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锦行》 楔子 倾城无双 庆历五年春,昭庆帝宠爱美人姜氏,爱不释手,适姜氏有孕在身之余,昭庆帝笑言欲以天下无双锦缎,装裹姜氏倾城之姿,因此各地织造局为讨皇上欢心,计策百出,明察暗访,搜求织锦绝妙匠人,历时半年,却无人应选。 此事又过月余,却有人听闻江南织造总局派人密下蜀地,只为传闻在江湖中颇为神秘的天衣圣手。 由是,为求皇恩,各地织造局亦纷纷派人前去,妄图求见。 惜天衣圣手身份神秘,至今不知所踪。 第一章 江湖偶遇 晌午时分,艳阳高照,一骑快马风一般从道上飞速掠过,速度之快,几乎令马身后扬起无数烟尘,马上的蓝衣女子无暇欣赏道上美景,哪管他路边有翠柳随风,野花溢香,她只管赶她的路,丝毫未曾有片刻的东张西望。 她没有梳什么漂亮的发式,长发只随便用了一根蓝色丝带系起,风掠起了她鬓边的发和脑后的青丝,如夜色般纷纷扬扬,瞳眸黑白分明,樱唇微抿,双眉尾端不羁地微微扬起,因此神色间便含了隐隐一层英气,备觉飒爽。 此刻她策马扬鞭,仿佛在赶时间般不停地朝前追去。 前面景物隐约可见,却是路边有一茶寮,她眼前一亮,随即飞快地策马冲到跟前,利落地一勒缰绳,马儿顿时长嘶一声,前蹄立起,随即稳稳停在茶寮跟前。 她即刻翻身下马,顺便招呼那茶小二:“麻烦上壶茶。” 然后她便坐了下来,举手投足间,毫无一般闺阁女子的含羞之态,自有一股爽朗之色,不由得令原本坐在茶寮中的人下意识地向她看去。 虽然面上并无表情,但是蓝衣女子却已察觉他人的目光,因此略挑了下眉,心中有些不悦,索性也抬眸看了过去。 对面那张桌子边倒坐着好些人,其中一个人好奇的目光正好与她对视。 年纪看起来倒是不大,五官俊雅,一袭布衫,书生打扮。 看他如此斯文模样,无端端地就让她适才的火气下去了许多,是以她只略略移过目光,接过那茶寮小二送来的茶,斟了一杯后自顾喝了起来。 只是对面那桌人却不消停,自顾说起话来,她不听也不行。 “我们赶了这么长的路,想来舒公子你也该累了,等下看看有没有可供休息的地方,好生歇息一番。”看起来明显一副“跟班甲”的人开口。 “就是,太阳这么毒,肯定会令舒公子你不舒服,咱们还是先歇息一下才好。”某个“跟班乙”同样紧跟着开口。 “跟班丙”见没有什么话好说,只好殷勤地提起茶壶,帮那舒公子倒了杯茶,“舒公子喝茶。” 蓝衣女子冷眼看去,随即不以为然地撇了下唇。 明明是个男子,却要人服侍,真是无聊至极,尤其那些人一口一个“舒公子”叫得如此谄媚恶心,他居然还能不为所动,想来是早已经习惯了被人如此对待……难道,是乔装改扮的富家纨绔子弟? 忍不住再次上下打量,但是让她看来看去,终究都是那一身简单布衣,不花哨不奇怪,毫无纨绔子弟的浮奢娇纵。 真是奇怪…… 不过,那又干她何事? 微微一哂,她端起自己的茶盏,慢慢又喝了一口,抬头看一眼天色,便要起身付钱,却不料起身瞬间,只听到有凌厉风声迫近,抬眸看去,一枚寸长弩箭正破空袭来,目标直指向她! 周围的人顿时一阵哗然,惊慌四散,她却冷冷一笑,一脚踢起身边的凳子做了箭靶,随即抄手一勾,已然将那把凳子抓住,只听得耳边传来“夺”的一声闷击之后,已轻巧地挡住了激射而来的弩箭! 毫无任何可以辨认的记号,只是普通弩箭而已。 她跳上桌子,四顾一番,却不见任何袭击者的踪影,索性提气纵声:“不知道阁下是何方朋友,既然想来找我洛织锦,又何必如此藏头露尾?” 声音绵绵不绝,但是又过了半晌,却终究没人应声。 她跳下桌子,看一眼被吓得躲藏在锅台下的小二,随手丢了一锭碎银子,然后大步走过去翻身上马,随即再次策马,朝她要去的方向行去。 来去都恍如一阵疾风…… 她坐过的那张桌子的对面,那位舒公子却是唯一一个还坐在那里的人,看着她远去的背影,眼神中掠过无限向往之情,随即微微一笑。 洛织锦。 名字如人一般,吸引他所有的注意。 “舒公子……”被吓得四散的人抖抖擞擞地再次围拢了过来,全然忘记了刚才他们把他丢下时的凉薄。 “没事,”他的目光在那些人身上一一扫过,“我们也休息半天了,差不多是时候上路了。” “舒公子……”那些人为难地看看天上的大太阳,“现在这么热……” 果然是享福已久的人,这般太阳便嚷着说热。 舒姓男子唇角微微扬出一个无奈的笑意,“如果现在继续歇息下去的话,只怕到晚上也找不到一个落脚之处。诸位是想找到地方休息再说呢,还是决定今晚露宿野外?这荒郊野外的,万一碰到什么大型野兽,咱们可就……” 他故意隐了下面半句不说,但是正是如此,那些人便越发展开了丰富的联想力。 所谓“大型野兽”,指的……是什么? 虎? 豹? 狼? 越想越是恐怖,众人忙不迭地开口:“那我们还是赶紧上路吧,不能耽误了行程,咱们要办的事情比较重要。” 他微笑,随即略一点头,“既然如此,咱们就赶紧上路吧。” 一行十数人众人便收拾妥当,各自上了马车,车声辘辘碾过道上,顺着他们所要去的地方不紧不慢地前进,舒姓男子挑开马车的帘子,朝前遥遥看去,忍不住叹了口气。 既是同一个方向,不知道前途杳杳,可还能见到那名叫洛织锦的女子? 快马加鞭,又行了盏茶的工夫,洛织锦遥遥看到前面马车行踪,顿时满面喜色,随即伸手在马儿身上一按,接着纵身而起,朝那马车飞扑过去,硬是将那马车直直拦截下来,吓得车夫面色苍白不已,忙着用力驾驭住受到惊吓的马儿,但是洛织锦一手拍出,那马儿顿时便安静了下来。 转头正要同那马车里的人说话,却不防一点寒芒逼至,来势凌厉无比,洛织锦一怔,蓦地闪身避过,手指拈然如兰,将那枚银针轻松接了下来,随即“忽”的一扯马车的帘子,笑着斥责:“沈如衣,你这臭丫头居然班门弄斧?” 马车内的女子清妍若莲,肤色胜雪,眉目如画,闻言顿时粲然一笑,“说得也是,这一手功夫,原本便是你教我的。” “不过这么长时间没见,你倒是精进了不少。”洛织锦大大咧咧地把那枚银针放入对面女子的手心,随即看着她微笑不已。 马车内的沈如衣也静静看着她,许久之后,终于对她盈盈一笑,“织锦,好久不见了。” “你……”洛织锦正要说话,却不料沈如衣身后有“咿呀”之声传来,她狐疑地看过去,顿时吃惊地发现沈如衣身后居然爬着一个小丫头,吹弹可破的如雪肌肤,红唇乌发,简直像个琉璃娃娃一样可爱。 不等沈如衣有所反应,她已经跳上了马车,随即快手快脚地提起了那个小娃娃,然后把她举到自己跟前仔细打量,一只手还毫不停歇地沿着这小丫头的头骨开始朝下摸,末了兴奋地得出结论,问:“如衣,这孩子是谁的?跟她父母说一声,这孩子我要收来当徒弟,太好了,简直是天生练武的材料!” 沈如衣苦笑不得,伸指揉了下自己的眉心,“她是罗大哥的女儿菀菀……” 洛织锦更是兴奋不已,立即扑上去抓住她,“这样来说就更简单了,如衣,把这孩子给我当徒弟吧?” 沈如衣叹息一声:“我可不想菀菀以后像你这般打打杀杀,万一功夫不到家,如罗大哥一样,我……” 她说话间已经泪盈于睫,洛织锦顿时垮下脸来。 罗宣这个混蛋,有如衣这样的好女子倾慕而不知珍惜,偏偏还要去履行罗家那见鬼的比武约定,结果被人横着抬了回来,如今看来,倒还要如衣替他养女儿…… 越想越是生气,洛织锦发起怒来,随手重重一掌拍过去,路边一棵柳树顿时轰然倒塌,随即她愤然开口:“罗家的面子便这般重要吗?那个死老鬼定下的约定,我师傅早已经说过由他做主调节,偏生罗家的人个个都缺根筋似的,根本不听人劝。要不是我日前根本不在京城,即便罗宣不被对手打死,我也早早一掌劈了他,免得你日日伤心。” 沈如衣拭去眼泪,勉强一笑,“江湖之中,谁家不积怨已久?罗大哥执意如此,我又有何办法,即便你来,这呆子还是要去的。只盼以后你能够将这江湖肃清一番,将这无辜争斗尽量排解,免得再有人步罗大哥的后尘。” 洛织锦默然点头,“我自认自己已经做得足够多,没想到只顾着帮别人,却疏忽了自己的好姐妹,连累你如今伤心回家……我已经决定了,你入蜀这一路上,由我亲自照顾。” “我听说最近为着少林的净允和尚娶妻之事,少林方丈已经气到不行,你不是应该去那里看看?”沈如衣疑惑地看着她,不明白她从哪里抽出来的时间。 “净允那家伙,”洛织锦失笑,“放心,他自己惹出来的乱子保准自己收拾得妥妥当当,根本就不用别人插手。我正好乐得轻松,也不想和他结梁子,免得回头他补办喜酒少我那一份。” 沈如衣怀疑地瞄她一眼,“我看是你根本就不想去吧?” 洛织锦抱起那叫做菀菀的女孩儿,越看越是喜欢,忍不住在她颊上捏了一把,随即笑了起来,“和尚庙有什么好玩的,吃不能吃,打不能打,蜀地多好,小吃多多,想要去玩的话,随便出门走走就能遇得到,我为什么要吃力不讨好?” 这才是她的目的吧? 沈如衣无奈地看了她半晌,只好点头,“既然如此,我们便一路走吧。” 洛织锦心下高兴,顺口吹了声口哨,她的坐骑便颠颠地自顾走了过来,将菀菀还给沈如衣,她犹自提醒:“反正这个女孩儿我要定了,等这次送你回到家后,如果我暂时有其他的事情要办,记得哪天把她打包送到哀牢山。就是我不在,我师傅也会在的,你若不放心,就一起到哀牢山散心去吧。” 沈如衣无奈之极,“你收敛一些好不好?” 洛织锦骑着马跟着沈如衣的马车慢行,一边傲然抬起下巴,毫不脸红地吹嘘:“这江湖上,想拜我为师的人多得是了,偏巧我就看中这个女孩儿,所以,就是罗宣现在还活着,我也会要他乖乖把女儿给我送到哀牢山去。” 沈如衣哭笑不得,“许久不见,怎么你说话还是这般模样,也不怕叫人笑话。” 洛织锦一笑了之,随即跟那车夫说话:“小哥,再这样慢行的话,只怕我们要露宿郊外呢。” 那车夫朝前看了一眼,脾气倒也不小,二话不说,驾起马车就朝前疯跑。 马车内的沈如衣惊呼一声,随即赶紧抱起菀菀,生怕会颠簸到她,谁知道这个小丫头居然一点也不害怕,还以为沈如衣在和她玩游戏,乐得合不拢嘴,拳打脚踢的非要自己坐。 洛织锦清脆的笑声响起,纵马紧随沈如衣所坐的马车,一副无牵无碍的模样。 沈如衣坐在马车内想了又想,却发现她刚才的提议倒的确不失为一件好事,不由微微一叹,随即撩开马车的帘子跟她说话:“既然如此,织锦,罗大哥这女儿,就拜托你好了。” “放心!”洛织锦朗然一笑,随手抛了个东西给她,“这是我的见面礼。” 沈如衣拿在手中细看,却是一方小小锦盒,打开之后,里面装了数枚龙眼大的丸药,不由好奇地问她:“这是什么东西?” “天池上人刚刚炼出来的东西,据说是生死人肉白骨,我见他小气,索性就多借了几颗,如今正好给菀菀。”洛织锦看着她一笑,“她是我的徒弟,我自然要给她最好的东西!” 沈如衣莞尔一笑,回头看向菀菀,也不知道她小小年纪,哪来这样大的造化,先是被织锦收为弟子,如今又得了天池上人的东西。要知道天池上人可是江湖中有名的制药妙手,隐居已经二十多年,多少人想求他一丸药而不可得,这次倒是托织锦的关系,居然一次得了这许多。 伸手抚过菀菀软软的发,沈如衣朝帘外看去,只见洛织锦一副轻松惬意的模样,甚至悠闲无比地随口哼起了不成调的曲子,身上的蓝衣翩跹随风而起,和着下午的阳光,交织出一片绵热中的清凉。 又行了近两个时辰,眼见天色渐晚,日落西山,天边红霞欲醉,洛织锦纵马而去,头前打探,末了回来告知沈如衣,再行些时间,前面便有一家小镇,镇上设有客栈,虽然简陋,但是打尖吃饭一应俱全。 沈如衣这才松了口气,“那我们今晚就暂居那里好了。” 不等她吩咐,那脾气古怪,只求一天三餐的车夫便已驾车朝前路行去,洛织锦无奈,只好暗叹罗宣那人脾气古怪,没想到养的车夫居然也是这么奇怪。 只是可惜了如衣,她自来死心眼,既看中了罗宣那呆子,居然跟着他毅然去了江南,如今罗宣一死,要让她忘记,只怕不是等闲数年所能化解的。 于是心下更是恼恨罗家人,决定等送沈如衣回家之后,一定要去江南罗家走上一遭。 百年的约定,罗李两家伤亡惨重,再不化解,难道还要继续这样下去? 既已打定了主意,洛织锦这才专心跟了上去。 又走了大概一顿饭的工夫,前面那个镇子已经隐约可见,车夫匆忙地赶了车子过去,洛织锦翻身下马,随即扫一眼那客栈,“悦来客栈”四个字顿时清晰入目。 她不禁微微一笑,心想回头倒是要找人问一问,这悦来客栈到底开了多少家分店,怎么连这种偏僻小镇上也有这么夸张的一家? 客栈内的小二听到马嘶声早已经机灵地冲了出来,随即殷勤地开口:“客官是打尖还是吃饭?” 洛织锦扶了沈如衣下车,随手抱过菀菀,然后才跟那小二说话:“既打尖又吃饭。” 小二一听顿时欣喜不已,立即利落地喏了一声,随即头前带路。 沈如衣接过了菀菀,随即看着她一笑,“看来,今晚我们少不得要秉烛夜谈了。” 洛织锦含笑挑眉,“我正有此意。” 于是便到柜台处要了一间上房,然后将行李送了进去,眼看时间不早,洛织锦只在房内略作休息,便提议道:“先去吃饭吧,菀菀也该饿了。” 沈如衣点了点头,随即便抱着孩子走了出去。 外面却已经有些许吃饭的人,洛织锦只扫了一眼,随即看定了一个位置,便要带着沈如衣走过去。 就在此时,隔壁桌一个七八岁的孩子因为调皮不肯吃饭被母亲打了一下之后,索性大闹起来,就是不肯吃饭。见他如此,做母亲的自然更是生气,狠狠又捏了他一把。那个孩子大哭起来,随即从位子上跑开,不辨方向之下,顿时撞到了洛织锦的身上,一点油渍顿时粘上了她的衣服。 “对不起对不起。”那个孩子的母亲顿时连连道歉,随手扯住那孩子,“不听话是不是?赶紧跟我回去,看我怎么罚你!” “我不要我不要!”那孩子顿时大叫起来,随即挣开母亲的手朝外奔去,他的母亲连忙追了上去。 洛织锦略略一笑,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动的,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她却已经移到店门口,随即轻轻松松地将那个小孩子抓了起来。 那个小孩子顿时像杀猪一般叫了起来:“放开我!放开我!大人欺负小孩子了!” 其他吃饭的客人顿时朝她投来了鄙视的眼神,只道她因为刚才被撞而心生怨气,只是洛织锦却依旧笑吟吟的,对那孩子伸手,“东西还给我,我就放你走。” “什么东西……我根本不知道。”那孩子踢着脚,委屈得仿佛就要大哭出声似的,不住地看他母亲,“娘,快点救我!” 那个妇人忙上前赔不是:“姑娘,你不要生我家孩儿的气,他是调皮捣蛋了一些,但是终归是个好孩子……” 洛织锦听着那个孩子的尖叫声,再次不紧不慢地开口:“我再说一遍,把东西给我,我就放你走。” 那个孩子终于“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我没拿你的东西,呜呜……我没有拿……” 沈如衣知道洛织锦既然出手,那么肯定是事出有因,所以便抱着菀菀走过去在一旁坐下,静看事态发展。 那孩子的哭声越发响亮起来,店内的客人终于看不下去,“这位姑娘,即便你的衣服弄脏了,但是这孩子也不过这么小,你又何必跟他一般见识?” 洛织锦却对那人微微一笑,随即再次提起那孩子,“再不还我,是要我亲自动手吗?还是我把你摔出去比较痛快?” “哇———” 那孩子的哭声几乎都可以作为武器了,直吵得人头皮发麻。 刚好店外面有人进来,正正听见她威胁的话语,又见那孩子哭得眼泪鼻涕一把的如此可怜,不由微微皱眉,想也不想便一手抓了过去,“这位姑娘,何必跟小孩子一般见识?” 洛织锦背对着那人,但是却依旧察觉得出他救人的手法精妙无比,不禁好胜心起,微一折身,犹如弱柳拂风一般,将那孩子一抛,伸手拆去那人的攻势,然后一个旋身后利落避开,稳稳地将那孩子再次抓回了手中。 “原来是你!”那人一夺未中,正要再次出手,却不防正撞到一张熟悉的容颜,微微一怔之后连忙收手,眉眼间带了三分意料不到的欢喜,但是终究却只对她略笑了笑。 洛织锦一眼扫过去,就见那人虽着布衣,却自有一身清雅俊逸,不由挑眉,“是你?” 居然是那茶寮内的男子?! 舒夜阁见她认出自己,心下有乍然相逢的开心,随即伸手指一指她手中的孩子,“姑娘看样子并不像小气之人,怎么会跟一个孩子过不去?” 洛织锦看一眼那犹自大哭的孩子,心下一恼,“啪”地在他肩上拍了他一下,“若再装模作样,休怪我无情。” 那孩子的母亲见有人来拉架,顿时拜了过去,“公子,救救我家孩儿,求你了!” 她频频叩首,舒夜阁顿时觉得浑身不自在,连忙伸手扶起了她,“这位夫人少安毋躁,你的孩儿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洛织锦见他说得有趣,顿时一笑,“好大的口气,我若不放他,你要怎生保他安全?” “如果姑娘不放的话,那在下也只好得罪了。”他对她略一拱手,心下却难免有些底气不足。 洛织锦念及他刚才出手精妙,索性顺水推舟,“既然如此,若是你赢过我,我便将这孩子交给你!” 说着话,她手中却依旧扣着那个孩子。 舒夜阁见那孩子依旧哭泣不已,抱拳说了声抱歉,随即劈手便要抓回那孩子。 洛织锦竖手一挡,刚好抵住他的手势,噼噼啪啪间一时居然拆了六七招。她一向在武功上颇为自傲,如今这人与她拆了这许多招依旧如影随形,她不由心下称奇,下手便重了一些,但是也不过略略使了三成功力,他却突然吃痛闷哼一声,随即“蹬蹬蹬”朝后连退了许多步。 她为之讶然,吃惊的话顿时脱口而出:“你没有内力?” “我练武只为强身,徒有招式,没有内力。”男人抚了一下隐隐作疼的手背,随即对她无奈一笑。 洛织锦忍不住为之侧目。 这般功夫,居然也好意思这么放心大胆地从别人手中抢东西? “姑娘,我虽然技不如人,但是这孩子……”他虽然不敌,但是不忍的目光犹自看向那个抽泣的孩子。 洛织锦不由一笑,随即突然出手抓向那个孩子的脸。只听得“哧”的一声如裂帛般的声响后,那个孩子蓦地换了一张脸。她甩手把那张撕下来的人皮面具丢给对面的布衣男子,“看清楚点,这孩子还是个孩子吗?” 他抬眸看去,却发现她手中所抓的,居然是个同七八岁孩童高矮的侏儒,看年纪,起码有三十岁上下,他顿时愣住了。 那个母亲也愣了一愣,随即尖叫了起来:“我的孩子呢?我的孩子呢?” 洛织锦在那侏儒身上又拍了一掌,“你把她的孩子藏哪里去了?” 那个侏儒咬牙忍住疼,“地窖。” 那个母亲一听,顿时撒腿就朝外跑回家救自己的孩子去了。 洛织锦伸手抓过那侏儒的手,看了两眼,随即自他手上褪下一只薄如蝉翼的手套,冷笑开口:“为偷我这东西,你倒是下了不少功夫。” 那侏儒咬牙不语,洛织锦只好自己动手,将他从自己身上偷走的东西拿了出来,随即将他推开,“原本你如此对我,我该折了你那两只手才对,今日我有故人在,便饶了你,不管你是有心还是无意,我只警告你,入蜀这一路上,须得给我安安分分,惹恼了我,下场如何,你自去想象。” 说完她拿了那东西,也不再看面前的布衣男子,径直走到沈如衣对面坐了下去。 沈如衣含笑看她,“倒是你做事有板有眼。” 洛织锦伸手在菀菀脸上拧了一把,笑着看向沈如衣,“我这乖徒弟在此,怎好意思大开杀戒?” 舒夜阁犹豫了片刻,虽然见自己的同伴对他不停挤眉弄眼,他却还是朝洛织锦走了过去,“姑娘,在下舒夜阁,刚才的事,是我鲁莽了。” 洛织锦看他一眼,突然好奇地问他:“你刚才那一手功夫,虽然没有内力相助,倒也招式精妙,是谁教你的?” 舒夜阁这功夫,原本是宫中禁军教头传授的,说出来,总觉得不太方便,因此一听她这话,顿时有些为难,是以半天没吭声。 洛织锦看他那副模样,知道他不方便说,所以不在意地挥了挥手,“无妨,你就当我没有问过这话就好了。” 舒夜阁正为自己找借口,没想到她却这么好说话,不由疑惑地看向她。 但是洛织锦却没看她,因为此刻那菀菀丫头对她手中的东西发生了浓厚的兴趣,咿咿呀呀地闹着要抓来玩一玩,沈如衣忙去阻止,洛织锦笑眯眯地开口:“这丫头,居然一眼就瞄准我身上最有价值的东西,可惜她现在还拿不得。” 沈如衣又好笑又好气,细心地哄着菀菀放弃去拿那东西的冲动,甚至还瞪了她一眼,“你这人,居然连圣武令都敢随便乱放。” 她的声音虽细而低柔,但是舒夜阁却因为离得近,所以听得一清二楚,吃惊之余忍不住朝洛织锦手中的东西看去。 却见那东西不知是何物所铸,通体金红,长四寸宽两寸,厚重古朴,边沿雕刻浮凸花纹,隐隐有怪异字体夹杂其中。 他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这块便是圣武令?” 洛织锦扬眉看他,“阁下有何贵干?” 舒夜阁却想到宫中禁军教头为他说的江湖轶事———四年前华山之巅,有位少女青丝如墨,蓝衣飘然,独挑一十三路英雄,勇夺圣武令,成为当今江湖的新任武林盟主。 他又惊又喜,“你便是那位武林盟主?” 人人都尊称为她一声“锦姑娘”,他怎么会想到她本名居然是这般迤逦流光的洛织锦? 洛织锦收起手中那块令牌,无所谓地开口:“阁下如果没事的话,请自便。” 这男人眼神古怪,不知道要做什么,还是趁早打发才好。 莫不是又一个想弃文从武的江湖梦患者? 洛织锦愈想愈对,见舒夜阁不动,正要再次驱他走开,他却突然深施一礼,“洛姑娘,在下有一事相求。” “免了,”洛织锦连忙摇头,“你求的事情我也不一定办得到。” “我所求只为向洛姑娘打听一个人。”