他也不敢说女婿一个不字。 钱亦绣翻着厚厚的嫁妆单子,手都要些发颤。 暗道,潘姥爷,你太有钱了。小娘亲,你发了。江爹爹,你有福了。 里面良田一千亩,庄子两个,宅子一个,商铺四个(其中两个在江南),画舫船一条。古玩摆件若干,名画名字古籍若干,金银珠宝首饰若干,锦缎丝绸若干,珍贵药材若干,金丝楠木家具一套,嫁妆银子二万两。另注,家具已经摆在惜月楼,少量古玩摆件等东西也已经先期拿到了钱府。 这些加在一起,近二十万两银子。 潘驸马见钱亦绣看完了,说道,「绣儿看看,若可行,我就让人去衙门上档,明天就把嫁妆都拉过来。」 这么多嫁妆,钱亦绣当然没有意见了。小娘亲还有一张三万两的银票,加起来她的身家就有二十几万两银子。这在前世就是上亿的富婆,躺着吃都吃不完。 她那两个京郊的庄子,每个都在二十亩以上,正可以为自己所用。 钱亦绣又把嫁妆单子递给钱满江,钱满江没有细看,略略地扫了几眼,也被吓了一跳。他把嫁妆单子还给钱亦绣,对潘驸马和潘阳笑道,「让岳父和舅兄破费了,谢谢。」 钱亦绣也笑道,「谢谢姥爷,谢谢舅舅。」 潘阳笑道,「我爹和我也是希望我妹妹的下半辈子能过得幸福。」 之后,潘阳带着嫁妆单子去衙门上档,潘驸马却没有要回去的意思。钱亦绣见小娘亲不理他,他似乎又有些不待见江爹爹。面对他,江爹爹也是惶慌惶恐。 钱亦绣暗道,其实自己爹爹也挺优秀,出身伯府,年纪轻轻就当了四品官,还一表人材。只可惜潘姥爷本身太优秀,对女婿的要求自然也就高了些。 见几人相处实在尴尬,钱亦绣便请潘姥爷去自己院子玩玩,晚上在家里吃饭。潘驸马极喜欢这个外孙女,巴不得跟去她的院子,晚上吃饭的时候再见见闺女,欣然同意。 路上,潘驸马对钱亦绣说道,「绣儿是个大姑娘了,以后多做做针线,多跟嬷嬷学学礼仪和主持中馈,为将来嫁人作准备。咱们家不缺银子,就不需要那么辛苦了。姥爷还给绣儿准备了一笔嫁妆,等你出嫁的时候再给你。」 钱亦绣笑道,「我知道姥爷心疼我娘和我,但给了我娘这么多东西,已经够了。劼哥儿和弈哥儿还小,姥爷也得为他们的将来着想啊。」 潘驸马说道,「劼哥儿和弈哥儿少不了。」 他看看明显没把自己话听进去的外孙女,深深叹了口气。都怪自己当初把女儿弄丢了,否则他潘子安的外孙女怎么会为了生活出去挣银子。而且,一挣还挣上了瘾。 又说道,「那绣儿跟姥爷学丹青如何?想跟姥爷学丹青的人可多得紧,姥爷都没答应,就想教绣儿。」 钱亦绣觉得现在的潘姥爷其实也挺可爱,咯咯笑起来,伸手拉着他的袖子撒娇道,「姥爷,你知道人家坐不住,还故意这么说……」 潘驸马并没有因为被拒绝而沮丧,相反还被钱亦绣明媚温暖的笑声所感染,也勾了勾唇角,又继续说服着她。最后,两人达成协议,若潘驸马在京城,每两天钱亦绣就要跟他学一个时辰的画。 后来钱亦绣才知道,余先生也是大乾朝的名士,他的字和潘字安的画堪称大乾双绝。只不过余先生的家世和相貌比不潘子安,所以名气没有潘子安大。 同时是这两位名士的学生,或许大乾朝不会出现第二人,这可是一份巨大的福利。那些所谓的贵女、才女又如何,教她们的先生不过是些落地的举人,可教自己的却是最有才华的状元郎和前国子监祭酒。 想到这个好处,钱亦绣又雀跃起来。 第二天,潘月的嫁妆便拉来了钱府,装了整整三间库房。 嫁妆单子交给黄嫂子管,库房钥匙由闵嬷嬷管,钱亦绣也有一份备份帐本。 九月三十日,潘家宴请钱家,离开十四年的潘月终于要回娘家了。 其实潘驸马开始想在自己的荣恩伯府请客,但想想又改在了潘府。因为只有潘府才算自己真正的家,也是潘月真正的娘家。 荣恩伯府再好,潘驸马死了以后也会被皇家收回去。因为荣恩伯府也是长公主府,紫阳长公主殁了以后,潘驸马就应该带着儿女搬回潘府居住的。 潘子安提出来过,但太后不同意,说他还是紫阳的驸马,理应住在这里。后来,他又提出想摘掉头上这顶紫阳长公主驸马的帽子,再重新娶个妻子。这样的先例前朝本朝都有,公主殁了,只要驸马提出,朝庭便收回驸马的一切待遇,原驸马也可以再娶妻生子。 可这个提议却彻底惹怒了太后,说他想摘掉这顶帽子除非去死。又给潘月和潘阳赐了爵位,让他时刻沐浴在皇家的「恩宠」里。 这又激起了潘驸马更大的傲气和气性,内心不高兴太后的同时,跟长公主生的一双儿女也彻底疏离了…… 可怜的潘阳和潘月,就成了这两人斗气的牺牲品。 请客的前一天,潘老太爷一再告诫潘老夫人和二儿子、三儿子,对钱家人务必要以礼相侍,把关系搞好。哪怕外面把钱家传得再不堪,但他们救了潘月,就是潘家的恩人。 潘老太爷只说了这一个原因,还有另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没明说。他相信儿子们都知道,回去必定会提醒他们的媳妇和儿媳。 那就是,自从潘家全家集体辞官后,就已经惹怒了五皇子和其他四大世家。再加上宁王世子成了潘家女儿的养子,他们潘家也就彻底被打上了宁王一党的印记。 第19章 既然这样,也只有一条路走到黑了。那钱家人跟宁王世子的感情极深,跟钱家把关系搞好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潘家主家的人不算多,共三房。大儿子潘子安和二儿子潘子诺是老夫人王氏所生,三子潘子诚是庶子。 这三个儿子又生了六个儿子和五个女儿。大爷潘阳、二爷潘元清、三爷潘元霄成了亲,大小姐潘月、二小姐潘凤、三小姐潘元玉嫁了人。 潘家请客,钱老太不敢去,她原来没少骂潘月,怕潘家人骂人。钱老头也不敢去,他怕潘驸马。 其实三贵爷爷和吴氏奶奶也不想去。他们知道潘家是百年世家,听说这种人家的讲究极多。再加上潘驸马、潘阳、潘月都是神仙一样的人物,他们怕自己的这副样子去潘家作客,会丑到自己的儿孙。 但这是第一次跟亲家会面,出于礼节他们也必须去。 钱满江和钱亦绣都劝他们,这次去了,若说得来以后就常走动,若说不来以后就少走动,不需要背包袱。 大概巳时,穿戴一新的钱家人坐着马车去了潘府。 进宫住了一段时日的潘月如今对出门没有太大抗拒,只要有钱满江和儿女陪伴她就不害怕。今天,连公婆都一起出去,她似乎更有了底气。 自从昨天上晌钱家接到潘家的贴子起,钱亦绣就一直跟她念叨着,「明天娘就要回曾经生活过十三年的家,见你的祖父、祖母,还有许多与你血脉相连的亲人……」 潘月眼里一片茫然,她似乎对潘家没有一点印象。没有对潘驸马那样浓烈的怨,也没有对潘阳或是太后那样的好感,应该属于关系不远不近的那种。 想想也是,潘月在荣恩府长大,又得太后的格外宠爱,经常被接去宫中玩耍。而她的娘跟潘驸马感情疏离,潘府的长辈不可能跟她有过多的接触,也就不会有多深的感情。 今天不仅钱家所有人都穿得漂亮喜庆,连要跟着一起去的猴哥猴妹都打扮得非常正式,穿着绸子衣裳,还戴了金项圈。闪电对去潘家不感兴趣,去了宁王府。 马车到了潘家门口停下。正门前站了以潘阳为首的六兄弟,还有劼哥儿、弈哥儿,二爷潘元清两岁的儿子谓哥儿,潘家第三代、第四代的男人都在这里了。 钱家人下了车,潘阳等人先去给钱三贵夫妇长躬行了礼,请他们进门。跟钱家人极熟的劼哥儿虽然很想上前跟钱亦绣姐弟叙话,但仍然老实地站在父辈们后面,老成地带着两个弟弟给他们躬身行礼。 刚进了大门,潘老太爷又领着三个儿子迎上来。潘老太爷先给钱三贵躬身抱拳道,「钱亲家,谢谢你们救了月儿,待月儿如己出,你们是我们潘家的恩人哪。」 潘老太爷是长辈,还是曾经的次辅,他的礼可算大了。 钱三贵在王寿的搀扶下,赶紧躬身还礼,「老亲家客气了,满江媳妇乖巧孝顺,都是潘家教导有方。」就这两句话,他在家里练了好多遍。虽然有些紧张,还是顺利地说完了。 之后,钱满江又牵着潘月来给潘老太爷行礼。 潘老太爷看到潘月,眼泪长流,这是真的感情流露。他伸手把她扶起来,哽咽道,「月儿,你出事后,爷爷和奶奶都快哭死了。还好你还好好地活着,这是天佑我潘家啊……」 除了吴氏被请入外院西厢一间花厅,钱家其他几人都进了正房大厅。大厅华丽肃穆,悬挂于上方的字是先帝的墨宝,女娲补天的大画为前朝着名大师所画,所设的铜鼎器皿摆件全都是古物,桌椅几案具是紫檀雕花盘螭,百年世家的深厚底蕴尽现无疑。 潘老太爷请钱三贵上坐,钱三贵不敢。潘驸马也极力邀请,钱三贵只得勉强落座。 等潘家男人都坐下后,钱满江领着妻子儿女来给长辈们磕头认亲。 接着,比潘月小的弟弟侄子又来给钱满江夫妇见礼。 再接着,比钱亦绣小的三个小表弟又来给钱亦绣见礼。 潘月非常茫然,她一点也记不起自己来过这里,远不像潘家人那样激动。但江哥哥和绣儿都说这是她家,那这里肯定就是她的家了。她没闹腾,让她跪她就跪,让她坐她就坐。 一番忙乱哭诉后,除了钱三贵继续留在这里,潘阳又起身要带着另几人去后院。 被长时间无视的猴哥猴妹不高兴了,它们跑到大厅中央躺在绒毯上耍起了赖皮,还不停地冲众人甩着眼刀子,嘴里乱叫着。 潘家男人觉得又好笑,又莫名其妙。 钱亦绣赶紧笑道,「它们也是我娘的儿子女儿,今天打扮得这么正式,就是要来外家给长辈们见礼的。」又过去把它们拉起来道,「对不起,我们一激动就把你们搞忘了,快别生气了,下次再不会了。」 潘月也赶紧说道,「猴哥猴妹乖哦,回家娘帮你们做好看的衣裳。」 猴哥猴妹听了,才嘟嘴站起来。 潘家男人新奇得不得了,都笑着坐下受了它们的礼。它们磕了头还不起来,伸手要着见面礼。男人们事先没准备给它们的礼物,见状,又笑着取下身上的佩饰递给它们。 这还没完,它们又把两个男人挤下座,自己坐上去,指着劼哥儿、弈哥儿、谓哥儿叽哩呱啦地叫起来。 钱亦绣又笑着翻译道,「它们让三个弟弟去见礼。」 劼哥儿、弈哥儿本就喜欢它们,听了后,又乐颠颠地牵着谓哥儿去给它们作了揖。它们又借花献佛,把刚得的礼物一人给了他们一个。剩下的礼物,就揣进自己的荷包里。 这出猴戏,把潘家男人看得目瞪口呆,都摇头叹息,「这两猴儿,都成精了。」 潘老太爷看看这两只与从不同的猴子,再看看潘月那三个异常优秀的儿女,看钱三贵钱满江父子的眼光就更加柔和了。他已经听说潘月在深山被老虎救了的事情,再看看人家养的猴子都成精了,这钱家定是与众不同啊。 第20章 之后,潘阳才带吴氏等人及猴哥猴妹坐着轿子去了后院。劼哥儿三兄弟也闹着跟了来,他们喜欢猴哥和猴妹。 潘家比钱家还要大得多,一路上佳木葱茏,繁花似锦,数不清的亭台楼阁皆雕梁画柱,既秀丽又大气。 大概一刻多钟后,轿子在一处朱门粉墙的大院子前停下,这里就是潘老夫人住的鹤年堂。 吴氏等人刚一下轿,等在院门外的大奶奶潘氏、二奶奶王氏、三奶奶李氏赶紧上来曲膝给吴氏见礼,殷勤地引着他们进了垂花门。 钱亦绣听曾嬷嬷说过京城不少社交礼仪方面的事情,知道今天潘家待钱家的规格是非常高的。不仅没有一点怠慢,甚至超出了一般亲家之间的礼仪,把钱家当恩人相待的。从这点看,潘家还算不错。自家在京城社交圈子举步维艰,能有这样有底蕴的世家跟他们交好,也能让自家好过些。 鹤年堂是个大的四合院,院子里自是佳木琼花,不需一一赘述。他们进了上房大厅,绕过一架十二面紫檀花鸟围屏,只见一个头发灰白的老太太被一个丽人搀扶着迎上来。她一看到潘月就把她抱进怀里哭起来,边哭边说道,「月儿,月儿,这么些年了,你总算回来了,让老婆子在死前见到你……」 被人劝住后,又各自见了礼。 这次没有把猴哥猴妹落下,它们也来见了礼又收了礼。它们的一番闹腾,让久别重逢的相聚更多了一些乐趣,逗得妇人和孩子们笑声不断。 二夫人丁氏和三夫人夏氏,都拉着潘月哭诉了一通,让她无事多回娘家玩。 除了四姑娘潘元彤、五姑娘潘元婷没出嫁,出了嫁的二姑奶奶潘元凤、三姑奶奶潘元玉也都带着儿女回了娘家。 钱亦绣知道潘元凤是潘月的庶妹,还是梁大叔的舅娘,比潘月小两岁。她虽然没有潘月长得好,却也眉目精致,气质袅娜。只是浓浓的粉黛也没掩盖住眼角的几丝皱纹,看着像是小娘亲的姐姐,而不是妹妹。 潘元凤今天穿得非常隆重,头上绾着五凤衔珠大金钗,额上戴着镶松花石的金色抹额,大红遍地金提花锦缎褙子,浅红色撒花马面裙,裙边系着五彩丝攒花结长穗宫绦。 钱亦绣有些暗笑,这应该是进宫见太后的打扮。 潘元凤今天是故意这样打扮的。当她知道已经死了的嫡姐竟然还活着,但痴傻了,还嫁了乡下人,想着嫡姐不知道过得有多惨。虽然传说嫡姐似乎活得挺好,但她根本不相信。 她今天就是想把过去事事比她强的潘月比下去。长公主的女儿又怎样?照样嫁给了乡下人。自己是姨娘生的又如何?照样嫁给了世家的嫡子。 比过嫡姐,这是她小时候最大的心愿。哪成想她看见潘月的第一眼,就知道自己这次又输了。 潘月竟是比传说中过得还要好。她哪里像是从乡下来的,依然那么高贵美丽,依然那么出尘脱俗。她的衣裳不是大红色,但丈夫时时牵着她哄着她说明了丈夫对她无比的疼爱。婆婆虽是乡下人,眼里却时刻在关注着她,生怕她哪怕有一点点不适。风霜没有在她的脸上刻下过多的痕迹,她看上去不到二十岁,像是比自己小了近十岁。 她的确傻了,她的眼里对潘家人和这个鹤年堂尽是茫然和无措。但当她面对婆婆丈夫及儿女的时候,眼里具是幸福和柔情…… 哪里像自己,虽然如愿嫁去了世家,如愿嫁给嫡子当正妻,可是…… 最令潘元凤羡慕的还是潘月的三个儿女,都是潘月自己生的。 潘元凤撇了眼远处围着两只猴子逗弄的一帮孩子,那里面有四个孩子叫她娘,可除了八岁的儿子崔皓然是自己亲生,剩下的二儿一女都是丈夫和别的女人生的。 潘元凤之前的兴奋和豪情瞬间跑得无影无踪。哪怕嫡姐傻了,自己还是比不过她。她的手在袖子里捏了又捏。 钱满江拜见过后院长辈后,就不好继续呆在后院了。他把潘月的手交给了钱亦绣,轻声嘱咐女儿把娘亲照顾好,自己和潘阳一起又去了前院。 一开始,绝大多数潘家女人对潘月及钱家人都是轻视的。但看到这一幕,看到如此年轻又洋溢着幸福之情的潘月,也不得不羡慕她的命好。看到钱家人对潘月的疼爱,也不得不赞叹钱家人当真良善。 三姑奶奶潘元玉笑道,「长姐比我大八岁,看着却比我还小。」潘元玉今天十九岁,的确看着比潘月还要显大。 众人都笑起来,说的确如此。 潘老太太招呼钱亦绣把潘月牵到她身边,让潘月跟她一起坐在罗汉床上,搂着潘月感谢吴氏对潘月的照顾。 潘月听了,又赶紧说道,「嗯,月儿的公爹好,婆婆好,小姑好,江哥哥好,女儿儿子都好。」 老太太呵呵笑起来。她十分慈祥,也没有多少架子,让紧张的吴氏也放松下来。 吴氏有这点好处,她宁可不说,但不会乱说。基本上是潘老夫人和二夫人、三夫人及潘大奶奶问一句,她便答一句。 潘家人今天都比较善意,不会问那些让人出丑和尴尬的话。潘大奶奶和钱亦绣再适当地说笑几句,宾主之间还算和谐。 晌饭是摆在鹤年堂的芙蓉厅。饭后,潘驸马和潘阳又领着钱家人过侧门,去东边的荣恩伯府歇息,晚饭也会摆在那边。 两只猴子一熟了就到处乱跑。钱亦绣怕它们淘气惹事,一直走在后面盯着它们。在出侧门的时候,一个错眼,猴哥又向那片芍药圃跑去。 钱亦绣也只得跟着它小跑过去,过了芍药圃,穿过一片小竹林,来到一个小院外面。钱亦绣刚想说说它,就听到墙里有说话的声音,是潘元凤和另一个女人。 钱亦不愿意听壁角,拎着猴哥的耳朵就要往回走,却听见潘元凤正在说梁家的事,好像还把她也说了进去。她赶紧把食指竖在唇边,让猴哥噤声。 第21章 只听潘元凤说道,「……大姑姐在家里哭也没用,梁老国公和老太君、老夫人、梁统领都定了钱大姑娘,听说梁将军也十分喜欢钱大姑娘。昨天,大姑姐专门回了娘家,还当着我的面说娶那样的媳妇不妥,怕钱大姑娘粗鄙,会阻了梁将军的前程。还说现在想嫁她儿子的贵女有许多,连郡主都有,凭什么要娶那种人家的闺女……姨娘,我觉得她是故意当着我的面说这话的。她平时端的架子可足了,昨天却故意说了这么多。她定是想通过我把这话传给我爹,让我爹阻止钱大姑娘嫁进梁家。」 叶姨娘轻声嗤道,「哼,她想让你传话,你就偏不传。为什么要如她的意?你忘了她当初是怎么瞧不上你,怎么挤兑你的吗?那钱家大姑娘定还在做美梦呢,以为找了那样的好人家,嫁了那样有前程人的,就是福气。看嫁过去后,崔素英怎么整治她……」 钱亦绣气得满脸通红,拉着猴哥悄悄离开那个院子。 听了潘元凤和叶姨娘的谈话,钱亦绣气得满脸通红,拉着猴哥悄悄离开那个院子。 来到侧门,蓝珠正等在那里直跺脚。看见钱亦绣来了,赶紧上前说道,「姑娘,你可回来了,奴婢都快急死了。」蓝珠时刻注意着猴妹,一错眼,主子和猴哥便都不见了踪影。 钱亦绣用食指戳了猴哥的头一下,说道,「还不是它乱跑,我找它去了。」 进了荣恩伯府,庭院更加精致秀丽,奢华又不失风雅,似乎风都是甜的。钱亦绣此时可没有心思欣赏美景,直接跟着蓝珠去了潘月的院子清辉阁。 回到这个院子,潘月觉得又熟悉,又伤心,就是想不起来。进了屋子,熟悉之感更甚,她还是想不起来。直说,「月儿做梦来过这里。」 她在屋里走了一圈,来到西屋的绣架前,揭开素绫,见那软缎上的花鸟图只绣了一半。她觉得这花好像她昨天才绣过,但她又觉得昨天只在惜月阁呆着,哪儿也没去。想得头痛,心里又难受,嘤嘤哭了一阵,便被钱满江和巩嬷嬷劝去东屋卧房睡了。 明儿和静儿也困了,跟潘月一起睡在罩了几层轻纱软罗的架子床上。巩嬷嬷和黄嫂子坐在窗下看着他们。 钱亦绣看他们睡得正香,便去了西屋,倚在美人榻上发呆。她胸中有气发不出来,郁闷得要死。她有一种冲动,非常想去跟潘姥爷把刚才的话讲了,让他把这桩亲事搅和了。但又不好意思说自己听了壁角,更不能把潘元凤和叶姨娘扯进来。他们几个刚跟潘家相认,不知道潘元凤到底是怎样的人,她不想节外生枝。 还有一个就是,她有些舍不下梁大叔。倒不是有多么多么爱他,只是觉得找他做丈夫或许比嫁给别的什么不了解的人好。在古代,先谈恋爱后结婚这种事是可遇不可求的。自己算是有幸,跟梁大叔先认识,还当了几年朋友,也算谈得来。关键是他的人品不错、身体不错、家庭不错,梁大叔似乎也比较在意自己。 她已经做好了接受他当另一半,可他娘却是如此看轻自己和羞辱自己。自己真要是嫁进他家,那还活得出来吗? 在古代,许多人家的婆媳比夫妻相处的时间还要长得多,婆婆要想整治儿媳妇,太容易了。自己可不想搞什么宅斗,把大把的时间浪费在婆媳的争斗中…… 正想着,竟然看见朱肃锦被下人领了来。 钱亦绣赶紧起身示意他噤声,潘月娘几个还在歇息,然后领着他去院子里散步。 朱肃锦不知道他们来了潘家,先去了钱府。听说他们来了潘家,就去陪钱老太说了一阵话,又追来了荣恩伯府。他先在外院见过潘驸马和钱三贵等人了,说了几句话后,才来的这里。 他们走过一条花径,过了一座小桥,来到一个八角亭坐下。 钱亦绣见他皱着眉,有些闷闷不乐,问道,「怎么了,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吗?」 朱肃锦感慨道,「潘先生对娘亲真好。哪怕他原来做了错事,但现在知错了,也在试图拉近他和娘亲的关系。哪里像我外祖父,由着那些人作。」说到后面都有些咬牙切齿,拳头也捏了捏。 「怎么了?」钱亦绣问道。 「那晋氏或许觉得我母妃活不长了,经常带着她生的闺女来王府亮相。说得好听是来陪我母妃解闷,实际上就是想等我母妃不在了,接我母妃的班。后来,还是我父王发了脾气,他们才收敛了一些。虽然不敢时时来打扰我母妃,但隔三岔五的,还是会来一次。下人说我母妃在歇息,她们就厚脸皮地坐着等。多烦人!」朱肃锦愤愤地说道。 宁王妃出生建平候府。宁王妃是先建平候夫人生的,现在的建平候夫人晋氏是续弦。晋氏生了两个闺女,一个十四岁,一个十二岁。 「那母女三人真是不要脸到了极点,你外祖父也糊涂。」钱亦绣也骂了一句。晋氏的小闺女比朱肃锦还小一岁,这做的什么事儿。或许,晋氏母女的本意还是想气得宁王妃快些死。 钱亦绣对宁王妃的印象非常好,她希望宁王妃能健康长寿。这样,朱肃锦的日子也会好过许多。 她想到了红妖果。但那果子太逆天,她根本不敢说自己有那宝贝,怀璧其罪的道理她知道。她倒不是不相信朱肃锦,她是不相信他身边的人。宁王虽说现在贤德谦逊,但他最后会成为君王。许多人未当皇上之前都是你好我好大家好,但真正成为万人之上的君王了,心理便会发生变化。她不知道宁王会不会发生变化,但她绝对不会冒这个险。 而且,那果子必须要在人快死之前吃才管用,若人还没有「将死」,吃了更会催命。也就是说,吃那果子要在最恰当的时机,若时机不对也会死人。 她怕自己好心办错事,因为时机不对反倒把宁王妃害了,自己岂不是犯了谋害皇家人的大罪? 缘于这两个原因,钱亦绣一直没敢把红妖果交给朱肃锦。 只听朱肃锦又说道,「自从我父王去了河南巡视,她们又来得勤了些。虽然下人没让她们见我母妃,但还是膈应人。今天晋氏还送了我套衣裳,我当着她们的面直接把衣裳赏给了小雷,气得那晋氏脸都绿了。」小雷还在王府里当差。当朱肃锦进宫的时候,就由小太监服侍,在府里,就由小雷服侍。 第22章 朱肃锦发完胸中的郁气才好了些。他看了看钱亦绣,觉得她的鼻头有些红。朱肃锦知道,妹妹这个样子肯定是刚才哭过了。忙拉着她问,「妹妹,谁欺负了?告诉哥哥,哥哥帮你收拾他。」 一说这事就来气。除了三贵爷爷和朱肃锦,钱亦绣还真没有可说这事的人。见朱肃锦问了,就冲口说道,「是梁锦昭的娘,她不愿意让我给她当儿媳妇,到处说我配不上她儿子。真是气死人了。她儿子有什么好?我还不稀罕呢。」 朱肃锦听了,刚想发火骂人,突然想到了什么,又呵呵乐了起来。 钱亦绣更生气了,嗔道,「我被欺负了,哥哥还这么高兴。」 朱肃锦忙笑道,「傻妹妹,不嫁去梁家更好啊。你就嫁给我,我父王和母妃都会对你好,我更会对你好。嫁到我家,肯定没人给妹妹气受。」说完,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脸都红到了耳根。 钱亦绣愣住了,这是被一个熊孩子表白了? 她看着眼前这个虽然比自己高半个头,但满脸稚气的小少年,眼前竟然鬼使神差地出现了小锦娃光着屁股双腿乱蹬的画面。在她的心里,朱肃锦不是弟弟,是侄儿。 钱亦绣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朱肃锦被臊着了,脸都有些发紫了,眼里也浸了水花。吼道,「有啥可笑的?我说的是心里话,只有我才会真心对妹妹好。你嫁去别人家,哥哥都不放心。」顿了顿,又低声说道,「妹妹,我是认真的。你嫁给了我,咱们就再也不用分开了。当初哥哥要离开你,离开钱家亲人的时候,好伤心。」 钱亦绣被感动了,忙说道,「哥哥,我知道哥哥一直对我好。可是,咱们是兄妹,不能做夫妻的。」 还有更重要的一个原因,这小正太有九成九的可能当太子,当皇上。自己凑上去当皇后?除非脑抽! 自己穿越过来是种田啊种田,经商啊经商,可不是搞宫闱权谋什么的。她正在想办法把自己的天空变大再变大,怎么可能钻进更逼仄的后宫?再帮他统领后宫佳丽? 「我姓朱,你姓钱。咱们是假兄妹,假的。」朱肃锦又固执地说道。 钱亦绣说道,「兄妹是假的,但咱们的兄妹之情是真的啊,否则哥哥能对妹妹这么好吗?」 小正太还是小了些,被钱亦绣这句话一说,就有些理屈辞穷。他不能说兄妹之情是假的,但真有兄妹之情好像是不能当夫妻,气得把嘴抿成一条缝。 两人无声地坐了一阵,钱亦绣起身说道,「回去吧,娘和弟弟妹妹也该醒了。」 朱肃锦又闷闷地说道,「妹妹,哥哥不想跟你分开。」 钱亦绣叹道,「其实,哥哥和妹妹这种亲情,有时候比夫妻之情还长远,还真挚。夫妻之情或许会变淡,会交恶,会貌合神离,甚至到最后彻底分开。但兄妹之情却是一辈子割舍不断的亲情,哥哥永远是妹妹的倚仗,妹妹永远会支持哥哥,这样多好啊。」 「不好。」朱肃锦说完,就先迈开大步往回走。 钱亦绣跟在他后面,他觉得距离远了,又等等。觉得钱亦绣跟上来了,又迈开大步走。他就是要让钱亦绣知道自己生气了,很生气。 钱亦绣有些好笑,又有些心酸。熊孩子长大了。 晚饭是荣恩伯府一家人吃的,潘家另外的人都没来,只多了朱肃锦一个外人。宴席摆在外院的风雅阁。因潘驸马和潘阳原来在花溪村没少跟钱家人一起吃饭,所以没有避嫌,男女在一起吃的。只分了桌,中间连屏风都没隔。 付氏性格豪爽大气,没有不自在。这么多人,只有潘元凤拘束。 潘元凤本来来荣恩伯府的时候就不多,现在还跟两个外男一起吃饭,更是浑身不自在。 天呐,爹爹是怎么了,有外男,竟然还能在一个屋里吃饭,连屏风都没有隔。她看到潘驸马的眼神不停地往潘月身上扫,知道了原因,心里更是酸促不已。 钱家人走之前,潘驸马对潘月说,「月儿以后无事就来府里玩,你的院子一直给你留着。」 潘月看了他一眼,嘟嘴说道,「月儿不喜欢跟你说话。」 潘驸马又叹着气把静儿抱起来,笑道,「静儿以后多陪娘来外公家里玩,姥爷和舅舅想你们。」 静儿说道,「娘不喜欢你,静儿就不喜欢。」说完后,眼光看了远处的胡嬷嬷一眼,低下了头。 潘驸马笑道,「好,你们不来看姥爷,姥爷就去看你们。以后,姥爷隔一天就会去钱府一次,教你姐姐丹青课。等明儿和静儿长大后,也跟着姥爷学。」 第二天起,钱亦绣又开始跟潘姥爷学起了画。人说书画不分家,她学了几年的书法,虽说离书法大家还差得远,但绝对算闺阁之中写字写得好的人。余先生离开花溪村的时候曾说过,钱亦绣的字,在京城贵女中可算数一数二。这就够了! 现在再学画画,画的造诣肯定不会有书法高。但她给自己定的目标也不高,只要会作画就成。她要的是「潘子安和余修两大名士的女弟子」这个名。 钱亦绣提出学工笔人物画,到时加点现代元素,也能蒙蒙人。 她现在非常忙碌,要学画画,要学仪表,还要抽时间去跟两个老外作作交流,再要管管家,时间过得飞快。 这天忙完,已近黄昏。 她去了正院,钱老头、钱老太也在,吴氏正陪着他们在厅屋说话。钱三贵在西侧屋,王寿在跟他禀报一些事情。 王寿坐在小锦凳上,见钱亦绣来了,忙起来躬了躬身,说道,「大姑娘。」 钱家人现在对王寿非常礼遇。因为从潘月的话里可以听出,当初她能活下来,或许是乳娘紧紧护着她才让她少受了许多伤害。 钱亦绣笑道,「王总管请坐。」 几人说了一阵话,王寿才起身出去。 第23章 钱亦绣见没人了,便走过去坐在三贵爷爷身边,把听到的壁角低声跟他说的了。这些话把钱三贵气得够呛,他最怕孙女嫁去婆家受委屈。 两人低声商议了一阵,自己家家势不显,不敢得罪梁府。还是得由潘驸马出面,就说听到一些不好的传言,把这事往后拖。最好拖到梁大奶奶阻挠成功,梁家主动放弃这桩婚事。 两天后,钱家又收到宁王府的贴子,宁王妃请钱家女眷明天去王府作客。因为王妃身体不好,朱肃锦白天要在宫里学习,所以请她们下晌去,晚上在王府吃饭,也能看见朱肃锦。 宁王府的贴子中写明,务必请钱老夫人光临。 钱老太听说后,又是激动,又是害怕。歪嘴对钱三贵道,「听说在皇家人面前失仪也是罪,娘的嘴歪了,还要流口水,话也说不清。王妃娘娘会不会治娘一个失仪之罪?」 钱三贵笑道,「不会。娘这是病,又不是故意的。再说宁王妃宽厚随和,她请娘去,也是感谢娘过去在乡下对宁王世子的照顾,怎么会怪你呢?」 老太太听后,才算放下了心。 两天后的下晌,钱亦绣穿戴整齐,先去了钱老头和钱老太的院子,吴氏已经打扮妥当来了这里。钱老太被人好好拾掇了一番,穿着棕色缠枝莲纹刺绣锦缎对襟褙子,绛色云纹马面裙,头戴赤金菊花嵌珠钗,还戴了条镶着宝石的抹额,腕上戴着金镶玉镯子。 还给她化了个妆,她正在为脸上的妆容不自在。 她见钱亦绣去了,歪嘴道,「绣儿,太奶老皮老脸还化成这样,像个老妖精。哎哟,羞死了。」 钱亦绣笑道,「太奶这样挺好看啊,人都年轻了好几岁。别人家的老夫人,妆容比太奶化得还浓。」 钱老头也呵呵笑着,「我看挺好,老太婆这么一拾掇,还真像大户人家的太夫人。」 几个下人凑趣道,「老太爷,老夫人本就是大户人家的太夫人。」 钱老头听了大笑不已,「是极,是极。」 钱亦绣安慰了老太太几句,就去了惜月阁。小娘亲和明儿静儿都已经收拾妥当。 之后,几个人便坐车去了宁王府。 小雷和宁王妃的大太监郭公公已经在侧门等着了,他们下了马车正准备坐轿子之际,又看见钱满霞母子三人来了。 进京这么久,钱满霞只回过娘家一次。如今她家有了婆婆,也不好像在乡下那样经常回娘家。 几人打了招呼,又一起坐着轿子直接去了宁王妃住的正院。 下了轿,钱亦绣扶着潘月,吴氏扶着钱老太,一行人在郭公公的带领下进了正院上房。又左拐去了东次间,见窗边炕上坐了一个四十多岁的妇人。 左边的椅子上还坐了三个人,像是母女。 几人过去向炕上坐的妇人曲膝行礼,嘴里说道,「见过宁王妃。」 几人似乎都在张嘴,但只能听见钱亦绣的声音。潘月和几个小娃不会说,吴氏和钱老太、钱满霞紧张得声音在嗓子眼里打转。 宁王妃在王嬷嬷的搀扶下起身,先扶了一把钱老太和吴氏,又一手拉着潘月一手拉着钱亦绣,流泪道,「我们总算见面了。多少年了,我就想见见你们,当面感谢你们对锦儿的抚养和爱护。」又对潘月说,「月儿,还记得大表嫂吗?」 潘月茫然地摇摇头。 郭公公和王嬷嬷把宁王妃扶去坑上坐下,又劝了她几句。 而坐着的孙家母女三人看看在贵妇圈已经传遍的乡恩伯府的人,心里充满鄙夷,只欠了欠身,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她们觉着侯府比伯府品级高,再说自己还是王妃的母亲和妹妹,无需起身。特别是看到钱老太的样子,都嫌弃地皱了皱眉,两位姑娘还用帕子捂了捂鼻子。 郭公公压下火气,对她们三人说道,「孙夫人,六姑娘,七姑娘,这是珍月郡主,这是钱老夫人。」 论品级,郡主为尊,论辈份,钱老夫人为大。孙夫人理应起身,两位姑娘应该行礼,左边的上座也应该让出来。 何况,钱家人是王妃今天请的贵客,可比这三个不请自来的人受欢迎多了。 孙夫人晋氏和孙晓露、孙晓晨只得红着脸起了身,给潘月和钱老太曲了曲膝。王嬷嬷过来扶着钱老太在左边第二把椅子上坐下,又示意钱亦绣扶潘月在第一把椅子上坐下,接着吴氏,钱满霞,钱亦绣,再是明儿和静儿,芳儿,乳母抱着伏儿坐在最后面的锦凳上。孙家几人坐去了右边。 宁王妃又笑着招招手,把钱亦绣三姐弟和芳儿叫去了她的面前。她把钱亦绣拉在她的左边坐下,又让人把明儿和静儿、芳儿抱上炕吃果子。 她拉着钱亦绣的手跟潘月几人说着话。由于态度和蔼,语气温柔,又多说的朱肃锦,不一会儿吴氏和钱老太、钱满霞就跟她聊上了,甚至连潘月都会偶尔插句话。 她们说着朱肃锦小时候的趣事,怎么「欺负」小绣儿,怎么跑去村里要吃食,怎么嘴巴甜会哄人,怎么全家人都是面黄肌瘦唯独他胖墩墩的……逗得宁王妃又是哭又是笑。 钱亦绣看着宁王妃的侧面,这是一个可怜又伟大的母亲,失去了陪伴儿子成长的阶段,总想从别人的话里听听儿子过去是什么样,怎么过的,到底有多可爱…… 宁王妃今年应该是三十五岁,可面容却太显老了,而且瘦得厉害。她比三贵爷爷穿得还多,连皮褂子都穿上了,还烧了炕。她的手干枯冰冷,手背上的青筋都鼓了出来。但钱亦绣就是觉得无比温暖,暖进了心里。 钱亦绣想着,这就是即将成功的男人背后的女人。这个身子,哪拍吃了红妖果,也多活不了多少年,整个身子透支了,比三贵爷爷的身子还糟糕。 再看看猴急着等着接她班的两个小姑娘,一个如花似玉,一个含苞待放。钱亦绣直想骂娘,这三人真是太可恶了。 第24章 宁王爷这么多年一直是忍辱负重,卧薪藏胆,也就这两年的日子稍稍好过点。不知道她能不能等到他君临天下自己母仪天下的那一天。 从宁王妃温婉的气质中可以看出,她并不是一定要母仪天下的那种女人。但是男人有野心了,女人也只得跟着丈夫一起共同进步。 只不过,真到了那一天,还不知道坐在他身边的会是谁…… 钱亦绣被她们的笑声打断了沉思,宁王妃拍着钱亦绣的手说,「好孩子,锦儿抢了你不少吃食,让你挨饿了。」 钱亦绣笑道,「哥哥也不是光抢我的吃食,他偶尔还是会给我点糖什么的。只不过那糖是他从嘴里吐出来的,上面还有牙印,我没要。」 她的话音一落,又逗得众人哄堂大笑,宁王妃的眼泪都笑出来了。 宁王妃没有一点高高在上的架子,让吴氏几人倍感亲切。她们说着乡下的趣事,根本没有晋氏母女插嘴的份。 母女三人有些恼怒长时间被冷落,岁数最小的孙晓晨实在忍不住了,冲口说道,「大姐,怪道都说您和善,这些乡下人的话我连听都听不懂,您还能和她们聊得这样欢。」 宁王妃一下沉了脸,冷声道,「她们是我宁王府的恩人,贵客,你岂能如此不尊重?王爷和我不是忘恩负义之人,谁对我们有恩,我们会永远放在心坎上。你是我的妹妹,更不能丢我的脸,坏了我的清誉。道歉,马上道歉。」 晋氏比宁王妃还小三岁,是破落户西勤伯的庶女,长得有几分颜色。在家少管教,嫁给比自己大二十几岁的老男人更被宠得厉害。宁王一家被圈禁的时候,她躲得老远。宁王一受重用,她就贴上来了。 刚开始还是单纯地想贴近些,借借光。今年以来,随着女儿岁数大了,因为晋氏在贵族圈子名声不算好,女儿高不成低不就,又见宁王妃的身子已经快熬干了,便起了些小心思。 这种心思当然不能说出来,依然如原来一样说是宁王妃在家寂寞,她带着女儿来陪王妃解解闷,散散心。 宁王那三个女儿除了大女儿,另两个都是侍妾生的。宁王爷觉得王妃跟着自己没少受苦,儿子不在身边,大女儿又嫁去了外地,鲜少享受亲情,再加上王妃身体不好不能出门,对晋家母女还是比较欢迎。特别是他去了战场,更怕王妃孤寂,还让人多接王妃娘家的人去府里陪她解闷。 这几个月,晋氏见王妃的身子更不好了,有时候甚至连床都起不来。她便开始还有意无意地暗示王妃一番,有些事便宜别家人不如便宜自家人,妹妹接替姐姐是自古就有的惯例,云云。 王妃才知道了晋氏母女的心思。她暗自伤心,又不好意思跟王爷说自己娘家人如此不堪。她的性子温婉,特别是知道自己丈夫的宏愿,更不愿意做任何有可能给丈夫抹黑的事情。那晋氏再是继母也是母亲,她不能太不给面子让别人借此攻击丈夫。于是,她们来三次她只会见一次,剩下两次托病不见,让她们歇了心思别来烦她。 晋氏脸皮厚,不见可以,依然带着两个女儿来王府,哪怕隔着门帘也假惺惺地问候几句,说些让王妃照顾好身体之类的话。出去还到处说她跟宁王妃不是母女胜似母女,两个女儿跟王妃更是姐妹情深。 后来还是下人看不下去了,跟宁王暗示了几句。王爷发了脾气,专门把岳父孙侯爷请进府来说了他几句。晋氏母女才有所收敛,来的时候少了,一个月就来个两三次。也不敢胡乱说话了,只是说来陪王妃解闷。这段时间趁着王爷出去巡视,又来得勤了些。只是王府的下人都不待见她们,很少让她们跟王妃见面。 今天下晌她们又来了,王妃想到钱家人要来,不好意思再把她们撂在客房,便请进来一起叙话。 孙晓晨见王妃如此不给情面的训斥她,还让自己给乡下人道歉,委屈得眼泪都流出来了,拉着晋氏的袖子叫着「娘」。 吴氏还想说不用,被她身后的单妈妈轻轻拉了一下衣襟,她便没有吱声了。钱老太也想说不用,但她反应慢,还没等说,就听见潘月沉下脸说话了,「真没礼貌。说我们是乡下人,你还不如我们呢。」 王妃又说道,「你若是我的妹妹就立即道歉,否则以后就别来这里了。珍月郡主不仅是锦儿的养母,还是太后的嫡亲外孙女。我没有你这种不懂感恩,不知礼仪,不知死活的妹妹。」 潘月身后的巩嬷嬷同一旁的曾嬷嬷和胡嬷嬷冷哼道,「珍月郡主是太后娘娘的嫡亲外孙女,是百年世家潘家的嫡长女,现在居然被一个破落户说成乡下人。」 这是看在宁王妃的面子上,否则巩嬷嬷上去打孙晓晨两个嘴巴,孙晓晨也只有受着。 曾嬷嬷和胡嬷嬷也说道,「巩老姐姐,咱们都是侍候过太后娘娘的老人儿,改天咱们老姐妹一起进宫去见见太后,跟她老人家请罪,她让咱们照顾好这几位姐儿,咱们是无能为力了。」 晋氏母女一听把太后搬出来了,便有些吓着了。晋氏赶紧笑道,「小女年幼无知,胡乱说话,请郡主宽宏大量。」又给孙晓晨使了个眼色。 孙晓晨只得起身给潘月几人福了福,说道,「对不起,是我说错话了。」 说完,就用帕子捂着脸哭着跑了。晋氏和孙晓露也起身告辞。 她们走后,王妃又叹着气替那母女几人道了歉。 钱亦绣笑道,「谁家都几个糟心的亲戚,把她们看成的聒噪的母鸡就行了。」她知道王妃讨厌那几人,才敢如此说。 王妃被逗乐了,伸手搂着钱亦绣说道,「我的儿,我听锦儿说得最多的就是你,果真是讨喜的性子。以后多来府里陪我说说话,我一个人呆在府里难受。」 钱亦绣倚在她的怀里,这个怀抱一点都不温暖,薄薄的一片,还咯人,但钱亦绣就是觉得温暖。忙点头说道,「好,以后我无事就来陪王妃说话。只是我在乡下呆久了,只会说些乡下的事儿,您多担待些。」 第25章 王妃大乐,「我的儿,我喜欢听乡下的事,每天晚上锦儿给我讲,我都听不够……」 正说着,朱肃锦一阵风似地跑了进来。看到这种场面,高兴极了,笑道,「母妃,你喜欢妹妹不喜欢儿子了?不行,不可以。」 说完,就往王妃的怀里钻,还故意把钱亦绣往外挤。这是他们过去经常逗小娘亲的戏码。 在炕上的明儿、静儿、芳儿见了,也都拥到王妃的身边,嚷嚷着,「还有我,还有我,娘亲还有我。」 宁王妃从来没有被这么多孩子亲热过,高兴坏了,直说,「我的儿,我的儿,你们都是我的儿。」 郭公公和王嬷嬷见了,都用袖子抹起了眼泪。 晚饭就是摆在这个屋里的,炕上换了一个炕桌,地下一张大桌子。王妃和潘月、钱亦绣在炕桌上吃,朱肃锦陪着另几人在桌上吃,还有一个小几,是专门为巩嬷嬷、曾嬷嬷、胡嬷嬷三人设的。 饭后,钱家人告辞。王妃眼里又流露出浓浓的不舍,说道,「以后你们常来玩。」 宁王府之行让钱家几人都感到愉悦,不像去潘府总有些紧张和说不到一起。 钱亦绣的日子是忙碌的,学习、交流、管家,还要同黄铁等人商议买地种金莲藕、金蜜桃的事。潘月的庄子钱亦绣没去看过,但黄铁等人去看了,说是离一个庄子不远处,有大片荒地适合买下挖塘。 一晃到了十月底。京城的天气已经非常冷了,但钱三贵的日子却比在花溪村还好过。因为京城烧炕,他时时都坐在侧屋的炕上,温暖又干燥。 钱亦绣每隔六、七天便会去宁王府看看王妃,也不久呆,一般都是半个多时辰,有时候还会把明儿和静儿带去闹闹。 她喜欢宁王妃的温婉良善,直觉她比朱肃锦更值得信任。她想着等关系再深一步了,就悄悄给王妃一颗红妖果,由王妃自己掌握吃果子的时机。她希望宁王妃活久些,这样不止朱肃锦的日子好过,由这样的人当皇后也是天下人之福。 这天,钱亦绣又从宁王府中回家,看看时辰还早,便吩咐车夫停车,她想下车逛逛街。 大乾民风比较开化,街上有许多女人在逛街,有些还是条件非常好的女孩。 钱亦绣领着蓝珠、紫珠和猴妹走着,后面还跟了几个保护她们的小厮。 猴妹跟人呆久了,也愿意立着身子走路。裙子把它的弯腿盖住了,袖子把它的毛胳膊挡住了,再戴帽子,从后面看还以为是孩子。只是这孩子走路的姿势有些奇异,小屁股翘得厉害不说,还摇晃得厉害。 所以许多人哪怕是越过去了也会回头看看,一看是满脸毛的猴子,都稀奇得不得了。只是看到这群人是官家的人,也都不敢太放肆。 钱亦绣不好意思让人顺道一起当猴看,让紫珠牵着它走在稍后几步。 几人进铺子买了小饰品,又买了一只烤鸭,正准备上车,见一个富家公子挡住了去路。他用扇子指着猴妹说,「这只猴子可真是个稀罕物,小爷喜欢,买了,多少钱开个价。」 这位公子打扮得十分华丽,穿着红色提花锦缎箭袖长袍,齐眉勒着二龙戏珠金抹额,戴着束发凤翅镶玉紫金冠,白净脸,大概十六、七岁的年纪。 大乾的治安很好,特别是在京城,很少小偷小摸或是调戏民女的戏码。这位敢大咧咧地强买,应该不是普通人。 钱亦绣过去说道,「这位公子,我们不卖,多少钱都不卖。」 说完牵着猴妹就走。她看见猴妹的眼睛已经瞪圆了,随时会冲上去把那位公子的脸抓花。钱亦绣不敢让它惹事,紧紧拉着它的手。 那位公子小知死活,又用扇子拦住了钱亦绣的去路,沉脸道,「小姑娘,我劝你老实点。否则,小爷把你顺道一起弄进府。」 钱府的几个小厮一听都冲了上来,那位公子的十几位跟班也冲了过来。 蓝珠赶紧说道,「这位公子,我们是乡恩伯府的人,这猴子跟我们主子感情极好,实在是舍不得卖。」 那位公子一听哈哈笑道,「原来是乡恩伯那家土老帽啊,这名头也好意思在小爷面前说!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一指他的手下,「把那猴子弄过来。」 话音一落,几个下人去打乡恩伯府的小厮,两个下人去抢猴子。突然,那猴子一跃而起,跳在那两人身上抓了几把,那两个人就倒地捂着脸大叫起来。他们的脸上鲜血直流,而站在地上的猴妹指甲上尽是血肉,竟然还有半个鼻子。 看热闹的人都吓得尖叫起来。 那位公子也吓坏了,指着他们骂道,「竟然敢打我的人,你们等着,我定让我父王收拾你们……」 猴妹的脸都气紫了,瞪着那位公子,又想上去揍他。钱亦绣赶紧把它的衣裳抓住,它的手没有轻重,把这位公子打死或是打破相都麻烦。 正闹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挤了进来,正是梁锦昭。他拉着那位公子说,「七爷,这猴子我知道,是珍月郡主的宠物猴,钱家人肯定不会把它卖了。」 这位公子是寿王爷的小儿子朱肃其,被老太妃宠得天不怕地不怕。但听说是珍月郡主的宠物猴,便也不敢强要了。他爹是皇上的异母弟弟,可珍月郡主的娘却是皇上的胞妹,还是太后心尖尖上的人。而且,他是真的怕了这只猴子了。 但他的面子还是下不去,叫嚷道,「我的人就凭白被他们打了?不行,我得进宫请皇上给我做主。」 梁锦昭笑道,「看看你,看看你,还是人家小姑娘的长辈,人家还要叫你一声表舅舅,咋气性这么大呢?闹到皇上面前,说不定皇上还要笑你。」说完,又给钱亦绣使了个眼色。 钱亦绣才知道自己跟他还是表亲,她不想得罪人,何况是皇家人。赶紧上前曲膝说道,「小女子给表舅舅陪礼了,我家猴子不懂规矩,伤了表舅舅的人,对不起。那几位伤者的汤药费我们一定陪上。」 第26章 梁锦昭又帮着说了些好话,既让朱肃其下了台,又消了他的怒气,钱亦绣也适当地陪礼道歉,捧得朱肃其竟然高兴起来。不仅没要钱亦绣的汤药钱,还说改日去钱府见识见识这只猴子的其它本事。然后,就领着人走了。 钱亦绣见朱肃其走了,转身就想走,被梁锦昭叫住了。 他低声说道,「前面有茶楼,咱们去谈谈,你为什么突然变了卦。」 钱亦绣头都没回,说道,「男女受授不亲,我为什么要去跟你谈?」 梁锦昭道,「咱们相识了那么多年,就算久别重逢的朋友,说几句话总可以吧。若你实在不去,我就在这里跟你说。」 前几天,梁老国公把中间人潘驸马一起请到了钱家,想商量商量把梁锦昭和钱亦绣的亲事正式定下。 潘驸马冷笑道,「梁老国公,你家是勋贵豪门,你家孙媳妇又是崔家的贵女。而钱家是从乡下来的农户没有根基,我潘家几乎是一门白丁,我外孙女高攀不上令孙啊。」 梁则重愣了愣,满有把握的事怎么变卦了?他气道,「你们这是想悔婚?」又问钱三贵和钱满江道,「你们也是这个想法?」 钱三贵说了句,「我舍不得让绣儿嫁过去受苦。」 钱满江也说道,「绣儿原来受了许多苦,我不忍心她下半辈子继续受苦。」 「这是怎么说?」梁则重又问道。 潘驸马冷哼道,「你还真会装糊涂。你难道没听说,现在许多人家都在传,钱家女粗鄙,还妄想高攀卫国公梁府。我外孙女还没跟令孙正式定亲,就被传得这么不堪,要是真定亲了,还不得被口水淹死?」 梁则重想想就明白了,一家人,只有大儿媳妇目下无尘,不喜欢钱家女当儿媳,定是她出去说了些不妥当的话。便道,「若是我府里的人出去乱说话,我一定回去教训她,给你们钱家和潘家一个交待。但是,我们这几个老家伙,还有昭儿是真心想求娶钱姑娘的。」 梁则重这么说了,潘驸马也不好直接说之前定下的亲事不作数。只说再等等,两家是结亲不是结怨,自己也舍不得把外孙女送去别家受气,等两家长辈都愿意了,再正式定亲也不迟。他觉得梁锦昭这么大岁数了,梁老狐狸肯定不愿意等,由他家主动说算了,那么这门亲事就作罢。 结果梁则重竟然答应再等等,还说他孙子非钱家女不娶。 潘驸马十分不理解,问道,「老国公,昭儿今年已经二十了,你就不着急抱重孙?」 梁则重笑道,「我二孙媳妇已经有了身子,我翻年就能抱重孙。至于昭儿,只要能娶个可他心的好媳妇,等等也无妨。」 潘驸马更不理解了,他一直觉得梁则重是老狐狸,不管取与舍,都是想着法占最大的便宜。绣儿虽然优秀,但也不足以令让老狐狸如此耽搁自家长孙的婚事啊。难道,孙女还有自己不知道的优点? 钱满江也有些纳闷,他知道许多家世好的人家都想跟梁家联姻,自己的女儿再好也不至于让已经二十岁的梁锦昭继续等吧。 只有钱三贵觉得自己孙女最好,管理什么人等再多久都值得。 梁则重这么说,潘驸马和钱三贵父子也无法,想着反正绣儿还小,再等一两年说亲也不迟。这件亲事就又这么悬着了。 钱亦绣更不着急,这具身子才十三岁,最好多等两年再说。着急的应该是大龄青年梁大叔,他这个年龄,人家的孩子都满地跑了。 钱亦绣见梁大叔眼神幽怨,搞得像她对不起他一样。心道,他既然想说说那就去说说,最好说服他,再让他回去说服梁老国公。 她想了许多天,梁大叔再好,梁家也不能嫁。不仅因为梁大叔的娘不待见自己,还因为她不愿意一直长居深宅之中,这种行径他家的长辈或许都不能接受。最好趁双方没有正式定亲,又没有伤和气,一拍两散。 见梁锦昭指指前面,不远处有一个茶楼,钱亦绣点点头表示同意。 梁锦昭走前面,钱亦绣跟在后面,到了茶楼近前,才看清竟然是京城的雾溪茶坊。凡是雾溪茶坊都是他娘的私产,据说由崔掌柜总负责的雾溪商行经营得也非常不错。一个妇人,能把生意做得这么大,还算会用人,也应该是有长远目光的女强人才对啊,怎么会如此短视地看轻自己这支潜力股呢? 钱亦绣按下心思,跟着梁锦昭去了三楼一间包间。而跟着她的人则被梁高挡住,请他们带着猴妹去另一间包间。 蓝珠叫了钱亦绣一声,「大姑娘……」 钱亦绣回头跟她点点头,示意自己没事,让她听梁高的安排。 进屋绕过梅兰竹菊的四扇围屏,对面是两扇半圆形雕花窗棂,脚下是朱漆木地板。两边铺着两块西域绒毯,绒毯前摆着黑色洋漆描金矮脚几案,案边有两个高几,摆着莲花琉璃宫灯。墙上挂着字画,左边一架多宝阁,右边一个长几,几上一把古琴,墙角处还有两盆绽放的兰花。布置得雅致舒适,很不一样的格调。 梁锦昭在左边几案后的绒毯上盘腿坐下,又伸手示意钱亦绣坐在另一个几案后。 两人都落坐后,两个穿着白底绿花襦裙的侍女走进来,一个拿着铜水壶,一个端着托盘。托盘上有两个粉彩细瓷茶壶,两个粉彩细瓷茶碗,一个粉彩细瓷茶叶筒。 侍女跪下,分别为他们泡上茶,是市面上难得一见的金娥冀。之后,两人躬了躬身走出包间,再把门关上。 梁锦昭看着对面低头垂目的钱亦绣。几年前那个又瘦又矮的小女娃,如今已长成风华绝代的明艳少女。只可惜,他曾经最喜欢最想逗弄的人小鬼大机灵样,已经被低眉垂目的拘谨所代替。还有那明媚灿烂的笑靥,也没有再为见到他而惊喜地绽放。 他的耳边还能响起那清脆娇糯的声音,「梁公子,真是稀客啊……」 第27章 梁锦昭无奈地摇摇头,喝了口茶,扯着嘴角笑道,「绣儿,看着我。」 钱亦绣抬头看了他一眼,又赶紧低下头。 梁锦昭叹道,「绣儿,咱们认识有七年了吧?虽然年龄差距大了些,但并没有妨碍我们成为无话不谈的朋友。不知为何,我心里有事就是愿意跟你说。那时你虽然还小,可我就觉得你人小鬼大,能懂我的心思……」他的声音又低下来,像是在喃喃自语,「那些年,我特别怕看到你眼里流露出忧伤,怕你流泪,不愿意你拖着小小的身子为生计而劳累奔波,不愿意你稚嫩的声音谈着成人的生意,我心疼……」 钱亦绣的眼泪再也忍不住落了下来,赶紧从袖子里抽出绫帕擦了。 梁锦昭继续说着,「我总想帮帮你,让你像我妹妹一样无忧无虑,衣食无忧。哪怕人在京城,心里都会时时想起你,会嘱咐崔掌柜多多照顾你……」 钱亦绣低头说道,「我知道,在乡下的时候,你帮了我良多。这个情,我和我的家人都一直记着。」 梁锦照的眼眶红了,说道,「我这点情算什么,你对我是大恩。那年,我听说你是灵药的有缘人,为了找灵药要涉险进山。我心里又感激,又害怕。既想身体快些好,又害怕你会有危险。还是我师傅说,你是长寿富贵命,没那么容易出事,我的心才放下来。那时我就发誓,若是我身体好了,一定要尽我的所能报答你……后来我上了前线,哪怕在战火纷飞中,我还是会时时想起你。突然有一天接到我爷爷的信,说把我跟你的亲事定下了,我当时高兴得无法形容,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我将来的岁月都会在快乐和满足中渡过……」 他叙叙叨叨说了半个多时辰,从年少时见着钱亦绣的第一眼起,说到他听到钱家不愿意正式定亲的晴天霹雳。 钱亦绣两世为人,只有她对别人如此痴心的,还是第一次听到有这么为她痴情的。她的眼泪不争气地流不停。 「绣儿,为什么要拒绝我爷爷的提议?咱们两个快些定亲,快些成亲,永远在一起多好。」梁锦昭急切地说道。 钱亦绣一听他说这个,又从那片浓浓的柔情中清醒过来,用帕子擦了擦眼泪说,「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是长辈的意思。」 梁锦昭摇头道,「绣儿,咱们认识多久了,你的性格我还不了解吗?你家的事情我还清楚吗?别说婚姻这种大事,就是你家里的大小事务一概都是你作主,钱爷爷啥话不是听你的?」 钱亦绣闷闷说道,「你家门第太我,我高攀不起。」 梁锦昭说道,「是因为那些传言吗?为这事,我爷、太奶、奶奶,还有我爹已经斥责过我娘了。我娘哭得不行,说她再也不会出去说这事了。」 钱亦绣无奈道,「还没过门就把婆婆得罪得这样惨,这个门我还能进吗?」 梁锦昭笑道,「绣儿,你不还不太了解我娘。我娘非常好,开朗,大度,贤惠。只不过有些事她还没转过弯来,你是灵药有缘人的事情也没告诉她。等她想通了,会对你好的。真的,她也喜欢做生意,你看这间屋子,就是她自己布置的,我家里人来喝茶,都会在这间屋里。」 钱亦绣说道,「梁将军,在你眼里你娘肯定最好,我也相信她是个好娘亲。但是,她对我的成见太深,对我的出身太轻视,这是无法调和的矛盾。咱们,就做永远的朋友吧,像小时候一样,无话不谈……」说到后面,钱亦绣的鼻子又酸促起来 「绣儿,」梁昭锦的眼睛都快瞪圆了,声音也大了起来,「我是真心心悦你,」说完,又赶紧看看门口的方向,低下声音说,「虽然你刚刚长大,甚至还没完全长大。我就能从你眼里看出你不是普通的女孩,我喜欢跟你相处的感觉。我不喜欢京城的所谓贵女,她们千篇一律,口不对心,或许因为我从小在溪山县长大的缘故吧,我喜欢清新,喜欢真实,喜欢张大夫家的简单和睦。绣儿,给我和我娘一点时间,让我说服她,她会改变,会真心接纳你的。」 钱亦绣叹了口气,幽幽说道,「她不会真心接纳我的。我出生在乡下,从小就抛头露面做生意,没有高贵的气质,这是你们知道的。我还有你们不知道的一面,我不喜欢整天在内宅管中馈,不喜欢跟所谓命妇们打交道,不喜欢人前做贤妇人后做恶人……我喜欢更广阔的天地,想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我知道自己没有那个能力改变现状,但我想做些有意义的事,不光是为了挣钱。就像伽农炮,我花重金买下,找人拆装,把画纸献给朝庭。你们打败元狗了,我也特别有成就感。而且,我还有更长远的想法……我的这些离经判道,不仅你娘不会喜欢,或许你爷你父亲,包括你都不会接受。」 梁昭锦听了竟然乐起来,说道,「这么说来,我们是同一种人。我也喜欢冒险,喜欢做别人没做过的事。就像当初建立霹雳营,我完全不需要用命去搏,完全可以享受祖辈父辈们的余荫。可是我不愿意,我立下军令状建起了霹雳营,最后打败了元狗,我喜欢享受这种兴奋和过程。绣儿,我就是心悦你的不一样——或者说是离经判道,我也是这种人。但是,你离经判道得太无所顾忌,胆子太大,又不讲规矩。这样太危险,容易引火烧身。你应该有一个能理解你,包容你,时时为你善后,或是事先为你把借口找好的。我虽然说不上老奸巨滑,但是比你的心思要缜密得多,朝中大小事情也知道不少。有我在你身边,你负责猛冲猛打,我给你保架护航,怎么样?」 钱亦绣看看对面的梁大叔,这位古人大叔还真是离经判道。若说朱肃锦和小和尚有些奇葩的想法还正常,因为自己经常给他们灌输一些现代理念。但梁大叔有这种想法还真是……或许跟老和尚有关吧。 不过,梁昭锦说的的确是实情。自己虽然两世为人,但是易冲动,对古代的规则又没有完全摸透。虽然有太后护着,但她老人家已经七十多岁,不知道还能护多久。当今身体还好,不知道宁王什么时候才能上位。即使宁王上位了,还不知道他的心性变不变。只有等到朱肃锦上位了,自己才能真正地想做啥做啥,但等他上位更不知道是多少年以后。 第28章 真是……可惜了。自己再欣赏梁大叔,也不愿意嫁进那个笼子里。 梁大叔千好万好,但是他有那样一个讨厌自己的娘,钱亦绣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嫁进那个笼子里受揉搓。 她不是没经过世事的小姑娘,两世为人,可谓历经沧桑,甚至连鬼都当过,看多了那些浮华下掩藏的龌蹉。 真爱么?上辈子自己为了真爱傻傻地等了二十年。还有宁王妃,即使她等到丈夫坐上最高位,即使宁王依然最爱她。又如何呢?她这辈子过得有多苦,她的生命已经快耗尽。 爱重要,活得舒适更重要。 但她也非常非常矛盾,为了那个不值得等待的人,她都虚耗了二十年的光阴。可是,却要拒绝这个真心爱她懂她,自己也喜欢上了的男人。面对这个时时浮现在眼前的脸庞,还有那双期盼的眼神,她真的难以启齿。 她沉默之际,只听梁锦昭又说,「我十岁之前,我太爷爷还活着,几乎所有时光都是他陪着我在大慈寺和张大夫家渡过的。他老人家告诉我,凡事能简单就简单,这样才快活。既要坚持又要顺势而为,这样才能顺心,不至走进死胡同。那些年,在师傅身上,我看到慈悲,平和。在张家,我看到单纯,和睦,亲人间的温暖。我特别喜欢溪顶山上的清风,流水,茶香,自由自在。相反却十分不喜京城的许多东西,但我知道我再不喜欢,也是属于这里。我觉得,在你身上,有我心悦的一切。有你在身边,我就像回到从前那些快乐无拘无束的日子……绣儿,答应我,嫁给我。」 怪不得梁大叔没有贵公子身上的一些毛病,他的成长经历与众不同。在古代,被这样的男人喜欢,无异于是种了大奖。只可惜,是个施了魔咒的大奖。 钱亦绣低头想了好一会儿,才鼓起勇气抬头说道,「我知道你对我好,在这个世上,错过了你,或许再也找不到像你这么好的男人……」说到这里,钱亦绣心里似被针扎得难受,眼泪又不由自主落下来,「但是,我嫁给你,将来面对的不只是你,更多的是你娘。她之前不喜欢我的出身,现在又因为我被众位长辈斥责,让她颜面无存,她会更反感我。若我进了你家,你母亲不会对我好,我也不是逆来顺受之人。婆媳过招,儿子最难。那时,我们之前有的所有美好,都会在无何止的吵闹中慢慢磨灭,我们也会变成一对怨偶。既然这样,为何还要开始呢?梁公子,既然你知道要顺势而为,我们就应该理智些。张家那种简单和睦的氛围,在大家族里几乎找不到。不要为了感情伤害自己最亲和最爱的人,这才是最好的选择。你出身世家,相貌堂堂,又前程似锦,很多贵女都想嫁给你。