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驼王》 第一章 金劲苍将要去的地方,是个完全陌生的边城—归化城,从太原府到归化,至少要大半个月的路程。 被父亲赶出家门后,他一路上靠做些零工和不时跟上一、两个商队马帮讨口饭吃。 直到某个霭气四合的傍晚,他终于踏上这座塞上名城。 归化城在青山掩映之下一派苍郁生机,扎达海河从归化城北边的大青山峡谷流出,环绕城墙,往西南方向而去。 沿着扎达海河的两岸,在宽阔的河滩地上,一字排开的是热闹的贸易集市,集市中万头攒动,交易的牲口被分门别类 地拴豢在临时搭起的木栅里,牙子们呼来喝去的招徕声与牲畜们的嘶鸣此起彼落。 金劲苍狭长的双眸微瞇,看着笼罩着青山头的最后一抹余晖,丹田一沉,深深吐出一口气。 空气中混杂着林木的郁香、泥土的燥味和牲畜身上的腥膻味,交织成一片迥异于家乡的粗犷豪迈感。 这是自由的味道,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靠着一己之力开拓属于自己的天下,而不是整日看父亲、族中长辈的脸色行 事,依循着金家数十年来的传统过日子,稍微想做些改变,就要招来无尽的谩骂和质疑。 金家在前朝就是山西大户,祖父金硕泉更曾做过山西商会的魁首,那时的金家可是天下第一的煤矿巨擘,连街上的黄 口小儿都知道,「天下之煤在山西,山西之煤俱在金」,金家家大业大,虽然经历了两朝轮替,但金家人凭着灵活的生意 手腕,保住了大半家业。 金明义掌管家业后,因为忌惮乱事再次发生,做生意的方式改为平中求稳,不敢冒险,金家拥有的煤区遍布整个山西 ,生意做得极大,几十年来的经营,陈规陋习不可谓不多,但金明义向来都谨慎小心地依循家规行事,虽然平稳却没法更 上层楼。 金明义共有十三个儿子,他最器重的便是三房次子,排行十一的金劲苍,他从小聪颖明理,天资不凡,十岁便能双手 操算盘,打得一手「二龙戏珠」的绝活,十三岁便熟习心算,账簿翻过一遍,便可马上指出错误。 金家得此神童,如获至宝,全家上下自然都捧着,俨然以未来继承人的身分在培养他。 金劲苍也不负众望,十六岁随父兄进入商场,童叟不欺、沉稳严谨的行商作风,一直为往来商人所欣赏,金父对这个 儿子更加喜爱,事事必问过金劲苍才做决定。 无奈家族大,纷争就多,掣肘相左之事频频发生,关于用人及煤矿开采方面的问题层出不穷,一有问题待解决,金明 义便照着祖宗辈的老路子走,想要求新突破的金劲苍却无法认同,长年累积下来,便渐生离意。 所以金劲苍在二十岁冠礼后,向父亲金明义递上辞帖,金明义的怒气可想而知,又过了半个月,任凭金家人如何苦劝 ,依旧无法改变金劲苍的决定,金明义这才明白,向来听话的儿子是决意要脱离家族生意了。 金明义勃然大怒,狠揍了金劲苍一顿后,将他赶出家门,就这样,身无分文的金劲苍踏上了前往归化的路。 「兄弟,傻站着做什么,快给老人家让让路。」一个穿着破旧羊皮背心的老牧民挥着手中的鞭子,赶着羊群,打金劲 苍身边走过。 金劲苍回神,一只只脏兮兮的羊儿咩咩叫着,从他脚边经过,羊骚味扑鼻而来,他没有掩鼻,反倒扯开方唇,淡淡一 笑。 目送老牧民赶着羊群走上专门交易羊只的「羊桥」,他抓紧背上的包袱,向河滩地走去。 