舒夜阁见她拒绝,急急再次开口。 “哦?”洛织锦这才微微放下心来,“你说来听听。” 舒夜阁顿时高兴不已,“我想向洛姑娘打听的这个人,就是在江湖上据说颇有盛名的天衣圣手。” 洛织锦顿时一怔,与沈如衣交换了一个眼神后,摇头,“抱歉,我也不知道这人现在何方。” 舒夜阁顿时无比失望。 “既然如此,阁下若没事的话,请不要打扰我们。”看他一眼,为着自身着想,洛织锦干脆无比地对他下了逐客令。 舒夜阁抬头见她神色淡淡,顿时更加失望了。 第二章 途中多难 饭后,洛织锦与沈如衣带着菀菀回房休息。终究小孩子易困,所以沈如衣早早地哄了菀菀上床睡觉,然后才与洛织锦开始闲话。 “不知道那人找天衣圣手做什么?”沈如衣看她一眼,疑惑不已地开口。 “奇怪,”洛织锦在房间内走来走去,一边走一边揉着自己的下巴,“没听说最近江湖中有谁要嫁女儿或是做寿啊,找天衣圣手做什么?” “连你都不知道?”沈如衣颇为无奈。 “原本江湖中的事,我自是知道得一清二楚,但是这次……”洛织锦无奈耸一耸肩,“我实在不是很清楚。” 沈如衣一边抽出自己随身所带的银针,一边担心地开口:“这男人到底什么来历?” “无所谓的,他又没有什么功夫,即便有恶意,我也能揍得他毫无还手之力。”洛织锦安慰她,“你放心,我一定能够平安地将你和菀菀送回家。” “我自然放心,”沈如衣看着她盈盈一笑,一边打开了包袱四处翻找,末了抽出一方素纱,然后看着洛织锦,“你那令牌随意放在身上终究不妥,这样吧,我在你腰带上做个暗袋,保管将那令牌藏得好好的。” “如此甚好。”洛织锦连连点头,随手将那令牌掏出来放在手中丢着玩,结果一不小心失手,“啪”的一声摔掉在地,她却仿佛无事人一般地捡了起来,“这块牌子啊,既不能送到当铺当银子也不能当作拜帖骗顿饭吃,实在无趣得很,想不通为什么会有人要偷这个。” “或许有人想做下任盟主,从你手中失了,那人也就能光明正大地认为是打败了你。”沈如衣细细地在那方素纱上飞针走线,偶尔抬头看洛织锦一眼。 “说得也是。”洛织锦点了点头,随即又将那令牌收了起来,“五年的期限将至,想来打这块牌子主意的人也不是很少,原本我是无所谓的,但是如果这么简单地就被他们拿走,我洛织锦也未免太不济了一些。 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睛仿佛都在闪闪发光,那种自信傲然,真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 但是沈如衣却知道她说得出便能做得到,索性也跟着她胡说:“你干脆一直做下去得了,等菀菀长大,你将那块牌子丢给她玩好了。” 洛织锦忍不住击掌大笑,“这主意不错!” 沈如衣无奈一笑,这之前是谁说做了武林盟主后便四处奔波毫不得闲,如今一听说可以这么玩下去,居然忘记了她自己的辛苦?! 还真是让人无奈啊,织锦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她一时笑一时无奈,手下的银针丝毫未停,待到夜深,那一方素纱也逐渐变得斑斓起来,细细针脚密而不乱,端的是好看异常。 翌日。 天色明了之后,洛织锦便早早喊了那车夫动身,随即回房帮沈如衣收拾东西,好继续赶路。 沈如衣将昨日那方素纱递给她,“小小意思。” “腰带?”洛织锦看着那方已经变成腰带的素纱,高兴不已,“好漂亮。” “织锦织锦,不这般锦绣繁华,怎么配你的名字?”沈如衣含笑看着她。 洛织锦将那带子束在腰间,满意地拂了一下边上坠的流苏,随即拍了下掌,“好,出发。” 出了客栈的门,正要上马车,却见昨天那个舒夜阁居然迎面而立,也是一副要动身启程的模样,她无所谓地转身,便要上马,但是他却突然快步向她走来。 “洛姑娘,请等一等。”见她根本没有要理他的意思,甚至越走越远,他连忙喊住了她。 “有何贵干?”洛织锦已经上马,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舒夜阁却看着她的腰带出神,适才他远远看来,只觉得她腰间所饰流光粼粼,上面的刺绣几乎如活的一般,所以他才出声相留。如今近看,更是惊叹于这条腰带上的精妙刺绣,于是小心翼翼地询问:“不知道姑娘这条腰带出自何人之手?” 洛织锦对他一笑,随即拔转马头,丢给他一句话:“故友相赠。” 舒夜阁看着她跟随那马车策马离去,只好无奈地与自己的同伴也上了马车离开此处客栈。 只是那条腰带,终究让他心中疑窦丛生,是以他低声嘱咐了车夫两句,他们的马车便不紧不慢地跟在了她们的后面。 车声辘辘,洛织锦偶尔回头,随即低声抱怨:“真是讨厌。” 沈如衣莞尔一笑,“织锦,不必介意的。” “还是小心为妙,”洛织锦回头又看了她一眼,才忍住笑开口:“他居然还向我打听天衣圣手是谁,岂不知天衣圣手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正是如衣你。” 沈如衣也不由失笑,随即蹙眉,“这男子好生奇怪,他找我做什么?” “所以我才说要小心,你已经许久不曾做这事情,没必要因为这一队行踪奇怪的人而泄露身份。”洛织锦皱眉嘱咐她,“谁知道他们是做什么的,根本都不像是江湖中人,没必要理他们。” 沈如衣略点一点头,然后抱了菀菀慢慢欣赏路边景物。 洛织锦偶尔回头,却见身后那几辆马车依旧不紧不慢地跟在身后,她看得烦了,也就不再理会。为了不让菀菀路上难受,所以沈如衣的马车并未走得多快,因此这一日那些马车便都跟在身后,洛织锦因此觉得很不舒服,只是路上有时休息,那个舒夜阁看到她的时候,会对她微微笑上一笑。终究如何都是伸手不打笑脸人,她也只好作罢,只是对他的身份更加怀疑起来。 他不会武功,也不像是来游山玩水的,若是说有什么要事做的话,偏偏他们却又不急着赶路……真是愈想愈觉得奇怪。 沈如衣看她为难,不由为之好笑,“织锦,什么人值得让你这么费心思?” “我倒是不想费心思,谁让他们找的是你?”洛织锦依旧皱着眉,目光狐疑地扫向身后那队马车。 沈如衣为之莞尔,知道她是为自己担心,所以也就不再多话。 这样一路行去,傍晚时分,两队人只好再度投宿在同一家客栈。 用过晚饭,洛织锦正要送沈如衣和菀菀回房,但是那舒夜阁似是已经等待良久,居然拦住了她,“洛姑娘,可否稍稍留步?” 若是一般武夫,洛织锦必然二话不说,直接推开挡路之人。 但是舒夜阁布衣飘然,一身书卷味,即便她不是很高兴,也不太想对这种人发脾气,是以要沈如衣先行回房间,然后才看向舒夜阁,“你又找我何事?” 舒夜阁歉然一笑,“我知道洛姑娘身负重任,但是姑娘既然是武林盟主,江湖上的事情一定知道不少,所以,我只好求姑娘帮忙为我打听一下天衣圣手的下落。” 说着话,他的眼神依旧下意识落在她那条腰带之上。 洛织锦见他还在提这件事,不免将他上下打量一番,“要我帮忙的话,你总得说清楚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找天衣圣手吧?” 舒夜阁心下为难,也不知道自己说出身份后她到底是帮还是不帮,只好期期艾艾地开口:“在下来自苏州,想请天衣圣手帮忙做一件衣服。” 洛织锦看他模样,就知道他藏着什么话不肯说,心下一转,不由掩唇一笑。 既然如此,随便给他个空头人情如何?也好过他以后说不定会兴师动众找如衣。 所以她点了下头,“既然如此,我帮你找找便是。” 舒夜阁顿时大喜,冲动之下,居然握住她的手腕,“多谢。” 如果真的能找得到的话,那么上面的差事一了,也就不会有人再借故扰民了。 他那笑容看起来倒是十足真诚,只是…… 洛织锦只觉腕上被他所触之处热热一片,垂眸看去,发觉他抓的倒是不松,不由挑眉,也不说话,只是那样看着他。 舒夜阁顿时发觉自己的唐突,心下一跳,连忙收手,人也朝后退了一步,“抱歉,是我太过无礼了……” 他倒识相,只是……她的手腕,也是别人说碰就碰得的吗? 是以洛织锦看他一眼,随即拂袖离开。 舒夜阁站在那里半天没动,看着她离去的身影,心上某根弦却慢慢开始滋生出一抹微微的蜜灼。 他以前从不曾与江湖中人打过交道,只是初次相逢,没想到居然会让他撞大运一般直接遇到了那个传说中的武林盟主?! 原本从别人口中听说过的那个凶险莫测的江湖,因为她的关系,霎时间变得满目锦绣。 若是回去的话,一定要好好跟别人说…… 不不,还是不要说。 舒夜阁突然微微扬起了唇角,看着暮色淡淡笑了一笑。 这般江湖行,是他平生第一次的非常经历,该当好好珍藏才是。 夜色渐浓。 月边微微有云卷云舒,随即变薄,最终与夜色融为一体。 镇上的打更人梆梆地一声声提醒着时间,全世界的人仿佛都坠入了梦乡中去。 片刻之后,打更人终于渐渐远去,周围的一切仿佛都停止了,但是就在这样万籁俱寂的时刻,却有黑影鬼鬼祟祟忙碌地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又过了许久,一簇火光突然冲天而起,几乎刺伤人的眼睛。 火势渐渐增大,终于小镇上第一个发现的人声嘶力竭地喊叫了起来:“失火了,大家救火啊。” 整座镇子仿佛突然间沸腾了起来,说话声、吵闹声、火焰的噼啪声、打水声、木桶撞击声,简直乱成一团。 浅眠的洛织锦已经醒来,眼见失火处是自己身处的客栈,只好先把沈如衣和菀菀安顿好再说,等到她们全部安然转移之后,才发现失火的那几间房子内居然还有人困在里面。 “你在这稍等,我去看看。”随口嘱咐沈如衣一声,洛织锦随即纵身而入,直扑二楼着火的房间,只是浓烟滚滚间,一时还真有些分辨不出方向来。 “救命啊,救命……”隐约的呼救声自烟尘中传来,洛织锦连忙循声摸了过去。 那个求救的人居然一时惊慌失措地躲到了床下,洛织锦无奈,只好伸手拍了一下床沿要他赶紧出来。等那人爬出来之后,她把那人顺手提起,然后隔窗一抛,那人正想大喊“我命休矣”,但是落地的时候却仿佛有人扶了他一把似的,丝毫无损地让他安全着陆。 知道那人无事,洛织锦于是继续在浓烟中前行,却不料一缕掌风突然袭来,她吃了一惊,右掌凝力吐劲,“砰”的一声后,她顿时朝后退了两步才稳住身形,对面那突然袭击她的人同样退了两步,随即低声一笑,却不曾言语。 “何方鼠辈,藏头露尾,不是大丈夫所为!”她冷喝一声,随即举掌逼去。 浓烟之中,怎么也没有办法看清楚那人的样貌,但是她听声辨位,下手绝不落空,只是没想到那人居然与她噼噼啪啪拆了二十多掌之多,令她忍不住为之吃惊。 这偌大江湖,能与她拆招的人,她几乎全部都能叫得上名字,只是这人绝非是她所认识的那些人,尤其他出手古怪,内力脉息更与她所熟悉的大大不同,居然是从不曾见过的功夫。 “你到底是谁?”她低声喝问,出掌之时已凝神贯注。 那人却依旧低笑,根本不回答她的问题,与她拆招时居然想趁势朝她身前探去,洛织锦蓦地想起之前那个侏儒的事情,随即开口质问:“你想夺我身上的圣武令?” “是又如何?”那人终于回答她的问题。 “做梦!”她冷冷一笑,“真想夺的话,先打得过我再说吧!” “你怎么知道我打不过你?”那人却挑眉一笑,随即懊恼地看一眼浓烟火光不断的客栈。 他找来的人简直是个笨蛋,小小一场火居然都放不好?! 是以他闪身避开洛织锦的掌风,然后弯唇一笑,“暂时没时间陪你玩。” 洛织锦不禁大为生气,冷冷开口:“你在消遣我?” “你不去救人了吗?”那人被她缠住,只好又与她交手拆了数招,暗忖这样下去看样子也没办法轻易走人,只好出声提醒她。 洛织锦看一眼火势,心下也微微一急,所以手中攻势也略略停了一停,那人却瞅准机会纵身而去。 洛织锦见他已经离开,暂且放下追他的心思,继续朝另一间房查过去,浓烟朦胧中,却有人与她微微一撞,她劈手抓住那人,凑近一看,却是舒夜阁,她忍不住蹙眉,“你怎么还在这里?” 他那三脚猫功夫,虽然不敌功夫高手,但是较之一般人却好上许多,理应逃得出去才对,怎么会依旧留在这里? “我的同伴还在这里。”舒夜阁身上的布衣已经弄污,神色略显狼狈,只是念及同伴,心下顿时着急。 洛织锦看他两眼,伸手利落地将他朝火场外推去,“救人的事情我来负责就好,你赶紧下去!” 舒夜阁不知道为什么却固执不已,洛织锦皱眉不已,“你到底要做什么?” “我怎么好放你在这里救人而自顾逃命?”舒夜阁的眉头皱得更紧。 洛织锦简直不知道这人的脑袋是何等构造,忍不住以白眼相对,“等你打得过我的时候,再来争着救人吧。” 舒夜阁被她一句话说得忍不住面上讪讪,无话可答,只好照她吩咐先行离开火场。 洛织锦闭气屏息,再次摸向另一处房间。 舒夜阁皱眉不已,不停地察看着客栈的火势,着急之下,却也只能随着那些镇民一起,加入了灭火的行列,借忙碌来调节自己紊乱的心绪。 沈如衣站在楼下,抬头朝楼上看去,只见火光燎亮了半边天似的,木材燃烧的噼啪声清晰可闻。 又过了片刻,楼上窗口边蓝衣终于一闪,随即众人借着火光便看到洛织锦抓着一个人翩然落地,轻悄无声,再看那人,却已经被她打昏。 “你为何将他打昏?”沈如衣走上前去仔细察看后发现她丝毫没有受伤,终于松了口气。 “谁要他死都不敢随我跳下来,我只好把他打昏了事。”洛织锦忍不住失笑。 在众人的帮助下,火势渐渐熄灭,舒夜阁终于闲了下来,忙忙走过来寻到洛织锦,随即拱手为礼,深施一礼,“多谢姑娘出手相助。” “不必谢我,举手之劳而已。”洛织锦看着被烧后的客栈有些心不在焉。 眼看此刻离天亮还有一些时间,如今客栈却被烧成这样,他们要如何休息? 洛织锦围着客栈走了两圈,又问了掌柜两句话,正想先安顿沈如衣母女休息的时候,却突然发现客栈后面墙角处分明一截尚未完全毁去的引火之物,捡起看了两眼,她蓦然纵身而起,跃上客栈顶楼四处张望,随即似是发现了什么,身形微微移动,便已追了上去。 却是一个黑衣人,身形灵动轻巧,看她追来,便想要快急离去。 洛织锦微微笑着开口:“既然做得出来,就不要怕被人抓到,你跑得快,便以为我没有办法抓到你吗?” 她一边说一边扬起了手,一道银色光芒瞬间划破夜色,直飞向前面那个黑衣人。 仿佛受到重击,黑衣人身形一晃,随即身不由己地朝前摔去,“啪”的一声,倒是清脆响亮。 洛织锦一脚踩了上去,随即问他:“为什么要烧客栈?” 那个黑衣人却咬牙不说,任她加重力道。 “看样了,我再问你,你也是不会说的了?”洛织锦心下气闷,实在不明白自己为何今日三番两次“蒙人挂念”,怎么所到之处都有事情发生? 黑衣人默然半晌之后,突然扬手朝她腿下攻去,洛织锦抬腿,一脚踢去,身形蓦然变幻,轻松避开黑衣人的攻击。 虽然挣开她的控制,但是黑衣人却分明有些底气不足,是以没有立即再次发出攻击。 洛织锦气定神闲,神色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僵持片刻之后,黑衣人蓦然矮身,随即便要从旁突围而出,洛织锦却无论如何都跟在他身侧。 如此这般猫捉老鼠半天后,黑衣人终于颓然放弃,气喘吁吁地朝房顶上一坐,随即举手投降,“不玩了,不玩了!” 状似赌气的语气…… 洛织锦细眉一挑,心下隐隐生出一丝笑意,“你为什么要放火?” “有钱能使鬼推磨。”黑衣人毫不客气地看着她,“有人出钱,我就放火,反正又伤不了人,怕什么?” “你怎么知道伤不了人?”洛织锦为之皱眉。 “出钱的人说的,”黑衣人吊儿郎当,“看不见那人的脸,蒙得结结实实,给了银子让我在这里放一把火制造混乱就成。” 洛织锦微微蹙眉。 想来他说的人便是火场内的那个人,故意想要趁乱与她交手,伺机夺她身上的圣武令……只是,他夺令又有何用?难道当真似沈如衣所说,是为了武林盟主的位子? 只是那个人身手如此不凡,却又看不出功夫来历,到底出自于何门何派? 难道近日江湖中,又出现了什么后起之秀? 洛织锦百思不得其解,最后也只好作罢,随手重重在眼前这个黑衣人背上一拍,“那个人给你的银子呢?” “干什么?”黑衣人立即警觉地看向她。 “烧了别人的客栈,难道可以当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洛织锦伸手过去,“是要我自己动手搜还是你自己乖乖交上来?” 犹豫再三,黑衣人终于心不甘情不愿地从怀中掏出了银票给她。 “只有这么多?”她异常挑剔地开口。 黑衣人简直想翻白眼了,“只是放火而已,我又不是杀手,能赚到多少?” 洛织锦收起那银票,黑衣人却瞅准机会拔腿就跑,洛织锦略略一顿,随即沿着原路返回,没有再追上去。 客栈的老板正在欲哭无泪地看着被烧得残缺焦黑的客栈,洛织锦将银票给他之后,便自去寻沈如衣。 因为客栈已经无法供人休息,所以沈如衣只好抱着菀菀坐在马车里休息,见她回来才轻声询问:“你去了哪里?” “没什么,四下看看而已。”洛织锦不想她担心,于是便随口应道,怕她再追问,便故意岔开话题,“先休息吧,离天明还有一些时间,我帮你守夜。” 沈如衣看着她微微笑了一笑,明白她的意思,所以也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 洛织锦在马车外盘膝而坐,正想调息凝神,耳边却又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她禁不住微微皱起了眉,起身朝喧哗声来源处走去。 却是舒夜阁那一帮人不知道在做什么,她皱眉看了片刻,却没有说话,倒是舒夜阁看着那一帮人争执时无奈回头,发现了她的身影,见她面色不悦,顿时有些歉意。 “他们在做什么?”洛织锦见他走近,不耐烦地开口。 “人多,马车却少,所以……”舒夜阁微微有些窘迫,但是倒希望她能够有所体谅。 却不料洛织锦嗤笑一声,“你们这些人,全部都是大男人,便是露宿又有什么关系,有必要为这马车争成这样吗?” 在她的概念中,江湖人随便什么恶劣环境都能够泰然面对,只是她又怎么能料到这些人平常出入皆是权贵富豪之家,马车等物更是最普通的代步工具,平日休息也都有人细心打理,从来不曾有过露宿的先例,今日首次遇到,自然要你争我夺。 她这么一说,舒夜阁便更显尴尬,洛织锦抬眸过去发现那些人依旧吵个不休,索性大步走过去,一只手便轻轻松松拎下那抢上马车的人,随即冷眼一扫,“吵什么吵,大家都在外面休息,你们这么吵闹,别人还能休息好吗?” 她面色一板,倒也生出几分严肃的模样来,那些人一时居然被她唬住,再看她一手叉腰,一手揪着同伴的衣领将他高高提起的模样,顿时不再言语。 这女子,一看就知道跟那些整天只晓得衣绮罗的大家闺阁女子不同,凶巴巴的,所以……能不惹还是不惹的比较好。 洛织锦看他们不说话,微微回眸看向身后的五辆马车,再看看他们,也不过十多人左右,随即挑眉,“一辆马车里休息三个人也已经足够了,这还有什么可吵的?” “那么挤,怎么休息得下……”立即有人踊跃发言,只可惜,被洛织锦冷眼一扫之后便不敢再言语。 “原本就是出门在外,还有诸多讲究?既然如此,又何必出门!”洛织锦眼神凌厉地扫过他们,“男人大丈夫,连这么点苦都吃不了,真是让人看不起!” 说罢她便随手丢开那个被她揪住的人,看也不看便大步走开。 众人被她说得面上讪讪无光,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按照她说的那样挤上了马车。 舒夜阁终于松了口气,抬眸看向洛织锦离去的方向,唇边不自觉地掠过一抹极温柔的笑意。 这便是所谓的江湖儿女吗? 果然是快人快语,与他以前所接触的那些女子全然不同。 明明是爽朗性格,穿衣说话都透着一股简单利落的风格,偏生叫“织锦”这般绮丽迤逦的名字。 一念及此,舒夜阁唇边的笑意更加深刻了。 天边渐渐褪去夜的面纱,微微泛起了鱼肚白,明明才过了片刻而已,再看时,却分明一抹朝霞,映红了碧空。 仿佛才刚刚合上眼睛,再睁眼的时候,太阳已经升得老高,众人仔细朝外打量,这才发现客栈被烧的惨状。 昨晚天色过黑,根本没办法看全貌,今天一看,简直吓人一跳。 洛织锦缓缓睁开双眸,随即起身,走过去在马车上轻叩一声,“如衣,醒了没有?” 马车里微微静了片刻,便听到沈如衣应了一声,撩开马车上的帘子,对她笑了一笑。 虽然一夜没怎么休息,但是洛织锦脸上却丝毫没有倦意,“饿了没有,我们找地方吃早饭?” 沈如衣点了点头,随即抱着菀菀下了马车。 那尽职的车夫坐得直直的,不过洛织锦看过去,却发现他已经睡着了。 还真是……让人无语啊。 沈如衣也笑了,“让他休息吧,我们等会儿带些早饭给他。” 说着话,她们便沿着青石板路行去,早晨的小镇上,宁静一片,微微三两声狗吠鸡鸣,别有一番田园风情。 街头尽角处有一家早餐铺子,白粥袅袅的香味溢出,洛织锦与沈如衣相视一笑,抬脚走了进去,原本以为她们已经够早,却不料有人比他们更早。 可不就是舒夜阁那帮人? 洛织锦径直找了位子坐下,也不理他们,要那铺子的老板送了粥上来。 