你就回去跟你爷爷说说,咱们两的事,算了吧。」 她说完,又低下头擦眼泪。 梁锦昭想想钱亦绣说的也是实情,若在这种状况下把她娶进门,他娘天天找事,他们的感情真有可能被无休止的争吵所吞食,最后变成一对怨偶。太爷爷说得对,既要坚持,又要顺势而为。便说道,「绣儿,你先别那么彻底拒绝我,我也不愿意你去我家受委屈。这样好不好,你再给我和我娘一些时间,等她想通了,心甘情愿地接受你了,再嫁进来……当然,我也不能耽误你,让你无何止地等下去。给我两年的期限怎么样?两年内,你不要说人家,我慢慢想办法改变我娘的观念。若是过了两年她还是不愿意,我不勉强她,也不勉强你。」 谈了半天,还是悬着,只是有了个时间限制。钱亦绣想想也只有这样了,说道,「好,两年内我不说人家。但是,若你改变心意了,可以随时找别的贵女,我不会限制。」 梁昭锦听了,气得把手里的茶碗撂在几案上,茶水四溅。 两人出来的时候,天已经有些黑了。 火树银花不夜城,京城的晚上也格外繁华。梁锦昭执意骑着马把钱亦绣的马车送到了钱府的侧门。 钱亦绣直接去了正院吃晚饭,只有三贵爷爷、吴氏奶奶和钱老头、钱老太几人。他们说,潘月和明儿、静儿又被太后招进宫了,钱满江大概要陪他们也不会回来。 吴氏还想问钱亦绣为何这么晚才来,见丈夫跟她摇头,便住了嘴。 现在钱家的饭都是摆在西侧屋,钱三贵和老两口在炕上吃,其他人在地下的桌上吃。今天人少,就都坐在炕上吃了。 饭后,钱三贵便说他乏了,让人把老两口送回去,又把吴氏打发出去。这才问钱亦绣道,「绣儿,怎么了,是遇到什么为难的事了吗?」 钱亦绣听了,又抱着三贵爷爷的胳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流出了眼泪。三贵爷爷的肩膀并不厚实,身上还有一味浓重的药味。但这个肩膀,这股味道,是她这么多年的港湾。她只要一有排解不开的事情,就会来这个港湾里寻求安慰。 钱三贵也没问话,轻轻拍着她的手,等她哭。觉得她应该哭够了,才问道,「怎么了?受委屈了?」 钱亦绣便闷闷地把跟梁昭锦的谈话简单说了几句。 钱三贵从来都是听孙女的。听她这么说,便点头道,「你跟梁公子的事情,也只有先这么挂着了。还好我孙女的岁数还小,耽搁两年就耽搁两年。爷先给你留心着,若真有比梁公子好的,咱们就变卦。凭啥许他变卦,就不许咱们变卦的。」 钱亦绣听了他的话,噗地一声乐出来,心情也随之好起来。又道,「……爷,我在大院子里闷坏了,想去我娘的庄子里散散心,顺便看看黄铁他们进行得怎么样了。」 钱三贵道,「爷也陪你去。你一个姑娘家,爷不放心。」 「那怎么行!」钱亦绣抬起头说道,「天儿这么冷,爷的身子受不住。再说,家里也不能同时离开我们两个人哪。」 钱三贵笑道,「怎么受不住?现在是十月间,又不是寒冬腊月。先让人把庄子里的炕烧得热热的,马车里再多放几床被子,多放两个汤婆子,爷冷不着。至于家里,已经理顺了。你爹和你奶都在家,王寿和秦氏,这两个人也都信得过。出去几天不妨事。」 第29章 钱亦绣又去了杰克和肖恩住的院子。他们除了跟钱亦绣作作交流,教龚良和蔡小纪及几个下人的孩子番话外,就在下人的带领下去逛街,京城的每一个角落几乎都被他们逛遍了。 肖恩被大乾京城的繁华迷花了眼,倒是还没玩够。但杰克有些呆不住了,他想去找那种能拉出丝绸的虫子。 现在钱亦绣跟他们基本上能顺利交流了,她能说番话,他们也能说些大乾的话。 钱亦绣对杰克说,「现在天冷了,要等到春天暖和了虫子才会吐丝。等把玻璃工场建起来,春天也就到了。」 杰克一听要去乡下建玻璃工场,倒是直点头。肖恩听说那里的农田水利比冀安省搞得还好,也急着想去看看。 钱亦绣回了香雪院,就让丫头们准备东西,说明天去京郊住几天。她会带巩嬷嬷、蓝珠、白珠一起去,让紫珠看家。 巩嬷嬷不太赞成钱亦绣跑去效外的庄子。但接触了近两个月,觉得这位姑娘极有主见,不会事事听自己的话,也只得跟着她去,尽量把她看紧了。 今天除了猴妹跟着钱亦绣回来了,动物之家的其它成员都在宁王府内。猴妹一听这个好消息,也不回房睡觉了,直接跑了。 钱亦绣没管它,知道它肯定是去宁王府给其它成员递消息了。因为之前钱亦绣说过,她娘的庄子旁边有大山,它们一听大山就兴奋。 果不其然,动物之家大半夜便都进了钱府。猴哥猴妹直接爬墙,大山一家钻的狗洞。它们来到香雪院的门前,猴哥从墙上爬过去,把门打开,其它成员进门后它又把门插好,直接去耳房歇息。 陪夜的蓝珠听到动静,想起来出去看看,钱亦绣道,「不用管,猴哥会处理好。」 第二天一早,先派人去庄子整理屋子,烧炕。再派人去荣恩伯府,告诉潘姥爷这几天别来授课了,她要出去。 去荣恩伯府的人又拿回来两张画,这是潘姥爷给她留的课业。 等到近午时,一切准备妥当,阳光也有了些暖意,钱三贵被苏四武背上一辆宽大的马车。钱亦绣忽略掉吴氏满眼的不赞成,上了后面那辆马车,动物之家上了第三辆马车。加上装下人和一些必带的东西,一共六辆马车,在十个护院的护送下,往西门而去。 晌饭是在车里吃的,用炉子暖着的肉包子和饼,就着鸡汤。 钱亦绣比较兴奋,掀开窗帘往外看着。一出城,便能远远地看到连绵的群山。蓝珠说道,「那是西山,那里的东香山上,不仅风景优美,报国寺也在上面。」 说到报国寺,又想起了小和尚,已经有近三个月没看到他了,还真有些想。 钱亦绣记得前世的西山非常大,峰岭连绵,横跨了好几个县,不知这个世界的西山是不是如此。 马车似乎是顺着西山方向跑的,始终能看到连绵的群山,但距离也不是很近。跑了两个多时辰,在经历了无数良田,大片荒地,过了一座桥,以及一个镇子后,在申时末,终于到了庄子。 黄华领着苏三武,以及苏三武的媳妇,还有两个不认识的中年男女已经在这里等着了。男的叫潘守福,是梅园的管事,女的是他的婆娘潘大婶。 这座庄子叫梅庄,虽然占地面积不小,足有二十几亩,但梅园就占去大半。想想,几千株红梅迎雪绽放,那是多么壮观的景象。这也只有潘驸马那样有钱有闲又风雅的人才会搞出来。每年梅花开放的季节,他们都会来住几天。不过,为了那几天,就占了这么大一片地,也是可惜了。 钱亦绣开始想把那几千株梅树挖了,种上金蜜桃树,这样既好看又有收益。后来想想还是没敢,太后娘娘和潘姥爷一直致力于把她培养成高雅贵女,若是知道她干这事,八成得气吐血。 而房子并不多。外院不大,是个狭长的四合院,西边辟出个小院子,是厨房。内院只有两个院子,东边的叫梅香院,西边的叫踏雪院。这两个院子后面,就是大片梅园。 钱三贵已经疲惫不堪,被苏四武直接背去他的房间。杰克和肖恩被安排在外院的客房内。 钱三贵和钱亦绣都住进了梅香院,钱三贵住上房,钱亦绣住东厢。收拾好,天已经黑了。 钱亦绣去上房陪着三贵爷爷吃了饭,服侍他睡下后,才去了外院。在厅房里,她听黄铁和潘守福,及苏三武作了汇报。 庄子管着五百多亩良田,冬小麦已经种下地。 他们又买下附近三百多亩的荒地,已经请人挖塘了。距梅庄半里地的地方,有一个大院子,他们正在谈,想把那个院子买下来。在距这里五里地的地方,又买下二十亩的荒地建玻璃场,已经招集人手在修厂房了,厂房是照着杰克画的图纸修建的…… 钱亦绣频频点头,对他们的工作进行了肯定,并一人赏了五两银子。 她一来乡下就兴奋,觉得天地又开阔起来。但晚上还是不敢出去,这里不是花溪村,人言可畏。星光下,远处那连绵的群山隐约可见。这里没有花溪村秀美,却更加广阔无垠。 等她回了屋,才想起动物之家,它们早跑得没有了踪影,连安渡晚年的白狼和大山都不在了。 第二天,她和三贵爷爷正坐在炕上吃早饭,就听到隐隐约约传来轰轰的响声。领人来送饭的潘婶子说,这是霹雳营在打炮。距这里十几里以外,是霹雳营的营地,经常会听到这种响声。 钱亦绣暗中翻个白眼,这怎么越跑越近了呢? 早饭后,钱亦绣带着紫珠去了前院,黄铁、潘守福及杰克、肖恩已经在前院等着她了,几人又一起出了院门。 北方的冬月初也比较寒冷,再加上在空旷的乡间,冷风比城里大的多。 梅庄前方一百米外,便是大片的田地,隐隐还能看到远处低矮的房屋。潘守福指着那里说,「这些田地都是郡主的,前面那个村叫东石村,许多村民都是咱们的佃户。」 第30章 现在是农闲,地里几乎没有人,更显得辽阔广袤。 梅庄东面和西面是树林,虽然叶子掉了,还是有些遮挡视线。 正说着,走过来一位十八九岁的姑娘。这位姑娘长得很丰满,倒不是胖,就是该有肉的地方极有肉。个子也高,大概有一米七五左右,这在大乾朝的女人中已经高得算另类了。小眼,塌鼻,厚唇,皮肤很黑,鼻子上还有几颗雀斑,有些像放大版的李阿草,又比李阿草夸张得多。 钱亦绣猜到可能是潘守福的闺女潘莺。她在京城的时候就已经听说,潘管事的女儿长相极丑,又牛高马大。前几年在荣恩伯府里做粗活,根本没有人愿意娶她。 上年,梅院原管事老了,身为荣恩伯府外事房二管事的潘守福竟然主动要求去了梅园。他们两口子就是想带着女儿到乡下,看能不能找户可心些的农户。结果,即使是乡下人家,条件好些的也不愿意娶她,他们又不愿意把女儿嫁去穷人家受苦。高不成,低不就,不知现在找到人家没有。 潘守福忙对钱亦绣躬身道,「大姑娘,这是小女莺子,长得,呃——有些粗鄙,让大姑娘见笑了。奴才想着,大姑娘金贵,怕您在乡下地方受惊吓,就让小女跟着服侍,方便。」 他说「粗鄙」的时候,潘莺大概也猜到她爹想说「丑」来着。她羞红了脸,拘谨地扯了扯衣襟。又把胸含得更厉害了,或许想让丰满的胸部不那么显眼。 他想得还挺周到,钱亦绣点头笑道,「潘管事想得周到……」 话还没说完,身后就传来一声清脆的口哨,接着又听见杰克激动的声音,「beautiful,哦,天哪,太美了,真是太美了!」 杰克刚才看到潘莺惊为天人,愣了一好了会儿才反应过来。他忙挤过去俯身给潘莺行了个欧式礼,又说着蹩脚的中文,「姑娘,你太美了,见到你非常荣幸。」 谁知潘莺听了这话,一下子捂着脸哭了起来,边哭边说道,「我知道我丑,但你也不能当着这些人的面讽刺我呀。唔唔唔……」说完,就哭着跑了。 潘守福也气得满脸通红,这番人不仅当众嘲讽他闺女,还当众调戏她。他弯身捡了块石头就要砸过去,但想想这番人是主子的客人,又把石头扔了。指着杰克骂道,「你这个金丢鬼,你长得更丑。」然后就蹲下抱着头生气。 不知道自己闯了祸的杰克愣住了,问钱亦绣道,「他们,什么意思?」 钱亦绣给蓝珠使了个眼色,让她去劝劝潘莺,又对杰克说道,「早就跟你说了,大乾的风俗跟你们国家不一样,你这样热情,把人家姑娘吓着了。」 黄铁跟杰克熟悉,在花溪村就常常领着两个老外四处转,在来京城的船上几乎是形影不离。跟他们学了不少番话的同时,也教他们说大乾话。「姑娘,你太美了」这句话,还是黄铁应他们的要求教他们的。黄铁知道杰克是真心认为潘莺长得美,因为这两个番人看见长得美的美人都摇头,相反看到长得丑的都挑大拇指,说人家长得好看。甚至说花大娘子长得好看,年轻时一定是大美女…… 黄铁笑着蹲下劝潘守福道,「潘管事快别气了,杰克我熟悉,他不是坏人,也没有恶意。他是真的认为莺子姑娘长得美,因为番人看人的眼光跟我们不一样。咱们认为好看的,他们认为丑,咱们认为不好看的,他们却认为美得紧。他们的风俗人情跟咱们也不一样,比较外露,认为好就要大声说出来。」 潘管事听了才站起来,还是狠狠地瞪了杰克一眼。 不一会儿,潘莺又在蓝珠的陪同下来了。 杰克看到潘莺来了,口哨打了一半就赶紧捂住了嘴。也不敢再凑上前,嘴里不停地说着,「sorry,sorry,对不起,对不起……」 潘莺没理他,跟着钱亦绣和蓝珠上了带车厢的牛车。其他人都步行,潘守福和黄铁跟在牛车两旁。 他们向院子后走去,钱亦绣把窗帘掀开,一路听潘守福和黄铁讲解着。 院子后面有一排连着的小院子,这是下人房,之前只有黄铁、潘守福一家三口和苏四武两口子,还有两家下人住着。只有城里的主子来了,下人来的多,后面的院子才会住满。 再过了一片树林,便看到枯草遍地,大概有一百多个人正零零散散地在挖地,有些在坎树、搬石头。黄铁说,「大姑娘请看,这里往北和东,有三百二十亩荒地,都买下来了。现在正是农闲,前两天刚把人手找好,昨天才动工,等到明年三月份,正好能把塘挖好。」 又说着哪里堆土,哪里是留的路,哪里以后修房子…… 而杰克也没闲着,他看到荒地里没有鲜花,树上连叶子都没有。瞧了半天,终于看见远处有棵长青树,便跑过去掐了几枝叶子青翠又多的枝尖,用枯草捆好。他不敢去潘守福那边,跑到黄铁这边,把一把「叶花」递进车厢,说着蹩脚的大乾话,「姑娘,送给你,我的心意。」 靠这边窗坐着的是蓝珠,她笑着让开,对坐在中间的潘莺说,「看,给你的。」 潘莺翻了一下白眼,把脸转向另一边。 蓝珠跟杰克已经比较熟了,笑道,「人家不敢要,你刚才把人家吓着了。」 杰克耸了耸肩,失望地说道,「真——遗——憾。」又说,「你别怕,我不是鬼,是人……然,头发是金颜色的,鼻子大……我会对你好,我发誓……」 他说着蹩脚的大乾话,其中还夹杂着番话,边跟着牛车走边表白着,竟然还会用关联词。 另一侧的潘守福忍无可忍,捡了一根树枝绕过来。杰克见了,吓得赶紧跑去了前面。 钱亦绣忍着笑,觉得这还真是不错的一对。她一直在想办法把两个老外多留十年二十年,除了玻璃工场,她还有更重要的事用他们。若他们在大乾找到媳妇,说不定就能永久定居大乾了。她之前问过这两人,杰克二十二岁,还没有结婚。肖恩三十岁,媳妇两年前得病死了。 第31章 钱亦绣跟两个老外接触这么几个月,觉得他们人品不错。杰克单纯,开朗,心肠也好,看到或听到受苦的人还会流泪。肖恩要沉稳些,但非常讲诚信,有渊博的知识。可以这么说,他们比大乾的许多人更讲诚信,更值得依赖。 若玻璃工场开起来了,利润将无法估计,自己不可能亏待他们两人。潘莺嫁给杰克,肯定是当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少奶奶,她在大乾绝对找不到这么有钱又这么欣赏她的男人。走着瞧吧,等以后他们接触久了,自然会看到杰克的好处。说不定不远的将来,就会办一场中西合璧的婚礼。 又往西走了大概半里多路,便来到一个院子外面。这个院子除了前面,三面都被他们家买的地包围了。 这也是一户人家给闺女的嫁妆,闺女已经嫁去胶东,娘家也去外地当官。庄子里只有两老夫妇,看房子的同时,管着二百多亩佃出去的田地。现在,主子想把田和庄子都卖了。 他们进了庄子,庄子不大,是个三进宅院,只有六、七亩地。房子不错,修缮粉刷后,也挺好。钱亦绣便让黄铁把院子买下后,再在西面划几亩地,修个跨院出来。后面再划十亩地,到时候用几亩挖湖,几亩种桃树。以后这个庄子就叫桃院。 再往南走,看看那家要卖的二百多亩地,钱亦绣也比较满意。跟黄铁说,只要价格相对公道,就都买下来。 过了这片田地,便又看到了一处村子,叫西石村。听潘守福说,他们找的一百多个人,绝对大多数都来自东石村和西石村。 北方的村子和南方的村子不同,南方村子里,每家挨得很近,有些甚至中间只隔了一道墙。而且,所有院子都是掩映在绿树翠竹中,院子不大,许多人家都是用蓠芭扎墙。而北方人家的院子之间离得较远,也要大得多,土围墙又高又结实。 潘守福说,西石村离大山较近,有时候野物饿凶了,便会进村偷羊或是鸡吃,甚至有可能伤到人。 黄铁又说,「大姑娘,堂姑奶奶就在东石村租了套小院子住。」 「堂姑姑?」钱亦绣愣了愣。 黄铁又笑道,「就是二老爷的闺女朵姑奶奶。前些时候我看见他们一家人来收拾院子才知道,不知道他家现在搬来没有。」 钱亦绣才想起来,霹雳营距这里有十几里路,李栓子就在霹雳营里当差,倒是有可能在这里租院子。她笑道,「走,咱们看看去。」 一行人刚进了庄子,便看见一身戎装的李栓子正骑着马往村外走。黄铁把他招呼住,他赶紧下马来到牛车旁。惊喜地笑道,「是绣儿啊,真是稀客,请,请。」 来到一个院子前,钱亦绣下了牛车。走进院子,钱满朵和李阿财、李阿草正在收拾院子。 钱满朵几人赶紧把钱亦绣等人请进堂屋,李阿草去倒了茶水。小声笑道,「绣儿姐姐,看见你真高兴。我好久没看到亲戚了,真想你们。」 八岁多的小阿草性格比原来开朗了许多。 钱亦绣笑道,「豆,豆,网。我也想你们。」 听李栓子和钱满朵说,营区的住房是给家属临时住的,他们不好意思一直住在里面。李栓子舍不得让他们回老家,镇上的房子租金贵,只有村子里的房子便宜,这么大的院子一年才三贯钱。 「……孩子他娘和阿草就在家养两头猪、几十只鸡,也能赚些钱,阿财当过伙计,嘴甜,再去镇上找份事做,这些钱就够家里开支了。我挣的钱都留着,到时给阿财娶媳妇给阿草攒嫁妆,再在镇上买个院子……」李栓子畅谈着今后的美好生活。 钱亦绣听了李栓子的话,直感叹战争改变人。不止能把懦弱的人改变成铁血男儿,还能把懒惰没成算的人改变成勤快顾家的好男人。 她看看李阿财,十四岁的少年已经长得很高挑了,偏瘦,眉清目秀。他长得像钱满朵,人才非常出众。穿着蓝色短打,满头是汗,他刚才好像在垒猪圈。 多年前那个蛮横不讲理的小子在他身上已经完全找不到影子了。 钱满朵是自己的堂姑姑,人也不像原来那么懒惰自私了。钱亦绣想想自家正缺人,也该拉巴他们一下。便说道,「阿财表哥就不要去镇上找事做了,离得远,又不好顾家。若你们不嫌弃,就让他跟着黄管事,现在管管挖塘的事,以后管管种藕的事。这些学会了,以后自立门户也知道该怎么做。」 李阿财一家大喜过望,他们知道黄铁在找人,但知道自家原来没少得罪三房,不好意思去求。现在见钱亦绣主动提出来,意思还是当小管事,都连连说着感激的话。李阿财也表着决心,「表妹放心,我一定好好干活。」 他们一家留钱亦绣等人在家里吃饭,钱亦绣没同意,执意起身走了。 回了梅庄,去上房跟钱三贵说了。钱三贵听说钱满朵住在附近,十分惊喜,让人明天去把他们接来这里吃顿饭。钱亦绣知道他想家,想听乡音,点头说好。 冬天的傍晚来得早,这里的傍晚比花溪村的傍晚来得还早。大概酉时初,天就暗了下来。 上房东屋燃了两个炭盆,还烧了炕,屋里温暖如春。苏四武和潘婶子把炕上的洋漆描花炕几抬下去,又把摆了菜的雕花炕几抬上来。晚饭是羊肉汤锅,暖和。 晚饭是羊肉汤锅,暖和,驱寒。锅里的汤雪白,还冒着泡,里面炖着羊骨头和羊肉,飘出浓浓的香味。几上摆着几盘菜,有白菘,萝卜,粉条,土豆,还有两碟辣酱蘸碟。 这让刚从外面进来的钱亦绣忍不住吸了几下鼻子。一旁服侍的巩嬷嬷又提醒了一句,「姑娘。」 钱亦绣赶紧直起身,脱了鞋在几边整襟危坐。她坐在炕几左边,钱三贵坐在里面。两人刚拿起碗还没等吃,就听下人来报,「梁将军来了。」 钱三贵和钱亦绣对视一眼,钱三贵无奈地说道,「来者是客,就请进来吧。」 第32章 人家是三品大员,父亲又是钱满江的上峰,钱三贵不愿意得罪他。但钱三贵身子不好,也不可能专门去厅房里接待他。 梁锦昭拎了只狍子来,说是在山里打的。他看看雪白的汤锅,笑道,「今儿巧了,想吃羊肉就遇上了。」 父女二人本来没想请他吃饭,见他这么说了,钱三贵只得又说道,「乡下吃食,梁将军若不嫌弃,就请尝尝。」 梁锦昭忙道,「不嫌弃,不嫌弃。」便脱了鞋,盘腿坐在钱亦绣的对面,又说,「嗯,香,有酒就更好了。」 钱三贵只得又吩咐苏四武去把酒拿来。 钱亦绣看看梁大叔,他原来的脸皮也没有这么厚啊。 她无奈地下了炕,说道,「梁将军请。我爷爷陪你喝酒,我就告辞了。」 梁大叔也不客气,冲她点点头说道,「钱姑娘请便。」 钱亦绣回了东厢,这里可没有上房暖和,尽管烧了炭还是有一些寒意。白珠又去厨房端来一碗米饭,一个韭菜炒蛋,一个木耳炒肉。她说,「厨房里的羊肉汤除了拿去上房一锅最好的,又给外院的番人和黄管事他们端了一大锅,已经没有了。这还是潘婶子现炒的两个菜,姑娘就将就将就吧。」 钱亦绣气得直拿筷子戳碗里的饭。羊肉汤锅是晌午时她让潘婶子做的,她觉得乡下干冷干冷的,想吃些羊肉驱寒。她又专门教了潘婶子做冀安省的辣酱醮碟,用羊肉醮这种辣酱,喷香。 「姑娘。」巩嬷嬷看着钱亦绣戳饭的手,又喊了一声。 钱亦绣只得像个淑女似地坐直身子,小口吃起了饭 饭还没吃完,就听院子里有人惊叫的声音,她赶紧放下碗起身,就见猴妹浑身是血地跑了进来。 「猴妹,怎么了?猴哥呢?大山它们呢?」钱亦绣吓坏了。 猴妹拉着钱亦绣哇哇大哭起来,边哭边把钱亦绣拉到外面,指着西边的大山比划着。钱亦绣猜测着它的手语,问道,「猴妹是说猴哥它们在山里被围困了?你回来报信?」 猴妹抹着眼泪点点头。 钱亦绣对跟进来的黄铁喊道,「快去村里多找些找猎户和健壮些的村民,咱们出银子,请他们进山帮猴哥。」 从上房出来的梁锦昭说道,「不妥,能把猴哥大山它们围困住的一定是饥饿的狼群。有时候狼群的狼可多达四五十只,村民们根本不是它们的对手。现在天黑,山路又陡峭,乡民们没有打斗经验,相反容易被狼群围攻。到时候,他们就是想逃,都不容易逃出来。」 「那怎么办?猴哥、大山、闪电、银风、白狼它们都困在山里了,随时会有危险。」钱亦绣急得哭起来。 梁大叔说,「绣儿莫急,我马上让梁高回营里搬救兵,快马加鞭半个多时辰就能过来。多来些人,让他们拿着火铳、大刀这些兵器,再多饿狼也会被吓跑。」他去外院吩咐梁高回军营喊人,又让黄铁去村里找几个猎人来带路。 猴妹虽然能带路,但它走的路和人走的路毕竟不完全一样。 钱亦绣同潘婶子几人帮猴妹清洗伤口,它身上居然有十几处被咬掉皮毛的地方。钱亦绣心痛地直哭。 若光是猴哥猴妹,它们倒是容易逃出来,毕竟它们会爬树,会攀岩。肯定是大山一家被困住,猴哥是在帮它们。 她不敢想像,若是动物之家再有一个成员像奔奔那样死了,自己该多难受,还有朱肃锦,他得多难过。 不大的功夫,黄铁便去村里找了六个猎人过来,他们都背着弓箭拿着火把。又等了半个时辰,便听到有众多马蹄声响,接着一百多个军士骑着马来到梅院外面,李阿财也在里面。 梁锦昭让猴妹和猎人带路,他骑上马领着众军士向西跑去。他走之前,钱亦绣和钱三贵都劝他别去,怕他有危险。若是他因为帮自家进山受了伤,自家也不好交待。 他笑道,「你们放心,这么多人,又是火把又是火铳的巨响声,狼群就是吓也吓跑了。即使吓不跑,我们人多势众,兄弟们又都是上过战场的,它们也打不过。」 他们一走,钱亦绣就跑去院门口往西边张望。大概半刻多钟后,西边山脚就亮起了众多火把,星星点点如天上的星河坠入人间。接着,便有有一条长长的火龙蜿蜒着向山上游动着。山下还有零零散散的几个火把,接着又生起了几堆火,这些定是看马的人。钱亦绣直到山上那条火龙不见了踪影,才被巩嬷嬷劝回了内院。 她根本就睡不着觉,不停地在屋里来回走着。后半夜,实在困极了,便倚在床头睡着了。 突然,她看到猴哥一身是血地跑了进来,还没跑到她面前,就倒了下去。只见它的肚子血肉模糊,好像还有一截肠子掉出来。 钱亦绣吓得尖叫了一声,痛哭道,「猴哥,猴哥,你怎么了,你不能死,唔唔……」她使劲哭着,却怎么也弯不下身子去拉它。 「姑娘,姑娘,醒醒,快醒醒……」有人在她耳边喊着。 钱亦绣睁开泪眼,看见蓝珠急得在摇晃着她,她身上还盖着一床被子。 原来是场梦。 但是,刚才的梦太真实,猴哥真的就像进了屋子一般。若是猴哥给她托的梦怎么办? 一想到这个可能,钱亦绣更害怕了。她拿出怀表看看,已经是凌晨四点钟了。她掀开被子下床,又往外走去。 蓝珠跟在后面把一件披风给她披上。 钱亦绣站在门口往西望去,广袤的星空下,那连绵的群山苍黑似铁,神秘,肃穆。那里面,分分钟都有撕杀,然后战败者成为胜利者的食物。不知道梁大叔找到猴哥它们没有,更不知道猴哥它们能不能等到救兵去。 钱亦绣用帕子捂着脸流泪。不让它们进山不可能,猴哥猴妹是山里的精灵,白狼是山里长大的,大山一家从小就游走于群山之中,它们早把群山当成自己恣意飞行的天空。可让它们进山,总会出现这样那样的状况。 第33章 还是怪自己大意,该早提醒它们,这里的群山与它们熟悉的群山不同,里面不知道有什么危险。应该先让猴哥进山侦察一番,哪能去,哪不能去。这样,它们也不会遇到危险…… 她还想去院门口等,被蓝珠强行劝住了。 冬月的夜晚,滴水成冰。钱亦绣站了一会儿,手脚便冻得僵硬,又被蓝珠扶回屋内烤火。 钱亦绣想到山边的军士,让蓝珠出去跟潘婶子说一声,多蒸些馒头包子,再煮一大锅蛋花汤,让下人送去九风岭山脚。九风岭就是那连绵的群山,也是西山中的一脉。 渐渐盼到天亮,他们和它们还是没回来。钱亦绣强打精神去了上房,钱三贵一着急,身子又有些不好。钱亦绣还要宽解他,「爷莫急,咱家的猴哥厉害着呢,现在梁将军他们又去了,肯定无事……」 日头从东方升到中天,再慢慢往九风岭的山尖坠落,他们和它们还是没回来。 上午,钱满朵就领着李阿财和李阿草来了。钱三贵因为看到他们,心情又好了些。钱满朵一家知道李栓子也进了山,都在这里等着。 当日头落到九风岭山尖,在门外把风的七岁的黑蛋儿一路嚷着跑进了内院,「老爷,大姑娘,回来了,军爷们骑着马回来了。」 钱亦绣和钱满朵一家听了赶紧跑出院门,看到西边尘土飞扬,许多军士骑马往这边飞奔而来。不大的功夫,马到了门前,跑在最前头的梁大叔先下马,他手里抱着猴哥。接着是黄铁,他手里抱着大山,李栓子抱着闪电,再有不认识的军士抱着白狼,跳跳,银风,猴妹是自己跑回来的。 钱亦绣着急地数着个数,见一个都不少,便大声问道,「都受了伤?它们不会有事吧?」 梁昭锦边往里走边说道,「我们的军医暂时帮它们包扎了一下,快进屋,再让军医给它们处置。」 除了猴妹外,动物之家都被人抱去了前院的西厢,两个军医模样的人背着药箱进屋处置。 军士们人太多,除了几个军官进了院子,其他人都在外面。潘守福让人升了几堆火给他们取暖,又让人把一直温在锅里的包子、肉汤舀出去给他们吃。又分别给了帮忙的军官们一人十两银子,给猎人和士兵的是二两。这是钱亦绣之前吩咐的。 除了猎人,他们都不敢收。潘守福说梁将军已经同意了,众人听了,才把银子接了。 这么多男人,钱亦绣被巩嬷嬷扶进了前院东厢,梁昭锦也跟了进来。 梁昭锦看到钱亦绣哭得两眼红肿,说道,「绣儿莫急,」一着急把小时候的称呼叫出来了,「这两个军医都是上过战场的,对处置外伤很有一套……呃,虽然猴子不是人,但跟人差不多。」 下人又把梁锦昭的饭端进来,他边吃边讲了上山的经过。动物之家进得不算很深,却是狼群经常活动的地段。这里的猎人都不敢往那个方向走,说那里是狼群聚集的地方。每当它们要集体出行,都会去那里集合。或许那夜正是它们集合之时,竟然有五、六十只狼之多。 他们去的时候,动物之家的所有成员居然都趴在一颗百年老松的树杈上。他猜测应该是猴哥一个一个把它们驼上去的,不然,它们早就被吃得渣都不剩了。猴哥的伤势最重,肯定是它一次又一次下树解救大山一家被咬伤的。好在它们运气好,找的松树粗大结实,几十只饿狼使劲撞都没把树撞断。不过,若是他们再晚去一些时候,就说不准了,因为那颗树根部的土已经松了。 他们人多,还举着火把,若平时早把野物吓跑了。但那群狼饿疯了,又仗着自己个数多,还想冲过来吃他们。他们带的都是三眼火铳,狼群又站得密集,打一枪,至少要打到两只狼,再加上火铳声音极大。狼群这才害怕了,只得放弃到嘴的食物都跑了。 他又说,「猴哥猴妹真是聪明,一个知道突破重围跑回来报信,一个知道把它们往树上背……」 钱亦绣听说只猴哥一个伤势严重,其它成员没有太大危险才稍稍放下了心。她身上只带了一颗红妖果以防万一,若只猴哥一个,倒能把它救下来。 她对梁锦昭说,「谢谢梁将军,若不是你帮忙,它们就回不来了。」 梁昭锦说道,「钱姑娘太客气了,我们是认识多年的朋友,这点小忙算什么?」 钱亦绣又说了自己让潘管事给军士们一点小意思,谢谢他们帮忙,让他别说他们。 梁锦昭笑道,「偏你心眼多,我带他们出来,自不会亏待他们。好,好,你给了就给了,以后这里有事,他们也能跑快些。」 过了一刻多钟,一名军医来报,除了猴子没醒,另几只狗和一只狼已经没事了。猴子的致命伤在肚子上,肚皮破了,肠子也流了出来,好在没有断,已经把肠子塞进去把肚皮包好。若是明天醒了就没有大碍,若是醒不来,就危险了。 梁锦昭已经耽误了这么久,便留下夏医官,带着其它属下走了。 钱亦绣进了西厢,看见大山一家已经全部醒了,它们身上都包着绷带,围着躺着的猴哥流泪。猴妹更伤心,呜呜哭出了声。 钱亦绣坐在猴哥旁边。猴哥躺直了大概有一米四左右,比一般的赤烈猴要高大健壮些。此时它身上缠满了绷带,只脑袋和左前肢是好的。它闭着眼睛,羸弱不堪,没有了往日的调皮和凶猛。 想到自己见它第一面的情景,那时它刚刚一岁多,小小的,满眼的无助和无奈。后来去了她家,跟她朝夕相处,一同渡过了七年的岁月。因为有了它,自家的生活才能那么快地好起来,自己才能把看好的东西一一收入囊中……她把它看作弟弟,孩子。它受苦,比她自己受苦还令她难过。 她摸摸怀中那颗红妖果,好在有它。若明天猴哥还醒不来,就给它喂进去。 钱亦绣和动物之家都在这里陪猴哥,巩嬷嬷再不愿意也不敢劝,因为她已经看出钱亦绣把动物之家当亲人。她只得和蓝珠一起在这里陪她。 第34章 夜里,困极了的钱亦绣和蓝珠都是趴在桌上打盹的。她打一刻钟盹,又会睁眼看看猴哥。 夜里夏医官会偶尔来看猴哥,定时给它灌药。巩嬷嬷一直强睁着眼睛,看进来的夏医官是不是目不斜视。 当院子后面的鸡开始打鸣,院子里也传来扫地的声音。天快亮了,钱亦绣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看着猴哥的反应。她摸着怀里的红妖果,这药是好,但时机却是最难掌握。 突然,猴哥的右手动了动,眼皮也动了动,虽然没睁开,已经让钱亦绣非常惊喜了。她说道,「快去找夏医官,猴哥动了,猴哥动了。」 夏医官来了,看了看猴哥,又翻开它的眼皮看了看,笑道,「钱姑娘放心,猴子已经没有大碍了。」 钱亦绣听了激动地流出了眼泪。动物之家听了,也都放下了心。 猴哥是在晌午醒来的,它看到钱亦绣,还咧嘴笑了笑。 三天之后,钱亦绣便带着钱三贵和动物之家回京城了。杰克和肖恩暂时留在这里,他们要帮着建玻璃工场。 走之前,钱亦绣专门找潘守福和潘大婶说了杰克的事。如今,内陆的老百姓嫁给番人是不可思议的事,但在边陲这种事也有。而且,公主去番地跟番人和亲的也大有人在。虽然大乾朝没出过去和亲的公主,但前朝,前朝的前朝,都有公主去和亲的。所以,嫁给番人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她当然不会作主让潘莺嫁给杰克,只说了杰克的优点,以及玻璃工场今后的前景。并说,杰克作为玻璃工场的技术总管事,会给他一定的股份和高薪。 其它的,等他们自己去想,去相处吧。是让闺女当嫁不出去的老姑娘,或是嫁给看中他家钱财的穷光蛋,还是嫁给有本事真心喜欢他闺女的番人。 又暗中跟黄铁交待,尽量创造机会让潘莺及其父母跟杰克相处,让他们看到杰克的好。 潘守福和潘婶子当然知道玻璃有多珍贵,一个巴掌大的小镜子,就要上百两银子。若真建起一个玻璃工场,挣的是暴利。杰克不仅拿高薪,还有股份。若嫁给这样的人,就是躺着吃都够了。但是闺女再丑也是自己的养了这么些年的闺女,嫁给没开化的番人,还是有些让他们不能接受…… 钱亦绣和钱三贵走的时候,钱满朵领着两个孩子来送行了。钱三贵让他们无事多去京城玩,钱老头和钱老太都想老家的人了。 车厢里燃了炭炉,又掂了两床厚褥子,盖了两床厚被子,放了几个汤婆子。还有一辆车里转门放着炉子烧水,随时换热汤婆子。钱三贵躺在车里还是比较舒适,他十分欣慰,这就是有钱啊,就是排场啊。这种富贵日子,过去连想不敢不想。 回了钱府,马车直接进了正院,苏四武把钱三贵背进上房卧房里的炕上。而动物之家都跟着钱亦绣去了香雪院,钱亦绣又让人去给朱肃锦送信,说动物之家有伤,这段时间都会住在钱府。 朱肃锦放学听了这个消息,一溜烟跑来了这里。看到动物之家无事,才放了心。又着重感谢了猴哥猴妹,说这个情他记着,马上让人给它们一家打个猴头银项圈。 潘月和明儿静儿一听说动物之家受伤了,都来到香雪院看望它们,钱满江也跟了来。看到猴哥的身上还缠着绷带,潘月都心疼哭了,「猴哥,你好可怜,月儿心里难受。」 钱满江则把钱亦绣叫去另一间屋训斥了一顿,「你太任性了。明知道你爷身子不好,还在这么冷的天去乡下。若你爷病倒了,到时追悔莫急。你实在想去,等爹爹换班的时候陪着你去啊。」 钱亦绣心道,就小娘亲的黏人样,你去哪里她还不得闹着去哪里。若小娘亲要出城,肯定会闹到太后那里去,岂不是多事。 等动物之家的伤彻底好了,已经进入腊月。 这天,钱府接到了太丰大长公主府的请帖,她家的腊梅开了,请他们腊月十日去大长公主府赏梅。太丰大长公主是当今的亲姑姑,今年六十八岁。不仅太后跟她关系极好,连皇上都对她尊崇有加。 如今,宗亲里太后这一辈的,除了太后,寿王的生母太妃,庆郡王爷,就是这位太丰长公主了。 乡恩伯府来到京城,这是第一次接到除潘府和宁王府以外,豪门大族的邀请。京城的贵妇人闲得慌,经常会以这种理由或是那种理由请客办宴会。比如之前奉国公府办了菊花宴,还有有些公府侯府娶媳妇嫁闺女的,都没有请乡恩伯府。 而最尊贵的宗亲太丰大长公主却邀请他们了。或许,她是看在太后娘娘和潘月郡主的面子上吧,她也极喜欢潘月。 接到这个贴子,钱满江还是挺高兴,终于有世家大族愿意邀请自家了。 他的身世其实挺尴尬,若单凭他一个四品武官,还有钱三贵的乡恩伯,也就在中下层官员和没落勋贵的圈子里混。但他的媳妇是郡主,是太后娘娘的外孙女,岳家又是五大世家之一,他的家人似乎又属于是豪门世家圈子里的。 人往高处走,他还是希望他家能走进豪门世家的圈子,他无所谓,主要是为了三个孩子的将来。 一家人拿着贴子商量着,这是自家第一次在贵族圈中亮相,该谁去,以怎样的面貌去。 钱三贵连床都起不来,肯定不能去。男人么,就是钱满江去。女人么,潘月不能去,那天人多,也不是每个人对她都心存善意。钱亦绣必须要去,但她一个未婚小姑娘,不可能单去,要有女性长辈带着,所以吴氏也得去。 吴氏一听,连连摆手道,「娘怕,娘不敢去。听说那些贵妇人又漂亮又显年轻,又能说会道,娘去了怕丢你们的脸。」 钱满江笑道,「人靠衣装马靠鞍,娘打扮起来也不比她们逊色多少。娘只要少说话,再让单妈妈提醒着,无事。在慈宁宫里,太丰大长公主和月儿前几天才见过面,她十分怜惜月儿,不会为难你们的。」又对钱亦绣道,「至于绣儿,你聪明得紧,无需爹爹多提醒。只记得这次亮相是代表你和你弟弟妹妹,不要乱跑,不要惹事,也不能让人家欺了去。」 第35章 又商量,穿着打扮中规中矩就成,不要太富贵,但也不能太寒酸。特别是钱亦绣,她的颜色太好,万不能打扮得太贵气。有些贵女很刁蛮,被抢了风头是会出损招的。毕竟他们地头还没踩热,也没有朋友的帮衬。 钱家不缺好料子和好首饰,可以说是乌龟有肉在肚肚里的那种土老肥,比一些表面光鲜的大家族还有料。太后娘娘赏了他们不少妆花缎、锦缎、云缎什么的,潘驸马又给了那么多好东西,加上钱亦绣从老外手上买的各色宝石打成的各式首饰。潘月手又巧,带着宋妈妈和黄嫂子给钱亦绣做了两身衣裳,相信贵女圈子中都很少有这么漂亮的衣裳。 钱满江的意思是,那两套衣裳就不要穿了,还有那些少见的好首饰,也别戴去了。 回了香雪院,巩嬷嬷又不停地跟钱亦绣念叨,要她如何如何注意仪态。其实,自家姑娘若是自己注意些,她的仪态不比任何一个贵女差。但前提是她要注意,只要一不注意,豪爽作派就会显现出来。 第二天,潘驸马来了。他说,潘阳媳妇付氏也会去,到时候让钱亦绣跟付氏在一起就是了。他也会去,若有事,让人带信去前院。又说,「我外孙女,长得俊俏,又是我同余修的弟子,可谓才貌双全,怕甚?」 他还是比较满意钱亦绣的表现,教了她两个多月的画,觉得她进步神速,比他的预想好太多。她画的人物,虽然意境不够,但总有别样的韵味。虽然比许多人不及,但在小姑娘中已经算是个中翘楚了。包括那些从小学画的世家贵女,虽然基本功或是写意方面比绣儿强,却比不上绣儿的奇思妙想。 他把这归功于她的灵气和有书法底子,还有就是他教导有方。 他现在更喜欢钱亦绣了,这个外孙女,比他儿子、他两个孙子还像他。 不过,他也没有想让她跟自己一样当个名士什么的,不仅她的天赋欠了那么一点点,杂念也太多,不能专心做学问。况且一个女娃,学问要那么好做甚? 第二天便是腊月初十。一大早起床,便发现窗外飞飞扬扬飘着鹅毛大雪。拿早饭进来的粉珠和白珠说,「今儿比往日都冷,大姑娘可要多穿些。」 吃了早饭,钱亦绣就被巩嬷嬷和蓝珠、紫珠围着打扮起来。参加宴会的贵女们都喜红,喜艳,特别是雪天,穿艳丽了更能把人衬得光彩照人。 那她就打扮素雅些。遵照江爹爹不能太贵气的指示,不贵气,但总要别致些。本来她像就潘月,最适合素雅。 昨天就把衣裳首饰都准备好了。她穿着镶了白色毛边的鹅黄色对襟锦缎长袄,上面绣着几叶翠竹,下身穿着烟霞粉云缎绣梅花百褶裙。梳着倾髻,戴了支碧玉瓒凤钗。妆是钱亦绣自己化的,偏淡,自然。 镜子里的小美人雅致灵动,还有种不同常人的品味和风骨。她的身上,哪里有人家传的乡下人的土气? 出门前,蓝珠又把一件绣了绿梅萼的水粉色披风给她披上。她今天会带着巩嬷嬷和蓝珠一起去。 坐着轿子去了正院,吴氏和钱满江已经在这里等她了。吴氏穿着综色提花锦缎褙子,驼色软缎绣花马面裙,带着一支斜凤衔珠累金丝步摇,披着一披绛色披风。一经打扮,人也贵气了不少,若是背再挺直些就更好了。 江爹爹穿着湖蓝色提花锦缎长袍,系着淡紫色宽腰带,还挂着玉佩和荷包,头戴发冠,看着英气十足。他平时一般都穿戎装,很少这样打扮。 钱亦绣玩笑道,「爹爹今天可真俊,我娘一定没少夸你吧。」 钱满江有些红了脸,嗔怪道,「这丫头,都这么大了还跟爹爹耍贫嘴。」今天早上月儿的确一直在夸他,从他穿上这身衣裳起,就一直夸到他出门。 几人坐着轿子去前院,又换成马车去了太丰大长公主府。 都上了马车,巩嬷嬷还在低声提醒钱亦绣,「大长公主人和善,她府上人口也简单,姑娘只需要躲着她家的小霸王黄锦玉就行了。那位主,被大长公主惯得没个正形,专爱逗弄漂亮小娘子……」 大乾朝男女大防并不太严,这种宴会,吃和玩男女会分开,但比试才艺的时候一般都会在一起。所以凡是这宴那宴,总会凑成几对好姻缘。许多家里有适婚男女的,长辈们都会带着孩子们来参加。 特别是太丰大长公主,有「女月老」之称。她办了几十年赏梅宴,凑成的姻缘有近百对之多。 还没到大长公主府,就有站在路边维持秩序的下人。马车到了大长公主府,众人下车,车夫就会被人带去前面停车的地方。男人们直接进外院,女人们一下马车就有轿子来把她们接去内院。 虽然来的人多,却秩序井然。 轿子直接到了大长公主的院子门前,钱亦绣下轿后,直接去把吴氏扶着。天上的雪还在大朵大朵地下着,而吴氏的手心都出了汗,身子也有些微微发抖。 钱亦绣低声道,「奶莫慌,都是一个鼻子两只眼的人,有啥怕的?」 钱亦绣扶着吴氏进了垂花门,就有引路的嬷嬷过来问她们是哪家的,然后领着她们向上房走去。她们的品级不高家世不显,进去拜见了大长公主就会出来。上房里,哪怕侧屋都没有她们坐的地方。 听巩嬷嬷说,凡是这种宴会,客人们多。尊贵些的,或是高辈份的客人坐上房,相比家世不是太显或是年轻些的就坐厢房。许多小娘子不会老实待在屋里,都去园子里玩。 上房的帘子一掀开,一股和着浓香的暖气便扑面而来。厅屋里坐了十几个贵妇人,还有几个小娘子,那真是珠环玉翠,娇笑连连。最靠里铺着锦垫的金丝楠木罗汉床上,坐了两个满头华发的老太太。左边的老太太微胖,慈眉善目。右边的老太太略瘦,满脸威仪。两人都是凤袍宫妆,一看就是皇室中人。 一进了屋,单妈妈和蓝珠就把吴氏和钱亦绣的披风取了下来。 第36章 钱亦绣余光扫了一眼前方,赶紧垂目敛神。她敢肯定,那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就是太丰大长公主。都说紫阳长公主肖姑,就是肖像这位大长公主,只不过两人的境遇天差地别。 她扶着吴氏跟那位嬷嬷走上前去,嬷嬷对那两位老太太曲膝道,「禀大长公主,禀太妃娘娘,这位是乡恩伯府的钱夫人,这位是钱大姑娘。」 不仅两个老太太注意她们,连屋里的说笑声都没了,都看着她们。 钱亦绣扶着吴氏的手轻轻捏了捏她,让她别紧张。她们两个曲膝道,「见过大长公主,见过太妃娘娘。」 只有钱亦绣轻柔悦耳的声音,吴氏的声音还是在嗓子眼里打转,发不出来。 太妃娘娘审视地看了看两人。大长公主倒是笑弯了眼,招手道,「绣儿是吧?长得跟月儿一样好看,快来让老婆子好好瞧瞧。」 钱亦绣只得丢下吴氏,走去大长公主的身边。吴氏顿时有些手足无措起来,身子也有些微微发抖。不知谁小声说了句,「这屋里不冷啊,咋还有人发抖呢?」 而侧屋里的付氏已经走了出来,过去拉着吴氏的手说笑起来,实际上是扶着她。 大长公主拉着钱亦绣的手仔细看着她,她身后的婢女见了,又把老花镜呈给她。她戴上老花镜又仔细瞧着钱亦绣。 钱亦绣老皮老脸等她瞧,脸蛋微红也是屋里热的,而不是羞的。本来还想拍拍马屁,但看到一屋子的人,还是低调些,省得有人找麻烦。 老太太月老当惯了,就喜欢看漂亮姑娘,而且看得还特别仔细。不仅看脸,连手和手指头都要看,甚至连胸/部和臀部都会扫一眼。 看完后,把眼镜取下来说道,「嗯,这孩子不止长得俊,还是个福气孩子。」她没说的是,这孩子眼神清明,坦荡,没有一点羞涩和惧怕,哪里是没见过世面的乡下孩子,明明比那些看似精明的小娘子还要老道。 老太妃瞥了几眼钱亦绣也说道,「这孩子跟珍月郡主长得极像,气质也颇佳,可见传言不可信。」 大长公主从腕上撸下一个翡翠手镯套上钱亦绣的手腕,笑道,「我是看着你外祖母、你娘从小长大的,只可惜紫阳早逝,月儿又受了那么多苦。可怜见儿的,以后你要多孝敬你娘。」 钱亦绣曲膝谢了大长公主。 老太妃见了,也从头上取下一根宝石披霞莲蓬簪,又意示钱亦绣过来半蹲下,她亲自把簪子插在了她头上。 这两位最尊贵的老太太可谓给足了钱亦绣脸面,让屋里的许多人一通羡慕嫉妒恨。 一旁的付氏笑道,「哎哟,也不知我这外甥女儿哪儿来的福气,同时讨了你们两位老福星的喜。」 大长公主呵呵笑道,「今儿下晌哥儿姐儿比才艺,你跟小娘子一起去梅林看看吧,想想做首什么诗。」 她的话声刚落,就传来一个小娘子的声音,「太姨姥姥,她就是一个乡下妞儿,让她做玉米饼还成,作诗?她哪儿会呀。」 这是坐在右侧尾部的一个姑娘说的,话音一落,便传来几声笑声。 钱亦绣气得脸通红。她这是招谁惹谁了,一个不认识的丫头片子,不知什么缘故就与她为敌。 大长公主呵呵笑了两声,无奈嗔道,「你这丫头,嘴忒历了些。」又说,「奉阳,都是你这当祖母惯的。」 一个中年宫妆妇人笑道,「我这是像了皇姑母,都惯孩子。」 众人便都乐了起来。 只见一个红色的影子从侧屋飘过来,她一把拉着钱亦绣笑道,「钱姐姐,真的是你?还记得我吗?」 是梁大叔的胞妹梁锦玉。她比钱亦绣小点,但个子却比钱亦绣高小半个头。娉婷,妩媚,是个难得一见的小美人。 钱亦绣也被她的热情所感动,拉着她的手笑道,「是梁妹妹,好久不见。」 梁锦玉笑道,「走,咱们外面叙话去。」 只见刚才说话的小娘子起身拉着梁锦玉道,「玉妹妹,咱们刚说好一起去看梅花的。」 又从侧屋过来一位,是梁大奶奶。她笑道,「玉儿,不要淘气,跟素儿姐姐去梅园玩。」 梁锦玉嘟着嘴被素儿姑娘和另一个小姑娘拉走了。 付氏扶着吴氏同钱亦绣一起出了上房门,才同钱亦绣小声道,「绣儿别往心里去,那罗素儿跟她的祖母奉阳长公主一样,都是蛮横嚣张、又胸无点墨的主。」 钱亦绣笑道,「舅娘放心,我不会跟那种人一般见识的。」 付氏点点头笑道,「你放心把你奶交给我,我们去厢房吃茶。你去梅林玩吧,你彤表姐、婷表妹都在那里玩呢,也想想做首什么诗。」 因为冬天冷,手有些僵硬,所以赏梅宴做诗的多,而写字作画的人非常少。知道钱亦绣写得一手好字的付氏,才提议钱亦绣作诗。 钱亦绣点点头,带着蓝珠出了院子。她倒不想做什么诗,若说才艺展现,写字或是画画还凑合,写诗,她只会写打油诗。她也不想搞抄袭,抄了一首好的,别人还想她再做一首好的。一直抄下去,她得多累呀,再说她肚里的唐诗宋词也没装多少。 还是按照小爹爹的指示办,低调行事,不去抢才女们的风头。 外面的雪已经停了,太阳也出来了。虽然冬阳没有多少温度,但灿烂的光芒还是让人感到了些许温暖。 半刻钟的样子,便到了梅林。梅林极大,上千株腊梅迎风绽放,美的冷艳,雅的绝世,香的醉人。 梅林里,穿着艳丽服饰的少女们三三两两在林里赏梅,娇笑声不时响起。她们好像在猜今天的诗会带个什么字。 大长公主怕有些作诗的人会在家由别人帮着做了,再拿到赏梅宴来展示,这样有失公允。便立了个规矩,在赏梅宴当天,会圈定一个字,做的诗里必须带有这个字才行。 第37章 钱亦绣没去凑热闹,带着蓝珠往人少的地方钻。 来到梅林深处,淡黄色的蜡梅疏疏落落,一眼望不到边。金色阳光在小花上游离,让晶莹高洁的小花也有了些暖意…… 她正在忘情地欣赏着蜡梅,便听到几个少女的声音渐渐靠近,好像谈论的女主还是她。 只听一个人说,「……靖昌郡主,你是没看见那小土妞,说话捏着嗓子,走路作做的要命,却还讨了大长公主和……」没敢说太妃娘娘,因为靖昌郡主是老太妃的小孙女儿,噎了一下,又说,「讨了大长公主的喜。」 另一个声音说,「王家姐姐,这乡下小妞的心气高得紧,不然咋敢掂记梁将军?她有本事把大长公主哄开心,说不定还真有本事把梁将军追到手。」 这是罗素儿的声音。 一个声音冷哼道,「把梁将军追到手?凭她也配。」 又有一个熟悉的声音,是梁锦玉,她说,「没有了,钱姐姐没有掂记我哥哥。」她想说明明是我哥哥掂记人家的,又没敢。 罗素儿道上,「我们哪里胡说,明明大家都在这么传……」 突然,响起一阵公鸭嗓子的笑声,笑了几声又说,「靖昌表姨,你们议论人也得背着点人啊,这隔墙有耳,你们的话都被人家偷听完了。」 钱亦绣吓得一回头,见梅树后走出四个十五、六、七岁的锦衣少年公子。说话的那个,长身玉立,齿白唇红,穿着红色提团花绵缎长袍,系着玉带,头戴紫金嵌珠束发冠。 这位长得人模狗样,说话却有些缺德了,果然公鸭嗓子最讨嫌。自己不知道被他们看了多久,却还如此挑拨离间。不过,瞧他的这副德行,应该是黄锦玉了。 他的话音一落,四个姑娘便都走了过来。 另三位是刚才在正院厅屋里见过的,只有一位姑娘眼生,应该就是靖昌郡主了。这位郡主大概十五、六岁,长得明眸皓齿,眼里含着怒意。 靖昌高扬着下巴,蔑视地看着钱亦绣斥道,「你,为什么在这里偷听我们说话?」 钱亦绣忙道,「郡主误会了。我没有偷听你们说话,我一直站在这里,是你们……」 她想说是你们的话一直硬往我耳朵里面塞,又没敢说。 「放肆,偷听我们说话,还敢编排我们的不是。」靖昌怒道。 一位公子赶紧来劝道,「郡主,一定是误会。这位小娘子不像多事之人,不应该存心偷听你们说话。呃,今天客人众多,若争执起来……」 黄锦玉把他拉了回来,不高兴地说道,「林兄,小娘子之间斗嘴,你个爷们参合咋呀,一边待着去。」又上下看了几眼钱亦绣说,「你是谁家的小娘子?呵呵,倒是蛮有心计。知道今天别的小娘子可劲儿往贵气上打扮,你就穿的素净。倒真是逐了你的意了,的确别致,又引人注目,至少吸引了小爷我的注意。」 他的话音刚落,就听罗素儿气道,「啥别致,她就是乡下小土妞,没有本钱,想贵气也贵气不成啊。玉表哥,你可别被她骗了。」 「啥?她就是钱家的小土妞?」黄锦玉惊道,见罗素儿点头,又对另一位公子说,「梁小三,就是她掂记你大哥?」 梁锦琛是梁锦昭的庶弟,他红着脸磕磕巴巴道,「没,也没有吧。」 梁锦玉也说道,「钱家姐姐没有掂记我大哥。」 黄锦玉笑着问钱亦绣道,「她们说你掂记梁大哥,他们又说你没有掂记梁大哥。那你就自己说说,你掂记没掂记?若你说没掂记,小爷就相信你。」 钱亦绣气坏了,这些熊孩子,就像前世那些专爱惹事生非的叛逆期少男少女。特别是这个黄锦玉,一副挑着她们掐架的架式,真是个坏小子。 她不怒反笑,说道,「你就是黄锦玉黄公子吧?」见黄锦玉得意地点头,她又说,「我跟你啥关系?掂不掂记别人,为什么要让你相信?国子监的生员,乃国之未来栋梁。你不好好读圣贤之书,却混在小娘子堆里挑事儿。立人先立德,德不立,终不能立人。我若是你的先生,知道你做这事儿,一定会羞愧至死。」 黄锦玉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他第一次被一个小娘子当众说得下不来台。指着她骂道,「臭丫头,竟然敢教训我!马鞭呢?小爷要抽她……」 「连女人都要打的男人,更没有德行。」钱亦绣又说道。 「小爷不打你,也有法子收拾你。」黄锦玉吼道。 林公子几人赶紧过来把黄锦玉连拉带劝地拉走了。都走了老远,还听到黄锦玉的声音,「臭丫头等着,小爷定要收拾你……」 钱亦绣见那几人走远了,也不想跟这几个小丫头吵架,领着蓝珠走了。 靖昌呵道,「我还没让你走,你就不许走。」 王雯忙劝道,「郡主息怒,收拾那丫头,有的是法子。说不定,还没等咱们出手,黄公子就会收拾得她哭。」 钱亦绣边走边想着刚才的事,那黄锦玉纯粹是恶作剧的顽皮坏小子。而那三个与她为敌的小姑娘,靖昌郡主应该是爱慕梁大叔,罗素儿和那个王姑娘为何如此对她。 真是她不找事事要找她,她想躲都躲不掉。 路上,钱亦绣越想越气,她万万没想到自己会被传得如此不堪,这完全是颠倒黑白的污蔑。 她上次听潘元凤说,梁大妈说梁家长辈包括梁大叔都喜欢自己,而梁大妈嫌她粗鄙,想让儿子娶贵女。可今天那三个丫头却说是自己掂记梁大叔,连黄锦玉都这么说,不知这话传到了什么程度。 尽管两个梁家人都否认了,可这些人还是坚定地这么认为。 这个谣言是怎么出来的?是谁要如此陷害自己? 若是梁大妈搞出来的,那她跟梁大叔的事情就彻底没戏了,还必须让他和他爷爷给她一个交待。 第38章 若是别人,他(她)为什么要这样做,目的是什么。 自家刚来京城,根本没得罪任何人,他们为什么会把自己往死里整? 她是现代社会来的灵魂,皮厚承受能力强。若是真正的本土女孩,谁能受得起这个污蔑,当时听了这话就一头撞死了。 不行,这事绝对要查清楚!但却不能让三贵爷爷知道,他会被气死。只有跟江爹爹和潘姥爷说,请他们想办法查。 回到正院,钱亦绣强压下怒气,在西厢房找到了付氏和吴氏,她们正同付氏的娘家嫂子付大奶奶在说笑。 她见吴氏面貌很好,看来被付氏保护的不错,没受什么委屈。钱亦绣心里对付氏、潘舅舅充满了感激,悄悄地跟付氏说了句,「谢谢你,舅娘。」 付氏笑道,「傻孩子,咱们是亲戚,当然要相互帮衬了。」 钱亦绣又跟付氏打听了一番罗素儿和王雯的情况。 付氏把她拉到一处角落里,用帕子捂着嘴悄悄说,王雯是如今四大世家之首王家的闺女,也是五皇子妃的娘家侄女。五皇子和王家如今对潘家非常不满,更是把他们看成宁王一党。 罗素儿的祖母奉阳长公主,早先是皇上想赐给潘姥爷的公主。她听说后极高兴,因为她早在心里暗暗爱慕当科状元潘子安了。结果,紫阳长公主突然插了一脚,把潘姥爷抢跑了,皇上便把她赐婚给其貌不扬的罗驸马。 奉阳气狠了,又不敢抗旨,婚后就可着劲折腾罗驸马和公婆。结果,几年间就把罗驸马和婆婆气死了。 那段时日,痛斥奉阳长公主不孝不贤的奏折像雪片一样飞入宫中。皇上和太后为了平息众怒,不仅斥责了奉阳,禁了她一年的足,还把她公公从勤进伯升为勤进侯。 奉阳长公主解了禁后,还痴心妄想改嫁给潘驸马。她不敢跟太后说,直接找了皇上说。 那时,潘驸马正闹腾着不想当驸马,想重新娶妻。太后不同意,说除非他死。 皇上可没这么说,直接说当初太后搞错了,他的本意是让潘子安尚奉阳。现在一个死了公主,一个死了驸马,正好配成对。 潘驸马一听,便再也不敢说重新娶妻的话了。他不怕死,但他怕皇上真让他尚那位骄横跋扈丧德行的奉阳长公主。 付氏当然没有说的这么详细,但钱亦绣聪明啊,她自动补脑,便把前前后后想明白了。 这么说来,罗素儿和王雯的家世也没有什么可怕。她们若再来无端挑衅,她也不会客气。 至于靖昌,尽量避免正面冲突,除非万不得以。倒不是怕她,自己现在势单力孤,敌人还是一个一个收拾比较稳当。 晌饭是摆在正院旁的兰轩。温暖的大厅里,能容纳上百人同时吃饭。钱亦绣同吴氏、付氏、潘元彤、潘元婷,还有付大奶奶及两位姑娘付明兰、付明竹一桌,气氛还算和谐。本来,翟老夫人想把吴氏拉去她那桌,被付氏笑着劝住了。 饭桌上,翟老夫人的大嗓门不时传出,逗得旁人大笑不止。吴氏可比她强多了,知道自己不会说话,许多事不懂,就尽量不说。偶尔有不善之人来故意引诱她出丑,都被付氏和钱亦绣化解了。 这个朝代,女眷们大多喝的都是米酒。期间,许多人家的主妇们都会去大长公主和老太妃那桌敬敬酒。吃了一阵,付氏和付大奶奶也拿起酒杯,她们要代表潘家和付家去给大长公主和老太妃敬酒。付氏又给钱亦绣使了个眼色,他们钱家,吴氏肯定不敢去,只得让钱亦绣当代表了。 钱亦绣前世是办公室主任,最不怕的就是陪领导喝酒,或是向上级领导敬酒,而且还颇有几分酒量。只不过这个年代,不可能让她发挥喝酒这个长项。 她见付氏给她使眼,便站起身拿起酒杯跟在付氏和付大奶奶后面。 大长公主和老太妃及奉阳长公主、岳老夫人一桌,她们四人围坐在最靠北的花梨木雕花八仙桌吃饭。许多人都去敬敬酒,说几句吉祥话儿。 付氏几人来到她们桌前,付氏首先笑道,「晚辈祝大长公主、太妃娘娘、长公主、岳老夫人福贵安康。」说完,喝了一口杯中酒。 待付大奶奶敬过后,付氏又指着钱亦绣笑道,「我这外甥女儿也一定要来敬敬各位老福星。」 钱亦绣上前曲了曲膝,端杯笑道,「晚辈敬大长公主、太妃娘娘、奉安长公主、岳老夫人,百岁平安,人共梅花老岁寒。苍龙日暮还行雨,老树春深更着花。」说完,也浅酌了一口杯中酒。 钱亦绣大大方方,浅笑盈盈,声音又清脆柔糯,语速不快不慢,让人听得很舒服。说的吉祥语儿也好听,还有诗意。 大长公主和岳老夫人喜欢的什么似的,拉着她夸了好几句。 旁边一桌的靖昌几人不高兴了,罗素儿说道,「她是什么好闺女,今儿上午还在梅林里偷听咱们讲话,乡下来的就是乡下来的,粗鄙。」 王雯和靖昌都点头道,「是呢,是呢。」 她们说话的声音都不小,旁边几桌的人都侧头看着钱亦绣。 如此当众打脸,钱亦绣怒极。她把眼里的怒意敛了敛,无辜地对付氏说道,「舅娘,今儿上午也像现在这样。罗姑娘和王姑娘议论别人的话硬往我耳里钻,却偏说我偷听。难不成,她们要讲话了,我得先把耳朵捂上?」 声音委屈,但音量可不小,把「议论别人」几个字咬得特别重。 罗素儿气得站了起来,斥道,「胡说,我们哪里是议论别人,我们是议论……」 她一旁的靖昌吓得赶紧扯了她一下,低声说道,「住嘴。」又对看着她们的人说,「我们啥都没说,也没议论啥人,是钱姑娘听错了。」 开玩笑,若她们几个私下议论那乡下丫头,还有梁锦昭这话在这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她们几个肯定会被在坐的长辈斥责,被人笑话。传到太后和皇上耳里更不得了,连她们的长辈都会被连累。这事,能私自说说,欺负欺负那丫头,若闹出来完全可以不承认。但绝对不能当众说出来,那样想抵赖都不成。 