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的温柔》 楔子 不知是不是因为天气寒冷的缘故,酒吧的生意并不是很好,除了门边坐的一桌客人,还有就是趴在吧台上穿着深棕色外套的年轻女子。 在吧台后面擦着杯子的老板一边皱眉,一边抬起头来望了望玻璃窗。窗户上有一层薄薄的雾气,还有水珠的痕迹,他嘀咕着“下雨了吗”,然后停下手里的活,敲了敲吧台。 “嗨,这位客人,我们要打烊了。” 年轻女子模糊不清地应了一声,努力睁开迷茫的双眼。她四周看了下,抓抓头发,清秀的五官还是处于并不清醒的状态。 不过她还是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手上的空酒杯当一声落在台子上,被老板手忙脚乱的接住,门边的那几个客人也为此侧目。 她刚准备离开,又回转身来,“嗯,对了,还要给钱……”她嘟嘟囔囔地说着,埋头把自己的口袋翻了个遍,却半天都没掏出钱来。 老板苦笑着轻轻摇头,“客人,你已经给过钱了。” “啊,是吗?”女子闻言抬起头来,眼神迷茫地想了半天,然后重重点了两下头,“对,已经给了,呵呵,给了。” 她对老板露出一个醉意盎然的笑容,胡乱挥两下手,摇摇晃晃地走出酒吧大门。才一开门,外面凛冽的风吹得她一哆嗦,酒也醒了三分。 被风吹在脸上冷冰冰的小东西,使她抬起手来在自己脸上抹了抹,“是雨啊……”女子轻轻笑了,不过那笑很快又消失掉。她站在门口,抬头望着漆黑的夜空,然后缩着脖子顶着风雨走进黎明前的暗夜里。 第1章 没有钱了……其实也不是没有,而是她的包里只剩下七元六角人民币,封雪不知道自己还可以拿这七元六角做什么。 无论是房租,水电费还是这个月的电话费,七元六角都不够零头,除了吃碗牛肉面,让空了一天的肚子不至于那么饿之外,她真的不知道这点钱还能做什么。 首先浮上脑海的两个字就是“借钱”,事实上在前几次类似的情况下,她也是选择了向朋友借钱。第一次向朋友开口时很困难,她吞吞吐吐地说出了自己的请求,朋友却出乎预料的爽快,借来的一千元钱也很快就变成酒和其他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第二次朋友有所迟疑,却仍是借来了几百块;第三次开始借钱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了,其他朋友也像是串通好似的,有些说手头紧,有些则干脆不接她的电话。 不管怎么说,还是应当再试一试。 封雪从角落里翻出老旧的电话本,从第一个姓名开始打起,这次更离谱,有些人一听见是她的声音就挂了电话,要不然就是那些借过她钱的人问她什么时候才能还钱。唯一态度好点的,是佟冬梅,也就是她第一个开口借钱的那个朋友。 “雪,你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不就是遇到一个贱男人而已?既然分手了就重新站起来好了,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结束这种自暴自弃的生活?烟和酒真的能带给你快乐吗?正正经经地找份工作吧,这样下去不是办法。钱我有,但已经不可能再借给你了,你利用的是朋友的信任,然而失去的,也是朋友的信任。”在叹息声中佟冬梅挂了电话。封雪从头到尾一直面无表情,佟冬梅挂了电话后,她才沉默着将听筒放了回去。 这个结果是预料中的事。封雪撑着头,拿起茶几上的手机。半新不旧的家伙……但也能值两个钱吧? 寒冷的风从忘记关上的窗户中吹了进来,电话本呼啦啦地翻动着,封雪下意识地按住了它,看着食指和中指间露出来的字迹让她愣了一下,那是记在电话本最后一页的一个名字:高寒。 随着这个名字联想到的是一个身材瘦弱、戴着丑陋的黑框眼镜的沉默男生。封雪在心里把这个名字默默念了两遍,拿开手,将电话本压平。用圆珠笔记录下来的姓名和一串数字都有些模糊了,电话号码封雪一次也没有打过,说来别人也不相信,高寒曾经是她的男朋友,而且是第一任男朋友。 那是高中时候的事,高寒是高中同学,虽然同在一个班上,但封雪整整一年后才记住他的名字,可见这个男生之平凡。交往是在第三学期期中的时候,接下来新学期开学没多久,高寒就提出了分手。封雪还记得自己当时很惊讶,不过却非常干脆地同意了。她不懂爱情,对那个男生也仅仅是好感而已,就算听到分手的要求第一感觉也不是伤心,而是生气。 再之后他们没有说过一句话,高中最后一年,男生休学,从此没有联系也没有听人提起过那个人,高寒两个字被垫在了记忆最底层。封雪有些奇怪,现在看到这个名字时,自己竟然还能想起他的样子。 这电话还能打通吗……她嘀咕着,懒洋洋地再次拿起电话,一边对照电话本上的记录按下一连串的数字。让她有些吃惊的是,电话里没有传来“您拨打的电话号码是空号”的提示音,响了三声之后,电话被人接了。 “喂,你好。”男人的声音清澈而柔和,封雪似乎在记忆中找到一点相似的影子,她却迟疑了。 “你好。”男人又说了一遍,并没有因封雪的沉默而提高声音。 “那个……我找高寒。” 对方似乎是愣了一下,“我是,请问你哪位?” 封雪眨了眨眼,“你是高寒?你真的是高寒?” “……对,我是高寒,请问你哪位?”自称是高寒的男人也迟疑起来。 封雪吐出一口气,语气轻快地说:“如果让你猜的话,你肯定猜不到,所以还是让我自我介绍好了。双鹤高中,我是你读高中时的同班同学,封雪。” 这次是高寒沉默了。就在封雪忐忑他会说不记得自己时,话筒里传来男人低沉的声音。 “封……雪?你找我,什么事?” “啊哈,你还记得我啊?”封雪兴奋起来,她快速转动着脑筋,“其实也没什么事,主要是很久没见了,也不知道你好不好,可以出来见见面吗?”打电话的目的自然是借钱,她不敢肯定对方一定会借钱给自己,但如果是在电话里开口借钱就一定会被拒绝。要当面拒绝一个人和在看不见对方的情况下拒绝一个人差别会很大,封雪非常清楚这一点。 “……为什么?”高寒的迟疑也是预料之中的。 “就是因为很久没见了所以要见面哪,这样吧,你看你哪个时候有空?要不干脆就今天好了,现在是上午十一点,十二点半在暮英广场的钟楼下面见面,ok?” “今天?可是我……” “你知道暮英广场的哦。记得不要迟到,拜拜!”封雪根本不给对方拒绝的机会就挂了电话。为了怕高寒有来电显示又打电话过来,她干脆将话筒拿起放在旁边。 “还好,今天运气不错!”她击了一下掌,然后站起来,租来的屋子虽然凌乱,但能够穿出门的外套就那两件,其中之一就搭在沙发扶手上,很容易就找着了。这件外套已经是前几年流行的款式,封雪把它穿在身上,对着穿衣镜看了看自己。牛仔裤也破了个洞,露出一小块肌肤,如果是夏季还没得说,但冬季穿成这样,难怪走在路上回头率那么高。她凑近镜子,脸色苍白的女人果然看起来会显得憔悴,她想了想,摸出一支口红,口红只剩下小指甲那么长的一截,虽然与衣服的色彩并不搭配,封雪还是把橙色的口红涂在了嘴唇上。 要是见了面,对方能不能认出自己? 这个疑问只在脑中停留了片刻就被她丢开了,不管他还记不记得她,只要愿意借钱就好。 路过小饭馆的时候,封雪压抑住自己的饥饿,她打定主意,就算高寒不能借钱给她,也要让他请吃一顿饭。能省多少是多少。 广场附近是本市电信业务的总营业厅,很搞笑的是营业厅外面就有十个以上销售各种手机卡、充值卡的小贩,这些小贩除了卖卡之外也收购二手手机,小偷偷了手机之后在这里销赃也成了公开的秘密。来的时候封雪就在营业厅外面逛了逛,有三个小贩的价格都出到了一百以上,虽然对于她来说保留手机也是多余,但她并没有将自己的手机卖掉,实在借不到钱再说。 由于几餐都没有吃,封雪的低血糖反应很严重,以前也有过这种情况,但饿肚子这回事无论如何也习惯不了,不是说多饿几次就会没感觉的。封雪抬头看了看钟,已经十二点过了,身下的木质长椅不但不能带来暖意,还将她身上的最后一点热量带走。一对情侣依偎着从她面前走过,她看着女孩手里还冒着热气的煮包谷,几秒钟后收回了视线。也许她应当约高寒在某个茶厅或者水吧见面——在这样想的同时,封雪看见了已不知注视了她多久的男人。 戴着无框眼镜的男人有一张很平凡的面孔,脸很瘦削,黑色长风衣下的身躯也不见得有多强壮,封雪看着他领口处隐隐约约露出的毛线,几乎立刻断定他不是普通的上班一族,否则风衣下面就该是西装或者衬衫了。她打量到男人的脚,皮鞋上溅了几个泥点子,皮鞋的样式也是很普通的,总的来说这个男人是从头到脚的平凡,换作其他时候封雪都不会看他第二眼,但越来越走近的男人让她抬起了头,从那张犹豫的脸上,她找到了过去的影子。 她立刻笑着站了起来,“嗨,你是高寒吧?”她伸出手去,“我是封雪,还记得吗?” 男人停在了她的面前,看了她片刻后,缓缓抬起手来握住她的指尖摇了两下。 “……你没怎么变。”这是高寒见面后说的第一句话,封雪无所谓地笑笑,然后说你也没怎么变。不过接下来似乎就有点冷场了。封雪的目的仅仅是借钱,她不知道其他还可以说什么,而高寒也没有说话的打算,收回手后就默默看着她,说来也是,叫他出来的是她,主动的人也应当是她才对。 醒悟过来的封雪露出笑容,没话找话,“你是才下班吗?啊,不是,我打电话的时候你在家里,那今天就是轮休?我运气真好呢!” 高寒还是不说话。尽管封雪记忆里的高寒同样不喜欢说话,但不知道那个时候他是不是为了能够引起身为女朋友的她的注意,就算一个话题终了也会努力再找一个话题,此刻几乎算是陌生人的高寒却让封雪有一种挫败感。 封雪的微笑有点僵硬了,四目相对片刻后,她率先移开了目光,“……要不要一起吃饭?”她提议。通常一起进餐能拉近人与人之间的距离,而且她也真的饿惨了。 高寒露出意外的表情,这次却很痛快地答应了。 封雪老实不客气地找了家西餐厅,反正她也很久没到这种高级地方来吃饭了,趁有羊牯可宰的时候自然要好好慰劳一下自己。从进餐厅门口到点菜的时候封雪都留意了高寒的表情,有点奇怪的是后者一点都没有紧张的意思,封雪不得不开始怀疑自己的猜测有误,也许是人不可貌相,高寒的穿着打扮平凡,但不见得他一定没有钱。 在上菜的时候,她又想到另一个可能,而且是很糟糕的可能,如果这家伙根本没有男人付账的意识,那这餐就不知该如何收尾了。 为了弄明白到底是哪种情况,她决定先问清楚:“我记得你以前成绩挺好的,那个时候老师就说你今后一定有出息,老同学,你的名片呢?可不可以赏一张给我?”她露出假意的微笑。 高寒抬起头来凝视她片刻,轻轻摇了摇头,“我没有名片。” 封雪的心顿时凉了半截,“……没关系,我也没有。”她还是笑着安慰道,虽然这种安慰听起来有点奇怪,而且对方也不一定在乎。 借钱的目的虽然没有改变,但封雪也觉得自己能够借到的机会更小了。红酒炖小牛肉终于在低气压的沉默中端了上来,封雪不时看高寒一眼,发现他用刀叉的样子虽然不算很熟练,却并不是一点不会,但这个结果也无法给她更详细的线索,所以封雪埋头大吃起来。当第一块切碎的牛肉放进嘴里时,美味的食物让她心情真正好起来。 “你为什么约我出来?”没想到的是,高寒却在饭桌上问起了这个问题。 封雪抬起头,高寒的样子很认真,他似乎没发现自己把这个问题问了许多遍;或者说,封雪之前回答的理由,他根本不相信。 或者这正是开口的机会——封雪放弃在这里继续胡乱猜测,沉吟片刻后,便直截了当道:“其实……我最近遇到了一点困难。” 高寒偏着头,看着她。 “我急需一点钱用,不知道你可不可以帮我?” 这次高寒总算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封雪小心睨视他,看他有什么反应。而他的回应也真的很出乎她的预料,他垂下眼,居然微微笑了一笑,“你想要多少?” 他不但没拒绝,反而问她想要多少……面对这种情况封雪愣了一下,结结巴巴地下意识回答三千,这是她本来预定的金额,然后又说不一定非得这么多,他能借多少是多少。高寒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借钱出乎预料的顺利,封雪却觉得一点真实感都没有,她一边不知其味地继续吃着红酒炖小牛肉,一边观察对面高寒的表情,却得出他此刻比刚才更放松的奇怪结论。 “你为什么这么看我?”他偶然抬头,注意到封雪的注视。 封雪只好嘟囔了一句没什么,垂下头去把前菜、汤和沙拉都吃得一干二净。 算是很迅速地结束了这一餐,高寒什么也没说就招手叫来侍应结账。 封雪注意侍应报出金额后,高寒把自己的钱包一层层打开,最后拿出一张卡。其实这一顿并不算很贵,高寒却似乎连这点现金都没有,她不得不疑惑高寒刚才如此爽快地就答应了她借钱的请求? 出了餐厅大门后,封雪忍不住问:“高寒,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高寒四周望了望后,转头回答,“下棋。” 这个奇怪的回答让她愣了一下。说到下棋她当然记得高寒曾经非常喜欢围棋,据说也下得很好,不过她一点兴趣也没有,跟他谈话的时候也从不以围棋为话题。 “啊,是专门教下棋的吗?”她如此理解,“挺有趣的职业。” 从高寒的表情看,她理解的明显跟他说的不是一回事,不过他并没有多说什么,而是问:“我们现在就去银行吗?” 封雪又愣了一下才明白过来他在说什么,她本来以为就算他答应了要拿钱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没想到他居然自动提了出来……封雪迟疑着点了下头,于是高寒就扭头向前面走去,她跟着他走到附近最近的一家银行,高寒将一张银行卡塞进了自动柜员机,操作之后,他一手拉出柜员机吐出的卡,一手拿起一叠人民币递给她。 “这里是五千块,你拿着。” 封雪睁大眼,“……什么?” 面对封雪的惊讶,高寒倒显得一脸平静,“你不是说急需钱用?我想多点钱在身边总会比较方便吧。” 他说的一点没错。封雪顿了一顿,笑起来,“既然如此,那就谢谢你了!” 接过那叠并不厚的红色钞票,封雪在道谢的时候已经开始计划如何用这笔钱了……其实五千元说少不说少,说多却也不多,买件衣服就能用去五分之一,当然晚上那顿晚餐肯定也不能亏待了自己…… 一边想着,嘴角也忍不住露出笑意。封雪回过神来,在看到眼前表情平淡的男子后,下意识收起了得意的微笑。 “那个……你还有事要忙吧?”钱既然已经借到手,自然也没必要继续对着高寒。封雪观察着高寒的反应,小心翼翼地试探。 透明眼镜后的黑色瞳眸看不出有什么情绪,不知为何,对着高寒平凡的脸,她突然有丝心虚。 封雪移开了眼,“其实我下午还有些急事,呃……”她等着高寒接话,然后木讷的男人像是完全没发现她的无措,仍是一脸平静地望着她。定了定神,封雪抬头,故作镇定地说:“我想我恐怕得离开了。” 接下来高寒会有怎样的反应,她无法预计。如果被追问到底有什么急事借了钱就要走,她也无法回答。但高寒只是看着她,目光自始至终平静无波。 “好吧。”最终他说。 封雪有些诧异地抬头。一时之间,眼前的男人似乎不是那么陌生了,至少这样的他,跟她记忆里名叫高寒的少年的身影,有了重叠。 没有再多说什么,还钱之类的话题也没有提及。她握着五千块钱再次跟高寒道了谢,然后转身走入都市喧嚣的人群里。 封雪一直感觉有道视线停在自己的背后,然而当她走远了一回头,自动柜员机前空空如也,并没有她以为的那个人站在那里。 第2章 从高寒那里借来的五千块只用了一个礼拜不到就分文不剩了,身上所余的钱甚至比一个礼拜前更不如,只够她吃一顿小面的。更不用说房租和水电费……事实上封雪现在正躲着房东太太,连原本唯一可去的地方都没有了。 五千元怎么用的,封雪自己也说不上来。除去给手机冲值一百元,以及身上还算保暖的羽绒服所花去的六百多元,其他的都像是平白消失了一般。托那五千块救命钱的福,这几晚没有露宿街头,无论是酒吧还是网吧都很暖和,然而好景不长,等身上的钱都用光之后,这两个地方也没办法再呆下去。 依照过去的经验,到了这种时候,自然是又得问朋友“借钱”了。 封雪首先想到的仍然是佟冬梅,然而在拿起手机的同时,封雪犹豫了。上次冬梅就已经说得很明白,从冬梅那里再借到钱的几率微乎其微。封雪握着手机,抬头长长的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地吐出来。 以前从来不觉得这座城市会寒冷,但是今年的冬天似乎特别漫长。 封雪再次到回收二手手机的广场上去逛了一圈,现在的手机越来越便宜,而那些小贩回收二手手机的出价更是低到近乎于“廉价”。八十块钱能做什么?几顿饭还是一杯红酒?太可笑了,她手机卡里的余额都不止八十元! 于是封雪再一次想到了高寒。 那个人可能会借钱给她,也可能不会,但无论如何是个希望。 封雪没有将手机卖掉,还不到那一步,还没有到山穷水尽的那一步,至少得先看看高寒会怎么答复她。 然而她没有联系上高寒。电话打了,也通了,只是没有人接。 是不想理她所以没接电话,还是高寒根本没有在家? 封雪有些茫然地想。但是上次她并不是用手机打给高寒的啊,就算他家的座机有来电显示也不会知道这个号码是她的啊。 也许是活该她倒霉。过马路的时候,她明明已经确认过两边没有车辆,然而还没走到马路的一半,一辆飞驰的摩托车不知道从哪个巷道窜出来,封雪下意识地往旁边一跳,却仍是被刮倒在地。 倒地后的一段时间,封雪脑子里只有一片空白。等头晕目眩的感觉过去,她才能够慢慢转动头颅……手肘处火辣辣的,后腰也很疼,腿的感觉更是怪异……自己会死吗? 不远处的地上是那辆惹祸的摩托车,躺在摩托车旁边的还有一个看不清楚样子的人。跟自己比起来,一动不动的肇事者似乎更令人担心一些。对此,封雪却只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若非伤口的痛楚持续传来,也许她还会笑出来。 直接昏迷不就好了,偏偏她却一直保持意识,然后等到过往的路人发现这场车祸,打120招来救护车。 被抬上救护车的时候,封雪瞄到地上那部已变得支离破碎的手机,疲倦地闭上了眼睛。 早知道这样,当初就该把它卖掉,好过现在完全没有了价值。 那天晚上,时间过得前所未有的慢。 到了医院,有护士来给她简单处理了伤口,然后她被告知需要住院。住院就意味着要钱,而事实上,身上只有两块钱的这个夜晚,她不仅没有跟朋友借到钱,还到了医院——人生就是这样充满了讽刺。 她跟护士说:“我没有钱,可以说连挂号的费用都缴不起。”浑不在意,甚至还带着一点点调侃地对那个年轻的护士妹妹微笑。 反倒是护士显得手足无措——她还没见过这样子的伤患。 “或者你叫你的朋友来?”护士犹豫片刻,跟她提议。 封雪眼也没抬,“我没有可以帮我付医药费的朋友。” 近一个小时后,封雪还坐在急诊室的门外,简单包扎的纱布已经被鲜血染红。 那个护士妹妹被叫走了。不过每次经过封雪身旁时,她都会瞄封雪一眼,然后忍不住想——这个一脸淡漠的年轻女子,是不是根本没有痛觉神经? 不仅是没有痛觉,好像对自己一直在流血的事,也显得无动于衷。 最后总算是有人来给封雪缴了住院费——是那个让封雪受伤的摩托车主人的父亲。没有先说对不起,第一句却是:住院费我们会负责,也会赔偿你,所以这件事我们就私下解决吧。 就算没有交警来勘探现场,封雪也大概清楚这起交通事故的负责划分一定是对方理亏。事实跟她猜测的差不多。原来肇事者是一个还不满十六岁的少年,根本没有驾证,更何况他是酒后驾车才撞倒了她。 少年被抬进加护病房的同时,封雪的右手和左腿打上了石膏,住进了加护病房斜对面的病房。 哭得凄惨的母亲、一脸担忧的父亲,此外还有陆续赶来的亲戚……对面的少年仍然昏迷着,对他病房外的愁云惨淡浑然不知。封雪所在的病房只安排了她一个人,与对面比起来,这边可是安静多了。 封雪一晚都没有睡,不是不想睡,是根本睡不着。 她睁着眼睛,瞪着雪白的天花板,直到天亮。 有一刻,她已经感到眼角的湿润,但到底还是什么都没有流出来。 听到少年清醒的消息后,封雪通过护士告诉对方家长,自己想见他们一面。 还算好,对方没有避而不见。 封雪坐在病床上,也许是打着石膏的自己显得太凄惨,也或许是对方因为儿子保住了性命总算有了心情,不管是哪一种原因,她总算从那个母亲口中听到一声抱歉。 但她并不在乎这个。 封雪对他们说:“我要出院,麻烦你们结清住院费。” 很理所当然的要求,但少年的父母面面相觑后,皱起了眉头。 沉默片刻,当父亲的开口了:“你和小阳出事的地方,并没有斑马线。”他口中的小阳,指的应当是摩托车少年。 封雪抬眼看了他一眼,神色平淡,“所以呢?” “封小姐,希望你能谅解……”那位母亲犹豫了一下,将一个信封放在封雪的床头,“住院费,我们这就去结清。不过因为小阳出事用了不少的钱,所以……” 少年的父亲低低地咳了一声,然后说:“八千元已是我们能拿出的极限。” 封雪笑了。 她当他们表情凝重是因为什么呢,原来如此。 也不过如此。 “无所谓,有钱拿就行。”她并不在意地说,然后毫不意外地看着眼前这对夫妻眼中闪过意外又惊喜的光。 封雪扫了不算厚的信封一眼,弯着嘴角自嘲地笑笑。 人不能太贪心不是吗?她被车撞了,却没有死;正当快露宿街头的时候,又有人送上八千块的救命稻草——已经算是幸运了,不是吗? 她确实幸运,除了手伤和脚伤,此外就是腰间的一大块擦伤。这都不是什么要命的伤痛,所以尽管医生不允许,封雪还是坚持出了院。 由于石膏还没办法拆,所以封雪出院后既不能去网吧也不能去酒吧,只能回到自己的租屋,结果遇到房东太太,八千块钱一下子又少了近两千。 只有二十多平方的破屋子还是那样通风良好,四周都积了厚厚的灰层,水和电都因为欠费而被断掉了,这样的情况下,封雪除了窝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地发呆,连弄点东西来吃的精力都没有。 如果可以话,她倒是想喝酒。 不过……封雪看了眼自己手和腿上又白又笨重的东西,叹了口气。 记录着朋友联系方式的电话本还静静躺在茶几上,封雪随手拿起来翻了翻,不经意看到高寒的名字时,她的手顿住了。 六年不见,一打电话说的就是借钱的自己,以及借钱之后马上就失踪的自己,对于高寒来说,到底算是怎样的一个存在?高中同学?老朋友?还是那个人仍然对自己有着特殊感情的人? 不过这种想法本身就够好笑的。这世上只剩下自私的情人,哪还有那么长情的男人? 