舒夜阁隔着几个人看她,想打招呼,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又有些犹豫不绝,就这么一犹豫,身旁的人突然捂着肚子叫了起来:“好疼……” 还没说出完整的一句话,那人已经一头栽倒在地,口吐白沫,面色青中带着不正常的紫色,被打翻的粥碗中有米汤溢了出来,滴落在地上,青砖地面顿时发出“”的声音,燎出一片气泡。 洛织锦蓦地起身走过去,随手飞快地连点他身上三十六处穴道,然后自怀中随手取了一枚解毒丸塞进那人口中,但是咽下去不到片刻,那人却“哇”的一声,又将那药丸吐了出来。 “他怎么了?”舒夜阁吃惊之下,几乎连正常的判断都不会做了。 滞织锦却没空嘲笑他没常识,只匆匆道:“中毒。” 沈如衣微微一愣,蓦地抱着菀菀起身,一枚银针捏在指中,点住那粥铺的老板,冷冷喝道:“不许动!” 粥铺的老板早已经被吓到不行,见她突然出手,膝盖一软顿时跪倒在地,眼泪都要吓得流出来了,“女侠饶命,女侠饶命!” 坐在粥铺角落处的一个年轻男子听到老板说得滑稽,忍不住一笑,抬眸看过去,却见沈如衣青衫宛然,眉目如画,神情温婉,心下顿时如受雷击,“呼”的一声站了起来,不小心踢翻了自己刚才坐的凳子。 他若不站起来制造这么大的动静,倒没人注意他,但是此刻他这么突然冒出来,众人顿时被他那动静吸引,于是一个一个的视线全部都朝他看了过去,想当然,沈如衣的目光自然也跟着看了过去。 第三章 唐生狂生 那站起身来的年轻人约莫二十岁的样子,凤眼修眉,相貌却极为出色,穿一件白色长衫,细看才知道是上好的雪锦,锦面上刺有密密的同色碎花,腰束金带,挂一枚玲珑和合佩,虽然看似简单,但是穿在他身上,却别有一种蕴藉风流的味道。 此刻他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沈如衣,硬是把沈如衣看得浑身都不自在起来。 洛织锦上下打量他一番,突然一笑,“唐门中人?” 那年轻男子这才收回目光,挑眉,“你怎么知道?” 洛织锦一笑,再看向他的时候,目光一扫,随即开口:“那你到底是与不是?” “是。”对面的年轻男子倒也没有再否认,爽快地点了点头。 “那么这人中的毒,你是否能解?”洛织锦让开一步,指着那中毒的男人问他。 年轻男子看了那人一眼,不在意地一笑,“那是自然。” “既然如此,请帮忙救人吧。”洛织锦再退后了一步,将位置让了出来。 “一个条件。”那男子居然跟她讨价还价。 “说来听听。”洛织锦的目光再次将他上下打量一番,随即弯眉开口。 这年轻男子之前一直是很正经的神色,但是此刻却仿佛突然变脸一般,双眼内闪动着可疑的光芒,兴奋不已地指着沈如衣,“我想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哪里人氏,芳龄几何,爱好如何……” 众人看向他的目光顿时全数无语。 洛织锦也颇感意外,但是回过神后看着他那模样,却觉得相当好笑,“你问这个做什么?” 年轻男子依旧处于兴奋之中,大步走过来之后,一双眼内热切的神采依旧牢牢落在沈如衣的身上,“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沈如衣终于从惊吓中回神,见他如此不免板起面孔,故意冷冷开口:“抱歉,你吓到我女儿了。” 这男子居然如此鲁莽,既如此,那她倒不如直接一个理由拒他于千里之外。 “你已经有女儿了?”男子颇感惊讶地低呼,但是随即却想到她依旧是闺中打扮,又怎么可能已嫁为人妇,所以便笑了一笑,故意问她,“敢问夫家何方?” “与你何干?”沈如衣恼他出言轻浮,所以也不给他好脸色看。 那人无奈,只好看向洛织锦,洛织锦却似笑非笑地站在那里,“这人,你到底是救还是不救?” 年轻男子看一眼那中毒的人,随即又依依不舍地看一眼沈如衣,突然凑近洛织锦低声开口:“我有什么好处?” 洛织锦失笑,挑眉反问他:“你想要什么好处?” “我要的,好说。”他一笑,神色间蕴藉风流。 洛织锦便也一笑,目光与他相触,两人心照不宣。 年轻男子满意地微笑起来,点头,“既如此,这人我自然是要救的。” 说着他便矮下身去,伸指压在那中毒的人脉搏之上,又翻起他的眼皮看了看,这才一笑开口:“没事。” 众人也没有看到他如何出手,只感觉到他似乎漫不经心地弹了弹指甲,再看那中毒的人,面色居然已有好转,呕吐的症状也抑制住了。 洛织锦看向那粥铺老板,发现他已经吓得双腿发软,于是便朝沈如衣略点一点头,“放了他吧,不是他下的毒。” “那会是谁?”沈如衣疑惑地皱眉,实在想不通怎么会这样。 洛织锦心下却犹如明镜,看一眼粥锅所在位置,再朝粥锅正对的房顶看去,果然发现那里有一丝微光。她身形霍然而动,飞掠出门。房顶上那个下毒的人却嬉笑一声,蓦地飞身而起,身上的宽大青衫顿时随风拂动。随即只见他转身站稳,洛织锦正好与他打个照面,却见他面上戴着张古怪至极的面具,一张脸显得死板板的毫无生气,偏生发上簪着一簇野花,手中捏着根绿色玉笛,整个人更显古里古怪之极。 “你到底是谁?”洛织锦见他样貌古怪,此刻下了毒也不走人,仿佛气定神闲般等着她似的,也不敢小觑,便在离他两丈开外的地方稳住了身子。 那人却又一笑,身子一歪,侧躺在房顶之上,一派狂生作态,“美丽的姑娘,既然你我相逢,又何必曾相识?” “为什么要下毒?”洛织锦见他行事荒唐,说话举动都颠三倒四,心下不由凝神戒备。 “反正这里有人能解毒,又有什么关系?”那人却说得云淡风轻。 洛织锦见他一副罔顾人命的模样,心下顿时有些负气,随即并指化掌向那男人袭去,但是到底留了三分功力。 那人却只一笑,“来得好。” 说着便蓦然翻身而起,“砰”的一声结结实实接下了洛织锦那一掌。 他掌力一吐,洛织锦蓦地心下一动,脱口而出:“是你?” 这人分明就是昨晚在火场中与她交手的人! “可不就是我?”那人朗朗一笑,长袖一扬,身形突然后退数步,随即看向她,“今日尚且有事,他日相逢,再来讨教。” “不许走!”洛织锦追了上去,只是身形交错间,那人却突然一笑,凭空退后数丈之远,手指之中,分明地拈着一枚木簪。 洛织锦顿时大怒,“把东西还给我!” “如此难得才能拿到,我怎么舍得还你?”那人一笑,身形一转,径自去了。 洛织锦只追了两步,便已经知道追他不上,心下更是吃惊,虽然说在内力上她与这人不相上下,但是这人的轻功步法如此精妙,只怕她有所不及,最后只得愤然跃下房顶。 沈如衣见她面色不善,忙上前询问:“你还好吧?” “我没事。”洛织锦应了她一声,随即又开口:“我们还是早点回去吧,也该赶路了。” 舒夜阁却走上前来,“洛姑娘……” 洛织锦心下惦记着刚才的事,也不知道那人是好是坏,所以没什么心情地看了他一眼,随即淡淡开口:“时候不早了,我们还要赶路,阁下请自便。” 舒夜阁只好让了一让,看着她们离去。 只是那身属唐门的男子却一笑,随即便跟了上去。 沈如衣只担心洛织锦神色不善,是以边走边同她说话:“可曾认出那男人是谁?” 洛织锦摇头,“从来不曾见过。” “这样好的身手,居然你都不曾见过,”沈如衣微微蹙眉,“若是你担心的话,就去查查他吧,眼看已经快入蜀了,你不用担心我的……” 只是沈如衣的话还没说完,那跟在后面的唐门男子却笑着插话进去:“正好我也要去蜀地,不如就由我唐隐一路保护如何?” “你?”洛织锦回头上下打量他一番,随即轻笑,“那我就更不放心了。” 唐隐凤眼流波,似笑非笑,“这话未免也太打击我了,锦姑娘。” 洛织锦倒没觉得意外,“你认识我?” “青丝蓝衣洛织锦,即便以前不曾见过,现在看到再认不出来的话,那我也未免蠢得像猪一样了。”唐隐说完话后呵呵一笑。 只是他看起来一副风流公子的模样,很难想象他会说那句“未免蠢得像猪一样”,沈如衣听他那么一说,顿时朝他看去,想象他那般模样却突兀地长出一只猪鼻子的模样时忍不住失笑出声。 唐隐顿时眉开眼笑,“姑娘是对我笑吗?” 沈如衣顿时绷住了脸,洛织锦一笑开口帮她解围:“既已知道我是谁,可想而知我们不需要你的保护。” “不需要保护……”唐隐的脸略微垮了一下,但是随即再接再厉,“那多个旅伴如何?” 脸皮真厚…… 洛织锦看沈如衣的眉毛已经打结了,于是看向唐隐,莞尔一笑,“我们也不需要旅伴,所以看来你要失望了。” 唐隐再度被重重打击,看一眼沈如衣,他甚是恋恋不舍,只是洛织锦和沈如衣不再理他,只顾头前走路,所以他也只好闷声不吭地跟在她们身后,直到她们坐上马车,看准方向,他便跟着一起骑马离去。 回身看去,却又有数辆马车跟了上来,唐隐微微挑眉,心下大是好奇,他回蜀这一路上,倒遇到不少人,真是奇怪,蜀地何时变成了旅游胜地? 如此路上倒暂且算是平安无事,又行了一日,终于到了目的地,马车自东城城门而入,沿着石板路慢慢行去,不过半日工夫,便到了沈家。 沈如衣抱着菀菀走了过去叩门,开门的老管家蓦地看到她,顿时惊喜莫名,“小姐,你终于回来了?” 沈如衣点了点头,眼中泪光盈盈,“伍叔,我回来了。” 老管家眼中也隐有泪意,忙忙地将大门打开,“小姐,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沈如衣心下激动,一时也忘记了招呼洛织锦,抱着菀菀自顾自走了进去,洛织锦看着老管家微笑,“伍叔叔,我又来串门子了。” 伍管家看着她笑了,“锦姑娘,沈家的大门随时对你开放。” 洛织锦轻轻一笑,随即指着那车夫跟他说:“这人脾气古怪,劳烦伍叔叔带他进去,找地方休息吧。” “放心吧,你赶紧进去,我怕老爷生气会责备小姐呢。”伍管家回头看了一眼,颇有些担心。 “那我去了。”洛织锦对他点一点头,随即大步走了进去。 小廊回合曲栏斜,虽然沈家院落颇大,但是洛织锦已来往无数次,所以完全不需要他人带路,片刻后就到了沈家主宅。 沈如衣已经走了进去,洛织锦隔窗看去,就见她抱着菀菀紧张不已地站在客厅之内,秀眉微蹙,神色忐忑,然后就听到内堂传来脚步声,一个五十岁上下的老人脚步稍显不稳地快步走了出来。 沈如衣朝那老人看去,随即双膝一软,跪倒在地,“爹……” 这位老人,正是沈如衣的父亲。 眼见离家许久的女儿终于归来,念及当年她无论如何都不顾他老夫妻二人的举动,老人面孔一板正想生气,却有一个颤颤而气息虚弱的女子声音响起:“衣儿,我的衣儿呢?” “娘!”沈如衣见丫环扶着母亲出现,顿时泪落如珠,伤心不已,“是女儿不孝,不能承欢膝下……” 沈父一听火气顿时涌上来,“你终于知道回来了?为了一个男人把自己弄成这副样子……” “沈大叔,”洛织锦适时出现,一脸笑意地从外面走了进来,“如衣刚回来,大叔就不心疼她一路车马劳累吗?” “锦丫头,你怎么来了?”沈父虽然依旧想对沈如衣发脾气,但是碍着洛织锦突然出现在这里,只好作罢。 谁让他是圣武令的侍令人? 如今圣武令的主人是洛织锦,他无论如何都不可以以下犯上。 那边沈母看着如衣手中抱的孩子吃惊不已,“这是……” 沈如衣黯然神伤,“罗大哥的女儿。” “他……怎么了?”沈父迟疑地开口。 沈如衣含泪默然,紧紧地抱着菀菀。 沈父叹了口气,不想再惹她伤心,走过去看了她许久,终于叹气开口:“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洛织锦含笑站在一旁,也不说话。 过了片刻之后,沈父终于勉强收拾心神,在沈如衣肩上轻轻一拍,“回房先歇息片刻吧,带锦丫头一起去,然后收拾一下,爹让厨房多做几道你喜欢的小菜,今天咱们家好好聚一聚。” “那我先回房了。”沈如衣抱着菀菀对着父母认真地拜了一拜,随即自有丫环从她手中接过了菀菀,带着她朝她以前住的房间走去。 洛织锦对沈父沈母一笑,“大叔,婶婶,我也一起过去了。” 随即便追上了沈如衣,跟着那丫头去了沈如衣以前住的房间。 开了房门,沈如衣微微一怔,随即缓缓走了进去,却半天没有说话。 洛织锦含笑开口:“如衣,你看大叔和婶婶一直挂念着你呢,这房间里的一切,每天都会叫人打扫,你一走三年,他们……没少担心你。” 沈如衣以袖遮面,泪滴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自责不已,“是我当日任性,连累父母操心。” 洛织锦了然地拍了拍她的肩,“我知道你喜欢罗宣,但是罗宣已经过世,在这世上,你最亲的人无非父母,若在加上菀菀,那么自今日起,你当为他们好好活着……忘记那个喜欢罗宣的如衣,好吗?” 沈如衣默然片刻,终于点了点头。 她不可以再自私地只为成全自己。 父母年事已高,如今菀菀又少不更事……即便不为了别的,她也该承欢父母膝前。 织锦说得对,她应该忘记那个喜欢罗宣的沈如衣。 死去的人一定希望活着的人可以好好地活下去。 罗大嫂早年因病亡故,罗大哥只菀菀一个女儿,那日他既将女儿托付于她,那么她和菀菀一定要好好地继续活下去。 一定可以的…… 因为与沈如衣久别不见,再加上蜀地吃喝玩乐皆有,洛织锦便暂且在沈家住了下来,准备过些日子再动身回去。 只是一想到那日被人摸走的木簪,她心下就有些郁郁,想不通那人到底是谁,若是真要交手的话,只怕最多与他打个平手。 若是那人为人不善,她还须得想个妥善解决的方法才是…… 洛织锦一边在心内暗自寻思,一边出了沈家,准备出门走一走。 此时正是傍晚时分,微微的夕阳余晖穿过云层,映出淡淡一抹桃色,到尽处却化为一片浅浅的墨色,微风拂过身侧,白日的暖热已然淡化。 洛织锦仿若闲庭信步,只是却有人不识相,偏偏要来打扰。 街对面某家酒馆,二楼临窗处,某人笑得一脸开心,“锦姑娘,又见到你了。” 洛织锦忍不住挑眉,“你倒跟得挺紧。” 唐隐笑意微微,“若非如此,怎么能知道令我一见钟情的女子家居何处?” 洛织锦微微一哂,随即借力掠上二楼,在他对面坐了下来,“如衣不喜欢别人跟她开这种玩笑。” “我哪里有在开玩笑?”唐隐自觉委屈不已,他说的话可句句属实,哪里有半分虚假? “难道不是?”洛织锦看得出来他只是嘴上爱讨点便宜,让人觉得风流轻浮,不过实际为人如何……或许有待商榷? “在锦姑娘面前,我还会说假话吗?”唐隐笑着看她,“我看锦姑娘跟她甚为相熟,还有劳锦姑娘多多替我美言两句,又怎敢有片语欺瞒?” “我实在没想到,唐家居然还有你这样坦诚的人。”洛织锦微微一笑。 “我若当成夸奖的话,也就是等于承认了唐家人的行事作风看起来不那么坦诚,我若是不认同姑娘这句话,也就等于是说我不坦诚,锦姑娘,你可给我出了个难题。”唐隐一笑,“难怪别人都说从锦姑娘那里几乎讨不到什么便宜。” “唐门的人向来以毒取胜,我想下毒之人之所以能够得手,无非在于不为人察觉,如此,行事自然低调,绝不可能事先交代得人尽皆知,”洛织锦言笑晏晏,“我说唐门的人行事不够坦诚,无非就事论事,绝对不包含什么贬低之意。” “你这话,应当说给我们家姑奶奶听一听才对,她闭门不出已经十数年,连带着我们也要跟着窝在蜀地,”唐隐做了一个小生怕怕的鬼脸,然后继续开口:“若非如此,我这次又怎么会偷偷跑出来?” “难怪,”洛织锦莞尔一笑,“我说怎么会突然见到唐门的人出现,记得四年前我在华山拿下圣武令的时候,你们唐门就不曾出现过,怎么会让我在穷乡僻壤内随便就捡到一个?只怕你现在还没回家吧?” 唐隐忙竖起一根手指摇了一摇,“我不回家,不是因为不敢回家,而是因为我必须要弄清楚令我一见钟情的女子究竟姓甚名谁,家居何处,不然,我要再在何处才能找到她?” 洛织锦不由好笑,“你实在不像是唐家的人。” 唐隐笑意隐隐,“若唐家人人都像我一般,哪里还需要我的存在呢?又不是批量贩卖,这样的我,仅唐隐一个也就够了。” 洛织锦含笑看他,“唐隐,你实在是个怪胎。” “只是即便成为锦姑娘口中的怪胎,我也还是有事情做不到的。”唐隐顿时敛了笑容,有些郁闷。 洛织锦不由失笑,“那你想要我帮你什么?” “回答我的问题。”唐隐见她似乎并无不悦之色,顿时喜上眉梢。 “沈如衣。”洛织锦颔首一笑。 “好名字,我喜欢!”唐隐居然激动地在桌子上拍了一掌,若非洛织锦同时施力抵消了他的力气,只怕此刻他们面前的这张桌子便要被唐隐拍碎了。 “你收敛一点行不行?”洛织锦看他一眼,“如衣性子固执,你若如此,只怕难以接近。” “唐隐办事,向来不按章程,只怕……”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居然笑得一脸意味深长。 “你若害如衣为难、伤心、无措,”洛织锦威胁地看他一眼,“别怪我事先不提醒你,倒时我一定会要你好看。” “唐隐岂敢?”他挑眉,唇角似笑非笑,眼内那一抹真诚,却清晰可见。 洛织锦弯唇一笑,手指无意识抚着那窗子,宽大衣袖大半垂落在外。 她不知道的是,此时正有人痴痴看着她那半垂在外的衣袖出神,而那人,正是跟她一路顺道的舒夜阁。 自进了城之后,他便与洛织锦失了方向,再想到去寻她的时候,却已经不知其所踪,是以懊恼了许久,这日傍晚正好在街上散心,却冷不防看到半只蓝色衣袖悬在一家不起眼的酒馆上楼,不由看得痴了。 虽然与洛织锦相识不过数日,但他平常所接触到的女子,皆是非富即贵,身穿绮衣罗衫,出入都有随侍,端的娇贵无比,哪里有洛织锦这样的快意洒脱,是以一见之后,居然已经难以忘怀,每日每日都在心内牵挂无比,所以看到那抹熟悉的蓝色,他也不管那蓝衣之人到底是谁,只管痴痴呆呆出神再说。 倒是唐隐无意中发现,便笑着在桌子上轻轻一叩,“锦姑娘,楼下那人可是你的旧识?” 不然怎么会用那种目光看着洛织锦的衣袖? 洛织锦好奇,略略探头朝外一看,顿时与舒夜阁打了个照面。 青丝如墨,蓝衣宛然。 舒夜阁蓦地深呼吸一口,只觉得整颗心快乐得仿佛要爆炸一样。 怎么会真的是她? 居然真的是她?! 洛织锦见他神色痴痴,目光却柔软温存,她自己也不知道哪里觉得不对劲,只感到身子一颤,仿佛浑身三万六千根寒毛都要竖起来似的。 这人,怎么露出这般神色? 楼下的舒夜阁再度深呼吸一口,随即走进酒馆内,径直上了二楼。 洛织锦极力压制下刚才那种奇异的感觉,心情稍稍平复,那边舒夜阁已经上得楼来,看到她的时候对她微微一笑,然后生涩地对她拱手行礼,“洛姑娘,我们又见面了。” 洛织锦看着他生涩的手法,不由好笑,“怎么这般打招呼?” “我看你们江湖中人,不都是这么行礼的?”舒夜阁不由疑惑地看着她。 洛织锦半晌无语,片刻后无奈开口:“你不必如此的。” 看样子就不是江湖人,学什么江湖规矩? “这位兄台,请坐。”见洛织锦并无逐客的打算,唐隐也笑眯眯地招呼舒夜阁坐了下来,随口问他:“不知道阁下怎么称呼?” “舒夜阁。”他道了声谢,便坐了下来。 洛织锦在他脸上扫了一眼,心下再度勾起对他来历的怀疑。 一旁的唐隐却自来熟地同舒夜阁闲话:“不知道舒兄来自何方,听口音不是本地人,入蜀可是有事要做?” 舒夜阁被他问得殷勤,但是想到隔墙有耳,自己临走前,织造局的所官再三嘱咐自己,不可泄露了这次入蜀的行踪和目的,所以也只好歉意地笑了一笑,避重就轻地开口:“我是苏州人。”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唐隐笑笑地开口,“江南水乡,灵气所蕴之地,那里的人更是同江南美景一般,含蓄而隐约,带有朦胧美。” 他口中这么说着,目光却不怀好意地将舒夜阁上下左右打量,无非是笑他说话不吐实罢了。 舒夜阁顿时歉然,无奈一笑。 唐隐哂然,这人真是奇怪,既然不想说,又何必觉得抱歉……果然同他们江湖人截然不同。 所谓老江湖,眼光犀利,舒夜阁这人心思如何,几乎薄如纸,令人一眼通透。 洛织锦看舒夜阁被唐隐一句话堵得面色微窘,不由斜斜看了唐隐一眼,示意他适可而止。 舒夜阁这人,即便对他们有所隐瞒,但是看来就是一副好欺负的模样,倒是让她不忍故意为难他。 所以她站起身来对他们点一点头,“我还有事,你们若是想慢慢坐的话,就自便吧。” 说完她便径自下楼,可怜舒夜阁才刚刚坐下而已,见她离开,虽然觉得跟上去似乎有些失礼,但是犹豫再三,却还是对唐隐生涩地抱拳告辞,紧随洛织锦而去。 唐隐玩味地勾起唇角,正在心内品味他们二人的关系的时刻,冷不防看到街道上一个熟悉的身影之后,顿时吓得大气也不敢出,忙缩到了桌子下面。 他爷爷的,帮姑奶奶看门的忠犬怎么来了? 要是被他抓回去,岂不是要褪一层皮? 不管了,先闪人再说! 他这边躲人躲得兀自热闹,那边洛织锦下了楼之后没走多远,便无奈回身,看着那紧随在身后的舒夜阁,“你跟着我做什么?” 舒夜阁微微窘迫,但是随即一笑,也不说话,只是看着她。 洛织锦被他看得心下渐渐浮躁起来,索性转身不再理他,然后循香而去。 夜色已经侵噬大地,街头却有小贩叫卖着各种小吃。 洛织锦轻车熟路,自顾选自己爱吃的东西,完全不在乎自己武林盟主的形象,吃得不亦乐乎,偶一回头,却见舒夜阁依旧跟在身后。 她戏弄之心顿起,买过一份串串香后随手朝后一指,“问那位公子要钱就可以了。” 舒夜阁浑然不觉,只是看她走开,也忙追了过去,冷不防一只手伸过来拉住他,“公子,你还没付钱呢。” “付钱?”舒夜阁茫然无比。 “刚才那位姑娘买过东西说是要你付钱嘛。”