第39章 王雯就更害怕,这事闹大了她家都会遭秧,使劲给罗素儿递眼色,不让她乱说话。听了靖昌的话,也说道,「对,对,我们一直在赏梅,啥都没说,是素儿跟钱姑娘开玩笑呢。」 罗素儿见她们两个都这么说,自己又惹不起靖昌,只得堵气坐了下去。 奉阳见孙女委屈得快哭了,不高兴了。沉了脸斥责钱亦绣道,「一个乡下丫头,惯会逞口舌之快。偷听人家讲话,还理直气壮,当真没有家教……」 平时这些小女孩之间都有吵嘴的时候,长辈们一般不会多言语,只会笑着嗔怪几句。 大长公主皱眉道,「奉阳,你是长辈。小孩子之间争吵几句,劝解一番就是了,你咋能这样说别人家的孩子啊。当真要如绣儿所说,你家孩子要说话了,还先让她把耳朵堵上?」 付氏可不怕奉阳,也接口道,「赶明儿我会进宫面见太后娘娘,请她老人家下道懿旨,罗姑娘和王姑娘是大罗神仙,她们一说话,别人就要把耳朵堵上,否则就是偷听了她们说话了。 王雯及她的两个长辈都红了脸,却也不敢言语。 钱亦绣又给大长公主曲了曲膝,泪光滢滢地说道,「大长公主,对不起,因为晚辈出生乡下,又少教导,被人如此折辱,让您的赏梅宴蒙垢了。晚辈还丢了我嫡亲的皇太外祖母的脸面了,让她老人家跟着我一起挨骂,我定会进宫当面跟她老人家请罪。晚辈更让外祖母在天之灵蒙羞了,我会向她老人家的牌位磕头谢罪。」 钱亦绣的长辈中可还包括太后娘娘和紫阳长公主。 付氏搂着钱亦绣,恨恨说道,「好孩子,舅娘知道你受委屈了,明天舅娘陪着你一起去向太后娘娘请罪,我们这些长辈都没当好。」 奉阳有些慌了,指着钱亦绣气道,「你真是巧舌如簧,我明明是说你乡下长辈没教好,你怎么扯到太后娘娘和紫阳长公主身上去了?」 钱亦绣更难过了,抖着声音问道,「长公主的意思是,我不是太后娘娘和我外祖母的后人,她们不是我长辈?天哪,你怎么能这样说!我要回去问问我姥爷,我娘是不是紫阳长公主的亲生女。」 不知哪桌传来几声轻笑声。 奉阳气得指着她说不出话来。 不说大长公主乐了,连老太妃和岳老夫人都乐了起来。 岳老夫人笑道,「我们都知道你是好孩子,快别难过了。」 老太妃笑道,「倒真是个伶俐丫头。」 大长公主说着奉阳,「好了,好了,本来是孩子们闹着玩的。你一参合进去,味儿就变了。若这小事儿真闹到太后娘娘那里去,大家都没脸。绣儿是我请来的客人,打她的脸,就是打本宫的脸。这事到此为止,谁都不许再说了。还有啥乡下人的话,也不许多说了。她虽然出生乡下,身体里却流着最尊贵的血。你们用这话说她,其实也把……说了进去。」把谁说进去她没说出声,但大家都明白了她的意思。 大长公主都这样说了,奉阳也不敢再说话,「哼」了声转过头去。 钱亦绣也见好就收,跟着付氏回了自己座位。 饭后,除了老太妃和岳老夫人体力不支去歇息,还几个中年妇人不喜欢凑热闹,其他人都去了梅林。大长公主身体硬朗,又是活动的组织者,加上她喜欢看少男少女表演才艺,所以也乐滋滋地坐着轿子去了。 钱亦绣看她的兴奋头,若是放在现代,绝对是夕阳文工团的总指挥。 大朵的雪花又开始纷纷扬扬下起来,但众人都雀跃不已,在飞雪中吟诗或舞剑,岂不是更有诗意和豪情? 梅林西边有一坐开口式三合院,从外面看与普通的三合院没有区别,可一进院子里面,就大不一样了。房子内里的砖墙非常少,几乎是拉通的门窗,不仅门是大开的,连窗户都是大开的。屋里几乎没有隔墙,只是用木格象征性地隔了一下。 东厢和西厢的屋子里摆了许多桌椅,烧了许多炭炉取暖,还烧了地龙。 上房不仅有炭炉,地龙,还烧了炕。 她们去的时候,男客们已经去了,年青男客们在东厢。见女客们来了,都兴奋地来到窗户边往外看,还小声议论着。梁锦玉从东厢跑出来,过来扶着大长公主。 大长公主和年长一些的妇人去了上房,潘驸马和一些年长些的男人已经坐在那里了。见大长公主来了,都起身相迎。 年轻的女客们直接去了西厢。 正房的正中间,有两个炕。一个炕上坐着大长公主和两位夫人,年纪大些的是陆翰林的夫人,着名才女陆夫人。年纪轻一些的是崔大奶奶,也是一位大才女。另一个炕上,坐着潘驸马和另外两个中年男人,他们一个是现国子监祭酒林大人,一个是陆翰林。 潘驸马一般不愿意凑这种热闹。但太丰大长公主有脸面,谁都请不动他,唯独她能年年把潘大名士请过来。 钱亦绣随大溜进了西厢,跟潘元彤、潘元婷、付明兰、付明竹一桌。屋里人多,又烧了炭盆和地龙,冷倒不算很冷,但久了手指也不太灵活。怪不得这些人都不愿意在赏梅宴这天画画或是写字,这是要影响正常发挥的。 小姑娘们及她们的长辈们都偷偷地往东厢里瞧着,就像东厢里的人往西厢瞧一样。 这个架式,有些像前世的集体相亲会,没想到大乾朝也挺开放。 钱亦绣也往东厢里瞧了一圈,没看到江爹爹和潘舅舅,定是他们不喜欢凑这个热闹去别处玩了。 林大人来到院子中央,代表大长公主讲了几句话,希望年青人们好好表现,多作些好作品。同时,说了今天的作品必带的字,就是「雪」。 梅和雪分不开,今天的诗不难做。 吴大人代表大长公主讲了话后,由大乾朝最着名大才子国民偶像潘子安在雪中吹/箫一曲,吹的是「梅花三弄」 第40章 拿着碧玉箫身穿紫色提花锦缎长袍的潘驸马站在庭院中央,先朗声吟诵道,「「梅花一弄、弄清风;梅花二弄、弄飞雪;梅花三弄、弄光影;暗香浮动、水清清……」 只见他把玉箫放在唇边,箫声一响,万籁无声,似乎连雪花都静止了。所有的人,周围的景,都沉静这在美妙的旋律之中。 美人如玉,竟然也可以用在这个男人身上。 这个景致都快把钱亦绣美哭了。院中那个人,虽然辈分有些高,年龄有些大,但他真的是自己前世今生看过的最漂亮的男人——大叔。 潘驸马吹凑完后,便在众人的艳羡和掌声中走进上房。 钱亦绣哪怕离得远,也能看到上房里奉阳长公主半张开的烈艳红唇。 接着,就有所谓才子去庭院里吟诗诵赋了,上房还有一个专门记录的人。大概上去五六个才子,就会上去一个才女。钱亦绣觉得他们作得都不错,至少她没有这个本事作出来。 其中,还有人上去表演打拳或是舞剑,也有表演吹箫或是吹笛子的。梁锦玉就去吹了笛子,还挺好听,也收获了几束欣赏的目光。 靖昌郡主和上次强行买猴妹的那个叫朱祥其的人连袂表演的节目,他们是老太妃的孙子孙女,寿王的六女儿和七儿子。靖昌吹笛子,朱祥其吹箫,曲子非常好听,有意境,十分受欢迎。 这个架式,又有些像前世的文艺汇演。 一个久违的声音似乎又在钱亦绣耳边响起,「xxxx汇报演出,现在开始!」她曾经也当过单位某些汇演的主持人。为了当这种主持人,她还专门去主持培训班学习…… 钱亦绣正看得来劲,就有一个小厮进来悄悄对她说,「钱大姑娘,潘先生请你去一趟。」 钱亦绣见这个小厮的确是在上房侍候的,便也没多想,起身跟着他出去了。 哪成想,她刚走到房檐下,背后就被人使劲推了一下。她桩子不稳,踉踉跄跄冲到院子中央,手差一点就跟大地来了个亲密的接触,她极力把握住平衡,才没有爬下。 这个变故让所有人都「哎呀」出了声。 同时,正房里的大长公主也嗔怪出了声,「哎呦,小冤家,你怎么又淘气,欺负人家小娘子?」又赶紧对已经起身想冲出去的潘驸马说,「对不起了潘先生,那小冤家淘气,我定让他老子捶他的皮,稍后让他老子带着他去钱家陪罪。」 潘驸马冲到房檐下,见外孙女已经站好冲他摇摇头。 黄锦玉则一直咧着大嘴笑,笑过后,又纳闷道,「咦,她怎么没哭呢?怎么没哭着跑出去呢?」 再说钱亦绣,她就是没看,也能感觉到几乎所有的人都跑到门边或是窗边看着她,都想看她是怎样哭着跑出去。 她的嘴狰狞地咒骂了两句,想看老娘丢脸?偏不如你们的愿。那死孩子既然把她推到人前,还以这样不雅的面貌出现在人前,只得先找些体面回来再说。 现在,首要的是自信,自然,不能让人笑话。 她站稳了,低头迅速调整面部表情。然后,抬起头,虽然脸还是红得厉害,但面部肌肉已经放松,表情自然从容。 她先向冲出来的潘姥爷摇摇头,表示自己没事。又面带微笑地向上房曲了曲膝,行了个标准的福礼,动作如行云流水一样优美自然。脆声说道,「钱家亦绣,献丑了。」 她这是要展示才艺了?众人吃惊不已。 刚才那个狼狈的身影顷刻间变成了自信、优雅的少女。只见她眉目如画,气质从容,就如雪中迎风吐妩的一剪梅花,美丽,淡雅,无畏。 一直等着看她大哭的黄锦玉也傻了,愣愣地看着雪中那抹清丽的倩影。这,这,这跟想象中不一样啊。 潘驸马见了,欣慰地点点头,回房里坐下。 林大人非常欣赏这个小娘子。刚才出来展示才艺的人,许多人即使自己走出来都十分紧张,说话的声音在发抖,甚至一直垂着目不敢看人。她这样,哪里像以那样一种姿态出场的人。 他笑着高声说道,「好,钱姑娘有风范,请。」 钱亦绣又向他曲了曲膝。 她先做了个优美的造型,下巴微昂,双手摊开,纷纷扬扬的雪花飘落在她的身上她的手上,把她笼罩其中。 许多人都有片刻的恍忽,这个倾城小佳人下一刻不知会有怎样的惊才绝艳。 只听她高声吟诵起来,「一片两片三四片,」 丰姿有多卓越,话语就有多粗浅。她的话音一落,屋里立即传出惊讶的声音,怎么数起数来了,不是刚才吓傻了吧。 钱亦绣又接着吟诵道,「五六七八九十片,」 美好的形象瞬间坍塌,一部分人都闭上了双眼,不忍看到这么美好的小娘子闹笑话。笑声也大了起来,还有人说,「这是作诗吗?明明在数数嘛……」 钱亦绣没理他们,继续吟诵,「千片万片无数片,」 笑声更大了,黄锦玉笑得肚子疼,大声问道,「你是在属数银角子吗?」 一个人又笑道,「不是数银角子,是在属铜钱。」 阵阵娇笑声在为那几个臭小子捧着臭脚。连潘驸马的老脸都红了,不知道外孙女在搞什么鬼。 钱亦绣等他们笑够了,又朗声吟道,「飞入梅花总不见。」 最后一句吟诵完,周围立即寂静无声,稍后便传来鼓掌和叫好声。 上房里的陆翰林等人都频频点头,林大人笑道,「或许,咱们这个赏梅宴真能出首流芳百世的名篇佳作了。」 大长公主与有荣焉,眼睛都笑眯缝了。 陆夫人点评道,「非常好,最后一句画龙点晴。这首诗用如此多的数字堆砌起来,却丝毫没有累赘之嫌。感觉人们置身于广袤天地大雪纷飞之中,寒梅斗寒争艳,雪花融入梅花,人也融入了这白茫茫天际之间。」 第41章 她给的这个评价非常高了。 钱亦绣曲了曲膝,向她表示感谢。 崔大奶奶笑道,「这首诗本身非常不错,也知道是在咏雪。但整首诗里却没有‘雪’字,这不符合今天的规定。」 钱亦绣又曲膝解释道,「这首诗的名字就叫‘咏雪’。」 崔大奶奶又笑道,「我们说的是诗里必须带‘雪’字,而不是说诗名。」 钱亦绣瞥到东厢房墙角边有数枝蜡梅。这个三合院虽然在梅林旁,但院子里却没有多的梅花,或许怕遮挡视线吧。 她心里有了主意,又曲膝道,「那我能再作一首吗?」 林大人笑道,「当然可以。」 他们几人心里正为崔家媳妇吹毛求疵不快,见钱家小娘子如此说,没有不同意的。 钱亦绣作势略微思考了一番,玉手指了指那几枝蜡梅,又脆声吟诵道,「墙角数枝梅,临寒独自开。遥知不是雪,唯有暗香来。」 这首诗才是天人做出来的嘛,喝彩声此起彼伏。 陆翰林双手击掌道,「好,好,这是我到目前为止,听过的最好的一首咏梅诗。」 林大人笑着对潘驸马说,「潘先生多才,后人也才气过人啊,这就是血脉传承啊。」 潘驸马乐坏了,平时冷清的脸上笑得比绽放的蜡梅还欢畅。大笑道,「我这外孙女儿不止跟我学了一段时日,她还是余修的学生,在乡下跟着余修学习了五年有余。写得一手好字,簪花小楷尤为突出。」 余修这个人都失踪好多年了,没想到却是当了这丫头的老师,众人都有些吃惊。 陆夫人笑道,「当真是名师出高徒。」 …… 钱亦绣一回了西厢,东厢房里便传出高声吟诵美人的声音。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 西厢房里就没有这么热情了,嫉妒的小刀子嗖嗖地往钱亦绣身上甩。虽然也有羡慕佩服的,但极少。她们实在想不明白,这个传说中的乡下小妞,怎么会比她们这些贵女还清丽,还从容,还有才? 潘元婷兴奋地拉着钱亦绣坐下,笑道,「钱姑娘真有才,就像我大伯。」 一桌的几个小姑娘都兴奋地恭喜着她,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 钱亦绣很无奈,自己明明不想当才女的,但总是事与愿为。 那个挑事的黄锦玉像傻了一样,还站在原地,嘴巴微张。他的目光随着钱亦绣的身影从院子里移到西厢房里,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罗素儿过去在他的眼前晃了晃手,嘟嘴道,「玉表哥,看傻了,那……小妞,有啥好看的。」没敢说「乡下」二字。 黄锦玉瞪了她一眼,说道,「玉表妹,她也是我的表妹——绣表妹,我看看咋了?」说完,悻悻地回了东厢。 最后,经过大长公主六人的讨论,钱亦绣凭着「咏梅」和「咏雪」两首诗毫无争议地夺得了第一名。林大人还一再强调,这两首诗也是历年赏梅宴中最好的诗。陆翰林又赶紧纠正了一下,这两首诗是所有这宴那宴中最好的诗。 奖品是一尊两寸高的渡金飞马。 没想到她在这个朝代得了个金马奖,大长公主还挺前卫的。 钱亦绣从大长公主手里接过金马,又谦逊地表示,自己岁数还小,以后还要多多学习。今天是贵宝地让她文思如泉涌,也是遇了巧,平时没有这么厉害的。 大长公主高兴,又奖励了钱亦绣一套赤金镶翡翠的头面。 众人走出三合院的时候,谁也没注意到潘驸马走到黄锦玉背后,举起手里的碧玉箫使劲抽了黄锦玉的背一下。 黄锦玉痛得一跳,骂道,「谁敢打小爷……」回头一看潘驸马正怒视着他。 潘驸马是学子们的偶像,国子监也不例外。所以无法无天的小霸王见是潘先生打的他,也不敢嘴硬,撒腿就像跑。 潘驸马一把拉住他,骂道,「你竟敢欺负我外孙女,看我敲死你。」说完,举起碧玉箫又朝黄锦玉打去,被一旁的人拉住。 他们劝道,「潘先生息怒,黄小公子一贯爱跟小娘子开玩笑……」 潘驸马吼道,「他跟别的小娘子是不是开玩笑我不知道,但是,他刚才就欺负我外孙女了,这就不行。」 黄锦玉从小就喜欢逗弄漂亮小娘子,但也没出过什么大事,都道他是淘气,人家看在大长公主和黄老侯爷的面子上也不好跟他计较。但今天潘驸马认真了,还破天荒地不顾及仪表打了人。这让众人吃惊不已,也让一惯惹事生非的黄锦玉有些慌张。 后面的大长公主急步上前,赔礼道,「潘先生快别生气了,今天我定让他老子捶他。」又骂着黄锦玉,「小冤家,还不快给潘先生赔罪?」 黄锦玉欺负了那么多的小娘子,这还是第一次吃瘪。耷拉着脑袋躹了个躬道,「对不起,以后不敢了。」 潘驸马这才松了手。 钱亦绣好感动,有依靠就是不一样。她过去拉着潘驸马的袖子直喊,「外公,姥爷。」 潘驸马拍拍外孙女的头,两人一起向前走去。那些贵女们不仅羡慕钱亦绣手里的小金马,还羡慕钱亦绣身边的那个人。 出了大长公主府,潘驸马又高兴起来,也不回家了,直接去钱家喝酒。在别处喝茶的钱满江和潘阳没想到钱亦绣能大出风头,得了第一名,都高兴,一起去了钱家。 钱亦绣一进自家门,便沉了脸,把这几人都请去了外院书房,把外面对自己的传言说了。 这几人一听,之前的喜悦之情瞬间被愤怒所代替。 第42章 钱满江气得抡起拳头砸在桌子上,桌上的茶碗都被震得蹦起来。他大骂道,「岂有此理,欺人太甚!」 潘驸马更心疼。在人前,外孙女一直笑意盈盈。却没想到,她不仅被人戏弄,还被人如此恶意中伤。喝道,「明天我就去面圣,去见太后,必须彻查那件事,惩诫原凶。」 让潘驸马主动说去见皇上见太后,太难得了。 当着亲人的面,钱亦绣才卸下伪装,靠在江爹爹身上委委屈屈哭了一场。 钱江满极难过,拍着她的背哽咽说道,「都是爹爹不好。想着你娘身体不好,你弟妹年幼,心思都放在他们身上,却从来没有过多关心过你。你从小孝敬爷奶娘亲,照顾弟妹,爹爹就觉得绣儿是能干的,从来没想过绣儿也会无助,会伤心难过……你现在还这么小,那些丧天良的人怎么能这么诬陷你……爹爹明天就去求见太后,请她给你作主。」 钱亦绣哭够了,钱满江便让她回院子歇息,说大人们会商量怎么办。她也觉得今天累得厉害,主要是心累,便点头回去了。 钱亦绣走后,三个人就开始猜测这事倒底是谁搞出来的。 钱满江和潘阳都认为是崔氏做的,她不想让钱亦绣当她的儿媳妇,所以想把钱亦绣的名声搞臭,让梁家嫌弃。 潘驸马觉得也不一定,崔素英是崔家女,又被精明的梁老太君调教了这么多年,不应该蠢到这种地步。之前她说的那些话已经讨了梁府长辈的不快,她再作死也不敢做得如此过份…… 不过,这次不管是不是她,传言如此不堪,源头还是在崔氏那里。所以,必须得让梁府给钱亦绣和钱家一个交待。至于那两年期限,已经被这样嫌弃了,还是算了。 但若不是她,还会是谁,为什么要这么做?还有,该怎样把这个影响消除…… 正商量着,下人来报,梁则重、梁宜谦、梁锦昭祖孙三人来访。 原来,梁锦玉一回府,正好遇见休沐在家的大哥梁锦昭,便将今天罗素儿和王雯说的传言告诉了他。还讨好地说,自己反复申明没有这事,钱姐姐没有惦记自己的哥哥。 梁锦昭听了吓了一跳,这种话可是不能乱传的,会毁了钱亦绣的名声,让她以后如何在京城立足?他赶紧去外书房找到祖父梁则重和父亲梁宜谦,把这事说了。那两人听了,也是吃惊不已。 梁家祖孙三人一起去了梁老太君的院子,让人去把崔氏叫来,又让人把梁锦玉和梁锦琛叫来。 梁锦玉说她是今天听王雯最先说起的,至于王雯是听谁说的就不知道了。梁锦琛说他是昨天听崔家的一个同上国子监的表哥提过一句,还问他是不是从乡下来的钱姑娘特别想给他当大嫂。 这事闹大了,梁家几人面色凝重。 把他们两个人打发走,崔氏哭着指天发誓说自己从来没说过钱亦绣惦记梁锦昭之类的话。她对外统共只说过一次不满钱亦绣的话,就是那次回娘家说的,而且也说的是梁锦昭心悦记钱亦绣。那次也不是存心想坏钱亦绣的名声,只是想让潘氏给潘驸马传个话。 梁宜谦说道,「爹,儿子也觉得崔氏不会出去说那些不妥当的话。她虽然不太满意钱家姑娘,但还是顾家顾儿子,这话说出去,不仅对钱姑娘不好,对昭儿也不好。上次我们已经训斥过她了,她即使有再多不满,也不会出去乱说。」 梁老太君也点了点头,以她对崔氏的了理,崔氏应该不敢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蠢事。 梁则重想了想,冷哼道,「这应该是五皇子和那几家人搞出来的。在他们看来,钱家是宁王一系的人,绣儿更是宁王世子一起长大的妹妹。若是绣儿嫁给梁家了,那么一直中立的梁家很可能会偏向宁王。他们更怕因为珍月郡主的关系,从来不参与朝政的太后会旗帜鲜明地支持宁王。所以,想一石二鸟,借这件事把钱家逼出京城,也让梁家和钱家彻底反目。」 又责斥崔氏道,「若不是你犯口舌之忌回崔家乱说,他们也不会抓住这事兴风作浪。你想让潘氏传话,想没想过别人也同样能够传话,还把话变了味儿?」 崔氏一听怎么跟政治联系上了,吓得哭着跪了下去。 梁老太君说道,「你现在是梁家妇,而不是崔家女。一言一行,要从梁家的大局出发。你以为是家务事,拿去娘家说。现在好了,他们大做文章,把我们的家务事也弄进了夺储的风波中。看到没?一说到政治,你娘家人还不是把你也当成了一颗棋子。哼,嫁出去的闺女,哪里有家族的前程重要。」 崔氏流着眼泪点点头。 梁则重又说道,「现在知道我为何一定要让昭儿把钱姑娘娶进门了吧?试问,哪个十三岁的小姑娘,听到那样的话能沉住气,笑对他人?哪个小姑娘在遇到那么难堪的场面,能担然面对,还做出那么好的诗?你满心满眼看中的靖昌郡主,除了家世好些,哪样比得了钱姑娘?」 崔氏又流着眼泪点点头。 老太君叹道,「可见找媳妇有多重要。」冲着梁则重说,「你媳妇是太后帮着说合的,当时她还是皇后。我也见过周氏,觉得她家世虽然不显,人也不算太精明,但胜在沉稳,敦厚,贤惠,所以就同意了。这个媳妇不错,敬夫爱子,不惹事,也不会给家族招祸。」 又对梁宜谦说,「你媳妇是你自己在赏梅宴上看中的,说她长得好,有才,吹的箫好听……当时你爷爷就不同意,说那几大世家已经暮落西山,人才一代比一代不济,却还妄想延续辉煌。当今还是太子的时候就看不惯他们,一当政就毫不手软地打压。可我见你情根深种,便不忍你难过,说服你爷爷同意了。可现在,那崔家竟还跟着王家一起掺合进了夺储的风波中,真是找死。看看潘家多明智,早早摘出来,宁可满门白丁,也不去掺合……在这种朝堂局势纷乱复杂的情况下,崔氏还敢回崔家把咱们梁家想求娶钱家女的事说出去,让他们拿着这事做文章。这也是钱小姑娘大气,有男儿气慨。若是一般的小姑娘,气性再大些,一头碰死了,怎么办?到时五皇子和那几家势必会把崔氏推出来顶缸,让我们梁家怎么跟太后和皇上交待?怎么面对宁王?太后为了泄愤,会不会赐崔氏一条白绫?可见崔家为了五皇子上位,连崔氏的性命都不顾及了。」 第43章 老太君的话,让崔氏又羞又愧又怕,掩面而泣,梁宜谦也面红耳赤地跪下来。 老太君的目光又转向崔氏说,「如今,必须要给你一个教训。」 梁则重冷声问道,「说吧,你是想当崔家女,还是梁家妇?若是你实在想当崔家女,我们成全你。」 梁锦昭吓得赶紧跪下帮他娘求情。 崔氏更怕了,哭道,「祖母,公爹,我下次再也不敢了。我们府里的事,我从来不会拿去娘家说,也就那一次……」 梁宜谦也替崔氏求情。 梁老太君坐直了身子,说道,「看在你丈夫儿子面上,就暂且饶过你这次。禁半年足,抄二十遍女诫,手里的中馈暂时交给老二媳妇。若再敢把梁府的前程当儿戏,你就回去当崔家女吧。」 崔氏磕了个头,哭着出去了。 梁锦昭还想把他娘扶回去,被梁则重呵住了,「事情还没商量完,你往哪里跑?」 梁锦昭只有继续留下来。 老太君对梁锦昭说,「我这么处理你娘,也是给钱家一个交待。但这话不能当着你娘说,否则,钱小姑娘进了门,婆媳该如何相处?」 梁锦昭听了更难受了,既觉得对不起钱亦绣,让她受了大委屈,又觉得他娘刚才哭得好可怜。 几人又重新坐下来。梁宜谦道,「五皇子前两年还谦逊仁厚,不管是不是真的,起码样子做足了。可现在怎么越来越狂妄,连这事也做出来了?」 梁则重便嗤道,「人一忘形就形容迷失心智。五皇子定是看到宁王回来后,被皇上夺了兵权,没有委以重任,还弄去工部,无事就外出巡视,尽是苦差事。觉得他在内阁,被皇上重用,他上位的希望更大了,他当然要把有可能阻止他上位的一切消灭掉。他认为钱家就是阻止他上位的一个变数,肯定想把他们赶走。他哪里想得到,皇上心里一直另有其人。皇上能如此抬举他,是根本不忌惮他。」 梁老太君问道,「皇上到现在还想着让弘济小师傅还俗继位,若我们跟钱家联姻,会不会被定上宁王一党,讨了皇上的嫌?」 梁则重道,「绣儿不仅是跟宁王世子一起长大的妹妹,还是对弘济最好的姐姐,弘济也极其依赖珍月郡主和绣儿。梁府跟钱府联姻,皇上定会乐见其成。年初宁王挂帅大胜归来,皇上除了赏赐将士们金银财宝,宁王的嫡系几乎没给一个像样的官位,却把霹雳营冀长这么重要的缺给了昭儿。表面看,是皇上对北征将士的重用。其实,在皇上心里,昭儿是弘济一起长大的师兄,也就是弘济的人。我们父子目前又中立,若是弘济还俗,梁家肯定会支持弘济。」 老太君摇头叹道,「当今看似有情,却是最最无情的……」 梁则重道,「要不前人怎么都说天家无情呢。」 之后,祖孙三人决定赶紧去钱府赔罪,把有些事跟钱家讲讲。但皇上想让弘济还俗上位的事除外,这件事太隐密,只有皇上的几个心腹知道。 他们一到钱府,梁锦昭就红着脸给潘驸马和钱满江跪下了,说道,「晚辈惭愧,让钱姑娘受委屈了。」 梁宜谦给潘驸马躹了躬,又给钱满江抱抱拳,说道,「对不起,我没有约束好家人,抱歉了。」 钱满江没有理梁锦昭,敷衍性地给梁宜谦抱抱拳,气道,「我家绣儿的名声毁了,你们梁家必须要给个说法。」 潘驸马冷哼了一声,骂道,「还世家女,专干些上不了台面的事。我明天就去面圣,去请皇上太后评评理。」 梁则重赶紧说道,「息怒,息怒,绣儿被传成这样,我们也痛心。我们梁家肯定会给个说法,也会想办法把绣儿的名声挽回来……」 钱亦绣直接回了香雪院。她累极了,去净房洗漱完就躺上了床。睡上一觉,一切都会好起来。 她让紫珠专门把小娘亲亲手做的一套亵衣找出来穿上,有小娘亲的味道。再把那副绣了枣花的旧枕套找出来套上,有吴氏奶奶的味道。手里拿着三贵爷爷在她生日时送的小玉葫芦,朱肃锦送她的小玉扣,小姑姑绣的帕子……这些都是亲人的味道,满满的关爱。 她来到大乾这么多年,这是最糟糕最辛苦的一天,甚至比第一次去洞天池还累得多。 她不喜欢这里,想归园,甚至是那个破院子,想过去的一切…… 巩嬷嬷已经听蓝珠说了那几人说钱亦绣的话,也气得流了泪。 她站在床边望着钱亦绣露出被子的半个后脑勺,劝道,「大姑娘莫伤心太过。那三位姑娘不满大姑娘,都有源头。靖昌郡主才是真的惦记梁将军,听说寿王妃还给梁家暗示过,但不知为何梁家装糊涂,并不接招。那罗姑娘的祖母奉阳长公主,她一直倾慕潘驸马,这事世人皆知。她对紫阳长公主心怀怨念,对紫阳长公主的的后人也就不满。十几年前,她还传说过潘大爷和珍月郡主的话,为此太后专门招她进宫当众斥责过,还禁过足。至于王姑娘,她一直跟靖昌郡主交好,就帮着她们了……」 钱亦绣没睁眼,小声说道,「我知道了,你们出去吧,让我好好歇歇。」 紫珠和白珠这两个从乡下跟过来的丫头见主子这样,都悄悄抹着眼泪。 钱亦绣是被饿醒的。她睁开眼,又眨了眨,光线昏黄,应该是烛光,现在还是晚上或是夜里。 她转过头,竟然看见小娘亲坐在床边,眼圈还是红的。明儿和静儿排排坐在窗下的美人榻上,极老实地看着她。 钱亦绣起身道,「娘,你们怎么来了?」一旁的紫珠赶紧把棉袍给她披上。 潘月说道,「你没去正院吃晚饭,娘想你,明儿和静儿都想你。」 静儿听了跳下塌,捂着嘴悄声问道,「娘,我们现在可以说话了吗?」 潘月点头道,「你姐姐醒了,你和明儿就能说话了。」 第44章 还没等静儿说话,明儿就疯跑过来,趴在床边说道,「姐姐,快吃饭,别饿着。」 静儿也过来说道,「姐姐难过,不吃饭,娘哭了。」说完瘪着嘴很难过的样子。 潘月点头道,「嗯,娘若是难过,就不想吃饭,只想睡觉。」 钱亦绣捏捏明儿和静儿的小胖脸,对潘月笑道,「我没有难过,就是今天辛苦了一天,累了。」 看见他们,钱亦绣的心情又好了起来。她掏出怀表看了眼,已经快九点了。这个时间,他们应该歇息了。看来是担心自己,都跑来看她。 她穿上衣裳,几人去了厅屋,丫头们把一直热在炉子上的饭菜已经摆上圆桌。 一条清蒸鱼,一盘豆皮虾卷儿,一盘糖醋白菘条,一碗香菜丸子汤,一小碗米饭。 虽然不是玉盘珍馐,但都是她喜欢的菜,她拿起碗香喷喷地吃起来。明儿也跟着吃了几口菜,被他的乳娘劝住了,怕他不克化。 潘月看女儿吃了饭,才放下心。走之前还说,「绣儿记着,以后要按时吃饭,再长高些才好嫁人。」 钱亦绣笑着点点头。小娘亲越来越清楚了。 第二天天还没亮,钱亦绣早早起床等在厅屋里。她知道江爹爹出门前肯定会来这里,把昨天商量的结果跟她说说。 刚刚等了不到半刻钟,钱满江就来了。 他说,「爹知道你是心思重的孩子,过来把话给你讲明,省得你惦记。」 待下人们退下去后,钱满江说昨晚梁家祖孙三人都来了,一直呆到很晚,还在家里吃了晚饭。期间,大长公主的孙子太常寺少卿黄大人,也就是黄锦玉的爹,带着黄锦玉来钱家陪罪,还送了礼…… 「……爹和你姥爷、舅舅都觉得梁老国公分析得对,这事是五皇子和那几家搞出来的,目的是离间梁家和钱家的关系,把咱们家逼出京城。梁家已经处罚了崔氏,这不止是给钱家的交待,也是为了梁府的未来……我和你姥爷、舅舅今天就会去求见皇上和太后娘娘……接着,梁家也会出面……你就不要管这件事了,交给大人处理。」 钱亦绣点头,这么多人出面,又直达天庭,那件事肯定会给她个说法。所谓说法,就是给她平反昭雪。但是,真正的原凶么,不会被惩诫。那些人能走到这一步,退路肯定早就想好了。 梁老国公的分析也只是分析,没有证据,私下说说可以,但不可能拿到皇上和太后那里说…… 江爹爹又深深叹了口气,说道,「爹还会去跟宁王爷露个底……他,境遇艰难……」 钱满江走后,钱亦绣的心情又底落下来,她是心疼小正太,那还是一个十三岁的少年。照马面的意思,宁王最后是会坐上最高位。但那要在多少年以后,小少年要等到何时? 其实,人生是一个过程。哪怕最后实现目标了,但过程艰难,甚至痛苦,也没什么意思。 他若是自己的亲哥哥,该多好。至少能恣意、快乐地活着,不用活在压抑的氛围中,不用处处设防…… 她觉得皇上是不是变态,他再能干终有死去的一天。为了他的天下能够更加繁荣昌盛,为什么不培养宁王这种德才兼备的人当继承人,却还要打压他。五皇子的德行不够,六皇子的才能不够,为什么要重用他们…… 宁王府一点都不奢华,除了院子大,还有房子、庭院不错,家具摆设、用品都很一般。跟有钱的荣恩伯府、大长公主府、梁府、潘府没法比,就是跟她们钱府的摆设比,都差了一些。 炕上的褥子、椅上的垫子都是半旧的,连正院里的桌子、椅子、柜子都不是什么紫檀木、金丝楠木、黄花梨等上好木头,是稍差一些的香楠木。 最好的摆件,便是正院厅屋里的一架盘螭碧玉雕大插屏,听朱肃锦说是先太子送的,有纪念意义。 宁王和王妃穿的家居服也都是半旧的,只有朱肃锦的衣裳是新衣,面料又好。 她开始一直以为这是宁王作面子,表现自家的简仆。刚才听了江爹爹的话,才知道他们是真的没钱。 宁王爷没有好的外家和岳家,最开始不被重视,然后一直在圈禁。解禁后,以皇上对他的态度,也不会给多少好东西。虽然宁王的手下也开了些铺子,买了些田地,但还是入不敷出。那些钱主要都用在了暗中培养势力上。 后来打仗有些崭获,皇上又给了不少赏赐。但是,宁王觉得自己对不起在战场上卖命的下属,因为自己不得皇上欢心,连好的前程都没办法给他们。所以,又拿了不少东西出来赏给那些他认为受了委屈的下属。 钱亦绣想到自家在乡下时,宁王府送的都是好东西好布料,原来是王妃自己都没舍得用送给了自家。 想到明年就能投入生产的玻璃工场,那可是暴利。这么大的饼,自家肯定吃不下来,勉强吃下去也不克化。那就多送些股份给宁王,之前她也准备送宁王股份,但不算太多。反正现在自家已经被认为宁王一党,那就大大方方的送。雪中送碳才是真情谊,让他有雄厚的实力去培养势力,早日得偿所愿。他最终登顶,自家也功不可没。 她打定主意,等过两天就去宁王府一趟,把红妖果交给宁王妃,再跟宁王说说送股份的事。 早饭后,她去正院给三贵爷爷和吴氏奶奶请安,再顺便告个假。她想去锦绣行看看,散散心,再跟钱华商量商量明年或者后年把莲蔻化妆品工场搬来京城的事宜。冀安省消费能力实在有限,绝大多数莲蔻化妆品都会从溪山县运到京城和富庶的江南,运输费太贵,不划算。这是钱亦绣和钱华早就商量过的,只不过有些细节还没有敲定。 她刚走到院子里,就见蔡小纪来了。蔡小纪不到六岁,又是蔡二管家的孙子,白珠的弟弟,所以他来内院甚至香雪院都是畅通无阻。 他像球一样滚过来,先给钱亦绣躹了躬,说道,「小子见过大姑娘。」 第45章 钱亦绣笑起来,说道,「你姐姐在屋里,去吧。」又吩咐一旁的小丫头给他拿果子吃。 蔡小纪说,「小子不是找我姐姐的,是找大姑娘。」又从怀里掏出一封信说,「今天小子刚出门,就被一个自称梁高的叔叔拦住了,说是大姑娘的朋友让他送封信。他不好进内院,就让小子呈给大姑娘。」 钱亦绣把信打开,是梁锦昭写的。他是替他娘道歉,又表达自己的歉疚,说他难过得一夜未寐,对不起她,让她受了大委屈。还说他此情不变,此爱不渝。信的最后写着:翘首盼清影,申前聚雾溪。 钱亦绣暗嗤,想得美,真以为自己惦记着他。她被弄得这样难堪,还会再去私自见他? 她把信按原样折上装进信封交给蔡小纪,把他拉到一旁小声说,「出去看看,若那个人还在,就把这信还给他,说大姑娘没接。记住啊,千万别说大姑娘看了。」 梁锦昭做事缜密,他肯定怕自己万一不接信,信会落入别人手。所以,必定会让梁高在原地等。 蔡小纪是个机灵鬼,听了后,马上悄声说,「好,小子就说大姑娘没接信,直接把小子撵出来了。」 钱亦绣点点头,「还给他就算了。若他已经不在了,你就回来把这信交给你姐姐,谁都不许说,包括你爷爷。」 蔡小纪点点头,把信揣进怀里就跑了。 小圆球跑得没有踪影了,钱亦绣又有些恨自己太实在,该让那人空欢喜,空等候的。 钱亦绣按下心思,拐弯去了惜月阁,把潘月娘三个叫上,一起去正院。 今天没下雪,但比昨天更冷,寒风刺骨。钱亦绣和潘月都披着披风,两个孩子穿得像两个大圆球。 进了上房侧屋,看见钱老头和钱老太也在。钱三贵斜躺在炕上,老两口坐在他旁边,正在问吴氏昨天参加赏梅宴的事情。吴氏和一部分年龄稍大的人午宴后没去三合院,而是去听戏了。她正眉飞色舞地讲着大长公主府如此气派,大长公主和太妃娘娘如何威仪,京城的名角儿如何好看,如何跟红云戏班不一样…… 门窗捂得严,屋里又烧着两盆炭,非常暖和。钱亦绣和潘月把披风取下,两个孩子又把外面的大厚棉袍脱了。 三贵爷爷和吴氏奶奶又问钱亦绣昨天晚上为什么不去吃晚饭,钱亦绣还是以累了搪塞过去。 吴氏又笑道,「绣儿昨天展示才艺拿了第一名,快说说做的是什么诗?」她还不知道钱亦绣被戏弄的事。 老两口昨天就听说了这个消息,也才知道余先生不止是举人,还是进士,还当过国子监祭酒,是大乾朝响当当的名士。钱老头先还为孙女高兴,后来又有些肝疼。女娃再好,也是人家的。若当初善娃拜了余先生为师,那他肯定能考上进士了。如此老大一家也就起来了,也会来京城享福。 老头身子极硬朗,这么冷的天都天天出去转悠,想找个好的商机,能让大房、二房、四房早些来京城享福。即使钱三贵劝他,京城不好混,现在自家都没踩热地皮,兄弟们来京也没好日子过。但老头不听,依然天天出去转悠。 钱亦绣觉得这老头就属于虚荣心极强的那种人,即使他知道在京城过得不一定有乡下舒坦,但他就是想让别人看到他的子孙都来了京城,让祖宗们知道他有本事把钱家子孙从乡下人变成京城人。 老头忍不住痛心地说道,「人家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女娃又不是男娃,要那么有才做甚?又不考状元。若是善娃能拜余先生为师多好,名师出高徒,善娃肯定能考中进士。哎,可惜了了。」 钱亦绣瞥了眼钱老头,心里冷哼不已,这老头,咋孝敬都孝敬不贴心。 吴氏笑道,「也不能这么说,那些郡主,贵女,还不是都会作诗,还都想拿第一名哩。」 钱三贵怕孙女不高兴,也马上说道,「爹,余先生是看绣儿聪慧,有天赋,硬收她当徒弟。那些没有天赋的,他不收,收了不成材,还会坏他的名声。」 噎得老爷子直翻白眼。 钱亦绣差点乐出声,三贵爷爷真是护犊护得厉害。 还是那句话,计划没有变化快。钱亦绣正准备告假,家里便来了个久违的客人——小和尚。 看见小和尚的笑脸,钱亦绣心底所有的阴霾一扫而光。 小和尚说他们上个月底就应该到京的,只是因为老和尚临时遇到一些事耽误了。他还给他们带来了张家送的礼物,以及溪山县的辣酱。 潘月看到他也极高兴。拉着他的手说道,「弘济,怎么才来看婶子?婶子可想你了。京城的天儿冷,婶子还给你做了一件皮欠肩。」 小和尚一听,吓得双手合什道,「阿弥陀佛,罪过,罪过。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钱亦绣忙道,「娘,那皮欠肩不是给我哥哥做的吗?」 潘月得意道,「娘做了两件,你哥哥一件,弘济一件。」 钱亦绣又道,「两件都给哥哥,弘济不能穿皮衣。」 明儿和静儿还记得小和尚,两个小人儿高兴地跑过来,一个抱着他的腿直跳,一个拉着他的衣襟直喊「哥哥」。 小和尚才没有理会那件血腥的皮欠肩,又高兴地拉着两个小娃说起话来。 「想哥哥了?哥哥也想你们,还带了你们爱吃的素点……咦,静儿像个大孩子了,都没喊哥哥抱你。」 正笑闹着,突然院子里传来惊叫声,接着屋里闯进两道红影,是猴哥猴妹疯跑过来。 猴哥过来一下子把小和尚抱起来转了几圈。 小和尚大笑不已,说道,「你这泼猴,原来是贫僧抱你,现在成了你抱贫僧。」 明儿一看不得了,也吵着要抱抱。猴妹就把他抱起来转圈圈,刺激得他大喊大叫。 众人都大笑起来 第46章 他们家似乎好久没有这么热闹和高兴了。 钱老头坐不住了,说去街上转转,顺道再去茶楼听听书,晌午他会下馆子,家里别等他吃饭。他知道晌午招待小和尚一来,肯定是素席,他现在是一顿没肉就难受。 众人在正院吃完素宴后,潘月领着几人两猴去了惜月阁。让乳娘哄着两个小娃去歇息,潘月就看着钱亦绣和小和尚说话。 期间,白珠悄悄来跟钱亦绣说,梁高还在那里等,蔡小纪把信还给他了。 小和尚提出想继续跟那两个番人学习。钱亦绣道,「他们两个都在京效的庄子上。我马上遣人去接肖恩,杰克必须留在那里建玻璃工场。」 小和尚又说自己已经跟师傅说了,以后主要住在钱府跟番人学习,他师傅也同意了。 钱亦绣听了更高兴了,让人去把那个空余的逍遥轩收拾出来给他住。又让他跟自己一起去宁王府玩,晚上就能看见朱肃锦。朱肃锦前几天就说想弘济了,为什么他还不来京城。宁王妃听了,还说欢迎弘济小师傅去王府作客,王嬷嬷很是会做几道素食。 小和尚也想朱肃锦,但还是摇头道,「贫僧师傅说,贫僧只能在你家和师兄家住,不许去别人家,也尽量少让不相甘的人知道贫僧在你家。要不,咱们今天去贫僧师兄家如何?他家做的素食也不错。」 钱亦绣想想也是,她早猜出他出自皇家。一出生便被送进寺里当和尚,肯定是在俗世活不下去,这样的人是要避开那些人才对。 至于去老梁家,还是算了。 便道,「我遣人去悄悄跟哥哥说一声,让他来家看你。你师兄家你想去以后你自己去。」 小和尚点头说好。 今天宁王没有上衙,他前天才从外地巡察雪灾回来。 此时他正跟宁王妃说着话。他的脸有些不自在,拉着王妃的手说,「刚刚御医把了诊,说杨侧妃怀上了。」 宁王妃面上一喜,笑道,「恭喜王爷了,咱们王府隔了十几年,终于又要添丁进口了。」 宁王爷拍着她的手说道,「小蓉放心,不管我有多少个儿子,锦儿都会是我最疼爱和重视的儿子,谁都越不过他。」 宁王妃笑道,「我知道王爷对我的好。我现在的身子不能服侍王爷,也不能再给王爷绵延子嗣。我也希望王爷能多几个儿子,这样,别人不会拿王爷子嗣不丰说事,咱们的锦儿也不会成为众矢之的。」 宁王叹道,「委屈小蓉了,自从跟了我,就没有享过几天福……再忍耐几年,我会给你,给锦儿最好的生活。」 宁王妃笑道,「我相信王爷。」沉吟了一下,又低声问,「王爷,你觉得绣儿那孩子怎样?」 宁王愣了愣,看着王妃眼里的希冀,笑道,「听万家父子的说辞,那孩子聪慧,能干,六、七岁就有本事挣钱养家。听余修的评价,那孩子有远见,有胆色,除了稍显浮躁,气慨不输男儿。听锦儿的意思,那孩子冰清玉洁,娇俏美好,是天底下最好的女孩儿。王妃的评价更不得了,说那孩子温和,知礼,贤良淑德,又善解人意。这么多人都说她好,本王肯定认为她好啰。」 王妃呵呵笑出了声,说道,「王爷也有啰嗦的时候啊,您直接说她好就是了,还拿我们的话学舌……那王爷认为,她给锦儿当媳妇,可好?」 王爷说道,「前十二年,我一直想让那孩子给锦儿当媳妇。不止那孩子好,她还和锦儿青梅竹马,感情甚深。但是,后来听说钱家和梁家已有了口头婚约。若是别家,或许可以想想法子,可梁家……」 王妃说道,「听说梁将军的娘好像不喜绣儿那孩子。」 宁王道,「梁家是梁老公爷和老太君当家,他们那么着急把绣儿定给梁锦昭,肯定也是看出了绣儿的好,他们是不会轻易放弃的……」看到王妃眼里的失望,又道,「这就要看钱家了,若他们想给闺女找个好相处的贤惠婆婆,或许锦儿还有希望。」 这话又把王妃逗乐了。 二人正说着话,就有人来报,说钱满江将军来了,宁王便去了外院。 当那个高大的身影消失在门帘的另一面,宁王妃慢慢靠在枕上,眼泪从干涩的眼里流出,她赶紧用帕子擦去。 丈夫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是干大事的人。她不担心丈夫,她担心儿子。 她怕,怕现在王爷没有别的儿子,别人都盯住她的儿子不放。又怕王爷儿子多了,将来登上大位,若是她活不长,她的儿子会像太子一样。 她死了,王爷还会有别的女人,别的儿子。她的儿子孤孤单单该多可怜?若是那个孩子能嫁过来,她那么聪慧能干,儿子的日子肯定会好过许多。儿子对她又颇多依恋,那样也不会因自己的离去太过难过…… 王嬷嬷看王妃哭了,也红了眼圈,开解道,「王妃要想开些,王爷是重情的人。这么多年了……」 王妃道,「我知道,是我没用,不能服侍他。我一直劝王爷多去侧妃那里,再多生几个儿子,也不至于让人抓住子嗣不丰这件事压制王爷。我是担心我死得太早,锦儿怎么办……」 她这么一说,王嬷嬷和郭公公都抹起了眼泪。 晚上,朱肃锦下学了,他回来悄悄跟王妃说弘济来了,他要去看他,还让母妃别说出去。 王妃笑着用帕子帮他擦了擦没有汗也不脏的脸,笑道,「好,母妃保证不说出去。」又拿出一套自己给儿子做的棉欠肩,说道,「这是母妃亲手做的,锦儿说弘济身形跟你差不多,这欠肩就送给他穿吧。」 朱肃锦高兴地拿着欠肩走了。片刻钟后,宁王沉面走进来。 王妃看到他极严肃的脸,问道,「王爷怎么了?」 宁王冷哼道,「这些人打击本王,却让钱家小姑娘受了委屈。真是小人行径,连这种手段都使出来了。这一笔笔帐,本王都记着……哼,他们狗急跳墙,正好又给父皇一个收拾那几家的机会。让他们偷鸡不成,倒蚀把米。」 第47章 王妃听了担心不已,问道,「传得这么不堪,绣儿那孩子会不会想不开呀?」 宁王摇头道,「若想不开,当时就闹出事来了。这孩子倒真是大气,沉稳。哎,即使钱家跟梁家的婚事不成,父皇也不愿意她嫁给锦儿了。」 「为何?」王妃问。 宁王道,「父皇给锦儿指的老师都是长于吟诗作对的陆翰林,他定是希望锦儿将来当个万事不管的闲散王爷,怎么会愿意锦儿讨个这样能干的媳妇呢。」又遗憾道,「若是他们再小几岁就好了。」 王妃的眼圈又红了,说道,「也对,当初皇上把我指给王爷,或许就是看到我家世、才情都不如意。」 宁王忙道,「那些家世、才情好的妇人,没有一个比我的王妃更贤德。」 朱肃锦不知道父母在为他的将来愁,领着半个动物之家去了钱府。他已经有将近一年的时间没见到小和尚了,两人一见面就高兴地抱在一起乐。 潘月看到一屋子的孩子和动物之家,笑道,「这样,咱们又像回到归园里了。」 钱满江也回了惜月轩,他把钱亦绣叫进另一间屋子,悄悄说了几人进宫将这事禀报太后和皇上的情况。说是太后和皇上都非常生气,特别是太后,让皇上派人彻查,还钱亦绣一个公道。 钱亦绣哼道,「除了抓几个替死鬼,能惩戒真正的原凶吗?皇上那么聪明,定能想通其中关卡。但那是他儿子,谁不向着自家孩子向着别家人。」 钱满江道,「现在兴许没有办法,但宁王爷说,绣儿是替他受的委屈,这笔帐他记着。」 这倒是,若宁王真把这事记在心里,肯定会帮自己讨回公道。这就叫不是不报,时辰未到。 钱亦绣看了两眼江爹爹,笑道,「爹,你很有眼光。」 钱满江纳闷道,「噢,爹爹的眼光好在哪里?」 钱亦绣笑道,「爹爹跟对人了呀。宁王德才兼备,又有帝王之相,会是笑到最后的人。他笑到最后了,就能帮咱们算帐了。」 钱满江笑道,「这话放在心里就好,千万别拿去外面说。」 那件事查得非常顺利,第二天下晌便「水落石出」。造谣者是梁统领夫人崔氏身边的卫婆子,因对自己没当上正院管事一直心存不满,便跟崔家下人说了这话,还说是听大奶奶这么说的。那个下人信以为真,这话就在崔府里传开了,然后就这么传了出去。而那个造谣的卫嬷嬷,在昨天夜里就已经畏罪自杀。 这事的矛头果真直指梁家。崔家真的就这么狠心地把崔氏推出去顶缸了。 只不过梁老国公,不,应该说梁老狐狸,他已经猜到了这个可能。先去跟钱家勾通了,把他的分析说了,跟钱家和潘家达成共识,一致对外。再去跟皇上请罪,说自己管家不力,以致儿媳出去说了几句牢骚话,被有心人利用。冒似梁家也摘出来了。 最后的结论便是,崔氏先犯下口舌之忌,后又御下不力,致使卫婆子去崔家造谣生事。而崔家治家无方,让这话传播开来。 太后下旨斥责崔氏,还赐了戒尺和女诫。家主梁老国公因治家不力,被皇上当面训斥。 崔家的家主因治家不力,让谣言扩散,四品官被降成五品。 王家、罗家教女无方,让王雯、罗素儿拿着毫无根据的事大加传播。家主被斥,太后又派两个嬷嬷去王家和罗家调教二女一年。 靖昌郡主因为被太妃和寿王提前带着她到慈宁宫请罪,从轻处罚,被罚禁三个月足,抄女诫十遍。 这件事,最没脸和亏大了的就是崔氏和崔家。崔氏是面子里子都没有了,既让外人笑话,又失了婆家长辈的欢心,也让丈夫和儿子心存不满。而崔家,不仅从此跟在朝中上下通吃的亲家梁家交恶,闺女也不会再跟他们亲近了,家主还被降了官。 太后还专门下旨,夸钱家女亦绣,贞淑娴静,沉稳端庄,是闺中女子之楷模,还赏了她一柄玉如意。 这些事弄下来,也到了腊月十九。这天早朝,梁则重也去了。像他这种没有实缺的人,不是重大的朝事,不必上朝。 他也不多嘴,望天听了半日后,见要下朝了,赶紧来到大殿中央。躬身说道,「臣有一事求皇上成全。」 皇上道,「你站了这半晌,只望房顶不出声,原来是有事求朕。」 梁则重躬身道,「乡恩伯的孙女钱大姑娘,贞淑娴静,又才貌双全。臣的大孙子锦昭十分倾慕,几次求娶,奈何钱家心疼闺女,说是要多留两年再行婚配。臣想请皇上成人之美,能否赐婚于臣的孙儿和钱家女?」 皇上气乐了,冷笑道,「朕不赐婚,就是不成人之美?」 梁则重赶紧长躬及地,说道,「臣万不敢如此大逆不道。」 皇上又道,「朕这外甥孙女可人疼,不止梁卿家想求娶,已经有两位爱卿想请朕赐婚了。」 梁则重忙道,「所谓先来后到,钱家还在乡下的时候,臣就代臣的孙儿求过了。」 皇上道,「求过有啥用?不是没同意嘛。钱家不同意,朕也不愿意做恶人。结亲结的是两姓之好,等钱家愿意,他们二人又两情相悦,再来求旨吧。」 梁则重当众如此,既让所有臣子看到是梁家急于求娶钱家女,又真心希望皇上能赐婚。只可惜,依然没能如愿。 至此,这件事也就算彻底落幕。 这天晚上,潘驸马和钱满江去了梁府,当着梁则重、梁宜谦、梁锦昭三人的面提出取消那个约定。这是他们再三斟酌决定的,虽然极舍不得梁锦昭,但不得不这么做。 这次事件把崔氏的面子踩到泥里去了,哪里再敢把钱亦绣嫁过去。 梁宜谦是钱满江的上峰,钱满江不好说话,都是由潘驸马代说。 潘驸马心里也不好受。他非常欣赏梁锦昭,觉得他有前途,性格好,相貌好,是外孙女的良配。加上梁则重这个家主处事圆滑,政治嗅觉灵敏,这个家可以算是女娃的福窝。只可惜,那崔氏坏了一锅汤。 第48章 当他说了取消约定的话后,梁家几人都极其震惊。 无论梁家几人怎样请求,甚至梁锦昭红着眼圈下了跪,也没能让潘驸马和钱满江改变主意。他们只强调一件事,这次把梁夫人得罪狠了,虽然是崔家害的她,却也是因钱家而起。 就差明说,把未来婆婆得罪成这样,还敢把女儿嫁进来吗? 潘驸马和钱满江走后,梁则重看到梁锦昭失魂落魄的样子,斥道,「至于吗,男子汉大丈夫,何患无妻。再说,那钱小姑娘又不是定给了别家,只不过你现在跟别人的机会均等,再努力就是了……」 梁锦昭难过地说,「孙儿没用,有约定都没抓牢,约定没了,再努力有啥用?过去她家在乡下,哪怕我们相隔千山万水,一年里还能见几次面。可是现在,她家离咱家不过十里路,我想见她一面,比登天还难。」 梁则重大着嗓门吼叫道,「史无前例的霹雳营你都建起来了,一个小娘子还追不到?没机会,就找机会啊,笨!」 又冷笑着对梁宜谦道,「你媳妇可算如意了,这桩亲事真的被搅和了。她用长辈的痛心、儿子的伤心,还有她的脸面,成全了某些人的心愿。她多能耐!」 梁宜谦跪了下去,痛心地说道,「爹,对不起。是儿子失察,让妇人坏了家里的大事。」 「没用的东西,连个妇人都管不了。」梁则重骂完,随手拿起桌上的茶碗向梁宜谦砸去。 当钱亦绣听说她和梁锦昭的口头约定彻底取消的时候,心里失落不已。她以为自己会松一口气,结果心里空捞捞的,极难受。 她穿越到这里,除了朱肃锦和小和尚两个小屁孩,接触最多的外男就梁大叔和张央了。 张央不错,是真正的经济适用男。无奈两人年龄差距大,还没等自己这个「小女娃」长成人,就被黄月娥抢跑了。 其实,梁大叔真的很不错,属于德智体全面发展的人。关键是相互了解,身上也没有世家子的坏毛病,对自己很好,自己对他也有感觉。这样的男人,在古代已经非常非常难找了。可惜梁大妈不喜欢自己,这次又把她得罪狠了。 这天夜里,钱亦绣竟然梦见了梁锦昭,他一整晚都在追她,而且是拿着棒子追,吓得她拚命地跑了一宿。第二天醒来,便觉得浑身酸痛,脑袋发重。 紫珠在她的耳边说道,「大姑娘,该起了。」 钱亦绣没理她,又迷迷糊糊地睡了。 紫珠叫了几声没叫醒,又伸手摸了摸她的前额,吓得一下哭起来。惊道,「天哪,好烫。」 听到动静的巩嬷嬷和蓝珠等人跑进来。巩嬷嬷摸了钱亦绣的前额,赶紧让蓝珠去跟老爷说一声,请太医来给大姑娘看病。 钱亦绣吃了药,发了汗,睡了一整天,迷迷糊糊听到三贵爷爷、吴氏奶奶、江爹爹、潘姥爷等人都来看她了。特别是小娘亲,在她身边哭了好久,才被人好不容易人劝回去。 好像还听江爹爹附在她耳边说,「实在心悦他,爹爹就厚着脸皮再去说,千万别放在心里,把身子熬坏……」 晚上便好些了。她坐起来,靠在床头喝了一碗菜粥。她想起江爹爹的话,觉得有些好笑。 还以为她是小娘亲,会得相思病呀。 这场风寒,应该是夜里做梦,紧张得出了汗,就蹬了被子,然后着凉了。 刚吃完饭,小和尚就来了。他上午被梁府的人接走,一从梁府回来,就急吼吼跑来看她。 他也会看病。给钱亦绣把了脉,煞有介事地说,「姐姐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了,再吃两次药,注意保暖就行了。」 他又摇头啧啧说道,「姐姐和梁师兄都怎么了?你生了病,躺在床上起不来。梁师兄今天也吓了贫僧一跳,嘴上起了一圈泡,好像一宿没睡,眼睛通红。他听贫僧说姐姐生病了,急得来看你,结果钱施主没让他见你……」 钱亦绣不想再听梁大叔的事情,打断他的话问道,「这回又见到朱老施主了吗?」 她听弘济说过,在梁家总能碰到一位朱老施主。那人长得和蔼可亲,对他十分好,几乎每年去梁家,他都会在那里,还说朱施主生会考教他的课业。 小和尚听了,脸上有了几丝不自在,说道,「见到了,他又考了贫僧的课业,好像不大满意,说贫僧尽学些旁门左道。」又嘟嘴道,「贫僧是出家人,那些四书五经学那么精做甚?钻研经书,那是贫僧的本分。学番话,学算学,那是因为贫僧喜欢。可朱老施主听了贫僧的话不太高兴,说让贫僧博取众家之长,那些书也应该多学些……」 看来,那个朱老施主应该是小和尚的长辈了。也真是奇怪,都让他出家了,却还不愿意让他斩断俗事。 小和尚又从怀里掏出一个紫色水晶小像,有两个成人拇指大小,通透可爱,在烛光下煜煜生辉。他笑咪咪地说道,「这是朱老施主送给贫僧的,说是番国的玩意,送给姐姐把玩。」 钱亦绣看了看,这东西可是价值不斐。还给他笑道,「他送给你的,你就留着,莫辜负他的心意。」 小和尚说,「贫僧现在长大了,这是小孩子玩的东西。姐姐实在不要,贫僧就送给静妹妹把玩。」说完又放进怀里。 他走之前,把一封信放在她床上,说道,「这是师兄让贫僧给你的。」然后,就急急跑了。 又是梁大叔写的。看了他的信,钱亦绣有些哭笑不得,误会闹大了。梁大叔以为她是因为他而病,说他既心疼又欢喜,说他也是「相思难眠」。还说他对她的情此生不变,让她静候佳音,他会努力让他母亲从内心真正接纳她…… 钱亦绣起身,把信都伸到了烛火旁,想想又收回来,把信装进了妆台内的一个小匣子里。 第二天,她已经没有大碍,便起了床。 早饭后,潘月领着明儿和静儿来了。只潘月进了屋,那两个孩子被巩嬷嬷拦在门外,让他们在门边看一眼姐姐就回去,怕他们过病气。 第49章 两个小脑袋伸进帘子,眼泪巴巴地看着姐姐说,「姐姐,姐姐,明儿(静儿)想你。」 钱亦绣笑着过去把两个孩子牵进来,说道,「姐姐已经没有大碍了,进了吧。」 潘月看女儿没事,也就放了心,拿着针线活做起来。小娘亲在乡下勤快惯了,闲下来不做针线活,就难受。 钱亦绣正给两个孩子讲着故事,潘驸马领着劼哥儿和弈哥儿来了。他一进来,就觉得屋里温暖如春。不光是暖和,还有满屋的温情,温馨,像开满了春花一样让人迫不急待地想置身其中。 女儿坐在床边做针线,时尔低头,时尔看着儿女们微笑,笑容温暖和煦。大外孙女儿搂着两个小的坐在美人榻上讲故事,轻软娇糯的声音,和着两个孩子的咯咯笑声,织成了最动听的天籁。 劼哥儿和弈哥儿也最喜欢听大表姐讲故事,一进屋就跑去了美人榻上挤着坐。 潘驸马意示钱亦绣别管他,继续讲。 他坐在女儿旁边的锦凳上,眼睛看着闺女,耳朵听着外孙女讲故事。虽然女儿扭了扭身不理他,他也高兴。 他活了这么大岁数,前几十年从来没想过日子还可以过得这样轻松惬意。人没换,只需换一种心境,日子就完全不一样了。 他现在觉得,还是养女儿好,那种说养儿防老的人是因为他们没有好女儿,好女儿又没有本事生出好儿女。 想过这种舒心好日子,就要来女儿家才行。儿子现在虽然没有跟他怄气了,但一板一眼哪有看着女儿一家让人高兴。 当然,女儿嫁的人家门第不能太高,又要好客,自己的脸皮也要够厚,否则他哪里能像现在这样进女儿家就像进自己家的后花园。 赏梅宴后,潘驸马才觉得之前是低估外孙女了,外孙女就是个前无古人的天才。现在听了外孙女讲的故事,这种认知更甚。数十句的典故,外孙女竟能讲成一出精彩的折子戏。 还是林大人说得对,血脉传承啊。 这个外孙女真好,长得像自己,又跟自己一样聪明,最最关键的是还跟自己贴心。 钱亦绣被他们缠着一口气讲了三个故事。再让讲,就不干了,说道,「姐姐的口都干了,要喝水,你们也下地活动活动。」 潘月听了,起身把水递给女儿。 潘驸马心里高兴,嘴里却还嗔怪外孙女,「小丫头,心思忒重。长辈们这么做,是为了你将来不受苦。」 钱亦绣笑着搂着潘姥爷的胳膊糯糯说道,「我知道姥爷是为我好,我专门为姥爷做了衣裳孝敬你。」 潘姥爷非常享受外孙女跟他的亲热和撒娇,冷清的脸上笑成了一朵花儿。还是端着长者的架子说道,「现在虽然放了假,姥爷留的课业还是要按时完成。」 他跟大外孙女亲热完了,又去拉小外孙女儿。静儿一扭身,跑去倚在潘月的腿前,嘟嘴说道,「娘亲不喜欢,静儿也不喜欢。」 潘驸马无奈地看着这一大一小嘟嘴看他的人,自己还要继续努力才行啊。当这两个人儿能笑对自己的时候,就是死也能冥目了。 潘驸马带着两个孙子在香雪院吃了晌饭,几人才回家。其实他们还想吃了晚饭再走,但实在不好意思。 下晌,午歇过后的钱亦绣去了正院。要过年了,家里还有好些事没处理,要去跟三贵爷爷商量商量。 王寿正在侧屋里给钱三贵禀报事情,梁家和太丰大长公主府、林祭酒府上午送来了年礼,问如何还。 梁家送礼,还想得得通,不光过去有交情,或许还想挽回亲事。可这两家跟钱家没有任何交往,竟然送来了年礼,真是想不通。 前些天家里就应该把年礼送了,但因为钱亦绣的事情家里人没有心思,所以还没送。宁王府、潘府、万府的年礼早些天已经送过来了。 钱三贵见孙女来了,跟她招手,让她坐在炕上,暖和。问完她的身体状况后,几人又商量起来。 