封雪想到这里吃吃地笑起来。她突然来了兴致,趴在茶几上,用没受伤的左手抄起电话听筒,艰难地夹在耳朵和肩膀中间,然后再一次拨通了高寒的电话。 男人的声音才一响起,封雪就听出是高寒的声音。说起来高寒倒是有一把好嗓音,至少比起他平凡的外表,高寒清澈而温和的声音更让人印象深刻。。 “高寒吗?我是封雪。”她很爽快地自报家门后,语气更是熟络得可以,“晚上没有出去啊?今天好像是周末哦。” 不是直接面对面,好像也没有那样尴尬。 “……封雪?”对方的声音有些诧异。 封雪却不明白对方在惊讶什么。距上次见面只不过短短半个月,自己还问他借了五千块钱,没有理由这么快就不记得了。 “你有什么事?” 还好,高寒总算又问了一句。 略显迟疑的语气,让封雪眯起了眼。 “没什么大的事……不过认真说起来,也不是完全没事……可不可以出来聊聊?反正你也没什么别的约会吧?”她的猜测不是完全没理由的。那个平凡得一塌糊涂又木讷得近乎呆滞的男人,怎么看也不像周末约会不断的人。 电话里半天没有回音,看样子他会拒绝。封雪几乎已经做了这样的断言,然而耳边却意外地听见:“……那么,约在哪里?” 有些意外呢……对于高寒的反问,封雪扬起了嘴角,“龙泉路附近有家很出名的牛肉面馆叫做圆月明,你过来需要多久?”她现在住的地方就是龙泉路,下了楼离那家面馆不过五分钟的路程。虽然约在那样的地方是很奇怪,但现在的事实是——她一天都没有进食,肚子很饿。 “……三十分钟吧。”电话那端的男人明明不是很甘愿的声音,最后还是如此回答。 在圆月明牛肉面馆看到高寒的时候,封雪没有立刻打招呼,她将碗里的最后两根面条挑起来塞进嘴里,同时满足地眯起了双眼。虽然这家牛肉面的味道已大不如前,但封雪还是轻易解决了两大碗的面条。 高寒这次没有穿风衣,不管是宝蓝色的外套还是外套下有着翻领的毛衣都是那样普通。他站在店门口没有进来,当他的视线扫过人群时,封雪向他微笑着扬了扬手。 一时间,高寒的目光显出丝迟疑,但他到底还是走了过来。 “坐!”封雪用下巴点了点正前面的椅子,“吃过晚饭没?如果吃了也没关系,可以试试老板的清炖牛肉面,味道还不错。” 高寒既没有坐的意思也没有说话,只是默默无语地看着她。 “放心,这顿我请——哈哈,当然,跟你上次请的比,公平是谈不上啦!”封雪眯着眼笑。 高寒看了她一眼,目光又在她打着石膏的手臂上停了片刻,才拉开椅子,坐到封雪对面。 “老板——”封雪举起没受伤的手。 “你叫我来,有什么事?”高寒很突兀地开了口。 封雪看着他,又笑,“这么说你是不想吃了……” “你叫我出来,不是纯粹地聊天吧?” 封雪收起笑容,看了他一会儿,然后拿出事先准备好的信封,“这是五千块,你点点。” 高寒愣住了。 “怎么,你还想收我利息呀?”封雪斜着眼,似笑非笑地说。 高寒眼里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封雪看着他,突然觉得无趣,一边毫不习惯地用拐杖撑起身体,一边说:“谢谢你借我钱,本想以一顿牛肉面作为感谢,可惜你不喜欢。” 正准备转身的时候,一只手横过来,抓住了她,“你的伤是怎么回事?” 封雪任高寒抓着自己,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被车刮了一下。” 高寒深深看她一眼,拿起桌上的信封,以眼神无声地询问封雪。 “对,是赔偿金没错。你可以松开手吗?我这样子吊着脚站着很累。钱是怎么来的并不重要吧,关键是你拿到还款就好了。” 封雪不耐烦地说完,一抬眼,却看见高寒脸上一闪而过的异样。 然而对这个男人她实在谈不上了解,也就无从得知那丝情感波动所代表的含义。 气氛很压抑,两人都沉默片刻,高寒忽然放开了封雪的手腕,却更贴近地靠了过来,搀扶起她。 封雪心里有些诧异,但她没在脸上表现出来,任他将自己慢慢扶出面馆。 手和脚同时受伤,自己这样子就跟残废一样,而且比残废更糟糕的是,她已经连所谓的自尊都没有了——连被人同情怜悯都觉得无所谓的人,自尊当然就像钱一样缺乏。 她坐上高寒招来的计程车,在高寒打开前门想坐到副驾驶座的时候,皱起了眉头,“你没必要送我,我家很近。” 于是高寒迟疑了一下。 “司机,开车吧。”封雪转过头。 就在车子被发动的瞬间,高寒突然开始拍封雪的车门。 装着五千元钱的信封被塞了进来。 封雪皱眉看了掉落在自己膝盖上的信封一眼,又抬头望向高寒。车外的男人什么也没说,只是无声地看着她。 计程车向前滑去,高寒的脸消失在窗外。装着五千元的信封很轻,几乎没什么重量。封雪有些迷惑了。她真不明白那个男人到底在想些什么,第一次问他借钱很容易,这一次生硬地问她为什么找他出来也很正常,高中同学里一大半接到过她打去借钱的电话,高寒十有八九是听说了什么。可是最后他把信封塞还给她,又是什么意思? 封雪无所谓地笑笑。管他是什么意思,之所以决定还钱给他不过是抱着有借有还再借不难的目的,很明显高寒不愿意再借钱给她,自然也没必要还钱了。 由于受伤的原因无法随便出门,索性就干脆在家里睡得个昏天黑地。缴清费用后,断掉的水和电都再次开通了——幸好如此,否则这日子简直没法儿过。 奇迹是那几千元减少得异乎寻常的慢,说来每日能用钱的地方不过是叫外卖的时候,所以封雪都没有动过那个信封。前两天给冬梅打了个电话过去,封雪既没有说自己受伤的事也没有提到高寒,而冬梅也什么都没有问,这样的冷淡是从之前无数次有借无还的金钱开始,所以说人和人之间的关系还真脆弱啊。放下电话后,封雪倒在沙发上望着天花板笑。总有一天冬梅也会说我不想再见你,请别再打电话过来之类的话吧。 现在唯一打发时间的方式就是在家上网,然而曾经喜欢的小说和电视剧都变得索然无味,左手用鼠标更是让封雪觉得非常别扭。 打电话给楼下的餐馆已是一个小时之前的事,所以当送外卖的小弟终于来敲门的时候,封雪的心情几乎可以用火大来形容。 倒霉的是,她起身的时候动作过大,电脑桌上的水杯也一并带翻,水全洒在了键盘上。 瞪着自己报废的键盘,封雪咬着下唇,深呼吸了好几下,才拄着拐杖脸色阴沉地去开门。 “你——”只吼出了一个字,因为剩下的话在看到门外低头垂眸的男人后,全变成了惊讶。 高寒的脸上有一丝迟疑。 封雪眯起了双眼。 男人开口的第一句话却让她“哧”一声低讽地笑出来。他说的是:“我不是来找你还钱的。” ……就算是她也不会还的。 当然没必要说这样的话,同时也没必要请他进来。 懒洋洋地吹了吹额前挡住视线的刘海,她淡淡道:“是吗?那你来做什么?” 面对这个问题,男人却是欲言又止。她真不明白这样的问题有什么值得思考犹豫的,果然他优柔寡断的个性还是跟以前一样,让她烦腻。 问都懒得问高寒是怎么找到这个地方来的,封雪正准备开口赶人,那个送外卖的小弟却偏偏这个时候来了。 “……不好意思,今天下面客人实在太多,所以晚了点……”英俊的小弟带着歉意的笑容很养眼,被高寒这个不速之客把情绪这么一岔,封雪也没有对小弟发火的心情了。 平时送外卖的时候,封雪都是在门口接过餐盒,所以那个小弟也习惯性地将装着餐盒的袋子递给封雪,这次在中途却被人拦截了过去。 “一共十三块五,就收十三块好了。”小弟愣了一下,又笑着说。 高寒一声不响地掏出钱包付了钱,封雪冷冷看着这一切,并没有阻止。 还将提着食物的高寒挡在门外似乎有些说不过去,封雪迎着高寒的视线,有些不情愿地让开了大门。 高寒将手里的东西放在茶几上,然后将里面的东西一一取出。 “……冷掉了,要热一下。”他淡淡陈述着。 封雪面无表情地坐到沙发上,“不用了,就让它这样放着吧。” “你的伤,有没有好一点?” “还行。” 然后又是沉默。 封雪有些不耐烦,“我没精力招呼客人,你有什么事能不能直说?” 高寒却没有立刻说话。他沉默地在封雪的对面坐了下来。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道:“……我知道,你近来都很缺钱,也常常问人借钱。” 封雪扯了扯嘴角,“对,没错。” “我可以给你帮助。”硬邦邦的话一点都不动听,而他僵硬的表情更是显得那样可笑。 封雪也真的笑出声来,“是吗?哪方面的帮助?其实要解决我的困难也很简单,只需要钱就可以了!你很有钱吗?” 这样的话,总算让高寒开始直视她的目光,“……我不会再直接给你钱。” 封雪吊起眉梢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但是高寒接下来的话却让她脸上讽刺的笑一点点收起。 他说:“我不会再直接给你钱,但可以给你买一切你真正需要的东西。在你的伤好起来之前,我可以雇一个人到你这里来照顾你,或是你搬到我那里去也可以。” 这样的说法简直是天方夜谭,但封雪知道,自己面前的男人并不是在开玩笑。 都已经十年不见,再次见面就“借”给她五千元,现在又说出这样的话,倒像是电视或小说里才会出现的情节。 “你是想包养我?”封雪的一句话让高寒皱起了眉,她视而不见,露出恶意的微笑,“还是你对我有意思想要再次追我?”她拖长了声音,向高寒靠过去,“如果是为了钱的话,我可以找一百个比你好的,那么我为什么要把自己卖给一个像你这样平凡的男人啊?”她的吐息就在高寒面前,男人虽然仍是面无表情,但眼里却露出明显的怒意。 被推开也是意料当中的事。封雪无趣地看着愤愤起身打算离去的男人,懒懒道:“顺手帮我把门关上,谢谢。” 走到门口的高寒却一下子停住了,然后在封雪诧异的注视中转身。 “包容是有底限的……一再试探这种底限,很有趣吗?”男人说完,冷淡瞥了封雪一眼,才走了出去。 封雪垂下眼。 呵,真是一针见血呢。一直以为高寒是个只知道下棋的呆子,却没想到还会说这样的话来教训她。 她知道自己的行为很愚蠢,却没法不对这一切产生怀疑。如果长达八年的爱情也是虚假的,那么感情这东西,还剩下多少是真实? 第3章 坐在名为轻轨的交通车上,高寒靠着窗口,将视线远远地投向轻轨线旁边的江面。对岸滨江路两旁的圆形灯散发着夜明珠般的银辉,就跟摄影师拍下来的精美照片一样美丽。这样的景色其实并没有真正进入他的眼,因为从坐上车之前他心里就一直在想着一个人,一个很早之前就认识,一个无论如何也看不懂,让他迷惑的人。 尽管是同一天进入同一所高中念书,却是在那个人根本不知道他的存在的情况下,高寒就记住了那个女生的名字。因为外表清纯可爱,个性又很活泼,所以封雪的身边总有一大群朋友。回教室的时候,高寒从两旁立着高大银杏的林荫道走过时,不止一次看见封雪和她的朋友们在操场上追逐嬉闹,那是跟他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当时不曾察觉,现在想来,对那样的生活方式,就算没打算融入其中,他其实也是抱着羡慕的心情吧。 一开始他甚至并不跟封雪同班。之所以会注意到这个女生,是高中开学第一天时,他跟她同在一辆公交车上,目睹她因看不惯售票员态度恶劣地对待一个全身脏兮兮的乡下人,而帮那个人据理力争,最后说得售票员哑口无言。那时的他跟车上的其他人一样,虽然心里也不喜那个售票员的势利,但也抱着明哲保身的态度各自沉默。不过真正让他心里有丝波动的不是封雪的鲜明个性,也不是她的伶牙俐齿,而是他回头时,看到了那个佝偻着背的乡下人眼里闪动的水光。 他没有直接被封雪感动,而是因为看到了别人眼里的感动,才多看了个子娇小的封雪两眼。 之后每次见到封雪的时候,也会忍不住多看她两眼。 一直到高一下期,他调班跟封雪成了高中同学。 这些事在她的脑海里可能一直都是模糊的,她甚至不知道他是高一下期才从别的班转过来,也不知道自己早就注意她的事,所以听到他的交往请求时才会显得那样惊讶吧? 甚至连“我喜欢你”都没有说过一次,就直接提出交往。现在想来连高寒都会觉得自己大胆,所以封雪在惊讶之后,答应成为恋人的事就更加显得不可思议。 那段交往只维持了两个多月,由他提出的开始也是由他提出的结束。就跟之前没问过原因一样,对分手的要求封雪也答应得很痛快,所以他更加坚信自己的决定没有错。 封雪没有喜欢过自己,而自己……当时对她的那种感觉也应当不是喜欢。只是眼睛一直无法从她身上离开,所以才误会自己喜欢。 高三休学后,他一直没回过学校,同学中唯一还有联系的也是原来班上一直将他视为竞争对手的伍亮。曾经的对手现在的朋友亮有时会在电话里跟他絮叨一些学校发生的事,只是因为亮一直不知他和封雪交往过,所以也从没有提起过那个女生。直到最近…… 十年之后的今天,封雪两个字已经被记忆彻底尘封了,如果不是亮偶然在电话里提到三班有个女生老是问老同学借钱,他根本不会再想起这个名字这个人。 “……听说以前家里条件很不错,本人也没什么恶习的,现在却让人根本不敢接她的电话哎,开口就是借钱,而且借了从来也不会还,已经有不少人上当了。对了,高寒,说起来她也认识你,要是通过电话跟你借钱什么的你可别傻傻的信以为真啊……” 高寒承认自己在听到封雪的事情时有一阵的恍惚,就算坐在棋盘前面的时候,都有些走神。然而他知道,亮所担心的根本不是问题,交往时都没给他打过一个电话的人怎么又会在没有联系的十年之后再给他打电话呢? 但这次错的却是他。封雪打来了电话,语气甚至比十年之前更加熟络。 对于封雪约自己出去的目的,高寒不是不知道,可他还是答应了。 广场上那个狼狈落魄的女人早已不是自己认识地封雪,但高寒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 真正放松下来却是在亲耳听到封雪问他借钱之后,他不愿意直视封雪探索打量揣测的目光,也主动把金额从三千提高到五千。如果用钱能解决,付出这点金钱之后让一切都可以真正了结,他愿意付出。 从今以后除了围棋,不会再有什么能让他思索,更不会让他坐到棋盘前还会走神。 第二次接到封雪电话,他语气冷淡甚至有些怒意,可他还是去见面了。只是他没想到自己会这样后悔……根本不该去见第二次的,就算看到她一身伤痕也不该觉得心痛,那些感觉都应当已经消失了才对。在听到她居然拿受伤补偿金还给他时,那一刻他恨着自己也恨着封雪。 没能将她彻底遗忘,反而从那天之后开始惦念。 那个有着美丽外表,又有着优良家境的女子,为什么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问过伍亮,却得到“听说为了一个男人跟家里脱离关系,却又被抛弃”的回答。等他发觉时,自己已经到了封雪的门口。只有四面墙的房子,哪里有家的感觉。想到她就是这样一个人呆在屋里,拄着拐杖艰难行走,连叫来的盒饭都已凉透的情景,他才说了那样的话…… 她的态度恶劣,话语更是难听,但最初的气愤之后,高寒却只觉得她可怜。 仍然漂亮的眼睛不再黑白分明清澈透亮,相反的,里面积攒着怀疑、防备,和讥诮。 在那双眼睛里,他明明曾看见过童话的存在啊…… 所以比起恨自己或是恨封雪,他现在更恨那个男人……那个让他心目中的封雪消失的男人。 胸口的地方传来一种名为“苦涩”的情感……到现在高寒才明白,原来自己一直没有忘记那个在公车上与售票员争论的女生,一直没有。 外卖可以让餐馆的小弟送来,但超市的生活用品却不是打一个电话就能搞定的。此外还有坏掉的键盘,没有它,电脑几乎也没法用,所以封雪不得不出门。 什么鬼天气,可真是够冷的!伤了一只手和一条腿的自己跟废物没什么区别了,偏偏公寓又没有电梯。封雪皱着眉头,手指勾着塑料袋,一步一蹦艰难地爬上五楼,好不容易掏出钥匙,一抬头,等在门口的人又让她一呆。 也仅仅是片刻的怔忡。 封雪垂眼,面无表情,“麻烦让让。” 面前的人不仅没有让开,反而迎上来,一手帮她拎起口袋,一手接过钥匙打开门锁。 封雪立在门口,恼怒到极点,居然爆发不出来。她似笑非笑地睨着他,目光却是冷冷的,“你又来做什么?” 高寒走进去,放下手里的东西,然后转头,“收拾一下行李,跟我走吧。” “……如果你真的很想做好事,不如直接给我钱。” “昨天我已经说过了,我不会给你钱。”高寒面无表情地抬了抬眼镜,又道:“但我可以给你一切——除了烟酒之类的玩意儿。” 封雪笑了,带着一点嘲讽。明明视线是向上,她却觉得自己是俯视面前的男人,“一切?带着钻石的戒指也可以?” 高寒还是安静地看着她,然后垂下眼帘来拉她的手,“如果你没什么必须要带的东西,现在就走吧,计程车没办法在楼下停太久。” 她没有挣扎,却也没动,“高寒,你说任何人的包容都是有底限的,那你的底限又在哪里?” 男人的眼里闪过一丝困惑。 四目相对,最终也不过只得到四个字的回答:“我不知道。” 最终她还是跟高寒离开。不是被说服,而是懒得跟自己过不去。 昨天被气走的男人,今天又跑来,想来也不是轻易就会罢休的。既然如此,她何不令自己轻松点? 横竖她这个人也没什么能被人算计的了。 能够打包带走的只有老旧的电脑及新买的键盘,以及自己的几件衣服。原来属于她的,就只有这些东西了。 对着住了四年的陋室,封雪默默地在房间中央站了片刻,然后找到房东太太提出退租。 房东太太没有说再见,脸上是松了一口气的表情。 已经算是很有人情味的房东,至少没在她缴不出房租的时候赶她出去。 楼下果然有计程车在等,如果不是高寒早就猜到她会跟他走,就是下定了决心,非带她走不可。 不管是出于什么理由,她的心情都好不起来。 “肚子饿了,先带我去吃饭。”一坐上车,她就面无表情地说。 高寒转头看她。 “就上次那家西餐厅吧,味道不错。”关键是价格也很不错。 她说着,瞥了他一眼,没看出什么生气的样子。 高寒没有回答,而是直接跟司机说了那家餐厅的地址。 跟上次相比,这次封雪的食欲差了很多。 面前的食物几乎没有动过。八十元一客的牛排,可惜了。 坐在对面的高寒几乎也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吃着东西,偶尔投过来一个让她看不懂的眼光。 不管那意味着什么,但封雪知道,他不是因为这顿饭钱而心疼。 也可惜了。之所以来这里,她就是想任性地看看他困窘的样子,但好像她猜错了,高寒的经济比她想象的要好。 ……所以,才会变成现在这种唯我独尊吗? “你还没结婚吗?”封雪抬头,突兀地问。 高寒的脸上露出一丝困惑。 “也没女朋友?”她接着说,下颌微抬,似笑非笑,“带我去你家里,不会才走到门口,又被你的什么人赶出来吧?” 这种性格的男人,如果有伴侣,肯定是被压榨得死死的。 高寒看着她,停下刀叉,像是在考虑怎么说。 片刻后,他平静道:“我的父母前几年已陆续去逝,没有兄弟姐妹,也没有妻子或女友,如果这是你想了解的。” 封雪收敛了笑意,深深看他一眼。 某些时候,这个男人比她想象的要聪明。 她扬了扬眉,“那就好。”虽然对于“寄人篱下”这回事,她并没有什么特别感触,但事情当然是越简单越好。 “你……”高寒沉默片刻,忽然说,“是不是很久没有回过家了?” 封雪没有立刻回答,她垂着眼睛,拿起杯子,喝了一口红酒,才抬眼冷漠道:“怎么,跟你说我喜欢借钱的那个人没告诉你我已经跟家里断绝关系了吗?” 惊讶她的回答如此直接之余,高寒的脸上终于第一出浮现尴尬的红晕——尽管只有片刻。 封雪瞄他一眼,没有感情地笑笑,“你不用觉得不好意思,反正事情已传得满天飞,多你一个知道不多,少你一个也不少。” 高寒沉默了片刻。 “你的事情,我很遗憾。” 封雪扯了扯嘴角,“吃完没有?吃完就走吧。”既然没达到预期的目的,自然也没必要继续憋屈地坐在这里。 这次高寒是用现金买的单。一顿饭吃掉普通人月工资的三分之一,封雪固然是面无表情,高寒也没有多大的反应。 出门之后仍是计程车,这次却是开到了珠宝店的门口。 封雪皱起眉,疑惑地扫了高寒一眼。后者没有对此做出任何解释,而是小心翼翼地扶起她。 被搀扶着走进明亮华丽的店堂时,封雪明显感觉到周围的视线几乎都集中到自己身上,想来也是,打着石膏进这家珠宝店的人,恐怕自己还是头一个。 到珠宝店的目的,封雪原本还在怀疑,直到精致夺目的各款钻石戒指被面带微笑的售货小姐一一呈现在眼前,她才知道原来自己真的没有猜错。原本只是随口的一句话,而高寒认了真。 漂亮的戒指并没能让她笑,反正皱起了眉头。望着坐在身旁的男人,封雪第一次开始思索,自己有没有理由再利用这个连玩笑话都听不懂的男人? “这里有没有你喜欢的?”男人却丝毫没察觉出她复杂的心思,反而拿起一只钻石大得除了“恶俗得令人恐怖”之外没有第二种想法的戒指问她。 同样的,吊在戒指上的小标牌的阿拉伯数字,也一样让人目瞪口呆。 好吧,高寒买不买得起这戒指是其次,关键是——“你到底知不知道送女人戒指代表什么意思?”她忍不住问。 高寒看着她,似乎在等她说出问题的答案。 昨天她还问高寒是不是打算包养她,而今天当高寒拿着戒指看着她时,她却不敢问他是不是在跟自己求婚。 高寒没有给她答案,而封雪也不想就此纠缠。 垂下的睫毛挡住了她眼底复杂的思绪,再抬头时,封雪艳丽地一笑。 理由不理由的,有什么重要呢? 能够实实在在握在手里的东西,才最实际。 她一边懒洋洋地笑着,一边在旁人怪异的目光中将受伤那只手的每一根手指上都戴上一只亮闪闪的戒指,然后挑起细长的秀眉,无声地望向高寒。 高寒却只是若有所思地看她一眼,转头对销售小姐道:“她手上的戒指,全部帮我们包起来吧。” 自始至终,高寒都没有为她的行为多问一句——就算那五只戒指花掉他近四十万。 高寒的家是一套还算宽敞的三室两厅的住房。正如高寒所说,除了他本人外,并没有其他人入住的痕迹。将睡觉的客房及家里的家用设备介绍给封雪之后,高寒拎起了沙发上一个小巧的黑色旅行袋。 “有一位姓蒋的阿姨会从明天开始到家里做家务,你有什么需求都可以告诉她。”高寒说着,犹豫了一下,又将一张写着数字的纸条给封雪,“这是我的电话,有什么问题,你可以打来问我。” 封雪接过来,扫了一眼。是个手机号。 “你不住这里?”她抬头淡淡道。 “不是,我要出门几天……有一个比赛。” 对于高寒的话,封雪在心里打了个问号,嘴里却只是哦了一声。 沉默之后,高寒又说:“你的伤,什么时候去复诊?” “……忘了。”医生好像是跟她说过复诊之类的事,只是她当时根本没在听。 她的回答换来高寒的皱眉,“那明天你可以自己去吗?”不等她说什么,高寒又立刻把自己的话否定了,“还是算了,你自己一个人不要出门,我打电话给蒋阿姨,让她陪你一起去比较好。” 封雪看着他,既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 高寒抬腕看了看表,“我得走了。”