小贩们瞇着贼眼,目露精光地打量着来往的顾客,哪个是大肥羊,哪个是穷瘪三,他们那双火眼金睛上下一扫,便有 个底了。 金劲苍赶了这么久的路,身上的粗布衣裳满是灰尘,满面沧桑,方硬的下巴胡子拉碴,样子很邋遢。 卖马的小贩斜眼随意瞅了他一眼,脖子一扭,从鼻子里喷出不屑的轻哼,将搭在肩头的擦汗布巾一甩,转身去招呼别 的顾客。 金劲苍丝毫不在意,拍了拍马屁股,摸摸马儿结实的肚腹,熟练地扳开马嘴,仔细检查。「胸厚腿壮,牙齿白硬,鬃 毛浓密柔顺,体型高昂雄俊,是匹好马。」说完,又安抚似的拍了拍马首。 马儿嘶鸣两声,甩了甩头,乖顺地任他拍抚。 「兄弟,你懂马?」小贩一听,立刻转回身,重新打量金劲苍。 刚才见这人满面尘土,穿着也像个乞丐,就没往心里去,但听他说话的声调低沉有力,再瞧那双眼眸,两丸黑瞳像沉 浸在深水中的黑曜石,稳健深邃,长相也是没话说,浓眉挺鼻,下颔方硬的线条似斧凿刀削般性格,一头墨发用玄色的缎 绳紧束。 想来凭他这长相,只要稍微整理整理,换件干净的好衣裳,莫不把全归化城的大姑娘都吸引过来,何以如此落魄? 金劲苍大概猜到小贩此时心中的想法,只是低头不语,过了半晌才问道:「小哥,我看马市如此热闹,南来北往的顾 客也很多,你们的马匹虽多,但是井然有序,不见商贩们有纷争,是何道理?」 小贩愣了一下,然后一笑。「兄弟,还以为你是个闷葫芦,没想到精明得紧!」看这人也是初来乍到,观察力却如此 敏锐,就算是与他们做了多年生意的老顾客,也不见得有他这样的好眼力。 对于小贩的夸奖,金劲苍只是淡然摇头。「另一边的驼市商贩们彼此竞争得激烈,杀价声一片,稍有不合就扭打争吵 ,而这边的马市热闹归热闹,顾客和商贩们的脸色可都是心平气和,只有做成生意的喜悦之色。」 善于观察,然后抽丝剥茧,是成功商人不可或缺的基本能力,金劲苍在多年磨练下,观察力已如野兽般敏锐。 要知道,每一次观察得到的结果都可能潜藏着极大的商机,而商机就意味着未来可能成功! 金劲苍从来不放过任何一个可能性,他从踏入归化城的那一刻起,就没打算做个失败者。 小贩闻言,不得不对他另眼相待,他平静的脸色下,睿智的眸子黑得深沉,被那双眸子紧盯着,让小贩下意识地开始 解释。 「马市在去年也是这么杂乱的,年关的时候,还因为抢生意,几家大的商贩甚至闹出人命来,归化当地的道台衙门想 管却力不从心。可是事情却在今年年初解决了,由于马王柯震天的介入,统合南北二十八家马帮,立出规矩,通行马市, 再没人敢惹麻烦,才有现在一片和气生财的景象……」 小贩一打开话匣子,就停不了口,而金劲苍在听的同时,眼神若有所思地投向对街驼市那一片乱糟糟的景象。 每个人都扯开了嗓门吼叫,争得脸红脖子粗,相邻的两家关系紧张,充满了火药味。 「小哥,归化城如此重要的地方,骆驼是穿越沙漠的最好工具,驼市的生意,理应不比马市差才对。」 「这话是有道理,但你也要看看时局。几千里之外的买卖城,因为朝廷跟俄国的关系,好了就开市,差了就关闭,这 么折腾下来,谁受得了,商户自然就不大愿意往买卖城跑,再者,蒙古和东北鞑子连手,颠覆前朝,生意早就在战乱时断 了,现在虽说逐渐又有生意往来,可也是小宗居多,未来怎么样,谁也说不准,那库伦、乌里雅苏台和恰克图去的人少了 ,骆驼自然也用不太上,生意光景可想而知了。」 