钱亦绣的意思是,自家的金莲藕,特别是一号金莲藕大受欢迎,市面上又不算好买,食材中就多送金莲藕和溪山李氏腊肉、香肠。当然万家和梁家除外,这两家都不缺这些东西。 潘府的年礼就按照他们送的大概价值送,多送些高档莲蔻化妆品,潘家男女老少都爱美。其中包括三套鸡翅木雕盒装的顶级莲蔻,这三盒是送给潘老太爷、太夫人和潘驸马的。 宁王府的年礼,要高于他们送的价值,除了送年礼中必须包含的食材,酒,布料,一套赤金礼盒装的顶级莲蔻,十套高档莲蔻。还送了一个望远镜,一块怀表,两件异域风情十足的象牙雕摆件。这几样东西,他们自己用也行,若变现至少能卖几千两银子。 万府是亲家,他们送的年礼比较普通,自家除了送等同价值的回礼外,又多送了十套高档莲蔻。 因为太后的关系,还要给付家送。付家的家主是望平侯,还任着户部左侍郎。给他家送的年礼跟送潘家的相似。 钱亦绣看了一下太丰大长公主府和林祭酒家的年礼单子。大长公主府送的多为贵重布料,整体价值跟潘府送的年礼差不多,这还真是破费了。林家的年礼比较一般,食材和酒占多数。 这两家就按照他们送的等同价值回礼。送大长公主府的,跟送潘府的年礼差不多,只不过他们人口简单,莲蔻不送那么多,又多了两颗番外来的红宝石,两斤番外熏香。 送林大人家的年礼,多为金莲藕和腊肉、香肠,还有几套莲蔻。 至于梁家,按照他们送的价值,送了许多食材,以及莲蔻。 还有其他一些人家,就是钱满江军中的朋友,让王寿看着办。 还有就是给太后的孝敬。一坛双头金乌蛇的泡酒母子,一副李老外上次带的赤金架老花眼镜,两颗番外祖母绿,两颗番外红宝石,五斤番外熏香,两套碧玉盒装的顶级莲蔻化妆品,以及两套潘月亲手做的棉袍、棉鞋,钱亦绣亲手做的软缎睡衣睡裤,小娘亲还在上面绣了花。 第50章 给皇上的孝敬是一副赤金架老花眼镜,一块怀表,一件紫貂皮欠肩,一套象牙雕盒装的顶级莲蔻。不是不舍得给他多送,实在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什么好东西都有。给他送的是心意。 至于老花镜的度数,钱亦绣也爱莫能助。他们能用就自己用,不能用就赏别人吧。 钱亦绣很是为自己的先见之明庆幸。李老外带来的东西,除了玻璃制品让人全卖了,绝大多数东西都自己留下了。这些东西稀罕,送人拿得出手。其实镀金坐钟非常不错,但不适宜送年礼,因为送钟(终)不吉利。 商量完了,已经日落黄昏。潘月已经领着明儿和静儿来了厅屋,钱老太也来了,正跟吴氏几人说着话。 王寿走了后,厅屋里的人又来了侧屋,陪着钱三贵说笑。 吴氏又说到她在胶东的哥哥,钱三贵说现在家里基本理顺了,让钱满江年后去胶东一趟,最好能把她哥哥一家接过来聚聚。 不一会儿,钱老头一身寒气地回来了。 他兴奋地说,「我给满川他们看好了一个营生,做溪山辣子面。我今天上午看到一家馆子,牌匾写的是冀安正宗辣子面,有好些人吃,生意好得紧。我早想那个味儿了,就跑去吃了一碗。老天,啥呀,不辣又不香。许氏做的辣子面比那家地道多了,让他们来京开家面馆,专卖辣子面,肯定赚钱。」 钱亦绣笑道,「京城的人不喜吃辣,这家面条肯定是经过改良了的,所以太爷才觉得不好吃,但京城人爱吃。真的让大伯娘来做正宗的辣子面,除了我们家和一些冀安人去捧场,还真没几个人能吃那么辣的。」 潘月不太喜辣,也说道,「辣子面不好吃,辣得紧。」 钱老太聪明,现在特别会捧潘月的场,也歪嘴说道,「孙媳说得对,老太婆现在也不喜欢吃辣。」 钱亦绣暗笑,桌上的辣椒她比谁都吃得多。 钱三贵笑道,「爹,满川他们在老家做点心多好,名气做出来了,轻松,又赚钱多。隔行如隔山,做面馆的生意跟做点心不同,哪有那么好做。真把他们弄来了,若是生意不好做,爹也不好交差不是。」 钱老头吹着胡子道,「那咋整?京城里的点心铺子这么多,口味也好,他们来做点心,根本挤不进来。」 钱三贵道,「那就再继续找吧,找到合适的事再说。」 钱满江下了衙,钱亦绣又把送年礼的事跟他讲了,他点头同意。也纳闷道,「大长公主家和林大人家怎么会给咱家送年礼?真是奇怪。原来黄侯爷见到我像不认识一样,今儿在宫里看到我还主动跟我打了招呼。」 众人都想不通,想不通也就不想了。 第二天,钱满江告了一天假。上午,他亲自去大长公主府、付府、梁府送了礼,王寿就给潘付、林府、万府送了年礼。下午,钱满江和钱亦绣一起去宁王府送年礼。 是钱亦绣主动要求去的,她的说辞是想朱肃锦和宁王妃了。 她把那颗红妖果也带上了,又带上了猴哥和猴妹、闪电,它们去跟白狼、大山、跳跳、清风玩。 到了宁王府,钱满江直接去王府外院,钱亦绣直接被带进了正院厅屋。 天气特别冷,一身寒气的钱亦绣不敢直接进侧屋。她先把披风取下交给下人,又在厅屋炭炉旁烤了烤火,把身上的寒气驱散,才进了侧屋。 王妃招手笑道,「我的儿,冷吧?快来炕上暖和暖和。」 钱亦绣笑着上了炕,坐在王妃身旁。两人叙了一阵话,钱亦绣就有些欲言又止。 王妃看她似有隐秘话要说,使了个眼色,下人们便都退下了。 钱亦绣见四周没人了,便又往王妃身边挤了挤。她从荷包里掏出一颗红色的果子,悄声说道,「这叫红妖果,还有个俗名,叫神仙果,是悲空大师让弘济小师傅给我带来的。我在乡下时帮了大师一个大忙,就是让猴哥在深山里帮他采摘了一味极珍贵的药材。大师说他不喜欠人情,就送了我这颗果子。他说,这果子……」 把球踢给老和尚,即使传出去了,有本事就找他要去,反正他手上也有一颗。 宁王妃极其相信钱亦绣的话,因为她早听儿子说过悲空大师跟钱亦绣的交情非浅,连儿子都远远不及。她看到钱亦绣手上那颗红艳艳的果子,老神仙的话肯定错不了,这真是千年难遇的宝贝。 她有一把抓过来的冲动,但看到钱亦绣稚嫩的小脸,又觉得她还是个孩子,不懂得这颗果子的重要性。若自己不管不顾地要了,有欺骗小孩子之嫌。 便说道,「我的儿,这么好的东西就给了我?快收起来,别让人看到。你还这么小,万一遇到事了可以自己用,或是给家里人用。我这副身子已经空了,就是吃了也多活不了多少年。」 真是个好女人,即使是客气话,也是非常难得了。 钱亦绣笑道,「我和我家里人的身子骨都还好。就是我爷爷稍微差些,但还没到用这颗果子的地步。我给王妃这果子也是有私心的,锦表哥和我一起长大,在我眼里,他就是我的亲哥哥,我希望他开心快乐。但是,只有有娘亲的人才会真正开心快乐,所以我希望你能好好活着。」 钱亦绣的话正戳中了王妃的心事,她一把抱住钱亦绣哭起来,说道,「是,是,我不怕死,可我怕我死了,我的儿子怎么办……」 王妃哭完了,接过果子说道,「我的儿,大恩不言谢。你的这个情,我记下了,也会让王爷和锦儿记着。」 钱亦绣红着脸说,「弘济小师傅说,悲空大师不许把红妖果的来历说出去。说这果子太逆天,说出去了恐惹祸事……」 宁王妃看了两眼钱亦绣,便懂了。说道,「好,我发誓,这果子的来历我不会跟任何人说的,连王爷和锦儿我都不说。不是不相信他们,是不能让你为难,不能不听老神仙的话。」 第51章 真是善解人意的女人。 钱亦绣又把吃这颗果子必须掌握的时间说了,若时间没掌握好,不仅不能救命,还会事得其反…… 宁王妃点点头,强撑起病体,拉开炕橱的一个抽屉,拿出一个小楠木匣子。她把小匣子里面的一根人参拿出来,又双手颤抖地把红妖果放进去,再郑重地把匣子放进抽屉。 放好了红妖果,宁王妃坐到原位上,眼泪又流出来。她擦擦眼泪说,「好孩子,不瞒你说,我天天都在怕,怕我早死让锦儿受苦。这下可好了,这定是菩萨怜我一片慈母心,让老神仙和你来拯救我了。」 钱亦绣看看宁王妃,虽然施了粉黛,还用的是珠韵系列的莲蔻,但眼角皱纹和法令纹依然明显,眼袋也较大,脸颊深陷。即使化妆品抹得较多,也遮盖不住憔悴的面容。三十几岁的女人,完全不应该是这种面貌,这就是一个被病痛和精神双层折磨的女人。 身上穿的衣裳是半旧的紫红色绣花锦缎褙子,配着一条半旧的雪青色绣花马面裙,头上只戴着一支珠钗。 这个形象,怎么看怎么不像王妃,还正是风华正貌的王妃。 钱亦绣开解道,「王妃的身子越来越弱,若许也跟思虑过甚有关。现在有了这果子,心思再放开了,兴许还能活成老寿星。」 王妃笑起来,说道,「老寿星不敢想,只要能看到锦儿长大成人,娶了媳妇,就心满意足了。」 说了几句话后,钱亦绣便提出给王妃按摩,她带来了一瓶金师傅新研制的金莲按摩膏。 王妃点头同意,钱亦绣就让她躺下,轻轻地帮她按摩。两刻钟后,把她的脸洗净。又让人把珠韵莲蔻拿出来,给她擦脸,打腮红,涂唇膏,画眉毛。 化完了,王嬷嬷惊喜道,「天呐,王妃竟然像是年轻了好几岁。」 王妃笑着摇头不信。 郭公公赶紧把高几上的玻璃镜拿到宁王妃面前,尖声说道,「王妃别不信,您自己瞧瞧。」 王妃看着玻璃镜里的自己,也有些愣住了。 镜子里的人,虽然脸上还是有皱纹,却像是浅多了。而且脸也光滑自然得多了,不像之前,擦少了粉黛不起作用,擦多了像像戴了一个假面具。 哪个女人都爱美。王妃也极欢喜,把镜子拿过来对着窗边照又照。 钱亦绣把按摩膏交给王嬷嬷,讲解了怎么用。又告诉她怎么化妆自然,好看。 正说着,朱肃锦来了。他现在放了假,正在书房学习,便被王爷叫去前院接待送年礼的钱满江。几人说了一阵话后,便急不可耐地来了正院。 他在厅房烤火驱赶寒气的时候,就恨恨地大声说道,「妹妹等着,以后哥哥出息了给你出气。」 他一进来,眼睛就盯在了王妃脸上。惊讶说道,「哎呀,母妃好漂亮,好年青。」 这个夸奖宁王妃有多少年没听到了,尽管知道儿子有夸张之嫌,还是极高兴。嘴里嗔怪着,「锦儿笑话母妃呢。」 朱肃锦拉着她嚷道,「儿子没有乱说,是真的,母妃不信就问父王。」 又笑着恭维了王妃几句,就挤在钱亦绣的旁边坐下说,「听钱将军说,妹妹和梁大哥的那个约定取消了?」见钱亦绣点点头,咧着嘴大乐,笑道,「取消就对了,那崔氏不好相与,你进门了会受苦的。」 钱亦绣嗔道,「你个小孩子,懂什么呀。」 朱肃锦急得额上的青筋都冒出来了,说道,「我比还你大几天,是哥哥,怎么会是小孩子?」 王妃呵呵笑道,「你比人家大,干嘛还跟妹妹较真呀。」又吩咐下人道,「去前院跟王爷说,请他把钱将军留下,正好钱姑娘也在这里,晚饭留他们父女在府里吃。」 外面天色渐渐暗下来,屋里燃起了两盏宫灯。朱肃锦一定要把屋里的五盏灯都点燃,说是要让父王看清楚母妃有多美。 说得王妃红了脸。 不多时,窗外便传来宁王爷和钱满江的说话声。他们在厅屋把寒气驱散后,才进了侧屋。 朱肃锦和钱亦绣忙从炕上站起身,又把宁王妃扶起来,给宁王施了礼。 宁王看见王妃有些愣了愣,朱肃锦适时地说道,「父王,看看母妃,是不是变美了?儿子如此说,母妃还不相信。」 宁王盯着王妃点点头,呵呵笑道,「锦儿说错了,你母妃原来就美,现在更美了。」 他的话把屋里的人都逗笑了。 王妃嗔了他一眼,说道,「王爷说什么呐,当着孩子和下属的面,也不怕人笑话。」说是这么说,眼里的笑意更浓了。 宁王笑着把王妃扶去炕上坐下,自己坐在王妃的身边,又让他们坐下。朱肃锦坐左边,钱满江和钱亦绣坐右边。 宁王穿着半旧的靓青色绣云纹锦缎长袍,外面罩了件镶毛边的半旧青色锦缎皮坎肩,头上插了根玉簪。高大英武,除了抬头纹深些,外貌比王妃像是小了近十岁。或许是眉目间的默契使然吧,两人坐在一起并不显得不协调。 只有朱肃锦穿着簇新的红色绣团花锦缎棉袍,腰带上还挂着几样上好的玉佩件。 这一家三口,就像前世那些宠孩子的人家,好东西恨不得都用在孩子身上。 钱亦绣原来有些怕宁王,总觉得他跟当今皇上一样有气势,目光犀利,似乎能把人看透。除了对王妃有个笑脸,对别人都比较严肃。 但今天看到这一幕,又有些感动。她一直觉得,这是个强势、睿智、生不逢时又有野心的男人,给这样的男人当女人会很辛苦,也不会幸福。当他的儿子,也没有多少安全感。看到他这样的一面,才有些想通了为什么宁王妃受了这么多的苦,还是无怨无悔。 宁王对钱亦绣说,「因为本王,让你受委屈了。那些害你的原凶,即使这次皇上没有惩治,以后本王也会还你这个公道。」 第52章 钱亦绣起身曲膝致谢。 不多时,饭菜来了,宁王和王妃坐在炕上吃,朱肃锦陪着钱满江父女在地上的桌上吃。宁王和钱满江都喝了酒,是青花酿。王妃也喝了半盅,是钱家送的双头金乌蛇泡酒。朱肃锦曾说,这种泡酒宁王都不舍得喝一口,只让王妃一个人喝。 钱亦绣便把自家开玻璃工场的事说了,还说准备送宁王四成股。 宁王已经听朱肃锦说了钱家准备搞个玻璃工场,说有一个番人会制玻璃,却没想到钱家会送这么多股份给自己。他没有推辞,自己成大事了,自然不会亏待钱家。 他点点头,又问道,「玻璃这种东西好制做吗?」 钱亦绣道,「听番人说,玻璃特别好制,只要知道配方,弄个小作坊就能做出来。所以,必须要做到绝对保密。只是保密工作不好做,这么大的利,肯定有人会想尽办法弄配方。我们这是样想的,工场多调护院,严防紧守。最关键工序——呃,就是最关键位子上的人,给予高薪,签订三年不出场区的协议。三年后,银子赚了许多,我们的制作水平也日趋完善。那些新起的工场即使做出玻璃,肯定也没有我们做的好,我们的玻璃还是最好卖。」 宁王频频点头,考虑了片刻说道,「既然这样,那最关键位子上的人就由本王出。本王手下有一批人从小就集中受训,这些人,别说利诱,就是钢刀架在脖子上,也不会说出配方的。守护工场的护院,也由本王调派。」 这样当然就更好了,钱亦绣欢喜不已。 宁王又建议,送寿王一点股份,不只他主管内务府,还因为他在皇上那里比较说得上话。自己虽然是王爷,却是没有实权,又不得宠的王爷。并说给寿王的股份,就从自己那些股份里出。 钱亦绣笑道,她已经考虑到了,不仅会给寿王一成股,因为太后的关系,还会给付家和潘舅舅各半成。 宁王又点点头,神色更满意了。说道,「你给本王四成股,定会惹怒一些人。就对外说,这制玻璃的番人,是你和锦儿共同找到的。这样,那些人再不忿,也没办法。至于那个番人,不止要高薪利诱,也轻易不要让他出工场,本王再调几个高手保护他。」 钱亦绣和钱满江都点头应是。 讨论完玻璃工场,宁王对钱满江道,「听万护卫说,令媛几岁就会赚钱养家。如今小小年纪,还有远见把番人留下制玻璃,真真巾帼不让须眉。」 钱满江谦逊道,「穷人的孩子早当家,那些年家里穷,她若不能干些就会饿肚子。」 钱亦绣看到朱肃锦有些脸红,笑道,「小时候,我跟哥哥分了工的。我负责赚钱养家,哥哥负责好好读书,将来护着家人不被欺负。」 王妃听了笑道,「怪不得我儿书读得那样好,原来从小就这么懂事。」 朱肃锦笑道,「可不是。小时候,家里经常有坏人来滋事。儿子就特别用功,天天都想像翟大人一样考上探花,能护着娘亲和妹妹不被欺负……」 一说到这个话题,众人又有些沉重。宁王叹了口气对朱肃锦说道,「苦难也是财富,能锻炼你的品质,让你学会坚韧。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有了那些年的生活,会让你更加知道百姓生活的艰辛和不易。你小时候的愿望不错,那时是希望娘亲妹妹不受苦。以后要心怀天下,让天下百姓都不受苦……」进行了一通极具正能量的教育。 朱肃锦起身,给宁王躹了个躬,郑重说道,「儿子谨遵父王教诲。」 饭后,父女二人告辞。 朱肃锦送他们出去,猴哥猴妹闪电已经被人领来了。看到它们,朱肃锦又说白狼和大山似乎不喜欢窝在院子里,这些天的情绪不太好。 钱亦绣道,「它们定是喜欢乡下的开阔,随性。那就让它们去郊外的梅院,那里空旷,又有黄铁、苏三武这些熟人照顾它,而且离山近,离玻璃工场也近。让猴哥跟它们一起去,先把山里的路探明了,它们无事可进山玩,又可去玻璃工场巡视。」 朱肃锦喜道,「我也想乡下了,明天我亲自带它们去。」又道,「我再跟父王说说,我们王府也在那里买地建庄子。离你们近,也离玻璃工场近。以后学里放假了,我们都去乡下玩。」 钱亦绣点头,这倒是个好主意。又让猴哥留下,明天跟朱肃锦和白狼、大山一起去梅院。 回了家,父女二人直接去了正院,潘月娘仨、钱老头等人还都在那里。 钱满江笑着说了宁王夸钱亦绣的话。 潘月与有荣焉地说道,「江哥哥,绣儿是咱们两的闺女,她能干,也是江哥哥和月儿把她生得这么能干。」言外之意,宁王夸了绣儿,却忘了夸夸她的江哥哥。 小娘亲真是个好妻子,就算不是很清醒,也时刻不忘丈夫的好。 钱三贵几人都知道她的心思,大笑起来,连说极是。 钱满江也笑意盈盈地看着潘月说,「月儿说得对。」 钱老太歪着嘴说道,「锦娃小时候也特别聪明,小嘴儿蜜甜。哎,可惜了了。」 …… 钱亦绣更喜欢自家的这种氛围。虽然宁王府也是温情脉脉,但总让人放不下心来,不知道这种温情能持续多久,害怕下一刻就被人算计进去,甚至性命堪忧。但自家就不同,轻松,自在,无拘无束。 腊月二十五一早,潘月、钱亦绣、明儿、静儿、猴妹打扮妥当,在钱满江的陪同下,拿着孝敬去了皇宫。 太后前段时间凤体欠安,潘月递了贴子都没让进宫。昨天,宫里才传来消息,太后好些了,让他们母子几人今天早些进宫。还特别嘱咐,把猴哥猴妹带上,太后想看看。 猴哥陪白狼和大山在庄子里没回来,这次只带猴妹去。猴妹的性格温和得多,也听招呼。不像猴哥,年纪越大脾气越暴躁,还睚眦必报。皇宫里的熊孩子都是些惹不起又爱惹事生非的主儿,钱亦绣怕他们把猴哥逗毛。若猴哥把谁伤着了,自家可就麻烦了。 第53章 出门之前,钱亦绣还是千叮咛万嘱咐,让猴妹一定要守规矩。没有她的吩咐,不许有任何伤人的举动,否则就把它送回溪石山。猴妹点头表示同意,还把左前肢举起来,意思是它发誓。它不想离开主人和猴哥,不想孤身回溪石山。 在慈宁宫外,等在那里的晴姑姑悄声跟潘月和钱亦绣说,小殿下和小郡主们都在给太后娘娘请安。 她是在提醒自己一家要注意那些小贵人们。钱亦绣又轻轻拎了拎猴妹的耳朵,让它记住自己的嘱咐。 钱满江把他们送到这里便止了步,看着妻儿们进了慈宁宫。 付太后在偏殿,她斜倚在罗汉床上,正满脸慈祥地跟几个孩子在说话。她旁边坐了八个五至十几岁的孩子。其中三个女孩,五个男孩。朱肃锦也在,他昨天就从庄子里回来了,这些孩子里他的岁数最大,个子最高。男孩穿的都是杏黄色三龙蟒袍,头戴七珠金龙冠。女孩的衣裳各具特色,但无一例外都有鸾鸟绣纹,头上戴的是小凤钗。 付太后一看这家人来了,笑得脸上开了花。 潘月几人施了礼,付太后先抱着明儿和静儿各自亲了几口,招呼潘月坐在了自己旁边。 又把钱亦绣招来身旁,拉着她的手说道,「可怜见的,受了那么大委屈。记着,你是太外祖母最疼爱的重外孙女,不能由那些偏份的欺了去。该蛮横就蛮横,惹了祸不怕,有哀家给你撑腰。紫阳就是太老实,才被人欺了去。」又对两个小娃说道,「明儿和静儿也记着,只有你们欺负别人的,没有别人欺负你们的。」 老太太一说话就有些气喘,但这几句话说得却极有气势。 钱亦绣笑道,「谢谢皇太外祖母,有了您这话,重外孙女儿以后就能当螃蟹了。」 「螃蟹?怎么说?」太后纳闷地问。 钱亦绣笑道,「横着走啊。」 这话逗得付太后哈哈大笑起来。她对身后的大太监崔公公说,「这丫头比紫阳和月儿都爽快。」 崔公公笑道,「钱姑娘的爽利劲儿就像太后娘娘年轻的时候,才情上也像。」 崔公公是一直服侍太后的老人。 付太后笑着点点头,说道,「是这样,哀家是小娘子的时候,也喜欢作诗啊弹琴啊……」 付太后跟钱亦绣说话的同时,潘月把朱肃锦叫在跟前,拉着他说话。 另一边,那几个龙孙龙孙女已经把猴妹团团围了起来,好奇得不得了。有几个胆子大的,捏捏它这儿,拉拉它那儿。 今天猴妹穿了一件半截袖的水绿色裙子,头上的毛扎了个水绿色的大蝴蝶结。它很讨厌这几个对它动手动脚的熊孩子,但想着主人来时的嘱咐,还是忍了。 付太后跟钱亦绣说完了话,又让猴妹过去。问道,「不是说有两只猴子吗?咋才来了一只?」 钱亦绣笑道,「它是猴妹,猴哥前两天去了庄子,还未回来。」 猴妹鬼精,见太后注意到自己了,赶紧突破重围,过去给她磕了几个头,然后伸手讨赏。 这一举动逗得众人大笑不已,付太后大笑道,「怪不得人们都爱说猴儿精,猴儿,果真是精的。快,快拿赏。」 内侍笑着拿了一个荷包递给猴妹,猴妹猴急地把荷包揣进了自己的怀里。 付太后早就听说了许多动物之家的趣事,也不怕它,跟它说了几句话,又仔细看了看它的模样,就让内侍拿点心让它坐去一旁慢慢吃。 御膳房做的点心味道好极了,蹲在锦凳上的猴妹一块接一块地吃。不过瘾,又见屋里孩子多,怕他们来跟它抢,直接把玉盘拿起来端着吃。想想猴哥和闪电它们还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点心,又从怀里抽出一个布口袋。这个布口袋是动物之家进山必带的,若遇到好东西了,就会装回家。 猴妹旁边几上的点心都被它吃完了,它就到别的几上拿起点心往口袋里装,等口袋装满了,又把口袋上方的扣子扣好,背在自己背上。 这个口袋是钱亦绣设计的,知道它们不好系带子,就锁了扣眼,缝了木扣子,还是双背包。 众人目瞪口呆地看它做完这一切,才爆发出哄堂大笑声,付太后的眼泪都笑出来了。 钱亦绣红着脸瞪了它一眼,她都不知道它什么时候把口袋揣进了怀里。笑着解释道,「它定是吃着好吃,想着带回去给猴哥它们尝尝。」 付太后笑道,「倒是只聪明的小猴子,讨喜,又俊俏。以后无事就带着它进宫,哀家也能乐呵乐呵。」 话声刚落,就听那个最小的小女孩糯糯说道,「皇太祖母,您这么喜欢这只猴子,就把它留在宫里吧。晚上在我宫里睡,白天就让它来陪皇太祖母,这样您就能天天乐呵了。」 这个小女孩是五皇子朱祥安的女儿朱敏。 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又说话了,「不好,晚上在我那里睡,白天来陪皇太祖母。」 明儿不干了,大声说道,「猴妹,我家的,谁都不给。」 静儿也赶紧说道,「嗯,我家的猴妹,谁都不给。」 那个小男孩不高兴了,颇有气势地说道,「普天之下莫为王土,你家的就都是我们皇家的。」 付太后有些沉了脸,说道,「觗儿,此话差矣。普天之下莫为王土,率土之宾莫为王臣。臣子和百姓都是皇家的子民,岂能去抢他们的财物?」 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赶紧上前一步躬身说道,「皇太祖母,是弟弟不懂事,重孙回去一定好好教导于他。」 觗儿,就是六皇子朱祥稽的二子朱肃觗,那十岁的男孩是朱祥稽的长子朱肃诠。 钱亦绣看了这些熊孩子两眼,除了朱肃锦和朱肃诠,剩下的眼里都是浓浓的占有欲。只不过两个小的管不住自己的嘴,先讨要上了。 她一点都不担心,在太后眼前若还保护不了自己家的「成员」,她就不会把猴妹带来了。 付太后大概她也看出了这些孩子的心思,敲打道,「这猴子是你们表姑母的,表姑母离不开它。」 第54章 潘月听了点头道,「是呐,猴妹也是月儿的闺女,月儿离不开它。」 这些孩子都是人精,知道太后娘娘宠潘月宠得厉害,见状便暂时收了心思。 正说着话,来了一个内侍,说皇上听说猴妹来了,也想瞧瞧,让人把它领到太极殿里去。钱亦绣便让随同来的蓝珠领它去,又拎着它耳朵嘱咐了一番。 猴妹不在了,这些龙孙们的注意力便又都放在了太后身上。他们彩衣娱亲,说着各种讨好太后的话。 太后怕吵,一般十天才会让重孙子辈来请个安。这次病了将近一个月,好久没见他们了,也就多留他们一些时候。 钱亦绣注意到,在这些孩子中,朱肃锦说话的机会最少。难得他说两句话,还会被别的孩子岔开或抢了,再不就暗讽一番。看得出来,这些孩子是联手排挤他的。 钱亦绣的心里有些酸促,朱肃锦之前的性子是强势和外向的,可现在却是隐忍和低调的。或许他觉得自己在钱亦绣和潘月面前被排挤十分没有脸面,脸色有些发青,嘴巴都抿成了一条缝。 太后也看出来了,又讲了一阵话,便挥手让他们散了。 他们刚出了侧殿,就听见正殿里有内侍和宫女的惊叫声,接着是几个孩子的哄笑声。一个孩子还说,「大哥,你这么大的人,走路也不注意些。这马上要过年了,若是把皇太祖母的多宝阁撞翻了,可就不吉利了。」 「大哥」肯定是指皇长孙朱肃锦了。 太后问道,「怎么回事?」 正殿里的一个内侍进侧殿禀报道,「禀太后娘娘,刚才是宁王世子不注意,差点跌了跤。」 「只是不注意?」太后问道。 「这……奴才该死,奴才也没注意到。」那内侍跪了下去。 潘月虽然脑袋不好使,但也听出是朱肃锦受委屈了,一下就哭了起来。说道,「他们欺负锦娃,他们欺负锦娃。」又对太后说道,「皇外祖母,您要帮帮锦娃。」 钱亦绣的眼圈也红了,强忍着没让眼泪掉下来。这还是自己看到的,没看到的还不知朱肃锦受了多少委屈。 太后搂着潘月说道,「傻孩子,哀家帮锦儿最好的法子,就是不要帮他。若不是刚才哀家多跟他说了两句话,也不至于……哎。」 潘月懵懵懂懂没听明白,钱亦绣却是明白了。 这些孩子都是付太后的重孙子,太后能帮谁或是不帮谁?再说朱肃锦不在她跟前长大,感情更要淡漠些。 太后能注意到他,或是刻意「不帮他」,或许还是看在他是潘月养子的份上。若是没有这层关系,太后八成会是真的「不帮他」。 谁让太后有太多的亲孙子,而只有一个亲外孙女呢? 钱亦绣起身曲膝道谢,「谢皇太外祖母体恤我哥哥。」 她故意把「我哥哥」三个字咬重了些。他不止是您老人家众多重孙子中的一个,还是您最疼爱的的外孙女亲手带大的孩子。 付太后叹道,「家里孩子多了,就总会有个长短。家家如此,皇家更甚。哀家瞧着,锦儿是个聪明的小子,不会吃大亏。若真的吃亏了,哀家定会帮着的。」 这就够了。 崔公公笑着岔话道,「太后娘娘,珍月郡主孝敬了您什么好东西,也让奴才们开开眼见。」 太后听了,便让人把孝敬拿上来看。 那些孝敬送到了付太后的心坎上,别致,贴心,她都喜欢。她拿着钱亦绣做的睡衣睡裤看了半天,说道,「好看是好看,但跟咱们的衣裳不一样啊。」 钱亦绣笑道,「皇太外祖母,这衣裳是我自己想出来的,穿着舒适,也好看。」 潘月也说道,「是呐,月儿的亵衣裤都是这样的,江哥哥都说极好看。」 正说着,大长公主来了,她也是给太后娘娘送孝敬来了。 大长公主一来,就拉着钱亦绣对付太后说,「皇嫂,你是没看到这孩子那天的表现,哎哟,说是九天仙女儿也不为过。」 然后,讲了那天钱亦绣的表现。当然,她没敢说钱亦绣是被自己重孙子恶作剧推出去的,而是说重孙子知道她的才情,极力「请」她出去的。 尽管太后已经听说过了这些事,也知道黄锦玉的德行。但如果没有黄锦玉的那一推,重外孙女的好也不会被人看到。所以,她心里虽然不高兴黄锦玉,但也没有明面责怪他。 说得正高兴,寿王陪着老太妃来了,他们也是来给付太后送孝敬的。 老太妃是先帝的妃子,几十年前同还是皇后和太子的付太后母子一个阵营,一举消灭了先帝宠妃母子的阴谋,让当今顺利继承皇位。所以,无论是皇上,还是太后,对他们母子都非常礼遇。 钱亦绣觉得寿王母子才是聪明人,与其不要性命地去抢那个位子,还不如老老实实地做个王爷,过一辈子富贵日子,多好。 小娘亲的那架绣屏就在他家,以后得想办法买回来才行。 今天的老太妃可没有赏梅宴那天的高傲,她拉着钱亦绣的手笑得一脸和气,也夸奖了钱亦绣那天的才情。还说,「靖昌性子耿直,别人说啥她就信啥。那天知道自己受骗了,听信了他人的谣言,回家哭得什么似的。」 晌饭前,猴妹回来了,它高兴地把皇上赐给它的玉如意显摆了一番。 潘月等人在宫里吃了晌饭,又陪着太后歇了晌觉,说笑一阵后,才告辞回家。由于太后身子不好,又到了年关,便没有留他们久住。他们给皇上的孝敬,由太后遣人送去太极殿。 刚走出慈宁宫,就遇见梁老太君和梁老夫人。她们是长辈,之前又待自己极好,钱亦绣硬着头皮过去给她们见礼。 她曲了曲膝,说道,「梁老太君,梁老夫人。」 梁老太君被丫头扶着,精神头明显没有几年前那么好。她还是颤微微上前一步拉着钱亦绣的手说,「好孩子,让你受委屈了,是我们梁家对不起你。」 第55章 听她这么说,钱亦绣的心里也非常难受。嗫嚅着说道,「对不起,是晚辈没这个福气。」 梁老夫人有些红了眼圈,说道,「好孩子,虽然没有那层关系了,无事还是可以来梁府坐坐,婆婆、老公爷和我都稀罕你,昭儿也……」 钱亦绣红着眼圈点点头。 几人坐轿子去了宫门,钱满江正在那里等候。 潘月看到他了,上前告状道,「江哥哥,他们坏,他们欺负锦娃。咱们今天就把锦娃接回家,不让他在外面受欺负……」 钱满江吓得魂飞魄散,瞪着眼睛说道,「月儿,不得胡说。」 钱满江第一次对潘月这么凶,潘月委屈地瘪嘴哭起来,钱满江赶紧把她拉进车里低声哄着,钱亦绣领着明儿和静儿上了另一辆车。 回了钱府,钱亦绣看见小娘亲眉开眼笑地被江爹爹扶下车,两人手拉手地往前走,江爹爹还低声跟她说着什么,逗得她咯咯娇笑。 在古代还能这么秀恩爱,还敢这么秀恩爱的,大概也只有这一对奇葩。若不是小娘亲在吃药,自家或许又会添丁进口了。 钱亦绣直接去了正院,领着吴氏奶奶一起处理准备过年的事宜。吴氏奶奶学得虽然慢,但到底是秀才的闺女,也认字,所以管家还是慢慢上手了。 晚饭前,朱肃锦来了钱家。他大概猜到潘月和钱亦绣会难过,装着一副轻松样对潘月说,「娘不要担心,他们是跟我开玩笑的。」 潘月聪明地说道,「傻儿子,你被他们骗了。娘觉得那几个不是好孩子,你以后不要跟他们一起玩了,免得被算计。」 朱肃锦笑道,「好,听娘的话,我不跟他们玩了。」 在同钱亦绣两个人时,他低声说了真话,「妹妹莫难过,这点小挫折不算什么。哥哥会时时小心,不让他们算计进去。」 钱亦绣担心地说,「我相信哥哥。但有些事防不胜防,哥哥千万不要着了他们的道。当着他们的面,你不要跟太后太亲近,但私底下可以多跟她老人家亲近些。在宫里,真心帮你的或许只有她了。还有,想法子找个同盟,遇事总有个帮衬或提醒的。他们不是都稀罕猴妹吗……」 朱肃锦眼睛亮了起来,点头道,「好,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朱肃锦是吃了晚饭走的。他走后,钱三贵和吴氏听说了他的处境,都难过地红了眼圈。 吴氏擦了擦眼泪说,「还是咱们乡下好。虽然有些人家为了钱财吵架打架,但那都是明面上的,不会这么暗中算计。」 钱满江低声宽慰道,「当初宁王爷的处境更艰难,还不是挺过来了。宁世子像王爷,睿智果敢,他也会挺过来的。」 第二天,钱亦绣又带着两个丫头和猴妹去了锦绣行。 现在,锦绣行已经搬到了莲蔻一方旁边的一个院子里,也是三层小楼。钱亦绣让钱华把两个院子中间的空地买下来,到时在中间起座四层小楼。以后,中间的小楼做为锦绣行的办公地点,现在锦绣行的地点专卖高档玻璃制品。这样,有利于管理。 跟钱华商量完事情,又亲手把大红包发给他和锦绣行的几个高级员工。中低层员工的红包,就由钱华发。 她好久没有出府放风了,极雀跃。拒绝了钱华陪同,带着紫珠和白珠去了莲蔻一方。 尽管外面天色阴沉,还下着小雪,但生意非常不错。现在是年关,娶媳妇嫁女儿的人家比较多,最卖钱的个性礼品盒装化妆品卖得非常好。 她从一楼到三楼,视察了一圈,正准备下楼之际,竟然碰见了小霸王黄锦玉。 黄锦玉穿得花枝招展,红色提团花锦缎长袍,外面披着云雀裘,头戴束发紫金冠。往那里一站,倒是人模狗样。但一说话,就恨得人牙痒。 黄锦玉见是钱亦绣,过去伸手把她拦住说,「丫头,看到小爷也不说打个招呼。」 钱亦绣都恨死这个熊孩子了,但也不想招惹他平添事端。说道,「我跟你不熟。」说完想绕开他往前走。 黄锦玉又踱了两步拦住她,呵呵笑道,「钱表妹别生气了,表哥上次是跟你开玩笑。表哥请你吃饭陪罪,如何?」 这人脑袋有问题吧?钱亦绣看了他一眼,又想走。 黄锦玉马上解释道,「不是咱们两个孤男寡女,小爷让人去把我妹妹接出来,行不行……不行?那就我去你家玩,或是你去我家玩。都是亲戚,相互串门儿也寻常。我太奶还说,改天会专门请钱表妹来我家玩。」 黄锦玉的小厮清明忙上来劝道,「哎哟,少爷,你这样拦着姑娘与礼不合。若是被人家告去府里,您挨训斥,小的也要挨板子。」 黄锦玉踢了清明一脚,骂道,「去,去,小爷跟钱表妹好好说话,又没欺负她,她作甚要去府里告状?」 钱亦绣沉脸说道,「黄公子,你拦住本姑娘不让走,还不算欺负人吗?」 黄锦玉刚想说话,就见红影一闪,一只猴子挡在了他面前。是猴妹,它刚才在楼下跟孩子们玩耍。 黄锦玉有些怕这只猴子,退了两步笑道,「钱表妹,这就是其表叔说的那只特别厉害的猴子?啧啧,果真是功夫好,长得也比别的猴子俊。」 钱亦绣没理他,牵着猴妹就走。黄锦玉怕猴子,不敢再上前纠缠,在她后面大声喊道,「表妹,改天领着这猴子来我家里玩,我太奶有只卷毛哈巴狗,极好看又通人性。」 上楼来的罗素儿正好听见了这句话。 罗素儿如今天天被宫中派来的嬷嬷教规矩,人都折腾得瘦了好几斤。今天说是要来买过年用的胭脂水粉,奉阳长公主还帮着说了不少的好话,嬷嬷才同意她带着几个丫头出门。 她看着钱亦绣,气得眼里直冒火星子。冲过来说道,「你还真是不甘寂寞,那边的男人还没掰扯清楚,今天又在光天化日之下勾着黄表哥邀请你去他家玩。还要脸不要?」她本来就气钱亦绣害她被宫中嬷嬷拘在府里教规矩,气奉阳长公主被太后当众训斥。如今又听见黄锦玉的话,心里更加不忿,便口不择言起来。 第56章 钱亦绣大怒,这还真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她沉声呵道,「你心思龌蹉,天天想男人,却把别人都想得跟你一样不堪。我警告你,若再敢跟我说话满嘴喷粪,我有本事打得你满地找牙。今儿上午太后娘娘还跟我说,我是她老人家嫡嫡亲的重外孙女儿,没理由被偏分的欺了去。只有我们欺负别人的,没有别人欺负我们的。你再敢胡说八道,就试试。」 罗素儿气得要命,但听到钱亦绣后面的几句话还是有些怕。自己的祖母是长公主,可人家的祖母是嫡长公主,是太后的亲生女。 但又实在气不过,指着身后的丫头大呵道,「死丫头,还用你主子亲自动手不成?」她寻思,打了人,只需把责任推到丫头护主上,到时候让丫头挡灾就是了。 几个丫头虽然也怕,但自己主子下了令也不敢不动手,便都冲向钱亦绣。钱亦绣后退一步,只见红影一闪,那三个丫头便都倒地惨叫。 钱亦绣早给猴妹打过招呼,没有自己的命令不要下死手。所以猴妹算是手下留情了,但也把那几个丫头的脸抓出几道深痕。 罗素儿被眼前的变故吓得尖叫起来。 黄锦玉跑上前来,兴奋地说道,「漂亮!若蛟龙出海,干净利落,小爷喜欢这猴子。」 钱亦绣嗤道,「那位罗姑娘为了黄公子捏酸吃醋惹下祸事,你不知道去安慰一番,还这样说。真是……」 说完摇摇头,便带着猴妹和丫头走了。又对闻声上楼的莲蔻一方管事说,「去跟钱大掌柜说,若有人敢来这里找麻烦,直接回府禀报。」 说是这么说,钱亦绣肯定奉阳长公主府不敢来滋事。 钱亦绣都下了楼,还听见黄锦玉在说着什么。她坐车回府,直接从角门回到香雪院,见猴哥已经回来了,又听白珠说老爷找她,说是梅院来人了。 她来到外院,见潘守福和黄铁在跟钱三贵禀报着什么。黄铁是回来过年的,潘守福是来送庄子上的菜蔬的,他还在猎人处买了不少野味回来孝敬。 钱亦绣问道,「杰克呢?不是让他也回府过年吗?」 黄铁笑道,「杰克如今可是舍不得回来了。」说完就看着潘守福乐。 潘守福红了脸,给钱三贵和钱亦绣躬了躬身道,「杰大爷向奴才小女莺子求了亲,奴才见他还算真心,人也不错,便答应了。奴才想讨主子的示下,能不能在二月份就把他们的亲事办了。杰大爷是番人,不懂咱们大乾朝的规矩,奴才也就不讲究那么多了。」 他搞这么快是真的没折了,那杰克天天追着崔莺拆衷肠,若再不让他们快点成亲,他的老脸都没处放了。 这事钱三贵不清楚,他正在愣神中,钱亦绣就笑道,「这是大喜事,当然可以了。」又道,「杰克不能住在院后的下人房,就暂时把梅院前院的西厢房拾掇出来给他们当新房。再在梅院旁边修个小跨院出来,给他们当新家。」 她又让人拿来三百两银子,五十两交给潘守福,赏潘莺置嫁妆。剩下的二百五十两交给黄华,二百两是给杰克买必备的东西,五十两帮着置聘礼。 潘守福喜极,没想到自己闺女还有这种造化,赶紧跪下谢恩。 钱亦绣又说,「制玻璃的事情目前只能限于我们几个知道,为了保证杰克的安全,让他呆在庄子里不要乱跑。」 潘守福走后,黄铁又悄悄跟钱亦绣说,「大姑娘,宁王府把离梅院东边一里地的单家别院买下来了。梁将军在桃院的北边,隔着藕塘不到半里地的地方,也买了十几亩荒地建园子。而且,他们两家又把周围的一些荒地买下,都说要挖藕塘。」 单家也是一家官宦之家,之前钱亦绣最不喜的就是自家不远处有一双不知是敌是友的眼睛在盯着自家。她别的不怕,主要是怕玻璃工场的事情外泄。但她家是没有本事把单家园子买过来的,现在宁王府买过来,真是再好不过了。 但是,梁大叔又掺和一脚算怎么回事呢。 她皱眉道,「宁王府把单家别院买下来倒是好事,却不知梁大叔又在搞什么鬼。呃,不管他搞什么明堂,井水不犯河水,咱自己做自己的。玻璃工场的事情,要更加隐密。」 黄华点头,说过了初三他就赶紧回去。 钱亦绣回了香雪院,鬼使神差地把那套袖珍银制餐具翻出来。她呆呆地看着只有她半个拳头大的小碗小碟小盆,还有那双只有手指头长的银筷子。这是梁大叔当年送她的,那时他把她当孩子,他们还算是忘年之交。在一起时相处愉快,还算说得到一起去。如今,或许连朋友都没得做了吧?摆弄了一会儿,便又叹着气把餐具收起来。 一晃到了大年三十,今年是江爹爹第一次在家过年,也是朱肃锦第一次不在家过年。加上钱老头钱老太,家里增加了三个人,减少了一个人。 小和尚昨天就回报国寺了,说是要陪师傅过年。钱亦绣又让厨房做了些素食点心给他带回去。 三十这天,乡恩伯府张灯结彩,喜气洋洋。钱家主子们一身新衣,一大早就都来到正院,先摆案给祖宗们上了香磕了头。钱老头又激动地向祖宗作了汇报,他跟着三房一家在京城享福了,好日子是在乡下想都想不到的。他正在努力,争取再把那几房带来京城享福。 年饭依然是在侧屋里吃的。钱三贵、钱老头、钱老太在炕桌上吃,其余的主子在地下桌上吃。依照乡下的习惯,还另开了一桌,让肖恩及钱华、王寿、蔡老头、黄铁在这里吃。钱华几人已经习惯,只王寿有些受宠若惊,还放不开。 席上,钱满江和潘月还敬了王寿一杯酒,谢谢乳娘对潘月的恩情。 年饭从晌午吃到天黑,外面的爆竹声此起彼伏,不是这家响就是那家响,几乎没有断过。 钱老太感叹道,「京城人就是富,那爆竹就像不要钱的石子儿,不停地往水里扔。」 第57章 钱满江笑道,「奶,咱家周围的住户都是官家和富商巨甲,搁平头百姓,也没有这么浪费。」 钱老头道,「即使是京里的平头百姓,日子也比溪山县的地主好过。要不朵娘咋不回老家,宁可在京郊的村里过活?那就是因为京里好,连带着京郊的乡下都好。」 这老爷子如今是钻了牛角尖,不管什么话,他都能联系到京城的好日子上。 钱三贵侧头问黄铁道,「给朵娘的信带去了?」 黄铁起身道,「禀老爷,带去了。堂姑奶奶说,他们初二天不亮就出发,能赶在晌午前到府里。」 前些天钱三贵让人给钱满朵带了信,让他们一家来府里住几天。 晚上,众人吃了饺子,便各自回了院子歇息。钱满江把潘月娘仨送到惜月轩后,又去了前院,他要同黄铁几个得脸的年青下人一起打马吊守岁。 这个年是钱亦绣第一次离开小娘亲单独过,她还有些不习惯,便拉着蓝珠、紫珠、白珠几个丫头打了一会儿马吊才上床歇息。 香雪院也随之安静下来。只远处的爆竹声和院子里的红灯笼,提示着今天是大年夜。动物之家都去了宁王府,若是猴哥猴妹在,或许还会热闹些。 第二天大年初一,三品以上的命官和命妇都要去宫里给皇上太后拜年。潘月是郡主,钱老太是伯夫人,按制她们也该去。但太后怜她们身体不好,不让去。 一大早,孩子们先去正院拜了年,又拿了红包。早饭后,穿着官服的钱三贵和大妆后的吴氏便在王寿的陪同下去了皇宫。钱亦绣和钱满江早跟潘阳和付氏打了招呼,请他们帮着照看一下。 钱满江今天宫里当值,天没亮就走了。他这些天要连着当值,因为他之后几天要去一趟胶东吴氏奶奶的哥哥家,跟同僚们换了班。 钱府只得由钱老头出面,接待来拜年的人。又让钱华陪着他,遇事提点一番。 上午,钱府就来了许多人拜年,钱老头都不认识,在钱华的提点下说几句客气话,拜见的贴子留着钱三贵和钱满江回来看。 午时末,钱三贵和吴氏才回来。他们急急吃了饭,累坏了的钱三贵便歇了。 之后,朱肃锦来拜年了,还来内院给钱老太、吴氏、潘月行了礼。 听说梁大叔也来了,他只在外院跟钱老头说了一阵话。 大年初二付氏要回娘家,潘驸马便让潘月姐妹初四再回去。这个安排潘月和钱亦绣都高兴,他们也好久没看见钱满霞了。 巳时初,钱满霞和万大中带着万芳、万伏来了。钱满霞比之前瘦了好多,哪怕嘴上是笑着的,但眼里的愁苦掩都掩不住。 自从来京后,钱满霞很少回娘家,难得回来一次,也呆不了多久就走。每次问她,她都说婆婆和小姑待她不错。钱家人也就放了心,万二牛和万大中对她肯定好,若婆婆不错小姑好处,那她的日子不会难过。 见她这样,钱亦绣心里气得不行。小姑姑的性子乐观开朗,不管遇到再大的艰难,她都会坦然面对。但今天的样子,她一定是受了大委屈。 吴氏也看出来了,等几个孩子互相给长辈们行了礼给了红包,她便把钱满霞叫去了西侧屋,钱亦绣也厚着脸皮跟了进去。 因为在乡下习惯了,万大中不需要跟着钱三贵、钱老头去前院,他们都在东侧屋聊着天。只不过,当他看到钱满霞被吴氏叫出去时,脸不由自主地红了起来。 吴氏问钱满霞道,「霞娘,跟娘说实话,是不是女婿欺负你了?」 钱满霞的眼圈有些红了,嗫嚅着说,「没有,相公待我很好。」 钱亦绣急道,「那就是你婆婆待你不好了?」 钱满霞依旧摇头道,「不是,婆婆待我也很好。」 吴氏急得不行,提高嗓门道,「哎呀,你要急死老娘呀。你是老娘肚子里爬出去的,心里有事娘会看不出来?快说,什么事?」 钱亦绣也道,「有啥事姑姑就说吧,咱们人多,有事也能商量一番。你一个人闷在心里,真吃了亏,咱们不知道,想帮帮都不成。」 钱满霞的眼泪流出来了,才小声说道,「就是,就是,婆婆说我是乡下来的,不懂京里的规矩,出去应酬要被人笑话。说是,说是,要给相公纳个识文断字的良妾,让她帮衬我。」 「放屁!」吴氏气得爆了粗口,咬牙道,「女婿也同意了?」 钱满霞摇摇头说,「相公一直不同意,公爹还因此训斥了婆婆。婆婆就气哭了,说公爹和相公一走十几年,她们母女过得多不容易。说她们都没享到公爹和相公的福,却只有我享到了。小姑也帮腔,说我是乡下来的,连丫头都比不上,还好命嫁给了她哥哥,偏嫉妒心又这么强,拦着她哥哥不许纳妾,还挑拨她父亲和母亲的关系。相公气不过,又去骂了小姑。小姑就又哭又闹,说我挑拨他们兄妹关系。还是大姑回家劝了婆婆,又骂了小姑,她们才好上两天。两天后,又会继续闹腾。娘,绣儿,我怕,若婆婆趁公爹和相公不在,真弄个小妾回来,我该咋办。」 说完,就用帕子捂着脸哭起来。 钱亦绣已经听说过,万二牛的老婆杨氏是一个军中小官的女儿。当年万二牛和万大中父子隐姓埋名护着朱肃锦去乡下的时候,大女儿万云娘才十岁,小女儿万雪娘才刚刚两岁。连杨氏都不知道相公和儿子还活着,就自己独自领着两个女儿过活。 说起来,她们母女三个那些年的日子也非常苦。为宁王卖命的丈夫儿子「死了」,宁王又被赶出京城。杨氏娘家怕粘惹上是非不跟她们来往,她们只能靠积蓄过活。积蓄没了,又把原来的三进院子卖了,买了一处小院子才过了这么些年。 大女儿万云娘非常能干,万氏父子不在家,母亲无用,妹妹年幼,都是她出头管家。耽搁到十八岁,才匆匆嫁人。她男人比她还小一岁,因读过两年书,在一家铺子里当帐房。万家父子回来后,给了他们几百两银子,他们就开了个铺子,日子也才好过起来。 第58章 听钱满霞的说辞,杨氏之所以为难钱满霞,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她认为那十几年间,万氏父子不管她们母女几人,让她们吃尽了苦头。特别是她的两个女儿,本应是官家千金,却抛头露面讨生活。而钱满霞一个乡下人,却把她们几人的福都享了。或许万二牛觉着自己亏欠她们母女的,也就有些纵着她们。 吴氏气道,「万家父子不管她们母女是为了宁王世子,也不是为了霞娘,怎么能把帐算在霞娘头上呢?真是太不讲理了。再说了,霞娘享万家啥福了?她嫁进万家的时候,咱们钱家日子早就好过起来了,不算铺子和田地,光陪送的箱底银子就有好几百两。」 钱满霞道,「我说了,公爹和相公都解释了,她们不信,还说相公只帮媳妇不帮娘。」 吴氏也流了眼泪,恨恨说道,「怎么办,她再不济也是你婆婆,总不能让你们小两口合离吧?若真弄回来一个妾,霞娘的日子可就糟心了。」 钱亦绣说道,「咱家虽然比不上权贵世家,但比万家的腰杆可是硬太多,怎么会由着她弄妾回来,姑夫也不会同意。」又问钱满霞道,「她们对芳儿和伏儿如何?讨要过你的嫁妆吗?」 钱满霞擦擦眼泪说道,「婆婆对芳儿和伏儿都好,特别是对伏儿,稀罕得要命。也没要过我的嫁妆。不过,我隐约听说,杨家二舅娘来串门子时跟我婆婆和小姑说,说咱们老钱家是土老财,有的是银子。又说我没见识,让婆婆把我的嫁妆接过去帮着管,还能帮小姑弄些嫁妆出来。但我婆婆没同意,说她会自己攒钱给小姑置嫁妆,还说她做不出这种贪没儿媳妇嫁妆的事来。」 钱亦绣听了点点头说道,「还有可取之处,咱们就不要先翻脸,姑姑以后跟她也好相处。若能和和气气把事情解决了,最好。实在不行,咱们再说翻脸的话。奶过会儿出去敲打敲打姑夫,让他注意些,别真让他娘弄回个妾来,那时咱家可就顾不上脸面了。姑姑晚上回家的时候,拿几样首饰和料子回家送给你婆婆和小姑,就说是太后娘娘赏赐的。以后,你要多跟你大姑子来往,跟她说,若他们生意上有什么需要,锦绣行可以帮忙……」 几人商量完,吴氏就擦干眼泪,豆,豆,网。出去敲打了万大中一番。万大中红着脸一再保证,会对霞娘好,不会由着他娘弄什么妾。 钱老头不赞同地训斥吴氏道,「你不贤惠,还教着霞娘不贤惠。那柴大官人,都五十几的人了,前儿又纳了第九房小妾。他说他夫人特别贤惠,自己服侍不好他,就抬小妾进门服侍他。我们一起喝茶听书的人,都说他夫人贤惠知理,是妇人典范。孙女婿才二十几岁,抬房妾回来帮霞娘分担一下,两人娥皇女英,又有什么不好?」 万大中脸都吓白了,直说,「岳母教训得对,我不会抬妾。」 吴氏气得都快把一口牙咬碎了,才忍着没跟他顶撞。 钱亦绣翻着眼皮看了老爷子一眼,他穿着绸缎长袍,带着碧玉簪子,头发和胡子梳得油光水滑,看着不比三贵爷爷大多少。这老爷子,就属于那种特别跟「潮流」的人。现在不仅爱逛街、喝茶、听书,前两天还买了个鸟笼,买了两只鹦鹉,准备遛鸟了。若是他再小个几岁,说不准真会赶时髦弄个妾回来。 潘月嘟嘴说道,「若江哥哥敢弄个妾回来,月儿就带着三个孩子、公爹、婆婆一起回归园,再也不见他。」 在她的潜意识里,归园才是她娘家,钱三贵和吴氏、三个孩子既是她婆家人,也是她娘家人。 钱老头冲口而出,「你个……」后面的两个字生生憋了回去,脸都憋红了,闷头狠吸了两口烟。 钱三贵呵呵笑道,「儿媳说得对,若满江真弄个女人回来,咱们就都回乡下去。」 正说着,钱满朵一家四口来了。 许久没见到亲戚,众人都是高兴又感慨。 如今的李阿财更会说话了,拜年的吉祥话一套套的,还特别感谢了钱亦绣对他的关照。现在的活计离家近,挣钱又多。 李阿草比小时候好看些了,胆子也比以前大,但说话还是要脸红,声音也小。 李阿财和李阿草给七个长辈拜了年,每人得了七个大红包。 钱亦绣也领着明儿和静儿给李栓子和钱满朵拜了年,他们两人给了三兄妹每人一个装着两颗银锞子的红包。钱亦绣捏着红包暗道,那个随时都想占便宜的两口子终于立起来了,还舍得送银锞子。 只是,钱满朵重男轻女的思想还是特别严重。李阿财穿的是绸缎,头上还插了玉簪。可李阿草穿的是布衣,包包头上只系了两根红绳子。 说话时,对李阿财轻言细语,满眼的喜爱。可对李阿草,声音生硬不说,眼睛里也没有多少温度。 这也没办法,现代许多父母还重男轻女,别说古代了。 虽然钱满朵不待见李阿草,好在李栓子和李阿财父子对她还算不错,不时说阿草在家如何如何能干。吃饭的时候也挺照顾她,见她胆子小只敢夹面前的菜,就会给她碗里夹些离她较远的菜。 钱满朵一家就在钱府一处小院子里住下了,两口子无事就去正院陪着钱老太和钱三贵夫妇聊天。想着少年人喜欢看热闹,钱三贵就让下人领李阿财去街上转。 李阿草则是被钱亦绣请去香雪院里玩,又送了她几样适合小女孩戴的金银首饰。本来想送她一匹料子做衣裳,又怕钱满朵挪作它用,就让人比着阿草的身量裁了冬夏衣裳各两身,让她自己拿回去慢慢缝。 钱满朵见钱老头一吃完早饭就走,甚至晌午都不回来吃饭。忍不住问道,「这里又不用下地侍弄庄稼,我爷那么早出去干啥?」 钱老太歪嘴道,「他呀,喝茶,听书,遛鸟,享福去了。」又忍不住骂道,「老不死的,昨晚还跟我念叨着妾不妾的。觉得大中没纳成妾,他都帮着亏。三儿,若那老不死的真起了那些不要脸的心思,就把他撵回乡下去。」 第59章 吴氏听了也气道,「亏公爹想得出来,那么大年纪了还想这些,也不怕人笑掉大牙。」 李栓子和钱满朵听了吃惊不已,钱满朵脱口而出,「老天,我爷已经六十八了,还会想这些?」 钱三贵瞪了吴氏一眼,沉脸说道,「你爷没有那么不堪,他也只是说说,断不会有那种心思。」 钱老太摇头道,「不一定。你爹从年轻时就羡慕大地主、大乡坤,不止羡慕人家天天吃肉穿绸子衣裳,还羡慕人家女人一大堆。要不咋拼了命的让你去习武,让四贵去读书?他是知道自己没本事当老爷,就想让你们出息,他当老太爷。」 钱三贵被逗乐了,安慰道,「娘放心,我爹不会有那种心思。真有那种心思了,儿子也不允。」 钱亦绣是踏着这几句话进来的,见钱三贵不愿意多说,便趁吴氏出侧屋的时候偷偷问她。吴氏戳了戳钱亦绣的脑门,还是说了。 钱亦绣唏嘘不已,一家人来到京城,钱老头不仅最先适应贵族生活,竟然还追求生活糜/烂。不过,自家已经被京城贵族圈子看不起了,不能让老头再平凭笑料。便悄悄跟吴氏说,让她一定要提醒三贵爷爷,无人时好好敲打一下老头,万不能姑息。 吴氏点头道,「可不是,咱们家已经被人家说嘴了,不能让你爷再闹笑话。」 钱老头是在天快黑的时候回来的,他唱着小曲儿,把手中的鸟笼递给下人,进了屋还继续唱着。见所有的人都望着他才住了嘴,问道,「都看我作甚?」 钱老太歪嘴道,「看你长得俊。」 钱老头笑道,「说笑话哩。若是四十几年前说这话,我还信。那时,花溪村里最俊俏的后生,可不就是我了。」 钱老太的嘴更歪了,嘀咕道,「一脸老树皮了,还好意思说这话……」见钱老头沉了脸,才住嘴。 大年初四,由于钱满江还当值,就钱亦绣带着潘月和弟弟妹妹去荣恩伯府。 他们直接到了外院的书房,潘元凤已经在那里了,而且只来了她一个人,丈夫孩子都没来。她刚哭过,眼睛红红的,潘驸马似乎刚才在训斥她。 钱亦绣领着明儿和静儿给潘姥爷、潘舅舅、付氏及潘元凤行了礼,劼哥儿和弈哥儿也来跟潘月行了礼,几个孩子又得了几个大红包。 潘月只跟潘舅舅和付氏打了招呼,便自顾自地坐在了椅子上,还故意把脸侧去一边,不去看潘驸马。 潘驸马无奈地笑笑,柔声说道,「都这么久了,月儿还是不理爹爹?」 潘月扭了扭身子,嘟了嘟嘴,说道,「嗯,不想理你。」 她的态度虽然不算好,可言外之意是承认这个爹了。 潘驸马激动的眼圈都有些发红,连连笑道,「好,好,月儿不想理就不理吧,等月儿想通了,再多陪爹爹说说话。」 老老实实坐在锦凳上的静儿听见潘月的话跑了过来,倚在娘亲身边说,「娘亲不理姥爷,静儿也不理。」说完小脑袋一扭,跟潘月一样看向门外。 童言童语逗得大家乐起来。 潘元凤却是嫉妒不已,气得眼圈更红了。如今她的日子实在不好过,在婆家天天被婆婆念叨,说他们潘家如何不仗义。丈夫对她也越来越冷淡,一个月都难得去她屋里一次,那些小妇天天在她面前趾高气昂。今天回娘家,可婆婆却找借口让丈夫带着孩子去了她的娘家。 回家跟父亲诉苦,父亲还骂她当初干蠢事,说实在不行就合离。既然她在崔家日子不好过,还不如回娘家。愿意再嫁潘家不拦着,不愿意再嫁,潘家也不差她口饭吃…… 天呐,这哪是父亲该说的话。 其他人都没顾及潘元凤,说了一阵话后,便一起去旁边的潘府给潘老太爷和潘老夫人行礼。 晌饭是回荣恩伯府吃的。饭后,潘元凤去看叶姨娘,潘月娘几个去了清辉院歇息,劼哥儿和弈哥儿也跟着钱亦绣一起去了。 她们一走,潘舅舅便跟潘驸马说道,「爹,您让二妹妹跟妹夫合离,不好吧?」 潘驸马冷哼道,「合离才是她最好的出路,能把皓儿带出来更好。若有一天她真回潘家了,你和你媳妇要好好待她。虽然她有些小心思,但人还是比较单纯,不会有什么害人的心思。」 潘阳和付氏愣了愣,只得点头答应下来。 潘驸马约摸着潘月该歇息好了,又忙不迭地去了清辉院。还没到院门,就听见里面孩子们的笑闹声。 过去他最不耐听孩子的吵闹,一听就头疼。他喜欢听潺潺流水声、雨打芭蕉声、风吹竹叶声,觉得这些是天籁之音,听了神清气爽。可现在,他觉得孩子的笑声才是最动听的声音。 他乐呵呵地走进去,虽然潘月不理他,但也没躲他。他坐在远处跟钱亦绣说着话,眼睛不时向潘月看去。 而潘府的一个小院子里,潘月正和叶姨娘说着话。 叶姨娘听了女儿的境遇,也是直抹眼泪。说道,「说来说去,咱们娘两个都是苦命人。十几年前,我是官家小姐,因为仰慕你爹的才华和相貌,走了那一步棋。我是如愿当了你爹的女人了,可一个月难得见他几次,还终日圈在这个院子里见不得天日。没想到十几年后,你又干那种傻事。虽然如愿当了崔家的嫡子正妻了,却要受这么多闲气。早知崔家和女婿这样无情无义,还不如让你爹帮你找个人家嫁了,说不定日子好过得多。不过,姨娘觉着,合离是大事,不仅影响你将来的生活,也影响潘家的门风。你爹都情愿你合离,肯定是有什么咱们不知道的事情。等你爹来的时候,姨娘会仔细打探……」 正月初十,钱满江去了胶东,钱满朵一家也带了半车礼物回西石村。 刚送走他们,钱亦绣就接到一个贴子,是太丰大长公主府的黄灵儿下的。说明日是她十三岁的生辰,请几个姐妹去府里聚聚。 第60章 黄灵儿不是大长公主的亲重孙女,是黄锦玉的堂妹。而且这个堂妹的关系已经离的有些远了,是黄老驸马弟弟的重孙女。因为大长公主府子嗣不丰,黄老驸马只有一个儿子黄侯爷,黄侯爷只有一个儿子黄大人,黄大人只有一个儿子黄锦玉,真正的三代单传。 大长公主觉得府里太寂寞,就把黄灵儿从小抱过来当亲重孙女一般养大。 赏梅宴的那天,黄灵儿也作过一首诗,因为不算太惊艳,所以钱亦绣没有过份关注,只记得是个眉清目秀的漂亮小姑娘。 送贴子的嬷嬷还说,这次只请了三个岁数相当的小娘子,除了钱亦绣,还有梁府的梁锦玉,付府的付明兰。大长公主还专门交待,让钱亦绣把猴妹带去。 大长公主还真是有心了,这两个小姑娘都是跟钱亦绣交好的。 收到这个贴子后,钱亦绣便认真准备起来。她也希望能交几个好闺蜜,今后时常能串串门,写写信,也不至于太寂寞。当然,梁家除外。 现在,想像小时候交异性朋友是不可能的,连见面的机会都没有。 而小时候交的梁大叔、张央、宋怀瑾已经难得见一面了。梁大叔有那样一层关系,最好不相见,相见都尴尬。张央离得远,想见一面不容易。宋怀瑾已经有了媳妇儿女,来京后只见过一面,似乎也没有小时候那么多话,人也放不开。 