他抬头,犹豫一下,“你——好好呆在家里,不要到处乱跑。” 明明是教训孩子一样的语气,却不知为什么让她觉得有丝异样。 她凝视着眼前的男人,也许是她带着探索的目光太过直白,高寒有些不在自地转过头去。 直到男人的身影消失在门后,封雪才收回视线,转身默默打量着空荡的房间。跟主人一样,只有简单家具的房间既不华丽也没有特色,却透着拙笨的安心感。 第4章 也许是因为入侵了不属于自己的地方,无论是崭新的毛巾牙刷,还是冰箱里用食品袋密封好的饭菜都能让她联想到那个让她迷惑的男人。 没兴趣看电视也没兴趣玩电脑,她难得地早早上了床,却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索性拿了那五枚戒指出来把玩,这样一把抓在手里,感觉不像价格昂贵的珍宝,倒像是五只闪闪发光的小玩意儿。 若是哪天又被赶出去,这五只戒指倒是能够派上用处了——当然前提是高寒真的会让她带走。 想到这里,封雪“哧”地一笑。 呵,果然是人不可貌相啊。有钱又热心得过头,如果不是长得太平凡,平时的穿戴又不显眼,恐怕追他的女人会如过江之鲫。 铃—— 铃声突然响起,封雪略略一惊,侧头一看,原来是高寒家的电话。犹豫片刻,她还是拿起了电话。 竟是高寒打来的。 “睡了吗?”他轻声问。 “……唔。” 原本想讽他一句“睡了,又被你吵醒了”,但不如为什么,说出口的时候,却变成了模模糊糊的一个单音。 “冰箱里有做好的饭菜,我走的时候也跟你说了。你有热来吃吗?” 没有。晚上她根本没有吃东西。那顿西餐她虽然没吃多少,但是仍然没有食欲……只是没必要告诉他这些。 所以她还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电话那头有一段时间的沉默。原本那就不是一个多话的人,而她却是无话可说。 最后高寒道:“两天之后我就会回来……早点休息吧,晚安。” 一通电话,连一分钟都不到,也没有实质上的内容,既然如此,又何必打回来? 心里有着这样的迷惑,却没有问出口。那个人,到底为什么要对自己好呢?无论怎么算,吃亏的都是他而不是自己。究竟那个人在想些什么?抱着这个疑问,终于沉沉入睡。奇异的是,居然没有认床,而且一觉到天亮。 醒来是难得的人清气爽。瞄到旁边的时钟,赫然是中午十一点半。 走出房间,饭厅的桌上有着冷掉的面包和牛奶,也有中式的馒头和八宝粥。 封雪有些发愣。 “嗯……封小姐是吧?”一个慈眉善目的中年阿姨拿着抹布从厨房出来,“是不是肚子饿了?早餐都冷掉了。我锅里炖了汤,干脆吃午饭好吧?” “你是……”封雪皱眉。 “我姓蒋,是高先生请来做家务的。”蒋阿姨笑眯眯的,“高先生特地交待我,说封小姐你身上有伤,有什么需要直接跟我说好了,不用客气。” 封雪唔了一声,想起高寒走时是说过请了位阿姨来帮忙。 蒋阿姨没在意她冷淡的态度,仍是笑容满面地说:“我也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只好随便弄弄。来来,你先坐!我这就给你盛饭去……” 封雪还来不及阻止,就被热心的阿姨按坐在椅子里。不一会儿,冒着热气的饭菜便端了上来,还有一碗香味十足的海鲜鸡汤,只盛了少少的两块鸡肉,很诱惑人地放在封雪面前。 原本并没有什么食欲,但看着眼前搭配得很精致的午餐,好像肚子又有点饿了。 封雪看了笑眯眯的蒋阿姨一眼,迟疑片刻,还是拿起了汤匙。 轻轻将热气吹去,她小心地喝了一口,含在嘴里,慢慢咽下。 “怎么样?火候够不够?”蒋阿姨很热切地看着她。 封雪抬起头来,轻轻点了一下。 鸡汤很鲜美。 “那就好!哦,对了,锅里还有很多,等下多喝两碗。你看你,瘦成这样,非得好好补补不可!”蒋阿姨唠唠叨叨地说着,拿了抹布又开始忙起来。封雪无言地看着她,感觉手中的汤匙那么沉重。 这样的对话好熟悉,可是已经太久没有听到了。曾经她也有对她关怀备至的家人,还有总喜欢唠叨的母亲,但她放弃了那些,选择了所谓的爱情。 就算被父亲的诅咒言中,但她还是不想后悔,因为这是自己的选择,不管正确还是愚蠢,她没有后悔的权利。 可她明明已经忘了这一切。只怪那个多管闲事的高寒,明明不关他的事,却偏偏想干涉她的人生。 突然又没了食欲。封雪咬着嘴唇,放下汤匙。 “封小姐,怎么了?” 封雪拄起拐杖,努力站起来,“我要出去一下。” “是要去医院吗?不过还是先吃点东西再出去吧……”蒋阿姨过来扶她。 封雪愣了一下,才想起高寒昨天说的话。 “我不是去医院,只是想买点东西。” “哦,买东西啊。我去就好了,你这样子怎么能够出门呢。” 封雪想了想,点头道:“也好。那麻烦你帮我买包烟吧,随便什么牌子的都可以。” “这个啊。”没想到蒋阿姨听到封雪想要买烟的要求后,一脸的尴尬。 封雪一下子明白过来,“是不是高寒不让你给我买?” 蒋阿姨没有回答,但封雪也懂了。 忍不住皱眉。这个高寒,未免也管得太宽。 “那就算了吧。”没必要去为难人家阿姨,毕竟是高寒在付工资。 就算是自己去买肯定也会被阻止吧。封雪干脆走回客厅,窝在沙发里打开电视。 “那个……封小姐,你还是吃点东西吧。”蒋阿姨迟疑地走过来。 “不想吃了。”封雪神色淡淡的,“麻烦你收了吧。” 蒋阿姨没办法,犹豫再三,终于还是叹息着将桌上的早餐和午餐一并收走。 封雪瞄了一眼过去。说来也奇怪,会准备这样的早餐,到底是蒋阿姨心血来潮,还是高寒走前特地交待过? ——如果是早餐的话,牛奶一定要配着面包吃,而馒头则一定要配八宝粥。这样的习惯从小养成,只是想不到,高寒竟然还记得。 电视节目果然还是跟以前一样无聊,封雪看了一会儿便没了兴趣。 “如果要上网的话,高先生书房里有台电脑,可以上网的。”蒋阿姨过来跟封雪说。 虽然对上网也没有什么兴趣,但既然是高寒的书房,应当可以了解一下高寒到底是做什么的吧?这样想着的同时,封雪在蒋阿姨的指点下,推开了高寒书房的门。 穿着再普通不过,却能一口气买下几十万珠宝的男人,高寒的一切就像一个谜。 说是教下棋,但一个老师能赚到那么多钱吗?想也知道不可能。 原本以为会看到几大排书柜的。如果没记错的话,高中时的高寒就喜欢读书,各种各样的书。有时候碰到她有兴趣的,还会跟他讨论一下。但所谓的书房,却只有一个书架而已。此外就是书桌和电脑。唯一跟普通书房不同的是,靠窗的那边放着一张小方桌,桌面放着一个棋盘似的东西。 “电脑这东西我就不是很懂了。”蒋阿姨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封小姐自己可以弄的哦?” “……嗯。”封雪愣了一下回神,注意力却仍然集中在那张小方桌上。她走过去。 果然是棋盘没错。虽然她对棋类一点兴趣都没有,但几种棋的种类还是可以分得清的。这明显是围棋的棋盘。 一走神,便只听到蒋阿姨的最后一句话:“……不如喝杯牛奶吧?” “嗯?”封雪回头,下意识地回答:“嗯……” 蒋阿姨立刻显得很高兴的样子,“我这就去热一热,给你端来!” 封雪叫住了她:“蒋阿姨,高寒他……是做什么的?” 蒋阿姨一脸意外。 “你不知道吗?” “……我只知道,是跟下棋有关的。是教围棋的老师吗?” 其实封雪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想要知道高寒的职业。她已经对好多事都失去了了解的兴趣,但那个莫名其妙介入她生活又总是沉默的男人,让她不能不在意。 “不是教下棋啦,是高先生自己在下棋。当然我也不太了解……不过好像有许多比赛的样子,高先生还有许多奖杯哦,可惜他不喜欢摆出来,所以都收起来了。” “自己下棋?”封雪想了一下。确实,当初问高寒的职业时,他是有说过“下棋”,但自己理解错了,以为是教下棋的老师。还有他昨天走的时候,也说过“比赛”之类的话…… 棋盘两边摆着棋盒。封雪揭起盖子,抓起两颗雪白的棋子,把玩片刻又放了回去。 蒋阿姨在旁边看着她,很想提醒封雪高先生不喜欢别人动他的棋具,但想了想后,还是忍住没说。 她到高家打工已经好几年,这还是第一次看见高寒带人回家。虽然只在电话里受到高寒的嘱托,但她听得出来,高先生很重视这位客人。 或者有一天,这位客人会是这套公寓的主人。 晚上十点的时候,固定电话再一次响了起来。 没有什么理由的,封雪猜测打电话的人一定是高寒。 而且她没有猜错。 跟昨天差不多内容的通话,仍然在一分零几秒的时候收了线。高寒固然话不多,但她心里明明有许多问题想要问他,然而对着总是沉默的话筒时,却什么也问不出口。 既然没什么话跟她说,又何必每天打电话回来? 一句解释都没有,就擅自将她带到这个地方来;同样一句解释都没有,就丢下她跑到老远的地方……这究竟算什么呢?自己是被他圈养的宠物吗? 知道他是国内有名的棋手,最初的惊讶过后,心里又有些莫名的生气。 出去参加比赛,所以才会离开——就算如此,说清楚一点不好吗?难道以为每天打个电话回来就行了吗? 琢磨不透的男人,有时想来真让人火大。 也想过干脆就这样离开好了,但一想到出去后连住的地方都没有,又有些踌躇。 算了吧。至少现在有吃有住,还是等拆掉石膏之后再离开。反正高寒也是这个意思,不是吗? 高寒终于回来,带着一脸的倦容。 然而四目相对的时候,那些想问的话,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结果跟平时电话里一样,只有简单的你问我答。 “这几天很无聊吗?” “还好。” “伤口还会不会疼?” “嗯,有一点。” “我有说过别再抽烟喝酒的吧?冰箱里怎么还会出现啤酒罐?”高寒动作熟练地翻动着锅铲,没有回头,也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 封雪皱着眉头沉默。那是蒋阿姨晚上回家后,她自己出去买的。可是自己有答应过他什么吗?就算是买酒的钱,也是自己的,没有问他要过。 出乎她意料的是,高寒没有就此多说什么。他将青菜装盘后,关了火,端着最后一道菜来到桌旁,“算了,那些啤酒我会处理掉,以后也别再买了。”盛好饭后,他轻声说了句“吃饭吧”。 桌上摆着三菜一汤,全是高寒到家后现做的。而封雪也是到今天才知道,原来蒋阿姨并不是每天都来,至少高寒在家的时候,做饭洗衣都是他自己动手,隔一周才会请阿姨来做一次大扫除。 让风尘仆仆的高寒做饭给自己吃,封雪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明明说了“吃饭吧”,高寒却没有动筷,而是移了椅子到封雪的旁边,拿着汤匙一脸认真地想要给她喂饭。 惊讶之余,封雪瞪着他,有些尴尬,又有些恼怒——“我只是伤了右手,又没有断手!” 气氛一下子变得凝滞。封雪扬起下巴,带着挑衅似的神情迎上了高寒的目光,但高寒只是默默地看了她一会儿,然后将碗和汤匙放在封雪最顺手的位置,坐回原位,开始沉默地用餐。 尽管并不认为自己有错,但封雪还是觉得有些懊恼。从眼角余光看过去的时候,高寒的脸上仍是一如既往的平静。 用过晚餐后,高寒开始收拾碗筷。封雪坐在位子上没有动,高寒也没有要她帮忙的意思。 望着高寒几乎算是单薄的背影,封雪有些茫然若失。 上一次看别人洗碗仿佛已是很久之前的事了。记忆里的背影是妈妈的,自从离开了家里,每餐之后洗碗的那个人就成了自己。 不过那个时候就算做这些原本不喜欢做的事情,也是开心的。因为是为自己喜欢的人而做。 那么,高寒呢?强硬地带她回来,只是为了照顾她吗? “你的比赛,怎么样?”封雪突然开口。 高寒转过头来,像是有些意外她也会对自己的事感到好奇。 “……嗯。”但高寒的回答实在是简单。 因为迟到而输掉一局,艰难地赢了比赛的事,以及事后没有参加同队的庆祝活动匆匆赶回来的事,都没有必要说出来。 归心似箭——他第一次懂得了这个词的含义。 收拾好碗后,高寒转过身来,一边擦着手,一边道:“听蒋阿姨说,你这几天都没去医院复诊?” 封雪看了自己打着石膏的手臂一眼,没有说话。 高寒没有追问为什么,他只是深深地凝视着她,说:“我们明天去医院,看看医生怎么说。” 封雪抬起头看他。 其实已经没那么疼了,原本就只是小伤而已。但这样的自己,看上去很可怜吧?所以才会被接来这里。 “希望可以早点好起来。”高寒走到她面前。 封雪笑了一笑,淡淡道:“我也希望。” 何必问那么多呢?反正时间也不会太长。等石膏一拆掉,恐怕她不走,主人也要赶她走了吧。 封雪跑到书房用电脑看电视剧,而高寒坐在小方桌旁自己跟自己下棋。 这情形确实有点怪异。 封雪故意把声音开得很大,她也知道高寒不时瞥过来看他,但仍是无动于衷地任男主角在那里哇哇大叫。 ——她的《你好上帝》正看到精彩的地方,弱智男主角手术后渐渐提高了智力,跟女主角在使性子,因为女主角忘了回来看他。 她听到高寒走过来的声音,却没有抬头。 男人走到她身后,平淡的语气听不出生气,“早点休息吧,明天还要早起。” 封雪瞄到电脑显示屏右下角的时间,十点过两分。 “你要睡就去睡,不用管我。”她头也不抬地说。这个男人凭什么干涉她的生活?啧!真是讨厌! 高寒沉默地站了片刻,然后离开。 封雪向他的背影投去轻蔑的一瞥,弯了弯嘴角。 谁知高寒既不是回到棋盘旁继续下棋,也不是走出书房,而是拖了一张椅子,面无表情地走到封雪身后,坐下。 封雪呆住了。 高寒收回液晶显示屏上的视线,转眼看她,“怎么了?” 还问她怎么了?封雪恼怒地皱起了眉,“你在干什么?” 高寒的表情却是一本正经的,“我看你笑得那么开心,这部片子一定很不错吧?我陪你看,不过看完了就要去睡觉,好不好?” 封雪真的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她睨着高寒。他的脸上一点也没让她看出阴谋的存在,但她才不信高寒会有兴趣陪她看言情剧! 剧情怎样发展的,她是一点也看不进去了,只是满怀气恼。还有背后那个男人的气息不时地骚扰她,让她心慌又烦躁。 “……这两个男的,哪个是男主角啊?”高寒像个好学的学生,满脸困惑地提出疑问。 “比较像弱智的那个。”封雪咬牙切齿地说,然后忍无可忍地撑着电脑桌,想站起来。 高寒只愣了一下,就急忙起身扶住了她,“怎么了?” 封雪猛地抬头,狠狠瞪向他,一字一顿地说:“如你所愿,回去睡觉。” 男人怔了一怔,沉默地垂下了眼睛。 见高寒默认了,封雪更是火冒三丈。她冷笑一声,“你什么时候也学会了耍手段?果然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 高寒抬起眼来,深邃的目光让她一时间哑然。 他仍然没有动气的样子,只是淡淡道:“我扶你回房间。” 封雪挥开他的手,满心的气恼让她涨红了脸。她冲高寒怒目而视,“我还没残疾到那种地步吧!” 她动了真怒的样子果然让高寒踌躇了。封雪再瞪他一眼,摸到一旁的拐杖,用尽全身的力量,以最快的速度走到门边—— “那么,晚安了。” 高寒低沉的声音让她扶着门把的手顿了一顿。她闭了闭眼,在心里狠狠地骂:白痴! 然后开门出去。 那天晚上,封雪在客房里辗转反侧,好久都不能入眠。 一想到隔壁房间的那个人,心里面就像压了一块巨石,又重又沉。 其实自己不欠他什么,他更不曾欠自己什么,是什么让事情演变到如今这个局面? 也许这个问题是连隔壁的那个天才都无法解答的疑问吧。 带着说不出的心烦意躁,封雪将近凌晨三点才迷迷糊糊地睡去。 第5章 奇特的是,第二天早上,封雪在高寒脸上看到了与自己一样的黑眼圈。正是这个小小的出乎预料,让她的心情变得稍好起来。 由于这么久没去复诊,所以被医生骂了。结果高寒一个劲儿地给医生赔不是,反倒是封雪自己一脸的无所谓。不是吗?反正也没什么大问题,连医生都说恢复得很好,四十天之后到医院拆石膏即可。 听医生那样说的同时,高寒回过头来,对封雪笑了一笑,那笑容几乎可以说是灿烂。 封雪被那笑容震住了,之后的好一会儿都没能回神。 记忆里,高寒一次都没有那样笑过;第一次见到他笑得那样开心,却是因为她的伤恢复良好。 这算什么?呵,她明白了。因为她的伤好了,对于那家伙来说,也就少了一个负担。 这样的解释很在情理之中,但不知为什么,她连自己都无法真正说服。 接下来便是真正同居生活的开始。跟高寒同居的日子其实并不如她想象中的那样难熬。除了禁止她那些他认为对她身体有害的行为,其他方面,高寒可说是表现出一个男人最大的风度—— 高寒看新闻的时候,封雪故意丢下电脑去跟他抢电视,就算是其他电视台没有好看的电视节目,她看广告也看得“津津有味”;高寒做好了晚饭,她却说什么也不吃,只念叨着好想吃火锅好想吃火锅,然后高寒只有无奈地将饭菜转入冰箱,带她出去吃火锅。 除此之外,还有吃瓜子随地乱吐啦,看了杂志随处乱放啦,等等等等的行为。到最后她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做些什么了。她当然知道自己的行为很恶劣,可是一想到这些种种可能给高寒带去的困扰,她就忍不住要这么干,然后却是一次又一次地失望。高寒不仅没为此发脾气,反而将之视为理所当然地接受了下来。所以到最后是封雪主动放弃,毕竟折腾一个只会默默忍受的家伙一点趣味都没有。 还有,原来戒掉烟酒,也不像她想象的那样困难。 受伤一个半月后,除了仍然打着石膏的胳膊和小腿,其他伤口早就恢复得差不多了。封雪正考虑着要不要主动对高寒提出搬出去的话题,隔天的饭桌上,就听到高寒说要出门半个月。 封雪抬头看了高寒一会儿后,又面无表情地继续吃饭。 拆石膏的日子差不多也是在那个时候。所以他们彼此忍耐的时间也只有这一两天了。 “这次的比赛时间会拖得比较长,所以出门的时间也久了点。”高寒犹豫了一下,轻声道:“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封雪皱了皱眉,抬头望向高寒。男人的目光十分诚挚,一点也不像是在开玩笑。 可除了这一点,她找不到别的理由来说明高寒提出的邀请。 “你去比赛,我跟去做什么?”不,这不是关键问题。她不明白的是,高寒为什么会突发其想让她也一起去? “……虽然要出门半个月,但其实并不是每天都有比赛的。中间有几天的空余时间,队里会让我们自行安排。我知道离比赛地不远有一个风景优美的地方,你在家这些天,几乎都没有出门,不如一起出去散散心。” “没那个必要。”她冷淡拒绝。 他的鸡婆只到照顾她的身体即可,至于她的心理健康,跟他没有任何关系。 高寒还是很认真地看着她。 “你是担心出门会不方便吗?其实我已经跟朋友说好借一辆车给我,你不用担心那么多。而且我也会陪你去当地的医院复诊,医生说,如果恢复良好的话,随便在哪家医院拆石膏都可以……” “行了!”封雪不耐地抬头,瞪着对面的人,“我什么都不担心,我只是对跟你出去这回事一点兴趣也没有。”顿了一顿之后,她放下汤匙,垂眼道:“还有,在你回来之前,我会尽快找房子搬出去。” 说完之后,她站起身来。比起一个月之前,她用拐杖已经很熟练了。 “除了这里,你哪里还有什么别的地方可以去呢?”男人低沉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封雪惊讶回头,以为自己听错。 然而高寒脸上并没有任何嘲讽的意思,他只是平静地望着她,指出事实。 但回神之后的封雪还是恼怒地涨红了脸。 不等她的怒火爆发,男人又淡淡地说:“就留下来吧,别再说什么找房子的话了。还有,留你一个人在家,我实在不怎么放心。出门的种种不便,我都会考虑到的,你就安心跟我出去玩,什么也不用操心……要是看到喜欢的东西,我也可以买下来给你,好吗?” 封雪瞪着高寒,啼笑皆非。她再次走到餐桌旁,撑着桌面,盯着他的眼睛说:“好像不久之前,某人还担心我赖上他,也不想跟我这种人再有任何联系。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当初之所以痛痛快快地借给我钱,正是为了打发我。ok!其实那样就最好了。说实话,你现在的好心在我看来挺多余的,如果你钱多得没地方用,不如换成现钞给我?” 也许是灯光出了问题。那一刻,她仿佛在高寒眼中看到了受伤。 正是那抹奇异的色彩震动了她,所以封雪下意识地退了半步,又赶紧抓住拐杖,稳住身子。 男人沉默地看着她。视线相交之处,怪异的气氛令她的脑中亮起了红灯。封雪飞快地撤离开了视线,狼狈地抛下一句:“反正我不去!”然后绷紧了背,头也不回地逃离餐厅。 然而就算是回到了房间,关紧了房门,似乎仍能感到那股视线的存在。它牢牢地锁定了她,顽固而凝重。 第二天,封雪故意很晚才起床。小心翼翼地走出房门,把各处都巡视了一遍之后,终于可以确认屋里只有她一个人的事实。松一口气之余,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似乎又有些淡淡的失落。 意识到自己的失常后,封雪有些烦躁起来。在屋里走了几圈,又在沙发上呆坐片刻之后,她才想起应当弄点东西来填自己早已饥肠辘辘的胃。 冰箱里只有牛奶最方便。封雪懒得麻烦,拿了盒新的开了封口就想喝,然而还没喝进嘴,就听见门铃在响。 在高寒家住了一个多月,高家的门铃还是第一次响,所以封雪愣了好一会儿之后,才想起要去开门。 门外是一个陌生的男人。在看到门后的封雪后,那个男人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你是?” 封雪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个人。 很好,同样的问题,她也很想知道。 下一刻,男人却瞪大了眼,一副不敢置信的样子,“你、你不会是封雪吧?!” 封雪皱了皱眉。她眯着眼,上上下下地打量了那个男人一番,慢慢道:“你知道我的名字?” “等等等等!你怎么会在他家里?高寒呢?他放你进去的?”男人说着,一手推开半敞的大门,挤了进来。 封雪冷眼看那个男人在屋里转了好几圈,对他的哇哇乱叫毫不理会。倒是从他那些毫无章法可言的词句里,她得出一点——这个男人,很不高兴她的存在。 “……我就知道那个烂好人耳根子软,提醒了他无数次,结果转身就忘了……”男人最后转到她面前,打量着封雪狼狈的外表,露出一点鄙视,“果然是够专业啊,这么沉重的道具都愿意背在身上。是不是被你的朋友圈驱除,开始对外发展到普通同学了?” 封雪平静地回视过去。 