金劲苍点头。「小哥分析得是。」虽然这般附和,但心中却不这么想。 战乱历来是行商大忌,但也是能人翻身的大好时机,两朝更替,上位者必然要休养生息,商业也会慢慢兴盛,归化一 直以来都是塞外商埠名城,内陆向外通商的重要口岸,他决定先扎根此地,观察好形势再做打算。 他看向远处被霭气笼罩的青山,不再赘言,心底却对未来已胸有成竹。 「还要多看看吗?」小贩礼貌地招呼金劲苍。 金劲苍摆摆手。「多谢,我再去对街的驼市看看。」说完,便信步走去。 驼市的生意比马市差,有些商贩甚至已经开始收摊了。 金劲苍刚落下左脚,一个又脏又湿、满是水泥的大扫帚就扫了过来,还带着腥膻味,把他脚上早已破烂不堪的旧靴弄 得更加狼狈。 扫地人当没看见,继续转身去扫混着泥水的饲料、枯草。 金劲苍也不在意,饶富兴味地观察围在木栅里的骆驼。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金劲苍差不多看完整个驼市里的骆驼,正想找个地方落脚,远处突然亮起一只火把,万头攒动, 传来一阵阵嘈杂声。 「快救人呀,有人投河啦!」 一道特别响亮的嗓音盖过其他声响,金劲苍直起身,向声源望去,同时还有几个人从他身边跑过去,皆向着同一个方 向。 「救人啊救人啊,谁下去呀?」 「扎达海河正值汛期,水性再好,下去也是找死啊!」 金劲苍极目所见,尽是黑压压的人影,脚步声混和着喊叫声纷沓杂乱,扎达海河的水面足足有一里多宽,河水猛烈拍 击着堤岸,激起汹涌翻滚的浪花,在火光的照耀下泛起一层白光。 「不好,还有个小孩!」 「胖陀的老婆抱着孩子跳河了!是条汉子的,就快点救人呀!」 女人们仓皇的急叫声像针一样刺进金劲苍的耳朵里。还有孩子?他立刻甩下包袱,向前狂奔而去。 「让开!」他奋力挤开人群,赶到岸边,迅速脱去外衣,踢掉靴子,毫不犹豫地跳进波涛滚滚的河水中。 「啊!」人群响起一片惊叫声。 「哪里来的外乡人,真是大胆呀!」众人议论纷纷。 「还愣着做什么,赶紧把火把聚在一起!」 一语惊醒众人,大伙尽量靠近些,让火光能照得更亮更远。 汹涌的水潮一浪又一浪打来,要瞇着眼睛很仔细看,才能看到黑暗的河面上载浮载沉的人头。 金劲苍钻出水面,甩了甩湿发,大手抹掉脸上的水渍,大口大口地换气,他左右探看一番,再猛吸一口气,又钻入水 里。 岸上的人群皆屏住呼吸,紧盯着水面,半晌,偌大的河滩地上竟静得吓人。 过了好久,完全不见河面上有任何动静。 「这……这是、是不是都死、死了?」不知是谁颤抖着问道。 众人心一沉,这一死可就是三条命,还有个孩子,真是造孽呀! 正当大家在心里哀叹不已的时候,男人的身子突然窜出河面— 金劲苍几乎喘不过气来,胸口剧痛,那股灼热彷佛要烧透他的喉咙,但他死咬着唇,让自己保持清醒。 手臂环着一个小小软软的身 体,他尽力用手肘将孩子的下巴顶高,即使冰冷的河水已经麻痹了他的知觉,他还是感觉 到孩子的体温比他更低,还有那无力搭垂的小手小脚,更令人心惊。 「这里,快到这里来!」一位好心的大娘已备好麻毯在岸边等待。 