想了半天,决定送小姑娘一套金莲芬仕系列化妆品,这是新品,还没有上市。最主要的特点是多了一盒唇膏,这是开创了古代化妆品的先河。之前古代化妆品里只有胭脂没有唇膏,打腮红和擦唇红都用胭脂。这种唇膏不像现代的棒形唇膏,也是装在盒里的,要用手指抹在唇上。 下晌,钱亦绣去了宁王府,动物之家都在那里。接猴哥的同时,正好看看王妃和朱肃锦。 她直接去正院见王妃,刚在正院的垂花门外下了轿,便遇见晋氏和她的两个女儿。她们今天也来看王妃,下人说王妃正在歇息,没让她们见。她们在东厢客房等了近一个时辰,便不想等了,出来时正好遇到钱亦绣。 晋氏眼睛一亮,想着王妃喜欢钱姑娘,肯定会见她,便又领着两个女儿跟着她返回正院。下人看看不知趣的母女三人,只得跟钱亦绣说王妃身子不爽利,还在歇息,让她等等。 钱亦绣也讨厌这三人,说道,「既然王妃在歇息我就不打搅了。我想见见表哥,把猴妹领回家。」 郭公公出来笑道,「小世子把猴妹和闪电、银风带去恒王府做客了,只有猴哥和跳跳留在府里。」 恒王是四皇子朱祥晏。他也是个不得宠的,但比宁王的境遇好太多。他的母妃是四妃之一,只不过死的比较早。他从小就不喜欢读正经书,专爱风花雪夜,听戏听曲儿。听说京城第一名妓,倚红楼的头牌秦媚媚的唯一入幕之宾就是他。 皇上的七个儿子,只有大皇子宁王和三皇子历王、四皇子恒王被封了王。 在世人的眼里,被封了王的皇子是没有太大机会争储的。 朱肃锦把猴妹它们带去恒王府,一定是开展动物外交,拉拢能拉拢的人去了。而猴哥的性情比较暴躁,一般不会带出去见外人,更不会带去见那些惹不起的主儿。 钱亦绣想着,猴哥虽然暴躁,但还是比较听自己的话。况且它喜欢看美女,一般对美女还是比较客气。猴妹要帮着朱肃锦搞外交,自己就带猴哥去吧。 钱亦绣跟着下人去了朱肃锦的院子,把猴哥和跳跳领回了家。 跳跳好久没来钱家了,受到了众星捧月般的待遇。特别是明儿和静儿,骑在它身上不肯下来。跳跳是个好娘亲,性情也温柔,对孩子非常有耐心,它爬在地上,任他们两个在它身上折腾。 第二天,晴朗了几日的天空又飘起了小雪。钱亦绣穿着绯红莲花纹样锦缎褙子,石榴红软缎百褶裙,头戴扇叶翡翠钗,化了个浓淡适宜的妆容。 她一起身,自然又受到几个丫头的交口称赞。 曾嬷嬷笑道,「我在宫里见多了各色小娘子,论人才出众,除了当年的珍月郡主,还真没有人越得过大姑娘。」 白珠把猴哥和跳跳也打扮好了。 猴哥只穿了条湖蓝色大短裤,戴了个猴头银项圈。 如今的它已经不像小时候那么幼稚了,根本不喜欢穿衣裳,嫌碍手碍脚,麻烦。 白珠便道,「今天姑娘带你去串门子,听说有好些漂亮的小娘子,你想让她们看到你的丑屁股?」这是钱亦绣经常说猴哥的话,白珠也学到了。 猴哥听了才忍着性子由着白珠给它穿了条裢子,它自己又拿着腰包让白珠帮它系好。 跳跳很听话地由着白珠打扮,穿了件湖蓝色绣花坎肩,戴了个狼头银项圈,脖子上扎了个大红绫蝴蝶结。 钱亦绣见猴哥带着腰包,又不顾它的反对,弯腰解了下来,嗔道,「这是去串门子,别那么丢人去划拉人家的东西。」 出门前,紫珠又把一件大红缕金撒花缎面出风毛连帽斗篷给钱亦绣披上,白珠把一个铜雕锦地花纹八宝手炉塞进她手里。 马车里,钱亦绣还在不时嘱咐猴哥不许闯祸,不许拿人家东西,不许闹着上主桌吃饭……猴哥十分不耐烦,从昨天唠叨到今天,主人不烦它都烦了。如今它也学会了翻白眼,不停地向钱亦绣翻着,表示自己已经非常不高兴了。 见它这样,钱亦绣用手食指轻轻戳了它前额一下。又顺了顺跳跳头上的毛说,「还是跳跳乖,听话,又不爱惹事。」 到了大长公主府,直接被领去了大长公主住的正院。东侧屋里,大长公主抱着一只毛茸茸的小狗盘腿坐在炕上,三个小姑娘挤着坐在炕几的另一面,搂在一起说笑。这三个正是黄灵儿、梁锦玉、付明兰。 钱亦绣领着猴哥进去,曲膝给大长公主见了礼。 第61章 大长公主招手笑道,「快上炕暖和暖和,可怜见儿的,一定冷坏了。」 把钱亦绣拉在炕上坐下,又指着跟进来的猴哥说,「这就是猴妹?」 钱亦绣笑道,「猴妹在宁王府,这是猴哥。」 猴哥跟大长公主作了个揖,然后就冲那三个小娘子挤眉弄眼起来,逗得众人大笑不已。 钱亦绣又笑道,「还来了一条狗,叫跳跳。由于它长得像狼,下人挡在门外没让进来。它父亲是狼,母亲是狗,是跟我们一起长大的,温顺得紧,不会伤人。」 大长公主让人把跳跳放进来。由于怕把大长公主惊着,紫珠一直贴着跳跳走。 大长公主怀里的小哈巴狗珠珠一见跳跳,马上跳了下去,跟跳跳狂起来。跳跳爬下温柔地看着它,任它在自己身上翻来翻去。 众人看到跳跳温柔的眼神,都惊奇不已,便也不怕它了。 钱亦绣心道,这就是不识货,真正厉害的正蹲在椅子上吃点心呢。这个小色坯,边吃还边看着黄灵儿几人和年青的丫头笑,要是婆子们笑声大了,它还会甩她几个白眼。逗得大长公主等人更是开心不已。 大长公主也起了玩心,故意让一个最老的婆子拿一碟点心给猴哥。猴哥看都不看那婆子一眼,面无表情接过点心。又让一个漂亮丫头送点心,猴哥则是边接点心边冲丫头直乐。 大长公主笑得不行,连连说道,「哎哟哟,连猴儿都喜欢看漂亮小娘子,别说小哥儿了。」 钱亦绣把装化妆品的的锦匣送给黄灵儿,也脱了鞋,挤过去跟那几个小姑娘说笑起来。 梁锦玉和付明兰听说是新品,竟然有专门擦嘴唇的唇膏,便让黄灵儿打开锦盒,几人拿着唇膏擦拭起来。 「哎呀,的确比胭脂润泽,擦在唇上也舒适。」 「是啊,是啊,唇上亮晶晶的,比擦胭脂好看。」 梁锦玉迫不急待地问,「绣姐姐,我好喜欢这个唇膏,锦绣行什么时候开始卖?」 钱亦绣笑道,「喜欢送你一套就是了。」看到付明兰期待的眼神又说,「也送你一套。」 几个人唧唧喳喳地笑闹着,一会儿就好得像亲姐妹一般。 大长公主就是喜欢看漂亮小娘子,抿嘴看着她们直乐,听她们说着小姑娘感兴趣的话题。 正说笑着,就听见黄锦玉的声音从院子里传来,「听说猴妹来了?还来了一只白狼?」 大长公主笑道,「我家的霸王来了。」又对冲进来的黄锦玉说,「老实点,别把人家吓着。」 穿着棕黄提花锦缎长袍的黄锦玉先笑嘻嘻地给大长公主行了礼,又拿出四个比手掌大不了多少的精巧竹编小篮子给黄灵儿几人。说道,「这是我昨天在外面淘来的,给妹妹们玩。」 这小篮子在钱亦绣看来很普通,就是三贵爷爷编的都比它好。但黄灵儿几人却是极喜欢,还让丫头去摘几枝小腊梅插进去。 黄锦玉这才看向猴哥,诧异道,「咦,这猴子怎么一下子长得这样大?」 钱亦绣道,「黄公子上次看到的是猴妹,它是猴哥。」 黄锦玉又道,「那它有猴妹厉害吗?」 钱亦绣难得解释,说道,「差不多。」 这话猴哥可不爱听了,直冲钱亦绣甩眼刀子。 梁锦玉笑道,「绣姐姐谦虚,弄得猴哥都不高兴了。听我大哥说,猴哥比猴妹厉害多了。」 猴哥听了,高兴地对梁锦玉甩了几个笑眼,又把众人逗得大笑。 黄锦玉又看了看一旁的跳跳,说道,「这白狼倒是稀罕,柔顺得紧。」 黄灵儿纠正道,「哥哥,钱姑娘说它不是白狼,它爹是狼,它娘是狗。」 黄锦玉听了,大笑不已。他已经听说宁王府的猴妹和几条狼狗厉害非凡,把恒王府养的狼狗打得不敢出窝,他也想把猴哥和跳跳拉出去遛遛。 钱亦绣摇头道,「跳跳你可以带出去遛,但猴哥不行。它脾气不好,只要不在我跟前了,便容易伤人,所以宁世子出门都是带猴妹不带它。」 黄锦玉早听朱祥其说过猴妹把寿王府三个护卫鼻子抓掉的事,那天又亲眼看到猴妹一瞬间抓破罗素儿丫头的脸,又听说这猴哥比猴妹还厉害,便不敢勉强它,带着跳跳跑出去玩了。 黄锦玉带着跳跳一出门,黄灵儿便开始夸自己的哥哥如何如何好。在钱亦绣心里,那黄锦玉就是典型的纨绔公子哥儿,高门少爷的毛病他有。对他的那些「优点」,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不过,梁锦玉和付明兰倒是听的津津有味,两个小姑娘还会不时附合两句。因为她们都有哥哥在国子监读书,说黄锦玉聪明,文章和字都写得好,就是有些淘气,是先生骂得最多也是夸得最多的生员。 瞧她们的样子,好像都对黄锦玉印象不错。 黄灵儿又替自家哥哥在赏梅宴的失礼举动向钱亦绣道了歉,说她哥哥虽然好玩冲动,但也不会那么顽劣,那天一定是喝多了酒才失了分寸…… 大长公主听了,也笑着插话道,「嗯,那天他老子狠敲了他一顿,打得他连路都走不利索……少年人,都有淘气的时候,等大些了,自然就会收敛。」 钱亦绣笑笑,暗道,那天也是自己两世为人,胆子大,脸皮厚,还盗版了两首诗才挽回影响。若换成其他小姑娘,丢了这么大的脸,还不得哭成什么样。 晌午时,一个三十左右的美妇过来,说是吃饭的时辰了。这是黄锦玉的母亲黄大奶奶王氏。 大长公主呵呵笑道,「跟你们小娘子在一起,老婆子也变小了,连吃饭的时辰都忘记了。」 丫头把炕上的紫檀蟠螭炕几撤下,抬上来一个洋漆描金大长方形炕桌,桌上已经摆满佳肴。 一个丫头又端来一盆吃食放在猴哥旁的小几上,猴哥看看摆满吃食的炕桌,又看看自己的盆子,怒了。它又乱叫着想去掀盆子,被早有准备的紫珠抱住了。 第62章 大长公主纳闷道,「它这是不高兴了?」 听了大长公主的问话,钱亦绣红着脸说道,「它定是嫌自己的菜少了。」 众人又大笑不已。黄大奶奶笑道,「这猴儿,当真是个精的。」又让丫头去拿蝶子,把炕桌上的菜每样夹了些,给它端到几上。 猴哥这才气鼓鼓拿着勺子吃起来,照它的想法是想上炕跟主人一起吃。但主人早有嘱咐,它也只有委屈自己单吃。 大长公主带着四个小姑娘吃饭,黄大奶奶在一旁服侍大长公主进餐。吃了几口,大长公主便让黄大奶奶也上桌吃。黄大奶奶告了罪,坐了上去。 黄锦玉的祖母前几年就病死了,府里只有大长公主和黄大奶奶、黄灵儿三个女主子。 饭后,大长公主乏了,便让四个小娘子出去逛园子玩。 等小姑娘们披上斗篷出了门,大长公主问黄大奶奶道,「你看这个钱小姑娘如何?」 黄大奶奶笑道,「长得漂亮,又有才情,这两样都像极了潘驸马。」 大长公主摆手道,「漂亮,有才情,这些都是次要的。关键是沉稳,胸有千壑,还没有歪心思。你看看她,不到半日,就把老婆子,还有那三个小娘子哄得开开心心。锦玉玩心大,又没个兄弟帮衬,要有个沉稳又能管住他的人才行。听说,赏梅宴那天,钱小姑娘曾经把锦玉说得哑口无言,锦玉好像还不排斥她。」 黄大奶奶又道,「钱姑娘什么都好,就是门第……说句诛心的话,太后娘娘毕竟已经七十多岁了。」 大长公主道,「咱们家目前还不需要靠联姻来光大门楣,给锦玉找个好媳妇才是最重要的。你可别像那崔氏,拿着珍珠当鱼眼珠。」又道,「即使太后娘娘和我都不在了,不是还有宁王给钱家当后台吗?别看五皇子和那几家现在蹦得欢,我琢磨着,宁王才会是笑到最后的那一个。否则,那梁小狐狸能猴急地想结这门亲?」 黄大奶奶忙道,「祖母说的是。那咱们是不是赶紧去钱家提亲?」 大长公主道,「也不要操之过急。锦玉当初让钱小姑娘当众出丑,钱家人和潘驸马还在气头上,定不会答应,徐徐图之便是。」见黄大奶奶欲言又止,又道,「有话就说,我不耐猜来猜去的。」 黄大奶奶道,「孙媳觉得,锦玉是不是对梁家锦玉更上心?您看,前儿梁家锦玉说稀罕小篮子之类的小东西,锦玉就马上淘来了。再说,咱们两家之前一直在说他们两个的名字一样,最是有缘份。」 大长公主叹了口气,说道,「那梁小姑娘,脾气好,相貌好,出身好,哥哥也有出息,确实样样都出色。特别是她的名字,是去逝的老老国公爷特地求悲空老神仙取的,定是个有福之人。之前,我最看好她。只不过,她跟钱小姑娘比起来,我觉着钱小姑娘更适合咱们家的锦玉。锦玉顽劣好玩,梁小姑娘降不住他,但钱小姑娘定然降得住她。」看到黄大奶奶的脸色不好看,又道,「你也别不舒坦,就锦玉那样,真有个人管住他,是他的福气……」 天空还飘着小雪,亭台楼阁和玉树琼枝落满了雪花,如仙境一般洁白美好。几个花朵般的小姑娘和一只猴子走在游廊里,欣赏着飞雪中的景致,撒落一路的欢笑声。 梁锦玉的小手似是无意地拉着钱亦绣,手凉得像冰棍却还是不放开,钱亦绣感觉她像有话想单独跟自己讲。她想单独讲的肯定与梁大叔有关,钱亦绣并不想给她开口的机会,一直紧跟在黄灵儿和付明兰的身后,以至于有些拖着梁锦玉走。 虽然钱亦绣到目前为止还是觉得,就梁大叔本身来说是最适合自己的人,也是唯一一个自己曾经想嫁的人。但被梁大妈搞成现在这样,她也绝了心思。 前面的地势开阔起来,几个少年正在雪中跟几条大狗玩的热闹。除了跳跳,还有两只棕黄色的大狼狗,一只一身黑毛的有些像大山的番獒。这几只狗中,最漂亮,跳得最高的就是一身雪白又矫健的跳跳。 那几个少年和大狗都有些兴奋,人叫狗吠声传得老远。除了跳跳,另几只狗都被下人用绳子拉住,或许怕它们发狂出事。 猴哥见了还想去凑热闹,一直拉着它的紫珠根本不敢放手。这个场面,若猴哥去了,被那几人或是狗撩拨不高兴或是太高兴了,都容易出事。 钱亦绣见猴哥满眼不服,哄道,「你不要过去,等过些天就让你进山玩。」猴哥听了才老实下来。 跳跳看见钱亦绣了,一阵风地跑过来,用头不停地蹭着钱亦绣的腿,钱亦绣也弯腰顺了顺它的头。 黄锦玉也跑过来了,笑道,「钱姑娘,这只狗厉害,又极通人性。」 钱亦绣笑着点点头。 黄锦玉又对黄灵儿和付明兰笑道,「妹妹,付姑娘,我送的小篮子,你们喜欢吗?若喜欢,我再给你们淘。那里还有小筐小篓小笼子什么的,跟别的地方卖的不一样,极精巧好看。」 四个小姑娘,三个人他都招呼到了,唯独没有招呼梁锦玉。但钱亦绣却觉得,黄锦玉或许最在乎的,就是他没招呼的人。 因为,他的眼神不时向梁锦玉飘去。看着像是在问黄灵儿和付明兰,实际问的却是梁锦玉。这就是有些叛逆的青涩少年,真正装在心里的,面子上却要刻意忽略。 付明兰笑道,「谢谢黄公子,这些小东西极好玩。」 黄灵儿也道,「若是有草编的更好,那才有野趣儿,就要这么小的。」 黄锦玉又拽拽地问梁锦玉道,「梁姑娘呢?也喜欢这些小东西吗?」 梁锦玉已经有些不开心自己被冷落了,嘟嘴说道,「我有我哥哥帮我买。」 黄锦玉道,「你哥哥哪有我买的好。」又对黄灵儿说道,「好嘞,哥哥下次给你们买草编的小东西。」说完,又拍拍跳跳,一人一狗向那几个少年跑去。 第63章 她们又去黄灵儿的院子玩了一些时候,见天有些暗了,几人便去跟大长公主告辞。走之前,还说好下次聚会的时候把钱亦绣叫上。她们三个是从小玩到大的手帕交,至少每个月聚一次。因大长公主喜欢热闹,绝大多数聚会都是在大长公主府。 原来还有王雯,因为上次的事,她们都不愿意再理她了。 钱亦绣上了马车,见梁锦玉掀开车帘,把一个小荷包塞进她的手里,然后转身跑着上了梁家的马车。似乎还怕钱亦绣追着把东西还给她,上了车就让车夫赶紧走。 钱亦绣摸了摸荷包,感觉里面是个木头玩偶,还有封信。钱亦绣知道,梁大叔和小和尚的木雕手艺都非常好。之前,他们两个也送过她木雕品。 宋朝以前的古代是没有小人玩偶的,小泥人什么的都是不吉利的东西。但大乾朝有些像明朝,不讲究这些。不仅有小泥人、小木头人,还有布艺小人,特别是走私过来的小倭人玩偶,很受欢迎。所以,雕个木头人当礼物,也是时下许多青年人的爱好。 钱亦绣把荷包打开,果真是个刷了漆的小木头人玩偶。她原以为刻的会是她,结果是梁大叔自己。只见小玩偶愁苦着脸,还双手抱拳,一副赔罪的架式。 刻得很逼真,也有些夸张,逗得紫珠咯咯笑起来。 钱亦绣的许多事都不会瞒着紫珠,也不怕她笑话。又把荷包里的信拿出来打开,信上是两句诗,只不过改了一个字,把「君」改成了「卿」: 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卿绝! 字体刚劲有力。 未解约之前,梁大叔写给她的信都是温和有礼,像朋友,也像大哥,跟她慢慢倾诉,款款而谈。 可这信…… 这不像他的性格,他虽然是武将,出身武将世家,或许从小跟悲空大师学艺的关系,要平和得多。他这样,是方寸大乱了吧? 钱亦绣的鼻子有些发酸,眼圈也有些发热。她记得前世有句话,说缘分像一本书,翻的不认真会错过童话,翻的太认真又会流干眼泪。她觉得她跟梁大叔的缘分,就像长辈们给了她一本装潢漂亮的书,她也觉得书里的内容应该是自己爱看的。于是开始读书前的各种准备,比如沏茶,准备水果和干果,等她倚在美人榻上准备用一生去读的时候,却听说书里有个可怕的女巫,吓得她彻底放弃了这本书。 这本书,应该是她前世今生第一次拿在手里,想要读,最终又放弃的书。 前世,也曾经有过几本书摆在她眼前,她傻傻地连看都不看一眼,一想只掂记着那本不属于自己的书。以致于蹉跎到死,都没能嫁出去。 而今生,除了放弃了的那本书,她还没有遇到想读的书。 突然,朱肃锦的告白又出现在她脑海里。那熊孩子,或许自己嫁给他……刚想到这里,她的眼前又出现那熊孩子光屁股的样子。他是自己从小看到大的娃娃,她还不想祸害大乾朝的花朵。 再说,他不出意料是要当太子的人。宫斗?还是算了吧。或许,自己就是想宫斗,人家愿不愿意还另说。皇子皇孙们的婚事,都是老皇上说了算的。那老皇帝,钱亦绣虽然只看见过两次,却觉得他有些吓人,看自己的眼神也有些玩味。 致于梁大叔,既然决定放弃了,就不要患得患失了吧。 她把小玩偶和信重新塞进荷包里,自言自语说道,「改天还给梁姑娘。」 回了府,她直接去了正院,潘月领着明儿和静儿已经在那里了,钱老太也在。 三贵爷爷问道,「姓黄的小子没有欺负你吧?」 吴氏道,「你爷担心了一天,连晌觉都睡不着。」 钱亦绣笑道,「没有,那人又不是疯子,逮着人就咬。听说他在国子监课业极好,他的先生说,明天秋试他有望拿解元。」 吴氏撇了撇嘴说道,「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明儿听了,就跑来抱着吴氏问,「奶,明儿读书读到狗肚肚里了怎么办?」 众人都笑了起来。 潘月说道,「我皇外祖母说,我爹就是读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钱亦绣认真地看了一眼小娘亲,不知道她说的这句话是太后过去骂的还是现在骂的。 小娘亲上年九月开始吃药,算上这个月吃的已经吃了五次了,好像没起多大作用。还剩五次的药,希望她能好些。哪怕不一定要跟失忆前一样聪慧,至少能让她记起前事。若真如老和尚说的另一种可能,那就悲催了。自己出生入死的去洞天池摘蛇蔓菊,自家没得到一丁点好处,好处都让梁大叔一个人占了,那真是亏大发了。 第二天,钱亦绣拿了三套金莲芬仕系列化妆品出来,让人分别给梁府的梁锦玉和付府的付明兰姐妹送去。这种化妆品她带来京城的只有十套,送了七套出去,如今只剩下三套。她想到上次赏梅宴认识的付明兰的妹妹付明竹,也是个乖巧可爱的小姑娘,只有十二岁,便也给了她一套。 她本想把昨天梁锦玉给自己的荷包和着化妆品一起还给她,又怕万一在梁府经过别人的手,这东西被外人看到总归不好。想着反正以后聚会的时候又能见到梁锦玉,到时再给她就是了。 正月十五元宵节,钱亦绣对花灯什么的不感兴趣。头一天,她便提出去报国寺一趟,给钱家长辈及太后祈福,也给没见过面的长公主姥姥上炷香。同时,去看看悲空老和尚,她已经有大半年没见过他了。顺道再把小和尚接家来住一些日子,潘月和她都想他了。等到二月底他们回大慈寺,又要等到年底才能看得到。 老和尚喜欢吃她做的几道素点,她寅时末就起来,与何氏一道做了两食盒。天还没亮,便带着猴哥和蓝珠等人上马车出城去了。 马车一个半个时辰便到了西山脚下。因为冬天下雪,盘山路不好走,钱亦绣等人便下车,自己爬山。别的千金小姐做不到,她爬山可是一点问题都没有。用了近一个时辰,到了报国寺,已经午时初了。 第64章 今天是元宵节,来烧香的人并不多。刚走进寺里,一错眼的功夫,猴哥便不见了,它定是去找小和尚了。虽然猴哥第一次来报国寺,钱亦绣并不担心它。 她进大殿祈福、烧香,又分别捐了二百两银子。 做完了正事,她向大殿门口的一位小沙弥打听悲空大师的禅房。小沙弥双手合什说,「阿弥陀佛,贫僧就是弘济师叔祖差来给女施主带路的。」 小沙弥只有五、六岁的样子,胖胖的,长得颇讨喜,有些像当初钱亦绣看见的弘济小和尚。 钱亦绣怜爱之心一起,就从荷包里掏出几块玫瑰夹心糖给他。小沙弥看着红红的糖果,想拒绝又舍不得,做了半天思想斗争还是接了过去。他拿一块塞进嘴里,甜得他的眼睛眯了眯,不由自主地笑起来。 他们向寺后走去,刚过了一座小拱桥,桥下已经无水,只看得到黑漆漆的大石头。却看见一个高高的身影低头急急走过他们身旁,他都走过去几步了,又站下回过头来,竟然是梁大叔。 他清瘦多了,穿着靓蓝色圆领箭袖长袍,脸色严峻。 他也看到钱亦绣了,迈开大长腿返回来。这时候也不好躲开,钱亦绣硬着头皮站在那里没动。 梁锦昭说道,「绣儿,你也来上香祈福?」 钱亦绣点点头。 梁锦昭又说,「我也来给我太祖母祈福,她老人家……」说到这里似是说不下去了,眼圈红了起来。 钱亦绣一惊,梁老太君是个慈祥豁达的老太太,自己也希望她能健康长寿。便急急问道,「老太君不好了吗?」 梁大叔深深叹了一口气,说道,「嗯,之前一直不太好,前两天又着了凉,就更加不好。她老人家此番病势凶险,太医院的御医来了好多个,都束手无策。」 钱亦绣一惊,说道,「你是去请悲空大师帮老太君瞧病吗?」见梁锦昭点头,又说道,「悲空大师医术高明,他若出马,定能看好老太君的病。」 梁大叔说道,「希望如此。」 他们一起向前走去。过了一片梅林,就看到一个白墙灰瓦的禅院耸立在前面,院门外,小和尚和猴哥手拉手已经等在那里了。 小和尚看到他们,笑着迎上前来,「梁师兄,姐姐,师傅昨儿就算到你们会来,让膳堂专门准备了素席。」 梁锦昭点点头。 钱亦绣道,「我娘想你了,让我来接你去家里住住。」 小和尚听了,笑得眉眼弯弯,说道,「贫僧也想婶子和姐姐了,正好想去姐姐家住住。」看了一眼梁锦昭,又说,「贫僧也想老太君和师兄了,也想去府上看望她老人家。」 来到老和尚的禅房,梁锦昭和钱亦绣给他作了揖。梁锦昭又说了请他去府里给梁老太君看病的事,「……弟子本不应该劳烦师傅移步去京城,只不过,弟子的太祖母病得厉害,不敢再让她出门受风霜之苦。「 老和尚道,「阿弥陀佛,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何况是苏老施主,老纳自会前往。不过,生死皆有命,命数尽了,不要说我这个假神仙,就是真神仙到了,也是枉然。」 梁锦昭的眼泪都出来了,说道,「师傅的意思是……」 老和尚没接梁锦昭的话,笑呵呵地跟猴哥说起话来,「你这泼猴,多日不见,又聪慧了不少……」 猴哥听了表扬,乐得眉飞色舞,逗得老和尚哈哈大笑。 素席摆上桌,虽然报国寺的素席闻名大乾,但因为挂心梁老太君的病,大家都没有享受美食的欲望,匆匆吃过后,便起身下山。 除了梁锦昭骑马,其它人都坐马车。 进了京,因是正月十五,街上拥挤不堪,马车走得也慢。来到岔路口,梁锦昭来到钱亦绣的车厢旁说,「绣儿,我太祖母现在还经常说起你,说喜欢跟你说话。你能不能抽空来府里看看她老人家?我知道你不想见我,若我太祖母无大事,我明天就会去军里,几天才能回家一次。还有我娘,她目前还在禁足中……」 话说到这个地步,钱亦绣真的没有办法拒绝,点头道,「好,改天我会去叨扰老太君。也祝她老人家金体安康。」 小和尚也会跟着老和尚去梁府,说好明天再来钱家。 回了家,已华灯初上。钱亦绣直接去了外院,家里已经准备好素席,等着她和小和尚。 见小和尚没来,潘月失望道,「弘济怎么没跟你来家?」 钱亦绣便说了梁老太君病重,小和尚跟着老和尚去梁府了。 第二天,小和尚来了钱家。听他说,老和尚会在梁府住几天,帮老太君治病。能留得住老和尚的人家,也只有梁家了,连皇家都做不到。 听说,梁锦昭的太祖父因为机缘巧合,跟老和尚成了关系极好的忘年之交。也是因为这层关系,身患重病的梁锦昭才会成为老和尚的弟子。 小和尚又说,「听贫僧师傅说,哪怕这次把苏老施主救治过来了,但她的身子骨已经彻底跨了。一个不好,说去就去。」 想到那个乐呵呵的老太太,钱亦绣也有些难过。生死轮回,每个人都要经过此劫,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钱满江是在正月十八日回家的,跟他一起回来的还有吴氏的哥哥吴祖至,及儿子吴庆书。 吴祖至五十出头,长得跟吴氏很像,斯文儒雅,留着山羊胡子,穿着一件青灰色棉袍。他一看到吴氏,便痛哭起来,吴氏哭得比他还难过。众人劝解半天,才坐下叙了别情。 原来,二十年前,就是三贵爷爷受伤的第二年,吴祖至的舅兄王首实便去泉州找到了吴祖至,说了钱三贵的病情。当时吴氏的父母都在,他们听后都大哭不已,心疼捧在手心里的闺女从此要遭大罪。吴祖至就吴氏这么一个妹妹,听说妹夫出事,也是难过不已。 第65章 不止吴氏父母把所有的养老银子拿出来,吴祖至也把所有的积蓄拿出来,凑够一百五十两银子,请吴祖至把钱带给吴氏。他们都想把钱三贵的命保住,不能让吴氏当寡妇。 或许是这笔银子的数额太大,王首实竟然没有把银子给吴氏拿去,而是又借了些银子买了条小船,开始做船运生意。生意越做越好,小船换成大船。后来又买了好几条船,及千亩良田,成了那一带远近闻名的大财主。 这些话是吴祖至的婆娘王氏说的。她看见钱满江找到吴祖至说了实情,便哭着跪下把她哥哥做的事说了出来。 她说她之前也不知道她哥哥能干这些事,后来知道了又不敢跟吴祖至说实话。 王氏跪着哭诉了自己哥哥昧下给钱三贵救命银子的事,气得吴祖至差点吐血。 自己被骗了这么多年,尤其是老父老母,挂心女儿女婿,临死都不放心。老母病糊涂了,偶尔还会问,「妞妞拿了那些银子,可给女婿治好病了?」 那些年,偶尔会收到王首实托人带来的信,说银子送去钱家了,钱家人嫌银子少不太高兴。而吴祖至那时是倾囊而出的,媳妇王氏已经颇有微词,他一个月也就八两银子的收入,还有这么大一家人及一房下人要过活,实在挤不出太多的银子。再加上有些生妹妹的气,便也没再给妹妹带银子回去。 最让他生气的是,父母先后去逝,他们扶棺回乡,妹妹竟然拒绝回来给老父老母的坟头磕头,从那时起他就彻底恨上了妹妹一家。后来妹妹派人去枣州找他,他不仅不见,还把人撵跑了。 却原来,那些银子根本就没到妹妹手里。王首实昧了银子,又怕事情败露,便挑拨两家的关系,让他们不再来往。更可恶的是,自己的婆娘后来知道了真相,却还助纣为虐,帮王首实欺骗自己。 他气得想休了王氏,可儿子、儿媳、两个孙子一个孙女跪了一地,又看到老妻不停地磕头赔罪,便暂时留下了她。之后就和儿子吴庆书一起,匆匆跟着钱满江来京城与妹妹相聚。 当吴氏听说自己父母临老还牵挂自己时,更是哭得不行。 吴庆书又跪下给钱三贵和吴氏磕头,替自己的母亲赔罪。 吴庆书二十五、六岁,白净儒雅,文质彬彬。他上年春闱考了个同进士,由于家里没有门路,也没有多余钱财走路子,所以现在还在候官。 他哭得声泪俱下,气自己舅家狼心狗肺,又担心自己老娘,怕他爹会休了她。她已经五十岁的人了,若是被休,怕是活不下去了。 吴氏虽然恨王氏助纣为虐,但毕竟不想哥哥这么大岁数还休妻,何况吴庆书这个侄子还不错。便也劝吴祖至,王氏就不要休了,毕竟做坏事的是她亲哥哥,她不敢说,也在情理之中。 但是王首实一家,这个帐必须要清算。若是那一百五十两银子当年交到吴氏手里,那真是雪中送碳,三房一家远不会吃那么多的苦头。让吴氏父母带着牵挂走,就更让吴氏兄妹不能释怀。 这件事就交由钱晓枫去办,由钱三贵和钱满江分别写了信,控诉了王首实的罪行,让他直接去温县交给县太爷。乡恩伯和御林军的四品官在京城不算什么,但在远隔千里的冀安省,那可是贵人和皇上身边的近臣,那里的县太爷肯定会买帐。 说完了正事,就让等在厅屋里的潘月和钱亦绣三姐弟去东侧屋见礼。 自从潘月跟钱满江进京以来,还从来没有分开这么多天,她已经等得不耐烦了。听说能进侧屋了,便急急进去,红着眼圈拉着钱满江的手说,「江哥哥,你走了这么久,月儿怕又你不回来了。」 静儿也拉着钱满江的长袍糯糯说道,「娘亲还哭了,说想爹爹想得心痛。」 钱满江笑着抱起静儿,又拍拍潘月的肩哄道,「怎么会不回来,我也舍不得月儿和孩子们。我是去接舅舅了,快来给舅舅见礼。」 吴祖至已经知道潘月是郡主,自然不敢受她的礼。潘月向他曲膝万福,他赶紧起身还了礼。 他们父子还是有些纳闷,这两口子好像与常人有异,闺房里的话也能当众说出来,真是羞煞人也。 吴氏又道,给他们的院子桂香院已经收拾好了,让他们暂时住在钱家。 钱三贵和钱满江的意思是,既然吴庆书已经有了功名,他们就帮着走走门路,看能不能给吴庆书谋个官。同进士出身,弄个好些的缺不容易,但不怎么样的八品小官还是能弄一个。先让他走上仕途,再途途图之。 若是吴庆书的缺找到了,就让吴祖至跟着儿子享福,不要再继续给孙同知当幕僚。幕僚或是师爷,听着好听,看人脸色讨吃食,跟下人也差不了多少。 吃晚饭的时候,几人还兴高采烈地讲着吴庆书候官的事情。 吴氏笑道,「最好能谋个京官,这样,哥哥一家也能住在京城了。」 钱老头嗤道,「真是妇人之见。你当京官是大街上的白菘,说拿就拿?京官,那是皇上直接管着的,全大乾朝的人都看着的,能那么好寻摸?」 一句话挤兑得吴氏满脸通红,也让吴祖至父子难堪不已。钱满江赶紧打着哈哈把话圆过去。 晚饭后,吴氏把吴祖至父子领去桂香院歇息,其他人都回院子,可江爹爹却把钱亦绣留下了。原来,他和三贵爷爷要商量怎么给吴庆书谋个缺。 潘月不愿意自己回去,被钱满江拉去西侧屋哄了几句。明儿偷偷把门帘掀个缝偷看,又悄悄跟钱亦绣说,「姐姐,爹爹又亲亲了……」 钱亦绣赶紧捂住了他的小嘴,又把想去掀门帘的静儿拉住。 稍后,潘月眉眼弯弯地走出侧屋,领着两个孩子先回去了。 看来,江爹爹的美男计又得逞了。 东侧屋里只剩下三个人了,几人低声商量起来。 钱三贵虽然是伯爷,但想谋个官,肯定是没这个本事。钱满江在军里的关系勉强,但文官也是摸不到火门。 第66章 若是潘次辅在位,或是跟梁家还交好,都好办,弄个好些的缺易如反掌。可是现在,潘家人恨不得离权力中心远些更远些,不好意思再去求他们。梁家,更不好意思去求。 找太后,杀鸡用牛刀了,八品小官这种事真不需要动用她老人家。 找宁王,或许能弄个官,但他的处境不太好,他们也不想用这种事去麻烦他。 剩下的,该去求哪家呢? 付氏的娘家付家,大长公主家,宋家,国子监祭酒林大人家。自家打过交道的文官,好像就这么几家,但关系都一般。 商量了半天,还是决定去求付氏,请她的父亲户部左侍郎付大人帮帮忙。虽然钱家跟付大人没有直接接触过,但潘月跟付氏的姑嫂关系非常好,她应该会帮这个忙。 钱满江第二天一早要去宫中当值,就让钱亦绣去潘家跟付氏说说。 第二天上午,钱亦绣就领着潘月及明儿静儿去了荣恩伯府。潘驸马见女儿一家突然来了,极高兴,一迭声地让人去准备潘月爱吃的水晶鱼冻。 钱亦绣低声跟潘驸马父子和付氏说了想为吴表叔谋个缺的事,付氏笑着满口答应下来,说下午就回娘家说。 几人在荣恩伯府吃完晌饭才回家。 这天下晌,朱肃锦领着猴妹和闪电、清风来了香雪院。明天长假就结束了,他又要进宫跟着皇子皇孙一起让课了。 他跟钱亦绣说,「我那些皇弟皇妹们都非常喜欢猴妹和闪电它们,辛弟还想出五千两银子把猴妹买下来。我跟他说,动物之家就是我们的家人,再多钱都不卖……瑢弟气不过猴妹讨喜,让下人偷着用钉子扎它,猴妹就把那下人的一只耳朵揪了下来,他就再不敢打猴妹的坏主意了。」 朱肃辛是恒王世子,比朱肃锦小两岁,今年十二。朱肃瑢是五皇子的次子,今年十岁。 看来,朱肃辛已经被朱肃锦争取过来了。 他听说吴氏奶奶的哥哥和侄子来了,又赶紧去正院见他们。吴祖至父子听说这就是宁王世子,慌得起身给他行礼。 朱肃锦赶紧把吴祖至扶着说道,「你是钱家奶奶的兄长,也就是我的长辈,无需客气。」 他留在钱家吃完晚饭后才走。除了在庄子上的白狼和大山,所有的动物之家又暂时住在了钱家。猴哥猴妹住香雪院,跳跳母子三个住惜月轩。 二十日,长假已经结束,潘驸马又来给钱亦绣上丹青课了。潘驸马说,他以后要去潘家办的松攀书院给学子们上课,以后不能两天来给她上一次课了,只能每月上三次,逢五上。 钱亦绣听了高兴得差点跳起来,她不想当才女,却是被潘姥爷赶着在这条路上一直往前走。这下,终于可以松口气了。 潘姥爷看她高兴的样子,气得想敲她脑门,钱亦绣一缩脖子,躲开了。 几天后,付氏来了惜月轩,钱亦绣正好也在那里。 付氏说,她爹说,现在候官的人不少,有有功名的,还有恩荫的。钱家人说晚了,若是再早个几日,户部正好有一个不错的缺,但现在已经给了别人。他又打探了一番,还真寻到了一个,就是礼部的祠祭司有一个副使,他的年龄下个月就到了,再等大半个月他退下来后,吴庆书就能顶替他。 祠祭司是主管皇家祠祭的事务,副使是个八品官。官虽然小,还算京官,吴祖至一家以后就能在京城长驻,吴氏奶奶也会高兴。 钱亦绣笑着表示感谢,又留着付氏在惜月轩吃了晌饭。 付氏走后,钱亦绣去正院。钱三贵等人都知道付氏来了,正等得心焦。 吴氏急急问道,「潘大奶奶怎么说?」 钱亦绣笑着说了。 吴祖至父子两人高兴坏了,这真是朝中有人好做官,没想到做了京官,还是六部中的官。 他们父子既然要在京里当官了,就必须把吴庆书的媳妇儿女都接来。他们都来了,王氏也肯定要跟来。即使吴氏再讨厌王氏,也不能让人把她一个人扔在枣州。 吴氏又安排人去接吴家家眷。 晚上吃饭的时候,钱满江笑着让吴庆书请客。吴庆书笑道,「这都是托了姑夫、姑姑,还有表哥、表嫂的福,一定请,满请。」又讨好地对沉着脸的钱老头说,「听说钱爷爷对京城各大酒楼极熟,钱爷爷说哪家酒楼好,就去哪家酒楼。」 钱老头搭拉着眼皮说,「我就是一乡下老头,哪有那个体面给吴大人参详。」 说得众人都尴尬不已。 饭后,钱老头和钱老太回到福寿堂,钱老太埋怨道,「你说你个老东西,都这么大岁数了,咋没事就抽风呢。你这样对吴家小子,让儿媳妇的面子往哪搁。」 钱老头立着眼睛骂道,「你个傻老太婆,越老越糊涂。你不想想,为了给吴家谋官,他们求了多少人,这下连京官都谋到了,还是六部里的官。可他们帮着大贵、二贵他们了吗?京官和做生意,哪个更容易?当然是做生意了。若他们帮大贵他们能像帮老吴家那么卖力,大贵他们早在京城站下了。哼,拿着咱们老钱家的人脉和钱财,去为吴家谋利,三贵的脑袋被驴踢了。还有满江,也糊涂了。都是吴氏,定是她阻着咱们钱家子孙来京城,却把自己哥哥一家弄来京,打的一手好算盘。」 钱老太听了,也觉得是这个理儿。她其实也一直希望几个儿子孙子都在身边,如今听老头子一说,心里也不平衡起来。 钱家的人脉和钱财,没帮着钱家子孙,却帮着外人了。 老太太越想越难过,还流了眼泪,歪嘴说道,「老头子,要怪就怪咱们没本事,都要求着他们。你就别跟儿子媳妇横眉立眼的,好好说,看能不能让他们帮帮咱们在乡下的那些儿孙。咱们都这么大岁数了,也活不了多少日子。趁着咱们还活着,给大儿他们把路铺好……」 第67章 正说着,下人来报,说大爷来了。 钱满江知道老爷子心里不痛快,把潘月母子几人送回惜月轩后,便来了福寿堂。见老爷子情绪不高,老太太眼睛红肿。笑道,「爷奶有什么不开怀的,就跟孙儿说说吧。」 钱老头便把憋在心里的话都说了。 钱满江解释道,「给庆书表弟谋缺,不是我娘的主意,是我爹和我的主意。庆书表弟是同进士出身,本来就在候官,我们只是帮他寻个缺。以后,若是占冬表弟、善娃他们考上了功名,我们也会帮忙。」 钱老头立眼道,「你用的是咱们钱家的人脉和钱财。那吴家是外人,怎么能同咱们钱家子孙一样?」 听了钱老头的话,钱满江赶紧说,「好,好,等以后善娃、得娃这些钱家子孙考上功名了,我们一定帮着寻更好的缺。」 钱老头摆手道,「满江孙子,我虽然老了,可脑袋还没糊涂。你啊,比你老子精。哄我呢?等善娃、得娃他们考上功名,那还要多少年,老头子的坟头都长青草了。我只看眼前,给句痛快话,你们拉不拉满川他们一把?」又念叨着,当初钱满江去从军的时候,他们把养老银子都拿出来给他,潘月也是大房、四房、钱香凑钱买下的,不然三房咋能成为皇亲国戚。那吴家即使拿了银子出来,也没落在他们手里,也就等于什么忙都没帮上。 这话说得钱满江的气性也上来了,沉脸说道,「那几房的情我们一直都记着,他们如今过得这样好,当东家,当地主,买下人,不都是我爹和绣儿帮的忙。爷不能只记人家的情,却不记我们三房的情。您老好好想想,钱家走到这步,靠的是谁?」 钱老太赶紧道,「三儿的好,我们一直都记着,你爷老糊涂了,专门挑不好听的话来说。」 钱满江又一再说明,自家现在在京城也是举步维艰,没有办法照应更多的人。让那几房现在进京不是明智之举,京城的生意不好做,他们来了日子远没有在冀安好过。不如等自家站稳了脚跟,再帮着他们在京城立足。 但钱老头和钱老太就是想不通,总觉得最难谋的京官都被他们谋到了,怎么可能帮不了几房做生意的人。 钱满江又解释,给吴庆书谋的是缺,而不是官。谋官,他们还没那个本事。况且,吴庆书当了官以后,就不需要钱家再帮忙,以后或许还能成为钱家的助力。可帮做生意的人就不一样了,生意一旦不好做了怎么办?那么多人的日子怎么过?日子不好过了就容易出问题,人多嘴杂传出不好的话被御史听到了怎么办?若传到皇上耳里,自己被罢官都是轻的。 老两口一听罢官就害怕,只得闭了嘴。 钱满江又笑道,「爷放心,只要我爹的伯爷保住了,我的官位坐稳了,咱钱家后人的前程,都差不了。」 谈完了,钱满江又去正院跟钱三贵说了这事。 钱三贵叹道,「你爷你奶的岁数大了,固执。再加上没读什么书,见识有限。横竖咱们心里有数,他们那些不合理的要求不答应就是了。」 钱满江点头道,「爷这么大岁数了,观念已经形成,让他改也不可能改得了。爹只记着,以后面子上顺着他们,哄着他们。但重要的事咱不跟他们说,不该办的事坚决不办。还有,爷的长随太老实,重新给他换个机灵点的,随时跟着我爷,要把他看好了。福寿堂的陆嫂子老实,再重新调个精明的婆子过去,把院子里下人的嘴管好……」 第二天,钱三贵又把钱满江的意思告诉钱亦绣,说以后家里的大事尽量不要让两位老人知道,啥事不知道,也不会折腾…… 钱亦绣看钱老头这样也烦得要死。但古代讲究孝道,老两口打定主意跟三房过,也不可能硬把他们撵回乡下去。江爹爹的这一招阳奉阴为,跟翟大人的顺势而为,都是没有办法的办法。都是为了把家里的老搅家精安抚住,尽量不让他们搅家惹祸。 老两口虽然没缠着儿子孙子帮钱家办事了,但对吴祖至父子的态度却不怎么好,总觉得他们占了钱家大便宜。 吴祖至父子不愿意再去正房吃饭,私下商量着,等吴庆书的事彻底定下来,就赶紧去外面租个院子住。 吴氏气得暗自抹眼泪,钱三贵也私下跟吴祖至道歉。 三十日上午,朱肃锦来了,潘月就让人在惜月轩里摆了素席,让钱亦绣和小和尚都来这里吃晌饭。 自从小和尚来了府里,潘月经常会在惜月轩里摆素宴,请小和尚来吃。小和尚平时很忙,一直在跟肖恩互相学习着,只有吃饭的时候或是晚上才能跟钱亦绣他们玩玩。 今天的人齐,几个孩子边吃饭边说笑,潘月也时不时地凑个趣,还有动物之家又吼又叫,热闹极了。 朱肃锦感叹道,「感觉又回到了归园。」 潘月说道,「若锦娃不回宁王府,咱们天天都像在归园。」 小和尚笑道,「那就让锦兄经常来家里陪婶子吃饭。」 钱满江笑着摇头道,「宁王府冷清,小世子还是应该多陪陪王爷和王妃。」 正说着,下人来报,说是梁府来了人,请弘济小师傅下晌去梁府一趟。钱亦绣才想起自己曾经答应过梁大叔,要去看望梁老太君。都这么久了,却没有去看看老太太,不觉有些脸红,便说跟小和尚一起去。 饭后,钱亦绣穿戴好,拿着装了一支人参、一朵灵芝的两个锦盒,跟小和尚坐车去了梁府。马车到了梁府正门,小和尚下车直接进门去前院。马车又把钱亦绣拉到角门,钱亦绣同紫珠下车,坐轿子去了梁老太君的万和堂。 万和堂她还是几年前来过。如今院子里鸟雀的叫声依旧婉转动听,却已经没有了往日的欢声笑语。 仆妇领着钱亦绣去了上房,走过正厅,穿过东侧屋,直接来到老太君的卧房。 老太君头上裹着帕子,穿着中衣,身上搭了一床锦被,正半闭着眼睛斜倚在拔步床床头。屋里坐着大夫人宋氏、二夫人李氏,还有两个服侍的婆子和丫头。 第68章 屋里烧着地龙和碳炉,窗户和门又捂得严实,又热又闷。虽然熏着浓浓的香,仍然压不住药味和老年人特有的腐味。钱亦绣极不适应,赶紧稳稳神,装作一脸轻松的样子。 老太太听说钱亦绣来了,便睁开眼睛,还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来。 钱亦绣来到床前先给老太君行了礼,过去拉住老太太伸出的手。老太太的手极瘦,皮肤松弛,像褐色的枯树皮一般。 老太太拍着钱亦绣白晰细嫩的小手说,「看看这手,我们这些老家伙也的确该死了。」 钱亦绣红着眼圈说,「老太君,您福大命大,定能长命百岁。」 老太太笑道,「你当老婆子是老神仙,还能活到一百岁?不过,老婆子是真心不想这么早死。没看到我的昭儿娶媳妇,生儿子,老婆子去了那边没法向老头子交待。」 钱亦绣就坐在她身边,和她手拉着手,说起了之前住乡下的时候,哪些人活到了八十几还健步如风,哪些人七十七、八了还下田劳作。那些人之所以活得这么久,就是家里有事,他们放不下,舍不得。还有三贵爷爷,病得那么重,也是因为放不下他们一家人,才一直咬牙坚持着,如今身体还越来越好…… 言外之意就是,只要有活下去的动力和毅力,就有可能继续活着。 「……意念坚定了,又有老神仙的妙手回春,老太君还怕活不到一百岁?」 老太太本是个意志坚定的人,听了这话便是喜不自禁。 正说着,梁锦玉来了。 梁锦玉的小嘴也甜,她再一掺合,说得那太君更是开怀。 又说笑了一阵,见老太君乏了,众人便起身告退。老太太拉着钱亦绣的手说,「好孩子,无事就来陪老婆子说说话,老婆子喜欢听你说乡下的趣事。」 钱亦绣点头答应,还把她扶着平躺下来,帮她盖好被子。 出了卧房,却看见钱梁老公爷和梁锦昭坐在厅屋里。 梁老公爷笑道,「老太太好久没有这么高兴了。」 大夫人笑道,「是啊,今儿老太太比平时几天说的话都多。还是钱姑娘会说话,逗得老太太笑呵了。」 梁老国公点点头,对钱亦绣道,「听说你们在给一个叫吴庆书的同进士谋缺?」 这事他们怎么知道了?钱亦绣愣了一下,点点头。 梁老国公指了一下西侧屋,说道,「我们去西屋谈。」 梁老国公和钱亦绣、梁锦昭去了西侧屋,梁锦玉还想跟进去,被宋氏拉住了。 他们几人坐下,待丫头上了茶后,梁老国公问道,「你们跟吴庆书是什么关系?」 钱亦绣说道,「他是我奶奶的娘家侄子。有什么不妥吗?」 梁老国公说道,「倒不是有什么不妥。我是觉着,六部里人才济济,进士庶吉士多如牛毛,他一个同进士出身在里面混,没什么发展前途。再说礼部,那里恩荫的人最多,吴庆书既没有好的出身,又没有强硬的倚仗,这个副使不知道会当多少年。他的前任,可是当了一辈子。」 钱亦绣点头道,「这个我们家人都知道,但我们也只有这个能力。」 梁老国公笑道,「目前,我倒是知道个不错的缺,就是西津县的县丞。原县丞因为营私舞弊,昨天刚被罢了官。西津县在京郊,属于京城管辖的大县,县丞是从七品的官。若这个职位做好了,很容易升到县令。在京郊做县令,以后的仕途可是坦荡多了。现在许多人都看上了那个位子,我已经跟吏部打好招呼,请他们务必先给我留着。你今儿就是不来,我也会让昭儿去你家一趟。」 钱亦绣也知道西津县,梅院、桃院和玻璃工场的所在位置,便是归西津县管辖。若是吴庆书去了那里当县丞,自家可是能办好多事。最最关键的是玻璃工场,便不怕有幕后势力借着县衙给他们施压了,即使有人做手脚,自家也能第一时间得到消息。 钱亦绣看看梁老国公的满眼算计,这只老狐狸抛出的诱饵,她实在没有办法回绝。 便说道,「我曾听下人说过,西津县可不好混,那里的水深。原县丞被告营私舞弊,说不定就是得罪了哪方势力,被人整了。」 梁锦昭笑道,「绣儿放心,霹雳营就在西津县附近,谁敢得罪咱们的人,我带着手下弟兄去端了他的窝。」 是啊,还有军队保架护航呢。若吴庆书去了那里,上有梁则重,下有梁锦昭,那他妥妥的就是下一任县太爷了。京郊的县太爷,又有前途又有油水,对自家更有利。 钱亦绣望了一眼这爷孙两个,虽然知道他们还没有死心,但她就是舍不得放弃送到嘴边的这块肥肉。 她的小嘴嘟着,手上不停地扭着帕子。 梁锦昭看着她水润润红嘟嘟的小嘴,突然有了一种冲动,若能一亲芳泽……这个念头刚一闪过,他吓得赶紧把手握成拳,放在自己的嘴边低咳了两声。 钱亦绣思考了片刻,觉得自己当初冒着生命危险采药救了梁大叔,这事就算他们付自己的报酬吧。这么一想,就释然了,也拿定了主意。但嘴上还是说道,「这事我做不得主,要回家去跟我爷和舅爷爷商量才行。」 梁老国公笑道,「这是当然。不过,最好今儿晚上或是明天一早就给我答复,毕竟还有那么多人候着,人家也不能留太久。」 钱亦绣点点头,又再次表示感谢。梁锦昭送她出门,低声道,「绣儿放心,我和我爷爷不会用这事要挟你们。若我们两的事不成,也不会牵怒你的表叔。」 钱亦绣不高兴地嗔道,「你胡说什么呀,谁跟你能有什么事了。」 说完,便快走几步上了轿。 梁锦昭看着小轿都消失在那片树林后面了,还舍不得把目光收回来。 梁老国公在旁边冷哼道,「傻小子,光看有什么用?要想办法把小姑娘哄过来。」 第69章 梁锦昭笑道,「爷爷,您当初是怎么娶到奶奶的?」 梁老国公道,「我和你奶奶的事一说就成了,哪里像你们这么一波三折。」 小和尚好像还在前院跟什么人会面,钱亦绣就先坐马车回家了。 回到家,她急急忙忙去了正院,正好江爹爹也在,便跟他们说了这事,「……我也不想接受他们祖孙给的好处。但是,玻璃工场的利益太大,一旦开业肯定会惹得许多人眼红。虽然要给宁王、寿王、付家、潘家股份,但京城的皇亲国戚、勋贵高官也多,牵扯的各方势力更多,许多事防不胜防……若表叔坐上那个位置,官虽然小,但正好是管着玻璃工场的衙门,有事总能帮忙,或是提前通个消息。况且,对表叔的仕途也极有好处。」 钱三贵犹豫着说,「这个职位是好,对玻璃工场的发展也能起到好的作用。但是,梁家祖孙最终的目的还是你,若没达到目的,他们会不会报复?梁家后生我见过多次,相信他不会怎么样,我是怕梁老国公……」 钱亦绣笑道,「爷放心,梁老国公虽然精明,但为人着实不错。不仅我姥爷和余先生这么说过,连宁王爷都是这么评价的,断不会为这种小事打击报复咱们家。」 钱满江说道,「他们帮这个忙,是在跟我们钱家示好,最终目的还是想继续结亲。示好咱接受,能与梁家交好,也是咱们钱家的幸事。至于其它的,错本不在咱们。梁老国公在朝中的风评非常好,都说他精明不失厚道,值得结交,还不会那么小气。」 钱三贵听了才放心。又道,「这次接受了梁家的好意,咱们可是欠了他们大人情了。」 钱亦绣说道,「梁国老公侠义心肠,知道我们有困难主动帮忙,也在情理之中。以后,他们若有什么为难的事,咱们也会主动帮忙的。」 祖孙三人一番商量,都觉得应该接受梁家的好意。 晚上,等到钱老头和钱老太都走后,让人去桂香园把吴祖至父子请来。他们父子二人也觉得西津县县丞更好,不止是官大了一级,关键是有利于将来的仕途发展。 吴祖至高兴得眼圈都红了,直说,「这么好的缺,就是进士也不一定能谋到。妹夫,满江,绣儿,谢谢你们了。我真是作梦都没想到,我们还能有这样一门贵亲。」 吴庆书又起身向他们作揖表示感谢。 几人商量妥当,钱满江便急急去了梁府和潘府。 二月初,天气渐暖。可八日这天,却突降大雪,气温也骤然下降。 这天钱满江不当值,上午就领着明儿和静儿在院子里堆起了雪人。潘月掀开门帘不错眼地看着相公儿女,也不管冷风呼呼直往屋里钻。 吓得曾嬷嬷直说,「郡主,小心着凉。大爷和哥儿、姐儿是在动着,不怕冷。您这样站着可不行。」 见潘月不听劝,又让丫头拿斗篷给她披上,又拿了一个镂花暖手炉塞进她手里。 钱满江像钱三贵,特别护犊,没有古代父亲那些必须严厉或父不抱子的想法。三个儿女,他都喜欢,也都愿意表达自己的喜爱之情,这点可能是受潘月的影响。 正玩得热闹,钱亦绣来了,也跑过去一起玩。玩高兴了,还抓了一把雪塞进江爹爹的脖子里。明儿和静儿有样学样,都抓起雪往钱满江的袖子里塞。钱满江在前面跑,三个儿女在后面追,逗得潘月和丫头们咯咯直笑。 这时,正院里来人禀报说,吴大爷从吏部回来了,说是他当县丞的文书下了。钱满江听后,赶紧带着儿女回屋换了衣裳,同钱亦绣一起匆匆往正院赶去。 走在半路上,碰见了钱老头。 今天下雪,钱老头便没有如往常一样出去喝茶听书。他一辈子劳作惯了,在屋里闲不住,就去院子里遛圈,正好碰见兴冲冲的吴庆书。 他见吴庆书兴高采烈,便问道,「书小子,你这么高兴,是去礼部的事定下了?」 吴庆书站住给他作了个揖,说道,「文书下来了,但不是去礼部,而是去西津县当县丞。」说完后,就匆匆往正院走去。 老头一听他没有去成礼部,而是去了什么县当县丞,乐坏了。快步走回福喜堂,对老太太说道,「吴家小子没去成礼部,而去了什么县里管泥腿子了。」 老太太歪嘴问道,「真的?为啥呀?」 「是真的,刚我碰见他,他说吏部的文书都下来了。」钱老头喜滋滋地说道,又抹了一下胡子说,「还能为啥呀?那吴家小子也就是个同进士出身,还想进六部,还想给皇上当近臣,咋可能呢?以后,让善娃和得娃他们一定要考上进士,进京当京官。更要让三儿和满江多出些力,让他们进六部当官。」 说完,又吩咐一个婆子道,「去,让贵小子在角门候着,老太爷我要出门听书去。」 然后,对着玻璃境梳了梳胡子,再套上一件厚棉袍,戴上皮帽子,唱着曲儿出门了。 钱老太冲着他的背影骂道,「这么大雪还要出去浪,死老头子真是在找死。」 钱老头刚出院门,便看见钱满江和钱亦绣父女俩在往正院的方向走。 他叫住钱满江,走向前去说道,「听说,吴家小子被别人挤出了礼部,去县里管泥腿子了?」 钱满江愣了一下,又煞有介事地点头道,「唉,都怪我们门路不硬,那位子被别人捷足先蹬了。」 老爷子乐起来,不赞同地说,「这也怪不得咱家门路不硬,要怪就得怪吴家小子只是个同进士出身。同进士,如同如夫人,咋可能进六部呢?」 钱满江点头道,「爷说的是。」又说,「爷,这些话可不能拿出去说,要惹祸。」 钱老头摆手道,「你当爷傻呀。爷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家里说的话不会拿出门去说。」说完,就哼着曲儿走了。 钱亦绣低头暗笑,江爹爹一贯会忽悠。 第70章 上房东侧屋,吴祖至父子都在,正跟钱三贵和吴氏说得热闹。钱满江一进去,吴庆书就起身说道,「吏部让我半个月内就去西津县上任。」 钱三贵也笑道,「拿到文书,我们的心也就放进肚里了,就是时间太赶了些。」 几人又商量着,时间紧,得先让下人去西津县城,帮吴家租一个两进院子。等他们以后有能力了,再买房。吴家父子感谢钱三贵想得周到,更是焦急地盼着吴家其他人快点来京,到时一起去赴任。 吴氏还有些舍不得他们走。吴祖至笑道,「京城到西津县城,也就是三个多时辰的车程,来往方便。等家里安置妥当了,妹妹就去我家住几天。以后,你们也有个串门的地方。不是说你们还有园子、场子在西津县吗,去了那里就来我家住。」 晌午,又留吴祖至父子在正院吃饭,男人们还喝了酒。 酒至酣处,下人来报,梁锦昭将军来了。钱满江听了,急急去了前院,稍后,又遣人请吴祖至和吴庆书去了前院,谈至天色渐暗。 梁锦昭起身告辞,钱满江留他喝酒。若平时,梁锦昭肯定愿意,但今天不行。他摇头笑道,「不了,今天早些回家陪陪老人,明儿一早还要往营里赶。」 送走梁锦昭,钱满江三人直接回了正院。 厅屋里,钱老太和吴氏坐在罗汉床上说着话,潘月则跟两个孩子在西侧屋里玩。快吃晚饭了,除了钱老头,所有的主子都到齐了。 东侧屋里,钱亦绣坐在炕上搂着钱三贵的胳膊说笑。每当看到这个场面,钱满江都羡慕不已,女儿跟爷爷比跟他这个父亲亲密多了。 见他们三人来了,钱三贵问道,「梁家后生来干啥?」 钱满江说,梁锦昭让人把西津县上上下下的情况都摸透了,特地来告诉他们一声,让吴庆书提前有个准备。 吴庆书感叹道,「我在枣州就听说了梁将军的大名,说他是军事天才,出身名门,少年得志。却没想到,竟是这般平易近人。虽然跟你们有旧,但能如此善待我这个从七品的芝麻官,也实属不易……这么大的雪,还专门赶回来跟我说这些事。明早,又要赶回去。这大冷的天骑马来回奔波,我真是过意不去。」 吴氏奶奶也跟进来了,听了这话,对钱亦绣说道,「那梁小将军,也难为他了。细想想,自打你小时候认识他起,就没少帮着咱们。上次猴哥它们被困在九风岭,也是他领人救回来的。」 钱三贵也叹了口气,用手拍了拍钱亦绣的手背。 今天下了整整一天的大雪,钱亦绣想着梁锦昭在风雪中奔波,心里也有些难受。嘟囔道,「他就是个傻子,写封信,让下属送来就是了。」 吴氏冲口而出道,「梁小将军可不傻,他为什么亲自跑回来……」看孙女的脸色不好,又道,「算了,算了,不说那些了。」 钱亦绣起身去了西侧屋。她出去了,吴三贵便沉脸说着吴氏,「你看你,尽说这些话,不是成心让孩子难受嘛。」 吴祖至和吴庆书相互望望,似乎有些明白梁家为何如此热心了。钱满江见他们这样,也就讲了梁家跟钱家曾经口头订亲,但因为梁锦昭母亲的反对以及被有心人利用,最后不得不解约的事情。 吴祖至直叹,「可惜了。」 吴庆书喊了他一声,他才不好意思地住了嘴。 晚饭后,钱亦绣回到香雪院,直接进了卧房,温暖的气息和淡淡的熏香驱散了她身上的寒气。她从梳妆台的抽屉里拿出一个朱漆描花的匣子,里面装了大半匣子的物什。是这些年来梁大叔送自己的礼物和写的信,礼物有玩具,宫花,梳子,还有最近送的「梁大叔」玩偶。这些东西,见证了她这具身子的成长,从六岁的孩童到十四的少女。信上的称谓也是,小丫头,丫头,绣儿。内容更是,对小孩子的调款,对小大人的谈心,以及她长大后对她的大胆表白。 梁大叔没有时时陪在她身边,却也是伴随她成长,给了她许多帮助的。 只是……缘份却那么短暂,最终不得不黯然分手。 她看着这些东西发了半天呆后,又叹着气把盖子盖上,把匣子放进柜子里。 再说梁锦昭,他急急地回了梁府,先回自己院子洗漱干净,就去了正院看他娘崔氏。 此时已经华灯初上,正院里静悄悄的,院子里房顶树枝上落满了雪花,白茫茫的一片。只有上房窗前那几株怒放的红梅,被窗内透出的微光照耀着,能看出些许红色。 梅花上的雪,定是他娘让丫头们定时弹落的。 他的娘就是如此,哪怕再落寞,再神伤,日子也要过得优雅,过得精致,如同这梅花一样傲然而美好。 崔嬷嬷见梁锦昭回来了,极喜,大着声音喊道,「哎哟,是少爷回来了。大奶奶,大奶奶,少年这么大雪还回来看您了。」 这一嗓子,一下子把院子里叫得喧闹起来。 崔氏正在侧屋里吃饭,听见儿子回来了,赶紧下炕迎出来。梁锦昭已经进了房门,崔氏拉着他说道,「昭儿,今儿你当值,这么大雪咋还回府了?」 钱锦昭笑道,「今儿回京办事,就回府看看娘,明儿一早就回营。」 母子两人手拉手进了侧屋,紫檀雕花炕几上摆着几样精致清淡的小菜。崔氏拉着梁锦昭上了炕,吩咐道,「把这些菜撤下去,让小厨房弄些少爷爱吃的菜,再温壶酒来。」 