原来如此。看样子,这个鼻孔都长到头顶上去的陌生男人不是同班同学就是校友,而且是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老实说,这样的话她听得多了,所谓的自尊心,早在第一次跟朋友借钱时就已消失殆尽。 但站着挨骂可不是她封雪会做的事,才说了一句“关你什么事”,门外咣咣当当的声音就打断了她后面还没来得及开展的反击。 她和伍亮一起转头,站在电梯口的,正是引起战争的那个人——高寒。 高寒推着一副轮椅,正准备掏钥匙,就愕然看见堵在自家门口的两个人。 “亮?你怎么过来得这么早?” “……有时间就顺便早点过来了。”伍亮皱着眉,脸色不怎么好看,“有件事倒需要你来说明一下。为什么这个女人会是在你家里给我开门的那个人?” 高寒看了一眼倚在门口似笑非笑的封雪,有些明白好友为什么不高兴了。 “是我接她过来的。”说着,高寒便很自然地过去扶封雪,伍亮在一旁为他熟练的动作瞪大了眼。 几乎被气到吐血。 “你这家伙!我不是跟你说了这女人是骗子吗?你不但不听,居然还接到家里来!你……”伍亮的叫嚣在看到高寒凌厉的双眼后自动消音。他愕然看着从来都是一脸平静,连人的情绪都少有的朋友,震惊的同时,连后面想说的话都忘了。 高寒也意识到自己的失常。他垂下眼眸,稳定了下情绪,才转头对封雪道:“你什么时候起来的?饿了吗?因为要出门,所以我也没买太多食物。这几天你的胃口都不是很好,所以我熬了些粥,出门前煨在灶上了,你有没有看见?” 封雪是习惯了他这些唠叨,就连高寒自己,也浑然不觉伍亮在听到他刚才那番话后,所表现出来的呆滞。 封雪不耐地挣开高寒的搀扶,用拐杖点了点门外那张很碍眼的轮椅,“你这是什么意思?” “那个啊,”高寒瞥了轮椅一眼,“出门的话,有了那个方便一点。”说到这里他又想起来,抬头看着伍亮,“怎么我上来的时候没看见你的车啊?” “你楼下哪来的停车位?”伍亮没好气地说,“我停在对面的巷口了。”一边说着,一边掏了钥匙出来,正想丢给高寒,却突然明白过来—— “慢着——你为什么突然会跟我借车?”那么多年朋友下来,高寒从没跟他开口寻求过帮助。原本兴冲冲地将自己的爱车打包送来,才发觉竟是事出有因——“因为她?”伍亮瞪着封雪。 高寒却没承认也没否认,只淡淡道:“我想自己开车过去。” 伍亮脸色又难看了几分,“……你去比赛,居然把她带着一起?” 封雪只觉得头疼。她推开护在她旁边的高寒,向卧室走去。 见鬼!事情怎么发展成这样?这个高寒,凭什么插手她的生活? “怎么了?”高寒几乎是随时随地地注意着封雪的动向。见封雪发了怒,他也顾不得门口的伍亮,立刻追了上去。 “让开。” “你要拿什么东西吗?” “我叫你让开听见没有?”封雪挥开高寒的手,却因为用力过猛而晃了一下,身子向旁边倒去。 高寒惊得立刻变了脸色,他一把将她勾在怀里,幸好沙发靠背就在他身后,否则只怕两个人都要摔倒在地。 “……你没事吧?”好一会儿,他才哑声开口,小心翼翼地碰着封雪打着石膏的手臂。 封雪定了定神,才发现高寒搂着自己的这一事实。 就连对方急促的心跳,也听到一清二楚。 不知为何,脸上忽然觉得有些热意。为了掩饰这一点,她迅速地挣脱开来,道:“……我什么事也没有,所以你可以放手了。” 高寒无奈地放开她。 “你到底在气什么呢?”现在的他,已经可以分辨出封雪的情绪。然而他还是不明白,为什么对方会有这样的情绪。 他居然问她为什么生气! 怒到极点,封雪反而笑出来,只是她晶亮的双眼里可没半分笑意。 “你是不是得了健忘症?还是你聋了?我昨天跟你说了什么你一点都没听见?”封雪越说越无法控制自己的声音,“我说了我不去!我不跟你去!听清楚没有?!”她愤愤转头,指着门口的东西,“还有,你把那玩意儿带回来做什么?恶心我吗?我只是暂时行动不便,不是腿瘸了!” 与她的激动相比,高寒就显得分外的沉静了。 “你真的不想去吗?”他只是皱着眉,露出困扰的神色,“可是我这场比赛非常重要,不能不去的。” 封雪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她斜眼看着面前的男人,完全不理解对方思考的逻辑,“那关我什么事?” 被忽视得很彻底的伍亮忍不住也插了进来,“高寒,你都说了比赛很重要,非去不可。这个女人不想去不是正好?你何必管她那么多!” 高寒转头看向伍亮,一脸的认真,“如果我一个人去,等我回来的时候,她一定不在这里了。”他又低头看封雪,“所以你还是跟我一起去吧。” 真正震惊的人是封雪。没错,昨天晚上思索了一夜的结论就是,她不该跟这个男人继续纠缠不清下去。他不是冬梅,不是她的任何一个好朋友,对于他迄今为止所付出的,她找不到任何一个有力的理由来支撑,所以在事情进一步复杂化之前,她得结束掉这一切才行。 最好的方法,当然就是在他出门的这一段时间,自动消失。 反正以高寒的为人,不会问她要回那五只钻戒,去换成钱的话也是不小的一笔数字。足够了。她想从高寒身上得到的,不外如此。 但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是,高寒竟然也看透了她所想的。 男人那双带着淡淡担忧的眼睛让她无法直视。封雪移开了视线,咬着嘴唇,冷冷地吐出一个字:“不。” “……是吗?”高寒苦恼地说,“那好吧,我明白了。” 在伍亮和封雪不解的注视中,高寒走过去拿起电话,拨了一串数字。 “是我……不好意思,这次比赛我可能没办法参加了……不,我的身体没什么,是家里有事……实在是很抱歉……” 封雪惊讶得连嘴都合不上了。而一旁的伍亮则实在忍无可忍,冲上去抢下高寒的电话,对电话那头吼道:“他刚才说的不是真的!不要相信!”然后“砰”的一声挂断电话,转头对高寒怒目而视,“他妈的你到底在发什么疯?不去比赛!亏你说得出口!” 高寒脸上也闪过一丝怒意,不过他很好地控制了下来,“我没有发疯。亮,把电话给我,你刚才的行为非常没有礼貌。”“我会把电话给你才是疯了!”伍亮气得额头上的青筋都鼓了起来。他一把抓住高寒的领子,咬着牙道:“你到底是着了什么魔!为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女人,做出这样莫名其妙的事!要是你今天不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我就不姓伍!” 一路行来,他对于高寒在围棋这条路上行走的艰辛一清二楚。虽然高寒下棋不是为名也不是为利,但取得今天这样的成就,也绝不能简简单单就放弃的!这是梦想!甚至不是他高寒一个人的梦想!早在当初他明白自己终其一生都不可能赢过高寒的时候,就把关于围棋的所有一切都交给这个生命里除了黑子白子再没有其他的 “对手”身上了。而现在高寒却为了一个骗子放弃比赛?叫他如何能够容忍! “说话,到底是为什么?”攥着高寒的衣领,伍亮红着一双眼吼道。 “……我也不知道。”高寒的声音还是很平静,带着一丝迷惑。 他转过头,望着一旁呆呆看着这一切的封雪,视线仍然顽固而凝重,喃喃说道:“但我知道,如果不带她一起去,这场比赛,我一定会输。” 就算在比赛中可以只记得棋子,但如果放下棋子之后就会想到那个人,而且是无法停止地想到那个人,这样的状态……他真的无法肯定自己会赢。 最后妥协的不仅是伍亮,还有封雪。 但与其说是妥协,不如说是她被高寒吓到。她没想到高寒会做到那一步——他居然想要放弃比赛! 伍亮才挂掉电话没多久,电话便响了起来。包括封雪在内,每个人都猜到电话是从哪里打来。面面相觑之余,高寒却只是牢牢地盯着她,一动不动。 就像是被那双黑色的眼珠蛊惑了一般,她也不知自己怎么就冲动地接了电话塞给高寒,说:“一起去就一起去!” 等她意识到的时候,自己就真的跟高寒一起坐进车里了。 想到这里,她从眼角瞄了一眼驾驶座上的男人。也许是因为并不常驾驶,高寒的表情因为认真而显得格外的严肃。她又瞄了自己笨重的胳膊及小腿一眼,有些想要叹气。 “渴吗?要不要喝水?” 封雪摇了摇头。她都不知道那个全部精力都放在驾驶上的男人怎么还会有余力来留意她,“还有多久?” “嗯?啊……大概还有四个小时左右吧。” 还有四个小时+已经走了两个小时=六个小时的车程——“那为什么还要自己开车过去?你不是连这点机票钱都拿不出来吧?”封雪并不想发火,但这个男人却不能不让她发火。 高寒从倒车镜中看了她一眼,有些犹豫,“那个……你不是说,你晕机晕得很厉害吗?” 她什么时候说过那样的话——封雪正想反驳,却突然想起来,“你居然还记得那个?” 确实,她十几岁时第一次乘飞机晕机,所以她一直以为自己晕机。可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高寒没有回答。而封雪则联想到另一件事,“你也记得我喜欢吃什么……十几年了,是不是我曾经说过的话,你都记得?” 在封雪的注视下,高寒仍然没有任何反应,只是耳根处变得更红了。 封雪坐正了身体,茫然地看着前面,有些失措。 换个对象,她可以借此调侃一番,打个趣什么的,然而对高寒不可以。她对他的了解还不深,但也足够让她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一开始还可以告诉自己这家伙是自动送上门来让她利用的,但现在的情形,却渐渐让她有些失控。 车里的气氛变得更加沉闷起来。封雪皱着眉,下意识地开始啃指甲。 “不用担心。”邻座的男人安慰她道。 “我没担心。”封雪头也不抬,“我有什么好担心的。” 高寒没再说什么,只是伸过一只手来,抓住她的手腕,制止了她继续残害自身的行为。 被那温柔覆盖的刹那,封雪差点弹跳起来。心脏在怦怦乱跳,而她却只能怔怔转头,看着仍然面无表情的男人。 片刻之后她才想起该把高寒的手甩开。想到的同时,她就那样做了。 高寒一如意料中的爽快放手。反倒是封雪自己,她将被握过的手压在胸口更低的位置上,有些懊恼地发现自己竟然开始怀念高寒的温度。 第6章 从车上被叫醒的时候,男人的面孔近在咫尺。梦里不知身在何处。封雪呆了一下,才发现自己是在车里。而天已经完全黑了。 头昏沉沉的,她按着头,皱眉问:“这是哪里?” “已经到x市的酒店了。还好吗?是不是很难受?”男人伸手过来扶她。 而她却被他衣服上那层水渍吸引了注意,“下雨了?” “不,是下雪了。” 雪?封雪呆了一下。果然,细小的白色从天而降,有几颗甚至还从车门的缝隙挤了进来,落在她脸上,带来阵阵凉意。她恍惚了一下,喃喃道:“我喜欢下雪……” 高寒动作很自然地帮她拍掉落在发上的雪花,低声说:“我也一样。” 封雪茫然地看着车外的男人。平凡而瘦削的脸孔像往常一样的沉静,镜片后的双眼幽幽地散发着让她迷惑的光——或者不是迷惑,而是她不敢面对—— 在思绪进一步加深的时候,先天的警觉让封雪回过神来。她垂下了眼帘,冷冷道:“把我的拐杖给我。”那架高寒不知从哪里弄回来的轮椅,她说什么也不会接受。 将高寒递来的拐杖牢牢抓在手里后,她拒绝高寒的搀扶,拄着拐杖一步步走上酒店大门前的阶梯。高寒知道她的倔强,只能跟在她身后,亦步亦趋。 然而还没走进大堂,就听见有人在喊:“高寒!” 封雪和高寒一起转头,扬起炫丽笑容跑出酒店大门的是一个连封雪都觉得有些面熟的年轻女子。她回头看向高寒,后者脸上也露出一丝笑意,不过这次珍稀的表情却不是给她,而是送给那名女子的。 “你总算是到了!”女子眼中似乎只看见高寒的存在。明明是抱怨,听起来却像是在撒娇一般,“老师已经发过好多次脾气了!等下进去要好好跟老师解释,否则你这次会死得很难看!” 高寒只是沉稳地笑笑。而这时,那女子似乎才发现他旁边还有一个封雪。 她愣了一下,仰起脸问高寒:“这位……是你朋友?” 封雪冷眼旁观。其实在女子出现的刹那,她就将这名年轻女子对高寒的企图看得一清二楚。事实上女子脸上的表情,不管是一颦一笑都带着强烈的爱意,只要不是瞎子都不会看错吧。所以就算此刻那女子在笑着,眼底却尽是防备。 封雪冷冷地笑了一下。又是一个陷入所谓爱情的笨蛋。 高寒却没有回答那女子的问题,反问道:“老师在哪里?” “老师在……” 封雪不耐烦听他们的对话,转身继续上阶梯。 “慢点走,不要急!”没有回头她就知道某人跟上来了。门童已抢下来接了高寒手里的行李,空着手的高寒犹豫了片刻,还是小心翼翼地扶上了封雪没受伤的那只胳膊。封雪瞥了他一眼,口里的斥责在看到高寒脸上真切的担忧后,不由得咽了回去。 感应玻璃门自动滑开。高寒扶着封雪走进酒店大门后,才想起什么,回头对立在石阶上的女子道:“晓慧,麻烦你先跟老师说一声,我安顿好就过去找他。” 封雪也回头瞥了那个叫做晓慧的女子一眼,一点也不意外地看到一双幽怨的眼睛。 昭然欲揭的感情,却偏偏遇到高寒这种人。在同情那女子的同时,封雪又觉得心情好了不少。 高寒check in了两间房。一路沉默地进了房间之后,封雪玩着薄薄的门卡,一边睨眼看高寒从行李箱中取出她的衣物,整理妥当。 是因为一个人生活久了所以习惯照顾自己和照顾别人,还是因为自己目前是残废?想着无聊的问题,封雪开口问的却是另一件事:“只订一个房间不就行了?你们队里不会没考虑你的住处吧?” “有是有。”高寒没有停下手里的工作,“不过我想肯定不会在同一层楼。”他抬头看着她,“我就在隔壁,如果有什么事,随时可以找我。” 封雪耸了耸肩,“你的那个……老师,会允许你擅离大部队?” 高寒移开了视线,没有回答。 “行了,你出去吧。我累得很,还想再睡一会儿。” “别睡了。”高寒站起身来,“休息一下就好。等会儿我来接你去吃晚饭。” “不想吃……”抬头瞥见高寒的表情,她只得胡乱推搪,“行了行了,我知道了。” 隐约间像是听见高寒轻声低叹,但那样的男人怎么可能会叹气呢。等她再抬头的时候,男人已经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只余她一个人在房间里发呆。 然而过了很久那个声称会来接她吃晚饭的家伙都还是没有出现。本不想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但裹着棉被翻来覆去半天还是睡不着,一气之下,封雪干脆掀开棉被套上外套出了房门。 没道理要让自己挨饿。 无视其他客人眼中怪异的目光,反正再不习惯也习惯了,这段时间出门,她肯定是众人目光的焦点。打听到餐厅所在的楼层,她谢绝了一位工作人员提出的帮忙,按下电梯键。 百无聊赖地等待电梯,从十六楼开始往下走的电梯到达她所在的楼层,“叮”的一声,电梯门打开。封雪懒洋洋地收回电梯指示器上的目光,迎上高寒焦急的视线。 看样子高寒正想从电梯出来,看到外面的她,同样一愣。 封雪挑起眉,扫了他一眼,下意识地望向高寒身后。 除了刚才在酒店外见过的“晓慧”,还有三个年轻人和一个阴沉着脸的老头。虽然他们没有交谈,但封雪还是从他们的肢体语言中看出他们都是相识的。 高寒很是惊讶,“你……” “我什么我。”封雪横他一眼,用拐杖扫开他,挤进电梯,“等你来接我吃饭,恐怕我人都饿死了。” 高寒看了那个老头一眼,没有解释,只轻声说了一句“不好意思”。 封雪故意装作没发现他们彼此的关系,大声道:“怎么,被你那个魔鬼老师教训了?” 高寒脸上浮现一丝尴尬。他再次瞄了那个老头儿一眼,低声道:“不要胡说。” 封雪收回意味深长的目光,无聊地哼了一声。这样的高寒看了就让人讨厌。 不再有开口的兴趣,等电梯一停,站在门口的封雪就头也不回地出去,然而没走两步便被拉住。 “你去哪里?”高寒露出一丝疑惑,“我们的座位在那边。”他指着相反的方向告诉封雪。 “你都说了那是你们的座位,应当没包括我,不是吗?”封雪不耐地抽回手,“还有,在外面不要跟我拉拉扯扯的,你不嫌难看我还嫌呢。”说完,她的目光故意扫过其他人,毫不意外地看到一张阴云密布的脸。 高寒微张着唇,一脸迷惑。他显然不明白封雪为什么在这个时候又开始跟他作对,在此之前不是都还好好的? 但他却没有因封雪的话而放开她,反而走得更近,带着安抚的意味按上她的肩头,“不要乱动,小心你的腿。那……我请经理另外帮我们安排一个座位好了……” 先沉不住气,是那个叫做小慧的女孩子。她走过来,扯了扯高寒的衣袖,皱着眉低声道:“你在说什么啊!老师原本就不高兴了,你要让他更加生气是不是!”然后她犹豫了一下,又道:“就带着这位小姐跟我们一起用餐好了……他们也不会说什么的。” “好像你理解错了。”封雪听在耳里,不怒反笑,“现在不是你们要不要让我跟你们一起吃,而是我愿意不愿意跟你们一起吃。” “你!”小慧怒视着封雪。 “封雪,你……”高寒讷讷道。 无措的样子看在封雪眼里,让她更加怒火高炽,“怎么,有意见?” 最后还是那个一直没做声的老头轻咳两声,沉声道:“高寒,小慧,都不要再说了。包括这位小姐,大家一起过去。”他扫了封雪一眼,带头转身。 虽然他什么话都没对封雪说,但被他那双凌厉的眼睛一扫,封雪还是不能不在意。 倒谈不上害怕,只是一时之间被震住了。等封雪意识到的时候,她已被高寒带着走在了队伍的最后面。 “不用担心,其实也没什么人,就是作为赞助方之一的林先生请我们吃个饭而已。”高寒安慰着她。 封雪哼了一声。面对这个看不懂别人脸色的男人,她真的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侍应生径直把他们一行人带到雅间。推开门的时候,三个人带着一脸笑容站了起来。其中的一个中年男人把手伸了过来,“汪老师,各位队友,大家路上辛苦了!来,坐,请坐!” 阴沉的老头——高寒的老师——汪闻之的脸色在见到对方时终于有所好转。他伸手也跟对方一握,说道:“林先生,您太客气了。” 然后是一轮番的握手,连高寒都未能幸免。只有打着石膏又面目陌生的封雪青白着脸,站在原地。汪闻之不知该怎么介绍,而作为主人的那一方也不知该对她如何称呼。 “这位是?”幸好对方够修养,立刻含笑询问。 “她叫封雪,是我的朋友。”高寒这才醒悟过来,回答。 “哦,是封小姐,你好你好!”林家栋习惯性地伸出手,却有些尴尬地发现对方一只手打着石膏,另一只手被高寒扶着;最关键的问题是,封雪根本没看他,只是死死盯着他身后的人,神色怪异。 林家栋诧异地转头,没有忽视他最得力的助手,同时也是他准女婿的任鹏飞脸上一闪而过的仓皇。 他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将手外摊,变成“请”的姿势,“都请坐!都请坐!不用这么拘束嘛。鹏飞,你也算是主人家,不要光站着不动!来,帮我招呼汪老师他们!” 这一点小小的异样便很自然地被带了过去。高寒注意到封雪全身僵硬,脸色更是难看得可怕,却不明白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好不容易才牵引着她,让她坐下来,“……怎么了?”高寒凑到封雪耳边,轻声问。 封雪定了定神,收回瞪着任鹏飞的目光。 “没事。”她不过是太意外了点。一个躲她躲了大半年的男人,竟然会在这样的场合,以这样的方式重见。 饭局上,封雪几乎没再开口,只是心不在焉地吃着高寒为她夹到碗里的食物。 说是食不下咽也不为过。 一想到对面那个回避着她视线的男人就是自己曾经抛弃一切也要追随的“爱人”,她就觉得这一切都荒谬透顶。 封雪扯着嘴角。那抹意义不明的冷笑,看得高寒直皱眉。 偶尔被林家栋点到名,也是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意识到对方在等他回答“如何看待这次与对手的比赛”。 因为封雪心不在焉,所以他也心不在焉。把这一切都清楚看在眼里的汪闻之按捺住心里的怒气,打强精神应付着饭局。好在双方还有不少打圆场的人,这顿饭勉强还算得上是“相谈甚欢”。 “……哈哈!那今天大家就早点休息,养好精神,明天全力应战,好不好?”林家栋一路将他们送到电梯口,爽朗的笑声引人侧目。 “谢谢林先生,我们会的。”汪闻之最后再伸手跟林家栋握了一下,客气道:“就这样吧。房间就在楼上,非常之方便,林先生请止步,不用再送了。” “好好!那你们慢走!”林家栋看着一行人陆续进入电梯,却突然对走在最后的高寒拍了拍肩,对他低声道:“小高,你的棋风,很合我的胃口!明天你是第一局,加油!” 高寒笑了笑。这个林家栋虽然是他们棋队的赞助商,本人却是一个实实在在的围棋迷。几乎每次见到他都会说一番类似的话,跟个孩子似的。 “谢谢你,林先生。” 林家栋再次拍了拍他的肩,笑着点点头。 “高寒,快点!”刘小慧按着电梯催道。 高寒快步走进电梯,看着林家栋在外面对他们挥手。而直到电梯门关上开始上升,他才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封雪呢?”高寒左右一看,立刻变了脸色。之前明明都一直在他旁边的,怎么突然就不见了人? “封雪呢?”他提高声音再一次问,见其他人只是摇头,便不由得慌了神。只要一想到封雪行动不便,正在某个不知名的地方茫然无措,他就无法冷静下来。 慌乱地按下电梯键,几乎是不等电梯门完全打开,他就冲了出去。 “高寒!”忍无可忍的汪闻之大喝一声。看到平日里一向沉稳的学生变得如此反常,他无论如何也沉不住气了。 高寒回头,却不是因为那声断喝,而是对小慧道:“小慧,你去1013室帮我看看她是不是回房间了……如果她在那里,拦住她让她哪里都不要去,直到我回来……拜托你了!”他又犹豫一下,才对汪闻之道:“老师,我得先找到她……非得找到她不可。”丢下这句勉强算是解释的话,高寒立刻头也不回地跑掉,几乎还撞到其他的客人身上。 一层楼一层楼地跑,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打开来看。高寒不知道自己的行为在别人眼里看来是如何的怪异,他只有一个目标一个信念,那就是找到封雪。 “封雪!” 最后当他推开一扇门,找到那个让他大汗淋漓的女子时,他已经累得只能叫出她的名字了。 这是一个像露台一样的地方,只是四面墙是用玻璃做的,所以雪花没能落在趴在栏杆上的封雪身上,而是一点一点沉积在半透明的空中。 古色古香的木质栏杆,还有装在栏杆上发出淡淡黄晕的灯光,勾勒出一个朦胧却令他不会错认的背影。 封雪闻声,慢慢回过头来。她瞥了高寒一眼,淡淡道:“你怎么来了?” 