老板操着一口蜀地方言,夹生饭般的语言让舒夜阁只听懂了六七成,但是那付钱两个字却听得分外清楚,他一边看着洛织锦的背影,一边也只好掏钱了事,然后走人。 一路行去,他七七八八地居然也付了数次钱,前面的洛织锦玩得高兴,回头却见他没有丝毫不悦之色,自觉无趣,只好折回头来,将那些东西一古脑地塞到他手中,“喏,吃吧。” 舒夜阁微微一愣,随即看着自己手中那些模样稀奇古怪的吃食为难起来,“洛姑娘……” 洛织锦看着他为难的样子,忍不住轻轻一笑,俏皮无比,像个小女孩一般,舒夜阁心下一动,也对她笑了一笑。 洛织锦心下一怔,看着他那样微微带着些许宽厚的浅笑,微微有点走神。 舒夜阁见她怔怔出神,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只好再次敛眉一笑,看着她的眼神却越来越专注。 不知道为什么,即便什么都不说,只要站在她身旁,就已经觉得很开心了。 洛织锦察觉到他此刻的目光,只好试着闪躲,顾左右而言他:“说吧,你跟着我到底何事?” 舒夜阁却无论如何都不好意思说自己为何要跟着她,只好掩饰开口:“上次劳烦姑娘的事……” “找天衣圣手的事?”洛织锦不由叹气,“我说过会帮你找的,你为何这般性急?” 帮他找如衣?还是免了吧,她想起来的时候会帮他“找一找”的。 “大概要等到何时?”舒夜阁忍不住问她。 “这可说不准,”洛织锦笑眯眯,“或许很快,或许很慢,谁知道呢?” “但是……我等不那么长时间,听人说天衣圣手已经入蜀,还是劳烦姑娘多多费心才是。” 等不及? 洛织锦狐疑地看他一眼,“为何这么说?” 舒夜阁正想说话,街道上却突然传来了一片喧哗之音。 第四章 帮与不帮 喧哗声愈来愈近,洛织锦下意识转头看过去,发现居然是一队官兵气势汹汹逼来。舒夜阁随手将她拉至身侧,然后皱眉看着那队手中拿着无数布料、还押着一个女子的官兵经过,但是没想到官兵身后,却有一个凄厉的声音追着叫喊:“求求你们,放了我的女儿吧,放了她吧……” 洛织锦顿时皱眉不已。 那被押的女子听到身后的声音也跟着惊慌挣扎着叫喊:“爹、爹,救我回去!” 洛织锦随手抓了一个人询问:“出了什么事?” 被她抓住的人立即低声开口:“造孽啊,还不是皇上为了讨美人欢心,非要逼着人用最好的布料做出天下无双的衣服来。这半个月来,城里凡是稍有名气的织锦匠人和裁缝几乎都被抓到了衙门去了,说是去裁衣,谁知道做什么名堂去了,前儿个才听说县官老爷纳了房小妾,就是城东头秦织工的女儿……” 那人一边说一边摇头,洛织锦松开了手,看着那队官兵,重重地蹙起了眉。 江湖之远,庙堂之高,原本两不相干,但是偏偏却有芝麻蒜皮的小事,将两者牵扯一起,她若出手,势必得罪官家,但是她若不出手,又实在看不下去。 这皇帝老子也真是,宠爱美人居然没有个度数,真要天姿国色,纵然荆衣布钗,也能美得冒泡,靠衣装来修饰美丽的人,也不见得能美到哪里。 她不由冷笑,耳边又听到那老人的哭喊声———“女儿啊,女儿啊……” 但是却有官兵不耐烦起来,一脚将他踢倒在地,“老东西,叫什么叫?” 如此行为,便是舒夜阁这样看惯官威的人也不免切齿。 国以民为本,偏生当官的总以为自己高高在上,贱民何足挂齿,却从未想过,若无民可依,国家社稷又靠什么撑得起来? 素日在织造局,他往常接触也多是官家、贵人,与平民接触的机会也不甚多,但是一朝亲见,却不料令人齿冷至此。 正要出声援助,身旁的洛织锦却已然闪身而出,轻手扶起那跌倒在地的老人家,随即她冷冷喝道:“停下来!” 那队官兵的领头人适才在前面走得耀武扬威,听她说话如此嚣张语气,回头一看,眼前顿时一亮,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不知道姑娘拦住我们有何贵干?” “放人!”洛织锦冷眼一扫,随即将那老人家朝身后一推。 那个领头的男人被她的目光略略唬了一下,顿时暗自懊恼。 不过就是一个年轻的姑娘家而已,他怕什么怕? 所以他给自己壮了胆子之后,便腆着笑,伸手去挑洛织锦的下巴,“放人,说得轻松,难道姑娘想代替这位小娘子吗?” 洛织锦抬手挡住他毛手毛脚的举动,蓦地翻掌,牢牢扣住他的脉门,略一吐力,那人顿时杀猪一般嚎了起来,“弟兄们,还不给我上!” 那队官兵忙丢开自己手中的东西,拿着武器冲了上来。洛织锦右手依旧扣着那人的脉门,但是闪挪纵跃之间,却依旧轻松无比,只是可怜了那被她抓住的人,不是被撞到,就是被磕到,或者不时被人抽空子拿起小石子鸡蛋什么的砸上一砸,不需洛织锦动他,过了半天,他已经满头是伤,看起来狼狈不堪,张着嘴仿佛鱼一样抽气不已。 舒夜阁怕洛织锦出事,也已经加入战圈之内,洛织锦想到他并无内力,忙皱起双眉,“你若真想帮忙,还是远远站在一旁妥当。” 舒夜阁伸手推开一个官兵,随口道:“我怎能袖手旁观,将你置之不理?我总得要保护你才对。” 保护? 洛织锦心下微微一跳,一时不知是好笑还是好气,自她出师以来,便不曾听到有人要保护她,如今这人居然要保护她?! 明明没有内力,擒拿手法再过精妙又有何用,时间一长,不累死也差不多了。 所以她略一思索,便将手中所擒之人按跪下来,随即厉声喝道:“叫你的人停手!” 那人已经被伤得满头包,听她那么一说,连忙有气无力地开口:“都……都住手……” 那些官兵终于心不甘情不愿地地收回了手,舒夜阁松了一口气,随即走回洛织锦身旁。 洛织锦也不看他,只对那些官兵开口:“我且不管你们如何交差,只回去告诉你们县官老爷,若再让我撞到此事,小心唐门的人给他好颜色看!” 借用一下唐家名声,应该无妨吧? 县官既然是地头蛇,那唐门岂不是比地头蛇还要地头蛇,县官还要离任,但是唐门祖祖辈辈可都生活于此呢。 不过她没想到的是人群中有人听到了她那句话之后,眼神顿时连连闪了几闪,随即便折身走出了人群,自去报告他所听到的这句话去了。 洛织锦说完便松了手,不过那些官兵一听到“唐门”二字,也早已经变了脸色,见她松手,连忙扶了那人拔腿就跑,速度倒是难得的整齐统一。 那被救下的父女二人搀扶着走近洛织锦,不由分说便拜了下去,“多谢恩人,多谢恩人!” “老丈千万不要多礼。”洛织锦忙扶起了他们,随即叮嘱他们:“赶紧回去吧。” 那父女二人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开,走出好远之后犹自频频回首。 洛织锦看了一眼舒夜阁,见他手背在身后,不由一笑,“受伤了?” 舒夜阁微微发窘,“刚才撞到了……” 他话未说完,洛织锦却已拉过了他的手,一推一拉之间,他只觉得一股热气微微传来,手背上的伤处只微微一痛,刚才那种肿痛的感觉便仿佛已经好了大半。 “多谢姑娘。”他连忙道谢,只觉得手上却仿佛还残存着刚才那瞬间的热感。 洛织锦横他一眼,“不会打架就不要出手,每次都添什么乱?” 头一次是为了那个盗她圣武令的人,这一次却是因为她而出手……这男人还真是,当真以为自己会了那两手功夫便能行走江湖了吗? 差得远呢! 舒夜阁被她说得脸上讪讪,过了片刻才开口:“姑娘教训得是。” 洛织锦没有在意,只是向四周看了一眼,皱眉自语:“这皇帝老子倒真是好心情,居然为了一个区区的女子如此兴师动众,未免有些过分。” 一旁的舒夜阁听的明白,微微叹一口气,终于坦诚:“所以我才希望洛姑娘帮忙寻找天衣圣手。” 洛织锦听他这么一说,顿时朝他看去,“原来你知道这事为何?难道找天衣圣手也是因为此事?” 舒夜阁点了点头,“去年冬月,姜美人进宫不过月余便已受宠,如今她怀有身孕,皇上更是恩宠有加,所以才欲以天下无双锦缎,装裹姜氏倾城之姿。织造局为这事忙得不可开交,但是交上去的东西,姜美人却一直不喜欢,织造局只好分头去想办法,只是大家都明白,谁先做出让姜美人满意的衣服,皇上大喜之下必然重重有赏,是以……今天的事情,绝非偶然。” “那与天衣圣手有何干系?我不信偌大天下,就做不出让那姜美人心喜的衣服。”洛织锦皱眉,实在不想拉沈如衣来锳这趟浑水。 “若真的找得到的话,我们早就想尽办法了,又何必身入江湖?”舒夜阁苦恼不已,“最要紧是这料子务必要在姜美人生下皇子之前送到……如今算算日子,也不过还有三个月左右。” 这短短时间,姑且不论能不能找到天衣圣手,即便能找到,又不能保证天衣圣手就能够让那姜美人满意。 舒夜阁愈想愈是烦闷,不由长长叹息了一声。 “你到底是何身份?”洛织锦疑惑地看他,只是无论怎么看,却都是书生模样,一袭布衣。 “实不相瞒,我便在织造局做事。”他说着话,却又叹了口气。 “原来是官家人。”洛织锦似笑非笑。 看他样子就知道不是江湖中人,如今看来,果不其然。 看她那表情,舒夜阁倒真猜不出她心里所想为何,只是感觉得出,她那“官家人”三字一出,仿佛明显地同她拉出一段距离似的。 这种感觉,让他相当不喜欢。 “洛姑娘何必分得那么清楚?即便我身在官家,那又如何?”他朝她看去,分明地一抹无奈。 “官家又何必锳江湖这趟浑水?天衣圣手虽然有名,但是官家有权有势,又岂会找不出一个胜过天衣圣手的人?”洛织锦盈盈一笑,“如此的话,官家也未免太妄自菲薄了。” “难道洛姑娘忍心看着其他人也如刚才那老夫弱女一般受人欺负?”舒夜阁抬眸看着她,“不是都说江湖中人路见不平便会拔刀相助吗?” 洛织锦落落一笑,“舒公子,你从哪里听来的这么多江湖中事?所谓三人成虎,你听来的这江湖只怕早已经不是我们的江湖了。”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说的倒也是实情,但是江湖终究是江湖,没有人愿意跟官家人过不去,原本就不是生活在同一个世界里的人,何苦跟彼此过不去? 所谓官字两张口,没必要跟他们结上梁子,到时候只怕真的是有理也说不清了。 “洛姑娘,”舒夜阁见她一副爱理不理的模样,顿时着起急来,深施一礼,诚恳开口,“还求你多方打听查探天衣圣手的下落,在下先替其他织锦匠人感念姑娘的大恩了。” “公子又何必多礼?”洛织锦忙拦住了他,皱眉默然了片刻,“即便我知道天衣圣手的下落,也不能保证她一定会答应帮你,你何必把所有心思都放在天衣圣手的身上?” “不管答应不答应,总是一个希望不是?”舒夜阁苦笑一声,“抱着最坏的打算,尽自己最大的努力……除了这样,我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灯光明灭,洛织锦看着面前皱眉抿唇的男子,他的神色有说不出来的认真,即便隐隐有些失望,但是却依旧坚持。 洛织锦沉吟半天,却再次出言调侃:“你莫不是怕皇帝怪罪下来,到时候你担待不起?” 舒夜阁无奈一笑,“只怕担待不起的不止我一个人,我们织造局的人,几乎每个人都有家室之累,若是真受牵连,我又能有什么方法?” 洛织锦见他如此,倒也不好再说什么。 不是她自私,只是她不想沈如衣为难而已。 如衣做那些东西原本是为了打发时间而已,谁知道会成为他人口中的天衣圣手,虽然沈大叔是侍令人,但是如衣却不会功夫,当年好多人为了找天衣圣手这棵摇钱树费了许多工夫,她好不容易才帮如衣隐瞒了下去,若是现在如衣的身份泄露,只怕沈家又要招来不少麻烦,昔日与沈大叔结上梁子的人,只怕会借机找事,她又不能整日守在沈家,所以她决不能冒这个险。 而且,除了此刻她腰间那方锦带,如衣也已经好久没有动针了。 洛织锦心下既然做此打算,所以也不再跟舒夜阁客套,“不好意思,不是我不想帮,而是我觉得没那个必要。这天下间,必然有那能工巧匠做得出你们那位美人娘娘想要的东西,再不然,你们何不求皇帝消停了这么荒诞的举动不是更好?”她拱手一笑,“失礼,我想我也该告辞了。” “洛姑娘……”舒夜阁急着喊了她一句,但是却见她头也不回,果真大步离去了。 他心下顿时黯然,一半为了他请她帮忙的事被拒绝,一半是为了她就此离去。 只是…… 舒夜阁微微皱起了眉,她为何不愿意帮他? 既然她肯出手救人,也就说明了她对于官兵找到借口扰民的举动根本看不下去,但是为何她却又不肯帮他找到天衣圣手? 听她语气,她根本就不想帮他去找天衣圣手…… 为什么会是这样? 这中间一定有什么关联是他所不清楚的,而那个原因则直接导致了她不愿意帮他。 只是到底是为了什么原因呢? 舒夜阁一时皱眉一时出神,但是终究无法寻得一毫蛛丝马迹,最后也只好无奈离去。 洛织锦离开之后便准备回沈家,只是她在回去的途中,发现自己遇到了一个“故人”。 夜色如墨,月朗星稀,那人大咧咧地坐在某间房顶上方,一身宽大长衫,在月色下映出微白的光,长发随便披在身后,如夜色般丝丝分明,只是脸上依旧蒙着那张看不出真正面容的面具。月光之下,他似是微微笑了一笑,倒让洛织锦吃了一惊。 那人却笑出声来,“美丽的姑娘,被我吓倒了?” “藏头露尾,装模作样。”洛织锦没好气地开口。 她就是不喜欢这样故弄玄虚的人,何必如此做派? “你是想要知道我长什么模样吗?”那人身子微微一歪,依旧斜肘杵在那房顶之上,言辞中笑意微微。 “你若愿意摘下你脸上那张面具,自然甚好。”洛织锦就站在那里,没有立即上去和他交手的打算。 “那么……你可看仔细了。”那人笑了一笑,突然自己向面上一探。 洛织锦看得端正分明,那人面具之下———赫然又是一张面具。 她冷眼扫过去,“你消遣我?” “岂敢岂敢,”那人笑嘻嘻地开口,“只为博得姑娘红颜一笑而已。” 笑? 她能笑得出来才真的见鬼呢! 洛织锦实在不明白这人想做什么,见他似乎并没有恶意,遂冷冷抱拳,“既然没事,就此告辞。” “美丽的姑娘,我今日可是特意来找你,何必如此拒人于千里之外?”那人仪态疏狂,随手朝身后一抄,摸出一把古琴来横在膝上,“不如,就由我弹首曲子消了姑娘的怨气如何?” 他说完后也不管人家答应不答应,兀自伸指拂过琴弦,眸中含笑看着她,径直弹了起来。 洛织锦站在那里只听了小小一段,便听出他所奏的是一曲《蒹葭》,“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天一方。溯回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她虽然不大通音律,但是这只曲子却听罗宣悼念亡妻的时候弹过,是以一听就辨认了出来,不由微微侧首,认真地看了那人两眼。 她记得沈如衣同她说过,《蒹葭》的琴韵缠绵悱恻,充满了思慕之情,是男子爱慕女子的心情表白,只是…… 这人如今弹来,却是为何? 是以她又略站了一站,便头也不回地离开。 “姑娘,何苦走得如此匆忙?”那人手中的琴弦蓦地一顿,随即静了下来。 洛织锦回眸,“反正我也不通音律,听来又有何用?” 那人连连叹息:“如此真是辜负这风清月白之夜。” 洛织锦不愿与他废话,突然想到自己的发簪尚落在他的手上不曾追回,刚才居然忘记了讨要,所以她立即伸出手去,“发簪还我!” “既已到了我手,自然就是我的东西。”那人却立即耍起了无赖。 “既然如此……”洛织锦的身形蓦地一动,便要跃上房去。 但是那人却突然抱琴而起,她尚未跃上房顶,他已然飘然离去,最后抛下的一句话犹在洛织锦耳边萦绕:“美丽的姑娘,我还会再来找你的。” 洛织锦不由暗自咬牙,自觉从没有一次输得这么无用过。 她自出道至今,从未有失手过,更不曾将自己的东西落入外人之手,但是这人…… 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敌是友,前几次见面都有交手,但是这次他却为她抚琴一曲,到底他所为何来? 洛织锦又站了片刻,却百思不得其解,只好无奈离去。 回到沈家,沈如衣早已经哄着菀菀睡下,自己却并未休息,见她回来,便问了一句:“怎么这么晚?” 洛织锦坐下倒了盏茶,喝了两口才回答:“我又遇到了那日在粥铺遇到的那个人。” “啊?”沈如衣吃了一惊,上下打量着她,然后皱眉问她,“你不是又同他交手了吧?” “这次没有。”洛织锦摇一摇头,“只是,我更加疑惑这人的来历了。” 沈如衣看她神色不定,有些好奇,“怎么了?” “没什么。”洛织锦想到之前的事,不知道为何居然有些不好意思开口,所以便又极快地开口:“不要管他的事了,以后我会查的。” 沈如衣也只好点了点头。 洛织锦看着她的时候忍了又忍,在心内暗自思忖着是否要告诉她舒夜阁为何要找她的缘由,但是最终却还是把那句话给咽了下去,只对她笑了一笑。 夜色悄悄侵蚀,月光抚过窗棂,微微的如水月色,美得仿佛全世界都沉寂了一般。 沈如衣走过去想要关上窗子,“时候不早了,早点休息吧。” “也好。”洛织锦随即点了点头。 只是她刚刚起身,就听得院内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随即一个烟色身影在院中若隐若现,“姑娘当日华山一战,我唐门不曾面见,自然也不承认姑娘的身份。若是姑娘不介意的话,明日午时,自有唐门的人来接姑娘赴唐门一叙,不知道姑娘意下如何?” 那人的声音微微苍老,但是却中气十足,一听便知道是个练家子。 唐门? 洛织锦微微一笑,随即对着院中开口:“既然如此,恭敬不如从命,你回了你家姑奶奶,就说我洛织锦明日午时必然准时赴约。” 她说完话后朝院中看去,只见外面那稀疏人影略略一晃,随即便消失在眼前。 沈如衣回头担忧地看着她,“唐门的人此次突然请你去,你务必多加小心。” “我自有打算。”洛织锦突然想到唐隐还不知此刻下落如何,真不知道他这般反骨的唐家子弟,被抓回去会是什么下场? 想到这里,她不由又笑了一笑。 翌日午时前,果然有一乘四人轿子前来,洛织锦径直坐了轿子离去,也不管那轿子抬着她到底去向哪里,依旧坐得稳稳当当。到了午时整,刚刚好到达唐门,下了轿子之后自有主事的人带着她去了客厅等待,不到片刻便有人送上茶来,不过———洛织锦忍不住笑,身在唐门,哪里还敢放心地喝他们这里的茶,只怕不是见血封喉也是喝下去便损了小半条性命的那种。 又过了片刻,直到茶都凉了,却还是没人理她,洛织锦微笑不语,只淡淡打量,也没想过找人说话,依旧坐得规规矩矩。 只是没想到此时却有人突然从门外走进来,她顿时吃了一惊,指着那人疑惑不已,“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怎么也在这里?”舒夜阁同样吃惊不已。 “唐家姑奶奶要见见我。”她回过神来,“你不是得罪了唐门的人了吧?” “怎么可能?”舒夜阁直接反驳,但是心里却在偷偷回忆自己是不是真的得罪了人而不自知,但是想来想去,依旧是什么都没想到。 “那却是为何?”洛织锦微微疑惑。 却有人突然开口:“那日姑娘说自己是唐门中人的时候,不是正同这位小哥在一起吗?” 洛织锦朝门外看去,就见一个相貌有若三十岁上下的妇人在丫头的搀扶下缓步走进门来,身穿紫衣,袖口领口均镶有细细雪缎,长发挽髻,鬓边两侧各坠了一枚发钿,容貌高贵,面上仿佛没有丝毫皱纹一般,玉雕一般美丽。 她缓步走进门后,也不再开口,只朝那主人位子上一坐,随即一双黑玉般的眼瞳便静静地看着洛织锦和舒夜阁二人,波澜不惊。 “这位夫人便是唐家掌门的姑奶奶,真是让人难以置信。”洛织锦上下打量她,随即对她微微一笑,“久仰大名,今日一见,夫人的风采,实在让人望尘莫及。” “从不曾见过姑娘,今日一见,果然也不同凡响。”坐在主人席位的唐家姑奶奶也微微颔首,估量的眼神依旧继续落在洛织锦的身上。 洛织锦不急不躁,索性负手而立。 她想看的话,那就大大方方随便她去看好了! 片刻之后,唐家姑奶奶终于再次发话:“我唐门中人一向深居简出,姑娘为何要借我唐门的名义?” “久闻唐家在蜀地居住久矣,而我来此地也不过匆匆数次,要那些仗势的官兵听话,洛织锦自然比不上唐门来得有用,况且,久闻唐家姑奶奶气度宽大,绝非一般女子所能比,我想今日也不会多方为难吧?”洛织锦看着那唐家姑奶奶索性盈盈一笑。 唐家姑奶奶也微微弯了下唇角,“小姑娘说话倒是伶牙俐齿的讨人喜欢,只是不知道能不能过得了我唐门待客这一关呢?” 她说着便轻轻一笑,便有人重新奉了茶来,她对着洛织锦微微点了下头,示意洛织锦接下那杯茶。 “多谢。”洛织锦对她一笑,随即便从那端茶的人手中接过了茶杯。 接茶的时候她的手腕微微有一点凝滞,脸上却依旧带着笑意,抬眸看向那端茶上来的人,却是一个面目冷酷神色冷淡的年轻男子。 虽然接这杯茶也不过转眼的工夫,但是洛织锦的手指上却几乎换了七种颜色,最后才恢复正常。 她微微一笑,“这莫非就是唐门的‘彩虹’之毒?” “姑娘果然好见识,”唐家姑奶奶敛眉轻笑,“只是用在姑娘身上,倒是见笑了。” “天池上人好心,送过我些许小礼物,所以我这次只是侥幸而已。”洛织锦弯眉,随即将那盏茶一饮而尽,目光看过去,却见那奉茶的男子又端给舒夜阁一盏茶,浑然不知的舒夜阁居然还连声道谢,伸手便要去接那茶盏。 洛织锦目光一敛,蓦地伸手过去拦住,“我突然觉得很是口渴,不如这杯茶一并给我如何?” 说着便去接那茶盏,只是那奉茶的人突然手腕变得灵活无比,居然连连躲过她两次擒拿。洛织锦心下称奇,索性迅速反掌,伸手扣住那仆从的脉门。