金劲苍用尽全力带着孩子游到岸边,几个男人合力把两人拉上岸,大娘赶紧用毯子将孩子包裹好,用力搓揉着她的手 脚,而金劲苍则是趴在岸边,咳得惊天动地。 「这女娃的娘没救上来?」大娘将另一件麻毯扔到金劲苍身上。 金劲苍摇摇头,「没有。」回想起他方才在抓到孩子胳膊的时候,孩子的娘就睁着一双不瞑目的大眼,向河底沉去。 「这女娃不行了!」大娘担忧地看着怀里的小女孩,小脸苍白得惊人,指头探到鼻下,几乎感觉不到气息。 金劲苍一听,赶紧爬起身,耳朵贴上女孩的胸口。「还有气!」他立即将双掌按在女孩的胸口,有节奏地按压一阵, 但女孩仍然没有任何反应。 「就算大夫来了也救不回来了吧?可怜的娃儿,生前就不被爹疼爱,小小年纪就这么没了。」几个围观的女人一脸唏 嘘。 金劲苍绷紧下颔。「你们不要围在这里,让开些,给她一点空气!」 围观的人散开了些,金劲苍不打算就此放弃,不管怎样,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他一腿跪地,一腿屈膝,抱起女孩,让 女孩的脸部向下,用屈膝的腿顶住她的腹部,一手扶住她的头,一手按压背部。 「啊,有水从她嘴里流出来了!」有人惊叫一声。 金劲苍随即加重按压的力道,女孩渐渐有了反应,在猛咳几声后,更多的水从她口中流出,还吐出不少秽物。 他感觉到细微的脉搏跳动,由缓而快,渐渐变得有力,他惊喜地翻过孩子的小身 体,怎知还没看清脸,这脏兮兮的小 女娃便猛地扑到他怀中,号啕大哭起来。 「哇啊—娘、娘,妳不要丢下宝宝,我要娘,我要娘,水里好冷,宝宝好冷!」小女孩冰凉的小手环在他的脖颈上, 紧揪着他的衣领,双腿环住他的腰,小小的身 体在他怀中不停地颤抖。 他顿时起了一片怜意,紧紧回抱小女孩,厚实的大掌温柔地拍抚她的背,又把身上的麻毯拿下来,披到小女孩身上, 希望可以给她更多温暖。 「可怜的小娃儿,胖陀那混账男人,生前不好好待老婆孩子,死了还要拖累她们。」大娘端来两碗热汤,递到金劲苍 面前。「老婆子我在这附近摆了个汤粥摊,不嫌弃的话,就喝两碗吧。」 「多谢!」金劲苍点头道谢。 世态炎凉,富贵人家接济他十碗肉饭,都不如穷人家给他的一碗热汤,看这大娘自己也是一身褴褛,还愿意雪中送炭 ,比周围袖手旁观的人实在高贵太多。 金劲苍小心拍抚着怀中惊吓过度的小东西。「宝宝,来,乖,喝点热汤。」 不过小女孩只是一径地往他怀里钻,说什么都不愿意把头抬起来。 金劲苍没有办法,自己先喝了大半碗,夜晚的归化实在冷得邪门,身强力壮的他都有些撑不住,更何况是怀中瘦弱无 骨的小女孩? 「娃儿,听叔叔的话,把这碗热汤喝下去吧。」大娘蹲下身子,拍拍那颗湿漉漉的小脑袋。 女娃肩膀用力一缩,猛摇头,更往金劲苍的怀里躲,当她冰凉的小手一探进他的胸口,他的心一紧,浓眉立时皱起。 「天气太冷了,她可能会生病,小兄弟,你先带她去我家吧。」 大娘刚说完,一个颇有姿色的年轻女人就凑到她身前,眉宇间带着担忧和害怕,她畏惧地瞄了金劲苍一眼,拉拉大娘 的手肘。「婆婆,我们都是寡妇,怎好带个大男人回去?更何况那小女孩是个麻烦精,妳可别忘了,她娘就是被一大堆债 给逼死的!」 「闭嘴!」大娘冷眼瞧向儿媳。「见死不救,跟畜生有什么区别!」 被婆婆这么一吼,儿媳不敢再吭声,畏缩地退到一旁。 