崔嬷嬷笑道,「已经吩咐下去了,少爷爱吃肉,厨房里都备着呢,不多时就能做好。」 自己娘不喜大鱼大肉,吃得较清淡,小厨房随时备着肉菜,一定是给他爹备着的吧? 梁锦昭有些难受,为了自己,让娘受委屈了。不仅被太后斥责、被长辈斥责,跟娘家疏远,连父亲都开始冷落她了。 崔氏穿着丁香色绣梅花缎面小袄,石榴红撒花长裙,脸上的妆容一丝不苟。美艳,端庄,不像年近四十的妇人。她盘脚坐在炕几前,拉着儿子的手,笑得一脸灿烂。 第71章 只有梁锦昭看得出来,他娘,比出事前憔悴多了。虽然妆容精致,但眼角的皱纹明显多了。笑得开心,眼里总会有一闪而过的哀怨。 二十几年前的崔素英,可是名震京城的第一美女。那时的五大世家还没有现在这么落魄,虽然被皇上打压,但朝中还是有许多高官是这几家的人。崔氏已经去逝的祖父,就是吏部侍郎。 那时,许多人家都想求娶这几家的女儿,包括皇子。崔素英,就是这些世家女里最美丽最耀眼的一个,可以说是一家有女百家求。 那时的世家女,很多都瞧不起将门,觉得是莽夫,没有才情,不懂风雅。她们最喜欢的,就是像潘驸马那样才貌双全又温润如玉的青年公子。 而崔氏跟梁宜谦在赏梅宴上一见钟情,不顾姐妹们的嘲笑,嫁给了梁宜谦。 只是,崔氏子嗣艰难。虽然一进门就怀了孕,却因为胎儿过大,差点一尸两命。生了三天两夜,孩子是生下来了,崔氏却因为大出血,再难怀孕。更不幸的是,在儿子两岁那年,差点重病而亡,检查出来竟然得了六痫。得了这种病,不仅不能承爵,不能走仕途,还很可能会夭折。崔氏伤心欲绝,想死的心都有。 梁锦昭得了那个病,崔氏伤心欲绝,想死的心都有。梁家长辈也是难过不已,这是梁家的长房长孙啊。 老老国公求到悲空老神仙那里,老神仙愿意帮孩子治病,还说若机缘到了,孩子的病或许能够痊愈。对外则说梁家小娃天赋异禀,被老神仙收为俗家弟子。 梁锦昭三岁时就被送去大慈寺,老神仙和张仲昆联手医治。他十岁前,每年一大半的时日都不在府里。崔氏忍着母子分离的痛苦,盼望儿子能够痊愈。 送走孩子后,崔氏就把自己的丫头送给丈夫做妾,希望能为丈夫留下子嗣。若是儿子的病不能治好,丈夫总有后人,自己也有个依靠。秦姨娘争气,还真生了一个儿子。她心里虽然酸涩,还是对那孩子视如己出。 同时,崔氏又安排自己最得力的下人崔掌柜,也就是她的乳娘崔嬷嬷的侄子去大慈寺所在的溪山县开铺子,帮着照顾梁锦昭。 没想到,上天垂怜,六年后,崔氏又意外怀孕。她正满心欢喜的时候,御医却建议她不要生这胎,说她的身子受损严重,怕一尸两命。这话如同晴空里的炸雷,把她的心炸得支离破碎。 崔氏痛定思痛,作了决定,哪怕死,也要把孩子生下来。她喜欢孩子,多少日夜因思念远方的儿子而涕泪沾襟。 她不顾丈夫的反对,又历经艰难生下孩子。是个软软的女儿,只是又小又瘦,接生婆和御医都说很难养活。也该这孩子命大,正好老神仙在报国寺,于是老老国公又把老神仙请来。老神仙给孩子看了病,又取了「锦玉」这个名字,说只有这个名字才能压得住她。果然,孩子取了这个名字后,不仅病好了,也健康长大。只不过,崔氏因为生孩子身体损伤严重,梁锦玉一生下就被抱去了万寿堂。她的病好后,因为老太君寂寞,又舍不得梁锦玉,女儿便一直在万寿堂生活。 梁锦昭十七那年,他的病彻底治好了,崔氏高兴得喜极而泣。 崔氏以为自己圆满了,一对儿女漂亮又健康,她就等着享福了。可梁锦昭一回府就闹着去军营,说从军是他从小的梦想。崔氏虽然因为痴情嫁给了武将,可却发自内心希望自己的儿子饱读诗书,像她的祖辈那样以文治天下。但她反对无效,所有长辈都同意儿子去从军。那天,她也尝到了孩子不是自己亲手抚养长大的苦处。 崔氏又想着,儿子都十七岁了,许多这么大的后生都成亲了,自己有了孙子,一定领过来自己亲手养。便提出了给儿子定亲的事,她早就看中了几家闺女,可丈夫说,昭儿不宜早婚,恐有血光之灾。 她又觉得儿子那么大了,早该知晓人事,又担心儿子在寺里被清规戒律束缚得清心寡欲,便给了儿子一个通房丫头。哪想到,儿子一回房,就把那丫头踢了出去,母子两个也第一次红脸起了争执。 之后,崔氏更是觉得自己事事不顺。梁锦昭休沐也不着家,天天鼓捣啥火铳大炮的。回家了,也是多在前院跟他祖父和父亲谈论这些,甚至跑万寿堂都比来她这里勤。后来更不得了了,梁锦昭要去边关打仗。更要命的是,为了让皇上同意他组建霹雳营,竟以项上人头立下了军令状。 她就这么一个儿子,她生孩子有多艰难只有她最清楚,她不愿意再品偿之前那种几千个日日夜夜时刻担心儿子会死去的痛苦。她哭,闹,求,甚至假装拿绳子上吊,不仅没能阻止儿子的决心,还招致长辈们的不满,说她妇人之见,目光短浅。 再后来,从溪山县回来的梁老国公说给梁锦昭定了一个媳妇,就是钱家闺女。 那位钱小姑娘,多年前崔氏就从崔掌柜的口中听说过,早慧,精明,泼辣,做生意不输男儿。只可惜,那孩子命苦,父亲阵亡,母亲失忆,祖父残疾,一家子病弱都要靠她挣钱养活,又时常被恶霸欺负。崔氏还动了恻隐之心,让崔掌柜看顾着那孩子些,可怜。后来,那孩子还来了府里,不止精明,灵俐,还极漂亮。这样的小姑娘,她也怜惜。 她只是怜惜。 但是,让那小姑娘给自己当儿媳妇,她一百个不愿意。哪怕后来小姑娘的身份高了,跟皇家有亲,是潘子安的外孙女,祖父被封了伯……甚至,长辈们说老神仙给小姑娘批了大富大贵的命,她还是不愿意。她自己,她的娘家婆家的兄弟姐妹,侄儿侄女,哪一个不富贵了? 她的儿子多优秀,高大,俊朗,还是卫国公府世子,年纪轻轻就当了正三品的官。虽然是武将,但懂兵法会布阵的儒将跟莽夫大不一样。多少名门闺秀想嫁给他,寿王妃曾经暗示过好几次。 这么优秀的儿子,怎么能娶从小就抛头露面讨生活又倍受恶人欺负的农门女。 令崔氏所料未及的是,这门亲事不仅长辈愿意,丈夫愿意,连儿子都喜欢得紧。她反对无效,没人听她的。她实在没折了,就干了件这辈子最追悔莫及的蠢事,回娘家跟自己亲娘和两个弟妹说了几句不想让钱小姑娘当儿媳妇的话。本意是想让弟妹潘氏给潘驸马带个话,潘驸马爱脸面,或许会说动钱家人知难而退。 第72章 至亲之间说的几句家长里短,却被她的娘家利用了。 生她养她的娘家,竟然能为了帮五皇子离间钱梁两家的关系,散布钱小姑娘的谣言,最后还把她推出去当替死鬼。 十分错,她错的明明只有一分,但另外九分却都扣在了她的头上。 被娘家抛弃,被婆家厌弃,被儿子埋怨,被太后责斥,被所有人笑话……最受不了的,是丈夫眼里的厌恶。 崔氏觉得自己似乎被所有的人放逐了。那些时日,她的生活暗无天日,真想一根绳子吊死算了。还好,儿子虽然埋怨她,但还是心疼她,乖巧的女儿也时时刻刻陪伴着她,甚至庶子梁锦琛也常常来陪她。还有丈夫,他也来陪了她几日,她才捱过那些最艰难的日子。 只不过,丈夫只来了几天,看她撑过来后,就再也没来过她房里……他,还是怨着自己的。 还好钱家有自知之明,取消了约定。否则,她这个婆婆,怎么再有脸去面对那个儿媳妇…… 梁锦昭饿极了,菜一来就低头吃起来。肚子里有了底,他才抬头注意到母亲,她的目光涣散,眼里有泪。 他知道,她又想起那些往事了。他赶紧放下筷子,拉着崔氏的手说,「娘,又想那些不开心的事了?但放宽心,等过些时候,我爹不生气了,就会来看你。」 崔氏拿帕子擦擦眼泪道,「你爹?哎,不说他了。昭儿,你怨娘吗?」见儿子沉默,她又说,「娘知道,你怨着的。娘不同意你与钱姑娘的事,都是为你好啊……只不过,现在娘已经没有话语权了,你的亲事,娘也做不得主。长辈们想让你想娶钱姑娘,她就进得了这个门。」 梁锦昭摇头苦笑道,「哪有那么容易,钱家人都不想让她嫁过来的。娘,儿子现在还在努力,想让绣儿回想转意。」 自从出了事后,他一直不敢把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告诉母亲,现在看她精神好多了,才敢说实话。 出事前,梁锦昭很少顾及崔氏的想法。他整天忙,难得回家。一回家就听崔氏唠叨,他先还耐心跟她解释,无奈母亲固执,就是听不进去。后来他也烦了,母亲就出去找朋友们喝酒。他觉得,母亲不喜欢绣儿是因为她不了解绣儿,等绣儿进了门,母亲知道绣儿的好了,便会喜欢她。 谁知道却出了那件事,让母亲颜面扫地,遭受一连串打击。 他很自责,觉得若先跟母亲沟通好了,或许就不会出事。所以,他想跟母亲好好谈谈,把自己还想娶钱亦绣的事告诉她。 崔氏本来说的一句气话,哪想到引出儿子那句话来。气得脸通红,冷声说道,「因为她,娘的脸面已经被踩在泥里了,你竟然还想娶她进门。让她天天在我眼前晃,你是想让娘时刻都记起曾经的不堪吗?」 梁锦昭忙道,「娘,你若不愿意看到绣儿,我们成亲了就暂时不在府里住。什么时候你愿意看她了,我们什么时候再搬回来。怎么样?」 崔氏气哭了,流着眼泪道,「孽障,娘生下你,就是来讨债的。小时候是担心你的身子,长大了又操心你娶媳妇。你竟然还这么气我。」 梁锦昭见崔氏这样,也难过地红了眼圈,说道,「儿子知道让娘受委屈了。但是怎么办呢?儿子只想娶绣儿,娘说的那几个姑娘,儿子都不喜欢。」 崔氏气道,「你是要成心气死我啊,为了退这门亲,娘被伤的体无完肤,成为全京城的笑柄。现在,连娘家都几乎断了来往。好不容易把亲事退了,你却又说要娶她。好,好,你娶吧,反正府里已经没有我说的地儿了。你也不用来跟我说,我当不起。」说完,转过身去擦眼泪。 梁锦昭赶紧下地,跪在崔氏面前哽咽道,「娘,对不起,让你伤心了。但儿子想娶的人只有她,儿子的心里也只有她,再装不下别人。求娘成全。」 然后,他就跪在地上重重地磕了几个响头。咚、咚、咚的声音,震得崔氏的心一阵紧似一阵地收缩着。她紧紧捏着帕子,硬着心肠不回头。 崔氏不回头,梁锦昭就不停地磕着响头。守在门外的崔嬷嬷实在忍不住了,赶紧掀开门帘进来。 她跪下抱住梁锦昭哭道,「少爷莫使性子,您这样,大奶奶难受。」又劝崔氏道,「大奶奶,您天天念着少爷,盼着少爷,咋一回来就吵架。少爷这样,您比谁都心疼,您咋还硬起心肠让他嗑下去呢?」 屋里静得针落有声。片刻后,崔氏悠悠叹了口气,也没回头,轻轻说道,「昭儿回去吧,你想娶谁就娶,娘不管了,也没本事管。娘倦了,想歇着了。」 崔嬷嬷见状,又劝梁锦昭道,「大少爷,您先回吧,让大奶奶静静。」 梁锦昭无奈,又流着眼泪给崔氏嗑了个头,说道,「娘,儿子不孝,让您生气了。娘先歇着,过些天儿子再来看你。」说完,起身走了出去。 听着儿子渐行渐远的脚步声,崔氏的眼泪流得更厉害。她觉得,原本跟自己就不算亲近的儿子,离自己更远了。 梁锦昭来到院子里,外面的雪还在继续下,北风呼呼刮着。他觉得累极了,比在战场上打仗还累。战场上再累,却是酣畅淋漓。可现在,他叫不出,吼不出,发泄不出,心里压抑得厉害。 他站在那里,不知该往哪里去,去哪里才能把胸口这股闷气发泄出来。看见一个婆子跑过来,说道,「大少爷,老公爷听说您回来了,请您去外书房议事。」 梁锦昭听了,赶紧去了外书房。 梁老国公坐在书案后,梁统领坐在旁边的官椅上,两人面色凝重。 梁锦昭给他们施了礼,坐下问道,「出什么事了?」 梁老国公说道,「我才从宫里回来……」 原来,皇上连着半个月做了同一个梦,梦到皇陵上空盘踞着一条墨龙。奇怪的是墨龙只有一只右眼,左眼眶是个血洞。而墨龙的身边,坐着已经仙逝的开国皇帝乾高祖——当今皇上的曾祖父。当今也没亲眼看到过乾高祖本人,他是从御书房和皇陵里的画上看到的。 第73章 乾高祖也只有一只右眼,左眼眶是个血洞,还不停地流着眼泪。 皇上觉得,祖宗在招唤他了,或许他的大限快到了。但是,高祖帝还给了他一个暗示,就是要把墨龙的眼珠找到带到天上去。 「……皇上说,他仔细看了墨龙的右眼,却也瞧不大清楚。觉得眼珠比桂圆大一圈,淡紫色,光彩夺目,里面还发着金色的光芒。有些像珍珠,又有些像水晶。」 「皇上是让咱们帮着寻找紫色龙珠?」梁宜谦问道。 梁老国公摇摇头说道,「现在还没说到那上面去,皇上是让我和昭儿一起,去报国寺请老神仙帮着解解梦。这人世间,到底有没有紫色龙珠。若皇上的大限快到了,就请老神仙不要把弘济小师傅带去大慈寺,让他暂时住在报国寺。」 梁锦昭道,「我师傅不喜参合俗务,我怕他不愿意卜这个卦。」 梁老国公道,「我们尽力了,老神仙不愿意,我们也无法。再说,这也关乎弘济小师傅的命运,老神仙总会有所暗示。」 梁锦昭又道,「我觉得师傅他老人家从来就没有认为师弟会成为皇帝,师弟平和良善,如今一心学习番语,想着有朝一日去看看另一片天地。他连报效朝庭的想法都没有,更别说当皇帝了。」 梁老国公叹道,「这就是当今的一个执念。咱们当臣子的,也不能忤逆。」又嘱咐道,「这个梦只有我、张首辅,还有蔡公公三人知晓。你们也要保密,切匆传扬出去。」 第二天,天色放晴,万里无云,灿烂的阳光把积雪照得发红,让人不敢直视。梁锦昭陪梁老国公去了报国寺,报国寺的住持弘智大师正在寺门口等着他们祖孙。 弘智大师把他们迎进了自己的禅房,说悲空大师正在闭关修行,谁都不见。不过,他让弘智大师带两句话给他们。一是悲空大师本月中下旬依旧会带着弘济离开报国寺,回大慈寺。二是,紫色龙珠,取到和现世,都要讲机缘。 祖孙两个对视一眼,这已经够了。 老神仙会带着弘济离开报国寺,至少说明皇上今年年底前,也就是老神仙师徒俩回京之前不会仙逝。第二句就更明显了,这世上真有紫色龙珠。 两人谢过弘智大师,又捐了五千两银子的香油钱。下山后,梁锦昭直接回营地,梁老国公去了宫里。 晚上,梁老国公和梁统领回府后直接去了外书房。 梁统领问,「怎么样?」 梁老国公先说了悲空大师的话,「……皇上让咱们暗中查访类似龙珠的下落。不只咱们家,还有张家,岳家,赵家,付家,以及皇上的暗卫。皇上的说辞是,他梦到这样一颗罕见的珠子,喜爱异常,以后还想带去皇陵。献珠的人,赏黄金万两。」 梁统领苦笑道,「天大地大,何从找起?况且,取到和现世,还要讲机缘。这机缘二字,最是不好琢磨。说句大不敬的话,若皇上无缘,在他有生之年里,就是有人拿到也不一定能献到他的手上。」 梁老国公道,「所以皇上才着急……他也开始着手身后的准备了……或许,宁王的日子更难了。」 「为什么?莫非皇上还在纠结多年前那句‘天下归宁,大乾将落’的传言?那应该是三皇子和叶家为了打击宁王,让番僧胡乱编的。爹前几年也问过老神仙,老神仙不是已经说过不会出现皇上担心的事,还说大乾朝会继续昌盛近百年吗?」 梁老国公摇头道,「皇上小心又多疑,他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老神仙的话,咱们领会的意思是,宁王坐了天下,大乾也不会旁落。可皇上领会的意思,却是这个天下宁王就不可能坐,所以大乾才不会旁落。哎,希望皇上慢慢想通吧……如今宁王在军中的势力到底有多大,就是我和岳侯爷,也摸不透了。」 梁统领低声道,「不说别人,就是昭儿,或许在心里也是偏向宁王的。除了弘济小师傅,若是宁王以外的人坐了天下,弄不好昭儿都会跟着他干。」 二月十二日下晌,小和尚接到报国寺和尚送的信,悲空大空让他两日后回报国寺,准备准备,几日后返程。 小和尚舍不得钱家,但更舍不得师傅,也想大慈寺了,点头应允。晚上,梁家就来人把他接到梁府玩到很晚才回钱家。 第二天上午,小和尚也不学习了,跑去惜月轩跟潘月和钱亦绣姐弟三人玩了半天,中午在那里吃的素席。下晌,钱亦绣去了宁王府,她想让朱肃锦晚上来钱家吃个饭,给小和尚饯行。 熬过寒冬,天气渐暖,宁王妃的身子比冬日好了些。她笑着把钱亦绣拉上炕,说道,「我的儿,好些日子没来了。」 钱亦绣笑道,「家里来了客人,要忙些。」又说了请朱肃锦晚上去钱家吃饭的事。 王妃笑道,「好。你就在这里陪我说说话,等着锦儿下学一起回去。」 钱亦绣点头,又看看王妃的脸色,似乎比原来有光泽度了些。笑道,「王妃一直在坚持按摩?」 宁王妃点头笑道,「是呐,一直坚持着。有时候偷懒不想弄了,他们爷俩还要督促着。」 钱亦绣笑道,「王妃好福气。」 宁王妃的眼里也喜不自禁,笑道,「是啊,虽说我遭了些罪,但王爷敬我,儿子又孝顺。我知足了。」 钱亦绣面上点着头,心里却想,傻傻的痴情女人,遭了这么大的罪,还知足! 两人说着话,宁王突然来了。钱亦绣赶紧下炕,给他行了礼。 宁王坐上炕,钱亦绣就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又说了请朱肃锦晚上去她家吃饭的事。 宁王点点头,摊开手掌,掌心里有一颗暗红色的玻璃弹珠,是当初在李老外手里买的。他问道,「你们的玻璃工场能不能制出这种珠子?」 钱亦绣点点头,说道,「制这种珠子不难,应该制得出来。」 第74章 宁王面上一喜,又问,「能不能制这样一种珠子,就是淡紫色的,比桂圆大一圈,里面发金光的珠子。」 钱亦绣吓一跳,这不是洞天池中那颗紫珠的样子吗? 她愣神中,宁王又问,「是不行吗?」 钱亦绣回过神来,忙道,「也不是不行,颜色,大小,都能按王爷的要求弄出来,只是让它发金色的光……有难度。」若是前世,肯定行。现在的工艺手段,肯定弄不出来 宁王想了想又说,「那就在紫色里加少许金色,让紫色玻璃珠里有一些金色的纹路。这样行吗?」 钱亦绣不确定地说道,「这应该可以吧,我也不大清楚,还要问问杰克。」 宁王说道,「那好,让杰克想办法弄出来,我要五颗。记住,这事要绝对保密,任何人不能说,包括钱将军。也让杰克管好自己的嘴巴,免得惹祸上身。」 钱亦绣忙点点头。她想起老半仙的话,暗示紫珠跟皇家有关,牵扯着朝代会不会易主的问题。 宁王要克隆紫珠,还一下克隆五颗,他到底要干什么? 再一想,管他干什么,反正坐天下的最终会是他,自己就按他的意思办好了。至于真正的紫珠,就听老和尚的指示。 天色稍暗,朱肃锦回来了。他今天的心情好像特别好,眼里的喜悦掩都掩不住。 宁王妃问道,「锦儿,今儿你这么高兴,莫非有什么喜事?」 朱肃锦抿嘴笑道,「回来再跟母妃说。」 他告别父母,拿着王妃准备的送小和尚的衣物,跟钱亦绣一起去钱家。 马车里,他兴奋地跟钱亦绣说道,「今天,我皇祖父给我八皇叔指婚了。」 钱亦绣看了他一眼,莫名其妙地说,「那是你八皇叔的喜事,又不是你的喜事,你这么高兴干啥?」 朱肃锦喜滋滋地说道,「我八皇叔今年十六岁。他今年定亲,明年就成亲。我今年已经十四了,两年后,就请皇祖父给我和你指婚,三年后我就能把你娶回府了。」 听了朱肃锦的话,钱亦绣吓一跳,嗔道,「哥哥,你想什么呐。咱们是兄妹,我怎么可能嫁给你呢?」 朱肃锦的眼睛瞪了起来,说道,「我们又不是亲兄妹,你怎么不能嫁给我?妹妹只要记住,两年内不要跟别人定亲。待两年后,我就请皇祖父给我们指婚。」 说完,还趁钱亦绣不注意,捏了她的手一下。捏完后,斜着眼睛示威地看了她一眼。 小屁孩子,钱亦绣有些哭笑不得。也不想争了,争也争不出个名堂。总不能说自己是看着他从光屁股娃娃长大的,让他给自己当哥哥、当弟弟、当侄子,甚至当儿子都可以,唯独让他当丈夫受不了,心里有障碍。 再说,他请皇上指婚,皇上就能指婚啊。皇上给皇子皇孙指婚,都有他的考量。就像给宁王指的王妃孙氏,就是个娘家提不起的。还好孙氏贤惠,才能伉俪情深。 或许,朱肃锦也想到自己并不得皇祖父的另眼相待,不见得自己想求就能求到。又小声说,「到时,再让娘亲请太皇祖母出面,那样皇祖父就会同意了。」 钱亦绣装作没听见,掀开车帘往外看。 到了钱家,两人直接去了惜月轩,潘月正在给小和尚比划衣裳。她领着黄嫂子和宋妈妈给小和尚做了四套春衫、四套夏衫、两套棉袄棉裤,以及四双鞋子。小和尚三季不在京城,这些衣裳都要给他带去。 比划完了,小和尚又难过起来,抱着潘月不愿意放手。他现在的个子已经比潘月高了,下巴放在潘月的肩上,红着眼圈说不出话来。 明儿看他这样,用食指在脸上刮着,说,「羞,羞,羞,哥哥这么大了还要抱着娘亲哭。」 静儿嘟嘴过去抱着小和尚的腿说,「静儿舍不得哥哥,静儿也要哭。」然后,真的咧嘴哭起来。 小和尚赶紧俯身把静儿抱起来哄着,「妹妹不哭,哥哥年底又会来京。」 潘月红着眼圈说,「弘济记着,不在婶子身边,要好好照顾自己。学习要紧,身子骨也要紧。」 哟,小娘亲这句话的条理非常清晰了,这可是个大进步。 钱亦绣心里高兴。上前劝道,「弘济年底又会来京。光阴易逝,一转眼,他又来了。」 朱肃锦上前跟弘济说道,「娘亲说的话,也是我要说的话。好好照顾自己,我们等着你回来。」 小和尚点点头,把静儿放进钱亦绣的怀里,伸出一只手来。朱肃锦也伸出一只手跟他握在一起,两只紧紧相握的手晃了晃。两个少年相视笑了笑,似乎尽在不言中。 几人在惜月轩吃了素席,猴哥猴妹都上了桌,跳跳母子三个在小几上吃。热热闹闹,像在归园一样。 饭后又说笑一阵,朱肃锦才依依不舍地走了。小和尚送他至二门的垂花门,二人抱拳告别。 小和尚又返回惜月轩,在那里玩到很晚,最后还在东厢房里歇下。 第二天早饭后,小和尚带着钱家、梁家、宁王府送他的衣物和素食,还有钱家送张家及钱家另几房、钱香家的礼物,由几个武僧护着回了报国寺。 下晌,王寿的儿子,也就是潘月的奶哥哥王勇,把王氏和刘氏婆媳、三个孩子及一房下人接来了钱家。因为要收拾东西,有老有小路上又走得慢,所以回来晚了些。 王氏红着脸要给钱三贵和吴氏磕头赔罪,吴氏看在自家哥哥的面子上也不能让她磕下去,赶紧把她扶住了。 王氏哭道,「小姑,妹夫,对不起,我哥哥干了丧良心的事,都过去几年了我才知道。我也骂过他,可那人是我亲哥哥,他不听,我能咋办呀……」赔完罪,又哭道,「妹夫,小姑,你们大人有大量,我哥哥那么大岁数了,身子又不好……」话没说完,便被吴祖至呵住了,吴庆书又赶紧把她硬扶到了一边。 第75章 接着,是刘氏领着三个儿女来见礼。刘氏皮肤不算白晰,长相勉强算秀气,有些像泉州那边的人。说话南方口音较浓,但斯文有礼,进退得当,给人的印象不错。 大儿子吴中亘,九岁,二儿子吴中为,六岁,小女儿吴中莲,三岁。三个孩子都随了吴家长相,更好看些。特别是吴中莲,莲姐儿,齿白唇红,清秀讨喜,像极了小时候的钱满霞,只是要胖些。吴氏和钱亦绣都稀罕不已,轮流抱着亲了几口,钱亦绣还说晚上带她去香雪院住,小姑娘十分大方地点头同意。 潘月也喜欢她,说道,「莲姐儿漂亮,像原来的小姑。」还主动从头上取下根累丝嵌玉赤金莲花簪给她,这是潘月第一次主动给人见面礼。可见当时的小钱满霞有多么招人疼,连带着小吴中莲都借了光。 吴氏又给了刘氏和几个孩子见面礼。 等他们去了桂香院洗嗽歇息,吴氏才咬牙骂道,「我那嫂子也糊涂,她哥哥昧了我们的救命银子,害得我们吃尽了苦头。她却还想替他求情,也好意思开这个口。若不是看在我哥哥的面子,我真想一口吐沫吐到她脸上。」 钱三贵也有些生气,哼道,「又是个拎不清的,当初瞒着大舅兄她哥哥干的坏事。这时候了,还想让咱们家放过王首实。真是,天下之大,什么人都有。」 吴氏又嘀嘀咕咕骂了一阵,之后遣人去万家把钱满霞三母子接回家,跟舅舅一家见面。 暮色四合的时候,钱满霞三母子来了,吴祖至父子领着穿戴干净的刘氏及三个孩子也来了正院。不过王氏没来,大概是吴祖至生气,没让她来吧。 他们见过礼后,钱满霞看到比自己女儿还长得像自己的莲姐儿也是稀罕不已。抱着逗弄了一番,从头上取了根梅花碧玉簪给她当见面礼。 钱亦绣见钱满霞的面容比初二那天好了许多,就把她拉到一旁悄声问道,「姑姑,你婆婆小姑还想给姑夫纳小妾吗?」 钱满霞笑着戳了一下她的脑门,小声说道,「小管家婆,就爱操心。」又笑说,「现在好多了。那天一回家,我就把太后娘娘赏赐的料子首饰给她们,婆婆说这些东西是荣耀,都给小姑留着做嫁妆。小姑又不停打听,是不是我娘家嫂子在太后跟前真的那么得宠……我跟大姑说了锦绣行愿意跟他们合作的事,大姑极高兴。刚出年关大妹夫就去找钱掌柜了,提出进些稀缺货自家卖。钱掌柜给了他们不少,还给的是平价。还说以后有好货了,都会分些给他们。这些天大姑他们铺子的生意一下子好起来,不仅那些稀缺货好买,连带着陈货都好买了。大姑记情,还给我买了首饰。我婆婆觉得最对不起的人就是我大姑,见她生意好了,心里也高兴。公爹和相公帮我说话,我婆婆就不愿意听,说他们不管她们娘们受苦,还要偏袒享福的人,他们越说她就越气。但大姑说了,她就听得进去。大姑现在经常开解婆婆,婆婆倒是有些想通了。只是小姑还有些说嘴,我只当她是小孩子不懂事,等大些就好了……」 小姑姑的危机暂时解除,钱亦绣和吴氏也就放心了。 吴氏道,「那姑娘应该十五岁了吧,等她嫁出去就好了。」 钱满霞道,「小姑模样好,婆婆一心想给她找个家世好些的,挑着呢。」 当晚,钱亦绣便把吴中莲领去了香雪院。钱亦绣是想到小姑姑的童年太苦又懂事得令人心碎,那时自己是阿飘,无法帮助她。所以,想在莲姐儿的身上弥补一下遗憾。 第二天,吴祖至一家在三元酒楼请客,请钱家和潘家、万家吃饭。他还问用不用请梁家,毕竟人家帮了大忙。 钱亦绣笑道,「不用。他们的情,我们以后会还。都是几家姻亲吃饭,来了外人,反倒不美。」 晚上,钱家除了钱老头和钱老太,剩下的人都去吃席了,潘家只来了潘阳。万家的人都来了,钱亦绣也第一次看见了万大中的娘万夫人和妹妹万雪娘。 钱家来京半年,两家亲家还没有正式坐在一起吃过饭。钱家请过万家两次,万夫人都托病,之后钱家就不好再请了。 万夫人今天能移架来吃席,说明对钱满霞的怨气没有那么大了。 万夫人高矮适中,偏瘦,皮肤白晰,跟黑大汉万二牛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还给了钱亦绣三姐弟及吴中恒三兄妹见面礼。 万雪娘长相随了母亲,白皮肤,模样清秀,高挑个儿,柳腰削肩,人才算是出众的,打扮的也不错。只是看人的眼神让人不太舒服,使劲盯着潘月的脸和头上的首饰瞧,跟万二牛和万大中坦荡磊落的性格大不一样。 吴氏又笑着从腕上抹下翡翠镯子给万雪娘当见面礼,万雪娘眉开眼笑地施礼谢过。 万夫人很健谈,拉着吴氏的手笑道,「亲家夫人,前些年我受了些罪,以致于身子骨不好,长年生病,你们府上请了两次我都没去成。哎哟,我可过意不去了。下次我们家请客,陪罪。」 吴氏也笑着客气道,「万亲家客气了,我也听霞娘说了你遭了罪,身子不好,那就要好好保养……」万夫人的身份比吴氏低,吴氏没有压力,再加上经过单妈妈等人的帮助,所以应付自如。 饭桌上,万雪娘不时地盯着潘月瞧。也不知道是瞧潘月的脸好看,还是头上的首饰好看。 潘月被她盯的难受,不高兴地问,「你干嘛总这样看着我?」 问得万雪娘脸通红,愣在那里不知道该怎么问答。万夫人忙解释道,「珍月郡主勿怪,小女没见过世面,一看到郡主这样的美人,眼睛就移不开了。」 刘氏也笑道,「是啊,我第一眼看到郡主和绣姐儿,也是挪不开眼睛,吃惊这世上还有这样的美人儿。」 钱满霞也笑着打了圆场,万雪娘才没敢再盯着潘月看。 王氏倒是一直笑着的,但笑得很勉强,几乎不讲话。 万雪娘不看潘月了,又盯着王氏瞧。还低声问钱满霞道,「嫂子,是她儿子去当官吗?我怎么觉得她不像儿子去当官,却像儿子去逃难呀。」 第76章 尽管压低了声音,一旁的钱亦绣和刘氏还是听到了,刘氏的脸涨得通红。钱满霞也红了脸,又不好说她,只得装作没听见。 钱亦绣有些好笑,这姑娘属于藏不住心事,又管不住嘴的人。这种性格的人,不会太阴损,但也绝对不讨喜,其实还是好对付的。只不过小姑姑从小良善,里家又没有那些乌七八糟的事,比较单纯,所以才会时常被她欺负又没办法。 不过,万雪娘说王氏的那句话,倒真是说对了。今天这顿饭是王氏儿子的升官宴,她却是强颜欢笑。特别是对着吴氏奶奶总一副欲言又止的小媳妇样子,实在让人生厌。明明钱家是受害者,被她这样一弄,好像是钱家害了她娘家哥哥一样。 王氏这样,一定是吴祖至不许她说,她不敢说,又想让吴氏奶奶主动问,所以才故意做出那种样子。若吴氏主动一问,她正好可以就势说出来。 吴氏早知道她想说什么,气得直咬牙,怎么可能主动问她呢。所以,除了她媳妇刘氏,一桌子人就没有搭理她的。 而屏风的另一面,男人那桌倒是十分热闹和谐,劝酒声、感谢声、恭贺声不绝于耳。 饭后,先送走了万家人和潘阳,钱家人才分别坐车回家。 两天后,吴祖至一家去西津县。 钱家除了送了他们许多礼物外,钱三贵两口子和钱满江两口子还各送了二百两银子的程仪,钱满霞回来送了五十两银子,潘阳也来送了一百两银子。钱亦绣则送了吴中亘、吴中为两套笔墨洗砚,吴中莲两套小姑娘戴的头饰和一个赤金璎珞圈。 之前听吴祖至说,孙同知也送了他二百两银子的仪程,还有封信,让王氏带过来。这么多银子加起来,也够吴家在西津县城买一个三进院子了。 信里,孙同知还提出想把自己七岁的小孙女许配给吴中亘。吴祖至极高兴,当初自己赖以生存的孙大人,想跟自家做儿女亲家了。虽然他知道孙大人看好的是钱家这门姻亲,还是非常痛快地答应了。立即修书一封,拿出一块玉佩当表记,让下人送去了枣州府。 吴家一走,家里归于平静。 钱亦绣又想去京郊梅园住几天,前些天杰克和崔莺成亲,因为家里忙,都没抽出时间去参加婚礼,只送了四匹锦缎、两套首饰、两套化妆品,请肖恩带去。 虽然那里的进展情况黄铁会时时派人送信回来,但她还是想亲自去看看。最主要的,还得跟杰克研究研究克隆紫珠的事。再说,她也答应过让猴哥进山玩,但到现在都没成行,猴哥早就不太高兴了。 便跟钱三贵说了自己的想法。钱三贵不放心她自己去,一定要跟着。现在已经渐暖,便决定再等个七、八日,二月底天气再暖和些一起去。 潘月想付太后了,派人递了贴子进宫。下晌,太后遣慈宁宫的内侍来接他们,还说太后会留他们在宫里歇一晚。 潘月带着钱亦绣三姐弟进了慈宁宫。付太后先搂着明儿和静儿亲了几口,才把潘月和钱亦绣拉到身边。主要是问潘月的病,潘月不清楚,都是钱亦绣回答。钱亦绣没敢说老和尚给的蛇蔓菊药丸,只说御医开的药,潘月都按时吃了的,好像还有些效果。 付太后仔细看看潘月,欣慰地说道,「哀家觉得月儿似比以前清明了些。既然那药管用,再让御医来看看,给她多开几付药。」 付太后今年八月就满七十四岁了,但身体仍然硬朗,精神矍铄,头脑清晰。这在古代少见,在皇宫里更少见。她能健康长寿,是潘月的福气,也是钱家的福气。 不久,太丰大长公主带着黄灵儿来了。黄灵儿一看钱亦绣在,乐得眉眼弯弯。 大长公主拉着钱亦绣的手夸了半天,就让她们带着孩子去院子里面玩,「园子里的红梅可是最后一荐了,去玩玩。再要看,就要等到明年了。」 钱亦绣觉得大长公主可能有话不想让她们听到,便和黄灵儿带着潘月几人去了御花园。 出门前,黄灵儿还同钱亦绣咬着耳朵,「钱姐姐的娘亲好年青,你们就像姐妹。」 钱亦绣逗她道,「黄妹妹是不是说我长得太老了?」 黄灵儿笑着咯吱着钱亦绣,「你明明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的……」 痒得钱亦绣边躲边笑。 大长公主笑道,「年青就是好。看看小娘子们,长得水灵,声儿也嫩气。」 太后笑道,「可不是。哀家恍惚觉着昨儿咱们还是漂漂亮亮的小娘子,咋一晃眼,就成了老婆婆了。」 两个老太太感慨了一阵年华易逝,岁月如梭。 大长公主就问太后道,「听说皇嫂给靖昌和赵家小子赐婚了?」 付太后点头道,「是,太妃前天来求我赐婚,说两家都说好了。既然两家都愿意,我也乐得做桩好事。」 大长公主笑道,「靖昌今年十七了,也的确该把婚事定下来。就算今年定亲,等到明年成亲,都十八了。只可惜,寿王妃一直想着梁家小子,耽搁了几年。」 太后道,「这就是缘份。没有缘份,等多少年都没用。若有缘份,一说即成。」 大长公主又笑道,「皇嫂,您看我家的锦玉跟钱小姑娘怎么样?」 太后愣了一下,笑道,「难得皇妹是个有眼光的,看得出绣丫头的好。不像那崔氏,本末倒至,竟然还瞧不上哀家的绣丫头……玉哥儿是哀家从小看大的,是个聪明孩子,你家里人口也简单。绣丫头若真能嫁去你家,哀家倒是放心。」想了想,又道,「不过,绣丫头的身世到底特殊些,不能光你喜欢,你家其他人也要愿意才行。说句不好听的话,咱们都这么大岁数了,哪天蹬腿去了都不知道。哀家可不想让绣丫头将来没有你护着,吃苦头。」 大长公主笑道,「太后娘娘放心,我家驸马爷,还有儿子、孙子、孙媳都愿意,觉着钱小姑娘聪慧,沉稳,能管得住锦玉。」 第77章 付太后哈哈笑起来,嗔道,「也只有你家里人想得怪,巴不得媳妇把男人管住。」 大长公主笑道,「哎哟,谁让我们家那小霸王顽劣来着。他那性子,都快把我们磨死了。我还巴不得他是个闺女,嫁出去祸害别家,我再也不管了。」 这话逗得太后笑得不行,又道,「旁人都愿意了,还得看看正主。玉哥儿虽然顽劣,却是个有主意的。绣丫头,更不用说,聪慧,贤淑,也是个主意正的。若是他们两个小人儿都愿意,哀家就赐婚。若是有一方不愿意,小两口成了怨偶,反倒不美。就像紫阳……哎,若是当初不强把她和潘子安扭在一起,也不会白发人送黑发人。」一提起紫阳长公主,太后又难过起来。 大长公主笑道,「我家那小霸王就是个没长心的孩子,也没见他对哪家小娘子不一样过。还不都是大人说谁,就是谁。」 太后摇头道,「你家玉哥儿,看着没心,实际上心里有数着呐。」 大长公主听太后夸自己的重孙子,极高兴,说道,「那好,咱们就问问他们,若都有意,就请皇嫂成全。」又笑道,「我家那个孽障,也不光顽劣,喜欢逗小娘子,还有很多优点。」 付太后又乐了,说道,「哀家知道,定会把玉哥儿的优点跟绣丫头说清楚。」 太后留大长公主和黄灵儿在慈宁宫吃了晚饭,还请大长公主喝了一盅双头金乌蛇泡酒。 晚上,太后招呼钱亦绣来到她身边坐下,让宫人都退下。拉着她的手笑道,「绣丫头,你是个有主见的,哀家这事就问你本人了。你今年该满十四岁了,别家好些小娘子这么大都已经定了亲。你瞧着黄家锦玉咋样?若觉得他不错,皇太外祖母作主,给你们赐婚。」 钱亦绣吓一跳。那熊孩子,就是个淘气的叛逆期少年,讨嫌。再说,他对梁锦玉可是存着想法的,两人相同的名字,或许真有缘份也不一定。 钱亦绣故意装作扭捏样子,扭着帕子说道,「黄公子太顽劣,他害得我当众出了大丑,我一看他,就气不打一处来。咋可能,咋可能……」说到后面,像蚊子哼哼。 付太后笑道,「锦玉虽然顽劣,但脾气好,心肠也不坏。你别看他喜欢逗弄小娘子,听太丰说他现在连个通房丫头都没有。不像那些看着不错的后生,小小年纪屋里就有好几个人。锦玉又聪明,课业十分好。连皇上都说,此子若沉得下心来,是个当大用的……」巴拉巴拉,说了黄锦玉一大堆的好,又说,「还有,就是他家人口简单,他娘的性子也温婉。若你进门了,将来的日子好过,舒心。嫁去他家,肯定比嫁进梁家好。虽然梁家后生不错,长辈也都中意你,但那崔氏已经被落了脸面。你即使进了他家门,崔氏能给你好脸色?」 钱亦绣嗡嗡着蚊子声音说,「我知道。我如今已经不想嫁进梁家门了,但也不想嫁进黄家。」不知为什么,说不进梁家门的时候,心里有些隐隐作痛。 付太后沉吟了一下,又问道,「是不是你心里另外有人了?」作了个恍然大悟的样子说,「噢,哀家猜出来了,你跟锦儿从小一处长大,两小无猜,青梅竹马……哟,哀家之前怎么没往他身上想呐。不过,好孩子,听皇太外祖母一句劝,不要进宁王府。进了宁王府,以后会过得非常艰辛。再说,皇上也不会让你嫁给锦儿。」 「为什么?」钱亦绣问道。她一直觉得皇上对宁王各种不待见,比对别的皇子苛刻得多。 付太后叹了口气,小声说道,「也罢,哀家就跟你说了实话。只是,你要烂在心里,万万不要拿出去说嘴。这事,已经没有外人知道了。皇外祖母觉得你是个沉稳的好孩子,才告诉你实话。」 钱亦绣赶紧点头,她一直想知道为什么。 付太后说,「盛儿是个好孩子。只是,他是被他的身世,或者说被他的亲娘连累了。他的亲娘,是罪臣的女儿。她父亲问斩后,她就被没入宫廷当了宫女。哎,这个女人的母亲是胡姬,所以盛儿身上有外族人的血脉。虽然知道这事儿的人都被清理了,但还是在皇上心里扎下了一根刺。」 钱亦绣吓得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好奇心害死人。 又听付太后继续说,「若盛儿平庸也就罢了,当个没本事的闲散王爷,也不是不给他口饭吃,偏他是个能干好强的。皇上先也是想用他辅佐先太子,可后来他怎么就倦进了夺储的风波中,再加上一些传言……所以皇上虽然不得不用他,却是愈加不待见他。」 怪不得呐,钱亦绣恍然大悟。她总觉得宁王目光深邃,抬头纹偏重,原来是眼窝有些深呀。再想想朱肃锦,虽然他的五官看似跟大乾人无异,却要立体些好看些,眼珠也是偏褐色。 这倒也怪不得皇上,做为十分讲究血统的皇家,肯定不愿意让血统不纯正的皇子继承皇位了。只可惜,天不逐人愿,最终这个血统不纯正的王爷还是会成为下一任君主。 付太后又说,「知道了吧?你别想着能嫁给锦儿。皇上不只一次说过你精明,他可不会让精明的女子嫁进宁王府。」 钱亦绣本来就没想嫁给朱肃锦,便就势点点头。又嘟着嘴无辜地说道,「若我真的精明,就不会人人都说我精明了。我是半罐子醋,响叮当。」 付太后笑起来,又问,「既然锦儿和梁家后生两边都不行了,你看玉哥儿怎么样?」 钱亦绣又嗫嚅道,「皇外祖母,人家还小……」 付太后知道钱亦绣是真不愿意了,失望地说道,「好吧,你再想想,皇太外祖母不会害你。大长公主府,是个不错的选择。错过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钱亦绣点点头,说道,「谢谢皇太外祖母,我知道您是真心为我好。」 客观条件再好,最重要的两个人都没有意,勉强凑在一起也不会幸福。 晚上,钱亦绣安歇在侧殿里。这是她第一次睡在皇宫里,却没有任何新奇之感。主要是心里有事,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第78章 她一会儿想着自己的良人到底会是谁,脸前不时晃过梁锦昭的脸,偶尔也会有朱肃锦的脸。在这个世上,向她表达过爱意的,只有他们两个人。也只有他们两个,会真心对自己好。可自己却是谁都不能选…… 还有就是心疼朱肃锦。不知道宁王还要被打压到什么时候,宁王什么时候才会夺得天下,朱肃锦还要遭什么罪…… 第二天,钱亦绣顶着黑眼圈起了床。潘月几人吃完早饭,便回了家。 马车上,潘月说道,「绣儿,昨儿夜里没睡好吗?你这样,下次就不要在皇宫里歇息了。」 钱亦绣乐了,果真小娘亲又聪明了些,没有当着太后的面把这得罪人的话说出来。 十九这天下晌,钱亦绣收到了梁玉锦的贴子,说明天她们几个手帕交要聚会,这次地点是她家,请钱亦绣参加。又专门说明,把动物之家带去。 钱亦绣很喜欢那几个小姑娘,虽然是在梁府聚会,还是决定去。 她把上次梁锦玉给的「梁大叔」玩偶和信拿出来,之前一直想还给梁锦玉的。又觉得明天退给梁锦玉不好,梁家和梁大叔才帮了自家的大忙。想了想,又把东西放进了匣子。 钱亦绣决定做点稀罕些的吃食带过去,主要是给老太君吃点,她太瘦了,说是对什么吃食都没胃口。 她会的稀罕吃食,也就是点心。本来想做奶油蛋糕,但想着奶油老人不克化,还是决定做小时候曾经做过的蒸蛋糕。 晚上就让人把食材备齐,第二天天不亮钱亦绣就起了床,领着几个丫头在后院的小厨房做蒸蛋糕。先蒸的二十个给家人和动物之家吃,再做二十个让人送去宁王府,再做了三十个拿去梁家。 食盒外面还用褥子裹着,带着蓝珠和在钱家的猴哥、猴妹、闪电去了梁府。 万寿堂是个三进宅子,一进是老太君的正房,二进住了梁锦玉。 钱亦绣直接去了老太君的上房。老太君竟然起了床,斜倚在东侧屋的炕上,屋里好几个人在陪她说笑。 黄灵儿、付明兰已经来了,屋里还有黄锦玉、梁锦昭、梁锦琛、梁锦华几位公子,以及梁锦玉、梁锦静两位小姐。还有一位不认识的公子,跟付姑娘有些像,或许是付家公子。 老太太比上次看到的好了许多。虽然还是瘦,脸色苍白,但精神好了。严冬过去,万物复苏,连久病在床的病人都好多了。 钱亦绣过去给老太太行了礼,便把食盒打开,请她尝尝。老太太看到这黄黄的、胖胖的蛋糕十分喜欢,吃了一口,觉得甜儒绵软,又有奶香味,一口气便把一个蛋糕都吃了。还想再吃,被下人劝住了。 钱亦绣也笑道,「我把方子写给厨娘。您喜欢吃了,让她们随时蒸。」 老太太才住了嘴,看看一屋子看着自己的人,笑起来。说道,「哎哟,老婆子嘴馋,光顾着自己吃,怎么把你们忘了。可见人老了,脑筋也不好使了。」又嗔怪梁锦昭道,「也不知道提醒提醒太奶,让人家看笑话。」 梁锦昭笑道,「重孙看您吃的那样香甜,怕打扰了您老人家的吃兴,惹您不高兴,让我爹捶我。」 他的话逗得大家乐起来。 黄锦玉又着急地说道,「太奶,你咋还不请大家伙都尝尝这种蒸蛋糕呀。」 她的着急样又逗笑了众人。老太太赶紧让丫头把蛋糕分给他们,又让丫头把蛋糕拿些去给其他主子尝尝。又专门嘱咐,多给最小的梁锦真两个。 黄锦玉边吃着可口的蛋糕,边用余光注意着钱亦绣。见她跟老太太手拉手说着话,不时逗得老太太大笑。 暗道,这丫头虽然有才情,又漂亮,但太泼辣太精明。自己娶了她,可是要被压一头。再看看梁锦玉,美丽,温柔,可人,不觉脸有些烫起来。 他今天说是陪妹妹来看望梁老太君,其实就是想多看两眼梁家锦玉。再就是,不想听太祖母的念叨。小爷凭什么要被女人管着?真是灭自己威风,长妇人志气! 吃完了蛋糕,黄锦玉又让人把他给小娘子们买的草编小篓、草编小盒拿出来。几个小姑娘果真十分惊喜,可以说爱不释手,除了钱亦绣。 众人又说笑了一阵,看了阵猴戏,见老太太有些乏了,他们才告辞。 出了正房,梁锦昭说自家有操练场,带动物之家去那里玩。因为猴哥从小就跟梁锦昭玩过多次,有他看着,猴哥也不会惹祸,钱亦绣便点头同意了。 梁锦昭又悄声跟她说,「我家在西岭村边的塘都挖好了,能不能卖给我些好的金莲仔?」 金莲非常奇怪。就是一茬比一茬淡,一荐比一荐更接近普通莲花。比如,一号金莲仔,就是直接从洞天池里的莲仔,开花结仔,这种仔就是二号金莲仔。用这种莲仔种出来的二号金莲,比一号金莲的花要淡些,结出的莲也没有那么香。二号金莲仔种出来的仔叫三号金莲仔,种出来的三号金莲,又比二号金莲花要淡些。以此类推。等到第六茬的时候,就跟普通莲花无异了。这也是种了几年金莲后,才总结出来的经验。 钱亦绣看见梁锦玉默契地领着众人去了一旁,好像自己和梁锦昭说什么秘密一样。虽然这话的确属于她家的商业机密,不愿意让众人听到,但也不是他们想的样子。看到那几个人暧昧的表情,钱亦绣很有些气愤。梁大叔真讨厌,他一定是故意的。 钱亦绣只得胡乱点点头,走过去拉梁锦玉的手。 梁锦玉笑眯眯地带着几个小姑娘去后院,这次多了三房的庶女梁锦静。几个小姑娘在屋里弹琴、吹箫吹笛子,十分风雅。 钱亦绣前世在工会工作,单位也有一些乐器,比如小提琴、二胡、吉他什么的。她无事也会捣鼓一番,学会了弹吉他和拉二胡。吉他简单,她弹得还算凑和。二胡难,她虽然拉得不好,但总能拉几首曲子出来。 第79章 这个时代也有二胡,名字不叫二胡,叫胡琴,是从胡人那边传过来的。这种琴,只有伶人才会拉,千金小姐是不会学胡琴的。所以,钱亦绣也不可能说自己会胡琴。 她就当起了观众,为她们鼓掌。 付明兰道,「潘先生的箫吹得那么好,钱妹妹怎么不跟着他学学呢?」 钱亦绣笑道,「我很忙,要管家,要画画,要写字,哪里有那么时间学吹箫啊。」不过,心里却想着,等画画学得差不多了,就让潘姥爷教自己吹箫。 一说起潘驸马吹箫,几个小姑娘又说起了他的一些典故。比如过去,有些女人想见潘驸马一面,又见不着,便想了一个主意。在潘驸马必经的路上吹箫,还故意吹错。潘驸马听了,便会下车,去纠正一番…… 钱亦绣听得兴味盎然,原来自己的美男外公还有这么多故事。 下晌,几个小姑娘听说动物之家在操练场上玩得十分尽兴,也十分有趣,吵闹声都传进了内院,便想去看看。婆子先去操练场跟爷们说了,请他们把旁人清退。 之后,几个小姑娘就去了梁家操练场。操练场里只剩下梁家男主子和黄锦玉、付公子,许久没见的宋怀瑾居然也在,还有几个服侍的护卫。 操练场中间,猴哥猴妹闪电,还有几只硕大的狼狗,梁统领和梁锦昭父子也在里面,旁边还有两个敲锣打鼓的护卫。锣鼓一响,动物们就按梁家父子的指示,跳跃或是争抢一个鲜艳的大球。 那父子两个和动物们一样玩的酣畅淋漓,旁边看的人大声叫着好。 不用说,最最厉害的,还是猴哥猴妹,其次是闪电。 他们在梁家吃了晚饭,才告辞回家。 马车里,猴哥从腰包里拿出一个荷包交给钱亦绣。钱亦绣打开一看,是一支红木雕的篦子,篦子上有莲花花纹,以及一封信。 钱亦绣问猴哥道,「是梁锦昭让你给我的?」 猴哥点点头,继续拿着一个铜铸的小猴子玩着。再看看猴妹和闪电的项上,都戴着一个新的有两指宽的镂花银项圈。 钱亦绣一家戳了它们一下,气道,「这点小恩小惠就把你们收买了。」 在京城西郊,西津县境内,距九风岭山脚不远处,有一大片密集的树林。树林里有一个用高墙围着的工场。高高的围墙上扎着许多碎玻璃,围墙里还有许多狼狗的叫声。 如今,这里已经成为众多人关注的地方。 这里就是大乾朝第一家玻璃工场,名为鼎铭玻璃制造工场。 工场四月初就已经正式投入生产,生产出的玻璃在京城和全国各地销售。 玻璃工场投产以来,好些人都在打探玻璃是怎么制造出来的,包括几个皇子和许多有势力的人家。 但玻璃工场严防死守,近二里地外人就不能近身。而且,制玻璃的人根本就不出来,玻璃的交易也是在树林外那几栋仓房里进行…… 这个玻璃工场的总管事是宁王派来的李大管事,副总管事是黄铁,技术总管事是杰克,帐房是锦绣行原来的帐房秦管事,管生产的管事是王寿的儿子王勇,采买管事和护卫总管都是宁王派来的人。 总之,这个工场的高层都是宁王和钱家的心腹,关键岗位的工匠也是宁王派来的人。 因为工场的人三年内不能出来,为了照顾高层夫妻的生活,他们的妻子可以入住工场内专门修的家属房。结果,只有潘莺和李大管事的一个妾住进去了。潘莺也当了一个小官,就是负责管理十几个做饭和洗衣的妇人。 玻璃制造出来后,放进玻璃工场后门外的内仓房,再由专人从内仓房拉至树林外的外仓房。而去内仓房拉玻璃的管事,就由李阿财担任。交接期间,还有护卫看守,不许说话,不许递东西。 不说玻璃工场被严防死守,就连这片大树林以外的半里地都被看守起来。 负责外仓房玻璃销售的就是锦绣行的副管事谢管事。人们从这里把玻璃制品拉去京城的锦绣行,或是卖给全国各地的大商号。京城内,锦绣行忙不过来,另找了几家商铺代销,其中就包括了钱满霞的大姑万云娘。万云娘夫妻因为代销玻璃,其商铺一跃成为京城有名的铺子。 所以,尽管很多人打听,更是许下重金,但都没能弄到制玻璃的方子。 玻璃工场也引起了皇上的注意。他听说是钱家和自己儿子开的,自己弟弟、外甥、太后的娘家都有股份后,就把几个股东宁王和钱满江、寿王、付大人、潘阳招到面前。说了一大堆先国而后家之类的话,言外之意是,这块饼太大,朝庭也想分一杯羹。 寿王白得了一成股份,早乐欢了。虽然只有一成股,但架不住利大呀。所以他知趣地知道这时候该他发言了,便上前一步躬身道,「禀皇上,这个会制玻璃的番人是钱家和宁世子在乡下时,用巨资留住的。嘿嘿,是不是让他们把本赚回来再说其它的呀?」 宁王也躬身道,「父王给儿臣三年的时间,三年后,让锦儿和绣儿把方子献给朝庭。」 皇上想想,是得让人家把本赚回来,况且他们还愿意三年后把方子献给朝庭,便点头同意了。说道,「甚好,献了方子,朕也不会让你们吃亏。到时减你们两成税,减三年。付爱卿帮朕记着,三年后这两件事都要办。」 付大人躬身道,「臣尊命。」 只有皇上身后的大太监蔡公公知道皇上这话的真正用意,就是不管三年后皇上还在不在世,这两件事都要办。他的眼圈红了,赶紧把头埋得更低。 皇上看了眼宁王,又说道,「有臣子说朕偏心,朕这么多儿子,就属你府上最穷。这三年,全大乾只有你们一家玻璃工场。所赚的利,说是日进斗金也不为过。你就把你的王府好好拾掇拾掇,再置些产业,不要太寒酸了。」 宁王躬身道,「谢父皇教诲。」 第80章 出宫后,宁王的面上不显,但袖子里的拳头握得紧紧的。 钱满江回家后,对钱亦绣讲了今天的事情。低声叹道,「……皇上这么说,肯定会注意王爷银子的去向。王爷在玻璃工场所得的银子,是不可能用作别的了。」 看来,皇上也怕宁王把那么多钱拿来培养自己的势力。但现在宁王的确需要银子。既然他最终会是胜利者,那么自家就应该不遗余力地支持他。 钱亦绣低声说道,「爹,咱们家这几年玻璃工场的收入,就都给王爷吧,让他做自己想做的事。」 这话正是钱满江想说的,但因为玻璃工场是女儿一手建立起来的,所以一直不好意思提。听女儿如此说,高兴道,「好闺女,够大气,当真是气概不输男儿。」 当钱满江跟宁王说了这事后,宁王喜道,「大恩不言谢,这个情,本王记着。」他正在发愁银子的事。 钱满江忙说,「下官不敢当。」 这以后,宁王索性连工部都不去了,天天让人到处找好木匠,买好木头,好摆件,好花木,拾掇王府。京城附近已经没有大片良田要卖了,他就让人去胶东、湖省等地去买。有时候,甚至还亲自出去寻摸。 转眼到了六月上旬,九风岭脚下的东石村、西石村及上岭村和下岭村四周的荒地变成了一望无际的荷塘和两座起伏的小山坡。同时,冒出的那几个大院子也修整一新。 这几个院子就是,钱家的梅院和桃院,宁王府的菊院,梁府的兰院。院子与院子之间,还用青石铺了小路。院子之间和四周,则是大片的荷塘。 正时正值莲花怒放之际,一望无际的田田莲叶和亭亭玉立的莲花,还有醉人的香风,吸引了许多游人。这一带也得了一个十分好听又风雅的名字,叫十里荷香。 自春末以来,天气闷热,钱亦绣就陪着三贵爷爷来了梅院住。不仅是避暑,还要处理玻璃工场的一些先期事务。经过一个多月的忙碌,事情已经基本理顺,以后她就可以当甩手掌柜只等着分银子了。 潘姥爷也来了,他不是避暑,而是被十里荷香吸引过来,连书都不教了。 而肖恩,则被高薪请去了松攀书院,专门教算学,干了他的老本行。 本来钱亦绣想让潘月带着明儿和静儿也来庄子里避暑,无奈小娘亲不愿意离开江爹爹。这个月初五,小娘亲就把最后一粒蛇蔓菊药丸吃了。钱亦绣总有些不放心,想回府看看她的病情怎么样了。不过,到底能不能试制出那种玻璃珠,这段时间就能见分晓,所以她只有耐着性子在这里等消息。 昨天,她收到杰克让人带来的信,说她要的东西弄好了。她高兴坏了,急忙派人去宁王府送了信,等宁王来了,再去玻璃工场把东西取回来。东西放在那里,比放在庄子里更安全。 午歇后,钱亦绣呆得无聊,便去桃院看了一圈桃树的长势。园子里的桃树,都已经用从花溪村运来的金蜜桃树枝嫁接过,只等明年看看能不能结出金蜜桃。若结不出金蜜桃,就再想办法把这块地做些别的。她可不会像潘姥爷那么风雅,十几亩地都作梅园,浪费。 桃院的湖,取名为月亮湖,钱亦绣撒的是直接从洞天池里带出来的一号金莲仔,所以湖里的莲花香味比院子外塘里的香味浓郁一些。另外,她还是让人在梅院的梅林前坎掉了一些梅树,挖了一个半月形的小湖,取名月牙泉,里面也撒的是一号金莲仔。院子外的塘里,都撒的是二号金莲仔。 今年这些湖和塘都不会有收益,只有等到明年。 她检查完桃树,便带着紫珠和猴妹出了桃院往梅院走去,还有几个护卫保护着她。 因为玻璃工场,她也担心自己的人身安全。出行不只有多个护卫跟着,猴哥猴妹也必须有一个跟在她身旁。 猴哥带着其它的动物之家去了山里玩,已经去了十天还没回来。现在动物之家已经熟悉了九风岭,一进去就要玩上十天半个月,恨得钱亦绣牙痒。 一出桃院的大门,便能遥遥望见东边的梅院。再走过桃院的院墙,又能遥遥看见北面的兰院。梁老国公一直在兰院避暑,经常会去梅院找潘姥爷下棋聊天,也经常在梅院蹭吃蹭喝。 走了不久,便看见梅院旁的一棵巨形古榕下,站着三贵爷爷,他正翘首往这边望着。钱亦绣快步走过去,搂着三贵爷爷的胳膊笑道,「爷爷,这么大的日头,怎么又出院子了?」 钱三贵笑道,「爷爷在等你。」 钱亦绣晃了几下他的胳膊,笑道,「我就知道爷爷离不开我。所以我才在梅院的隔壁修了桃院,等以后我出嫁了,桃院就给我当嫁妆。我每天一出门,就能看到爷爷。」 钱三贵哈哈笑道,「好,好。」 只听一个人的声音从树后传来过,「你这丫头,也不知道害臊,哪有姑娘家自己讨要嫁妆的。」 是朱肃锦,他边说边从树后转过来。他穿着冰湖色广袖云缎长袍,头带灰色儒巾,手里拿着一个大折扇不停地扇着,一副书生打扮。小少年已经长成了翩翩浊世佳公子。 钱亦绣又惊又喜,问道,「今儿初八,你不进宫上课吗?」 朱肃锦说道,「我父王在府中忙得中了暑气,我请了两天假陪父王来菊院避暑。」 钱亦绣听了笑得眉眼弯弯,她每天陪着几个老头着实有些无聊。 宁王来了,那就赶紧去把东西取回来吧。 钱亦绣也没回梅院,直接让人赶了辆马车来,说领着朱肃锦在附近转转。 他们两人带着猴妹和紫珠坐上马车,由十名护卫骑马护着,向西北而去。 走了大约五里路,便来到那片树林附近。经过三层关卡的检查,最后只有那辆马车进入树林来到玻璃工场大门口。车夫和紫珠呆在车上,朱肃锦和钱亦绣牵着猴妹下了车。 第81章 他们也不能进工场,而是进了大门口的外事房。坐在屋里等了一会儿,杰克来了,拿了一个盒子交给钱亦绣。 钱亦绣把盒子打开一个缝,看到里面的五颗珠子的确有些像紫珠,完全符合宁王爷的要求。便向杰克点点头,起身和朱肃锦走了。 马车出了树林,直接去了梅院东北面的菊院。 宁王爷正在外书房里等着。钱亦绣把盒子交给了他,宁王爷拿出一颗珠子对着窗外照进来的阳光瞧了瞧,满意地笑道,「阳光一照,珠子还是发金光嘛。」又对钱亦绣笑道,「不错,很好。」 钱亦绣难得看到宁王爷笑得这样灿烂,觉得他的笑还带着些坏,不知道他要拿着这几颗珠子干什么。 朱肃锦问道,「父王,您要这几颗玻璃弹珠干啥?」 宁王爷难得幽默道,「父王自有妙用。」 完成了任务,钱亦绣告辞,朱肃锦也跟了来,两人去院后的荷塘边散步。望着一望无际的碧叶和莲花,朱肃锦笑道,「这里比荷塘月色还壮观。只不过,我还是喜欢荷塘月色多一些,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再回去看看。」 钱亦绣道,「我也想回去看看。」她心里总有一种预感,或许不久的将来她就会回去。宁王让人做那种珠子决非偶然,或许真正的紫珠快要面世也不一定。 钱亦绣又问,「王妃的身子怎么样?」 朱肃锦笑道,「我母妃的病好多了。连我父王都说,母妃今年的精神头最好。」 钱亦绣暗道,这就是心里作用。她知道自己有救命的红妖果,不再担心随时会死,相反身体会慢慢好起来。 当夕阳西下,两人才有说有笑地向梅院走去。却远远看见有两人骑着马奔驰而来,走近了才看出是梁锦昭和梁高。他们没有回自家的兰院,而是直接向菊院跑去。 梅院的外院,三贵爷爷正在房檐下用竹子编着篮子。他无事的时候,便会编篮子打发时间。 潘姥爷跟梁老国公在后院梅园旁的一个八角亭里下围棋。抬眼便能看到那汪弯弯的月牙泉,里面稀疏的莲叶和莲花随风微微荡漾,碧水在夕阳的照耀下闪着金光,四处花香弥漫。这里是潘驸马最喜欢的地方。 朱肃锦过去给他们见了礼,他们也起身还了礼。 钱亦绣笑道,「梁老国公,我们刚看见梁将军回来了。」 