那仆从端茶的手倒是拿得紧,只是洛织锦借力打力,他身上一震,面色顿时红了一红,随即沮丧地松开了手,抬头看向唐家姑奶奶,“唐诀不是对手,先退下了。” 其实唐诀原本是唐家数得着的高手,若单论内力他自然不及洛织锦,是以原本只想凭毒取胜,只是没想到洛织锦居然不怕他身上的毒,大方接过他的毒茶甚至喝了下去,不过他为人干脆,所以爽快认输。 唐家姑奶奶一直看着眼前这一幕,见到自己这边负责交手的人根本不是洛织锦的对手,也没有任何表情,只淡淡挥了下手,唐诀便退了下去。 洛织锦扬眉一笑,“没想到唐门的唐诀这次居然做了奉茶的仆从?” 虽然她与唐诀并没有打过交到,但是振、沲、钺、诀、晟,唐门五子的名声,倒也薄有耳闻。 唐家姑奶奶微笑,“我唐门上下,皆是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只是给客人奉杯茶而已,而且依姑娘的身份,难道辱没他不成?” 洛织锦见她这么说,不由一笑,“姑奶奶这么说,莫非……” 唐家姑奶奶却微微竖起一指轻轻一摇,看着她莞尔,“锦姑娘,我可什么都没说。” 虽然她这么说,但是那“锦姑娘”三字出口,却等于是默认了洛织锦如今的身份。 一旁的舒夜阁却看得大为疑惑。 都说唐门众人手段卑鄙,用毒不择手段,怎么他在这坐了半天,却没有任何事情发生? 他狐疑了半天,只好去看洛织锦,但是她却和唐家的那位什么“姑奶奶”谈得正好,两人面上都是笑意盈盈,根本没有闲暇管他,他也只好坐在那里不动,只是不知道为何颈子上一痛,他忙伸手抓了一下,以为是被什么虫子叮咬,但是却一无所获,只疑惑间,颈子上又是一痛。 他忍不住回头看去,但是唐家姑奶奶却突然扬声:“唐隐,你再装神弄鬼不滚进来,小心我家法伺候!” 她这边话音刚落,那边便有一个熟悉的声音笑着接口:“姑奶奶饶命,唐隐已经回来负荆请罪了,还求姑奶奶宽恕则个。” 洛织锦回过头去,就见那凤眼修眉的唐隐自门外含笑走来。 第五章 天衣圣手 “你终于肯回来了?”唐家姑奶奶似笑非笑,青葱般玉指点在自己所坐的椅子把手上,“我还以为你不在外面疯够是不会回来的呢。” “姑奶奶何必这么消遣我?”唐隐连忙赔笑,“我这不是已经回来了吗?再说,我回来见的第一个人可就是姑奶奶你,消消气如何?” 唐家姑奶奶不动声色,“小隐子,出去这许多天,有什么感想?” “感想就是……”唐隐滑头地哈哈一笑,“这偌大江湖,居然没有我家姑奶奶这般的美人儿,纵然有些颇有姿色的,又哪有人有姑奶奶你这般雍容华贵大方得体的风姿?” 唐家姑奶奶听他说得像顺口溜似的,大气都不喘一下,似笑非笑地看他,“怎么一去这么多天,油腔滑调的毛病还是没有改过来?” “冤枉啊,我可是字字真心,句句实意,如果说谎的话,让我……”唐隐还要说下去,唐家姑奶奶一个冷眼扫过去,他连忙闭上了嘴。 “有客人在没看到吗?说话还这么不知轻重。”唐家姑奶奶盈盈起身,看一眼洛织锦和舒夜阁,随即一笑,“难得锦姑娘今天来唐门,不如留下来让我一尽地主之谊如何?” 洛织锦点头微笑,“难得姑奶奶这么赏脸亲自招待,自然是却之不恭。” 唐家姑奶奶这才回眸看向唐隐,“小隐子,既然你刚才在那里做小动作,骚扰我的客人,现在就给你一个机会,好好招待我们唐门今天来的贵客。” 唐隐一听,顿时不好意思地干笑两声。 洛织锦目送唐家姑奶奶离开,转而回头看向唐隐,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也不说话,倒看得唐隐沉不住气来,只好哈哈一笑,准备蒙混过关。 洛织锦暗暗好笑,终于开口:“唐隐,你到今日才回家?” 唐隐颇为无奈,“你以为我想?只是好不容易出来一次,不玩够本有些不甘心,若是回来就被姑奶奶罚,那就更不甘心了,所以既然如此不甘心,那还不如死前让我甘心一次好了。” 舒夜阁疑惑地看他,“我看你家这位姑奶奶为人挺好,你怎么会如此怕回家?” 听他这么一说,唐隐和洛织锦不由一起用异样的眼光看向他。 为人挺好? 他哪只眼睛看出来的? 唐隐看向洛织锦,随即低声开口:“你朋友?” 洛织锦汗颜无比,“其实……我跟他不是很熟。” 茫然的舒夜阁看着他们两个咬耳朵的动作,突然有些羡慕于唐隐江湖人的身份。 至少,唐隐可以这样光明正大地站在她身边,可以明白她在说些什么,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哪里像他,所谓江湖,多是口口相传,偏颇颇多,包括连她的传闻,似乎都不够正确到让他看清楚她。 不过唐隐与洛织锦倒没有察觉出他的异样,因为唐隐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所以突然鬼鬼祟祟地对洛织锦笑了笑,“锦姑娘,我有一事相求。” “何事?”洛织锦见他笑得非比寻常,下意识地提高戒心。 唐隐看她模样便知道她可能有所误会,只好无奈开口:“锦姑娘觉得我这人如何?” “偶尔油强滑调,倒也不算坏人,”洛织锦笑了一笑,“唐家姑奶奶看中的人,能差到哪里去?” “有锦姑娘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唐隐突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随即依旧带着那样意味深长的笑意,“锦姑娘不介意的话,我想先告辞一会儿。” “这里是唐门的地盘,你爱去哪里,都是在自己家里散步,我能有什么好介意的。”洛织锦含笑看他,对他脸上那抹笑意很是好奇。 唐隐见她这么说,略一拱手,随即转身离去。 舒夜阁这才看向洛织锦,“我是不是说错了什么话?” 洛织锦摇头,给了他一个安慰的笑容,“没什么。” 本来就是,所谓不知者不怪嘛,反正他也不是江湖中人,偶尔错那么一次两次,也是可以原谅的。 洛织锦在客厅内略站了站,随即朝院内走去,舒夜阁呆了一呆,连忙跟着她走出了客厅。 没想到偌大一个唐门,给人的感觉却是人丁极为稀少,他们在这院子里转了两圈,居然不曾看到一个人出现,洛织锦心下不禁微微好奇。 蜀中唐门历来神秘莫测,没想到她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处处都透着古怪。 正蹙眉间,洛织锦下意识地停下脚步,身后却觉出有股力微微一撞,她随手接下那道力量,却不防备身后有人闷哼一声,她这才醒悟,转身过去,又是好笑又是好气,“你跟在我身后做什么?” 舒夜阁被她那一掌拍得胸口隐隐作痛,微微有些窘迫,想说什么,但是却又说不出来。 洛织锦看着他那样子,忍不住笑出声来,“呆子!” 她的语气微微嗔责,舒夜阁霎时心下一乱,还没有细细分析心间所思为何,却听得一缕琴音突然响起,虽然弹琴的人已经尽力控制住琴声中的温和,但是乍听下来,却还是有一种隐隐的自负之意。 洛织锦眉头微蹙,随即一笑,“奇怪,哪里来的琴声?” 说着也不看舒夜阁,径直朝琴声传来之处寻去。 朱栏曲折,廊台俊秀,待洛织锦寻到一处湖心小亭处,却见两人坐在亭中,亭中石台上横放一琴,此刻有一人正伸手抚琴,她一眼看去,只见那人青衫宽大,散发披肩,神态疏狂,霎时只见她美目一眯,直扑过去,“原来是你!” 这人可不就是那个抢走她发簪的男子? 亭内抚琴的男人听到她的声音抬头看去,顿时笑了起来,身子一掠,已经避开她那一袭,“美丽的姑娘,没想到居然在这里遇到你。” 洛织锦三番四次被他这般口头轻薄,心下顿时负气,随即劈手向他抓去,“我今日若不摘下你的面具……” “那你便做我的媳妇儿如何?”那男子哈哈一笑,面上依然带着那张古怪至极的面具,见躲不开她那一抓,只好硬接下来。 手掌相接之间,他们各自感觉到自己手腕上微微一麻,虽然面上不动声色,但是心下却不由各自佩服,暗自当心。 洛织锦收掌出拳,冷哼一声,“藏头露尾,这算什么?” 她既已说过要摘下他的面具,当真是下手毫不留情,招招都朝他脸上的面具招呼过去,那男子虽然功夫不弱,但是因为要护着那面具的关系,只好腾挪闪躲,渐渐不支。 洛织锦神色含笑,心下欢喜,誓要摘下那人的面具。 那男子见自己这样不是办法,终于自腰间抽出那根绿色玉笛,随手挡住洛织锦的攻势,然后翻身跃出小亭,脚尖在水面上轻点,顿时如蜻蜓点水一般,只见无数微漾形成,他却立在那水面之上,唇角微微扬起,带着那三分狂生姿态看向洛织锦,“若论功夫,你不见得能胜我,只是你要摘我面具,看我容貌,除非……你是我未来的妻子,如何?” 洛织锦顿时面上一热,随即冷哼,“我不会是你未来的妻子,但是你那张脸,我却是非看不可的!” 她说着便纵身跃去,直扑向那男子所在的位置,脚尖所点之处,如雪落无声一般,或如落花委地,轻悄无声。 那男子却朗朗一笑,“美丽的姑娘,你错了,你一定会是我的妻。” 他说完话蓦地拔身而起,洛织锦却已经追来,眼见他要离开,顿时心下一急,脚尖顺势在那水中青萍之上略一借力,她人已经直追而上,身形纵起数丈,刚好赶上那男子,只是错身之间,她欲摘他面具的手还未伸出去,那人却出其不意地揭开了自己的面具。 面具之下,赫然是一张让洛织锦绝对想象不出的脸。 虽然只是匆匆一眼,他便已经旋身将面具重新戴上,但是那双蓝色眼瞳却是让她无法自脑海中抹去的印象。 他居然不是中原人?! 那人却将她震惊的模样看得清晰入目,错身的瞬间,声音中饱含着浓浓笑意,“美丽的姑娘,不要忘记了,你将是我的妻子,记住我的名字,我叫哥舒彦!” 他说着便已经朝水边退去,脚尖在浮萍上微点,青色长衫随风轻起,一头未曾好好梳理的头发在身后飘散开去,三分疏狂七分写意,倒是完全不在乎自己这副模样似的。 洛织锦待要追去,却因为刚才那瞬间的犹豫已经追赶不及,只好无奈放弃,反身朝那亭中跃去,已然来到适才与那人品琴的男子身边,“你从哪里认识的那个人?” 被她扣住手腕的男人似乎连半根眉毛都不曾跳,只冷静地回答她的问题:“路边偶遇,我见他琴弹得好,所以才请他过府一叙,难道邀请客人到我家,还需要征求别人的意见?” 他家? 洛织锦略微放手,“你叫什么名字?” “唐狩。”男人点头,然后起身,颇有礼貌地开口,“姑娘可以放开我了吗?” 洛织锦松手,随即后退一步,唐狩随即横抱起石台上的琴离去。 舒夜阁直到此刻才走近她,看她神色怔忡,不知道在想什么,不由微微皱眉,“怎么了?” 洛织锦微微摇了摇头,只觉得自己此刻满脑子塞的都是糨糊,有些细微的思路怎么也无法抓住,最后只好无奈地叹了口气。 远远地唐隐走了过来,带着一脸春风得意的表情,大声招呼着他们:“锦姑娘,你在那里做什么?姑奶奶让我喊你过去。” “知道了。”洛织锦下意识地接了一句,脸上疑惑的神色却越来越深。 哥舒彦! 他到底是什么来路? 为何三番五次出现在她的面前? 虽然洛织锦一走便是大半天,沈如衣却并不在意,并不为她担心,只悠闲地带着菀菀在院中玩了一上午,中午亲自下厨做了饭,看着她吃了下去,然后才收拾好东西,哄着菀菀去睡午觉。 等菀菀终于睡下,她便取了针线衣料来帮菀菀做了件衣服,不过尚未完工,便有丫环过来,说是老爷请她过去。 沈如衣兀自疑惑,放下针线后跟着那丫环径直去了客厅,却只见客厅内人来人往,不停地朝桌子上放着什么东西,全部一箱箱捆得结实,上面还绑着红色的绸带,打出了同心结的模样,而自家老爹此刻正和人说着什么,话甚投机的模样,一脸眉开眼笑的表情。 沈如衣忙走了过去,“爹,这是……” 一句话尚在喉间,目光却乍不防地和一个人的视线相撞,那人见她终于出现,顿时凤眼一眯,甚为高兴地开口:“如衣。” 沈如衣顿时寒毛倒竖,“是你?” “可不就是我?”唐隐得意非凡。 “你在这里做什么?”沈如衣左右打量,越看越觉得事情大为奇怪。 “难道你没看清楚?”唐隐伸手一摊,“我在下聘。” “下聘?我、我……”沈如衣顿时口吃得仿佛连话都说不好了。 唐隐恰到好处地接上话来:“没错,就是你!” 沈如衣彻底傻了,一旁的沈父却大为满意,“贤婿啊,我这女儿实在有些呆头呆脑,你别见怪。” “哪里,这正是如衣最可爱的地方。”唐隐翩然一笑,凤眸看向沈如衣,一脸似笑非笑的表情。 沈如衣懵懂在看看唐隐,再看一眼自己的父亲,呆呆地开口:“爹,他是怎么收买你的?” “你这孩子,说的什么话?”沈父顿时不满,“难道爹看人还会看错吗?咱们在蜀地生活这么多年,唐门的人究竟如何,你也不是不知道,我看这小子不错,所以爹做主,你就嫁给他吧!” 沈如衣顿时急了,“爹,你怎么可以这样,我……” 一想到罗宣,沈如衣顿时心下一黯,恨恨一咬唇,随即转身朝外走去。 织锦织锦,你在哪里? 唐隐见她如此模样,跟沈父交换了一个颜色,随即快步跟了上去。 沈如衣出了家门,略一迟疑,便随便捡了条路,只是身后却有人阴魂不散一般跟着,让她大为恼火,忍不住生起气,遂重重转身,“你到底想要怎样?” “难为我好不容易求了姑奶奶,她才答应让我这么做,没想到如衣你居然一点也不欣赏。”唐隐颇为惋惜地叹了口气。 虽说姑奶奶那一关难过,但是最难过的,恐怕是洛织锦那一关吧,所以他只好趁吃过午饭姑奶奶跟洛织锦说话的功夫跑出来做这么一出。 什么? 说他行事荒唐? 不不不,他只是在贯彻“先下手为强”的精神罢了。 或者也可以称他这种行为叫做“先斩后奏”? 只是沈如衣看起来丝毫不欣赏他这样的举动,冷眼过去,“你那些东西从哪来的,便抬回哪里去!” “如衣,千万别这么伤我的心。”唐隐依旧油腔滑调,只是眸中却透出了三分认真。 沈如衣正在气头上,哪里还看得出他那三分认真,见他说话如此不着边际,只好甩袖走人。 正朝前走,却听得前面一阵喧哗,顿时只见街道上行人纷纷避开,口中不停地嚷着:“快跑啊,官兵又来抓人了!” 沈如衣大为不解,伸手拦住一个行人,“前面发生了什么事?” “还不是那群官兵,又来抓织锦匠人了。”那人匆忙说完,拨开她的手后拔腿就跑。 沈如衣顿时茫然以对,愣了半天,却有人从旁补充:“听说是皇上宠爱一位姜美人,要以世上最美的衣服装饰这位美人,这么一闹之下,那些地方官还不是一边讨皇帝欢心,一边揩油水,要不然姑娘你也看不到这么一出。” 沈如衣转脸看过去,就见唐隐也在看着那队官兵,虽然她负气于他,但是这事却是头一次听到,不由好奇开口:“难道到现在为止,都不曾做出令那位美人满意的衣服?” “似乎没有,听人说天衣圣手在蜀地,所以最近这些日子,好多人都在找那位天衣圣手。”唐隐回过头来,趁机卖弄他也是才听到的消息,“希望她做出来的东西能让那位美人满意,这样一来,也就不必如此兴师动众,好让人有机会找到借口,骚扰百姓安宁。” 原来如此…… 沈如衣默默点头,又站了一站,这才打定了主意。 唐隐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于是便也站在那里。 沈如衣心下确定了主意,正准备离开,却不防备见到唐隐依旧站在自己面前,顿时想到之前的事,索性恨恨一推,“走开!” 唐隐却顺水推舟握住她的手腕,“你要我走到哪里去?” 沈如衣恼他轻薄,“放开我!至于你,随便走到哪里都可以,只要别在我面前出现就好!” 唐隐却悠悠一叹,故意愁眉苦脸一般开口:“如衣,你这么说,实在是太伤我的心了。” “胡言乱语!”沈如衣顿时涨红了脸,随即挣开他的手重重甩袖离去。 唐隐不远不近地跟在她身后,面上含笑,神色颇为悠闲自在。 走在前面的沈如衣心下又是恼又是羞,只想着如果洛织锦在她身旁的话,定要她好好教训这人一顿,怎么可以如此冒失地……到她家提亲下聘? 实在太荒唐了! 直到天色渐晚,沈如衣才等到洛织锦回到沈家。 彼时,纠缠在她身边的唐隐犹未离去,陪着她站在沈家门外,她索性当他是隐形人,根本视而不见。 洛织锦倒是颇为意外,看着唐隐揶揄一笑,“难怪下午就不见了你,原来是来了这里?” 沈如衣却打断了她的话:“织锦,你知道皇帝为了他的美人兴师动众地寻找织锦匠人的事情吗?” 洛织锦下意识地看向舒夜阁,见他一脸无辜,又看向唐隐,唐隐耸了下肩膀,“我们下午在街道上遇到官兵在抓人。” 洛织锦顿时一个头两个大,沈如衣看着她脸上极力掩饰的表情,突然抓住了她的衣袖,“织锦,他们是在找我对不对?” 洛织锦无奈,“如衣,你不必理会这事。” “织锦,”沈如衣看着她,“你知道我的脾气,如果我的出现能解决这事,请不要阻止我。” “如果被人知道了天衣圣手是你的话,一定又会惹来一堆麻烦,我实在不想有人再把你当作摇钱树一般看待。”洛织锦颇不认同地看着她。 一旁的舒夜阁却心下大喜,雀跃无比,“原来天衣圣手就是姑娘你?” 真是让人感到不可思议! 他真是笨,既然洛织锦说她身上那条腰带是故友相送,他怎么没想起指的会是她? 洛织锦见他神色无比欢喜,随即转脸看向沈如衣,“如衣,不是我怕麻烦,只是你这样做值得吗?为了皇帝区区一句谬言,暴露自己的身份?” 沈如衣微笑起来,“织锦,有你在,我怕什么?” 唐隐此时插话进来,趁机深情表白:“还有我。” 真没想到,原来他一见钟情的女子居然是当年颇为出名的“天衣圣手”? 若是姑奶奶知道,一定会欢喜不已,因为女子爱美,可算是天生的本能,虽然姑奶奶平素辈分尊贵,但是毕竟也不是七老八十的太婆,天衣圣手早年为“酒中仙”朱昊余的女儿出阁所做的那一套绣衣,不知道羡煞了江湖中多少女子,姑奶奶当年见过后也曾赞不绝口,如果他真的可以娶到面前的女子,嘻嘻…… 姑奶奶肯定不会反对他的终身大事! 愈想愈兴奋的唐隐突然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如衣,你放心,我一定会保护你的!” “免了!”沈如衣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一看到他那张脸就生气,索性看向洛织锦,“拜托,能不能帮我赶走他?我已经被他烦了一下午了。” “如衣,你这样说,再次伤了我的心……”唐隐唱念俱佳,抓紧任何一个时机对她表白自己的“真心”,听的一旁的洛织锦恶寒不已。 被忽视半天的舒夜阁努力插嘴进来:“姑娘,你果真是天衣圣手?” “如假包换。”沈如衣略一点头。 “太好了!”舒夜阁兴奋不已,“这下我就放心了。” “你是……”沈如衣疑惑地看着他。 洛织锦皱眉为她介绍:“他是织造局的人,这次入蜀便是为了找你。” “原来是这样。”沈如衣对舒夜阁盈盈一笑,“你告诉我那位美人的尺寸,给我两天时间准备,两天之后你来我家,我会把你要的东西给你。” “真的可以?这么快?”舒夜阁怀疑地看着她,同时不忘记提醒她,“不用那么急的,距离皇上给的期限还有些许日子,姑娘不必着急。” “叫你到时候来,你就只管来好了,如衣从来不说大话,她既然说得出,就拿得出东西给你。”洛织锦横他一眼,非常不满意“他”那个皇帝的所作所为。 舒夜阁看她一脸不满的神色,也就只好点头答应:“既然如此,那我就两天后再来吧。” 略带眷恋的目光掠过洛织锦那一身蓝衣,他颇有些依依不舍的模样倒是让沈如衣看得清楚明白。 沈如衣心下略略好笑,怎么不经意间,这男子便对织锦如此表情?只可惜织锦为人洒脱,只怕根本不知道他心内所思为何呢。 她不由摇头,同情地看了舒夜阁一眼。 洛织锦看着舒夜阁转身离开,这才再次看向沈如衣,“你当真决定了?” 沈如衣点一点头,正想说话,却突然发现那扰人的唐隐居然依旧跟在她身后没有离开,她顿时柳眉倒竖,“你怎么还没走?” 洛织锦见她火气颇大,不由好奇看向唐隐,“你怎么惹到如衣了,居然让她发这么大脾气?” 唐隐正要回答,沈如衣却已经拉了洛织锦急急奔回自家院内,同时“砰”的一声关了大门,用力拉上门栓,这才满意收手。 唐隐细细的笑声从大门外传来,“如衣,这样一扇门就想将我挡在外面吗?” “你敢使用什么不入流的手段跳进我家大门的话,看我以后见你一次不赶你一次!”沈如衣愤然回了一句,随即大步离去,懒得再跟他嗦。 洛织锦看一眼那紧闭的大门不禁一笑,随即跟上了沈如衣的步子,“这人哪里惹到你?” 沈如衣蓦地停了下来,脸涨得通红,“织锦,你相信吗?他居然……居然到我家下聘来了!” 洛织锦果然吃了一惊,随即爆笑连连:“天啊,真亏他想得出来,居然做得这么干脆?!” “你还笑?”沈如衣不依不饶,“我都快被烦死了!” 洛织锦却依然在那里感叹连连,“果然不愧是蜀中唐门的人,行事作风实在是让人不得不佩服,简直太出人意料了。” “织锦!”沈如衣不满意了。 洛织锦只好举手投降,“他真的这么做了?” “自然!”沈如衣越想越生气。 “那你要怎样?”洛织锦难得看到她发脾气的模样,不由笑嘻嘻地问她。 “我怎么知道?”沈如衣愤愤,最后索性一甩手,“我不管了,我要去闭关,你帮我看着,见他一次就赶他一次!” 说着果然就朝自己房间走去,洛织锦笑笑地跟在他身后,也不再说什么。 两日之后,舒夜阁按沈如衣当时与他约定的时间来到了沈家,不过没想到来迎客的居然是洛织锦,对这一惊喜,他心下无限欢喜,眉梢眼角都含着轻笑。 洛织锦见他神色温和脸上带笑,不由冷哼一声,“就这么高兴?若是如衣有麻烦,我一定会找你算账!” 