金劲苍实在不想给别人带来麻烦,便开口婉拒,「大娘,没关系的,这小丫头有我看着,不会出事。」 「你刚才在马市转的时候,我就看到你了,背着个包袱,根本就是外乡人,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找好,就带着这娃儿 ,我可不答应。」 「大娘……」金劲苍还有些迟疑。 「我夫家姓刘,你叫我刘大娘就成了,好了,就这么说定了,跟我回去,先在我那将就一晚,女娃要是没啥大病,你 爱带她去哪里我都不拦着。」 金劲苍想了想,刘大娘说的也是实话,他若是自己一个人,怎么样都可以应付过去,但带着一个刚落了水、正处于惊 吓中的小女孩,实在不该逞强,他只得抱起小女孩,准备随刘大娘回去。 「这是你的东西吗?」之前遇到过的赶羊老人笑呵呵地将他早先为了救人而匆忙甩脱的包袱和外衣递给他。 金劲苍接过,眸中闪现感谢之意。 「年轻人,快去吧,你自己的身 体也要顾好,这样才能照顾别人。」老人脸上浮现和善的笑意。 金劲苍再看看等在前头、一脸企盼的热心大娘,心头一热,抱紧怀中娇小的女娃追上她的脚步。 还没到刘大娘家,金劲苍就确定怀里的女娃生病了,因为小身子刚才还是冰冷冷的,现下却热得像盆火炉。 她的两只小胳膊紧紧环住他的手臂,小嘴难受的不停低喃,「娘……不要丢下宝宝……」 刘大娘的家在条小巷子深处,低矮简陋的砖瓦房,两扇木门因为年久失修红漆斑驳,干裂锈蚀,夜风呼呼作响,把不 结实的木门吹得「吱吱呀呀」乱晃个不停。 「进来吧。」 刘大娘热情招呼,但她的儿媳却是冷着脸,不理会他们,先行进屋去。 刘大娘点燃蜡烛,晕黄的光起不了太大作用,不过幸亏还有月光相辅,也算能看得清楚些。 金劲苍把孩子放上床,却退不了身,因为她的小手还紧抓着他的袖子。 刘大娘把蜡烛放在床头的旧烛台上,帮女孩脱下一身湿衣,用被子将她包好后,抬起头对金劲苍说道:「我先去煮两 碗姜汤来,再让我儿媳煮上一大锅热水,你如果不想遭寒,最好泡个热水澡。」 刘大娘的体贴周到让金劲苍很感激。「不劳大娘费心了,我身强体壮,没关系的。」 「那可不成!你住在我家,就得听我的。」说完,刘大娘便笑着离开。 金劲苍坐在床头,视线落在床上的小人儿身上,这是他第一次真真切切看清小人儿的长相,不由得一讶。 以往商场上应酬往来,什么样的花娘没见过,某些大一点的花楼还能抱上俄国来的金发妓女,高丰满,肤白赛雪,中 土的汉子难以抵挡她们的异域风情。 可这小丫头皮肤比外族姑娘白,轮廓也较汉人姑娘深,小小的瓜子脸,横看竖看都比那些外族姑娘的大鹅蛋脸来得精 致,还有那粉嫩的樱桃小嘴,活脱脱像极了仕女画中的古典美女,还有那一头颜色偏浅的细发,或许等头发完全干了,颜 色还会再更浅些。 「妳是谁呢?」金劲苍握住小姑娘的手,喃喃自语。 女孩睡得并不安稳,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着,金劲苍见状,把床上的另一条棉被也拉出来,盖到她身上,可是好像没 什么用,女孩蜷缩起娇小的身子,不自觉地靠向他。 他把她柔软冰冷的小手包在掌心中,一边搓揉,一边吹热气。 「来,热热的姜汤来喽!」刘大娘端着两碗热呼呼的姜汤走了进来。 