高寒急促地喘着气,挪着步子小跑步到她旁边,根本忘了自己是何等慌乱何等费神地找到她,此刻只意识到她手指夹的那根纤长的东西。 “烟?”他皱着眉,想也不想地夺了过来丢在地上踩熄,然后抬头盯着她,目光炯炯,“你哪来的烟?还有没有?” 封雪哼笑一声,“看你对烟的表情,我会以为你姓林名则徐。” 见高寒还是盯着她,封雪撇了撇嘴,道:“我问陌生人要的,只有这一支。” 听到她肯定的回答,高寒才松了一口气。然后他才想起这个问题:“你怎么一个人跑到这里来了?” 封雪转头望着楼下的城市灯火辉煌。 “……突然想抽烟,所以找到这里来了,谁知还是被你逮到。” 高寒闻言皱了皱眉,却没有说什么。他见封雪有些微微发抖,想也不想地就脱下外套,披在她肩上,“很冷吗?” 封雪看了看身上的衣服。那上面还带着高寒的体温和味道,令她会在这样的时节这样的时候感到温暖和安心的味道。 她抬头凝视着身旁的这个男人。分别多年之后,又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了这么久,她还是第一次这样认真地看着他。“……怎么了?”高寒被她看得莫名其妙。封雪“哧”的一声笑出来,无奈地摇了摇头。 “你知道那个叫任鹏飞的人是谁吗?”封雪像是漫不经心地问。不等高寒回答,她便自己接了下去,“是我以前的男朋友。” 高寒在脑海里打了个问号,然后一下子想起来伍亮曾经告诉过他的关于封雪的事。 沉吟片刻后,他有些迟疑地开口:“他就是那个……” “我的事,外面多多少少都有在传吧。不知道你听到的是哪个版本。”封雪偏着头笑,只是那笑容却显得有些冰冷,“不过不管是哪个版本,他确实就是那个传说中的人没错。” 高寒静静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想知道?不想知道?”反倒是封雪不断地笑着开他玩笑。 仍然没有反应的高寒让她略感无趣地撇了撇嘴,“算了,我也不想当祥林嫂。”她扯下衣服丢还给高寒,“走吧。” 才一转身,就被男人拉住。 “我……”高寒的眼睛隐藏在镜片后,看不清楚他的欲言而止所谓何来。 她懒得去猜这个沉默男人的心思,挥开他的手,往门口走去。 她没有回头,所以也没看见高寒脸上的迷惘。其实就连高寒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做什么。看到这样的封雪,他就觉得胸口像压了一块石头;似乎要做点什么才不会那样难受,可是,他也不知道要怎么做。 ……这样的感觉,跟曾经是一模一样。常常是希望可以为封雪做点什么,可是偏偏每次,他都只能眼睁睁地看她从身旁走开,无能为力。 第7章 每个人都能感觉得出,这次比赛,高寒很不在状态。 第一天的第一场赛事就与对手厮杀得很惨烈,如果不是最后收官时计算比对方好,赢了那么半目,比赛的结果就很难说了。 而队里的人都很清楚高寒的实力,按正常来说,中场时就该令对方认输的,却偏偏一再失误,拖到最后才艰难赢了这一局。 汪闻之的脸色比任何时候都要难看。高寒自己也知道自己今次的表现会让老师发火,所以从比赛室一出来,就径直走到汪闻之面前,垂头道歉。 汪闻之看着这个自己最喜爱的弟子,好半天都没有说话。 其实众多弟子中,高寒并不是最有天分的那个,但他却是对围棋最心无旁骛的那个。然而这段时间高寒却在比赛过程中频频失误,甚至在比赛前后表现得心不在焉。如果说前一次高寒错过一场比赛的事,他把它当成了意外,这次他却是看得很清楚,到底是什么高寒失了常。 最后他决定认认真真地跟高寒谈一次。 “那个封雪,到底跟你是什么关系?” 高寒有些疑惑地抬头,不太明白老师为何会问他这样的问题。 “是你的女朋友吗?”汪闻之一向不太管弟子们的私人感情,但这次,他却不能不过问,“你最好是老老实实地回答我。”“……不是。” 谁知他等了半天之后,还是只听到高寒这样的答案。 一时间汪闻之的怒火差点就爆发出来。他咬紧牙关控制住,盯着高寒冷冷道:“那你意识到你自己的反常了吗?是什么原因,检讨过没有?还有,比赛时不能带亲属的规定,你不知道吗?” 高寒微微皱着眉,并没有解释,只是道:“……对不起。” 事实上他也非常清楚,错了就是错了,任何解释都不能说明他是正确的。带封雪一起来,不是冲动之后的决定,他也以为确认她就在不远处会令自己安心,可事实上这一段时间以来他的心情都不平静。尤其是那天在露台找到封雪之后,他始终有种焦躁感,却不知要怎样做才能平复那种焦躁的感觉。 “我想听到的不是对不起!”汪闻之握拳狠狠地捶向茶几,震得茶几上的杯子都跳了起来。 他的吼声在房间里回荡。看到高寒垂头丧气的样子,汪闻之又有些心软,“算了,多的话我也不想说。如果你还想好好地下围棋,就把情绪给我调节好!至于那个封雪,我不管她到底是你朋友还是女朋友,你赶紧给我打发她走,省得在这里影响你比赛,我也看不顺眼!” 谁知听到他的话后,高寒却抬起头来,“老师,我……我不能送她走。” “你说什么?!”汪闻之的火一下子又冒了起来,“什么叫你不能送她走?哦,她不肯走是吧?那好,我去跟她说!” “不是的,老师……”高寒一着急,就更不知道要怎么说话,只能下意识地拦在汪闻之面前,结结巴巴地想要阻止。 “你让开!” “老师……” 突然响起的敲门声打断了他们的争执。小慧推开门,看到屋里明显不平和的两个人后,迟疑了一下,才说:“老师,林先生打电话过来,说有事找你。” 汪闻之狠狠地冲高寒哼了一声,推开他,走出门去。 小慧侧身让过他,确认他走远听不到了,才进了屋里。 高寒无力地抬头,轻声问:“林先生……是不是很不高兴?” 小慧勉强地笑笑,走到他面前。 “不要想太多了。这几天你都没有比赛,不如趁此好好休息一下。” 高寒也勉强地笑了笑,“我知道了……谢谢你。” “其实……”就在他快要走到门口的时候,钱小慧突然又叫住了他,“我觉得老师的提议也没错。这段时间,你似乎花了太多精力在那位封小姐身上,这样……又怎么能静下心来比赛呢?”见高寒回头,她又赶紧补充了一句,“我不是故意偷听,只是刚好在门外听到。” 高寒没有说什么,只是表情有些伤感。 这样的表情,钱小慧还是第一次在高寒脸上看到。所以当高寒离开之后,她还在想,自己存了私心说那些话,到底有没有做错。 当封雪听到高寒说要离开时,也确实感到有些意外。 “你比赛结束了?”她挑着眉问。不是说半个月吗?这才五天。 “没有。”高寒替她收拾着行李,“不过这几天我没有比赛,要四天后才有。”东西原本就带得不多,不一会儿就完全打包完毕。他将箱子拖到自己的行李箱旁边,望向封雪,“你的腿又该去复诊了。趁这两天我有空,先去医院,然后去中山镇,好不好?” “……你都安排完了,还需要问我的意见?”封雪眯起眼,懒洋洋地说。 高寒只是笑笑,“走吧。”他伸手扶她。 “不跟你老师说一声?”封雪随口道。 当然,对于高寒到底有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封雪并不在意,也丝毫不记得了。去附近的医院例行公事般做了检查。明明是自己受了伤,对于医生的问题她却糊里糊涂的有好多都答不上来,结果是高寒详详细细地回答了医生的话。她盯着高寒,男人脸上永远都是那样认真的表情,却不知自己已被她在心里骂了好多次傻瓜。 从医院出来后,高寒坐在车里,总算发觉封雪偷偷忍笑的表情。 他疑惑地看着她,而封雪强忍着笑意,轻咳两声,“没事,开车吧。” 高寒也没发觉什么异样。听到她的吩咐后,启动了车子。 封雪瞥了他一眼,无奈地摇了摇头。从进医院开始,就有个调皮的小男生在高寒背后贴了一张画着乌龟的纸,连给她检查身体的医生都看见了,偏偏他自己却是从头到尾都没发现。封雪也故意没有提醒他,倒想看看这个迟钝的男人到底会不会发现身上被人恶作剧。 难怪以前在学校时,别人也喜欢整他。只可惜被整的那个人永远不明白别人在笑什么。 封雪自己都有些意外,想不到她还会记得那么久远的事。高寒的模样,还有那时同学的模样,全都记得很清楚,就连陪着高寒在图书馆里看书的情景,也似历历在目。其实她并不喜欢看书的,却喜欢上跟高寒蹲图书馆的日子——虽然实际情况是将书本竖在桌上埋头睡大觉。 高寒偶尔转头,就看见封雪垂目微笑的样子。他不太明白是什么让她心情好起来,但是看到微笑的封雪,连他近日来焦躁的心似乎也得到了安抚。 驱车近三个小时,封雪差点睡着。最后拐了一个大弯之后,车子驶入一个斜坡,穿过了高大的丛林,前面的路豁然开朗。 一座看上去就很古老的石桥,勉强可容两辆车通过。过了桥,是一处比较空旷的坝子。高寒就在这里停了车。 “前面的路,车子没办法过了。我们走下去吧。”高寒说着,下车绕到封雪这一方,给她开了门。而封雪则怔怔地看着眼前一路蜿蜒向下的石阶,以及石阶下河畔旁依崖而建的朴实的民清建筑群,好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由于正是枯水季节,河床很低,只有几股细小的水流潺潺而过,露出大片被河水冲刷得非常光滑的岩石。仔细看看,就连此去的石阶,都是由原石开凿而成的,每一步都不高,顺势而凿,然而一面临水,石阶又窄,不免会让人胆战心惊。 古老的镇子就在河的对岸。而连接两岸的,仍然是一块不知从哪里开采来,巨大而天然的岩石。被削成立方柱的岩石,宽三米,长约十来米,已不知安稳地躺在那里多久。这就是桥了。连栏杆都没有的桥,底下便是袒露出河床的河道。世世代代居住在这里的人们也不以为异,封雪就亲眼见到一个挑着沉甸甸水桶的中年汉子甩开大步,像走在人行道上似的,几大步就跨了过去,然后消失在吊脚竹楼旁的小路上。 青烟缭绕,绿竹成荫。眼前的风景如画,更加让封雪有一种自己与此格格不入的突兀感。 “走吧。”高寒伸手过来扶她,“只是得当心点,这里的路不是很好走。我们慢慢来就是。” “你怎么会……知道这样一个地方?”封雪迟疑着将全身大半的重量交给他。来都来了,她也不可能现在才说不想住在这里。事实上,这个地方虽然让她感到很不自在,却一点都不讨厌。 “我父亲的一个老朋友曾经住在这里。后来他们举家搬迁,父亲喜欢这里,便从那位朋友手中买下了他们当时的房子。翻修过之后,爸妈也在这里开过一段时间的客店。后来两老去世,我便很少来这里,不过客店还是保留了下来,请来当地的一位阿姨照管着。” “在这里开客店不可能会赚钱吧?” 高寒只是笑笑,“当心脚底下。” 于是封雪没再问什么。事实上当他们走在那座需要让人打起十二分精神的“独石桥”上时,她也不能分心了。 “其实应当把轮椅带来的。”高寒皱眉盯着封雪的脚,“真的不痛吗?” “都要拆石膏了还痛什么。”封雪一脸嫌恶,“而且就算你带了我也不会坐。担心这么多的话,当初就不该硬拉着我来!”终于过完桥,两人都松口气。而这时封雪才发现不光是自己,连高寒额头上都有了细细的汗珠。 高寒看了她一眼,没有回话。 封雪转头打量着这个古老的小镇。这里的每一处细小都可看到历史在这些树木及建筑上留下的痕迹。沿着石阶上去,小镇的真实面貌尽收眼底。长长的青石板路就是这座小镇的“大路”,路两旁便是世代居住在这里的人家。几乎家家户户都敞开着房门,露出黑洞洞的门口,于是封雪开始怀疑,这个地方是不是连电都没有通。直到看见有户人家用风扇给炉子送气,才明白过来屋里没开灯,也许不是没有电,而是舍不得用电。 “现在还住在这个镇上的,都是些不能离开或是不想离开的老年人了。”高寒扶着她,轻声解说道,“我记得在我很小的时候,那时的老街比现在热闹得多。卖磁粑和煮玉米的小商贩到处都是,现在却是一派的冷清。” “……你家的客店,还有多远?” “怎么?很累了吗?”高寒担心地看着她,“要不我背你过去?” “不用。” 对于封雪的倔强,高寒早有所知,所以他也没再说什么,只是加快了脚步。 终于到了高家所谓的“客店”。封雪望着插在房门的一串红灯笼,忍不住多看了两眼。与住家不同,客店的大门不仅大大敞开着,而且室内光线充足。封雪被眼前那片明艳的绿色所吸引,迈过高高的门槛走进去,径直走到尽头。露台之外,是一排长得异常繁茂的楠竹。封雪从栏杆上探出身体,忍不住想摸那近在咫尺的竹身。 不过并没有成功。因为身后的人赶上来,阻止了她。 “小心!”高寒将她扯回来,牢牢抓在手里。 封雪有些遗憾地收回手,转头打量大厅。明显这座建筑的主要材料就是楠竹,地板是木质的,踩上去嘎嘎作响。进屋的右手是柜台,厅里摆着三张八仙桌,每桌四条长凳,墙上也挂着梅竹松兰四季花卉的水墨画,左手是楼梯,封雪过去扶着扶手仰头往上看了看,却看不出有几层。 “你这里可以借出去拍电视剧了。”她对高寒撇了撇嘴。而且地理位置也很不错。一面靠河,天气好的时候坐在露台上吃饭喝茶,都是件很惬意的事。不过这样的地方,让她呆两天还可以,如果是呆久了,她可受不了。 高寒找来椅子让她坐下,道:“古婶好像出去了,等她回来拿了钥匙,我带你去房间。” 正说着,就听见楼梯嘎嘎作响的声音。直到一个中年妇女从柜台那边冒出来,封雪才发现原来那里还有一个楼梯是向下的。 “……果然是你们到了!我说怎么这时有人进来呢!”古婶扯下围裙,掸着身上根本看不见的灰尘,笑容满面地过来,“晚饭马上就好。饿了吧?要不我先上着菜,你们吃着?” “不用那么急。古婶,我先跟你介绍一下。”高寒按着封雪的肩,“这位封小姐是我的朋友,可能会在这里住一阵子。她的行动不是很方便,如果我没在的话,麻烦你多费心一下。”转头看着封雪时,高寒的表情明显犹豫了一下,“封雪,这位是古婶,帮我家照顾这个店已经很多年了。古婶是个热心人,有什么事你都可以找她帮忙的。” 原本封雪还不觉得,现在她却觉得高寒的话越听越有问题。 “你什么意思?什么叫住一阵子?不是只住两天?”她深深的皱着眉头,怀疑地看着高寒。 男人脸上不自然的神色更加明显了。他避开了封雪的目光,小声道:“等下我再跟你说好吗?现在我去车上拿行李,而且车也不能老停在那里的。” “不行!你现在就得给我说清楚。”封雪扯住他,有些困难地站起来,怒火上扬,“或者干脆带我一起过去,直接开车送我回家。你不是有四天的时间吗?足够把我送回去了。” “我就是不想把你送回去,才将你接到这里来。” “……真是见鬼。”封雪眯着眼,冷冷地骂。她甩开高寒的手,拐杖敲在木地板上,声音分外明显。 “封雪!”高寒拉着她,眼睛里沉积着复杂的信息,只是她看不懂也不想懂。 “你够了!”她再次甩开他的手,猛地一甩头发,狠狠地瞪向他,“高寒,你凭什么干涉我那么多?你是我谁呀你!现在居然还想把我囚禁在这个乡下地方,你是不是下棋下昏了头?” 高寒越是着急,越是不知道该怎么说。 “我……我只是不想你再过那样的生活,不是囚禁你。过几天等我比赛完,就开车来接你一起回去……” “够了!我就是烂泥扶不上墙,那也不关你的事!用得着你替我一一去还钱吗?我知道现在跟以前不一样了,你有资本摆出高高在上的架势,但你仍然没资格来洗刷我,摆布我的人生!”偶然从高寒的围棋杂志里翻到那一笔笔的银行汇款单时,她只觉得耻辱,一种说不出的耻辱。忍了好久才没立刻去质问他……从高寒借她第一笔五千元开始,这个男人就一点点蚕食她的生活。说到底也是她的错,她不该去招惹这个男人。他们的关系,早在十年前,就该断得干干净净! “我没有……”高寒青白着一张脸,在她的指责下只会反复说着这三个字。 “那我该说什么?你好心得过了头?同情心过于泛滥?”封雪挑着眉冷笑道,“高寒,我现在没兴趣去试探你的底限到底在哪里了。再过一个礼拜我的胳膊和腿就可以拆石膏,你当初说照顾我到伤好为止,现在也可以算是,所以请你以后不要再干涉我的生活,ok?” 说完,她猛地回头,强烈的气势令一直傻站在旁边的古婶也被吓得倒退一步。而直到她拖着石膏腿穿过老街的青石板路走上石桥的时候,才被终于回过神的高寒追上。 “……你去哪里?这里出去没有车的……” “我说了叫你不要管我,你听不懂是不是?”封雪侧身躲开他的阻拦,皱眉叫道,“就算是没车,我在高速公路上去拦车可不可以?” “不行,那太危险了!”高寒挡在面前,双手伸开,一脸的凛然。 这个白痴。封雪完全不想再跟他说话。她垮下脸,冷冷道:“让开。” “封雪……” “你让不让?” “我不……” 封雪怒气冲冲地用手中拐杖顺手打下去,男人却一动不动地任其打上身。 第一下她确实没用什么力。但看到高寒仍然不改初衷地挡在面前,封雪举起拐杖更加用力地向他挥去,脚上却失了平稳,身体向旁边倒去。 封雪被吓了一跳,一颗心都提了起来。然而这一切都不如面前大惊失色的男人来得鲜明。她在高寒脸上清清楚楚地看到了恐惧,男人想也不想地抬手抓住了拐杖的另一头,用力一拖,封雪晃了几晃,总算是稳住身子。但当她抬起头的时候,却刚好看见男人跌晃着掉下桥的画面。 最后的印象,是高寒拼命想要抓住什么的样子;而明明是他自己放掉了拐杖。 然后封雪的脑中只有一片空白。足足停顿了好几秒,她才不可抑制地大叫起来。 混乱过后,“手术中”的显示灯还没灭,以汪闻之为首的棋队成员便匆匆忙忙赶到医院。封雪脸色苍白的坐在一旁,眼睛每隔几分钟便飘向一次显示灯。陆续赶来的人中居然还有记者,也不知他们是从哪里知道的消息,竟然一个劲儿向她追问高寒出事的前后经过。就连那些棋队成员,也不时瞄来狐疑及猜测的目光。而封雪对这些统统不理。事实上,她此刻的脑子里乱哄哄的,全是高寒掉下石桥那一刻的画面,以及被救上来后,全身湿淋淋,脸上还带着血迹的高寒。 神经已经完全麻木的她,直到某个人站在她面前,她才所有觉地抬起头来。然而一对上钱小慧痛恨的目光,封雪便瑟缩了一下,避开她的视线。 她以为对方会说什么,但钱小慧没有,有如实质一般的目光死死盯着她,让她心乱如麻。 正当一个护士过来阻止记者们的喧哗时,手术室的门忽然开了。其他人都围了上去,就连封雪,也情不自禁地站了起来,死死盯着医生。 疲惫的医生只说了一句:“手术比较成功。但伤者仍然没有渡过危险期,三天之内如果醒来,问题就不大了。” 在场的人“哗”的一声,纷纷松了口气。封雪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她呆滞的目光里总算出现了一丝情绪。 茫然。 “……封小姐?封小姐?” 直到对方喊了好几遍,封雪才呆呆地抬起头来,望向深皱着眉头的汪闻之。 汪闻之凝视了她片刻,轻轻叹了一声,道:“你已经在这里守了一晚上了,要不要先跟我们回去,吃点东西,休息一下?”虽然他并不喜欢这个女子,但看到封雪现在的样子,还是忍不住上来劝慰两句。 封雪目光呆滞地盯了他一会儿,缓慢摇了摇头。 汪闻之毕竟跟她不熟,不好多劝。他转头对钱小慧道:“小慧,你出去买点饮料面包之类的食物回来。里面躺了一个,总不能等里面那个睁了眼,发现这个也躺在病床上。” 钱小慧咬着嘴唇恨恨地瞪了仿佛毫无所觉的封雪一眼,却还是听从了老师的吩咐。 等她将东西买来,汪闻之一边接过来,一边又对钱小慧道:“你也回去吧。虽然你今天没有比赛,但也得为明天的那场养足精神。” “……老师,你就让我留在这里吧。回去……我也没办法睡得着。” “回去!睡不着也得想办法睡着!你在队里这么久了,还不知道什么最重要吗?”汪闻之低声呵斥着。声音虽然不大,却不容反对。 钱小慧知道他的脾气,犹豫再三,还是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汪闻之转过头来,默默地看着低着头不发一言的封雪,将牛奶和面包放在她的腿间,又沉默地走了开去。 封雪再次抬起头来,她望着站在重症室外,默默盯着病房内的汪闻之,心口难受得几乎无法呼吸。 高寒在重症室依然昏迷的第二天,又有两个人来到医院。一个是看到新闻后才匆匆赶来的伍亮,一个却是封雪不想见到的人——任鹏飞。 而后者甚至比伍亮先到。任鹏飞是代表林家前来慰问,在对汪闻之说了一堆“林先生很是担忧,希望可以早日康复”之类的门面话后,他走到封雪旁边,低声说了一句:“能否过来一下?我有些话想跟你说。” 见封雪半天不为所动,他才又道:“我只是想跟你聊聊关于高寒的事。” 封雪终于有了反应。她抬头,斜眼看他一眼,然后撑起身子。 两人一前一后地离开了重症病房前。觉得差不多了之后,封雪停下脚步,回头冷冷道:“我以为自上次酒店之后,该说的都说得差不多了。现在你又想说关于高寒什么事?” 任鹏飞双手插在裤袋里,沉默了一会儿,才抬眼道:“你现在是跟高寒在一起吗?” “关你什么事?” “……你不要误会。我只是觉得,你跟高寒在一起不是很合适。”任鹏飞皱着眉,有些难以启齿似的说:“高寒在围棋界算是很被看好的一位棋手,虽然不比影视明星,但如果出点什么事,见报率还是很高的。以你现在的情况,若是跟高寒走在一起,不论是对他还是对你自己,我想都没有太多好处……”看到封雪失笑的表情,任鹏飞住了口。 “我看是对你最没有好处吧。”封雪嘲讽地睨着他,“杜绝一切可能出现的不利因素,果然很像你的作风。我现在奇怪的是,上次你为什么不说?行了任先生,我跟你就算以前有点什么,现在也确实是毫无关系,你不用担心被人揪出来传到你未来的岳父大人耳朵里。你的话都说完了吧?如果说完了,恕不奉陪。” 任鹏飞表情有些复杂地看着她擦肩离去,没有再开口。 有些东西,既然当初就做了选择,之后便没有后悔的权利。而他,向来是个不会让自己为选择感到后悔的人。 闭了闭眼后,任鹏飞恢复了面无表情,步伐沉稳地离开了医院。 而封雪回到重症室外的时候,就看见了一脸焦急的伍亮。 显示,伍亮也看见了她。 “看来你不光是骗子,还是害人精!”伍亮怒气冲天地大步走到封雪面前,脸色铁青,“也不知道里面那个白痴是发了什么疯,居然对你一忍再忍!我就不明白,你把事情弄成这样,怎么还好意思出现在这里!” “……麻烦你让让。”面对伍亮,封雪反而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也许当初伍亮不把车子借给高寒,或是全力阻止高寒带她出来,事情确实不会像今天这样。 “让什么让?难不成你还想呆在这里?我警告你,别再打着老同学的幌子骗高寒的钱,把高寒给你买的那些钻戒也给我吐出来,有多远滚多远!” 封雪沉默地看着他。原来他知道高寒在她身上乱花钱的事……难怪了。 这么维护高寒的朋友,想来高寒比她幸福呢。 “……我会走的,不过不是现在。” “哈!你……” 伍亮听得勃然大怒,还是汪闻之上前来把他拉住了,“小伍,你怎么还是这个火爆脾气。”训着伍亮的同时,他也深深地看了封雪一眼,“封小姐和高寒的事,你还是让他们自己来解决。