舒夜阁知道她有所误会,但是也不好明说,只好略带窘迫之色地看着她,讷讷地说不出话来。 看他如此好欺负的模样,洛织锦颇感无趣,只好又瞪他一眼,“再等片刻吧,如衣为了你的事这两天都没怎么出过房间。” 舒夜阁心下歉然,“实在是太麻烦沈姑娘了。” 洛织锦挑眉看他,隔了片刻突然一笑,“你果真是官家人?” “不像?”不提防她突然天外飞来这么一句,舒夜阁有点狐疑地朝她看去。 “若官家人都像你这般,哪里还能唬得住百姓?”洛织锦目光盈然,“可见,只是你不同罢了。” “那……”舒夜阁略略一顿,正想要问她对于自己的“不同”观感如何,却有脚步声响起。 他抬头看去,就见沈如衣手中端着的托盘上端端正正地放了一套制好的衣饰,对他微笑开口:“如衣幸不辱命,两日期限已到,我来交货了。” 舒夜阁听她这么一说,顿时大步上前,接过了她手中的托盘,拿起那盘上的衣服随手抖开,随即只觉得眼前一亮,仿佛刹那升腾起一片五彩云烟似的,满目珠光宝气,粲然生辉。 这套衣饰样式倒不出众,最难得却是制衣的料子,上面的花纹刺绣仿如活的,水般盈盈而动,色作七彩,针脚细如发丝,正反两面皆可着身,最难得是正反两面刺绣而出的花色截然不同,若穿在身上,便仿佛是两件不同的衣服一般。 舒夜阁连连称奇,细看那布料,却与平常所见的绮、绫、罗、绸、缎、纱、锦各有不同,触手滑腻,微微带着冰凉的质感。 “我在里面混入了冰蚕丝,这衣服,冬暖夏凉,我想那位美人既然已经有孕在身,必然畏热,如今着上这衣衫,于她来说,轻松许多。”沈如衣见他看着那衣料出神不已,便为他细心解释。 舒夜阁这才释然,将那衣饰细细叠起,随即看向沈如衣,“我立即将这衣服送进宫中去。” 沈如衣也不说话,只是笑。 洛织锦不由好奇,“如衣,你笑什么?” 沈如衣掩唇又是一笑,随手指向那衣服,“你再细看。” 洛织锦又看了两眼,顿时恍然大悟,“这并不是一块完整的料子做出来的衣服?” “我知道宫中制衣绝不允许碎布拼接,但是这块料子却完全是拼接而成,只要她动了任何一根丝线,这衣服立即会四分五裂。”沈如衣含笑开口,“也算是小惩大戒了。” 舒夜阁听得冷汗直流,“沈姑娘,这样不太好吧?” 洛织锦看向舒夜阁,“你既已找到如衣,又拿了她做的东西,怎么还不满意?” “不是不满意,只是……”舒夜阁还要说些什么,但是却又被洛织锦抢白而去。 “只是什么?你要送给那皇帝老子便赶紧送去!”洛织锦忍不住白了他一眼。 舒夜阁只好无奈地叹了口气,然后闭嘴不语。 第六章 玄冰令 进宫的人临行前,被舒夜阁嘱咐了一遍又一遍,生怕有什么遗漏。 “舒公子,你既然如此担心,为什么不跟我们一起回去?”同行的人不由大感奇怪。 舒夜阁犹豫片刻,终是笑了一笑,也没有说话。 他若回去的话,还能够再来这里吗? 即便再回到这里,还能再见到她吗? 庙堂之高,江湖之远,原本便道不相同,他只怕自己这一走,此生再也没有相见的机会了。 只是……如今即便能够见面,又能如何? 她似是对他毫不在意,或许于她来说,也只是泛泛之交…… 愈想愈是苦恼,只是没想到的是,进宫的人不久之后,便给他送来了一个差到不能再差的消息———姜美人很喜欢那件衣服,要求宣做这件衣服的人进宫,为她专职司衣,同时要求蜀地尽量配合,只要是合用的衣料,尽管选送入宫。 原本洛织锦便已经很反对沈如衣做这件衣服,如今这样看来,果然是为她惹下事端来…… 从京城赶来宣旨的人见他犹豫,冷眼看他,“怎么?舒织造有难处?” 舒夜阁默然,片刻后才开口:“宣制衣之人进宫一事……” “怎样?”前来蜀地传旨的人是皇帝身旁的大太监朱全忠,此刻他正慢条斯理地看着他,“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难道宣她入宫,还辱没了她不成?” 一声冷笑发自于他的口中,随即他拿过手边的茶杯,以盖沿拂了一下上面的浮沫,这才悠然无比地呷了一口。 “朱公公,此话虽然没错,但是江湖中人,自由惯了,只怕不合宫中规矩,到时候若惹得皇上不悦,岂不是我们的过错。”舒夜阁见他盛气凌人,也不与他争执,意气用事,只淡淡地从旁提醒。 “舒织造,若是现在不宣那人进宫,只怕皇上已经心有不悦了,至于规矩,只要进了宫,还怕她学不会规矩吗?”朱全忠眯起眼睛,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要知道,皇上差咱家办的事,咱家可就一定要尽快为皇上办到,舒织造可不要为难咱家。” “朱公公,江湖中人,与官家素来两不相犯,若是强制宣她进宫……”舒夜阁此时心下大悔,当初只想着尽快办成此事,免得有人借机扰民,哪里会想到会将沈如衣牵扯进来? “怎么?她会抗旨?”朱全忠恻恻一笑,“不怕,来的时候咱家早有准备,特地带来了了宫中的功夫高手,若是天衣圣手不愿意进宫的话,咱家有的是办法要她进宫。” 这分明就是仗势用强! 谁不知道朱全忠此时借着姜美人受宠而与她交好,既然姜氏欢喜沈如衣制的那件衣服,他是必定要来强的了! 舒夜阁面上顿时变色,“朱公公此话差矣,天衣圣手闲云野鹤,若是强宣进宫,只怕心中不喜,原本这制衣之事,便是舒某强求,如今又要她入宫,舒某是断然不会去宣旨的。” 朱全忠却只冷笑一声,也不说话,只是将他上下打量,隔了许久才慢悠悠开口:“既然舒织造不愿意去宣旨,咱家也不好强求,那么,这里的事就不劳烦舒织造了,来人,送舒织造回房!” 他一声令下,顿时有人自他身后闪出,对舒夜阁伸出手去,“请!” 舒夜阁怒极反笑,“不用劳烦了,我自己会走!” 朱全忠却在他身后嘲弄地开口:“舒织造也辛苦了,记得等会儿告诉咱家那天衣圣手身在何处,咱家这就去宣旨,顺便看看这天衣圣手到底是何模样,难不成还三头六臂不成?” 舒夜阁懒得与他多费唇舌,闷声不吭地出了房间,却听得院中有人冷笑一声:“我就知道会是这样!” 洛织锦?! 舒夜阁顿时心下大喜,朝前看去,却没有发现她的身影,但是一条蓝色绸带却蓦地从院墙外飞进来,灵蛇一般裹缠在他腰间,顺势一带,就在顷刻之间,令他身不由己地朝院外飞去。 “什么人?”跟在他身后的人顿时勃然变色,身形顿时强上前去,想要拦回舒夜阁,但是他只觉得眼前寒芒一闪,数点东西飞扑面门之下,一个闪身,虽然避开了那寒芒的袭击,但是到底再追不上舒夜阁的踪迹。 舒夜阁被那股力量牵扯着,直飞到院墙之外,还没反应过来,腰间的绸带却蓦地收回,随即他“啪”的一声,便颇为狼狈地摔了下来,然后便有一只手重重揪住他的衣襟。 “我就知道你会给如衣找来事端!”洛织锦丝毫不掩饰自己此刻的不满。 进宫? 这皇帝老子,想得倒是挺美! “是我的不是。”舒夜阁也不分辩,黯黯叹了口气。 “当然是你的不是!”洛织锦心下不高兴,用的力气不免大了一点,舒夜阁不自觉地闷哼了一声。 “你放心,我不会让朱公公带沈姑娘入宫的。”他依旧倒在地上,可是半个身子却已被洛织锦提起,虽然形貌略显狼狈,但是神情却是难得的认真,“是我给沈姑娘带来的麻烦,我一定会想办法解决!” 洛织锦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神色捉摸不定,片刻之后,终于放手,“你有办法?” 舒夜阁拂衣而起,目光坚定无比,“我一定能想到办法!” “算了,你只要别跟如衣提起此事就成,”她略略咬唇,突然傲然一笑,“再说,我若想藏起一个人,只怕皇帝也没有办法轻易找得到吧?” 那一笑瞬间的华彩,让舒夜阁顿时恍神。 就是这样的她,神采飞扬,快意情仇的江湖也变得仿佛触手可及。 不似他,身在官家,面对那处处厌倦的生涯。 洛织锦此时却又开口:“这美人姜氏,实在太过招摇,也不怕一朝情冷,便有这锦衣华缎,又有何用?” “正沐皇恩,哪里想到日后的事情?”舒夜阁垂眸,目光眷恋在她那一身蓝衣之上。 “如衣的事,我会处理,但是你会怎样?”略想了一想,洛织锦又问他,略带了一丝看好戏的意味,“我看,你似乎也多有不便?” 不然的话,何必被人押着出来? 舒夜阁苦笑一声,随即淡然开口:“朱公公位高权重,又深得姜美人的信任,而我不过是小人物一名,他不会费心思对我如何的,至多将我赶出织造局而已。” 看他神色淡淡,洛织锦略勾了下唇角,随即挑眉看他,“怎么,舍不得?” “如今于我来说,却是求之不得。”舒夜阁看向她,微微笑了一笑。 “哦?”洛织锦有所不解,正想听他如何说,耳边却突然传来一声轻笑,蓦地抬头看去,却见不远处,那三番五次出现在她面前的男子,此刻正抱着他那张琴盘膝而坐,想到数次被他戏弄,洛织锦顿时心生警觉,“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上次不是说过后会有期?”那叫哥舒彦的神秘男子今日却没有戴面具,三分狂生姿态几乎已经深入骨髓里,笑嘻嘻地看着她,蓝色双瞳犹如大海一般幽深,此刻他看向舒夜阁,突然一笑,“娘子,这人惹你生气了?” “谁是你的娘子?”洛织锦知他存心想惹她生气,是以虽然神色淡淡,但是却暗自凝神戒备,以防他突然出手。 “我说过,只要看过我的脸,你就是我未来的妻子了。”哥舒彦笑笑地开口,伸指点向舒夜阁,“既然他惹你生气,我帮你出气如何?” 说着也不打招呼,已经一拳遥遥拍来,舒夜阁顿时只觉心间如受重击,忍不住闷哼一声,面上现出极痛苦的神色来。 洛织锦倏地将舒夜阁推在身后,随即冷冷看向他,“欺负一个功夫一般的人,阁下到当真好清闲。” 哥舒彦却抱着琴随手拨了两三下,发出几个单调的乐音,随即一笑,“你这样护着别的男子,可是会让我误会的。” “干卿何事!”洛织锦扬眉,“既然今日阁下难得清闲,不如我们再来较量如何?” “我实在不想与你交手,不过……”他微微一笑,“难得你这般有雅兴,那就不如从命了事。” 说着话,他却已经将那琴随手横在路边,身形才动,人已经迫到她跟前。 “来得好!”洛织锦赞了一声,随即出掌,与他交手。 舒夜阁只觉面前人影翻飞,青衣蓝衫,宛然分明,一只手忍不住紧紧握了起来。 “果然好身手!”洛织锦与那哥舒彦交手片刻,不禁开口称赞,心下渐渐觉得兴奋,有种敌逢对手的感觉。 “娘子也一样!”哥舒彦笑意微微。 “我警告你,不要再让我听到那两个字!”洛织锦一掌拍去,刚好落在他肩膀上。 “哪两个字?”虽然被打了一掌,但是哥舒彦却一副没事人的模样,依旧面上含笑,长袖拂过,伸手拦住了洛织锦又一击。 “明知故问!”洛织锦冷哼一声。 但是哥舒彦却突然一笑,出掌方向蓦地一换,居然朝舒夜阁拍了过去。 “你想怎样!”洛织锦飞身掠过,拉过舒夜阁朝后退去,“为何要伤他?” 哥舒彦的身形蓦地停了下来,“我看他不顺眼。” 依旧三分无奈的狂生模样,但是眼神中的认真却没有被洛织锦发现。 她依旧抓着舒夜阁,冷笑,“阁下身手如此,若是看谁不顺眼的话便要出手……也未免太过任性!” “那又如何?”哥舒彦俊眉微挑。 “不为何,只是被我看到,终究是要管上一管的!”洛织锦冷眼看他,也不跟他废话。 “娘子,为了外人这样说我,当真让我伤心不已。”他却无奈摇头,态度似真似假,只是话音一落,人却已经逼近洛织锦。 洛织锦下意识防备,但是却只觉得腰间被人一探,她心下一凉,下意识予以还击,也不过瞬间而已,两人却各自朝后退去,面上现出惊疑不定的神情。 片刻之后,哥舒彦微微一笑,将从她身上所取到的东西拿出来放在手中。 舒夜阁抬头看过去,却见那东西通体金红,长四寸宽两寸,厚重古朴,边缘雕刻浮凸花纹,隐隐有怪异字体夹杂其中。 居然是圣武令?! 舒夜阁顿时吃了一惊,看向洛织锦。 洛织锦神色阴晴不定,缓缓伸出手去,只见她手中也有一物。 通体洁白如玉,毫无瑕疵,长四寸宽两寸,厚重古朴,边缘雕刻浮凸花纹,隐隐有怪异字体夹杂其中。 不知为何,舒夜阁只觉得身侧仿佛有微微寒意袭近。 “这是什么?”洛织锦沉声问他。 为何她从他身上取得的东西,造型居然与圣武令一般无二? 哥舒彦仿佛恍然大悟,“原来我与娘子居然如此心有灵犀,连定情信物都做得这般有默契。” “休要胡言乱语!”洛织锦冷冷打断他的话,“你到底是谁,来自何方?” 哥舒彦却微微一笑,身形遽然后退,“娘子,你神通广大,怎么会连这东西也认不出来呢?” “把圣武令还我!”洛织锦顿时追上前去。 “难得娘子身上带着与我那块令牌这么相似的定情信物,我怎舍得归还?”他一笑,随即大袖飘飘,裹起路边那张琴,人已经飘然远去。 洛织锦愤然握紧了手中那块寒意侵人的令牌。 他到底是谁? 明明深不可测,行事却颠三倒四,更何况,他根本不是汉人…… 舒夜阁心下黯然良久,终于开口:“洛姑娘……” 洛织锦回过身看他,“我还有事,先行一步。” 舒夜阁挽留不及,只好看着她蓝色的身影渐渐远去,他站在原地痴立良久,最终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 原本舒夜阁只道朱全忠定然命人看着他不准再插手此事,只是事情却又突生变化。 却是朱全忠入蜀之后便已快速定下了供锦方,只道在规定时间内便可全部赶工完成,但是也不过一天而已,所有为了这次贡锦而忙碌的织锦匠人居然在一夕之间全部中毒,昏迷不醒,虽然找了无数当地知名的大夫,但是却对他们所中的毒一无所知。有大夫沉吟良久之后,终于说出若是想要给这些织锦匠人解毒的话,看来也只有去找唐门中人了。 江湖中人,多是草莽,朱全忠自然不愿意与他们多打交道,是以让人请了舒夜阁,要他尽快办成此事。 还好因为这事,朱全忠居然一时忘记了追问他天衣圣手人在何处。 虽然不屑于朱全忠的为人,但是舒夜阁看过那些织锦匠人的模样,却还是去了沈府。 可惜他不懂医道,素日所习,也不过是与布料相关的一切知识,所以他想找一下唐隐。若是去沈府,大概会遇到他吧? 于是他便匆匆去了沈府,彼时洛织锦正抱着那叫做菀菀的小女孩儿说话,一旁的沈如衣板着脸,坐在她对面的,可不正是他要找的人? “唐兄,你在这里就最好不过了,我想请唐兄帮忙救一救那些织锦匠人。”舒夜阁见他果真在此,顿时大喜。 “又出了什么事?”洛织锦将菀菀交给沈如衣,回身看他。 “一夜之间,所有织锦匠人全部中毒,如今生死不明,若是他们到时间不能将贡锦交出,只怕虽有这原因,也难保不会惹得姜美人生怨,到时候只怕……”舒夜阁皱眉不已。 他越说下去,对如今要做的事情却越是厌倦。 素日在织造局,他只需负责局内织衣选锦之事,哪里想得到其他。 裁漱玉,渐铺缕金凤衣,一梭锦,织进匠人多少泪? 唐隐为之挑眉,“中毒?” “是。”舒夜阁点了点头,“全部中毒。” “奇怪,”洛织锦亦为之沉吟,“是什么人要给这些织锦匠人下毒?” 舒夜阁摇头,“我们也无从得知,如今已耽搁了两日,初时还以为是恶疾,但是请了大夫之后才说是中毒,但是他们全都束手无策。” “哦?”唐隐笑了一笑,“那我真要去看一看了,若不是我们唐门的人下毒的话,我倒想知道是谁这么大的胆子,在蜀地居然想起用毒这一招。” 舒夜阁顿时大喜,“如此,就有劳唐兄了。” 洛织锦也没再说话,看着唐隐兴致勃勃地跟着舒夜阁离去,下意识地又取出那一方令牌沉思。 “织锦,你怎么了?”沈如衣疑惑地看着她。 “没事。”她摇了摇头,顺手将那东西收起,突然起身,“你在家中不要外出,我也出去看一看。” 她说完话便匆匆离去,随即跟上舒夜阁和唐隐,朝这次贡锦的织造坊行去。 时值正午,阳光明媚,整个石氏织造坊却显现出不正常的沉寂,舒夜阁跟守门的人打过招呼后,就带着他们走了进去,找到那些织锦匠人如今停放的地方。 “交给你了。”洛织锦看向唐隐。 唐隐点了点头,随即上前查看,先是伸手搭了下他们的脉息,随后又翻了一下他们的眼皮,接着是看舌苔,看了片刻后,他略略沉吟起来。 “怎么了?”舒夜阁见他不说话,心下有些担心。 “看这样子,这种毒药的药性应该是让这些匠人处于一种假死状态,但是如果过了时间没有服用解药的话,只怕就醒不过来了,”唐隐心下大奇,“到底是谁想到用给这些匠人下毒?” “有法子解吗?”洛织锦抬眸看他。 “天下至毒,莫不出自唐门,”唐隐颇为自得,“我在这里,你放心。” “那就有劳唐兄尽快给这些匠人解毒了。”舒夜阁看他神色轻松,料想必无大碍,终于放下心来。 “不曾查出什么嫌疑分子?”洛织锦在院外四处查看一番,没有什么收获。 舒夜阁跟在她身后摇了摇头,苦笑了一下,“现在贡锦一事,全由朱公公一手操办,即便有什么怪异之处,我也无从得知。” “若是蓄意纵毒,这次无事的话,必然还有下一次。”洛织锦凝眉细思,片刻后突然一笑,“无妨,我倒要看看,是谁这么无聊,居然跟织锦匠人过不去。” 舒夜阁抬眸看她,唇角微微一扬,现出一个极温柔的弧度来。 夜已深。 梆子声笃笃敲过,满天星子似乎都已沉沉入睡,不知名的虫儿在暗处唧唧而鸣,越发衬得夜阑人静。 衣袂飘浮之声响起,阴影如同乍起的大鸟,悄悄掠过层层院墙。 石氏织造坊内下午苏醒过来的匠人此刻已经入睡,微微的呼吸声令那似一片黑影的人皱起了眉。 下午的时候,他已经得到消息,说是这边居然请了唐门的人解开了毒,并且即日恢复正常织造。 想要继续? 休想! 黑衣人勾起唇角,整张脸上被黑巾蒙得只剩下一双眼睛,在黑夜闪着冷冷的光,随即只见他从腰间取出一支尺长的竹管,轻轻在窗子上戳出一个小洞,随即凑近那竹管一口气用力吹了过去。 房间里却蓦地传出一声轻笑,一个男人的声音骤然响起:“哪儿来的小贼,居然用这么不入流的手段?” 黑衣人顿时大惊,正想抽身,却只感觉自己刚才吹出去的那口毒雾蓦地冲回,他顿时被呛到,昏头昏脑之下,手中的竹管顿时“咚”的一声砸到了地上,他身不由己地朝后倒去,但是有人及时接住了他,随即把他朝墙上一按,“说,谁派你来下毒的!” 房间里的人笑嘻嘻地走了出来,“乖乖说的话,等下我可以给你解毒哦。” 黑衣人看看抓住自己的女子,再看看从房间里出来的男子,只略一犹豫,便一口咬了下来。 牙齿中藏的毒,见血封喉。 唐隐连忙抢身上前,只看了一眼,便无奈一叹,“没救了。” 洛织锦松开手,那人便似一团烂泥般倒了下去。 唐隐在他身上左右搜查,片刻后抬头,“什么标志都没有。” 洛织锦抬头去看舒夜阁,“你怎么看?” 舒夜阁摇头,“我想不通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事情,以前每次宫中例行采锦的时候,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样的事情。” 洛织锦总觉得他这句话说得怪怪的,似乎有什么不同之处从脑海中一掠而过,但是却又在瞬间消失,让她来不及抓住那一瞬即逝的念头。 唐隐揉着下巴看那具尸体,“这种程度的小毛贼,居然会下那种还算不简单的毒……总觉得有点不简单。” 洛织锦为之而皱眉。 唐隐说得没错,若是真正厉害的下毒者,出手的话,几乎让人无可遁形,而这人居然采用吹管,只有江湖上那种偶尔串门子打家劫舍的毛贼才会用这么下三滥的手段…… 难道…… 又是那种一瞬间就消失的念头,她依旧没有抓住。 她最后只好颓然放弃,看一眼舒夜阁,“剩下的事情,就交给你处理了。” 舒夜阁点了点头,见她身形一动,下意识地开口:“你要走?” “当然。”洛织锦颇为奇怪地看他一眼,“难道我要帮你处理这尸体?说什么这也是你们的事情,与我并没有什么关系吧?” “我不是这个意思。”舒夜阁顿时有些窘迫。 唐隐兀自偷笑,洛织锦瞪他一眼,“你不走?” “走,我当然要走。”唐隐一边点头,一边无限同情地看了舒夜阁一眼,随即跟着洛织锦出了石氏织造坊。 舒夜阁长叹一声,最终只能无奈回身,找人处理这具尸体。 唐隐出了门却不停地打量洛织锦,唇边的笑意几乎都要溢出来。 洛织锦凝神思索她刚才所想的事情,冷不防一抬头看到唐隐那种表情,不由横他一眼,“为何那种表情?” “没什么。”唐隐很乖觉地收起笑容,忍了半天之后终究好奇,于是小心翼翼地问她:“你觉得,舒夜阁这人如何?” “怎么会提到他?”洛织锦想了一想,“他这人,功夫不行,难得还算是个好人,只是偶尔也会办错事,让人很想教训他一顿,但是又觉得打了他很冤枉他。” 唐隐顿时在心内暴笑不已。 可怜的舒夜阁,他肯定想不到自己在洛织锦心中居然是这个评价吧? “对了,你刚才果真没有搜查到任何线索?”洛织锦依旧想着事情,完全没有在意他脸上强自压抑的表情。 “没有。”唐隐摇了摇头,“锦姑娘,你觉得那人可疑?” “嗯。”她点了点头。 “会不会是这次贡锦的事……”唐隐的话还没说完,却有人一笑打断了他的话。 “是你!”洛织锦冷眼看过去,就见那人宽袍大袖,高高坐在离他们不远处的一棵树上。 “可不就是我。”他轻飘飘地自树上掠下来,随即悠闲无比地走到她面前,似笑非笑地跟她打个招呼,“娘子,数日不见,有没有想我?” “只会耍口头便宜,算什么?”洛织锦没心情跟他耍嘴皮子,冷淡地看了他一眼。 “哦———”哥舒彦拖长声音,突然身形一动,人已逼至洛织锦跟前,伸手在她下巴上捏了一把,随即笑嘻嘻退开,“这样如何?” 洛织锦只觉得心头一把火“轰”地一上,燃得满天都是,“无耻!” 一旁的唐隐早已经看得呆掉,张大了嘴巴,傻子一般站在那里动也不能动。 