金劲苍接过汤碗,把女孩抱起来,将碗凑到她唇边,女孩闭着眼,撇过小脸,眉间打起小结,明显不愿意喝。 「乖,喝下去会舒服些。」金劲苍不得已,只能扳过女孩的小脸,动作温柔却强势地捏开她的小嘴,强行灌下姜汤。 「呜……宝宝不要!」女孩哭喊挣扎,眼角流出无助的泪水。 「宝丫头,妳要听话,咱们请不起大夫,只能靠妳自己挺过来,这姜汤能帮妳,喝下去吧!」刘大娘也在一旁劝。 小丫头一边哭闹、一边挥舞着双手,把两个大人折腾了好久才勉强让她喝下大半碗。 等金劲苍将女娃重新放回床上,大娘便将另一碗送到他手中。「我看行了,你把这碗喝了。」 金劲苍接过,仰头一口气喝完。 「这娃儿命苦啊!」大娘看着又陷入昏睡中的女娃,不禁摇头叹气。 金劲苍也看了女孩一眼,她委屈的小脸蛋全部皱成一团,虽然他是那个硬灌她姜汤的坏人,她的小手却还是紧紧抓着 他的手腕不放。 「她娘为什么要抱着她跳河?」他忍不住问道。 「哎,这丫头的娘是个身分低贱的俄蒙混血儿,她爹胖陀没发迹前娶了她娘,胖陀是个脑子灵活的人,早前驼队风光 的时候,他是咱归化城里有名的驼队领房人,后来买卖城闭市,两边又总是打仗,胖陀赚不到钱,便老是逛窑子喝花酒, 不拿一分钱给娘儿俩过活。 「去年,有人请胖陀领驼队,这老家伙急功近利,想要从死亡峡谷走出一条新路来,结果山塌石崩,整个驼队都被大 石头埋住了,跟队的驼夫家属就闹到家里来,这还不打紧,胖陀的货是蒙古贵族的丝货,那贵族老爷岂能饶得了他?便派 人把胖陀的房子给充了,这娘儿俩被债主逼得无处可逃,天下那么大,连个容身之处也没有,只能抱着孩子跳河……」 大娘唏嘘一声,「这孩子留下来也是受苦的命,年纪小小,爹娘就这么没了,连个亲人都没有,哎!」 「大娘,今晚我留在这里照顾她。」 「也好,我一把老骨头,也没这精力,热水在浴间已经给你备好了,这里有我看着,你先去梳洗一下吧!」 金劲苍苦笑着举起自己的手臂,上面两只小爪子攀得可紧了。「我没关系的,为这小丫头忙上忙下,衣服也差不多干 了。」 刘大娘见勉强不过,也只得作罢。「那好吧,我这就先回屋了,热水我还给你放在灶上,用小火温着,你要是想泡澡 ,自己动手。」 金劲苍点头,满怀感谢地目送刘大娘离去。 小丫头这一病,竟病了好些时候。 金劲苍实在不好意思待在刘家白吃白喝,接连几天帮刘大娘摆摊做生意,中午得空就去城中的大商号,凭着他的一手 算盘绝活,没几天,金劲苍就在归化城最大的一家鞋庄里做了账房。 这天支领了一些俸银,金劲苍买了些好酒好菜,备了厚礼,就往刘大娘的家里赶。 他近日实在太忙,都是刘大娘在帮他照顾小丫头,又在人家家里叨扰了多日,不好好答谢一番,实在说不过去。 不知道小丫头的病是不是完全好了?他日日早出晚归,看到的都是她的睡脸,不过初时的苍白已不复见,小脸日渐红 润,应该是好很多了吧? 金劲苍推开木门,想着要找一天帮刘大娘把门换一换,怎知— 「哗!」一盆脏水突然迎面倒来,幸好他反应够快,急速向后一退,躲过攻击,抬脸一瞧,就看到刘大娘的儿媳冷着 一张脸收回水盆。 她冷哼一声,面无表情道:「真是对不住,我没看到你。」 金劲苍敛眉垂眸,淡道:「是我错在先,没有先知会嫂子一声。」 「你不用跟她道歉,我老太婆眼睛还没瞎,一切都看在眼里呢!」