而且在医院这种公众地方,你也没权利赶别人走。” 刚才伍亮的话,汪闻之肯定也听见了。但封雪没心思跟他们解释,也不在乎他们心里到底怎么想。她只是沉默地走过去,坐在医院设立的椅子上,等待一个结果。 幸好这个结果,她并没有等得太久——傍晚的时候,医生给醒来的高寒做完全身检查之后,再次宣布,虽然伤者还没有真正清醒,却已经成功地保住了性命。 听到消息的同时,在其他人的欢呼声中,封雪走到病房门外,透过玻璃窗深深地看了那个躺在病床上的男人一眼,然后沉默地转身离开。 也许除了对不起,她确实没资格再对他说别的什么。可惜的是,就算是对不起这三个字,她都没能亲口对他说。 所以,在一个人回到高寒的住宅之后,除了她自己本来的那几件衣服和破电脑,封雪什么也没有带走。 备份的钥匙,还有闪闪发光的戒指,她都一样不落地放在了高寒的那张棋盘上。几番犹豫之后,她还是留了一张条子—— 对不起,谢谢你。 带上门之后,她淡淡地笑了一笑。无论如何,她永远会记得,在她最落魄的时候,有这么一个男人想要拯救过她,甚至差点付出生命的代价。 第8章 两年后。 一辆计程车停在了名为橙色记忆的西餐厅外,车门打开后,先下来的是一个年轻的女孩子。洋溢着幸福表情的女孩子转身去扶车上的男人,却被温和地拒绝了。 “谢谢你,小慧,不过不用了。”高寒对钱小慧笑了笑,钻出车门。他的外表跟两年前没有什么变化,仍然是只讲温暖和舒适的休闲打扮,不懂得追求时尚。但正是这样的他,深深让钱小慧着迷。 “呵呵,那我不扶着你,挽着你可以吧?”钱小慧狡黠地笑笑,一边说着,一边就主动地挽住了高寒的胳膊。 高寒无奈地笑笑,说:“我们进去吧。” “好!” 只不过,外表一如既往的高寒,当他走路的时候,却可以看出他的左腿有些轻微的瘸。 而这点,却是除了高寒本人以外,其他人心中永远的遗憾。而且他的伤残,竟然还是为了救一个出事后就跑得无影无踪的骗子。 告诉侍应生已经有订位后,侍应生微笑着将他们带过去。靠玻璃窗的一张桌子旁,订位的人已经先到了。 伍亮放下手里的菜单,扬起了手,“喂,高寒,这里!” 高寒和钱小慧走过去,还没坐下,钱小慧就撇嘴笑道:“你倒是比请客的还积极呀!” “哎哎,说那些就伤感情了嘛!我请就我请,反正是为高寒庆祝,怎样都可以!”伍亮笑嘻嘻的,他看见高寒拉出椅子请钱小慧坐下,故意装成一脸惊奇,“咦?小慧,你不错嘛!高寒在你的培训下脱离乡巴佬又更绅士一步了。不错不错,继续发扬!” “说些什么呀你!”钱小慧嗔道,“关我什么事。”一边说着,一边却偷偷瞄向看不出有什么表情的高寒。 伍亮看在眼里,朗声笑道:“哟,害羞了。好好,我不开你们玩笑。来,看看要吃点什么,听说今天的t骨牛排不错,我打算来一客,就看你们的了!” 高寒是最后一个落座的,却也是话最少的一个。 “一份红酒炖小牛肉,谢谢。”他拿了菜单看半天,最后还是这样说。 钱小慧也已点好了想要的东西。她看着高寒,笑容带着疑惑,“你真的很喜欢红酒炖小牛肉哎,每次吃西餐都吃这个。真的很好吃吗?” 高寒只是笑笑,“其实味道都差不多,只是我……习惯了。” “切,他就是怪人一个,不用理他。”伍亮哼道,“对了小慧,高寒是升七段,我记得你好像是升六段对不对?是不是也该出来庆祝一番啊……” 高寒静静地坐在旁边,听着听着,伍亮和钱小慧的声音仿佛就飘得很远了。这两年来,他是越发的不喜欢出门,这次如果不是伍亮借口给他庆祝,他也不会出来。别人以为他是因为腿而自卑,其实不是。他又没有伤到手不能拿棋,而且就算是伤了右手还有左手,只要还能够下棋,腿有点小问题,又怎样呢?比起这个,这两年来,他想得更多的,是那个人为什么会不告而别。 可惜就连这个,伍亮他们也像是约好了似的,从不在他面前主动提起;就算是他主动提起了,也会被其他人找别的话题岔过去。 其实又何必呢?如果她是真的想走,无论他怎么留,也是留不住的。对于这一点,他心里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你看这家伙,又在发呆。”伍亮注意到高寒的心不在焉,伸长手在他面前晃了两晃,“想什么呢这么入神?还是饿得没力气了?” 高寒回过神来,还是淡淡地笑笑。 桌上很快便被摆得满满的了。高寒喝着奶油蘑菇汤,想着某人有一次像是灌蟋蟀似的根本不怕烫,三两口就把汤倒进了肚子里。也就是从那一次开始,他觉得西餐也不是他以前认为的那样难吃,并且将红酒炖小牛肉作为每次进西餐厅的唯一选择。其实想想也挺可笑的,不过每次把餐单看了半天,似乎还是只有这一样合他的胃口。 高寒吃东西的时候,向来是目不斜视,也几乎不开口说话。大家都知道他的习惯,所以伍亮和钱小慧在他进食的时候,不会主动找他说话。伍亮却是个闲不住的人,他不断找些话题跟钱小慧聊着,让气氛不至于太冷场。然而当他眼角瞄到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时,不禁立刻紧张起来。 间隔了好几张桌子,正拿着餐单给客人点餐的侍应生面熟得可怕!就算她穿着非常整洁的制服,微笑的样子也诚恳而亲切,但伍亮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封雪! 他下意识地看向高寒,而后者只是静静用着餐。由于高寒是背对着那个方向,所以也根本没有看见。 “怎么了?”钱小慧见他的话题停了下来,不由疑惑地望向伍亮。 伍亮很快报以安抚的微笑,摇了摇头。然而一时半会儿的,他的笑容还是有些僵硬,无法平复紧张。 钱小慧更加疑惑起来。她若有所觉地转头,同样看到那个令伍亮反常的原因。 钱小慧的脸色也有些变了。 而让他们紧张的人这时也转过脸来,目光淡淡扫过伍亮和钱小慧的脸,最后停留在高寒的背上。一秒,两秒,然后她转头对客人微笑,静静听着客人的话,在小本子上写了菜名后,优雅离开,再没有向这边望上一眼。 直到从这个角度再也看不到封雪,伍亮和钱小慧才悄悄松了一口气,不安地对视了一眼。不过他们都在想的一个问题是:难道封雪没有把他们认出来? 或者可不可以理解成:封雪根本没打算再来缠高寒? 毕竟当初是她自己离开的……这个可能,也不是没有。 高寒终于注意到身边两个人异样的沉默。他抬起头来,左右望了两人一眼,“怎么了?” “哦,哈哈,没事没事!”伍亮赶紧打着哈哈,与钱小慧交换了一个眼神,“小慧,你刚才不是说最近你们棋队都没什么安排吗?不如趁此机会去西岭雪山玩玩怎么样?听说那里的温泉很不错哟!” “真的吗?”钱小慧立刻给出热烈的回响,“不过我一个人去,好像不太好哎。” “那倒是。一个女孩子单独出门,是不太安全。哎,对了高寒,你也有空嘛,陪小慧去西岭雪山泡泡温泉,省得一天老在家里闷着。” 尽管伍亮和钱小慧的表情都不是那么自然,但高寒还是一点都没有发觉他们有什么不同。他的回答,也是两人都能想得到的:“我不想出门。” 虽然只是临时想的一个用于掩饰的话题,但钱小慧听到高寒这样说,还是非常失望。她垂下头去,戳着盘子里的牛肉,不发一言。 很不想将自己与封雪来作比较,但她无论如何都无法忘记,是高寒带封雪出门游玩时,才令腿受了伤。 伍亮注意到钱小慧低落的情绪,看着高寒面无表情的样子,有些恨恨地在餐桌下用脚踢高寒,一边挤眉弄眼地跟他使眼色。 高寒困惑地看了他半天,又转头看看钱小慧,这才明白过来,“要不,”他想了想道,“你请默予他们陪你一起吧?我看他们平时也都喜欢出去玩的。”他说的默予也是棋队里的成员,只比高寒小两岁。 “……不用了。”钱小慧瞥了高寒一眼,闷闷道。 对高寒彻底无语的伍亮只好在旁边翻白眼。都不知该说这家伙是木头好,还是白痴好。 由于一直忍不住想着这家餐厅还有一个让人背心冒冷汗的不定时炸弹,伍亮和钱小慧都有些坐立不安的,几乎是东西都没吃完就催着要走。高寒虽然有些不解,但也没有多问什么,就想招来侍应生结账。 “我刚才说了,这顿我请。”伍亮笑着拦住了他,“你是大款,哪能一顿西餐就将我们打发了。”他对钱小慧丢了个眼色,“小慧,你先带高寒出去拦计程车,我刷了卡就出来。” 钱小慧当然立刻心神领会,“好。”她站起身来,“高寒,我们就先出去吧。这里面暖气开太足了,我都觉得胸口有点闷闷的。” “……是吗?那好吧。”高寒只好站起身来。 钱小慧二话没说挽上他的胳膊,笑着冲他眨眨眼。出餐厅的门时,她一边找着话题分散高寒的注意力,一边瞄着那个人在没在周围。不过还好,看来老天挺眷顾她的。 “对了,”眼看已快走到大门,高寒却突然停下来,“亮不是说等下要到我家去吗?怎么还让我们拦计程车?他自己明明就有车的。” “啊……”钱小慧还来不及分辩,就见高寒转身去寻伍亮。为了不耽误时间,伍亮直接趴在前台,连卡都准备好了。高寒自然是一转身就看见了他。 “亮,你……”然而他只说了两个字,就呆了。 因为他到底还是看到了那个伍亮和钱小慧一直不想让他看见的人。 高寒怔怔地望着从角落里出来,拿着单子正准备到前台为客人结账的封雪。除了那张熟悉的容颜,周围的一切景物都已淡去。 就跟上次在广场上,明明十几年不见,他还是一眼就认出她一样。这一次,他还是只一眼,就认出了封雪。 就在眼睛对上高寒的同时,封雪的身子几乎没让人察觉地僵硬了一下,但她很快回过神来,只淡淡瞄他一眼,就从他面前走过,到了前台。 伍亮连交到前台服务人员手上的金卡也顾不得接过来,就赶到高寒面前。看见老友只是直直地看着封雪,伍亮一时间也有些手足无措。 好半天,他才找着声音,去拉高寒:“高寒,我们先离开这里吧。” 而高寒没有挣扎,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封雪,直到快被伍亮和钱小慧拉到门口,才突然挥开他们的手,转身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到前台。 他盯着面前的女子,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是牢牢地盯着,不愿错开目光。 虽然封雪没有回头,但同事们脸上越来越重的疑惑,以及身后那人低低的喘息,却令她很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到最后,她不得不转过头,有些无奈却异常平静地对高寒道:“我正在上班。如果你有事找我,不妨等我下班后再说。” 说完这句话,她便没再看向高寒一眼,跟同事交待完毕之后,转身又忙开来。 赶在高寒之后冲过来的伍亮和钱小慧都只看见封雪的背影。他们有些紧张地对视一眼,伍亮伸手搭在高寒肩上,语气里带着迟疑:“高寒,你……” 高寒这才回过头来。虽然他的表情很平静,但熟知他的伍亮却清楚地从他眼睛里看出高寒心中的动荡。 “你们先回去吧,我……还要在这里呆一会儿。” 他只一句话,就让钱小慧的心沉到谷底。她咬着嘴唇,死死盯着高寒,然而男人眼里根本没看到她的情绪,只是神情恍惚地用视线追随着封雪的身影。钱小慧恨恨地瞪了封雪一眼,什么也没说就转身而去。伍亮望着她的背影,又看了看明显心不在焉的高寒,恨其不争气之余,又有些无可奈何。 他沉着脸,也只说了一句话:“我等你。” 他倒要看看,那个姓封的女人到底还可以耍什么花招。 封雪下了班从餐厅里出来,原本没看见高寒的身影,也不以为意。然而当她走上人行道想要穿过斑马线过马路的时候,却被身旁陡然打开的车门吓了一跳。 高寒扶着车门静静地看着她。封雪定了定神,瞥见驾驶座上一脸心不甘情不愿的伍亮。 犹豫片刻之后,封雪还是走了上去。 “你真的还在等啊?”她甚至还轻轻笑了一笑,“有什么事吗?” 高寒却只是目不转睛地凝望着她,好半天,才讷讷道:“我……只是想问你一件事。” “什么事?”封雪扬了扬眉。那表情是高寒已经万分熟悉的,然而他没想的是,再次看到的时候,他心里明明是汹涌澎湃,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我……我只是想问问你……”他盯着她,也不知自己说了什么,“你给我留的条子上,为什么要说对不起?还有……戒指,为什么没有带走……” “……你想问的就是这个?”封雪怎么也没想到这个男人等了自己好几个小时之后,居然问出这样的问题来。 “是的……” 封雪垂下眼帘。她的目光扫过高寒的左腿,长长的睫毛掩住了她眼里的情绪,几乎毫不停顿的,她又抬起眼来看着高寒。 “我……以前给你带去了许多麻烦,包括让你受伤也是……所以,很对不起。还有那些戒指,太珍贵了,我更没有资格问你要。”封雪捋了捋额前的头发,淡淡笑了一下,“走之前我打电话问过,如果发票齐全的话,戒指可以退回给商店。那么贵重的东西,当初真不该为了我浪费钱。” 高寒默默地听着。等封雪说完,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从裤袋里摸出一个丝绒小盒子来,递给封雪。 封雪惊讶地望着他,有些不明所以。 但在高寒的示意下,她还是接过了盒子。不是没想到里面会是什么,然而当她打开来真正看到里面的戒指时,震惊之余,更多的是气恼。 她抿了抿嘴唇,“嗒”的一声合上,面无表情地塞还给高寒,“给我做什么?我不要!还有,我在赶时间,如果没别的什么事,我先走了。” 高寒揣着戒指盒,想也不想地伸手拉住了她,“为什么不要呢?它们原本就是买给你的啊。” “我都说了我不要,你是不是听不懂啊?”封雪挣脱不开,忍不住对他怒目而视,“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高寒一时语塞,怔怔地望着封雪,却依然没有放手的意思。 伍亮在车里实在是看不下去,他推开另一头的车门猛地站起来,冲封雪喊道:“你这女人,到底有没有良心!高寒为了救你变成这个样子,你不仅没去看他一次,反而在这里冲他大吼大叫,什么东西你!”他横了高寒一眼,“高寒,跟这种人还有什么好说,我们走!” 吼完之后,伍亮觉得心里那口气舒服多了。让他觉得有点稀奇的是,对于他那番指责,封雪居然一语不发地全部承受下来,一句都没有反驳,都有些不像他印象里的那个封雪了。 但高寒还是没有松手。 “喂,高寒!”看到这种情况,更让伍亮觉得愤怒。 高寒甚至看都没看他,只是眨也不眨地盯着封雪。 “你现在……生活怎么样?” “很好,有吃有喝,没有欠款,所以不用你再操心。”封雪飞快回答,咬着牙道,“可以放开我了吗?” “可是……我的腿,你要怎么赔?”犹豫片刻之后,高寒说着这样的话,终于放开了手。 而旁边的两个人却是睁大了双眼,无法置信地瞪着他。尤其是封雪,她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说什么?” 高寒没有再说第二次。他垂下眼睛,脸上闪过一丝尴尬。 伍亮看看他,又看看封雪,连眨了好几次眼。他一下子笑出来。 看来高寒也不是他以为的那样没用嘛。对待封雪这种人,就是不该太客气。不过高寒的行为也真的很反常就是了……封雪绷着一张脸,过了好一会儿,才僵硬地点点头,道:“你希望我怎么赔偿你呢?” 债权债务关系,才是他们真正该有的关系。 “我现在……也想不到。想到以后再说吧。”高寒有些含糊地说。 “……也行。”封雪想了想,点头道。她翻开包包找出纸笔,写了一个手机号在上面,递给高寒,“想到赔偿方式就打给我吧。”原本还想问一句会不会要很多的赔偿费,但犹豫一下之后,她到底没有说。 “只有这个号码吗?”高寒微微皱起眉,抬眼看她。 封雪看了他一眼,拿过纸条又补上一个座机号。“这个号码是餐厅办公室的电话号码。当初进来是交了保证金,所以我不会跑路,不管你去餐厅找我还是公司宿舍找我,都能找到。但如果你实在不放心,我把身份证押在你手里吧。” “不用了……”高寒下意识地就要拒绝。伍亮却道,“拿着,为什么不拿?”他瞪着封雪,一脸防贼的样子。他这样一说,高寒便有些犹豫,没有坚持。 封雪也不再多说,又掏出身份证给高寒,“那我现在可以走了吗?”她看着高寒。 高寒拿着她的身份证和那张写着封雪电话号码的纸条,忍不住笑了一笑,只是那笑容太轻微,没让人察觉。他抬眼有些迟疑地看着封雪,再也找不到理由不让她走。 也没有道别,封雪转身离开。高寒一直望着她的背影,直到封雪消失在人潮里。 回到车上之后,高寒仍然捏着封雪的东西不放,垂下眼帘,一脸若有所思。伍亮驾着车,不时转头看他一眼。两年前,高寒重伤醒来后,拿着封雪留给他的条子,也是这样一动不动。伍亮无法从他不带任何波动的脸上看出他的心绪,但无论是那个时候,还是现在,都觉得有哪里怪怪的——高寒不该是这种反应啊。 他实在是忍不住了,“喂,你这次终于转性了啊?”他带着试探的玩笑道。 “……嗯?”高寒迟钝地回了一声,转头看向他,“什么?” “你这种大好人,也会问别人要赔偿?”伍亮指了指高寒手里的东西。 高寒淡淡笑了笑,没有说什么。 “……那个封雪,看穿着打扮,也不像变得很有钱。她今天倒是答应得干脆,也许就是为了尽快脱身呢。明天会不会干脆来个死不认账,或是赖着没钱,什么也不赔呢?” 高寒小心翼翼地将手里的东西放在紧贴胸口的衣服内袋里,转头望向窗外,“没钱……没钱那也很好啊。”透过玻璃窗的折射,他微笑的样子被伍亮清清楚楚地看在眼里。 伍亮被他那句似是而非的话气得一口气差点上不来。他终于明白是哪里不对劲了——恐怕高寒不是想让那女人赔钱,而是为了扣住她的证件不让她逃吧? 伍亮垮着脸,狠狠地打着方向盘转弯,忍不住在心里骂。该死的!这个高寒,平时一脸老实相,居然会在这种时候学会耍心计,而且还是为了封雪那女人! 最关键的问题是,居然连他伍亮,都一起被高寒玩了一把! 第9章 一大早才上班,封雪的手机就在口袋里无声地震动个不停,弄得她是手忙脚乱,差点出大差错。好不容易借机躲进卫生间里,她拿出手机一看,已经是十三个未接来电。 咬牙切齿地正想回拨回去,手机却又一次震动起来,她赶紧接了。 尽管压低了声音,却难掩怒气:“喂,谁啊?” “……封雪?”对方迟疑的声音很是熟悉,也立刻让她静了下来。 封雪皱着眉,顿了几秒,才道:“是你?” “嗯。”高寒静静回答。 她扶着额头,无奈道:“想好怎么来要账了?不过我现在在上班,下班后再说可不可以?” “我没那么急的……”高寒急了起来,“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今天也要上班。那我等你下班再打给你好了。”不等封雪反应过来,话筒便传来忙音。 封雪从耳边拿开手机,有些莫名妙地看了手里的静物一眼,心里更奇怪的是高寒的态度。但从门外传来组长的喊声却令她没时间想那么多,只能答应一声,匆匆忙忙开门出去。再之后,手机果然一整天都比较安静,那个陌生的手机号也没有再次打来。 下班后,她在昨天那辆车停放的路灯下,看到双手插在衣袋里,脸被冻得通红的高寒——既在意料中,也在预料之外。 也不知他在那里站了多久。 封雪在看到他的瞬间,犹豫了一下,但还是走了过去。 “怎么在这里等?不冷吗?” “……还好。”高寒有些尴尬地笑笑。封雪微微皱眉,“那我们另外找个地方坐坐吧。”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在人行道上,封雪有时回头看一眼,而高寒始终保持着两三步的距离,静静跟着在她身后。 随便选了家店走进去,高寒点选了饮品之后,一抬头,就看见封雪认真的双眼。 “对不起。”她开口的第一句话,也着实让他很意外。 看出高寒脸上的疑问,封雪垂下眼,轻轻道:“无论如何,我都该正式向你道个歉。你的腿……医生到底怎么说?” 高寒看了自己的腿一眼,淡淡笑了一下,“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你不用放在心中。” 封雪沉默了片刻,抬眼又道:“那你觉得,我该怎样做,才能补偿你呢?” “……其实,我也还没有想到。”好一会儿之后,高寒才沉声道。 “那你为什么找我出来?” 谁知高寒沉默良久之后,不但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而突然提出一个她想都没想过的问题:“你说你现在是住在宿舍里,肯定很不方便吧?有没有想过搬出来?” 封雪愣了一下,“不用,挺好的。至少……不用花钱。” “这两年你去哪里了?我问过你的那些朋友,他们都说你没有与他们联系过。在外面……很辛苦吧?” 封雪笑了笑,淡淡道:“我的这条命,说起来也是你给的。我会好好珍惜,不会再像以前那样过日子。况且赚钱哪有不辛苦的?不过都还好,遇到的也全是好人,就跟你一样。” 她的避重就轻以及疏离的语气听在高寒耳里,让高寒焦躁之余,又有些挫败。 “其实我不是……” 封雪偏着头,疑惑地看着欲言又止的高寒。 “……没什么。”高寒还是不知满腹的复杂情绪要如何表达。 封雪若有所思地看着他,没有再追问。对于高寒的想法,其实她比高寒更清楚。 当然这些都是她离开这座城市之后,在这两年中,一点一点慢慢想明白的。两年前遇到高寒的时候,她没有认真地想过高寒为什么要对自己好。现在的她却明白了,世上没有谁对谁的好会是平白无故的。她和他没有交情,也没有什么别的关系,那么剩下的就只有一种,那就是爱恋的心情。 如果不是因为喜欢,她真的想象不出高寒为什么会心甘情愿地照顾自己,为什么总是容忍她,为什么总是紧张她离不离开,甚至还想也不想地救她。 要不是偶然一次在报上看到高寒的腿在两年前受伤,至今微有残疾的报道,她恐怕也不会再回到这座城市。 她感激高寒为她所做的,却也只能到此为止了。她不想再爱上什么人,不想再一次陷入那种看不到明天和怀疑一切的日子,所以就算懂得了眼前这个男人所做的一切,她心里也只有满满的抱歉。 一个是不想说什么,一个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气氛便有些冷场。正在这时,高寒身上有铃声传来,高寒微微一怔,手忙脚乱地掏出来,结果手一滑,手机便掉在了地上。 封雪帮他拾了起来,同时也看到来电显示是“小慧”。 她瞥了高寒一眼,什么也没说地将手机递给他。 “谢谢。”高寒道过谢,接了电话。封雪没想偷听他打电话,但从高寒简单的句子里,还是可以听出对方问他身在何地之类的问题,最后高寒说了两声“好”,却不知他答应了对方什么。 封雪盯着高寒,想到昨天他、钱小慧及伍亮三人在餐厅有说有笑的样子。 “你和小慧……没考虑过什么时候结婚吗?”话出了口,她才意识到自己问了什么白痴问题,不由得有些懊恼。 “啊?”高寒果然是一脸惊讶,“我和小慧?结婚?” “……小慧很喜欢你,你不会不知道吧?”可是她却停不下来。不,突然转移话题,对方也会觉得怪怪的,不如自然地接下去比较好。 但出乎封雪预料的是,高寒对这个问题却只是沉默,没有露出丝毫的意外。而她原本以为,以高寒的木讷,对此根本没有察觉。 “原来你知道。”封雪哼笑一声。想不到啊,高寒在感情上,居然也是一个深沉的人呢。 封雪嘲讽似的笑声让高寒脸孔热了一下。他抬起眼来,认真答道:“亮……也是这样跟我说的。不过小慧就像我妹妹一样,我对她……不是那种感觉。” 高寒认真的眼神震住了封雪。她一怔,有些尴尬地移开了眼,“这些话,不用跟我说吧。” “可是,我跟亮说,他会骂我。” 封雪忍不住又疑惑地看向他。她不明白怎么聊着聊着,自己变成了帮高寒处理感情问题了。 她拿起杯子喝了口果汁,借以掩饰自己真正的想法。 “高寒,你真的……是个蛮好的朋友。在我最困难的时候,只有你愿意帮助我,也是真正对我好。伍亮肯定也明白这一点,所以才会这么关心你。你该庆幸有这么一个朋友才对的。”她有些语无伦次的,一直到把话说完,才偷偷抬眼看了高寒一眼。 而高寒只是皱着眉,看不出有什么想法。好半天,他才轻轻点了下头,“我知道。” 封雪却不敢肯定他是不是真的懂得她的想法。但她能够做的,都已经做了。 接下来高寒又做了一件事,让她很是意外。 他将一个东西摸出来,轻轻推到她面前。封雪看着自己的身份证,有些傻了。 “我想这个东西还是你自己放在身边比较好。如果有急事,也不用那么麻烦。” “你……不怕我欠钱跑了?” 高寒涩涩地笑了一下,“我只是不想你再不告而别,但我从来没想要你赔偿我什么,你不要误会了。” 封雪咬着嘴唇,然后一甩头,道:“也许你不缺钱,可是我想赔偿你什么,让我自己没那么难过。”然后她扯了扯嘴角,“我是不是还是那么自私?” 高寒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然后道:“钱,我是真的不缺。但如果你真的想做点什么……以后我那些为你好的建议,你可不可以心平气和地接受下来?” “比如什么?”封雪听得想皱眉,而高寒的话也让她开始警觉。 “比如……好好去跟佟冬梅以及你的其他朋友道个歉。事实上,在我给他们打过电话后,他们都还是很关心你的情况,要是见到你现在生活得不错,他们也会放心了。” 封雪张着嘴瞪着他,好一会儿都说不出话来。 “好吗?”高寒再一次确认道。 她咬着牙,想到自己才说过的话,只能无奈的应承下来,“……好吧。” 不能不说,这个高寒做的事,真的是常常出乎她预料。 不过她没想到,高寒会对这件事如此上心。 虽然答应了高寒的要求,但她却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去跟包括冬梅在内的老朋友开那个口。一则是因为曾经发生过的事让她难以面对,一则也是因为太久没联系,难免生疏了。 高寒是固定每天一个电话。他的老习惯没有变,还是在晚上十点左右打来,也不多聊,只有简单几句问候,却必定会提到上次在咖啡店说过的事。 而封雪最开始都是敷衍支吾两句,要么忘了,要么对方换了电话住址自己没有联系上。倒不奢望高寒真的相信,但好歹不要迫得那样紧。但高寒足足在电话里说了一个星期,说得封雪也有点烦了。 “我的事,你不要管那么多好不好?”她不是好脾气的人,最后一次时,忍不住在电话里跟高寒冒了火。 但随后就想到自己曾经答应过高寒的话,又想到对方确实是为自己好,不免有些讪讪的。 高寒在电话那边沉默了下来,封雪心一慌,低声又道:“那个……抱歉,我心情不是很好,不该对你发火。” “没关系。”高寒的声音也确实不像在生气。说起来,她几乎都没看过高寒生气的样子——除了他第一次提出带封雪回家,却被封雪恶意说成是为了“包养”她之时。 “封雪,下周一是你的生日。我想不如在周末搞个聚会,请你的朋友一起过来为你庆祝好不好?” 封雪有些意外高寒居然会知道她的生日,随即又想到他曾看过她的身份证,于是释然。高寒的意思她很明白,而且他提的建议,也确实很为她考虑。 就在她沉默的时候,高寒又道:“如果你觉得不好开口请他们,我来帮你邀请好了。周日,地点就在我家,反正没有太多的人,地方也够大,你觉得呢?” 封雪叹了一口气。 不是不感动的。高寒并不是一个处处细心的人,却毫不吝啬地用在她的身上,她还能说什么? “好吧。只是要麻烦你了。” 而高寒的声音却是由衷的高兴,“不要这么客气。” 而当伍亮得知高寒要为封雪开生日party的时候,原本就为封雪的再次出现而心怀忿怨的他,此刻更是火冒三丈。 他也忍不住在心里憋了两年的话,扬声质问道:“高寒,你今天就给我明说了!你跟那个封雪,到底是什么关系?你是不是喜欢她?” 高寒静静抬头看了他一眼,沉默地拿起一颗黑子,堵住了白子的进攻。 “你不要装没听见!”伍亮绕到他的面前,瞪着他,“要我说,小慧比那个莫名其妙的封雪强了几百倍,你就算视力很有问题,也不该选中姓封的女人吧?” “那么,你又觉得封雪哪里不好呢?她到底做了什么,让你觉得她罪无可恕?”高寒说着,头也没抬,又下了一颗白棋。一时之间,伍亮竟然有些语塞。好一会儿,他才道:“第一,她借钱不还,跟骗子没什么不同。第二,她知道你好欺负,所以就赖上你想从你身上坑钱——凭她问你要钻戒就是证据!你们一无亲二无故,她凭什么向你要贵重珠宝?更何况是戒指这种带着特殊意义的东西了!第三,她害你瘸腿,过后却连慰问电话都没打来一个。只以上三点,你就不该让她这样予取予求!”高寒自己不把腿有残疾当回事,所以伍亮也说得直接,没有什么避讳。不过在说到最后一点时,他还是有几分心虚。也许当初封雪不声不响地走掉,跟他在医院里说的那番话不无关系,但从整体来说,封雪都不是什么好人,跟高寒这种只会挖心掏肺对人好的人根本生活在两个世界。所以伍亮一点不觉得反对高寒一头栽进封雪的陷阱里有什么不对! 高寒终于对他这番话有了点反应,“戒指?”他微微皱着眉,“特殊意义?” “哼,我就知道你这个生活白痴对这些根本不懂!”伍亮一本正经地教训他,“戒指是用来表达爱情和忠贞的,只会送给爱人。她要戒指你居然就真的送了,我都不知该说你什么好!” “……是这样的吗?”高寒垂着眼喃喃道,看不出有什么表情。 伍亮拖出椅子,干脆坐到他面前,语重心长地继续教育道:“所以趁这次不是她主动缠上来,你就跟她划清关系。不管是要钱还是要物,你一概都不要理会,更不要一见到女人哭就心软。就拿给她办什么生日party来说,等下就打个电话给她,随便找个什么理由都好,推辞了她。以后她要再打电话,你就不接,多过几次她自然就懂了,不会再来找你麻烦。” 高寒抬起看着他,沉默良久,忽然道:“曾经……我跟封雪,交往过。” “嗯?”伍亮完全傻住,只能用目瞪口呆来形容,“……什么时候?” “高二的时候。”高寒回答的表情还是很平静,他慢慢道,“是我提出来的。不过只有一学期,然后就分手了。” 伍亮呆了好久,才慢慢回过神来,“难怪……”他喃喃道。原来还有这么一段过往,难怪高寒对封雪格外宽容了。 “不过那些都是早已过去的事,对吧?”回过神之后,伍亮继续苦口婆心。其实如果不是跟高寒当了这么多年朋友,深知高寒心软,属于特别容易上当受骗的类型,他也不会一直像个女人似的跟他唠唠叨叨,“过去也就过去了。人都是会变的,封雪也不是以前的那个封雪了。” “她……”高寒却像是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继续道:“一开始确实是她主动打电话给我,目的也是为了借钱。我明明知道,但还是借给她了。因为就像你说的,过去的东西毕竟都已经过去,我不是以前的高寒,她当然也不是以前的那个封雪。但我没想到,她会还钱给我,而且是拿她车祸后得的赔偿金还给我。” 伍亮皱了皱眉。这些确实是他不知道的。不过,那又怎样呢?“她会有良心想要还钱?还不是为了以后能从你这里拿到更多的钱!”他哼道。其实倒是猜对了。 高寒扫了他一眼,淡淡道:“我不知道她到底怎么想,但我无法做到看到她受伤,还视若无睹,所以接她回来一起住。” “所以你就是笨……” “虽然是她说想要钻戒我才买给她。虽然你说送戒指给人是有着特殊意义,但我是心甘情愿买来送给她的,并没有勉强……所有为她做的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就连在中山镇救她的事也是……所以,你别再说她有什么不对了。只要她开口,别说是戒指,再多的东西我都愿意给她。” 伍亮张口结舌地瞪着他,与高寒认真的目光对视良久后,他才终于心不甘情不愿地承认一个事实。 “……你喜欢上了那个女人。”或者这种说法都轻了。 “我不知道。”高寒平淡的表情里确实带着疑惑。 伍亮忍不住哼道:“不知道!都已经到为她做什么都可以的程度,还说不知道!” 高寒抬头看他一眼,深深皱起眉头,“我是真的……不知道。以前,我以为自己的心情是喜欢,所以才提出跟她交往。可是如果我真的喜欢她,为什么又会跟她分手呢?但如果我不喜欢她……为什么这么多年了,我的眼里,还是只能看见她一个人?” 那样子汹涌澎湃的心情,一分一秒也不想离开的心情,希望她的眼里也只看得见自己的心情,竟比年少时来得还要强烈。不是没有迷茫过,只是还来不及等他想明白,手已经先一步地拉住了她,不想让她离开;明明还在思虑,心却先一步做出决定:只要她能开心,金钱也好,钻石也罢,都可以给她,只要她开心。 伍亮恼怒地站起来,“那你就慢慢想明白,然后在明白过来之前被她骗光抢光好了!”什么叫做怒其不争,这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高寒见伍亮怒气冲冲地甩上门走出去,眼里带着淡淡的忧虑,却还是没有叫住他。 只是忍不住苦笑。 他感觉得到朋友的担心,也听得见自己心底的警告,但这是他事隔多年之后再次做下的决定,没有后悔的退路。 ——如果他所做的种种是因为喜欢,喜欢上了那个像风一样的女子,他高寒,不打算再抗拒——这一生,也许只有唯一一次的,爱恋。 第10章 生日party还是如约举行。怎样筹办party,高寒自己虽然不懂,棋队里有位队友的妹妹却是职业做这个的,只要付出适当的费用,一切都能让主人称心如意。 高寒曾经告诉过封雪,party开始的时间是下午六点。周日西餐厅正是忙的时候,封雪好不容易才请到几个小时的假,提前半个小时到达高寒的公寓。 虽然一早知道办party就是为了要跟佟冬梅他们道歉和解,但一想到真正见面之后该说的话,封雪心里就像十五个水桶打水,七上八下,委实无法心安。 不过到了高寒家里,看到完全大变样的高宅,还是吃了一惊。温馨明朗的布置,可爱的绒绒熊、各色的气球以及写着“封雪生日快乐”的三层蛋糕时,封雪在门口站了好久,竟不敢走进去。 布置场地的工作人员早已离开。高寒拉开大门,微笑地望着封雪,说:“怎么还不进来?” 封雪回过神来,神色有些复杂地回了他一个笑容,迈进大门,“居然弄得似模似样的……很辛苦吧?” “我也没做什么,就是帮忙吹了几个气球而已,大部分都是请人弄的。”高寒说得是轻描淡写,但封雪却觉得心里更是沉重。她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来,先坐一会儿吧,客人应当等会儿才到。”高寒领着她走进大客厅,过去端了一盘水果,“饿了吗?要不要先吃点水果垫垫肚子?” 跟在他身后的封雪不由自主地注意他的腿,眼里闪过一丝阴霾,“不用了,”她拉住高寒,“你还是坐着吧,不要搞得我真像是客人似的。”等高寒在沙发上坐定,她又道,“而且我还有东西要送你。” “送给我?”高寒惊讶道,“是你的生日啊,为什么送东西给我?” 封雪笑着从包包里摸出一个大大的包装盒来,紫底配着白色扎花,朴素中带着雅致。 “你辛辛苦苦为我办生日party,难道我不该感谢你吗?”想也知道,给他钱的话,高寒肯定不会要。但什么也不做,她心里又觉得实在难安。 “是……什么东西?”高寒犹豫着接过来,抬眼问。 “你打开来看看就知道了。” 高寒并不是第一次收到礼物,但却是最令他紧张的一次。盒子拿在手里沉甸甸的,比一般礼物要重了许多,他小心翼翼地拆开,去掉包装纸,揭开底下的木盖,看到两个同样大小,像棋盒一样的东西。 他抬头看了封雪一眼。 封雪笑笑,拿起棋盒的盖子,道:“是一副玻璃棋子,漂亮吗?” 高寒也扬起了嘴角。他没有说其实这种棋子根本不适合用来下棋,点点头道:“好漂亮,谢谢你!”顿了一下后,他又道:“我会好好珍藏的。” 看见高寒再认真不过的表情,封雪也觉得脸上有些热热的。她掩饰地低下头去,将盖子盖好,“你喜欢就好,先拿进去放着吧。” “嗯。”高寒站起来,沉吟片刻,又道:“封雪,等一下,我也有礼物要送你。” 高寒会送她生日礼物也在情理之中,所以封雪并没有多想,只笑笑,“你比我有钱,礼轻了我可不收!” 正说着,门铃便响了起来。 两人对视一眼后,封雪站起来,“我去开门。”到了这种时刻,积极面对才是她唯一该做的。 高寒给她了一个鼓励的微笑。 话虽如此,走到门前的时候,封雪还是深深吸了一口气。她打开门,门外的女子静静看着她,慢慢露出一个微笑。 “嗨,小雪,生日快乐!” 虽然隔了两年不见,但门外那张熟悉的脸,却是几乎毫无改变。封雪的眼一下子红了,她笑了一下,扑过去抱住对方,“好想你啊,冬梅……” 六点钟的时候,被邀请的客人陆续来到。封雪原以为只有那么五六个人的,然而当屋子里都塞满了人后,她才意识到高寒几乎邀请了她所有的朋友。对此,她没有说什么,只是回头深深地看了仿佛隐身在角落里的高寒一眼,然后扬起最真心的笑容跟每一个来到的人拥抱。 佟冬梅端着一杯鸡尾杯,走到高寒的旁边,跟他一样望着封雪微笑。 “她真的变了好多。” 高寒迟疑了一下,才确认她确实是在跟他说话。 看出高寒的疑惑,冬梅又笑了一下,“听说这个party是你一手搞的?很不错嘛!想不到你下棋下那么好,办party也很行,厉害!” 高寒垂下眼,不知道该说什么。 佟冬梅毫不介意,又像是不经意地说:“两年前匿名给我汇款的人就是你吧?”见高寒惊诧地抬头,她笑着耸了耸肩,“我猜的。不过看来没有猜错!”笑完之后,她敛了笑容,一本正经地举杯敬了高寒一下,“谢谢你。” “……谢我什么?”高寒微皱着眉,不是很明白她的话。 佟冬梅有些苦涩地笑笑,垂下眼去,“没有你的话,小雪今天不知会成什么样。而我,也许已经永远失去最好的朋友……以前太年轻,虽然也是为了小雪好,但做的事太不成熟,肯定也伤过小雪的心。我……从小雪那里听说了一些事,虽然她说的经过很简单,但我可以想象得到……无论如何,真的要谢谢你。”说到最后她已经有点哽咽,但她很好地掩饰下来,只看得到一脸的真诚。 而不擅言词的高寒只是笑了笑,没有说什么。 “不过我想在小雪心中,现在最想拥抱的,应当是她的父母吧?”佟冬梅望着场中跟朋友笑成一团的封雪,有些感伤地说。 见高寒转头看她,她无奈地笑了一笑,又咬牙切齿地骂:“都怪任鹏飞那个混蛋。” “任鹏飞……”高寒微微皱起眉,喃喃地重复道。 “是啊,大安集团的总经理,董事长的未来女婿,马上就要跟千金小姐结婚的陈世美。”她瞥了高寒一眼,“也就是小雪以前的男朋友。”想当初任鹏飞和封雪两人可是公认的男才女貌,结果却是封雪一个人在爱情里陷得过深。 身为封雪的好友,佟冬梅对那个男人是恨不能食其肉喝其血。她见高寒的脸色有些不对,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是不是说太过。毕竟这个姓高的男子对封雪抱着什么样的心情,旁人是一看就知。 因此她又立刻补上一句:“不过那些都是过去的事了。任鹏飞背叛小雪,固然令她伤心。但小雪今天已经重新站了起来,证明任鹏飞在她心中,也彻底成为了过去。” 高寒没有再说话。两年前第一次从封雪口中知道任鹏飞和她之间的关系时,他焦躁万分,大大地失常,却不明白是什么原因。而这一次再从佟冬梅口中听到那个名字,他总算是明白了自己此刻反常的情绪叫什么……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嫉妒吧。 然而一想到封雪为那场爱情所付出的,他又觉得心疼。 也是第一次想:如果当初在高中时,他没有跟封雪分手,今天的一切,会不会完全不一样? 但是没有如果。如果这个词,除了让人更伤怀,不能证明别的。 由于第二天都是要上班的工作族,所以party并没有开得太晚。送朋友出门之后,封雪回转身来,有些无力的看着几乎要用“狼籍”来形容的客厅。 她很不好意思地对高寒道:“这个……好像大家都兴奋了点。”虽然拿生日蛋糕砸寿星是他们这群人的传统,但把别人家里弄成这个样子,却无论如何都说不过去。 “没关系……”高寒立在客厅中央,颇有些不知所措的意味,“大家都开心了,那就好。” “呵呵,”封雪卷起衣袖,还是决定从桌上开始清理,“就像冬梅说的,你这种人,现在已经快绝迹了,该封为珍稀动物保护起来才对。” 高寒不是很明白她的话,却没有追问。他在旁边看了一会儿,走过来皱眉道:“还是不要收了,等明天蒋阿姨来了,我跟她一起收拾好了。你今天肯定也很辛苦,不如早点休息……” “那怎么好意思。”封雪回头对他笑笑,“原本我就没为party帮什么忙,怎么还能劳烦你收拾善后?” 高寒沉默了一下。 “封雪,你……为什么变得这么客气?” “嗯?有吗?”封雪怔了一下,掩饰地笑笑,撇过脸去,“难不成像以前那样对你才好?”现在想来,那时的自己确实也挺过分的。毕竟高寒从不欠她什么。 “……像以前那样……很好啊。”至少比现在好。 封雪有些异样地转头看了他一眼,却没有说什么。 高寒顿了一下之后,先换了话题,“马上快过年了,你要不要回家过春节?” “……高寒。”封雪闭了闭眼,将手里的东西重重一放,猛地回头,“你……”她想发火,可是如今面对这个男人,她没资格也没有立场来发火。 “你该回去的。”高寒没有在她的怒火面前退缩,反而平静道,“为什么不回去呢?也许你的爸爸妈妈跟今天这些朋友一样,早就在等你一个平安的信息。你看,要走出这一步,并不难的。” “你会说这样的话,”封雪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眼里全是悲伤,“因为在父母面前吼出‘死也不会再回去’的人,不是你。”高寒轻轻地走过去,犹豫了好久,才将手放在她的肩上。 “可你现在后悔了,不是吗?你又怎么知道,两位老人家没有后悔呢?” “谁说我后悔了?”封雪恼羞成怒地转身瞪着他,“我做的决定,从来不会后悔!” 高寒静静地与她对视,封雪在那双眼睛下,几乎无所遁形。她垂下眼,涩道:“我只是,看错了一个人……” 高寒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将她带入怀中,轻轻拍着她的背。 最开始的一瞬间封雪全身都僵硬了起来,但她很快平静了下来。她的脸贴在高寒颈边,男人的温暖让她原本想推开的手犹豫了起来。他的安慰如此温和,实在令她无法拒绝,也——不想拒绝。 好一会儿,高寒轻轻放开了她,当着她的面拿出一个很是面熟的丝绒盒子。 他拉起她的手,将盒子放在她的掌中。 “送给你。” 封雪微皱起眉头。她猜到盒中会是什么。 不过她迟疑片刻后,还是打了开来。 确实是钻戒没有错,但不是以前那五只中的任何一只。 封雪笑了一下,抬眼淡淡道:“其实我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喜欢钻石,”她拿出来看了一下,“虽然确实很漂亮。” 她将戒指放回盒中,关上盒盖递给高寒,“这个当生日礼物实在是太贵重了,我不能收。你为我办了一个这么好的party,就当生日礼物好了!” 高寒没有接。 “不是生日礼物。” 封雪扬了扬眉。 “是……求婚。”高寒的声音有些低沉,却非常坚定。 封雪不由得瞪大了眼。她没有从高寒的眼中看到玩笑,而且她不认为对方会跟她开这样的玩笑。 “亮说,送戒指给别人,是有着特殊的意义。我……曾经送给你戒指,虽然当时不曾认真想过,但确实是想,只要你可以开心,我什么都可以给你的。”高寒说着,握住了封雪拿着盒子的手,认真地看着她,“但我今天送这枚戒指给你,是希望你可以答应嫁给我。你……愿意吗?” 他的声音虽然平静,但微微颤抖的手却出卖了他的真实心情。封雪完全没想到高寒会这么突然地跟她求婚,她原以为这个男人一辈子都不会说出口的…… 见封雪久没说话,高寒不禁也有些急了,“雪……” “为什么?”她哑声道。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当初要跟我交往?为什么又提出分手?为什么要跟我求婚?” “……我以为你永远不会问的。”高寒轻轻道。 他静静地看着她,“因为我爱你,一直以来……都爱着你。” 如果不是对着她的眼睛自然而然地讲出这句话,也许他还要等很久很久,才会懂得自己的心情。 封雪拒绝了他的求婚。 高寒虽然感到失望,但他却不知道他的那句话在她心中掀起了怎样的惊涛骇浪。 原本以为,这世上无论是谁,无论怎样的感情,看在自己眼里,都会心如止水。然而当她听到高寒的那句话时,还是被深深地震动了。 只是一句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我爱你”,再动听的话她以前都听到过,可是那些甜言蜜语最后都成了虚空,所以好长一段时间她把这三个字当成笑话来听。 同样的一句话,从高寒嘴里说出来,不会让她想笑,也不是让她心跳加速脸孔发红,而是令她呆住,甩开高寒的手落荒而逃。 她顾不上被丢在原地的高寒会怎么想,被那三个字震撼得她只想逃,逃得越远越好。 她无法把高寒的“我爱你”看成笑话,因为她再清楚不过,那个男人有多么的认真。 逃开之后,在冬夜的长街,她又大笑。路上行人怪异的眼光她完全视而不见,笑到最后,声音却像是在悲泣。 明明是被人求婚,她却像是被拒婚的那个,在路灯与路灯之间昏暗的灯光中痛哭不已。 其实封雪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好像是被高寒吓住,但她不是胆小鬼,从来都不是。 