天啊! 他居然看到有人在非礼当今的武林盟主?! 最最重要的是,这人居然非礼成功了? 洛织锦火气冲天,身子一侧,已经朝哥舒彦攻去。 从不曾试过被人如此激怒,但是此人却一而再、再而三无礼于他,士可忍孰不可忍! 哥舒彦原本脸上还带着笑,但是却不提防洛织锦出手几乎不再留情,掌风袭来之时,只觉得身上皮肤隐隐作痛,他无奈叹息,也只好凝神出招,免得真个一不小心,败在了她的手下,如此,倒真是出大糗了。 所谓棋逢对手,正是如此。 洛织锦与他交手次数越多,便越熟悉他的功夫,但是令她吃惊的却是,他的功夫,几乎与她的环环相扣,不相上下,他虽然讨不到她的便宜,但是她居然也拿他没有任何办法。 “你到底是谁?来自何方?”洛织锦再次出声询问。 他的掌风所过之处,扬起她发上的蓝色丝带,夜色下,翩跹若蝶。 哥舒彦唇角含笑,“想知道我是谁,为什么不去问你师父呢?” “你认识我师傅?”洛织锦顿时狐疑不已。 “不认识。”他却摇头。 “你!”洛织锦以为他又在消遣她,顿时负气,“不想说也罢!” 冷哼一声,她蓦地自腰间一抽,一把银色长剑如流星般划过一道光弧,骤然出现在她手中。 哥舒彦略一错步,自腰间抽出那管绿色玉笛神准无比地拦下了她那一剑。 剑影笛光之中,二人的身影交错又分开,不知道来往了多少招,剑器隐隐的破空之势几乎挟起夜风,发出了呜呜的鸣声。 哥舒彦宽袖宽袍,姿态依旧飘逸,但是脸上的笑意思却已渐渐隐去。 渐渐地,他们的招式缓慢下来。 若说只前还存着较量之心,但是争斗到如今,心下却都各自佩服,所使出的招式更多的像是在切磋了。 难得找到的对手,若不尽兴,岂不辜负如今这样好的机会? 不知道彼此间又交换过多少招式,一个声音突然凉凉地插入了他们:“天亮了。” 天亮…… 洛织锦与哥舒彦一起抬头看去,果然,晨风吹过林梢,天色已明,空气新鲜无比。 闲闲坐在一边提醒他们的唐隐再次朝天指了指,“马上这里就有人经过了,你们不是还想继续打下去吧?” 洛织锦回头看向哥舒彦,他微微一挑眉,“如何?” “圣武令还我!”洛织锦对他伸出手去。 “你又没有打赢我。”哥舒彦朗然一笑,身形轻快飘逸,“下次吧,下次我会再来找你!” 洛织锦见他居然招呼也不打一声,居然就那么走了,也没有再追上去,只是冷哼了一声,随即大步朝沈府方向走去。 唐隐连忙快步跟在后头,“等等我,我也要去找如衣!” 第七章 被困囵圄 师父…… 为什么哥舒彦会要想知道他是谁的话,要她去找师父问? 洛织锦满心疑问,在院中的凉亭内不停地走来走去,晃得沈如衣眼睛都要花了,只好无奈看向她,“织锦,你没有别的事要做吗?” 洛织锦终于消停下来,随即看向她,“我要找师父问一问,那人到底是什么来历。” “你要去找他?”沈如衣吃惊不已,“你知道你师父现在去了哪里吗?” “不知道。”洛织锦利落地摇头,沮丧无比地坐了下来。 “那你怎么找他?”沈如衣大惑不解。 洛织锦微微地眯起了眼睛,随即一笑,“不过,有一个办法能找得到他。” “什么办法?”沈如衣疑惑地看向她。 “很简单,一个字,”洛织锦笑得更加得意,越想越觉得自己这寻人的办法巧妙无比,“钱!” 枯木叟。 江湖上神秘莫测、行踪漂泊不定的高人。 几乎所有的江湖同道提到他的时候都会竖一下大拇指。 公正、慈善、嫉恶如仇,几乎从他身上找不到任何缺点,人如闲云野鹤,行踪飘泊不定。 但是、但是……跟他一起生活了将近二十年的洛织锦却知道,他拥有一个最大的毛病,而且那个毛病还非常的贻笑大方。 要问那个毛病是什么,那就是———此人特别喜欢赚钱。 做生意、种地、抓坏人领赏金、闲闲没事的时候给人看大门做管家……能想出来的赚钱方法他几乎都试过。 即便是在他发现哀劳山中有一处藏宝地点之后,他依旧乐此不疲,仍然四处做他的赚钱生意。 大到成千上万,小到一分几毫,他赚得心满意足。 洛织锦不是没问过师父为什么要这样,但是他只回了她一句话:“小时候穷怕了,落下来的坏毛病。” 只是师父爱面子,所以每每外出,总会乔装打扮,不然要是被少林寺的和尚知道曾经给他们送了一年豆腐的乡下人就是他、或者是被丐帮知道那个离经叛道、为了卖叫化鸡而被丐帮帮主逐出丐帮的人是他的话,不知道会闹成什么样子。 既然他那么喜欢赚钱,那么同样的,他非常反对别人大手大脚地花钱,尤其是花他的钱。 所以,洛织锦这一次的计划,便是飞鸽传书,通知所有江湖同道,凡是有人到遍布全国的华苑钱庄找到管账之人告知枯木叟下落的话,不论消息正确与否,全部付银五两。 这般大手笔,还愁他不肯出来? 沈如衣见她得意洋洋,掩唇轻笑,“你也不怕你师父发起火来教训你。” “谁让他喜欢到处跑,他要是早点找到我,告诉我那块令牌到底是什么来历,我用得着这样兴师动众?”洛织锦低眉一笑,暗自磨牙。 “我看,你是还记恨四年前他踢你去华山比武的事吧?”沈如衣怀疑地瞄她。 洛织锦挑眉,笑得很假,“我怎么会记恨,若不是他,我也不会拿到圣武令,更没有机会离开哀劳山。” “我记得……当时我从哀劳山离开的时候,那个时候你不是说什么都不愿意离开吗?怎么不过月余,便去了华山争得了圣武令?”沈如衣疑惑地上下打量她。 “我……自然有我想要做的事。”洛织锦神色微微恍惚,随即回过神来对她笑了一笑,“现在,就看他愿不愿意上钩了。” 第一天。 根据华苑钱庄蜀地分号的人回报,共计有九十八人前来报告枯木叟的下落,付银四百九十两,确切消息为零。 第二天。 华苑钱庄蜀地分号的人再次回报,该日前来告知枯木叟下落的人突然暴长至二百一十六人,付一千零八十两,经确认,正确消息为零。 第三天。 中午时分,外面温度稍高,洛织锦似笑非笑坐在华苑钱庄蜀地分号的账房内,窗子半开着,桌上放一盏酸梅茶,她就那样闲闲无比地朝外面看。 “锦姑娘,你怎么亲自来了?”见她来到这里半天也不说话,账房先生很是奇怪,同时不无抱怨地开口:“要是老板知道锦姑娘你这么花钱,他一定会心疼死。” “放心,他死不了的。”洛织锦百无聊赖,“其他地方也没查出我师父的下落?” “锦姑娘,你也知道,老板一向神龙见首不见尾……”账房先生叹了口气。 说实在话,他也就在华苑钱庄蜀地分号刚刚筹建的那时候见了老板一眼,此后都没有再见他老人家的身影。 “没关系,我有的是耐心慢慢等。”洛织锦笑了一笑,伸手搅了一下那酸梅茶,勺子与碗盏微微一撞,“叮”的一声脆响,她笑而不语,视线依旧落在窗外。 不多时,有一个大汉走入她视线所及之处,自有人招呼他过去,片刻后,他手中拿着银子抛来抛去地兴冲冲而去,一个不小心,银子失手而出,他瞬间飞扑上前,稳稳地接回了那脱手而出的银子,但是自己整个人却跌了一跤。 洛织锦看得有趣,似笑非笑地勾起了红唇。 片刻之后,又有一个佝偻着身子、脸色蜡黄的老汉走了进来,同样的被人接待,然后过了片刻又拿了一锭五两的银子出来,高兴得眉开眼笑。 “真没想到,居然还真有这么多人见到我师父。”她的话,不无嘲弄。 “那是锦姑娘你出手大方。”账房先生看着账本,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要是被老板知道亏了这么多,说不定会飞奔过来扒了他的皮。 “师父太小气,赚那么多,我帮他花一下有什么关系?”洛织锦说得毫不脸红,“若不是怕师父知道后会当场昏倒,我本来想着是一个人给一百两的。” 一百两…… 账房先生猛地被呛住,咳嗽了好半天才恢复正常,只觉得老板再不出现的话,洛织锦很有可能有天会拆了他这华苑钱庄蜀地分号。 又片刻,一个瘦瘦高高的年轻人出现在他们视线之内,按照老惯例走那么一遭,然后拿了银子出了。 洛织锦已经是实在不想再看下去,所以她站起身将窗子推开得更大一点,扬声对那年轻人开口:“师父,你今天赚了多少?” 年轻人正自欢喜不已,听见她突如其来那么一声喊,吓得顿时拔腿就跑。 洛织锦从房间内直扑出来,刚好拦在他面前,“师父,你怕什么,我会吃了你?” 年轻男人尴尬地笑着,讪讪地开口:“姑娘,你是哪位,我们……” “你敢说一句我们不曾认识就试试看!”很威胁地丢给他一个白眼,洛织锦上下打量他,“个子那么高那么瘦,就跟标志一样,你就是想糊弄我,也拜托你用缩骨功把你标志性的身高缩小一点好不好?” 枯木叟苦着脸看她,“我懒得用缩骨功不成吗?” “成,怎么不成?”洛织锦又对他丢个白眼,“你这是什么造型啊,真难看!” 说着“刷”的一下把他脸上的面具扯了下来,拽得他一张老脸生疼,禁不住吃痛闷哼。 面具之下的脸鹤发童颜,跟刚才的模样完全不同。 枯木叟吹胡子瞪眼,用力揉着自己被扯痛的老脸,“这就是你对师父的态度?太过分了,好几年没见,居然变得没大没小了!” 想想上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四年前! 那个时候的她多温柔可爱,粘人粘得像只蝴蝶,怎么现在变成了这个样子? 越想越心痛的老人家不禁开始后悔于自己四年前踢她下山的行为。 “少废话!”洛织锦冷哼一声,“啪”的一下掏出一个东西砸到他手中,“告诉我这东西到底什么来历!” 枯木叟只觉得手中一凉,一个东西沉沉地已经被塞入他的手中,低下头扫了一眼,他立即跳了起来,“你哪来的这东西?” “你先告诉我这东西是什么?”洛织锦一看他那样子,就知道他绝对认识那东西是什么。 “这个……这个,嗯,玉质不错,很值钱。”他却突然开始胡乱打岔,有些心虚。 要是告诉织锦这个东西来龙去脉并且会给她带来什么,她会不会生气? “师父———”洛织锦冷眼看他。 枯木叟犹豫片刻,终于苦哈哈地开口:“这个东西……是玄冰令。” “何谓玄冰令?为什么它和圣武令如此相像?”洛织锦追问。 “那是因为……它们本来就是一对,”枯木叟小心翼翼地朝一边退了两步,“圣武、玄冰,一块是流星所坠之处生成的玄铁所铸,一块则是北方极远之处的千年寒玉所铸,当年铸造这两块令牌的人本是一对爱侣,但是最后却就武功高低之争而产生误会,于是玄冰令就被带到了西域。” “西域?”洛织锦顿时想到了哥舒彦那双蓝色的眼睛。 “没错。”他点头,同时小心翼翼地问她,“为师能不能知道,这块令牌的主人是……” “一个狂生。”洛织锦简直不想提起哥舒彦其人。 但是她只这么说,也顿时让枯木叟皱眉叹气不已。 “你叹什么气?”洛织锦怀疑地看向他。 枯木叟苦着脸开口:“当年圣武令的主人因为自己意气之争,自觉对不起爱侣,所以发誓只要她肯原谅他,便答应她一个要求,即便是刀山火海也无妨,若是他死了,以后持圣武令的人也要代代将这个诺言延续下去,所以……小锦儿,这块令牌的主人没有要你办什么过分的事情吧?” 洛织锦心下一怔,顿时想到哥舒彦满口胡言的样子。 不、是、吧? 那家伙若是要强迫她实践诺言,她一定要揍得他满头包! 这个圣武令的主人简直是变态,自己欠的债还不了,居然要别人跟着遭殃? 休想! 解决了织造坊的下毒事件,舒夜阁已经尽量避开朱全忠,但是无奈的却是只要他一天不说出天衣圣手的下落,朱全忠就不可能放过他。 他已经尽量一拖再拖,但是这日朱全忠却终于没有耐心再等下去,召人将他喊来,决定不再跟他罗嗦。 “舒织造,现在可否告诉咱家,那天衣圣手到底人在何处?”他似笑非笑坐在上首,神情略略带了一丝不耐烦。 “江湖中人来去无踪,在下上次也是偶遇,现在想找的话,只怕有困难。”舒夜阁微微一笑,态度不卑不亢。 “你上次可没有这样说过。”朱全忠此时倒也没有动气,反而开始慢慢地修自己的指甲,修完一根手指,便将手放在眼前左右细看,意态悠闲无比。 “朱公公,我上次没有说,并不代表我就一定能够再次找到天衣圣手。”舒夜阁既已打定了主意,所以便决心隐瞒到底,反正他上次得知沈如衣是天衣圣手的消息并没有他人知道。 更何况,他答应了洛织锦,不会给沈如衣带来麻烦…… “舒织造,不是咱家说你,这可是皇帝的意思,咱家知道舒织造一向都是个聪明人,希望这一次,也不要让咱家失望才是。”朱全忠似真似假地笑了一笑。 “公公教训得是,在下怎么敢欺瞒公公,只是这次,我当真没有办法。”舒夜阁微笑起来,“公公如果没有其他事情的话,在下就先告退了。” 他说着长揖一礼,随即便要退开。 “慢着,”朱全忠蓦地起身,“舒织造,何必这么着急就走?” “不知道公公还有什么事?”舒夜阁回眸看他,一颗心微微提了起来。 朱全忠阴阴一笑,“看起来,舒织造是不愿意给咱家说实话了?” “我已经告诉公公,我并不知道天衣圣手如今身在何方,公公还要我说什么?”舒夜阁低眉一笑,随即抬起头看着他,“公公难道不相信我?” “咱家倒是非常想相信舒织造,只是……看样子,舒织造并不想跟咱家说实话。”朱全忠作势失笑,突然脸色一冷,“舒夜阁,你只是织造局小人物一个而已,不要让我跟你费功夫,难道你不知道,咱家伸出一根小手指,就比你的腰还粗,难道你想试一试吗?” “公公想要在下如何?”舒夜阁站在那里淡然一笑,“公公地位自然在我之上,但是那又能如何?难道还要硬逼着人说不成?” 朱全忠的面皮忍不住抖了一下,随即哼了一声,目光冷冷扫过舒夜阁,“咱家看你倒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要知道咱家只要一句话,你在织造局的地位便会宣告不保……” “也好。”舒夜阁却反倒笑了一笑,“既然公公有意成全,在下实在却之不恭,就此拜别,公公多多保重。” 他说着利落地伸手一揖,便大步朝外走去。 朱全忠冷不防他突然来这么一手,愣了片刻憋了半天气之后终于反应过来,“来人啊,把他给我拦住!” 身着黑衣的人突然闪身出现在舒夜阁的面前,伸手将他困住,舒夜阁与他交了两下手,但是却终究因为没有什么内力而被那个黑衣人扣住,他试了几下,都不能挣脱。 朱全忠自上首慢慢地走了下来,走到他的跟前,对着他上下仔细打量了一番,随即阴恻恻一笑,“我就不信,这世上还有咱家问不出的东西。” 舒夜阁冷眼看他,干脆不再言语。 “不说是不是?”他又笑,随即脸一板,对着那黑衣人开口,“押下去好生看着,要是人跑了,看咱家不扒了你的皮!” 黑衣人沉默无声,带着舒夜阁朝他住的地方行去。 朱全忠站在那里揉着下巴半天没有说话,过了许久之后才冷冷地哼了一声,随即背转身去,慢悠悠在房间内又坐了下来。 茶,微凉。 他随手敲了下桌子,自有人应声出来:“公公有什么吩咐?” “没用的奴才!”他把那茶杯一推,“茶凉了,再给咱家泡一壶去!” 沈如衣快要被折腾疯了。 为什么会有人脸皮那么厚,在她如此明显地拒绝他来自己家之后,依旧可以没心没肺似的天天报到? 最最讨人厌的便是他那一脸笑容,有这么高兴吗? 她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哪里犯到他了,值得他天天没事往沈府跑吗? 尤其如今更离谱的是,她连逛个街都能碰到他…… “如衣。”某人兀自笑眯眯。 她可不可以对他视而不见? “怎么不说话?”唐隐担忧地看着她,“你没事吧?” “我好得很!”她连看都不看他,走得飞快。 “你要去哪里?”唐隐这个人最好的优点就是脸皮超厚,一点儿也不在乎人家的态度到底如何,依旧紧随不放。 “你能不能别跟着我?”沈如衣不抱希望地问他。 “当然不可以。”唐隐立即回答。 街道上人来人往,沈如衣叹气连连,思谋着如何摆脱他。 唐隐却突然问她:“锦姑娘呢?怎么不陪你一起?” “她和她师父在一起。”沈如衣下意识地开口,等到话出了口,才有些懊恼于自己为什么要回答他这个问题。 “那么……舒夜阁呢?”唐隐脸上带着笑又问她。 “我怎么知道?”沈如衣蓦地停下身子,“我可不可以拜托你不要再继续这样跟着我了?” 唐隐却仿佛没听到她的话似的,皱着眉很奇怪的样子,“也就是说,你最近没看到舒夜阁?” 沈如衣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奇怪了,不可能啊,”唐隐笑笑地看她,“难道他不想见锦姑娘?” “他为什么想见织锦?”沈如衣初时还没反应过来他想讲什么,但是此刻一见他脸上那种促狭的表情,顿时反应了过来,“你也发现……” “我看你和我想的事情也差不多。”唐隐笑得十分暧昧。 沈如衣没有理他,心下却因为他的话而悄悄打了无数个涟漪。 舒夜阁,这人似乎对织锦的确相当注意,但是织锦…… 沈如衣摇了摇头,她不认为织锦会分神注意到这种事情,她性子一向豪爽洒脱,这种儿女情长之事,她也一向看得很开,舒夜阁这个人又谨守礼教之防,看样子就不像是那种轻易就泄露自己心思的人。 沈如衣下意识地去看唐隐,却见他正闲闲无聊地看着她。 “你看什么?”她几乎有点恼羞成怒了。 “你。”唐隐再度对她笑了一笑。 沈如衣一口气堵在心头没有喘过来,涨得脸都要红了,索性东西也不买了,转身准备回家。 这人……胡言乱语! 不再理会唐隐,她径直回家。 洛织锦却正抱着菀菀教她说话:“来,跟我一起说,师父。” 小女孩儿笑得兀自开心,口齿不清地回答她:“西、父……” “不是西父,是师父。”洛织锦很颓败地叹气,“小菀菀,你已经叫了我无数声西父了。” 沈如衣忍不住失笑,“织锦,你也太心急了,她才几岁?” “教徒弟要从小抓起。”洛织锦将菀菀还给她,“你不是出去买东西,怎么什么也没见你带回来?” “还不是、还不是因为我又遇到那个人……”沈如衣很是吞吞吐吐,“结果我一生气,就回来了。” “他?”洛织锦挑眉,“还真是如影随形啊。” “我都快被他烦死了。”沈如衣无奈轻叹。 “你当真认为他很烦人?”洛织锦要笑不笑地看她心乱如麻的样子。 “我不知道,不要说他了!”沈如衣赌气地哼了一声,决定此刻将他丢开远远的,“对了,最近怎么没有看到那个舒夜阁?” “谁知道,”洛织锦不在意地站起身来,揉了一下拳头,“他说不定办其他的事情去了。” “他上次来过之后,便仿佛突然消失了似的,”沈如衣疑惑地皱眉,“莫不是他那边很忙?” 很忙? 洛织锦蓦地心下一动。 她倒不相信他会有什么好办法来解决皇帝召天衣圣手进宫这件事,如今数日不见,的确是有些古怪。 或许,她应该再去看看…… 夜半无人。 洛织锦如入无人之境,在房顶上轻松漫步。 远远看到有一处灯光如豆,来到跟前,才发现那正是舒夜阁等人的居处,怎地深更半夜还不睡觉? 伸手揭起一块瓦片,朝下看过去,就见有人无心睡眠,正在长吁短叹地发愁。 微微侧过身子朝下看去,看见门边居然有人把守着。 原来,他被监禁在这里了?!难怪数日不见他。 洛织锦略一凝眉,随即手指一错,一片青瓦被她弹出去,落在这静寂的夜里,分外地扰人。 “谁!”看守在门边的人顿时冷喝一声,随即便掠去那里察看。 洛织锦翻身下房,靠近剩下的那个门神,随即伸手在他颈上重重一劈,门神之一立即“咕咚”一声摔得结结实实。 她随即推门而入,目光落在舒夜阁身上,略带揶揄之色,“怎么?这就是你的办法?” 舒夜阁数日不见她,此时一见,心下大喜,却被她一句话说得面上讪讪不已,“我既已答应了不说出沈姑娘的行踪,自然不能说,即便是这样……总之我没有说出便好。” 他如释重负。 洛织锦忍不住哼了一声:“呆子!” 说着便带着他朝门外走去。 “你要带我去哪里?”舒夜阁好奇不已。 “难道你要在这里一直被人看着,然后交代出如衣的下落?”洛织锦微微扬了下眉,“不是我信不过你,我只是信不过别人而已,为了如衣,你还是赶紧离开这里比较好。” “说得也是。”舒夜阁温和一笑,不再说话。 洛织锦带着他轻巧避开把守的人,随即将他一路朝沈府方向带去。 夜风拂过舒夜阁身上的布衣,他只觉得再没有任何时刻能比现在更欢喜了。 他很高兴她能够想起他,并且将他带离那个地方。 既然他已经无意回到织造局,那么以后……他该做什么? 难道他的归处……便是有她存在的锦绣江湖吗? 心神犹自捉摸不定,洛织锦却突然放开他,对着暗处冷冷开口:“既已来了,又何必躲在暗处?” 有人轻笑一声开口:“看样子,你知道了?” 洛织锦也不跟他废话,“把我的东西还给我!” “想要的话,自己来拿!”哥舒彦轻笑一声,逗弄似的将圣武令放在手中一晃,随即抄在手心内。 洛织锦将舒夜阁朝一边推去,随即纵身而起,拦住了哥舒彦,伸手在他面前,“我再说一遍,东西还给我!” “你知道了?”哥舒彦笑眉笑眼地看着他。 “我管你知道不知道!”洛织锦将那块玄冰令掏出来,“你的东西还你,我的东西给我!” “想从我手里要回东西,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哥舒彦笑过之后,长袖一扬,竟是朝她攻了过来。 洛织锦自从知道玄冰令的来历之后,便对他无半分好感,是以也不再跟他嗦,既然他要她出手,那她也就不必再客气。 “如何?枯木老人应该跟你说了这块令牌的来历了吧?”哥舒彦含笑看她,“既然知道了,也就该明白,我若提要求的话,你必然要为我办到。” “你去做梦还比较快!”洛织锦横他一眼,与他继续交手。 哥舒彦将圣武令抓在手心,脸上犹自带着那三分笑意,“你终是要去做的。” “不可能!”洛织锦“呼”地出了一掌,她既已决心压迫夺回圣武令,所以下手便极尽精妙之能事,便是哥舒彦,居然也无法拦阻她那一掌。 