潘姥爷道,「让人把他请过来吃晚饭。」 朱肃锦说,「梁将军去了菊院,我父王定会留他喝酒。」 梁老国公在梅院吃了晚饭才回兰院。他在书房里等到大半夜,梁锦昭才披着星光回来。 梁锦昭见书房还亮着灯,便进去问道,「爷爷,您怎么还没歇息?」 梁老国公挥退下人,问道,「昭儿,你已经在为宁王效力了?」 梁锦昭道,「爷爷,咱们各为其主,宁王爷的事情,恕孙儿不便跟您说。就像您告诉我皇上私下跟您说的话,孙儿也暂时不会跟宁王说。皇上一心想让我们梁家效力弘济师弟,若师弟愿意当皇上,我肯定会效力于他。但我知道师弟定不会如皇上的愿,而其他皇子,孙儿就只效力宁王。孙儿这么做,并不算违背皇上的意,更是为天下苍生所想。」 梁老国公看了梁锦昭许久,说道,「我们梁家最终会交到你的手里,你要想办法护住家人的安危……总之,你要好自为之。回去歇息吧。」 宁王和朱肃锦又在庄子里呆了一天,十日早饭后才返京。钱亦绣担心潘月,也跟着一起回了。而三贵爷爷和潘驸马,则继续呆在庄子里避暑。 未时,马车到了京城。朱肃锦不放心潘月,也跟着钱亦绣一起去了钱家。下了马车,刚准备上轿的时候,面色严峻的蔡老头小跑过来。 他说,「大姑娘、宁世子回来了,一个时辰前老奴刚让人去庄子给您和老爷、潘先生送信。大奶奶出事了。」 钱亦绣和朱肃锦一惊,问道,「出什么事了?」 蔡老头说,「昨儿慈宁宫来人把大奶奶和大少爷、二姑娘接进宫,说是再请御医给大奶奶看看病。今儿上午大奶奶回来的时候,马车被一匹受惊的马撞了,大奶奶的头撞在了车厢上,昏了过去……」 钱亦绣和朱肃锦吓坏了,钱亦绣赶紧让抬轿的婆子快些走。朱肃锦嫌她们走的慢,自己一路跑着直奔惜月轩。 朱肃锦先到惜月轩,吴氏、付氏正坐在东侧屋里抹眼泪。朱肃锦掀开卧房珠帘,看见潘月躺在床上,钱满江拉着她的手低头说着什么,一个御医和黄嫂子垂首站在一旁。 朱肃锦红着眼圈问,「我娘怎么样了?」 吴氏垂泪道,「御医给月儿把了脉,施了针。说月儿头上嗑了个包,看似不算严重,却不知未何现在还未清醒。」 钱亦绣也跑了进来,听到了这两句话。她又急急问道,「明儿和静儿呢?」 付氏道,「出事的时候,小姑把明儿和静儿搂进怀里护着。他们没有大碍,只是吓着了,喝了安神汤,还在睡。」 钱亦绣的眼泪流得得更汹涌了,多年前那个被温暖怀抱抱着滚下山坡的感觉涌上心头。那时小娘亲抱着的是小原主,可钱亦绣现在却真切地感受到了那个温暖的怀抱,还有那颗跳动的心。母爱就是这么伟大,哪怕傻了痴了,儿女永远比自己更重要。 钱亦绣走进卧房,来到潘月的床边坐下。 潘月闭着眼睛,脸色苍白,一头青丝撒落枕间,像朵美丽的睡莲,静静地躺在那里。钱亦绣原来一直觉得,小娘亲像瑶池里的一颗莲仔,被风吹落到了凡间,在那里生根发芽,开花结果。如今,这朵美丽的莲花终于又回到了天庭,本希望她能幸福快乐地生活,却又出了这事。 钱亦绣哭道,「娘亲,绣儿回来了……」 站在床边的朱肃锦也哽咽道,「还有锦娃,锦娃也来看你了。娘,你睁开眼看看我们。」 第82章 钱满江的眼睛通红,用力地握了握潘月的手低声道,「月儿,听见了吗,绣儿和锦娃都回来了。江哥哥也在你身边,咱们一家人在一起,永永远远在一起。」 潘月的眼睫毛像折起翅膀的黑色蝴蝶,微微颤了颤,似乎想努力打开,却没有力气打开,两行清泪流了出来。 这已经是一个惊喜了。钱满江对御医说道,「江御医,我夫人的眼睛动了,还,还哭了。」 那个又御医又过来把脉,施针,又把脉。 这时,一个年青御医端着一碗药进来,低声道,「师傅,药来了。」 吴氏和付氏都跟了进来。 付氏接过药碗说道,「妹夫把小姑扶起来,小姑昏迷,得硬灌。」 钱满江舍不得硬灌,就从付氏手里接过药碗,自己喝一口,把潘月的头抬高,嘴对嘴喂给潘月,再把她的头放低些。 除了钱亦绣,所人都把头转向了别处。 或许是钱亦绣不自觉,或许是她已经习惯,见惯不惊,眼睁睁看着小爹爹这样一口接一口喂着小娘亲,直至把一碗汤药喂完。 天渐渐黑了,玻璃宫灯亮了起来。看看坐钟,已经晚上八点半。 这时,院子里又出现了喧哗的声音,是潘驸马和钱三贵来了。还有在郊外松攀书院里教书的潘阳,也接着信来了。 钱三贵和潘阳没好进卧房,只在侧屋里等着,潘驸马顾不得避嫌,直接进了卧房。 潘姥爷的眼睛红肿,明显路上已经哭过多时了。他一下把钱满江挤去了一边,自己坐在潘月的身边。若不是钱满江有武功,肯定会被挤在地上坐起。钱满江看是自己岳父,也不敢吱声,放开潘月的手站在一边。 潘驸马拉着潘月的手哽咽道,「月儿,你这是要心疼死爹爹吗?好日子刚没过多久,怎么又会出这种事……」 当江爹爹又给小娘亲「喂」了药,坐钟已经指向晚上十一点。 突然,潘月的眼睛又动了动,缓缓地睁开了。 「娘(月儿),你醒了!」几个人同时惊喜地叫到。 潘月坐起来,茫然地看看屋子里的人,眼睛缓缓转向潘驸马,说道,「爹爹,女儿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见我出事去了乡下,被一家良善的人家救下,还嫁了人,生了儿女。江哥哥,公爹,婆婆,小姑,还有绣儿和锦娃,他们对女儿好得紧。虽然家里穷困,女儿穿的衣裳补丁摞补丁,还经常挨肚子,但女儿在那个家里快乐幸福。女儿想一直呆在梦里,不想醒来……」 话没说完,就把头埋在被子上唔唔哭起来。 众人听了这话,都是一惊。 钱满江挤过去坐在床边,抓住潘月的肩膀急道,「月儿,看看江哥哥,你不是在作梦,你是真的去了我家,真的嫁给了我,我们真的共同生育了多个儿女……」 潘月抬起头来,看看这几张熟悉的面孔。 钱满江拉着她的手抚摸着自己的脸自己的泪,哽咽道,「月儿,摸到了吗?你不是作梦,我们是真实存在的,我是你的相公。」 潘月茫然说道,「你跟梦里的江哥哥极像,就是岁数大了些……你莫哭,看到你流泪,我的心好痛。」 钱亦绣紧张道,「娘亲,看看我,我是你的女儿绣儿。」 朱肃锦也挤过去说道,「娘,我是你的儿子锦娃。」 潘月看了他们两眼,摇头叹道,「我看着你们也很面熟,但你们肯定不是梦中的绣儿和锦娃。他们两个只有几岁,绣儿瘦瘦小小的极好看,锦娃头顶梳着一个小揪揪……」 这不只是把失忆后的事情搞忘了,连「作梦」都只作了一半。 屋里的哭又大了些。钱满江急道,「月儿,你再好好想一想,你不是作梦,我们真是一家人,绣儿和锦娃已经长大了。」 潘月扶额想了又想,叫了一声「头好痛」,就又一下子倒在床上,昏了过去。 御医过来把了脉,说道,「珍月郡主脉像平和,身体应该没有大碍了。只是,她似乎已经恢复了失忆前的记忆,但失忆后的事情好像又不记得了。你们不要操之过急,否则容易把她吓着,会事得其返。让郡主信得过的人陪着,多跟郡主讲讲她失忆后的事……嗯,最好能去她梦里的地方,现身说法,或许她能够想起来……」 晚上,钱亦绣睡在了潘月的身边。他们不敢让钱满江陪着她,怕这个「外男」把潘月吓着。至于去花溪村的归园,现在潘月的身体还不宜长途跋涉。 从这天开始,钱亦绣在惜月轩一住就是三个月。晚上睡在潘月身边,白天扶着她散步。等她彻底接受自己后,就给她慢慢讲着她去钱家后的点点滴滴。随着钱亦绣的讲述,潘月的梦境也越来越清晰…… 同时,又派人去溪山县把张仲昆父子接来。不止他们擅长治「脑病」,还因为潘月过去都是由他们看的病。 钱满江和明儿静儿都暂时住去了海裳苑。 钱家人或是朱肃锦想看潘月了,都只敢趁她在院子里散步时,在门缝里偷偷瞧她一眼。 潘驸马和潘阳、付氏倒是偶尔会来惜月轩看望潘月。潘月对潘阳和付氏态度还好,只不过叫付氏为「付表姐」。但对潘驸马的态度则比较冷清,叫了「爹爹」后,便不愿意跟他多讲话。 张仲昆和张央都赶来了。本来黄氏还想带着钰哥儿和宜姐儿来京城玩玩,但临走时又发现黄氏怀了孕,所以她们母子三人没有成行。 张仲昆在京城呆了一个多月,便回了溪山县。而小神医张央则一直呆在这里,天天去给潘月看病。 潘月对他的映像一直很好,也很配合,还说,「我在梦里看到过你。」 为了让潘月更快地记得往事,钱亦绣递信出来,让钱满江请太后出面,自家出四万两银子把寿王府上的那架「盼」的屏风买回来。 第83章 那架屏风是老太妃最喜欢的物什,听说钱家想买回去,一百个不愿意。但太后出了面,加上听说潘月如今的这个情况,也只得忍痛割爱,却是一下子病倒了。 太后听说后,亲自去寿王府看望她,还许诺,等潘月病好后,给她也做一件太后那样的「仙鹤」衣裳。以后,她们归天的时候都穿着这样的衣裳去寻先帝,下辈子还作好姐妹…… 老太妃最喜欢好绣品,从年青时就绣花成痴。她极眼红太后那件「仙鹤」衣裳,又听了太后的那个许诺,感动不已,病也慢慢好了。 寿王很会作人,让人把绣屏抬去了钱府,还拒收钱满江给的四万两银票。钱家又赶紧送了两架潘月用水纹针绣的双面小炕屏,和在李老外那里买的一座镀金座钟,一个望远镜,以及猴哥领着动物之家在西山里采的一根千年人参。 当潘月看着那架绣屏,看到上面那个美人的背影,被风吹起的长发,还有院门前那层层叠叠的鲜花,眼泪长流。她摸着绣有「花谢花又开,岁岁盼君来」的几个字,泣道,「是真的,是真的,我在梦里,天天都绣着它,天天盼着江哥哥快些回来……」 当秋风送爽,天气凉下来的时候,潘月虽然没有真正记起失忆后的事,却接受了梦中的事是真实在她身上发生过的事。除了钱满江,她能够坦然面对钱家的所有人。 其实,她的心里已经接受了钱满江,只是面子上却无法面对他。 她只要一想到钱满江,满满的柔情和温暖就会在胸中弥漫。她知道钱满江是她最亲密的最思念的人,是曾经跟她最亲密无间的江哥哥。但想到梦中的那些旖旎情景,他们之间的亲密举动,还有她傻傻地被他引着做的那些事和说过的话,她就羞得恨不得钻进地缝里。 这天晚上,钱亦绣让人打开惜月轩的大门,请钱家所有人去跟潘月见面,又让人去宁王府请朱肃锦。当然除了钱老头和钱老太,这两个人是她梦中的反面人物,特别是钱老太,可没少欺负她。 钱家人听说潘月想见他们了,高兴坏了,急急向惜月轩赶去。 吴氏扶着钱三贵走在前面,后面跟着钱满江。钱满江一手牵着静儿,一手牵着明儿。他们走进厅屋,绕过那架「盼」的绣屏,看见潘月正静静地坐在厅屋里的圈椅上。她穿着芳绿色绣莲花软缎褙子,藕荷色撒花马面裙,头上只插了根珠钗。脸色比三个月前清瘦了不少,眼色清明中却难掩兴奋,还有一丝惶恐。 「月儿。」钱三贵、吴氏,还有钱满江招呼道。 明儿和静儿终于看见娘亲了,也都怯怯地叫道,「娘亲,娘亲。」爹爹事先嘱咐他们不要把娘亲吓着,所以他们很听话地没有冲过去,只站在原地叫了两声。 潘月儿站起身,走到钱三贵和吴氏面前,跪了下来,流泪说道,「公爹,婆婆,这个世上,没有比你们更好更善良的公婆了。你们对月儿的好,月儿永远铭记于心。」 吴婆扶起她,含泪说道,「好孩子,你是最好的儿媳妇,我们是一家人。」 「月儿,记起我了吗?」钱满江含情脉脉地说道。 潘月抬头看了一眼钱满江,脸一下子红了起来。她扭捏了一下没理他,蹲下身把静儿和明儿搂进怀里。两个孩子爬在她的肩膀上喊「娘亲」,糯糯的声音让她的心软成一滩水,她颤抖着声音说,「明儿,静儿,娘的孩子。」 钱满江急得不行,更加饱含深情地喊道,「月儿,还有我,你的江哥哥。」 潘月更不好意思了,没理钱满江,起身对钱三贵两口子说,「公爹,婆婆,请上座。」 即使潘月没想起来那些往事,通过梦中的情景,还有钱亦绣的讲述,她也知道这两位老人当初救了自己、留下自己,待自己如亲人。就是许多亲生父母,也不一定会比他们做得更好,比如说自己的亲爹。她心里对他们充满了感激之情。 等钱三贵和吴氏坐去罗汉床,她才牵着明儿和静儿坐在旁边的圈椅上。 钱满江更着急了,又凑过去坐在她的旁边,受伤地说道,「月儿,你把他们都记起来了,唯独忘了我?」 潘月又扭了扭身子,用后背对着他,脸红的像春日下的海棠花。 钱亦绣摇摇头,真是当局者迷。江爹爹那么精明,却没看出来小娘亲现在是害羞了。她坐去钱满江的身边,小声说道,「爹,娘是害羞了,你得给她一点适应的时间。」 「月儿害羞了?」钱满江吃惊道。又一想,也对啊,原来的月儿不知道害羞是因为她失忆了。如今病好了,正常人该有的羞耻之心她也会有。但是,他们不一样,他们是恩爱夫妻。便又对着潘月的后背说道,「月儿,咱们已经有了三个孩子,老夫老妻了,还,还有啥害羞的……」 潘月尽管知道钱满江说的都是真的,但还是羞得不行,嘟嘴嗔道,「哎呀,你胡说什么呀。」 钱亦绣又劝钱满江道,「爹,你先莫急,很多事我娘还没有真正想起来。」 钱满江听了,只得不情愿地住了嘴。 钱亦绣又跟他们商量道,「我娘其实并没有想起失忆后的事,只不过相信「梦」中的事情是真实存在的。娘和我商量,她想去花溪村的归园住一段时间,或许能找回曾经的记忆也不一定。」 潘月接话道,「也不光是找记忆,我喜欢那里。只要一想到梦中的那个院子,我胸口就是满满的温暖和感激之情。我们商量好了,过几天,就带着明儿和静儿一起走。若公爹和婆婆愿意,我们一起回去。」 钱满江赶紧道,「还有我呢?我请几个月的长假,陪你们一起回去。」 钱四贵道,「几个月的长假,皇上能准吗?你现在是四品官,该以前程为重。」 钱满江说道,「爹放心,有太后帮着说项,皇上会准的。」又看了潘月一眼,眼眶有些发红,说道,「为了前程,我欠月儿良多。刚成亲我就去了边关,一去就是十一年。我们成亲十五载,可呆在一起的时日只有短短的一年。月儿的韶华,都是在等待中蹉跎的。归园前的那片荒地,见证了月儿的痴心。十一年如一日地等待一个人,说得容易,做起来何其难。」说到后面,他的声音已经哽咽了。又坚定地说道,「我答应过月儿,以后再也不分开,永永远远在一起。所以,她在哪里,我就会在哪里。」 第84章 受潘月的影响,钱满江表达爱意也是直来直去。 潘月感动得热泪盈眶,也顾不得害羞,转过头来哽咽道,「是的,是的,在梦里,我最想听的就是这句话——永远在一起,再也不分开。」 钱三贵看看小两口,也的确不忍把他们再分开。说道,「既然这样,我们一起回去,我也想家了,想回去看看。」 吴氏也喜道,「好啊,我也想老家了。」 几人便商量起了行程,带哪些东西回去。 钱亦绣忍不住泼起了冷水,「若我爹回去了,爷和奶可不见得都能回得去。我太爷和太奶还在京里,即使我太奶愿意跟着咱们回去,我太爷愿意吗?京城他还没呆够呢,上次爷让他去梅院避暑,他都不愿意。说不去茶楼喝茶听书,怕是连觉都睡不着。」 钱满江道,「这回由不得我爷愿意不愿意,都要想办法让他们回去。」 正说着,外面传来匆匆的脚步声,丫头们禀报道,「宁世子来了。」 朱肃锦几步跑进了屋,来到潘月面前笑道,「娘,记起我了吗?我是锦娃。」 潘月起身,摸了摸他的脸说道,「锦娃一下子长这么大了,一表人才呐。」 朱肃锦笑道,「哪里是一下子长大了,长了十几年,在娘身边长到十二岁。」又自嘲地说道,「儿子小时候,娘最爱说儿子带把儿了。」 这话把众人都逗笑了,潘月红着脸笑起来,说道,「是,是,娘记得在梦里娘说过好多次。」 朱肃锦跟钱亦绣一样,跟潘月相处的时间最久,所以潘月「梦」见他们的时候也比其他人都多。两人说着小时候的趣事,逗得潘月又哭又笑,似乎梦境越来越清晰,胸中弥漫着太多太多熟悉之感。 众人谈笑了一个多时辰,才离开惜月轩。钱满江还不想走,坐在椅子上不动。潘月红着脸说,「江,江……」说了几个「江」字,「江哥哥」还是不好意思叫出口,小声道,「相公,你给我些时日,让我再想想,总要习惯才行。」 钱满江无奈起身,对着潘月的耳朵小声说道,「好,就再等等。月儿快些记起来,江哥哥着急捉虫虫。江哥哥都已经等了三个月,心慌。」 潘月面若红霞,跺跺脚,扭过身不理他。钱满江暧昧地看了她一眼,才笑眯眯地走了。 这天晚上,钱亦绣仍然陪着潘月睡觉。明儿和静儿也搬回了跨院,只有钱满江一个人去了海裳苑。 母女两人躺在床上没有一点睡意,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直至夜深。 通过这三个月的观察,钱亦绣已经看出来潘月的真正性子比较像传说中的紫阳长公主,单纯,良善,还带有潘姥爷的感性。虽然成长过程中因缺乏爱有些冷清,但那个长长的「梦」早已经把她的心温暖过来。她对她在意的人,一点都不冷清。 小娘亲失忆前只有十三岁,所以现在的性子就像涉世不深的小娘子,对「梦」中的许多事情都好奇不已,钱亦绣这几个月就帮她恶补了不少知识。当然她跟小爹爹的事情除外,那些知识,就让江爹爹以后慢慢给她补习吧。 再想想悲催又有艳福的江爹爹,钱亦绣有些好笑。原来他要教一个痴女怎么样爱,以后又要教一个小姑娘怎样爱,也难为他了。 第二天,潘月和钱满江带着三个孩子去了慈宁宫。同时,又派人去京郊的菊院一趟,把在那里生活的白狼和大山接回来。其它的动物之家都在京城,到时候把它们都带回归园玩一趟。还要再去给钱满朵送个信,他们肯定会给老家的人带些东西。 潘月见着太后,自是一番哭诉。宫人们劝了好久,才把两人劝住。 太后不住地说,「月儿记起旧事了,紫阳在天有灵,也能放心了……」听了潘月想去花溪村的想法,虽然极其不舍,但也点了头。说道,「去吧,只有把那十五的记忆找回来,你才能跟婆家人更好地相处。你公婆良善,你的身份再高贵,也要好好孝敬他们。你相公尊重你,你也要尊重他。这样,家里才能和睦。家里和睦了,心情才能愉悦,也能活得更久。不要像你爹你娘,弄得家里不安生,大家都不痛快……还有,皇外祖母年纪大了,一直在盼着你。若记起来了,就早些回京。」 晌午,皇上来了慈宁宫看潘月。 「月儿终于肯出来见人了。想起朕来了吗?」皇上呵呵笑道。 潘月忙起身见了礼,说道,「见过皇舅舅。」 皇上听说了潘月的情况,点点头对钱满江说道,「陪着月儿去吧。朕就破例给你三个月的假,三个月一到,即使月儿不回来,你也要回来。否则,你的缺就没有了。」 钱满江跪下嗑头谢恩,「谢皇上体恤,臣一定在三个月之内赶回来。」 皇上说一句话,就要咳好几声,脸色蜡黄,比之前清瘦了许多。 看到皇上这个状况,钱亦绣又想起了克隆紫珠。难道这位帝王真的快挂了? 太后红着眼圈说道,「皇儿,哀家听说你现在夜里睡得更晚了。别太劳累,多歇歇。唉,大乾目前还离不开皇上。」 皇上叹道,「皇儿也不放心,才想多做些事……」他忍住了想说的话。 除了他不待见宁王这点不赞同,钱亦绣对这位封建帝王真的崇敬之至。睿智,勤奋,任人为贤,为民办实事,把大乾朝建成了繁荣富强的大国。他跟前世那个历史长河中的封建帝王比起来,跟唐太宗、宋太祖一样伟大。 皇上在慈宁宫吃了晌饭,才回了太极殿。他坐在龙案前发了一会儿呆,又从龙案侧的小抽屉里拿出一个紫檀木雕花小盒,又拿出一个朱漆描金锦盒。打开两个锦盒,从里拿出两颗珠子,小珠子一模一样,都是紫中带有些许金线。 他把两颗珠子托在掌心里,看了几眼,脸色更加潮红了。他又把珠子丢进锦盒里,对蔡公公冷哼道,「那几个孽子,恨不得气死朕。哼,老五、老六自以为聪明,被老大耍得团团转,竟然还不自知。蠢!哎,朕的心肠,还是太软了……」 第85章 皇上只有当着蔡公公的面,才会说这些心底深处的话。 蔡公公流泪道,「皇上仁慈,对百姓如此,对皇子们,亦是如此。是明君,也是慈父,更是慈祥的祖父。」 皇上叹道,「朕筹划这么多年,就是给他铺路,也不知道他能不能体会到朕的这番苦心。若是他实在不愿意,这片繁华似锦的江山,也只有便宜……了。」 说那个名字的声音小得连蔡公公都没听清楚,蔡公公头埋得更低了。 只听皇上幽幽说道,「朕现在比任何时候都怕死。若龙珠找不到,朕死了无颜见祖宗。还有皇后,太子被朕弄丢了,若绩儿再不愿意继承大统,朕又还有什么面目去见她……」 钱满江领着一家人回了府。他们直接去了正院,钱三贵和吴氏正在长吁短叹,钱满霞也在。果真钱老头不愿意离开京城,还不许钱老太离开。 钱满霞说道,「若不是嫁了人,身不由己,我都恨不得跟着哥哥嫂子回去住一段时日。偏我爷不愿意,真不知他是怎么想的。」 钱三贵无奈地对钱满江和潘月道,「他们在这里,我也不能回乡了,让你娘陪你们回去吧。绣儿最好也别走,我有些事情拿不定注意,绣儿在家也能帮帮我。」 钱亦绣可不愿意,她早就想回家看看归园了。摇头说道,「我在我娘梦里是不可或缺的人物,少了我,我娘找不回记忆咋办。」 钱满江起身道,「我去找我爷谈谈。」 半个时辰后,他回来了,说老爷子已经同意。 不多时,听到消息的潘驸马又来了,他也想跟着潘月回花溪村。钱满江可不愿意,直给钱亦绣使眼色,让她劝劝潘驸马。 钱亦绣知道江爹爹陪着小娘亲不只是找记忆,更是要重新体验一把恋爱的滋味,岳父跟着算怎么回事。再说,潘驸马一直有些瞧不上江爹爹,若他去了,肯定会添堵。 便劝道,「姥爷,我娘回花溪村,就是要找回在那里的记忆。你不属于花溪村,在我娘的那段记忆里就不存在。跟着一起去,会扰乱我娘的思绪。」说完又拉着他的袖子晃了晃。撒完娇,她自己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潘驸马很享受外孙女的撒娇,也真怕扰乱女儿的思绪,便表示不去了,在家里等着闺女回来。 下晌,钱满江去了宁王府,禀报自己要带着家人回花溪村的事。 宁王已经从朱肃锦那里听说了这事,朱肃锦还因为自己不能陪着回花溪村难过不已。他说道,「当初你为了本王,代替叶小贼坐牢,离家十几年未回,也委屈珍月了。在老家好好陪陪她,争取把病治愈。」又低声交待道,「回去后,跟霍将军……注意保密,你的行踪或许也会有人盯着。」 钱满江连连点头,抱拳道,「末将听令。」 第二天,钱满江和潘月一家去潘家辞行。钱满江去外院见潘驸马,潘月领着三个儿女直接去了潘老夫人的鹤年堂。 除了我行我素惯了的潘驸马,潘家所有的成年男人都在松攀书院教书,未成年的爷们在书院里学习,连七岁的小神童劼哥儿都在那里跟比他大得多的人一起读书。家里还剩下两个小男人,是四岁的弈哥儿和二爷潘元清的长子两岁的朗哥儿。 潘家的松攀书院虽然刚成立几年,但因为是由着名政治家潘阁老潘次辅和着名大才子潘驸马共同创办,且亲身任教,所以声誉响彻大江南北。威望仅次于国子监和有百年历史的香山书院,成为大乾排名第三的高等学府,多少学子不远万里去那里求学。 按这个排名,松攀书院就相当于前世的复旦大学,多了不起。 钱亦绣还是比较佩服潘老太爷,当初能当上次辅,最后又毫不留恋地辞去官位。为了跟那几大世家彻底决裂,甚至让家里所有男人都辞官。这种破釜沉舟的勇气,不是谁都能够做到的。 哪里像老崔家,为了帮助五皇子抵毁她的名声,还把自家闺女都搭进去了。一想到老崔家,钱亦绣就恨得咬牙。 鹤年堂里珠环玉绕,香气弥漫。弈哥儿和朗哥儿跟潘老夫人一起坐在罗汉床上,旁边还坐了七八个女眷。 潘老夫人把潘月招到身边,拉着她的手问道,「月儿,现在记起祖母了吗?」 潘月红着眼圈点点头,说道,「记起来了,祖母的白发比我离开家之前多多了。」 潘老夫人流泪道,「你一走十几年,祖母老了。」 潘月离家前跟潘家的关系走得不算很近,所以并没有像见到太后那样激动地哭成一团,众人洒了几滴眼泪,就坐在一起说笑。她也不像在钱家那样放得开,多是在听。迫不得以,才会开口说两句。 钱亦绣则被岁数差不多大的潘元彤和潘元婷拉着,向她讨教作诗的诀窍。 钱亦绣十分汗颜,自己肚里的墨水,实在不敢在指点她们。不知不觉中,便把话题转到了穿衣打扮上。 在鹤年堂里吃了晌饭,潘驸马又陪着钱满江过来给潘老夫人见礼,之后潘驸马带着自己一房人回荣恩伯府。 快到侧门时,看见一个人影在远处的垂柳下晃了一下。潘驸马沉了脸,不仅没过去,还急急过侧门走了。 钱亦绣猜测,这位可能就是传说中的叶姨娘。也够没有顾忌的了,青天白日就来拦人,也怪不得潘姥爷会生气。 潘月也认出她来了,对付氏说道,「叶姨娘老了好多。」 付氏冷笑道,「操心操的呗。当初怂恿二姑做那种丢人的事情,如愿嫁去了崔家,却是极不受待见,天天受气。因为绣儿的事情,公爹都恨死崔家了。他想让二姑和离,叶姨娘也想通了,劝二姑听公爹的话。无奈二姑舍不得,现在连娘家都不愿意回了。叶姨娘定是急着跟公爹说二姑的事……」 来到潘月生活了十三年的清辉院,这里除了窗纸换成了透明的玻璃,其它一切未换。潘月进京后来过几次,但这次感觉犹为不同,又哭了一场。 第86章 潘驸马也来了,他手里拿了一个三层的象牙雕花妆奁。他一层一层打开,里面装满了上品珍珠打成的各种首饰,琳琅满目,珠光宝气。其中还包括钱亦绣卖给宝吉银楼的珍珠,和直接卖给潘姥爷的那串珍珠项链。钱亦绣又习惯性地估了个价,这些首饰加起来,不下于四万两银子。 潘驸马说道,「月儿原来喜欢珠子,爹爹就到处收罗各色珍珠。之前不敢给你,现在你病好了,这妆奁就拿回去吧。」 潘月嘟嘴道,「我现在不喜欢珠子了。」见潘驸马想收回去,又说,「虽然我不喜欢,但三个孩子肯定喜欢。留着以后给绣儿、静儿做嫁妆,给明儿当聘礼。」 钱亦绣和潘驸马都笑起来,潘月果真聪明多了。 晚上,潘家男人都回来了,又一起吃了晚饭。潘老太爷极高兴,说道,「月儿记起旧事就好,太后心里的那根刺,总算能摘出来了……」 又对肖恩大加赞赏,说他学识渊博,是语言天才,在大乾才不过一年多,大乾语言就讲得极好,给学生授课没有一点问题。特别是教的算学,极其实用,若是在大乾推广开来,将是大乾算学史上的一次重大变革…… 当然又表扬了钱亦绣,说她小小年纪极有远见,为松攀书院找了这么好的人才。 饭后,钱满江带妻儿回家。走之前,潘驸马又对钱满江说,「月儿极有才情,你也要好好用功,才配得上我这么优秀的女儿。」这话潘驸马多次讲过。 钱满江忙躬身道,「小婿一直在用功读书,勤于练字,不敢有丝毫懈怠。」 钱亦绣暗乐,江爹爹最用功的事就是缠小娘亲,最勤奋的事就是暗中给宁王爷办事。 对于潘姥爷讲的这句话,他是答应得比谁都快,一转身就忘。 钱亦绣也赞成江爹爹的做法。江爹爹都这么大岁数了,又是武将,要那么大才情有什么用?才情这个东西,也很讲遗传的。老钱家的人,做生意、投机、冒险,这些都在行,唯独才情,没那个细胞。也只有等继承了潘家血脉的明儿和静儿长大了,好好培养一番,或许会有些才情。 回了府,才知道李阿财来了,带了许多东西给钱二贵一家及唐氏。吴氏暗中跟钱三贵骂道,「要不是看在满河和朵娘的面子上,我真想把唐氏那恶婆娘的东西扔进臭水沟里。」 第二天上午,钱满江又带张央去梁府辞行,问梁府有没有东西给西州府宋家稍带过去。 宋老太太两个月前去逝了,宋大老爷又回西州府丁忧,连梁大夫人宋氏也带着梁锦玉回去了。 因为张仲昆父子给梁锦昭看病的关系,梁家跟张家的关系非常好。梁老国公在外书房里接待钱满江和张央,说肯定会麻烦他们给宋府带些东西和信件,又请张央再去后院给老太君把把脉。张家的医术,在某些方面比御医还高超。 梁老太君奇迹般地挺了过来,此时正斜倚在西侧屋里的罗汉床上跟晚辈们说笑。因为宋大夫人的娘去逝,大房女眷们穿的都比较素净。 崔氏也在这里,她穿着月白色绣花软缎褙子,头上只戴了根白玉梅花簪,脸上施着淡淡的脂粉。嘴角虽然噙着笑意,但并没有融入热闹的氛围中。看着别人争先巩后地奉承着老太君,难得插句话,神情寥落。 她心里还想着儿子,那个小冤家,气得她夜夜胸口痛,但想得最多的还是他。如今她算看出来了,丈夫再恩爱,一涉及到家庭荣誉或长辈的命令,就立马翻脸。 娘家更是靠不住,古语不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么,只是她的娘家更绝情。把她泼出去了,还给了她一刀。 还有女儿锦玉,如今家里正在跟太丰大长公主府商议定亲的事。以后嫁出去了,也是别家的人。 只有儿子,才是自己一辈子的依靠。 上次他们母子吵了架,她不是不后悔。儿子十天才回来一次,还闹得不愉快。后来儿子又来看她了,虽然尽量避免再跟她吵架,可话里话外还是说钱家小姑娘如何如何好,希望她能从心里接受那个丫头。其实,她早就知道,即使自己不同意,长辈们也会尽力促成这段亲事。但她真的不能如儿子所愿,从心里接受。可看着儿子年纪越来越大,又被情伤的厉害,她的心里难受。 原来她看好的几个儿媳妇人选,寿王府的靖昌已经跟赵家后生定了亲。太丰大长公主府的黄灵儿,因为自家锦玉跟梁家锦玉的亲事,也不可能再嫁进梁家。还有岳家的六姑娘,听说岳家人试探了儿子,已经被儿子婉拒了…… 正想着心事,张央来了。张央给老太君把了脉,说老太君除了有些不克化,其他的都还好。 二/奶奶张氏笑道,「谁让老太君嘴儿馋,见着好吃的就拚命吃,谁都抢不过她。」 乐得老太君直让丫头去撕张氏的嘴。 老太君又对张央说,「回钱府后,说说钱小姑娘,她咋不知道来看看老婆子?老婆子可想她了。」 张央笑说一定把话带到。 此时,钱亦绣正在宁王府里陪宁王妃说话。本来宁王妃还留她在王府里吃晌饭,可下人来报,说杨侧妃生了,又生了位姐儿。 钱亦绣见宁王妃难过得眼圈都红了,也不好再留下,便找了借口走了。 宁王子嗣艰难,今年已经三十九岁,可只有朱肃锦一个儿子。宁王的政敌若不好对付宁王,极有可能对付朱肃锦。 宁王妃最怕的就是这个。 钱亦绣也怕,觉得不能把动物之家都带回去,还是得留下一个。最好把猴妹留下,它聪明,厉害,有些护卫或是暗卫做不了的事,它都能做。 后来事实证明,她的这个决定是多么的明智。 钱亦绣回家后,把在院子里跟明儿玩得高兴的猴妹请来厅里,打着迭地说好话,让它留下保护朱肃锦。猴妹听说要回归园,回那个自己长大的地方,这几天一直处在极度的兴奋中。现在见不让自己回去,一下咧开大嘴哭起来。 第87章 猴哥也不愿意跟它分开。现在,它们已经是夫妻了,跟媳妇分开这么久,它也不愿意。 钱亦绣叹着气把朱肃锦的危险说了一遍,问道,「……你愿不愿意锦哥哥像奔奔一样?」 猴妹摇摇头,它不愿意。猴哥想到死去的奔奔,也只得同意让猴妹留下。 晚上,朱肃锦来了钱家。钱亦绣看他阴沉着脸,情绪明显不高,就把他带去湖边散步。 湖里撒的是二号金莲仔,如今莲花已经开败,水面上只剩下一些枯黄的残荷。西边的晚霞铺满半个天际,撒下的余辉把湖面染上一层胭脂色。 两人站在湖边看了一会儿,觉得有些凉意,又绕着湖边慢慢走。 朱肃锦叹道,「我真想跟你们一起回归园住一段时间。我想那里,那里比皇宫好上一千倍……」又说了宁王和王妃今天心里都不痛快,宁王一直在喝闷酒,王妃早早就睡下了。 钱亦绣说,「你是他们的独子,他们定是在担心你。以后,你要更加注意安全,不要着了坏人的道。猴妹这次不跟我们回去,今天晚上你就把它带回府。以后,时时把它带在身边。」 朱肃锦点点头,又低声说,「其实,为了子嗣,我父王经常……经常去宠幸别的女人。可不知为何,那几个女人始终不容易怀孕。好不容易杨侧妃怀上了,又生了个女孩。」 钱亦绣觉得跟他讨论这个问题很尴尬,便没有接话。 两人默默地走了一段路,朱肃锦停下,直直地看着钱亦绣说,「妹妹,你说,若是我们早些成亲,多生几个男娃,不是也一样吗?都是我爹的后人。」 钱亦绣吓了一跳,这娃心里都在想什么呀,他今年也才十四岁,怎么跟江爹爹一样早熟。嗔道,「哥哥,你胡说什么呀。不说你我现在年纪还小,就是不小了,你的婚事也是皇上说了算。」 朱肃锦也知道是这样。他的皇祖父,从来就不待见父王和他,怎么会如他的愿呢。 九月十六日,宜出行,乡恩伯钱三贵带着一家人回乡探亲。 头天晚上,朱肃锦、潘阳、梁统领等人已经来府里送了行,也送上了仪程。 马车在下晌未时到了南县码头,不仅先期来这里准备的花强和蔡老头在,梁锦昭和吴庆书、李阿财也来送行了。 梁锦昭悄悄跟钱亦绣说,「过年前,我争取去一趟西州府,把我奶和妹妹接回京城。钱将军的假期是三个月,说不定我们会一起回来。」 这次的旅行是愉快的。秋高气爽,冷热适宜。太阳小的时候,钱亦绣便会带着明儿和静儿在甲板上嬉闹。再加上动物之家的凑趣,笑声更是不断。 潘月一般不会出船舱,现在倒不是害怕会有坏人来害她,而是不习惯出现在没有围墙隔断的广袤无垠的天空下。她不喜欢天大地(水)宽的辽阔无边,总觉得没有安全感。 她从舱里的窗户往外看着。北方的秋季已浓,两岸不是红色就是金黄,很少看到绿色。越往南行,绿色越多,感觉运河里的水都越来越碧透。大雁南飞,一队队一行行,「嘎嘎」叫着,掠过无边无际的长空。 「无边无际,幅员辽阔……」她无声地念叨着这两个词。她不喜欢这两个词,更不喜欢这种感觉。 突然,她的脑海里出现了一堵高高的土墙。由于年岁已久,土墙许多地方已经裂了缝,还有些地方有些倾斜。每到春夏之交,爬在土墙的上藤蔓就会开出大朵大朵的蔷薇花,漂亮极了。 那堵土墙真好,为她挡住了一切灾难,挡住了一切想害她的坏人。 随着那堵土墙越来越清晰,她的脑海里又出现了一个场景,她坐在大门关得紧紧的破院子里,有时院门还会用扁担抵上。哪怕她迫切地想看看院外的野花开没开,或是谢没谢,也只敢透过门缝往外瞧…… 钱满江敲了敲舱门,无人应,便推门进去。这间舱房是潘月和钱亦绣住着的,钱满江只能白天来跟潘月聊聊天。忘了失忆后的事情,潘月偿试着接受所有人,甚至所有事,但跟钱满江的亲密无间还是无法接受。只要一想到梦中那些旖旎情景,她便会臊得不行。所以钱满江哪怕进来跟她聊天,也要保持一定的距离。 钱满江无法,只有等,等她慢慢记得往事,等她慢慢接纳自己。 钱满江走进舱房,看见潘月正一动不动地坐在床边往窗外看着。 「月儿。」他轻唤了一声。 潘月转过头,已是泪流满面。 钱满江一惊,几步走过去,俯身问道,「月儿怎么了?」 潘月泣道,「我记起一些事情来了。破败的院子,高高的土墙,我坐在桃树下缝衣裳,公爹在房檐下编篮子,绣儿蹲在墙边看花儿,婆婆出去种地,小姑在晾衣裳。锦娃从村里回来,手里捏了几颗花生米。他喂我们吃,公爹和小姑没要,月儿和绣儿一人吃了一颗。这些场面不是梦,是真的,是我曾经经历过的,我感觉得到。」她用罗帕擦了擦眼泪,又失望地说,「可惜,我只记起了这么多。」 这些场景里虽然没有自己,但已经是一个大进步了。钱满江欣喜不已,笑道,「月儿不要操之过急,以后会记起更多。」 潘月点点头,抬头看看钱满江,脸又有些红了,低声道,「我想快些把咱们的事情想起来,可是,总也想不起来。」 钱满江安慰道,「不着急,我能等。」其实,他的心都快急得跳出来了,但也只能这么安慰她。 潘月又认真看了钱满江几眼,嗫嚅着说道,「在梦里,你不止年青许多,也没有留胡子。」 钱满江摸摸下巴上的微须,马上表态,「我今天晚上就剃胡子。」 窗外又传来儿女们的笑声和动物之家的叫声,以及钱三贵爽朗的大笑声,还有吴氏嘱咐他们不要靠近船舷的声音。 第88章 潘月又往窗外看看,这里只能看到岸边水面,而看不到在船头的家人。 钱满江道,「月儿想出去看看吗?不怕,有我牵着你,有一家人陪着你,这就是一堵无形的院墙,比所有的墙都牢不可破。」 潘月想了想,就把小手伸了出去。 钱满江的大手一下子把柔软的小手紧紧裹住。自从潘月忆起旧事后,他还是第一次牵她的手。柔软,嫩滑,微凉,他的心又禁不住躁热起来。他稳稳神,牵着潘月出了舱门,下楼。 明儿看到娘亲出来了,高兴得像小鸟一样飞向潘月,小淑女静儿也快步走过去,两个小人儿扯着她的裙子喊「娘亲」。 众人听说潘月记起一些往事了,哪怕只有短短的一个片断,俱是高兴不已。 从这天起,潘月在钱满江的陪伴下,偶尔会到甲板上走走。特别是晚霞满天的时候,总能看到两人手牵手出来散步。霞光烧红了半个天际,映红了一江秋水,也染红了江爹爹和小娘亲的背影。他们一个如松,高大挺拨,一个如柳,曼妙婀娜。 每当看到这个场面,钱亦绣都会感动得眼眶发热。或许美美小娘亲过去那十几年过得太苦,太懵懂,所以老天也在补偿她。让她记起前事,却忘了后事,让江爹爹跟她重新恋爱,重新帮她适应从女孩到女人的转变。 在古代,恩爱夫妻常常被形容成相敬如宾,举案齐眉。夫妻在外人面前如此秀恩爱,女方会被指责的。 因为小娘亲有这种特殊的际遇,又有强势的家庭背景,才会被世人所容吧。特别是善良的三贵爷爷和吴氏奶奶,他们愿意看到儿子媳妇恩恩爱爱。 钱老头和钱老太倒是有些看不惯,觉得有伤风化。钱老太把儿子叫进她的舱房,说道,「三儿,快管管他们吧。让别人看到,要说他们伤风败俗。」 钱三贵沉了脸,气道,「娘这话儿子就不爱听了。他们只是牵个手,娘怎么说得这么难听。儿媳妇嫁进钱家后,是儿子无能,不能保护她,以致让她受了惊吓,不敢出门。所以满江才牵着她出去走走,适应一下外面的环境。咱们应该把她看成病人,或是孩子。儿媳妇这样,娘不说怜惜她,还要这么说。」 钱老头又说道,「那咱们就不说满江媳妇,说说满江。三十岁的人了,还把下巴剃得精光,像个二十岁的娃子,像什么话。」 钱老太早学聪明了,见儿子脸色沉得更厉害,赶紧说,「得,得,是老婆子错了,算老婆子没说。」又拦着钱老头,「老头子,咱们快死的人了,还管那么多作甚。只管自己吃好,喝好,完事。」 钱老头听了,只得不情愿地闭了嘴。 以后,老两口只有关着门发发牢骚,不敢再拿出来说嘴。 钱满江剃了胡子,除了潘月和钱亦绣三姐弟喜欢,觉得江爹爹又年青了许多,其他人都有些看不惯。哪怕钱三贵在老两口面前维护他,当着他的面还是说,「满江,三十岁的人了,嘴上总要留点须,看着稳重。」 钱满江摸摸光光的下巴,红着脸说,「等以后月儿想起往事了,我就把胡子再蓄上。」 钱满江和潘月忙着谈恋爱,觉得时光过得飞快。转眼十几天便过去了,船来到冀安省的温州码头。原来的温县提了一级,改为了温州府,连溪山县都是它的管辖区域。 除了钱老头和钱老太由蔡老头等人陪着,直接换船去花溪码头,钱三贵带着妻子儿孙和一部分下人下了船,直接去了驿站。先来一步的苏四武已经在驿站包了一个小院子。 在驿站住了一晚,第二天一早钱满江便带着梁家给宋家的东西和信,还有钱亦绣给梁锦玉和宋家姐妹写的信去了西州府。而钱三贵则直接去了温州府府衙,感谢知府李大人惩治了王首实。 当初钱晓枫拿着钱三贵和钱满江的信和礼物找到李大人,李大人让人把王首实抓了来。经过审讯,王首实没敢抵赖,哭着承认了昧银子的事。李大人打了他二十大板,除了给王家留下发迹前的五十亩地,抄没了全部家产。 偷盗五十两银子以上就可以判坐牢,但因为王家太有钱,足有十万两银子之巨。查抄了那么多钱,便没有判王首实坐牢。 李大人还专门写信解释了理由。 对于这个结果,钱三贵也认可了。天理轮回,因果报应。王首实用昧下的一百二十两银子发的财,倾刻间都没有了。这就是对他最好的惩罚。 钱满江是第二天晌午回来的,跟他一起来的还有钱四贵一家人。下晌,三房一家去吴氏父母的坟头烧纸祭拜,吴氏又哭了一场。 第二天一大早,两房人一起弃岸蹬舟,往西而行。 钱亦绣正在舱里跟小娘亲讲着话,钱满亭来了。钱满亭年底就满十五岁,已经长成了亭亭玉立,清秀可人的美丽姑娘。她的个子是钱家姑娘中最高的一个,目测大概有一米六七,这在古代算是女人中的高个子了。 她已经定亲,未婚夫是冀州副总兵霍将军的一个庶子。这门亲是霍家主动求娶的,看上的当然是钱家三房跟宁王爷的关系。 几个月前,霍家派人去说亲的时候,钱四贵一家都乐疯了。自家就是一个做生意的,生意做得还不是很大,却攀上了这样一门好亲事。 钱四贵清醒得多,知道霍家看上的不会是自家,肯定是想通过自家跟三哥家联姻。他没敢马上同意,派人进京给钱三贵送了信。若钱三贵同意,他就会跟霍家攀亲。若钱三贵不同意,哪怕这门亲再好,他也不会同意。怕给三哥招祸,也怕闺女许错人家受苦。 钱满江马上给钱四贵写了信,说霍将军豪爽仗义,跟自己很熟,这门亲做得。 钱四贵接到回信后,才同意了这门亲事。 后生霍立行,是霍将军的四儿子,今年十八岁,已经是军里的一个八品把总。虽然偏黑,却也算得上挺拔俊朗。他的二哥霍立仁,几年前还曾经跟梁锦昭一起去过钱家三房做客。熊孩子实话实说,讲了松江战役的残酷,当时三房一家听了都哭得不行。 第89章 钱满亭是潘月的资深粉丝,把潘月的一举一动都记在脑海里,回家后刻苦练习。还把潘月的衣裳头饰都记牢,回家照着样子做。所以,她虽然没有经过嬷嬷的专门教导,举手投足却像足了世家小姐。 开始,霍立行和他的生母马姨娘听说找了这样一门不靠谱的亲事,虽然不敢说不同意,但心里一直不舒坦。后来,霍立行见了钱满亭一面后,立即一见倾心。他觉得,即使三个嫂子都是官家小姐,但没有一个比得上钱满亭的美丽和优雅。 原来在乡下的时候,潘月有病,钱满亭小姑娘跟着她屁股后面叫嫂子,潘月也不爱搭理她。如今,潘月的性子虽然还是比较冷清,但面对钱满亭的崇拜和示好,还是了给她个迷人的微笑。 这个迷人的微笑,就像一张画卷,又深深刻在了钱满亭的脑海里。 钱亦绣看着这个聪明的小姑娘,很遗憾她没有投生到现代。她若在现代,哪怕不上艺术院校,也会成为一代影后。不光是她长得好看,主要是有悟性,肯钻研。 大船进入了溪山县境内,巍峨的溪顶山跃入眼帘。猴哥都快激动哭了,张开嘴长啸起来,大山一家也跟着汪汪叫起来。 接着是溪景山,溪石山,连钱亦绣都激动得热泪盈眶。 午时未,大船进入了花溪码头。钱大贵父子、钱二贵父子、谢虎子、汪里正、李金虎等人已经在码头上等着了。 众人下船,坐车回了阔别一年多的归园。 钱亦绣领紫珠和白珠住进了莲香水榭,钱满江和潘月三母子住进了望江楼。刚才马车路过归园前面那片荒地的时候,潘月还没有多少感触。但当她站在望满楼二楼,从窗户看到那片秋季里的荒地,潸然泪下。哪怕荒地里没有开花,但那青黄相间的荒草,弯弯曲曲伸向村里的小路,都是那么熟悉…… 梦里,她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眺望着那片荒地,盼望那个年青的身影能出现在那条小路上。 钱满江握起她的手,使劲捏了捏,说道,「月儿,等着。」 然后,钱满江转过身急急冲下楼去。 大概一刻钟后,那小路上突然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他向潘月这个方向招了招手,向她快步走来。 突然,那条小路上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他抬头向潘月这个方向招了招手,就向她快步走来。 潘月激动地用帕子捂住嘴,眼泪越来越汹涌。年年,岁岁,日日,夜夜,她一直在盼望这个身影能出现在那条小路上。 钱满江之前回来过两次。一次是坐马车悄悄回来的,进了归园才下车。一次是带着一群浩浩荡荡的军爷回来的,他夹杂在二百多人的队伍里。潘月一见那些彪悍的军爷,早吓得躲了起来,根本没看到里面还有钱满江。 只有这次,是她眼睁睁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从那条小路向她走来。 明儿和静儿上楼来,看见娘亲哭得厉害,都跑过来抱着她问,「娘亲,你怎么哭了?」 潘月望着那个越来越近的身影,喃喃说道,「你们爹爹回来了,江哥哥终于回来了。」 静儿纳闷地说道,「娘,爹爹一直跟我们在一起的呀。」 明儿也说道,「是啊,明儿刚刚还看见爹爹来着。」 宋嫂子赶紧过来把两个孩子哄下楼去。 从村口到家门口的这条小路,钱满江走了不到半刻钟,但潘月却穷尽了她此生最美好的时光。钱满江逼退眼中的泪水,向那扇窗中的丽人招了招手,径直跑去后院。 钱满江上了楼,向泪流满面的潘月张开双臂,说道,「月儿,我回来了。」 潘月跑向钱满江,投进他的怀里,抱住他的脖子,轻轻啜泣道,「看到了,月儿看到了,江哥哥回来了,终于回来了。月儿等得好苦,那么多年了,月儿等得好苦。」 钱满江抬起潘月的脸,用手轻轻擦拭着她的眼泪,动情地说道,「对不起,都是江哥哥不好。江哥哥只想着挣功名,想着给月儿一份好生活,却没想到月儿无时无刻不在焦急地盼望我回来。若是江哥哥早知道,早就不顾一切回来了。江哥哥什么都不要,只要月儿。」 说完,抬头吻了下去。 潘月没有再不好意思,而是闭上眼睛,掂起脚尖,任钱满江几近疯狂地吻着。 潘月禁不住嘤咛出声。 钱满江的身体越来越滚烫,那物也顶在了她的腰间。钱满江实在忍不住了,喘息着说,「月儿,我受不了了。咱们玩打架,捉虫虫,好不好?」若不是怕潘月害怕,钱满江哪里会跟她商量,早把她那直接抱床上去了。 潘月睁开眼睛,舔了舔嘴唇说,「不好吧,现在还大天亮……」 不是怕他,而是怕天亮,这就好办。 钱满江笑道,「无事,别人不会知道。」说完,一下子把潘月横抱起来,冲冲向床边走去。边走还边说,「咱们先捉虫虫,再玩打架……」 潘月扭捏着说,「不捉嘛,不打嘛……」 两人上了床,红罗帐一放,挡住了里面的无尽春光。只有栖息在小窗边的那只小鸟,懵懂地看着那架子床在不停地摇晃,及从罗帐里传出低低的喘息声和说笑声。 「你都坏死了,尽哄人家……」 「不哄你,你能那么听话么……」 「哎呀,讨厌……不嘛……」 「月儿听话,那里好像真有一只花虫虫……」 「还骗人,那哪里是虫虫。明明是,明明是……」 「明明是什么呀?」 「不理你了,讨厌……呵呵,痒……」 宋嫂子一个人守在一楼的楼梯口,让乳娘领着两个孩子去侧屋歇息,又遣散了其他下人。 众人歇息了一个多时辰,钱满川便来接人了。今天大房摆接风宴,请三房一家去吃席。钱老头、钱老太仍然住在村里的钱家大院,四房一家也住在那里。 第90章 钱亦绣也歇息好了,重新换了一身衣裳,过来叫江爹爹一起去吃席。她好久没回村了,心里还真想得慌。她知道小娘亲肯定不会去,明儿和静儿要陪小娘亲,也不会去。 动物之家连归园门都没进,直接奔向后面的大山,老迈的白狼和大山也急不可待地跟着去了。 钱亦绣把白珠打发回家,带着紫珠来到望江楼,看见宋嫂子站在楼梯口,招呼了一声,就想绕过她上楼。 宋嫂子忙把她拉住,红着脸说道,「大姑娘,你自己去吧,再跟老爷和夫人解释解释。大爷和大奶奶有些晕船,现在还难受,去不了。」 江爹爹和小娘亲坐了半个多月船,从来就没看到他们晕过。钱亦绣可不是真正的萝莉,一看宋嫂子的样子,就猜到原因了。 她笑笑,点头说道,「那好,让我爹和我娘好生歇息。」 钱三贵和吴氏正在前院等他们,钱亦绣说,「我娘有些晕船,又赌物思情,不大好,我爹要陪她。」 钱三贵点点头,带着吴氏和钱亦绣及几个下人,还有两牛车礼物向村里走去。这些礼物绝大多数是钱家送给亲戚朋友的,还有钱满朵送的,以及万大中家送给亲戚及万里正的。 钱三贵没有坐车,坚持拄着拐自己走路。几人来到村里,村里的人都出来看他们。钱亦绣觉得,若村民们的手里再拿着小旗,有些像前世群众夹道欢迎外国领导人的架式。 只是钱三贵要亲民的多,不时跟村民们打招呼微笑,敞着嗓门说,「过两天我家摆流水宴,请你们吃席,满请,满请……」 进了钱家大院,王管事、李地主、万里正、林大夫、张先生等陪客都起身相迎。 钱三贵被请进了上房堂屋。众人坐好,又听钱老头开始吹起来。钱老头穿着锦缎长袍,足登皂靴,头戴幞头,打扮的比伯爷钱三贵还正式。口若悬河地讲着皇宫大门和宫墙如何宏伟,京城如何花花世界,他如何天天提笼遛鸟喝茶听书,花钱如流水……看到这些人羡慕的眼神,又是得意又是开心。 屋里,唯独张先生没有听老头说话。他拿着朱肃锦给他写的信和笔墨洗砚激动不已,自己教宁世子才一年多,宁世子竟然能一直想着自己。 钱亦绣一进大门便被钱亦多直接拉进了她的小屋。进了这间小屋,像是进了另一个小世界。外面是农家大院,虽然富庶,还是看得出来是乡下院子。可这屋里却像小姐的闺房,有些参照钱亦绣卧房摆设的。架子床,几案,绣墩,雕花圆桌,还有一个插了菊花的花瓶。 钱亦多小盆友彻底抽了条,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小少女,只不过稍微要丰满些。白净皮肤,笑眼,面似满月,一看就是多子多福相。上年她就定了亲,未婚夫姓刘,是温州府一个大地主的二孙子,家里不仅有良田千亩,还开着酒楼,听说还有亲戚在温州府当着官。 这门亲也是刘家主动求娶的。汪氏当时都乐疯了,忙不迭地答应下来。为了让钱亦多更像个大家小姐,又去给她买了两个十二岁的丫头,说以后当她的陪嫁丫头。 小屋里,钱满亭和钱亦多问钱亦绣定了哪家,钱亦绣说自己还没定亲,那两人还不相信。 钱亦多道,「怎么可能,绣儿姐姐这么漂亮,爷爷又是伯爷,爹爹在皇上身边当差,京里的后生还不得排着队上门说亲啊。」 钱亦绣笑道,「我家也就在这里算条件好的,在京里,比我家条件好的人家至少有上百家,咋可能排着队来说亲呢。」 钱满亭低声道,「绣儿,有锦娃……不对,有宁世子啊,他肯定愿意娶你。你若嫁给了他,那就是王妃了。天哪,高高在上的王妃,我只听说过,还从来没看见过。」 钱亦绣看了一眼这位有上进心的姑娘,这话可不能乱说,对朱肃锦和自己都不好。忙笑道,「宁世子是跟我一起长大的,就是我的亲哥哥。再说,他的亲事要皇上亲自指婚,别说是宁世子,就是宁王爷都做不了主的。亭姑姑以后可不要随便说这种话,这是替皇上做主,说出去是要惹祸的。」 钱满亭听了赶紧用手捂住了嘴。 钱亦绣又提点道,「以后亭姑姑嫁进霍家就知道了,在大家庭里,说话做事都要小心。有些话会给自己惹祸,也有些话会给家里惹祸。」 钱满亭点头道,「嗯,我爹说霍公子是庶子,以后进了他家要事事小心。听说有些大家庭里的阴私多,不小心就会着了道。」 钱亦多笑道,「亭姑姑聪明,嫁进大官家肯定会适应。我就不行了,奶说我从小猪肉吃的多,就像猪一样不爱动脑筋。若是嫁进大官家,肯定会被挤兑。」 她的话把钱满亭和钱亦绣都逗笑了。钱满亭说,「老刘家那么有钱,家里人也不会少。」 钱亦多笑道,「不怕。若老刘家欺负我,我就把三爷爷、满江叔,还有霞姑姑和亭姑姑抬出来。」 钱亦绣笑道,「夫妻相处,要互敬互爱,还要好好经营呵护,不能光靠吓唬,这样夫妻才能和美。」多多是个单纯可爱的女孩,钱亦绣希望她能一辈子幸福。 钱亦多脸红道,「他若对我好,我就对他好。他若欺负我,我才吓唬他。」 几人的饭也是在小屋里吃的。钱满亭和钱亦多以后会嫁去大官家和大地主家,早就当少奶奶来养着了。 饭后回了家,钱亦绣和钱三贵一起在前院听了溪山县锦绣行掌柜蔡铭和归园总管李金虎的禀报,并看了帐。 他们管理的很好,钱三贵和钱亦绣表示满意,并一人奖励了五十两银子。 钱亦绣回到后院的时候,已经星光满天。 她来到莲香水榭前,透过廊桥,看见星光下的西湖美不胜收。湖中还有一些残荷,湖水碧波荡漾,波光磷磷。湖中的小木桥上还有两个人,他们手牵着手,缓缓地走着。再仔细一看,那两个身形就是江爹爹和小娘亲。 第91章 钱亦绣失笑,江爹爹和小娘亲不止是来寻找记忆的,更是来谈恋爱的。 此时,钱满河把钱满朵给唐氏的两大包东西拿去了大榕村唐氏的小院子。唐氏理了理包里的东西,有两套绸子衣裳,两根银簪子,一副金耳环和一个金戒指,剩下的是京城吃食。 还有一封信,钱满河给唐氏念了。大意是他们一家很好,李阿财当了玻璃工场的管事,挣了不少钱,等等。 唐氏哭了,说道,「只有我朵娘孝敬我。你爹就不是人,当初我给他当婆娘的时候,只给我买过一对银耳环。现在可倒好,那个狐狸精金的银的插满了头,那都是我当初节约下来的,是我的东西……」 钱满河叹道,「娘就莫说那些了,谁让娘原来尽干糊涂事。」 唐氏又骂道,「没良心的东西,老娘当初那么做,还不都是为了你们好?」 钱满河冷哼道,「娘可别说这些戳心窝子的话。若当时你和大伯娘不干那些昧良心的事,我爹和大伯不装糊涂,咱们家会更好。你看看四叔多聪明,跟三叔关系搞得好,在省城买了大院子,连亭姑都要嫁给三品大官的儿子了。以后,她就是名副其实的官家少奶奶,三叔家就是大官的儿女亲家。」 唐氏听了咂吧咂吧嘴,撇嘴说道,「亭姑要嫁去省城大官的儿子?我说今儿下晌我看见王氏,她怎么不招呼我一声,原来攀上高枝儿了。不是我咒亭姑,小泥腿子就是小泥腿子,嫁进大官家也会被休。」 钱满河气得脸通红,吼道,「娘,吃了这么多教训,你怎么还信口雌黄。这话若是被四叔他们听见了,不只恨你,连我们都要被恨上。亭姑好了,得娃、生娃、碧儿都能借光。你就做做好事,把嘴管好,给后人们积些德。」 说完,便气哼哼地走了。 他回了家,小王氏正领着钱二贵的小妾朱氏,还有两个长工的婆娘在准备明天的席面。明天他们二房请三房。三房的主子不多,但陪客多,还有三房有面子的下人多。 钱二贵看见儿子赤红着脸,问道,「你娘又敞着臭嘴胡说八道了?那恶婆娘,还是没打得好。」 第二天早晨,钱亦绣是被一阵唧唧喳喳的鸟鸣声惊醒的。她迷迷糊糊睁开眼,绣着朵朵小花儿的粉色纱帐绣过微弱的晨光,朦胧中看清架子床床顶雕镂的是四君子花纹,而不是嵌了玉的富贵如意花纹。她有了片刻的恍惚,再一想,她已经回了归园,这里是莲香水榭。 她一下子清醒过来,坐起身喊着,「紫珠,紫珠。」 「来了。」紫珠把纱帐挂在莲花铜钩上,边帮她穿着衣裳边说道,「大姑娘醒的这么早,现在才卯时二刻,天还没大亮。」 钱亦绣以最快的速度梳洗好,便急不可待地去了前院。她喜欢那片荒原的早晨,喜欢看到旭日下的薄雾慢慢散开…… 绕过照璧,却看见垂花门大开,钱满江正陪着潘月站在门口向外张望着。如今,小娘亲身旁有了江爹爹,再也不形只影单了。 越过他们,看到广袤的荒原上,绿黄相间的荒草,上面还浮着一层淡淡的晨雾,钱三贵正拄着拐站在草地里。三贵爷爷的背影厚实了许多,跟多年前一阵小风就能吹倒的身影判若两人。 凉爽的风,湿润的空气,东方的红色旭日,还有村里房顶飘起的袅袅炊烟。再往后看,庄严肃穆的溪石山,青黄相间的溪景山。 又回来了。真好! 钱亦绣深吸了几口气。她喜欢南方润润的空气,到现在都不太习惯北方的干燥。 钱亦绣来到小娘亲的身旁,招呼道,「爹,娘。」 潘月见女儿来了,便拉着她的手说道,「绣儿,娘又想起好些事情来了。虽然有的事还比较模糊,但总有些影子。」 钱亦绣喜道,「那真是回来对了。才刚刚一天,娘就想起了这么多。」 潘月说道,「嗯,娘记得,自从家里买了下人,小院子换成大院子,娘就敢打开院门,站在门口向外瞧了。那时,绣儿经常陪着娘一起站在这里等,等得人心焦。」 钱亦绣点头说道,「是,我也记得。小时候,我拉着娘的手等。长高些了,我就搂着娘的胳膊等。」 钱满江的眼眶有些泛红,听着母女两个的回忆。 潘月喃喃道,「只要荒原上有个人影出现,娘的心都会狂跳一番,再仔细一瞧,唉,不是江哥哥。那种失望的感觉,现在想起来都难受……傍晚还好,没盼到你爹爹,总能把锦娃盼回来。」她的眼睛又虚无起来,似乎看着荒原的尽头,轻声道,「那么多个日夜,只有一天,娘的心情没有那么迫切。那天,娘内疚没把绣儿带精致,让你没有新衣裳,还有些邋遢,怕你将来嫁不出去,娘哭了好久。只有那天,娘又盼你爹爹回来,又怕你爹爹回来。想着,若是你爹爹看到你粗糙的样子,一定会难受,怪娘没把你待好……那是一个傍晚,大片的霞光映红半个天际。还好,又把锦娃盼回来了,他听了娘的担心,说以后大不了他娶你……」 还有这事?钱亦绣想了一下,才想起来,好像是有这么回事。便搂着潘月惊喜道,「娘记得好清楚,这事连我都忘了。」 钱满江也说道,「月儿,你把闺女带得很好。在我看来,我闺女一点都不粗糙,比那些贵女精致多了。」 潘月看了一眼钱满江说道,「在江哥哥的眼里,月儿和咱们的儿女当然是最好的了,但在别人的眼里就不一定了。