也许是因为,好久好久,都没有人让她感觉到,她被真真切切地爱着。 然而高寒的一句话,却让她在被子里无法抑止地哭了整整两个小时,以十三岁之后,再也没有过的“号啕大哭”的方式。 打去的电话关机,去餐厅也见不到封雪,高寒终于确定她是在躲自己。 如果说封雪上次的不告而别让他心神疲惫,怅然若失,这次却是让他感到深深的恐惧。 不为别的,只恐惧再也见不到她。茫茫人海中,若不刻意寻找,人生能有几次意外重逢的机会? 可除了一个手机号,一个总是占线的办公室电话,他无法知道她更多讯息。 高寒第一次觉得自己是何等的无能,尤其是被餐厅告知封雪已辞职的答复时,他除了脑袋里一片空白,竟不知自己接下去还能做什么。 伍亮好不容易才敲开高寒的大门,看到的却是高寒丧失斗志,全然颓废的模样。震惊过后,他抓住高寒的衣领,狠狠地摇,恨不能敲开他的脑袋里,看看里面到底装了些什么。 “那样忘恩负义的女人,到底是哪里吸引了你?高寒,我真的怀疑你是不是自虐狂,什么人不喜欢,偏偏喜欢上那样一个女人!” 高寒别过头,眼神淡漠到极点。 伍亮气结,他一把推开他,将身体摔在沙发上喘着粗气。妈的!电梯好死不死这个时候出毛病,他刚才可是爬了整整十一层楼! 屋子里一下沉默下来。就在伍亮以为高寒不会说话的时候,高寒却垂着眼,淡淡道:“我真的很后悔……” 伍亮不解地丢去一个疑惑的眼神。 高寒自嘲地扯了扯嘴角,抬眼道:“……我是不是很过分?明明知道她心里爱着别人,却让她嫁给我。早知道不说‘我爱你’就好了……结果在她眼里变成乘虚而入的小人……” 伍亮垮下脸,冷冷道:“我没看到小人,只看见一个白痴坐在我面前。” 顿了片刻,伍亮突然道:“你上次不是帮她办了个party?总会在她朋友的联系方式吧?如果真想找到她,”咬了咬牙后,伍亮才道:“为什么不打电话问问她朋友?” “他们都说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怎么可能?!明摆着是合起来骗你嘛!”伍亮吼完,看到高寒的表情,一下子明白过来,“你知道——他们没说实话?”“他们会骗我的原因只有一个不是吗?”高寒转头看着他,“……她不想让我知道。” 伍亮也沉默下来。 “忘了她,不行吗?就当你从来没有遇到过她,总能忘记的吧?” 高寒缓缓地闭上了眼,没有回答。 伍亮咬咬牙,猛地站起来,“我去把那家伙找出来!不管怎样,是死是活,总要清清楚楚说明白才行!像你这样顾头顾尾的,永远都不可能成功!” 不等高寒回答,伍亮冲过去拉开大门,正想气势汹汹地往外冲,在看到门口的人后,却一下子愣住了。 “——封雪?”他失声叫出来。 高寒猛地睁眼,不敢置信地瞪着被身形高大的伍亮半掩住的身影。 封雪双手插在大衣袋里,嘴角甚至带着一抹笑,“这么大声做什么?楼都要被你震塌了。” 见伍亮只是一脸呆滞地堵在门口,封雪无奈道:“就算你再不欢迎我,也不必堵在别人的家门口不许我进去吧?” 她是对伍亮说话,一双眼睛却看着慢慢向她走来,身体明显很僵硬的高寒。 伍亮回头看看高寒,向天花板翻了个白眼,摇摇头,无奈地悄悄退开。 高寒几乎是贪婪地盯着封雪的脸。他伸出手来,明显是想拉住她,脸上却带着犹豫。就在他的手触到她衣袖的那一刹那,封雪迈腿走了进来,也错过了他的手。 封雪走到屋子中间转了几圈,回头笑嘻嘻地说:“怎么办呢?我没了工作,连住的地方都没了……高寒,你家里可不可以借我住几天?” 高寒的目光一直随着她转,根本就没听见她的话。 封雪的笑容渐渐变成无奈。她低下头,慢慢走近,然后抬眼看着他,“欺负你真的是一件好没成就感的事。” 男人静静凝视着她,黑色的眼睛一如往常的纯粹。 “这几天……我回家里去了一次。”封雪轻轻道,“不过在外面徘徊了好久,还是不敢敲门进去。我一直告诉自己,既然从来不曾后悔当初的决定,就不必要心虚。”她抬眼看他,“但我错了就是错了,我伤了……太多人的心,尤其是爸爸妈妈。“昨天中午,就在我决定再一次鼓起勇气的时候,路过我家楼下的书报亭时,却被一本杂志的封面将我的勇气全部打散。其实上面也没登什么,就是一则……大安集团董事长嫁女儿的消息,而那位幸运的女婿名叫任鹏飞。 “你说,像我这样的人,除了给家人带去困扰,还会带去什么呢?”封雪怅然地笑,转眼看着高寒,“也只有你这样的傻瓜看得起我。” 高寒张了张嘴,好一会儿,才哑声道:“……原来这几天你是回家了。”而他真的一度以为…… “我都不知道,还有没有资格将那里视为我的家。”她看着他,眼里慢慢蓄积了泪水,“我也是这才发现,原来除了这里,我根本就没有可以‘回去’的地方。” 高寒心中一痛,他抱住封雪,收紧手臂。就算她回来不是完全的心甘情愿,就算在她心中自己只是一个避风港,他也为此庆幸不已。无论如何,她还是回来了…… “要是哪天你也抛弃我不要我,我该怎么办呢?”封雪贴着他,一滴泪从眼角滴落,喃喃道。 怎么可能抛弃她不要她?高寒心里在呐喊,却说不出一个字,他只是一点点加力,想要将怀中的女子抱得更紧,最好她什么地方都不能去,只在他怀里。 “……只有自己才不会欺骗自己,不会背叛自己吧?”封雪继续喃喃道,滚落的泪水更多,“还是要再冒一次险,相信在这世上真的会有人会不问缘由地对自己好?高寒,我该怎么办?” 男人听到她的话,却仍然什么也不说,只是用手捧住她的脸,颤抖的嘴唇轻轻吻住她的眼,吮去那湿咸的泪水。 ——如果甜蜜的语言只会令你恐慌的话,我可以什么也不说,用拥抱和吻让你心安。 高寒的手指带点微凉,封雪睁开眼,看着面前的男人,却再一次真切感受到从对方指尖传递而来的温柔。 明知道是在利用他,却还是心甘情愿被自己利用的男人,只有这一个了吧? 唯一的一个…… 封雪闭上眼,露出微笑,抓紧了男人的手。 第11章 咖啡壶在火炉上咕噜咕噜地冒着热气,整个屋子里都是咖啡的味道。橘红色的灯光照亮了房间,温暖的感觉与窗外萧瑟的世界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高寒坐在椅子上,眉头微皱,素来温和的脸上露出难得的严肃表情。其实只要是面对棋盘的时候,他就会像换了一个人似的,连他的老师汪闻之都不能不惊讶于他对围棋的热忱。 封雪推开门后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图。她并没有放轻动作,但那些响动明显对男人没有影响。她笑了笑,又悄悄退出去,掩上了门。 封雪到厨房去给自己倒了杯咖啡。煮得太过,这不算一杯好的咖啡,不过捧在手里暖暖的,喝着也暖暖的,对一个才从寒风中走回家的人来说,这真是一样再好不过的迎接品。 想到这里封雪微微有些发怔。才短短时间,这里对于她来说,就已经是“家”了吗? 突然乍响的手机铃声吓了她一跳。封雪拿出手机一看,熟悉的号码令她惊讶地扬起了眉。 她走出厨房,高寒背对着她,手里拿着话筒。 听到封雪的手机铃声在身后响起,高寒也吃惊地回过头来。 面对封雪戏谑的笑容,高寒有些不好意思地放下电话。他走到封雪面前,讷讷道:“我正在想你怎么还没回来呢……为什么不叫我?” “我去了书房,不过你下棋下得太专心,根本没发现我。”封雪微笑着抱住他的手臂,拉他在沙发上坐下。 高寒任她靠着,犹豫了好久,手才轻轻圈住封雪的腰。感觉到这一点的封雪微微皱了皱眉,她转脸去看高寒,虽然高寒依然没有特别的表情,但他翕动的鼻孔以及颤抖的睫毛却泄露了他的紧张。 想通了高寒犹豫的原因,封雪不由得轻笑出声。 高寒脸红了一红,却没有放手,任她在怀里笑得仪态全无。 封雪笑着笑着,停了下来,偎近高寒的胸口,喃喃道:“高寒,我今天去又失败了。” 高寒将下颌搁在她的头顶上,将她搂得更紧。 “嗯。” “不过比上一次有进步,”封雪得意洋洋地挥着手,“看见这手套没有?是上次我去送给老爸的,今天妈妈明明把门都关上了,又开了门把这个丢出来,叫我拿回来扔掉。如果他们真的不要,不是早就丢掉了吗?肯定是老妈怕我冷,所以找了个借口给我戴。没准儿我下次回去就能进门了呢,你说对不对?” 怀里的女子笑得眉眼弯弯,高寒心里全是柔情,他凝视着封雪,眼底眉梢都是温柔,“对。” 封雪呵呵地笑,没再说话,一边抚摸着男式真皮手套,一边想着下次回家要带些什么才能打动老爸老妈,求得原谅。就像高寒说的,她的爸爸妈妈,总不会真的一辈子都不让她进家门吧? 虽然两人都没说话,但气氛却一点都不沉闷,反而这样的情景像是早就经历过无数次,再自然不过。高寒用手指梳理着封雪的头发,突然道:“雪,下次我陪你一起回去吧?” 封雪闭着的眼睛一下子睁开来,她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 这样的请求,高寒不是第一次提出来,只不过每次都被她以各种各样的理由拒绝了而已。 见她没有立刻回绝,高寒犹豫了一下,又道:“就这周六吧……我陪你一起回去,好吗?” 封雪心中一动,翻身坐起。 她一脸认真地看着高寒,高寒不敢直视她的眼睛,只能勉强地笑笑,“还是不可以吗?” “……不是不可以,”封雪慢慢道,“只不过那天我有另一个不能不去的地方。” 高寒抬起眼来看向她。 好一会儿,他才道:“有必要吗?” “有必要。”封雪眯起了眼,“而且我希望你能陪我一起去。” 见高寒久久没有做声,封雪又有些忐忑地开口:“你不愿意吗?如果你不去,我怕我还是提不起勇气……” 高寒收起若有所思的表情,凝神地看着封雪,慢慢露出一个微笑。 “你去哪里,我都愿意陪你的。” 那双眸子是何等的清澈和专注。封雪忍不住直起身子,抵着男人的额头,鼻尖触到他的鼻尖。 “谢谢你……”翻腾的心意无法说出口,只能化成这三个字。高寒笑笑,双手抓住她的。无法说出口,那种恐慌。她只害怕他放手,却不曾懂得,其实更加害怕对方放手的那个人,是他才对。 周六的早晨,高寒早早地醒来。早餐是白面包煎鸡蛋和牛奶,恋人喜欢的是三成熟的鸡蛋,高寒在厨房准备好一切,才去敲封雪的房门。 只敲了两下,封雪就来开门。虽然脸色有些苍白,但恰倒好处的淡妆掩去了她昨晚没有睡好的事实。高寒也不惊讶她这么早就起来,他有些担心地看了她一眼,道:“来吃早餐吧。” 已经很久没像这样沉默地对坐了。高寒不时瞥向封雪,最后来,他的心不在焉连一直想着自己心事的封雪也看出来。“你好像胃口不大好。”她疑惑地看着他,“生病了吗?”以为高寒有些感冒,封雪用手试了试高寒的额头,没感觉到什么,又用脸去试了下温度,“好像没有发烧啊。” 高寒看着近在咫尺的俏脸,之前那种快要窒息的感觉一下子松缓了许多。 他握了握她的手,微笑,“我没有生病,只是今天不太想吃东西而已,你不要想太多了。” 封雪还是疑惑地看着他,但她没有再说什么。吃过早餐,高寒清洗完盘子,踌躇了一下,转身到客房。封雪的房门半敞着,高寒站在门口,默默地看着封雪将一套套的衣服拿出来,在身上比划半天,又皱眉丢开。他看着她专注的神态,那种快要窒息的感觉又来了。 他没有再看下去,于是转身进书房。拿了棋子,却走两步就开始发呆。 还是不行吗?到最后,还是无法留住她吗? 不知道过了多久,书房门被轻敲两下,“高寒?” 高寒转头,拿着棋子怔怔望着封雪。精致的装扮,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很久……都没有看到盛装打扮的封雪了。 可惜那样的美丽,不属于他。 高寒涩涩地笑了一下,站起身来。 “可以出门了吗?那就走吧。” 如果是参加婚礼的话,他们算是出门得很早的人了。谁想坐了计租车到举办婚礼的步云山庄,老远就看见山庄外的公路上停了几十辆车,堵得水泄不通。走近了才知道,原来这么多车停在外面,竟是因为山庄里的停车场早就车满为患了。 不愧是董事长嫁女儿,面子果然够大啊。 与封雪之前参加过的婚礼不同,山庄门口居然还有专门收请帖的人。想来是为了杜绝阿猫阿狗进去乱攀交情,想到自己也属于“阿猫阿狗”之列,封雪皱起了眉。 一直没有说话的高寒却出乎她意料地拿出张红色的纸,递给接待。 年轻的接待打开看了眼,堆起一脸的笑,“高先生快请进!” 高寒扯了扯嘴角,回头看封雪,“我们进去吧。” 封雪迟疑地挽住他的胳膊,转念一想,就明白过来。以林家栋跟棋队的关系,高寒会收到请帖,一点也不奇怪。 跟着人潮进入会场,自助餐似的婚礼果然与众不同。桌上是让人一看就胃口大开的各种美味,一簇簇的鲜花和上百个粉红粉黄的气球让人只想到“浪漫”两个字。封雪四下环顾,近六百平方的温室被改造成礼堂,为了女儿,林家栋看来是不惜血本呀。 只不过今天的主角没看到,倒先遇到了高寒的那群队友,当然还有从来都只有一个表情的汪闻之。 如果说封雪的冷淡令高寒的队友觉得理所当然,那高寒略显憔悴的脸和心不在焉的反应就让他们有些百思不得其解了。走在最后的汪闻之阴沉着脸,冷冷地哼了一声。他的旁边是一脸幽怨的钱小慧。封雪看在眼里,却没有说什么。 她只在心里苦笑了一下。被高寒身边的每一个人所厌恶,也许真该自我检讨了。 不过当林家栋带着一对新人过来跟他们寒暄的时候,封雪的心神便放在了任鹏飞的身上。也许只有她看出来任鹏飞一下子变得僵硬的笑容,封雪盯着那个两年没见的男人,又看看他身边毫不知情,笑得一脸幸福的美丽新娘,眯起了眼。 封雪也不说什么,只是似笑非笑地盯着任鹏飞,盯得那个男人的脸色越发的难看。最后被盯的那个人实在忍无可忍,眼见旁边无人注意,站到她旁边咬牙切齿,却还要勉强保持笑脸,“你来做什么!” 封雪随手从桌上拿了一杯香槟,举到嘴边轻啜一口。 她懒洋洋地移开目光,看着穿着雪白婚纱的新娘子。 “你老婆不冷吗?今天好像才3摄氏度,你当老公的都不提醒她一下,小心感冒哦。” 任鹏飞保持住笑容,却忍不住握紧了拳头。 “你是来捣乱的吗?” “没错。”封雪笑眯眯的,“你不知道,我等今天都等多久了。在你的‘婚礼’上成为最让人瞩目的人,一直都是我心愿。”“你!”任鹏飞一下子变了脸,不过他还没得及说什么,就被林菲菲过来拖住。 “老公!你在这里做什么,爸爸正找你呢!”她看见一旁的封雪,不禁有些迟疑,“这位是……” 任鹏飞握住林菲菲的手腕,将她拉走,“不是很熟,好像是高寒的朋友。你不说爸爸在找我?赶紧过去吧!”那副模样,活像有鬼在追似的。 封雪扬起眉,香槟举在面前,却没有再喝一口。想当初被她拦在路上,不管是苦苦哀求不要分手,还是当着那么多人面前打他一巴掌都能保持从容镇定的人,现在却是一脸慌张,真是难得啊! 也对,过了今天,他所追求的东西就能到手。难怪今天在这里看到她会紧张失态。 感觉有人悄悄站到了身旁,封雪回头,看见一脸担忧的高寒。不知为什么,原本哽在她胸口的那团气,忽然一下子消失了。 封雪收了笑容,不晓得该说什么。 高寒也没有立刻开口。他默默地看了她半天,忽然叹了一口气。 “你是要跟他说什么吗?要不要我帮你约他到人少一点的地方?” 封雪疑惑地抬起头来,不清楚高寒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然而当她看到高寒眼底的痛楚和忍耐后,一下子明白过来。火也一下子冒起来! 他以为她是什么?旧情难忘?想跟任鹏飞那家伙死灰复燃?那他又算什么?基督还是观音?这么大度! 封雪眯起眼,气到极至,将杯里的香槟一口干尽,重重放下,另拿一杯又是一口干尽。 高寒被她的举动吓了一跳,他呆呆地看了她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夺去她第三杯香槟。 他张了张口,想要开口劝她,却不知该说什么。 封雪哼笑一声,冷冷道:“我今天来,就是想要报复那个男人。我想当着这里所有人的面,狠狠地打他一耳光,让所有人都知道他任鹏飞见利忘义,喜新厌旧,让林家和任鹏飞在所有人面前丢脸!但我忍了又忍,还是没有那样做,只是讽刺了姓任的两句。我……之所以没有那样做,不是因为我临时没了胆量,更不是因为我还爱着那个男人,而是因为我不想让你老师更加的看不起我……高寒,你对我真的很好,我想要什么你都给我,呵,所以才大方到让我去找别的男人也不介意吧?” 她转过头,冷冷地斜视高寒,似笑非笑。 高寒呆呆地看着她,眼睛里闪过一丝痛苦。他仰头,将夺来的香槟一口饮尽,然后对封雪一字字道:“……如果你知道我说刚才那句话时心里有多痛,你就不会这样认为了。” 他的声音仍然平静,但最后沉下去的尾音却令封雪心中一动。她下意识地抓住高寒的胳膊,急道:“高寒……” 他却忽然淡淡一笑,拉过她,当着所有人的面重重吻了她的嘴唇一下。封雪目瞪口呆,抚着嘴,完全无法相信高寒的大胆。 就在她发呆的时候,高寒回头大步往前走去。他目标明确神色坚定,那股气势将所有认识他不认识他的人都震住,高寒却完全不理会,拖着不协调的左腿一直走到林家栋的面前。 原本正跟商界朋友寒暄的林家栋有些惊讶地回头,看着脸色染了一层粉红的高寒,下意识地扶了他一下,“高寒?你……” “林先生,对不起。”高寒吐出的气都带着酒精的味道,他转头,挥开林家栋的同时,右拳狠狠打上了林家栋身后的任鹏飞脸上。 尖叫声立刻响起。任鹏飞后退两步,然而高寒却似乎还嫌不够,追上前又是一拳打在任鹏飞下颌。 但也只能这样了。愣在一旁的保安立刻奔过来抓住高寒,将他压在地上。高寒没有挣扎,却一直艰难地别过头,望着封雪的方向。 封雪全身僵硬,掩住口,呆呆地瞪大眼望着高寒,听着男人嘶哑地喊声:“我不想把你交给任何人,真的不想,从来都不想……” 陡然消失的声音让封雪一下子惊跳起来,她大叫着向高寒跑去,男人双眼紧闭的样子让她的心都快停了。她尖叫一声,哭喊道:“滚开!滚开!你们放开他,全部给我滚!”封雪又是拧又是咬地将按住高寒的保安全部撵走,抱起高寒的上半身时,已是泣不成声。 “高寒……高寒?你别吓我……不要死,你不要死!你说了会永远陪着我的,混蛋,难道你也要说话不算话吗?”两年前的那一幕又出现在封雪脑海里:男人同样的昏迷不醒,还满脸是血,无论她怎么喊也不回答,像随时都会停止呼吸。封雪拼命地想要抱他起来,却怎么也无法成功,“有医生吗?快打电话啊,救救他,快来人救救他……”她抬起头来茫然失措地哀求着,全场人都怔住了。 任鹏飞被林菲菲抱住,呆呆地望着泪流满面的封雪,心里突然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他从来没有看见过封雪的眼泪,无论是恋爱时,还是提出分手后。 如果说被高寒打的时候,他还一肚子怒气,但在看到眼前这幕时,也只能沉默了。 谁欠了什么,果然还是要还的。这,就当他还给封雪的吧…… 于是林家和任家的婚礼,就以中途发生这样一出意外而匆匆落幕。虽然愤怒的林家栋想方设法地想要封锁消息,但闹剧还是从宾客口中悄悄传了出去。 确实是闹剧——特别是医生赶来为高寒检查之后,得出高寒不是旧伤复发,只是喝醉酒之后。有谁会知道,原来林家栋最喜欢的棋手,竟是一杯酒都会倒的人呢? 尾声 高寒醒来的时候,只觉得头痛得像是要裂开似的。他呻吟一声,撑起身子,气喘吁吁地靠在床头。室内是一片黑暗,只有路灯透过玻璃窗,给屋里带来一点点的光。 虽然他是一杯酒就会醉倒的量,但喝酒之后做过什么,高寒却一点都没忘记。 “雪……”想到封雪,他脸色微变,掀开被子就要挣扎着起来,然而浑身却软绵绵的,一点劲儿都办法使。 原本紧闭的门突然被推开来,封雪端着一杯水,见高寒已经醒了,先是怔了一下,又立刻皱起眉来。 “雪!”高寒同样一怔,随即微笑,向她伸过手去。 封雪不理会他,走过去将水杯“砰”地放在床头柜上,打开台灯。 高寒看出她不高兴,却不明白她在不高兴什么,一时也不敢开口。不过头倒是真的疼……他抬手揉了揉额头,不禁奇怪自己当时为什么会那么生气,明明知道不能喝酒,却像是水一般一口气将香槟喝下去。 “你还知道头痛?看痛不痛得死你!”封雪一见他的动作就来气。她将止痛药塞到高寒手里,转身就走,却被高寒拉住。回头一对上男人慌乱中带着哀求的眼,她的心一下子又软下来。 坐到床边,她取了一颗药喂进高寒嘴里,又端水让他送下。 台灯不是很亮,却仍然可以看出高寒的神色很是委顿。 她叹了一口气,轻声道:“为什么要那么做?” 高寒抬头看看她,又垂下眼去,“……因为你想那么做。而且,我也很讨厌他。” “讨厌某人”的字样会从一个大男人口中说出,封雪忍不住松了脸皮,“扑哧”一声笑出来。 高寒又抬起眼来,一脸迷惑,他显示不明白封雪突如其来的笑是为了什么。 封雪看着他,缓缓道:“你知不知道,你今天突然那样倒下去,我还以为你死了呢。结果在那么多人面前丢尽了脸,大叫救命。” “……对不起。” 封雪哼了一声,“还有,你那个姓汪的老师脸色黑得像锅底一样,恨不能把我给吃了。如果你不说个让他可以接受的理由,只怕就要被踢出师门了。”她转脸看他,“怕不怕?” “……怕。” 封雪抬起头,又哼了一声。 “不过如果再来一次,我还是会揍任鹏飞。”高寒伸手握住封雪的,“但不会喝酒,给老师和你丢脸。” 封雪转过头,静静地凝视着顶着一脸认真男人,突然倾身在他嘴上吻了一下。 高寒一下子愣住了。 封雪扬起嘴角微笑,“如果不喝那杯酒,只怕你也不敢对我这么做吧?”连抱她都会迟疑犹豫看她脸色的男人,如果不是以酒壮胆,要想对她表示个什么,恐怕要等到好久之后了。 男人红了脸,不过在昏暗的灯光下看不太出来。他抓住了封雪的另一只手,冰冷的触感让他微微皱眉,合拢来揣在怀里,呵着热气,不断摩擦着想要温暖她。 偶尔才能憋出一句动听的话,却不断用行动来给她温暖的男人,怎么能让她不心动呵—— 封雪凝视着高寒,突然道:“明天陪我一起去见爸爸妈妈吧。” 高寒一下子停住了动作,抬头望她。 “我想,如果是你的话,一定能让爸爸妈妈信任。他们也会原谅我了吧?” 有什么东西在高寒心中翻腾,但他还是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封雪一下子笑开来,双手捏住高寒的脸,往两边拉,“既然如此,你就想想要跟我爸妈说些什么吧!然后再想想接下来要怎么跟你老师交待你今天发酒疯的原因。我就不奉陪了,晚安!”没等高寒反应过来,她就跳了开去,冲他做了个鬼脸后消失在门后。 高寒怔怔的,轻轻笑出来,对着还留有余温的空气道:“晚安……” 无论你去哪里,我都愿意陪你一起……所以,别放开我的手…… 从今以后,一直陪着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