于是在哥舒彦猝不及防之下,他觉得手肘上顿时一麻,随即手中的令牌已经被洛织锦扯去,瞬间被她更换过去。 他蓦地朝后退了两步,苦笑开口:“你便那么不想收下这块玄冰令?” 洛织锦一击得手,心下顿时高兴,目光盈盈一转,在哥舒彦身上打了个完美的圈,“我只要属于我的东西,不属于我的,我连碰都不想碰。” “是吗?”哥舒彦看着她无奈一笑,但是却没有动。 “你还要怎样?”见他依旧拦着去路,洛织锦皱眉看他一眼。 “玄冰令的主人多年来都不曾遇到过持圣武令的人,如今大好机会,怎会放过?”哥舒彦笑了一笑,虽然已经从自己手中失去了圣武令,但是他却似乎并不在意。 洛织锦见他仿佛并不在意的模样,略略有些奇怪,不自觉朝他看了一眼,但是就这一眼,几乎差点气倒她,“东西还给我!” “你不是已经拿走了圣武令?”他佯装不解。 “还我!”洛织锦气势十足地一个冷眼扫了过去。 哥舒彦手指勾起那枚木簪,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我若不给,你又如何?” “那就继续吧!”洛织锦微微勾唇,漾出一个笑容之后,随即板起脸,蓦地出拳向他袭去。 哥舒彦眼急手快,长袖拂过堪堪拦住,用力一掌隔开她的攻击,随即却又突然微微一笑,身形骤然后退,“这发簪,看来还是留在我这里比较好。” 他朗朗一笑,宽袍大袖在夜风中微微曳起,居然就真的这么离开了。 莫名其妙! 一想到自己的发簪还在他的手中,洛织锦一点儿也没觉得自己终于拿回了圣武令是多么让人开心的事情了。 下一次、下一次她一定要把发簪从哥舒彦的手中抢回来! 第八章 云泥一瞬 舒夜阁被洛织锦带走之后,事情发展得简直出人意料。 原本以为等到朱全忠发现之后定然大怒,立即派人四处搜寻他的下落,但是没想到,有一件更夸张的事情发生了。 石氏织造坊所有已经织就的贡锦居然在一夜之间无声无息地全部消失! 彼时朱全忠犹在熟睡,被人吵醒之后一听说舒夜阁不见了,他顿时大怒,“一个人都看不住,你们到底是怎么做事的?” 之前在舒夜阁那里充当门神的黑衣人就事论事:“如果是在我们不知不觉的情况下带走一个人的话,只能说明那个人的功夫比我们高上许多。” “高?你们是在说你们很没用吗?没用到连个人都看不住,反而让人就这么把人给弄走了?”朱全忠依旧怒气满面。 舒夜阁这么一走,真不知道还要到哪里去找那天衣圣手,早知道就应该用尽办法逼问才是! 他正在沉思,却听到房间外突然传来慌张的脚步声,随即就听到有人一迭声地喊着他:“公公,朱公公,糟糕了!” “混账东西,怎么说话呢!”他没好气地吼了一声,“滚进来!” 那人就慌慌张张地跑进来,扑地朝地上一跪,“公公,大事不好了!” “什么事?”朱全忠看他那慌张的模样,下意识地支起了身子。 “贡锦失踪了!”那人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的颜色都变了。 “什么?”一听说织造坊出事的消息,朱全忠顿时气不打一处出,伸手就把枕头拽出来朝来人砸了过去,同时大骂出声,“混账东西,你们是怎么做事的!” 来通报的人吓得不敢做声,半晌后才嗫嚅着开口:“公公,你要不要去看一看?” “废话!”朱全忠跳下床来,发了半天呆之后才又一脚踢了过去,“还不侍候我穿衣?” 于是穿戴整齐之后,朱全忠火速赶往石氏织造坊,果然,原先放在西厢房的贡锦此刻已然不知所踪,空留下一堆堆盛放布料的架子单调地杵在那里,讽刺无比。 朱全忠原地转悠了片刻,门栓、墙角等各处都查看过,但是却发现根本就没有任何被撬或者被破坏的痕迹,简直就像是有人帮窃贼打开门,等他把贡锦拉走之后才替他关上门似的。 朱全忠的脸色顿时变得非常难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负责看守贡锦的人战战兢兢地上前,“我们……我们最近一直看着,想着应该没有什么问题……所以、所以昨晚就多喝了一点……” 朱全忠一脚踢了过去,“你怎么不喝死算了!” 他气得头晕眼花,身子一个不稳,连忙扶住了身旁的桌子,微微喘过气之后才开口:“那些织锦匠人呢?” “都在外面……”被他踹倒在地的人唯唯诺诺,声音低得像蚊子哼。 朱全忠大步走了过去,冷眼扫向门外跪了一地的人,神色捉摸不定。 一群织锦匠人懵懂地被人从睡梦中喊醒,如今正一脸惊疑不定地看着他。 朱全忠忍不住皱起了眉。 到底舒夜阁的离开和贡锦的失踪有什么关系? 是救他的人顺便一起带走的吗? 他与舒夜阁的交往并不算太少,所以他不认为舒夜阁会罔顾这些织锦匠人的生死而带走这些即将送往京城的贡锦,但是如果不是舒夜阁,那又会是谁? 舒夜阁又为什么一直不肯告诉他天衣圣手到底身在何方? 官家饭吃得太久,莫非现在开始羡慕起江湖的自由自在? 朱全忠蓦地冷冷笑了笑。 想全身而退,离开官家,那也要看他们给不给机会…… 再度笑了一笑,他突然扬声开口:“来人,给我把他们全部带下去!” “公公?”身旁有人疑惑地看着他。 他慢条斯理地揉了一下手指上硕大的一颗红宝石戒指,这才眯起眼睛冷冷地笑了一笑,“给我放话出去,就说这些匠人伙同舒夜阁勾结江湖匪类,匿起贡锦,至于他们将要被怎么处置……”他冷眼扫过去,“你们还用我教你们怎么说吗?” 舒夜阁,如今咱家倒要看你怎么办? 其实舒夜阁倒未走远,因为洛织锦将他带回了沈府。 虽然心下欢喜,但是舒夜阁还是有些不自在,“突然打扰,似乎有些冒昧了。” 洛织锦却只回给了他一句话:“这事牵涉到如衣,我看着你比较放心。” 舒夜阁便不再言语,只微微低眉笑了一笑。 即便只是因为这样才得以天天见到她,但是他依旧很是心满意足。 看出端倪来的唐隐倒是没事就天天前来报到,初时沈如衣还会板脸赶人,如此几天下来,不习惯也变成了习惯,于是改成只要看到唐隐,她就会抱着菀菀去到别处。 唐隐颇为郁结,“如衣怎么一点儿也不为我感动?” 洛织锦失笑,“烦都烦死了,怎么会感动?” “当真很烦吗?”唐隐依旧苦着脸。 “你说呢?”洛织锦反问他。 每天都到别人家中报到两次,难道这还不令人烦? 何况如衣现在只怕还未能忘记罗宣那个呆子…… “那最多……”唐隐仿佛割肉一般痛苦,“我隔一天来一次?” 洛织锦无奈摇头,“随便你吧。” 于是唐隐果然改为隔一天来一次,尚没坚持一天,却突然又再次跑来。 “你又来做什么?”原本以为他今天不会来的沈如衣一看到他来,顿时竖起全身的刺,警觉地盯着他,预备只要他一说什么荒唐话,就将他扫地出门。 但是唐隐却没回答她的问题,反而将舒夜阁上下左右细细打量来去,看得舒夜阁浑身不自在,“不知道唐兄有何事?” “舒兄,那批贡锦真的是你弄走的?不像啊。”唐隐看得啧啧称奇,怎么也没办法把他和街头巷尾所传的那个劫走贡锦的人联系在一起。 舒夜阁狐疑无比,“唐兄,你在说什么?” “我也很想知道我在说什么。”唐隐大咧咧一坐,手指搭在下巴上揉了一揉,“我只是很不凑巧地从街上经过,然后再很不凑巧地听人说这次的贡锦丢了,然后我随便问了一下人,结果听到了无数小道消息。但是所有的消息综合在一起,可以总结归纳为一句话,那就是你———舒兄,同织锦匠人一起,勾结江湖中人,劫走了贡锦,如今遍寻不着,有人准备拿织锦匠人的人头来解决此事。” 舒夜阁大吃一惊,“贡锦丢了?怎么会这样?” “谁知道怎么会这样?”唐隐看着他一笑,“不过,我很好奇的事,这事怎么会跟你扯上关系,难不成是你被锦姑娘带走的那一天,贡锦就跟着失踪了?” 说着话,他的视线却有意无意地朝洛织锦身上飘过去。 洛织锦看他一眼,“唐隐,你想说什么?” “不想说什么,”唐隐凤眸斜斜一瞥,似笑非笑,“只是在想,若真是如此,是谁这么好功夫,居然连锦姑娘你都不曾察觉,就这么搬走了那批皇帝的贡锦?胆子可真大。” 洛织锦略一沉吟,那边舒夜阁却已急急开口:“唐兄,可曾知道那些织锦匠人如今怎样?” “还能怎样?”唐隐叹气,“刚才不是已经说了,有人准备拿织锦匠人的人头来解决此事,看样子,是准备牵连无辜了。” “是他!”舒夜阁忍不住皱眉,“一定是朱公公的主意!” 贡锦失踪,非同小可,为了不把自己牵连在内,朱全忠一定会把责任推开,那些织锦匠人的下场几乎是可以预见的…… 舒夜阁的目光朝洛织锦看去,随即恳求:“洛姑娘……” “你想要我帮你查?”洛织锦的目光在他脸上盈盈一转。 “是。”他点了点头,“我相信洛姑娘你一定能够办得到。” 洛织锦微微笑了笑,“不知道你要我帮到什么程度?如果只是拿回贡锦的话,倒也不是什么难事,若是其他……只怕没有那么简单。” “朝廷年年都要在蜀地采锦,要想杜绝,绝对不可能,所以还是麻烦洛姑娘,这次能够伸出援手,将那些织锦匠人的罪名洗刷,万万不可连累他们。”舒夜阁微微一叹,心下说不出的烦躁。 “这个简单。”洛织锦点了点头。 “看来锦姑娘已经猜出来是谁做的这事?”唐隐笑眯眯地看向洛织锦。 洛织锦颔首一笑,“除了司空术,谁还能有这么大的本事,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搬走那么多东西?” 司空术。 江湖上有名的“三只手”,因为他什么东西都敢偷,什么东西都能偷,所以,人送外号“盗神”,即便是洛织锦,也不敢保证他在打自己的主意时,她能够全身而退。 最经典的一次,莫过于司空术放言要去偷关外首富莫四海新纳的姨太太阿奴,莫四海知道自己的宠妾被他盯上,吓得做了好多天的准备,在他要来的那一天晚上,早早地就把阿奴放到了密室里,并且由他亲自看管。等时间一到,莫四海好不容易松了一口气,想要嘲笑司空术的技术也不过如此的时候,结果却诡异地发现阿奴的臀上居然上书一行小字,“司空术到此一游”,当场气得莫四海差点脑中风。 没有人知道他那小字是什么时候写上去的,更没有人知道他什么时候来到了莫四海的家。 于是“盗神”的大名再次不胫而走,传得人尽皆知,莫四海知道这等丑事居然传得这么开,几乎再次脑中风。 不过这一次,他怎么会偷那么多贡锦? 洛织锦百思不得其解。 要知道司空术这人要偷东西的话,向来是捡轻而昂贵的东西拿,当初要去偷关外首富莫四海新纳的姨太太阿奴也不过是和人打赌时的一句戏言,这次居然偷这么多贡锦? 他想要做什么? 难道准备金盆洗手、改行做布行掌柜不成? 洛织锦思来想去,却没有答案,只好问了唐隐一个问题:“蜀地最好的酒在哪里?” “林家坝的宋掌柜家倒是有好酒,只不过此人虽然开酒馆,却向来吝啬把好酒拿出来。”唐隐很怀念地摸着下巴,“想想当年我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尝了他一小壶‘千里飘香’……” 他还要兀自怀念下去,洛织锦却已经出门而去,根本不听他的怀旧史。 从成都到林家坝,路程倒不算很远,是以洛织锦得以顺利抓到她想找的人。 只不过掌柜宋倾雨那时才知有人在他的酒窖中作威作福,一看自己窖藏了多年的好酒就那么被人给拆封了,气得眼睛都红了,挽了袖子冲上去就要找司空术那老儿决斗。司空术一向身形乖滑,怎么可能就这么被他抓到,于是两个加起来足有一百多岁的老家伙顿时在酒窖里玩起了你追我躲的游戏。 “二位,拜托,听我说完再打如何?”织锦站在酒架边上无奈地看着他们大玩捉迷藏游戏。 “没空!”他们两个却有致一同地甩给她两个字,继续你追我躲。 洛织锦弯眉一笑,随即慢条斯理地剥开一坛酒的封口,顿时便闻得一阵酒香,果然好酒。 满意地将那坛酒拿起,同时看一眼上面被红笔勾出一个记号的印痕,她略略一笑,便对着他们两个开口:“宋掌柜,司空前辈,你们说,在我把这坛酒丢在地上后摔碎的这段时间里,你们可以再跑几个回合?” 她说着话,手指微微一晃,那坛酒便在她掌心摇摇欲坠。 宋倾雨终于觉察出来她似乎不像是在开玩笑,顿时冲了过来,“锦姑娘,有话好说,有话好说,你千万要拿好那坛酒,那可是已经封了二十年的‘百叶清风’!” 要说他不舍得,洛织锦倒是很能理解,但是她很不能理解的就是为什么司空术也是一脸紧张地看着她手中的酒,并且鬼叫着不许她摔碎那坛酒。 “为什么?”洛织锦拿着酒坛的手又开始摇晃。 司空术的两只眼睛几乎都粘在她的手指上了,“那是我已经选好的,锦姑娘你千万别手软,一定要拿稳拿稳再拿稳!” “选好的?”洛织锦疑惑地看他,“选好做什么?” 司空术立即笑得像朵花儿,同时得意洋洋地开口:“做宴客的喜酒啊,因为我司空术要嫁女儿了!” “嫁女?”洛织锦吃惊不已,“我怎么没听说过你有个女儿?” “怎么,难道我有个女儿的事一定要告诉所有的人?”司空术特骄傲地挺着胸,但是不到片刻却突然沮丧地弯下腰,“虽然不是亲生的,但是怎么着也算是我的义女,我当然要给她备份厚厚的嫁妆。” “难怪你要去偷贡锦。”洛织锦了然地点头。 “皇帝的女人用得,我女儿就用不得?”司空术哼了一声,“我的女儿比皇后娘娘都要娇贵,嫁衣当然要用最好的料子。” “你可知道你这么一偷,害得那些织锦匠人不但背上一个勾结江湖匪人的罪名,更有可能危急他们的性命?”洛织锦叹了口气。 司空术立即警觉无比地看着她,“你不是让我把那些东西还回去吧?” “你说呢?”洛织锦将手中那坛酒放回去,宋倾雨终于松了口气。 “不行不行!”司空术头摇得像波浪鼓,“我看上的东西,就没有送回去这么一说!” “难道你要看着那些织锦匠人就这么送命?”洛织锦气定神闲地看着他。 “要想救人的话,锦姑娘你出马不就得了,还用得着让我这么大费周折地把偷回去的东西再送还给失主吗?不太可能。”司空术依旧不答应,并且悄悄朝后退去。 洛织锦却突然悠悠闲闲地跟他聊家常,“你女儿很漂亮吧?” 司空术顿时得意无比地抬头,“那当然,在我心里,她绝对是这天底下最漂亮的女孩子!” “那么她出嫁,你自然希望那一天将她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对不对,不然你怎么想到去偷贡锦?”洛织锦不急不徐,含笑看着他。 “那是自然!”司空术顿时又频频点头。 “有了上等的贡锦,自然也要找到最好的裁缝,才能裁就最漂亮的嫁衣给你女儿,你找到了吗?”洛织锦笑着看他,倒是一副很关心的模样。 “裁缝嘛,天底下多的是,还愁找不到?”司空术满不在乎地开口。 “裁缝最多,但是最好的,却只有一个,”洛织锦看向宋倾雨微笑,“不知道宋掌柜认为我说的对不对?” “你是说……天衣圣手?”宋倾雨狐疑不定地看向她。 洛织锦微微点了点头。 司空术却蓦地朝她扑了过去,“锦姑娘,你知道天衣圣手在哪里是不是?快帮我引见,我要见她,请她帮我女儿做嫁衣!” “那这贡锦……”洛织锦微笑抬眸,意态闲适,伸手拍了一下手掌上刚才拆开酒封时粘到的浮灰。 “我立即还回去!”司空术这下子,当真只有频频点头的分了。 洛织锦眼见事情办妥,也不久留,“既然如此,今天就劳烦司空前辈把所有的贡锦还回去吧,我先告辞,至于令缓的嫁衣,我会按时交到你的手上。” 她说完转身离开了宋家酒窖,只是犹自听到被宋倾雨拦住要求算账的司空术在身后叫她:“锦姑娘,你还没有告诉我天衣圣手是谁呢?” 洛织锦敛眉,微微笑了一笑。 一夜过后,失踪数日的贡锦突然出现在石氏织造坊的院中。 确定所有贡锦分毫不缺之后,发现贡锦的人便飞快地跑去通报朱全忠。 原本还指望能够把舒夜阁逼出来,但是现在,居然连他的影子都看不见,而有专人把守的石氏织造坊却简直成了窃锦者的后花园,任人来去自由———朱全忠一张脸顿时难看至极。 只是还没等他脸色恢复过来,却有人急急地冲到石氏织造坊找他,“公公,京城来人了!” “可知是何事?”朱全忠见他神色慌张,心下正在烦躁,便没好气地问了一句。 那人左右看了一眼,随即匆匆附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随即就见朱全忠大惊失色地发了半天呆之后,几乎是以近乎慌乱的神态匆匆出了石氏织造坊。 随后他的行踪便有些让人捉摸不定,当天下午,居然就急匆匆地回了京城。 这却是为何? 但是他这一走,石氏织造坊的匠人们总算是不必在日夜赶工,却是为他人做嫁衣裳了。 而洛织锦,也总算是稍稍放下心来。 “你们说,为何他会急匆匆离去?”唐隐却是百思不得其解。 舒夜阁皱了下眉,“他居然放下贡锦的事情不再理会,想来一定是京城出了大事。” “什么大事?”唐隐疑惑地看向他。 舒夜阁摇了摇头,“我怎么知道?” 但是若不是大事,朱全忠怎么会放弃这么好一个讨好姜美人的机会,居然就这么匆匆返京? 洛织锦却无谓地开口:“管那么多做什么?” 舒夜阁忍不住回头看她,却发现她不知道在想什么事情,总是会出神。 唐隐似乎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于是便凑近沈如衣问她:“锦姑娘今天怎么回事儿?怎么心神不宁?” 沈如衣朝洛织锦看了两眼,再看向唐隐的时候依旧没什么好脸色,“与你何干?” 碰了一鼻子灰的唐隐也只有讪讪地坐回去,然后以无限哀怨的眼神看着沈如衣。 沈如衣却没在意他,只是专注地看着洛织锦。 日子近了,也就是这两天,难怪织锦会露出这样的神色…… 没过两日,却有小道消息传来,众人这才知道何以朱全忠匆匆离开。 谁能想到,正蒙受圣眷的姜美人,因为皇上近日对一个初入宫的女子颇为宠爱,一时不忿,前去找那女子示威,却因为看见那女子容貌之美犹在自己之上,不但打砸了那女子所住的宫殿,更过分到划花了她的脸,而她自己却在拉扯中被长裙绊倒,导致小产,因为再过两三个月便会临产,是以这次的小产几乎害她丢掉了半条命。 之前的恩宠荣耀如镜花水月,一朝成空。 原本指望着倚借着她这东风攀上高枝的人,全部都被置在一个尴尬的位置。 这众多人当中,自然包括朱全忠。 如是而已。 洛织锦最近突然变得很烦躁。 说不出来的心神不宁,就像是有什么事情急需她去办,但是却因为有什么特殊的原因让她没有办法去办一样。 以至于哥舒彦再次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她二话不说,就与哥舒彦打了起来,“还我发簪!” “只是根木簪而已,就那么宝贝?”哥舒彦轻笑不已。 “要你还就还,哪来那么多废话?”她的脸板得很严肃,一副无比认真的模样。 哥舒彦被她一掌快似一掌的打法逼得节节后退,无奈挑眉,“若单论功夫,你并没有赢我的把握。” “但是你也没有一定胜过我的把握!”洛织锦扬手攻出一拳,随即再度开口索要:“把木簪还我!” 见她神色认真,看来那木簪对她一定很重要,哥舒彦心下一动,突然一笑,“既然如此,我就更不能还给你了。” “你……”洛织锦正要说话,突然一只木造鸟扑扇着翅膀远远飞来,随即落在她脚下,她伸手拿起,随即从那只木造鸟的肚子中掏出一张字条。 哥舒彦看向那只木造鸟,发现它雕刻精美,栩栩如生,不由心下大奇。 只是洛织锦看完那张字条之后,脸色却大变,也不再向哥舒彦追要那支木簪,径直回掠,向沈府而去。 哥舒彦见她神色不对,疑惑之下,索性跟在她身后。 洛织锦奔回沈府,甚至不曾从正门而入,而是越墙而过,匆匆找到沈如衣,“如衣,我有要事在身,先走一步!” “洛姑娘,你要走?”一旁的舒夜阁顿时吃了一惊。 “是!”洛织锦只点一点头,回房收拾了一下,便要离开。 沈如衣急忙问她:“为什么这么匆忙?” “杜大哥出事了,我要去救他!”洛织锦略一思忖,便又开口:“你既已回家,便不要再外出,有什么事,可以去找唐隐,至于我,你也不必操心!” 她说完话,人便急匆匆地牵了马出去,径自上路。 舒夜阁见她如此匆忙,居然也不交代一声,不由大感踌躇,略一犹豫,便问沈如衣:“沈姑娘,可知道她要去何方?” 沈如衣叹了口气,忧心忡忡,隔了片刻才回答他:“扬州。” 人说,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 人说,垂杨不断接残芜,雁齿虹桥俨画图。 她为何要去那里?又为何神色匆匆? 舒夜阁忍不住皱眉,目光上移,却不期然与那站在房顶之上的哥舒彦碰了个正着,随即就见他只略略扬了下眉,宽袍大袖随风轻曳,再看时,他却蓦地掠过层层院墙,隐去了身影。 他忍不住心下一跳,看向沈如衣,“沈姑娘,我想,我也该告辞了。” “你要去哪里?”沈如衣知道他已离开织造局,是以多问了一句。 “我……要去江湖,”舒夜阁淡淡一笑,“去我从来没有去过的地方。” “你要去找织锦?”沈如衣了然地看着他。 他没有隐瞒,点了点头,“是。” 他不知道,这江湖有多远多大,也不知道刚离开官场的他是否适应江湖生活,但是……只要有她在,他便会永远都记得这江湖给他的第一印象,是如此的锦绣繁华,迤逦流光。 所以,他一定要找到她。 —全书完—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锦绣江湖系列之二《风摇千重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