我想让绣儿找个好相公,将来像咱们一样幸福一辈子。」突然,她笑了起来,笑容比东方那轮旭日还灿烂,说道,「娘怎么忘了,还有锦娃呀。那天,锦娃说娶绣儿,我还说哥哥不能娶妹妹。锦娃既然不是绣儿的亲哥哥,就能娶绣儿了。娘喜欢锦娃,知道锦娃能对绣儿好……」 钱亦绣赶紧打断了她的话,嗔道,「娘,你跟小爹爹的蜜月还没渡完,怎么又开始操心我的婚事了。我还小,要慢慢挑。」说完,就往荒原中走去。 第92章 她来到钱三贵的身后喊道,「爷爷。」 钱三贵回头笑笑,爷孙两个默契地相携着慢慢向村头走去,钱三贵还回头阻止苏四武和紫珠跟着他们。 还没到村口,就能听到村里的鸡鸣狗吠,还有村民大着嗓门说话的声音。 两人进了村,看见有的村民已经蹲在院门口,端着大碗吃早饭了。 村民们看见钱三贵,都起身笑着打招呼,「钱老爷,这么早啊。」 钱三贵笑道,「你们更早,都开始吃早饭了。」 村民们笑道,「我们是劳累的命,要赶紧吃了饭下地干活。」 钱亦绣扶着钱三贵在村里转了一圈,许多在屋里的人听说钱老爷进村了,都跑来门口跟他们打招呼。钱大贵和钱二贵以及钱亮家、花大娘子家都邀请他们去家里吃早饭,钱三贵摆摆手笑着拒了。 花强在京城娶了个媳妇,这次带回来见公婆。花强如今已经不是江爹爹的亲兵了,而是在江爹爹的手下当了一个八品小官,帮助江爹爹处理一些杂务,相当于前世的生活秘书。 他在京城的家安在钱府院后的那条街上,那里大都是钱府下人的家。钱满江给了他家一个小院,省得他们花钱出去租房子住。 花强也不是没有积蓄,他是把一大部分银子带回了老家,让弟弟修个大院子娶媳妇,让爹娘享福。 花大娘子和花癫子知道儿子当了官,还找了个京城媳妇,都激动哭了。昨天在钱家大院吃席的时候,那两口子就来给钱三贵磕了头,还想去归园给钱满江磕,被钱三贵劝住了。 祖孙两个大概转了近半个时辰,才回了归园。 晌午,钱三贵、吴氏、钱亦绣又去二房吃席。其实,钱亦绣一点都不想去,但江爹爹要陪小娘亲,她再不去就不好了。 钱满河两口子非常会作人,专门收拾出一间屋子招待钱亦绣和钱满亭、钱亦多三个女孩。 三个小姑娘正说着悄悄话,便听到窗外一阵嘈杂声。出去一看,原来是唐氏来了。 自从钱家三房和钱老头两口子走了以后,唐氏偶尔便会来村里走走。看见钱二贵了,就会走过去抹抹眼泪,回忆回忆过去青葱美好的岁月…… 她知道今天二房请客,便想着来给钱老头钱老太承认承认错误,再让钱二贵把自己接回来。 哪知道守门的长工不许她进去,她便跟长工吵了起来。钱二贵的小妾朱氏听见了,也出去拦着她不许进。唐氏见朱氏来拦她,眼睛都气红了,跟朱氏大吵起来。 众人听到吵架声,都走了出去。 钱老头一看是唐氏,骂道,「你这个恶婆娘,都被我儿休了,还来他家作甚?」 唐氏一见钱老头和钱老太出来了,赶紧下了矮桩,跪下说道,「公公,婆婆,满河爹说了,你们一回来,他就会跟你们求情,让我回钱家。」 钱老太气道,「你这婆娘作梦呢,我二儿从来没说过这种话。好不容易把你赶走了,怎么会让你再进门惹祸。」 钱满河赶紧来拉唐氏,劝道,「娘快回家去,有什么话改天再说。」 钱二贵也出来了,他涨红了脸骂道,「你放屁,我啥时候说过那样的话?」 唐氏一听不干了,大声嚎了起来,「你个没良心的,你每回去我家睡觉,都要说这话。现在又不承认了,老娘就让你白睡了?」 她的话音一落,引起哄堂大笑。 钱满河使劲把唐氏往外拖,吼道,「娘,求求你了,你就给儿子给你自己留些脸面吧。」 钱二贵的脸都涨紫了,骂道,「臭婆娘,你胡说什么,我啥时候去你家睡过觉。」 唐氏已经被儿子连拖带抱弄远了,还能听到她的大嗓门,「钱二贵,你个龟孙子,睡了老娘还不承认。你去我家睡觉,好些人都看见了,你抵赖不掉……」 有后生笑道,「唐大娘,你又老又瘸,谁看得上你呀……」 钱二贵红着脸跟院子里的人解释说,「那婆娘胡说的,我去她院子也是给她送钱。」 朱氏赶紧站出来说道,「我家老爷说的是,每次他去送钱,都跟我说了的。」 这个小插曲虽然过去了,却在花溪村和大榕村传了很久。有些人不相信钱二贵去睡了唐氏,觉得她又老又瘸,比年轻的朱氏差远了。有些人又相信钱二贵去睡了,管她丑还老,钱二贵过去还不是睡了那么多年,只要她愿意,不睡白不睡。 钱二贵羞得好久没敢出门,连三房请流水宴都没好意思露面。 三房请了两天的流水宴,连大榕村的人都请来吃了,还请了县城的红云戏班来唱戏。 这天,李栓子的哥哥嫂子还来了,说李栓子给钱满朵娘家带了那么多礼物,不可能不给婆家带,是不是钱老爷搞忘了。 花强领着钱家的下人把他们拦住,骂道,「你家干了哪些缺德事,你们比谁都清楚。还想要李栓子给你们带礼,真是作梦。若是再敢在这里捣乱,别怪大爷不客气,打得你们半年下不来地。」 李家人看到牛高马大的花强及几个孔武有力的下人,吓得忙不迭地跑了。 接着,又是王管事家、李地主家、钱亮家、汪里正家、万里正家、花强家、钱香家……好些人家请客,连县城的县太爷和县丞都请了客,这些人家只有钱三贵带着吴氏去,钱满江只去了县太爷和县丞家。 吃吃喝喝喝中,进入了冬月,日子终于平静下来。钱三贵累坏了,终于可以安安生生在家哪里也不去了。 冬月初六,钱满江、潘月两口子带着三个孩子和重礼去了一趟溪山县城的张家,还在他家住了两天。钱满江请老神医和小神医给潘月再诊诊,想再给她开些药。张仲昆说她已经没有大碍,不用再吃药,是药三分毒,以后只需多吃些核桃等健脑的食物就是了。 第93章 由于两家熟悉,没有男女大防,都在一个桌上吃饭。老太太等人说着钱亦绣小时候人小鬼大,小嘴比蜜甜,哄得老太太如何高兴。钱亦绣也自嘲原来经常来张家打秋风的趣事,还说自己的第一桶金就是在张家挖到的,笑得众人不行。 张老太太精神头好很,虽然过去了多年,她也已经六十多岁,但钱亦绣觉得她还像自己第一次见到的模样。晚上,老太太依然把钱亦绣留在她的暖隔里,两人说话说到很晚。 小娘亲的记忆基本找了回来,又不用再继续吃药,算得上大病痊愈。 之前,钱亦绣还担心小娘亲病好后会跟江爹爹产生隔阂,毕竟两人的生长环境差异大太。后来才发现,这是她多滤了。小娘亲在钱家比在潘家生活长得多,又跟钱家人相处融洽,早被同化过来。 虽然她自己的举止仍如仙女般出尘脱俗,却丝毫不嫌弃钱三贵和吴氏的土气,更不会瞧不上钱满江是个武夫没有才情。甚至,对钱亦绣都宽容了许多,不像过去那样过份纠结钱亦绣不精致。 当然,钱亦绣出现在众人面前大多是优雅而精致的,但偶尔的率性而为还是会暴露她的优雅和精致是装出来的,或许说比较刻意。比如,一高兴,嘴就会咧得有些大,声音也偏高,走路要快些,爱吃的东西吃得比较多,对做生意和钱的热衷程度表现得比较明显,等等。 期间,小和尚也来归园住过几天。晚上住朱肃锦之前住的院子,白天去找钱亦绣玩。本来去找潘月,绝大多数的时间被钱亦绣拦住了。 虽然江爹爹和小娘亲的蜜月期已经过了,但还是愿意过二人世界,愿意两人在西湖边散步,或是躲在望江楼里说悄悄话。 冬月中旬,江爹爹出去办事,说几天后才回来。头天晚上他就把潘月哄好了,所以潘月虽然舍不得,但并没有阻拦。 钱亦绣等人又开始着手准备回京的安排。因为江爹爹的假期快到了,十二月十九日前他必须回衙门应卯。也就是说,十二月一日前他们必须离开这里。 小娘亲的病基本好了,这趟旅行已经达到甚至超过了预期目的。 江爹爹刚走,小和尚就来了。这次,他明显有心事,远不像原来那么兴奋。 小和尚嘟着嘴,眼眶有些发红,眉毛拧成了一股绳。光光的脑袋,被透进玻璃窗里的阳光照得铮亮。 若不注意他的光头和头上的戒疤,钱亦绣就觉得他像自己受了委屈的亲弟弟。 她心疼他。从她见到他的第一眼起,她就心疼他,哪怕那时他装的无比高深。 见小和尚闷闷坐去书案边,钱亦绣笑道,「怎么了,是学天术没学好,被你师傅骂哭了?」 他前些天来归园,曾对钱亦绣说,师傅夸他观天术有天赋。钱亦绣面上笑着说好,心里却暗暗吐槽。观天术就是观气候变化,又不是观天象,那么激动干啥。她始终觉得,跟着老和尚,就应该想办法把老和尚最拿手的本事学来。 都说老和尚是老神仙,那么他最大的本事就是算命、看相、观天象了。这方面,小和尚似乎没学到什么。钱亦绣经常会开玩笑地问他,她将来的相公会是什么样的,她会有几个小孩,猜猜她是几世为人……等等。 小和尚一个都答不上来,问烦了,就说她不知羞,哪有姑娘家问这些问题的。 可一说观天术,他就来劲。不是说今天阴天,就是说明天晴好,再是三天后有雨。别说,他基本上都蒙对了。 小和尚听了钱亦绣调侃他的话,一点也不觉得好笑。他深深叹了一口气,鼻冀吸了吸,眼里又有了水光。 钱亦绣还从来没看到小和尚哭过,见他这样伤心,也有些慌起来。拉了一个绣墩坐在他身边问道,「弟弟,你怎么了?」 之前,小和尚只要一听钱亦绣叫他弟弟,就会笑得眉眼弯弯。 这次他没有乐,又吸了吸鼻子,低声说道,「姐姐,我知道我的身世了,我知道我亲生爹娘是谁了。不是他们不要我,是他们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原来,我一生下来,就成了无父无母的孤儿。」 说完,他再也忍不住,趴在书案上呜咽起来,「我之前一直有些埋怨我的父母,他们为什么生下我,却不管我,还把我扔了。若不是师傅碰巧捡到我,我已经死了……原来,不是他们不要我,是他们已经去逝了……」 钱亦绣的心一沉,扶着他的肩膀问道,「弟弟,别哭,好好跟姐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和尚抹抹眼泪,抬头看了一眼旁边的紫珠,没有说话,又低下了头。 紫珠很自觉地出去了,还把门掩好。 钱亦绣起身倒了一杯金蛾冀递给小和尚,他平时最喜欢喝这个茶。每次来归园或是京城的钱府,他都要向钱亦绣讨要这种茶喝。钱亦绣大多数时间没有满足他,实在是这种茶她也只有几两,都是省着喝的。 小和尚没有喝茶,把茶杯放在书案上,低声跟讲了缘故。 「昨天晚上,皇上派人给贫僧师傅送了两封信来,一封给师傅,一封是给贫僧的……」 封中告诉他,他是先太子朱祥昌的遗腹子,俗名叫做朱肃绩。他还没出生,先太子朱祥昌就被暗杀了,他的母亲生下他以后也自杀了。皇上怕他再遇危险,就相托梁锦昭的太祖父和报国寺的住持弘智大师,请得道高僧悲空大师收他为徒。皇上觉得,只有在悲空大师身边,爱子的唯一血脉才能平安长大,还能学到真本事…… 「原来,经常在梁师兄家跟我见面的朱老先生,就是皇上——我的亲祖父……他在信里说,他老人家的身体已经非常不好,让我还俗,立即回京,还说要封我为皇太孙,将来继承大统。」 钱亦绣一惊,她早猜出小和尚的身世不简单,却原来是先太子的儿子。皇上竟然还想着封他为皇太孙,将来继承大统。 第94章 那宁王怎么办? 一想到那个杀伐果敢、心机深沉、卧心藏胆多年的宁王,钱亦绣就一个哆嗦。 若小和尚真当了皇上,宁王会不会举兵造反呢?不用猜,肯定会!到时候,朱肃锦、自己爹,都会与小和尚为敌。 梁锦昭和梁家肯定是小和尚一党的,到时候,两厢撕杀……太可怕,太惨烈了。 马面说,宁王会当皇上。那么,兵败的肯定会是小和尚和梁家。钱亦绣可不忍心这么可爱善良的小和尚被杀死,也不忍心梁锦昭和梁家被灭门。 钱亦绣越想越害怕,急急问道,「那你是怎么想的呢?你真要回京当皇太孙,继承大统吗?」若他真有这种心思,一定要想办法把他这种心思掐灭,不能让他回京去送死。 小和尚摇头道,「不,我不喜欢当皇上,也不适合当皇上。我师傅说,我父亲就是因为那些皇子夺储,被暗杀了的。我不喜欢杀戮,不喜欢政治。可当了皇上,就必须要杀人,必须玩权术,我不喜欢。」 钱亦绣长舒了一大口气。这就好,也省了自己做思想工作。便说道,「弘济,我也觉得你不适合当皇上。当皇上的人,必须要心狠。为了利益,别说杀外人,连自家人都要杀。你那么慈悲,连蚂蚁都不舍得踩死。又那么纯粹,像清澈的溪水。根本不适合当皇上。」 小和尚说,「我师傅也这么说。他说我不能当皇上,连这个心都不要有,否则会有杀身之祸。」 不愧是老半仙,果真又被他猜对了。 「那你回复皇上了吗?还有,你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以后有什么打算呢?」钱亦绣一直在操心小和尚的将来,发自内心不想让他当高僧。又劝道,「要不,你就还俗吧。还了俗,不去争皇位,当个只钻学问的闲散王爷,这样也挺好。到时候,你就能天天住在我家了。」 小和尚摇头说道,「师傅说,我现在不宜还俗。还俗了,恐有性命之忧。」 钱亦绣一想也就通了。他的身份太敏感,到现在为止,还有些文人怀念斯文儒雅学问好的先太子。若他还俗了,会挡别人的道,也会被有心人抬出来做文章。 不过,老和尚的话中有话,只说他不宜现在还俗,并没有说要他当一辈子和尚。 小和尚又说,「我已经给祖父去了信,说了我的想法,也说了我师傅的话,力辞了他的要求,希望他老人家重新选继承人。只是,」他的眼圈又红了,哽咽道,「我才知道他是我的祖父,是一直关心着我的亲人,他却又要离我而去。我舍不得,好舍不得……为什么,我和我的亲人,缘分总是那么浅?」 话没说完,已经泣不成声。 钱亦绣也流泪了,善良又可怜的小和尚,他从小就渴望亲情,渴望被亲人关怀,被亲人爱。他给老和尚当了这么久的徒弟,可这种「凡心」从来就没断过。而且平和,善良,豁达,单纯,似乎作为人的优秀品质,他都具备。 平和,善良,豁达,是出家人该有的品性。但是单纯,或者说纯粹,这可不是一个高僧该有的范儿。 老和尚是得道高僧,是大乾朝最被推崇的老神仙。他的关门弟子,若是在佛门里,最起码也应该是个方仗或是住持什么的。再不济,也应该是个长老啊。 尽管小和尚的学问很好,佛学修为也挺深,但钱亦绣总觉得他干不了这么高大上的职业。 现在看来,老神仙是有意把小和尚教导成这样也不一定。小和尚出家完全是为了保命,等他没有性命之忧了,或许又会让他还俗。 他「凡心」未泯,才会愿意还俗。他平和,善良,豁达,才不会去当皇上。他单纯,与世无争,才不会惦记他不该惦记的。 皇上把小和尚交给悲空大师算是托付对了,尽管小和尚没能如皇上所愿去继承大统,但至少能保住性命。若换一个人教导他,让他哪怕有一点点野心,小命肯定会早早交待。更会造成天下大乱,生灵涂炭。 钱亦绣伸手搂着他不停抽动的肩膀,轻声说道,「弟弟,你是皇上的孙子,我是皇上的外孙甥女。我们的身体里,流有相同的血脉。我是你的表姐,我娘是你的表姑,静儿和明儿是你的表妹表弟,锦娃是你的堂兄……我们都是你的亲人。你和他们的缘分浅,但跟我们这些亲人的缘分深呀。以后,你就把我看成你的亲姐姐,把我娘看成你的亲娘。哦,还有太后,他是你嫡嫡亲的太祖母。」又把他拉起来,边往外走边说,「走,去见我娘,她最心疼你,把你当亲儿子一样心疼你。」 小和尚被她拉着来到望江楼。潘月正在一楼厅屋的窗下给钱满江作亵衣,由于动作娴熟,很少看手上的针线,眼神更多地是看向围着她转圈圈的明儿和静儿。她的眼光柔和,神态安祥,唇角向上勾着。少了前十几年里的懵懂和澄澈,多了几分成熟的韵味,显得更加美丽温柔。 潘月看到小和尚被钱亦绣拉进来,他的眼睛红红的,一看就才哭过。慌得一下子站起来,问道,「弘济,你怎么了?快告诉婶子,谁欺负你了吗?」话没问完,心痛得眼圈都红了。 小和尚过来抱住潘月,把下巴放在她的肩膀上,声音涩涩地说道,「婶子,我好想叫你娘。若我娘还活着,一定跟你一样温柔,跟你一样对我好,给我做衣裳,关心我,知道我难过就会心痛得哭……」 想到从没见过的亲娘,小和尚的眼泪又流了出来。 潘月听了更心痛了,哽咽着说,「嗯,若弘济愿意,以后就叫婶子娘,婶子喜欢你,喜欢你当婶子的儿子。」 钱亦绣也流出了眼泪。 静儿虽然不知道他们为什么哭,但看到娘亲和姐姐、弘济大哥哥哭了,也难过了。跑到潘月和小和尚的侧面,抱着他们每人一条腿哭起来。 几人哭了一会儿,才被黄嫂子等下人劝好。 钱亦绣和小和尚默契地都没有把小和尚是先太子儿子的事情说出来。现在潘月的病刚好,他们不愿意让她多费神。皇上有那种心思就更不敢说出来,传出去了,小和尚的性命堪忧。 第95章 晌午,在望江楼里摆了素宴,做了小和尚最喜欢吃的几个菜。 潘月不停地给小和尚夹着菜,「这是从京里带来的豆筋,婶子知道你喜欢,专门给你留着的……这是用西湖里的金莲藕做的,香甜……」 明儿和静儿都有些吃醋,拿着小碗让娘亲也给他们夹菜。桌上一片欢笑声,小和尚的嘴角也有了笑意。 等潘月和明儿、静儿午歇后,钱亦绣和小和尚便去了和熙园,围着西湖散步。 下晌的阳光无比灿烂,照着湖里的水波光粼粼,照着溪石山泛着金光,也把人照得暖融融的。这就是南方的好,若是在北方,冬月里阳光再大也感觉不到一丝的暖意。 钱亦绣见小和尚的心情完全平复下来,问道,「心情好些了?」 小和尚点点头说道,「我跟了师傅这么久,对生死早就看开了。只不过刚知道我亲生父母的情况,知道一直关心我的朱老先生是我的祖父,心里难过。把心里的郁闷发泄出来,就好过多了。」说完,还有些羞赧地抿了抿嘴。 小和尚已经比钱亦绣高了半个头,五官清秀,皮扶白晰,目光清澈平和,气质儒雅温润。再想着他若蓄起了头发,肯定是个翩翩美少年。他的品性好,脾气更好,又有才学。这么好的孩纸,若真还俗了,不知谁有这个福气能够嫁给他。 小和尚见钱亦绣愣愣地看着他,问道,「怎么了,我脸上有脏东西?」说完还用手擦擦脸。 坏阿姨钱亦绣用帕子在他干净的俊脸上擦了擦,说道,「是有颗饭粒没擦干净。」调戏了出家人,她也有些不好意思,说道,「我们腊月初之前就会回京城,你们什么时候走?咱们一起走吧,热闹。」 小和尚说道,「我们这次或许会晚些走。我师傅前些天给梁师兄飞鸽传信,让他尽快赶来,说是有急事。」 「急事?什么急事?」钱亦绣问道。 小和尚说道,「我师傅这段时间一直在夜观天象。他说,未来的三个月内,朝庭或许会有变故。错走一步棋,就会造成天下大乱。」他的眼圈又有些红了,继续说道,「师傅虽然没有明说什么变故,但我猜测或许跟我祖父有关,他那么着急让我回京,肯定有原因。可我却只能辜负他了……」 钱亦绣搞不懂了,朝庭有大事,身为军队高官的梁锦昭不是应该守在京城吗,让他来这里干什么? 她再一深想,皇上说自己的身体不好,让小和尚进京去当皇太孙。老和尚又说未来的三个月以内,就应该是现在到明年的二月之间,这段时间朝庭有大事发生。一个不好,就会天下大乱。 会不会是皇上会在这个时期内驾崩? 若是皇上直接把位传给宁王,天下就可以平稳过渡。若是皇上脑抽,传给别人呢?小和尚不想当皇上,其他人可是抢着当呐。 若是传给别的皇子,宁王肯定会造反。 钱亦绣心里祈祷着皇上可别脑抽,再有外族血统,也是他亲儿子。 再想想江爹爹的行迹也可疑,他虽然绝大多数的时间在跟小娘亲谈恋爱,但偶尔也会鬼鬼祟祟跟来找他的人密谈,这些天又干什么去了?不会是帮宁王办事吧。 若是京城大乱,还不如呆在归园的好。至少,战火不会烧到这里来。 但想到还在京城的小姑姑一家,太后娘娘,潘姥爷一家,还是有些难受。若京城真乱起来,希望他们能够平安。 她不担心钱亦锦,最后的胜利者肯定会是他爹。 不过,老和尚这个时候让梁锦昭来这里干什么呢?梁锦昭过来,会不会这里也不太平呢? 钱亦绣想了一大圈,突然想到自己或许也会被圈进去。 老和尚上次说紫珠是龙眼,真龙上天之日,才是紫珠现世之时。这话或许是在暗示紫珠现世的时候,就是老皇上死的时候。 若是皇上会在这段时间驾崩,那么紫珠也应该现世才行。 问题是,现在天气寒冷异常,去洞天池的路有很长一截都被冰雪覆盖。特别是其中一段近百米的山路,是由石头堆成的的绕山路,只有一米宽,路面凸凹不平,下面是不见底的深渊。路又窄又滑,被雪盖着还看不清路况,一个不慎,就会掉下悬崖粉身碎骨。 所以,钱亦绣从来没想过冬季去那里。 她打定主意,若是老和尚让她这个时候去,她坚决不去。她这一世还不到十五岁,有钱,有貌,有爱她的亲人,特别是两辈子加起来还没真正谈过恋爱,悲摧的连个吻都没接过。把小命交待了,也太不划算了。 当然也不能让动物之家去冒险。上次猴哥领着动物之家在冬天偷偷去过一次洞天池,但那次不出事不代表以后不出事。 实在不行,她就把去洞天池的路线告诉老和尚。只要老和尚不把她说出去,他愿意让谁去谁去…… 小和尚见钱亦绣望着溪石山发呆,问道,「姐姐,你想什么呢?」 钱亦绣拉着小和尚的袖子说,「弟弟,若你师傅让你去溪石山里取什么东西,你千万别去。听姐姐的话,没错。」 「为什么呀?」小和尚问道。 「哎呀,别问那么多,反正记住我的话就是了。」钱亦绣说道。 黄昏日落,进山几日的动物之家又回来了。白狼和大山或许是回到故乡的缘故,精神头好了许多,每次都要跟猴哥和跳跳母子一起进山玩。大山快到十五岁了,白狼也应该差不多大,这个年龄相当于人类的七十多岁。或许是吃过两条双头金乌蛇的关系,它们的体质还不错,看样子还能再活个几年,属于生活质量高的老寿星。 猴哥也很照顾它们,它们若跟着便不会进深山,而且速度也会放慢。 猴哥一看小和尚来了,高兴得抓耳挠腮,抱着他又吼又叫,还把腰包里的几枚干果拿给他吃。 第96章 钱亦绣却发现跳跳又有了变化,它的肚皮比平时大。她惊喜地叫道,「跳跳,你又要当娘了?」 跳跳高兴地汪汪叫了两声。跳跳现在九岁,狗龄已经非常大了,这时候还能怀孕,真是个英雄母亲。 这是个喜事,家里又要添丁进口了。钱亦绣乐呵呵地让厨房加菜,庆祝庆祝。 小和尚第二天上午便回寺里了,又带了半车西湖里的金莲藕和几食盒素点回去。 现在,西湖里的金莲藕卖多少出去是钱家自己说了算,宋四爷已经不敢让王管事指手划脚了。虽然他们之间的生意还在继续做,但好东西要在满足自家后,才会拿出去卖。 刚把小和尚送出院子,跳跳就用头蹭蹭钱亦绣腿,不停地向溪景山方向叫着。钱亦绣没搞懂它什么意思,问道,「跳跳怎么了?是又想进山吗?你现在怀了宝宝,还是别进山的好。」 跳跳摇摇头,琉璃般的眼里流出泪来,死命地向溪景山方向叫着。 钱亦绣想到什么,又问,「是要去看奔奔,告诉它你有宝宝的好消息吗?」 跳跳点点头。 跳跳不是自己和动物之物去看奔奔,而是告诉钱亦绣,肯定是想让她拿祭祀的香蜡纸钱去。 他们一回乡,三房一家就去祭拜了祖宗,钱亦绣也领着动物之家去溪景山后山祭拜过奔奔。跳跳知道,去祭拜就要烧纸钱。 一旁的几个下人都啧啧道,「天,这狗真是成精了。」 下晌,钱亦绣换上好走山路的衣裳,带着动物之家和拿着香蜡纸钱的紫珠去溪景山后山。 走到村后上山的小路,看见几个五、六岁的小男娃在那里玩。唐氏也在,他正拉着孙子生娃在说什么。见钱亦绣来了,便赶紧瘸着腿走了。 钱亦绣起了好奇之心,问生娃道,「生娃,你奶跟你说什么?」 生娃嘟嘴说道,「奶让生娃跟爷说,晚上她做爷爱吃的红烧猪蹄儿,让爷去她家吃晚饭。生娃再不敢传话了,爹爹要打我。」 钱亦绣撇嘴,那唐氏还比较有心眼嘛。她说钱二贵去睡她的话,应该不是空穴来风。 钱亦绣从荷包里掏出糖来,给了生娃一把,又给了另几个孩子一人两颗。 来到后山,奔奔小坟头旁的松树刚劲挺拔,在冬季的寒风中,显得更加苍翠有力。 烧上纸钱,钱亦绣碎碎念着,「奔奔,跳跳又有宝宝了。它高兴,也想让你跟它一起高兴。你虽然在另一个世界,但我们都觉得你还在我们身边……」 钱亦绣念叨完,猴哥和白狼就开始长啸,大山一家子也汪汪叫个不停,回音把山谷中的鸟儿都惊得飞了起来。夕阳染红了山谷,数不清的鸟儿在空中盘旋,景象蔚为壮观。 前山山脚下的农人们也隐约听到了叫声,都说钱家三房的确该起来,人家不仅人聪明,连家里的猴子和狗都比别家的聪明有气势。 三天后的晚上,也就是冬月二十二日,雨加雪,天气阴冷无比。钱亦绣的小日子又来了,早早上了床,脚下一个汤婆子,怀里一个汤婆子,人才感觉舒服一些。 她心里正想着江爹爹怎么去了这么些天还没回来,就听白珠来说,正院的婆子来禀报,老爷有急事马上要见她。 钱亦绣赶紧起身穿上衣服去了正院。 她走进侧屋,看见江爹爹已经回来了,他和三贵爷爷异常严肃,吴氏奶奶还抹着眼泪。 钱满江把她招呼到自己身边坐下,说道,「绣儿,爹爹有要务,要先回京城。你就跟爷奶,还有你娘和弟妹暂时住在这里,等年后爹爹再来接你们。你是懂事的孩子,要照顾好爷奶、娘亲和弟妹。」 看来,京城真的要出变故了。他们可以不回京,但江爹爹却不得不回去。 钱亦绣的眼圈红了,说道,「爹,前几天弘济来过。他说,悲空大师夜观天象,说近三个月朝庭会有大变故。我不问你忙着回去干什么,但是你一定要记着,无论你遇到什么事,都要先想想我娘。她的病才好,她在天天盼着你。为了娘,还有我们一家盼着你的人,你不要再去涉险。」 其实,他参与进了这些事,就是去涉险。但是,现在他已经骑虎难下,只希望他能尽量保护好自己,别为了贪功去做最危险的事。 钱满江点点头,说道,「放心,爹一定会活着回来。」又嘱咐钱三贵和吴氏,京城要出事的话千万不要说出去,对外称钱三贵因为身体不好,所以他们才拖后回京。 又说了几句话,钱满江就急匆匆地走了。他得马上赶路,不敢去见潘月。 望着儿子消失在门帘另一边,钱三贵的眼圈红了,显得人更加老迈憔悴。他颤着声音问钱亦绣,「京城有大变故,不会你爹跟着宁王去造反吧?那样,是要抄家灭门的。绣儿,若是那样,你就带着你娘,还有明娃、静儿,跟着猴哥它们去山里躲躲……」 吴氏吓得魂飞魄散,捂着嘴巴哭起来。 钱亦绣赶紧搂着钱三贵的胳膊说,「爷奶放心,宁王那么聪明的人怎么会谋反呢,他定是帮着皇上平叛那些造反的人。」 钱三贵从来都相信孙女,听了这话,觉得的确是这么回事,方才放下心来。 吴氏也止住了哭,说道,「我就说嘛,儿子咋会做那么大逆不之道的事。」 第二天,由于前些日子勤作客,后来又勤查老家产业,劳累过渡的钱三贵病倒了。县城的小张大夫来看了病,说他不能再累着了,至少要卧床歇息一个月。一个月以后就是腊月二十几日,已经快过年了。于是,只得决定年后再进京。 两天后,钱满江的亲兵从省城送回两封书信和一罐核桃仁,说钱满江突然接到上峰命令,必须马上回京,他就先走了。让潘月跟着家人一起回去,他在京城的家等她。 第97章 潘月当时就哭了,边哭边看信。不知信里写了什么,她看完信后,就擦干了眼泪,嘴角竟然有了一丝笑意。 她伸手把那罐核桃仁抱在怀里,轻轻抚摸着白底青花的瓷罐子,眼里柔成了一汪秋水。轻声说道,「这是你爹爹亲手给娘腌渍的,他说他用了一个多时辰才捶了这么多,又用蜜糖渍好。让娘每天吃两勺,等娘把这罐蜜渍核桃仁吃完了,他就能回来接咱们了。」 她那副甜蜜样子,似乎核桃仁还没吃进嘴里,就已经甜到心里了。 明儿聪明地说,「娘,那明娃帮着一起吃。咱们快快吃,爹爹就能快快回来了。」 潘月笑道,「傻孩子,你爹爹说了,每天只能吃两勺。」 还是江爹爹有办法。钱亦绣准备了一肚子劝解的话,也没用上。 钱家三房也就安心在归园里住下了。 没有按时回京,不光潘月难受,钱老头和汪氏也难受。 钱老头是因为想京城的繁华富庶,想去茶馆喝茶听书,小村庄太安静,他已经不习惯。 而汪氏则是因为钱亦善。 之前商量好,三房进京,会把钱亦善一起带去京城。钱满江回乡前已经跟潘驸马说好,让他去松攀书院学习。 钱亦善今年春天考上了秀才,虽然名次垫底,却是溪山县年纪最小的秀才。钱满江希望他在好些的书院里学习,将来取得更好的成绩。 结果因为钱三贵「病」了,钱亦善也只有等着年后再去。 汪氏先是以为多多定了一门最好的亲事,心里高兴终于把四房压下去了。后来听说钱满亭的亲事更好,嫁的是三品大官的儿子,心里又不平衡起来。 三房回来后,听钱满江说要把善娃弄去松攀书院学习,又高兴起来。觉得四房再好也是姑娘好,若善娃以后考上进士了,大房还是会比四房强,弄不好她也能当个京城人。 而且,她也不着急给钱亦善定亲了,想着至少要等他中了举再说亲,能找个家世更好的姑娘。若三房能帮着牵个线,能找个当官的亲家也不一定。 汪氏做梦都希望善娃快些进京,快些进松攀书院学习,以免夜长梦多。她给钱亦善带的东西已经全部准备好,就等着几天后出发。 结果听说又要等到年后才走,心里总有些打鼓。 钱大贵嗤道,「真是妇人之见,说好的事情,咋可能有变呢。以为都像你一样小心眼,天天就知道比。」又说,「也别让善娃在屋里读死书,他三爷爷生病,儿子不在身旁,孙子又太小,让善娃去三爷爷面前敬敬孝心。你看得娃多精,一听说三爷爷生病,一下学就去三房敬孝。虽然干不了什么,总算心意尽到了。」 汪氏惊道,「真的?那你咋不早说,赶紧让善娃和进娃都去三爷爷面前敬孝。」 钱三贵躺在床上,看到瘦高的钱亦善领着七岁的得娃和六岁的进娃恭敬地站在他床前,又好笑又无奈。 这几个孩子不来敬孝,他还自由。他们一来,他只得躺上床装病。 得娃和进娃还好,他们是傍晚放学后才来,可钱亦善却是上午就来了。钱三贵醒了,他就进卧房服侍于床前。钱三贵睡着了,他就坐在侧屋看书。两顿饭也是在三房用,晚上才回家。 这样弄了两天。 这天晚上,钱亦绣笑道,「善哥哥和得娃、进娃的孝心,我爷爷已经感受到了。不过,你们还是应该以学业为重,若因为我爷爷耽误了学业,我爷爷过意不去,反倒会加重病情。」 钱三贵也虚弱地说道,「绣儿说的对,三爷爷希望你们好生读书,都有出息。特别是善娃,要多用功,听说松攀书院的生员都是经过考核进去的,课业都好,你进去了不要掉队……」 钱亦善忙躬身应是。 得娃赶紧表决心,「三爷爷,得娃天天用功到亥时,也想将来去松攀书院学习。」 钱三贵应允道,「好娃子,三爷爷答应你。」 进娃也赶紧道,「还有进娃,进娃也想去。」 「好,进娃也去。」钱三贵说。 这以后,钱亦善便和得娃、进娃一样,每天傍晚来给钱三贵问安,再帮着端端茶,捧捧药,吃过晚饭后就回家。 钱亦多也经常会来归园找钱亦绣说说话,偶尔谢虎子的二闺女谢二丫也会跟来玩。 乡下的日子悠闲而恬淡,一晃进入腊月中旬。十七日这天下晌,老和尚、小和尚突然造访归园,竟然还跟着一位意外的客人,就是梁锦昭。梁锦昭有些憔悴,风尘仆仆,跟钱亦绣笑笑,算是打了招呼。 钱三贵忙作揖道,「老神仙来家,真是篷荜生辉啊。」 老和尚客气几句后,就直接说有要事跟钱亦绣单独谈谈。钱三贵的眉毛微微皱了皱,不知道老神仙这次又会让孙女干啥。上次,就是老神仙让孙女去深山踩灵药的,差点把自己吓死。 老神仙的话钱三贵不敢不听,出去之前,还是求道,「老神仙,我孙女还小,又是娇滴滴的女娃。若是危险的事,就让后生们去办。」 老和尚笑道,「阿弥陀佛,钱施主放心,小施主福大命大,自有享不完的后福。」 钱亦绣看到这个组合,心里已经有了些了然,见老和尚如此说,便猜出他想说什么。望望窗外阴暗的天色,细雨绵绵中夹杂着细微的雪花。她心里打定主意,即使老和尚口灿舌花,自己也要坚持珍爱生命,远离危险的原则。要去可以,但必须二月底以后。他是半仙,不是真的神仙,说的话卜的卦也不见得次次灵验。 见梁大叔也跟来了,是不是说明梁大叔会是代替自己去取紫珠的不二人选?他有武功,胆子大,倒是比自己合适。 当屋里只剩下老和尚和钱亦绣二人,老和尚便说道,「老纳夜观天象,当今皇上病重,或将不久于人世。」 第98章 钱亦绣跟皇上见过几面,听了也有些难过。说道,「当今是明君,是我的舅姥爷,我希望他能长命百岁。不过,老神仙有一手好医术,该去京城给他治病啊,来跟我说作甚?我又不懂医术。」 老和尚双手合什道,「阿弥陀佛,天命不可违。命数尽了,老纳的医术纵使再高也无济于事。上次老纳说过,紫珠乃龙珠,真龙上天之日,便是紫珠现世之时。紫珠早现世,会造成天下大乱。同样,紫珠若晚现世,也会造成天下大乱。故,必须在年前把紫珠取到,立即送入京城,或可避免生灵涂炭。」 钱亦绣说道,「现在是隆冬季节,去那里的路被冰雪覆盖,一个不好就会摔下悬崖,粉身碎骨。我体力不好,胆子又小,怕是有命去没命回。这样好不好,我告诉你们路线,大师让胆子大的人去吧。」 老和尚道,「紫珠仍灵物,必须有缘人才能带入俗界,否则会被灼烫而死。到目前为止,女施主是老纳知道的唯一有缘人。女施主放心,老纳专门把昭儿召来这里,就是为了让他助你一臂之力。他的功夫好,会观天术,又有那灵猴、灵犬同行。虽然此去危机重重,但最终定能取出紫珠,安然而归。」 钱亦绣想到那段被冰雪覆盖的盘山路腿都有些发抖,为难道,「不是我不去,我是真的害怕。实在让我去,二月底以后行不行?」 老和尚摇头道,「那时候就晚了。」见钱亦绣脸色都有些发青,老和尚又说了他算的卦,说钱亦绣如何福大命大,要活到八十几岁等等。又说,「钱施主,你再好好想一想。京城里,还有那么多你的血脉之亲,你不管别人,难道还不管他们吗?若是紫珠在对的时辰现世,就可以避免战争,不仅是天下苍生之幸,也是你之福啊。」 钱亦绣想到在当炮灰的江爹爹,还有小姑姑一家、太后、潘姥爷一家,甚至还想到了黄灵儿、梁锦玉、梁老太君,心里又有了些动摇。说道,「大师容我再考虑考虑吧。」 老和尚点头,说他们也会在这里住下。还说若钱亦绣同意去取紫珠,他们会在这里观天术,争取在山里最好的天气里出发。 钱亦绣抖着双腿回了莲香水榭,连小和尚和梁锦昭都没心思招呼。晚上,她早早躺上了床,翻来覆去睡不着。她不是救世主,也没有那么崇高的品质,不愿意为了救万千百姓而把自己的命搭进去。但是,想到生灵涂炭,特别是里面还有自己在意的亲人,又觉得自己该去冒险…… 迷迷糊糊,似睡非睡,竟然看见牛头和马面来到她面前。它们的脖子上挂着牌子,上面写着零零七,正是当初送她来这里的那对牛头马面。 钱亦绣吓坏了,急道,「你们来作甚?不是说我要活到八十几岁吗?快走,快走,我不想见你们,我还没活够。」 牛头憨憨地笑了几声,说道,「你这个态度可不友好。」 马面的脸拉长了,打了个响鼻,气道,「当我们想来看你啊,你以为你在大乾长得美,我们就非得巴巴来看你?错,比你美的仙女有的是。我们就是想看美人,也是看她们。」 钱亦绣赶紧道,「那好,我就不留你们喝茶了。你们去看美人,我继续睡觉,咱们七十年后再相见。」 牛头说道,「年青人,不要着急,听我慢慢讲来。我们今天来这里,是因为这个鬼魂用她下辈子的十年阳寿求我们给你托梦,她要来跟你告个别,说是有事相求。」 说完,马面和牛头一闪身,从他们后面飘出一位宫妆丽人,却是年青版的宁王妃。 钱亦绣慌道,「宁王妃,你怎么会来这里?」 宁王妃来到她的床面前,含泪说道,「我要走了,前来跟你告别。」 钱亦绣还有些蒙,问道,「告别?跟着牛头马面来跟我告别,是你已经死了吗?」见宁王妃点头,急道,「我给了你红妖果,难道你没吃吗?」 宁王妃说,「锦儿被人用毒箭射伤,红妖果给他吃了。用我的命换他的命,值了。谢谢你,因为有了那枚红妖果,我的锦儿才能继续活着。唉,没娘的孩子最可怜,皇宫里,没娘的孩子就更可怜。我不放心他,所以特地来求你帮忙。钱姑娘,原来你是有大机缘、大造化的,怪不得这么聪慧。你肯定也看出来了,锦儿对你已情根深种。但是,姻缘二字总要讲缘分,我不知道你们能不能终成眷属。请你答应我,不管你以后会不会嫁给他,都要照顾他,帮助他。」 钱亦绣说道,「我和他从小一起长大,深厚的感情无人能比。他若有困难,我和我的家人都责无旁贷。只不过,宁王最后会成为皇上,皇上的儿子,我有能力照顾和帮助吗?」 宁王妃幽幽说,「正因为宁王要成为皇上,我才更担心锦儿。自古天家无情,坐上那个位置的人,都是踩着一堆堆的白骨走过去的……王爷虽好,但他正值壮年,总会有别的女人,别的儿子。不是我不相信他,我是怕他情不自禁……钱姑娘,若是今后的局势不利于锦儿了,麻烦你去跟王爷说,我临走时托梦于你,让他记住对我的承诺和答应过我的话。」 钱亦绣问,「托梦这种事,宁王能相信吗?」 宁王妃说,「他会相信的,因为我临死前,他在我的耳边说了一句承诺。承诺的内容我却不能告诉你,以免给你和锦儿招祸。你只需跟他说,我不指望他能兑现五年之约,但请他看在我们的情份上,护着锦儿。还告诉他,我不愿意锦儿如他一般过活,我当年是如何心疼他的,就是如何心疼锦儿的,我希望锦儿能平安幸福,不是被人害死,而是终老而死。」 宁王妃的泪眼看向远方,眼里似有化不开的柔情,轻声说道,「‘湖光映垂柳,白鹭欲双飞。依旧桃花面,清风绕娥眉。’这四句诗,是他为我作的。他还说,在他的眼里,不管什么时候,我都是最美的。他是粗犷豪迈的男儿,还能跟我说这些话,我这一辈子——值了。」 她的目光又滑落到钱亦绣身上,还向钱亦绣福了福,说道,「钱姑娘,这件事,只有你能帮我,也只有你能做到。我今晚来找你的事,千万别跟锦儿说,我不想让他难过……钱姑娘,再见了……」 第99章 说完,她便越飘越远,飘向钱亦绣曾经经历过的混沌之中。 钱亦绣哭着喊道,「王妃,王妃,你别走……马爷,牛爷,宁王妃那么好的女人,今生已经苦命,不能再减她来生的阳寿……」 「大姑娘,大姑娘,醒醒,快醒醒。」紫珠掀开纱帐,把钱亦绣摇醒。 钱亦绣醒来,原来是她做的梦。可是,那个梦境太真实,就像刚刚发生的真事。她抱着紫珠大哭不已,嘴里不住地说着,「宁王妃死了,宁王妃死了,我哥哥遇到危险了,我哥哥中毒箭了。早知道他们有危险,我就该给他们留两颗果子的……」 钱亦绣的哭声很大,住在后院的曾嬷嬷也听到了,吓得赶紧跑过来。她搂着钱亦绣说道,「姑娘别怕,你刚刚是在做恶梦,王妃不会死,宁世子更不会中毒箭。」又对紫珠说,「姑娘被梦魇吓着了,快去煮碗安神汤。」 钱亦绣听了曾嬷嬷的话,泪眼迷离地问道,「真的吗?我刚刚只是作梦,宁王妃没死,我哥哥没中毒箭?」 曾嬷嬷点头道,「是,是,宁王妃和宁世子鸿福齐天,不会出事。刚刚姑娘在做梦。」 钱亦绣双手合什道,「希望如此,希望如此,菩萨保佑,菩萨保佑……」她喝了安神汤后,便躺下睡着了,手还拉着曾嬷嬷,不许她离开。 而京城宁王府里,一片哀伤肃穆,哭声阵阵。到处都挂起了丧幡,灵堂也布置好了。 王妃正院上房侧屋里,朱肃锦躺在炕上,脸色苍白,紧闭双眼,他还在昏迷中。 宁王坐在朱肃锦的旁边,怀里抱着王妃,不错眼地看着她,眼里的柔浓情蜜意浓得化不开。 地下跪了一群人,有侧妃,长史官,太监,嬷嬷,他们都泪流满面,不停地劝着,「王爷,请您节哀,王妃已去,还是让她入棺安息吧……」 宁王似乎没有听到众人的相劝,依旧轻轻地抹着王妃的眉毛,脸颊,头发。 这天下晌,朱肃锦放学刚出宫,就有一个王府的护士来报,王妃病重,或将不久于人世,请他速速回家。 已经坐进车里的朱肃锦一听就慌了,下得车来,把一个护卫从马上拉下去,骑着马就向王府狂奔。他的二十几个护卫赶紧拍马相随,距离却是靠后了几步。 突然,一支箭从一个二楼小窗里飞出,正中朱肃锦的后心,朱肃锦一下子趴在了马背上。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跑在他身边的猴妹马上把朱肃锦驼在肩上,以最快的速度向王府飞奔而去。 猴妹的速度极快,人们只能看到一道红影一闪而过,即使飞马也要两刻多钟的路程,它不到一刻钟便奔回了王府。 它知道王妃手里有红妖果,所以直奔正院而来。 宁王和王妃正坐在炕上说话,见一道红影闪了进来,接着就看见猴妹把朱肃锦放在炕上,叽叽哇哇地叫起来。 宁王看到朱肃锦后背插着一支箭,他的脸色铁青,嘴角还有黑色血液流出,便知道那只箭是毒箭。再探了一下鼻下,他已经没有气息,只有胸口还有一点余温。 王妃慌得赶紧把那枚红妖果拿出来,咬碎喂进朱肃锦的嘴里,王爷又用水把药灌进去。 王府里的御医赶来,把毒箭拨出,又用银针锁住穴道。 宁王之前看了王妃说的那枚悲空老神仙给的红妖果,它的妙用只是听说,并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能够起死回生。 宁王和王妃紧张地看着朱肃锦,这是他们的唯一一个儿子。若是他此时出事,宁王就是无后的皇子,更没有资格争夺储君。 宁王看着将死的儿子,伤心的妻子,有了那么一丝后悔。若是自己没有那个宏愿,妻子儿子肯定会平平安安吧? 一刻钟,两刻钟,三刻钟,朱肃锦的脸色渐渐地由铁青变成苍白,黑色血液漫漫流出,然后是鲜红的血液。 御医又把了脉,喜道,「恭喜王爷,恭喜王妃,世子无大碍了,明早定能醒来。那枚红妖果果真神奇,竟然真的能够起死回生。」 唯一的爱子终于活过来了,宁王激动地流出了眼泪,大松一口气说,「锦儿无事了,那红妖的确是个宝贝。等老神仙来了京城,我一定要去感谢他的救命大恩。还有猴妹,谢谢你……」 话没说完,就见坐着的王妃身子一歪,软软地倒在炕上。 御医又来给王孔诊脉,施针,忙活了一阵,跪下哭道,「王爷,王妃的身子本已掏空,刚才又怒极攻心,恕属下无能为力了。」 宁王刚刚才从极悲到极喜,现在又从极喜转到极悲,气得把那个御医踹倒在地。 他尽管几年前就开始做好了王妃会离他而去的准备,但真正到了这一刻,还是不能接受。他抱着王妃流泪道,「小容,你嫁给我这么多年,一直过着担惊受怕的日子,没有享过一天福。现在,好日子就要到了,你怎么能死呢?不,本王不让你死,不让你死……」 宁王边说边使劲摇着王妃,王妃竟然睁开了眼睛。 宁王妃拼尽最后一点力气说道,「王爷,嫁给你,我一点都不觉得苦。王爷顶天立地,是天下最好的男儿,能给你做妻子,是我今生最大的幸福。现在,我要先走一步了,命该如此,王爷万莫为我难过……王爷,求求你,答应我,保护好儿子,保护好咱们的儿子。若是王爷的宏愿没有达成,请把他的世子之位撤下来。若是王爷的宏愿达成了,就给他封个王,让他出宫开府建衙。不要让他像先太子那样,让他平平安安地活到老……答应我,答应我……」 王妃冰凉的手扶在宁王的脸上,低声祈求着。 宁王的眼泪流得更厉害了,抓着她的那只手说道,「小容,你放心,我不会让咱们的儿子像先太子那样,我会让他平平安安活到老。我向你保证,我发誓,我做得到……但是,我和你的儿子,必须继承我的地位,我的荣誉,我的一切,一切……我的所有,我的一切,也只有我们的儿子有资格继续……」 第100章 然后,对着她的耳朵说了一句话,声音小得只有他们两个能听得到。 王妃的嘴角扯了一下,想笑,还没笑出,她的手就从他脸上捶了下来,停止了呼息。 宁王趴在她的身上哭出了声,说道,「小容,本王说的话定能做到!本王说到做……」 天色已亮,宁王红肿的眼睛望向窗户透进的晨光,玻璃窗上的冰花美得令人炫目。他的小容,再也不能同他相依相携走下去了,他们再也不能在小窗下描眉,在翠柳下散步了…… 湖光映垂柳,白鹭欲双飞。依旧桃花面,清风绕娥眉。 他的耳旁又响起了这首诗。这是多年前,他们在北地金艳湖畔,他为她吟颂的。那时,她为自己未老先衰而自惭形愧,他就笑着吟颂了这首诗,还把她感动哭了。 他的目光又回到王妃的脸上。这张脸苍白,瘦削,已经没有一点温度,但他就是不舍得放下来。他轻轻抹着她的眉毛,轻声说,「小容,无论什么时候,你在我眼里,都是最美的。」声音轻得只有他自己听得到。 地下又传来一片哭声,「王爷节哀,请让王妃入棺安息吧……」 宁王又抹了抹王妃的眉毛说,「小容,你先去吧,几十年后,本王就来找你。他们想让我断子绝孙,我定会让他们断子绝孙。他们害死了我的王妃,我定会把他们的妻子挫骨扬灰,让她们永不超生。血债血偿,本王会给你报仇……」 …… 天色大亮,钱亦绣醒来后,又想起了夜里做的梦,她穿上衣裳就往外跑。后面传来曾嬷嬷和紫珠的喊声,「姑娘,还没有梳洗。哎哟,姑娘家这样出去,要被人家笑话……」 钱亦绣没理她们,往熙和园跑去。老和尚就住在临荷苑,她要让他告诉自己,她昨天夜里只是做的梦,做的恶梦。 来到熙和园里,却看见老和尚正站在西湖边,还低着头,双手合什,似在念着经。 钱亦绣跑过去,带着哭音问道,「大师,我昨夜做了个梦,是恶梦,不是真的。我哥哥没有中毒箭,宁王妃没有死,对不对?」 老和尚看了她一眼,又垂目道,「阿弥陀佛,万物有生必有死,女施主已经心知肚明,又何必执迷不悟呢?」 钱亦绣听了,便蹲下捂住脸哭起来。 远处的小和尚和梁锦昭跑了过来,问道,「这是怎么了?」 追过来的紫珠说,「晚儿夜里,我家姑娘做了恶梦,说什么宁王妃死了,宁世子还中了箭什么的。」 梁锦昭一听是作的梦,便笑道,「作梦而已,不会是真的,绣儿不必伤怀。宁王府对世子的保护,严密得连苍蝇都飞不过……」看到老和尚严峻的面孔,又问道,「师傅,不会宁王府真的出事了吧?」 老和尚双手合什道,「阿弥陀佛,凡事有因有果,有些人恶事做绝,终有报应。」 钱亦绣躺窝在莲香水榭难过了一天,也在考虑自己到底该不该去冒险。钱三贵、吴氏和潘月母子几人来看她,她不敢跟他们说实话,只说自己凉着了,歇歇就好。 吴氏潘月也听说她昨天夜里作了恶梦被吓醒,还以为她是夜里凉着了,说让人去请林大夫给她开几副汤药吃。 钱亦绣道,「如今老神仙就住在咱们家,哪里还用去请别的大夫。他已经给我把了脉,说没有大事,歇歇就好。」 吴氏、潘月才放了心。只有钱三贵心里打鼓,他知道老神仙无事不登三宝殿,更不会无事住在他们家。 众人看钱亦绣兴致缺缺,便起身告辞。钱三贵走在最后面,悄悄对钱亦绣说,「绣儿,若老神仙让你去做什么危险的事,你不要去。你这么小,还没嫁人,后面还有长长的福没有享哩。」 还是三贵爷爷最懂她。钱亦绣搂着他的胳膊安慰道,「爷放心,我心里有数。」 第二天下晌,斜阳西坠,梁锦昭跟着小和尚和去了莲香水榭。他们从昨天起就没有去打扰钱亦绣,想让她静一静。 宁王妃的死,他们也难过。特别是小和尚,知道皇上或许将不久于人世,可自己却无能为力,甚至不能去见见他,心里更是悲伤不已。小和尚一直在跟着老和尚念经,既为亡者超渡,也为自己的心灵求解脱。 梁锦昭则一直坐在窗前,从早到晚。弘济师弟正如爷爷和自己所料,不会去争皇位,这就好办了,他将代表梁家坚定不移地站在宁王这一边。 想到突然「病重」的老爹,他又有些脸红。希望老爹不要怪罪自己,自己那么做,实则是在保护他,不让他为难…… 朝中看似局势纷繁复杂,其实宁王的暗中势力已经一枝独大。真正到了乱世,文官什么也不是,权力只掌握在握有兵权人的手里。不说大乾各地许多军队都会在特定的时间向京城进发,只要自己老爹一倒,就是京城都有至少一半的军队被宁王掌握,甚至是宫里的御林军…… 若是局势不利于宁王,天下必将大乱。在这个关键时刻,五皇子一党还敢动宁世子,真是找死。虽然宁世子最终没有死,但跟宁王患难与共感情极深的宁王妃却死了。宁王会更恨他们,这笔帐,宁王定会血债血偿,让他们加倍奉还…… 若真如师傅所说,紫珠现世能够平息战争,那么他责无旁贷会去「人间仙境」取紫珠。只可惜自己不是有缘人,光凭自己取不出紫珠来。 他舍不得那个丫头去冒险,但她是唯一的有缘人,她必须去。他暗暗下定决定,哪怕自己粉身碎骨,也必须保证她的安危。不止因为紫珠,更因为他想让她活下去。 走进莲香水榭,屋里布置得雅致舒适,还浮动着好闻的淡淡清香。 这是梁锦昭第一次进除了他亲妹子以外的别的女孩的闺房,即使跟小和尚一起,也有些脸红。看见每一样东西,都会心跳过速。 钱亦绣正斜倚在西侧屋的美人榻上,手里抱着暖手炉,半闭着眼睛神游。见他们来了,赶紧站起来相迎。 第101章 若光是小和尚来,她不会动,让他直接坐绣墩上就是了。在她心里,小和尚不算外男,是弟弟。但梁锦昭是个大男人,她就不能太随意了。 几个人喝着茶,沐浴着从西窗射进来的阳光,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他们都默契地不去说京城的危机,不去说将来或许会面对的艰难,这些话题太沉重。他们回忆着过去的好时光,这个话题轻松得多,让他们的心情也随之好了些许。 特别是说到梁锦昭和小和尚,还有张央、宋怀瑾第一次来钱家作客,都笑了起来。那时钱家还是一个破院子,家里穷,给他们做顿饭都要去别家借食材。为了能多得几个赏钱,能找到一个强大的靠山,钱亦绣和当时的钱亦锦对这几个贵客是极尽巴结讨好,连懂事的猴哥都使尽浑身解数讨好他们…… 钱亦绣笑道,「那时候家里穷,一个银锞子就够我们用好久呢。」又对梁锦昭道,「当时你用五百两银子买了我家那盆君子兰,我都高兴死了,以为自己做了个天大的好买卖。后来我才知道,原来却是亏大了。听说有人出价千两银子买那盆君子兰,老公爷都没舍得卖。」 梁锦昭笑着点头道,「嗯,我也没想到那盆花值那么多钱。我当时也以为五百两银子够多的了,特别是看到你那时的小模样,明明眼里露出惊喜,脸上却还要装作毫不在意。我就在想,这么小就如此精明,一定是被艰难日子磨搓出来的……」 小和尚笑道,「那我姐姐还是不算精明。若真的精明,也不会被你看出来。」 一听这话,钱亦绣就有些郁闷。许多人说她精明外露,那自己就不是真的精明啰。真正精明的人应该像刘玄德那样,外表忠厚,心中嘹亮。 …… 晚上,钱亦绣去临荷苑找到老和尚,表示愿意去洞天池取紫珠。 老和尚笑道,「想通了?」 钱亦绣点头道,「大师说得对,京城有我那么多的血脉之亲,我不希望他们有事。之前我以为我哥哥会无事,觉得他是宁王的儿子,被保护的非常好,没想到还是着了坏人的道。若不是宁王妃用红妖果救了他,他已经死了。我怕我爹,我小姑,还有我姥爷他们有危险。特别是我爹,他就在为宁王办事。若是紫珠能避免战争,我愿意去冒险……当然,大师说过,我能平安回来。」 老和尚点头,让无名和尚去把住在临风苑的梁锦昭和弘济叫过来,大家一起研究去洞天池的事宜。 第一步是拟定敢死队成员名单,最终决定钱亦绣、梁锦昭、无名、猴哥、闪电和银风去。白狼、大山老了,跳跳怀了孕,它们都不能去。 小和尚也想去。老和尚摇头道,「你的武功不算太好,会拖他(它)的后腿。他(它)要保护照顾女施主,没有精力再去照顾别人了。况且,我当初你答应过你祖父,让你一生平安,也不会让你去冒这个险。」 第二步是路线问题,钱亦绣把整理好的地图拿了出来。 看到这个地图,梁锦昭和小和尚都有些诧异。钱亦绣跟他们的说辞是,这个地方是猴哥找到的,她去了两次,就把地形牢牢记住,并画下来。 若不是冬季,最危险的地段是山洞,洞里有蛇虫。现在是隆冬季节,蛇虫应该没有了。 此去最危险的,也是钱亦绣最怕的,就是那段盘山路。这段路,只得让猴哥先走,它在前面把路探好,梁锦昭保护钱亦绣过。无名随身会带上特制的铁爪,以防万一。 第三步是天气,山里的天气跟外面不一样,他们要确保他们在晴天进山,晴天出山。 第四步是突发状况。老和尚说了让钱亦绣心惊胆颤的话,「那个地方存在于此,就是为了渡龙珠。一旦把龙珠送走,也就完成了它的特殊使命,它就会去往它该去的地方。那样,或许会造成地动山摇,有可能会把沉睡中的许多生物惊醒,你们一定要速速撤离。不管遇到什么事,什么危险,女施主第一,必须把她和龙珠保出来。」 钱亦绣一听还有这事,吓得双腿又有些抖起来。 老和尚又道,「上次老纳给女施主和泼猴的凤眼菩提珠必须带着,女施主的珠子就给昭儿吧。」又从脖子上取下他一直带着的星月菩提珠递给钱亦绣,郑重说道,「这是老纳的师傅传给老纳的,能辟邪驱祸。现暂借于女施主,万莫弄丢,十年后老纳还要靠它渡一程。」 钱亦绣把菩提珠接过来,心里稍安。又帮着闪电和银风讨起了福利,「我们都有珠子了,闪电和银风呢?此去比前两次危险得多,我怕它们出意外。哦,还有无名师傅。」 老和尚又拿出了三串佛珠,给了钱亦绣两串,无名一串。钱亦绣识货地发现,这三串佛珠没有当初给她的凤眼菩提珠好,当然更比不上星月菩萨珠。但僧多粥少,也只得这样了。 第二天,老和尚先把钱三贵请到临荷苑,谈了两刻钟后,就和小和尚去溪石山上观天术。 钱亦绣把动物之家都请到了莲香水榭,说了猴哥、闪电、银风光荣地成为了敢死队成员。猴哥听了兴奋不已,它早就馋池子里的蚌了。闪电和银风没去过,茫然地睁着懵懂的眼珠看着钱亦绣。 大山似乎知道此去危机重重,拱了拱白狼,两个一起来到钱亦绣腿边,叫了起来,眼里充满祈求。钱亦绣看懂了,它们想代替闪电和银风去。 钱亦绣又是感动又是难过,蹲下身子,一手抱大山,一手抱白狼,说道,「狼叔,山婶儿,你们现在体力不太好,不适合再去那个地方了。抱歉,由于这次任务非比寻常,为了万无一失,必须要带闪电和银风去帮忙。放心,我会把它们平平安安带回来的。」 她说平平安安的时候,心里都在打鼓,能平平安安吗? 大山竟然流出泪来,跳跳见了,也跑过来汪汪着要求代替儿子去。 钱亦绣本来就害怕,见它们这样,心里更是酸涩不已,又给跳跳作工作。 第102章 正着说,钱三贵红着眼圈走进莲香水榭。三贵爷爷难过地说,「绣儿,听爷的话,不要去冒险。国家大事,该由男人们去管。你现在赶紧离开家,去省城找你四爷爷。」想着马上要过年,钱四贵说不定都在回家的路上了,又道,「去县城张家,或是你姑婆婆家玩玩。」 钱亦绣扶着钱三贵坐下,说道,「爷,我爹,我小姑,芳儿,伏儿,他们都在京城,你也不想让他们有事,对吗?我无事,老神仙说我的命还长……」 给钱三贵做完了工作,就开始忙碌准备东西。当然,也给吴氏和潘月说了一声,说钱亦绣会同梁锦昭、无名和尚和动物之家去后山采药,没什么危险,几天后就回来。 潘月虽然舍不得女儿,但听说是老神仙需要的一种救人的珍奇药材,也只得放行。 皮靴子,厚棉袄棉裤,吃食,双肩包,这些都有。再做一双适合的皮手套就行。 老小和尚在溪石山上呆了一天,晚上才回来。他们说未来五日内山里的天气晴好,五日后或许会下雪。今天二十日,也就是二十五日之前天气都好。 两天的时间准备,第三天出发,在洞天池歇息一天,第五天就能回来。也就是说,二十三日出发,二十五日回来,正好。 钱亦绣算了算日子,今天是二十日,可她的小日子是每个月的二十一日或二十二日来,非常准。她有些痛经,来小日子的头两、三天内肯定不宜在冰天雪地里跋涉。那么,就得二三日或是二十四日以后才能走。可是,这事她也决定不了,若是二十二日来小日子,那么必须要二十四日以后才能走,不能再提前了。 钱亦绣红着脸嗫嚅道,「大师,最好二十三日或是二十四日以后再走吧,我,我这几天的身子不太舒坦。」 老和尚虽然是和尚,但懂医术,见钱亦绣这个样子,也猜到了。这是身体原因,也不能让人家小姑娘在特殊的日子在冰天雪地里跋涉。不仅影响以后生育,也影响行进速度,而且实在不方便。 梁锦昭虽然没成亲,但在军队里经常听那些人说起这些事,早搞懂了,也没吱声。他本来想发声同意钱亦绣晚点去,又不好意思说出口。 只有小和尚有些着急,憨憨地说道,「姐姐,你哪里不好?来,贫僧帮你把把脉。」 钱亦绣白了他一眼,说道,「还是出家人,十处打锣九处有你。」 小和尚气得嘟起了嘴。 老和尚说道,「就依女施主。」又双手合什道,「阿弥陀佛,一切乃天意。」 【卷五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锦绣荣门》卷一 作者:滟滟清泉 02、《锦绣荣门》卷二 作者:滟滟清泉 03、《锦绣荣门》卷三 作者:滟滟清泉 04、《锦绣荣门》卷四 作者:滟滟清泉 05、《锦绣荣门》卷五 作者:滟滟清泉 06、《锦绣荣门》卷六 作者:滟滟清泉 注2:本作品由豆豆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