刘大娘缓步走来,瞪了儿媳一眼,喝斥道:「还不 快进去做饭?」 儿媳见偷袭不成,还被婆婆撞见,负气甩袖回屋。 「让你见笑了。」刘大娘笑着看向金劲苍,「金爷今日回来得可真早,能同我们一起吃晚饭了。」 金劲苍缓言道:「刘大娘,我说过很多次了,妳直接叫我名字就可以。」 「那怎么可以?进了商号做生意,就得尊称『金爷』了,可不能把自身的身价给叫低了。」 金劲苍知道自己绝对说不过这个面慈心善的老太太,只能由她。 「这是下酒菜,这些是店里掌柜发的体恤品,我也用不到,就送给大娘和嫂子了。」 刘大娘笑着接过,知道这是他的托词,但并没有拒绝。「正好,宝丫头身子也全好了,你快进去瞧瞧。」 「好!」金劲苍笑着应允,随即跟着刘大娘进屋,只见一个亭亭玉立的小姑娘穿着粗布衣裳,正乖巧地坐在圆墩凳上 喝药。 「有钱买药好得就是快些,这丫头真不知道以后要怎么才能报答你!」刘大娘声音洪亮,人未到声先到。 小女孩闻言,身子抖了一下,一双大眼怯生生地看向门口。 「这就是宝丫头了。」刘大娘走到女孩身边,把她拉起来,带着她来到金劲苍面前。 金劲苍半弯下身子,眸中含笑的看着她。这丫头,长得还真是好看。 正如刘大娘所言,她显然继承她娘的外族血统,虽然骨架纤细,神韵淡雅,但高挺的鼻梁和雪白的皮肤明显不同于汉 人,一双眼睛湛蓝通透,长长的睫毛似羽蝶,气质水灵清新,发色很浅,在阳光下泛出一片金泽。 就在金劲苍看着她的同时,她也正从低垂的眼帘下偷瞄他。 「妳叫宝宝吗?今年几岁了?」怕吓到小姑娘,金劲苍刻意放柔嗓音。 小姑娘抬眼看他,随即又低下小脑袋,过了半晌,才很小声地回道:「我今年十岁了,娘平时都叫我宝宝,但我没有 名字。」 「为什么?」他伸出大手,轻抬起她嫩白的小脸。 女孩害羞地浅笑,雪白的小脸瞬时被红晕染得像桃花般娇艳,惹得金劲苍呼吸一窒,心想这女娃儿小小年纪便有此种 风情,长大后定害人不浅! 「还不是她爹,重男轻女,没给娃儿一个正式的名字,她娘不识字也懂不了多少汉话。」刘大娘插嘴解释。 可怜的小家伙!金劲苍尽可能露出温和的微笑,试着对她释放善意,希望她不要怕他。 女娃躲在刘大娘身侧,小手紧抓着刘大娘的围裙,像是对他有些害怕,却又忍不住好奇地观察他。 「好歹金爷救了娃儿的命,也算是这娃儿的再生父母了,给娃儿取个名字吧。」刘大娘握住女娃的小手,慈声说道: 「是这位叔叔救了妳,生病吃的药也是叔叔买的,宝宝不要怕他。」 女娃在大娘的劝服下渐渐放下对金劲苍的防备,试探性地用小手戳戳他的脸颊,然后害羞地又躲回大娘身边。 女娃的小动作让金劲苍的心在瞬间变得温柔,那种感觉,就像是肺腑间突然沉淀下许多感情,温暖舒服,忍不住对女 娃又生出许多怜爱。 「既然妳娘一直叫妳宝宝,妳就叫宝儿好了,简单顺耳。」 「说的是,金宝儿,是个好名字。」刘大娘拍手笑道。 让宝儿跟着他姓?金劲苍觉得有些不妥。「大娘……」 「先别反驳。」刘大娘知道他的疑虑。「我问你,对宝儿,你有何打算?」 金劲苍低头沉吟,宝儿有些紧张地盯着他,握住刘大娘裙边的小拳头指节都有些泛白了。 既然舍命救下宝儿,他就没想过要丢下她,但是他怕他一个大男人照顾不来娇弱的小女孩。 「叔叔,你也要和爹娘一样,不要宝儿,丢弃宝儿吗?」宝儿见他迟迟不回答,忍不住开始抽泣,美丽的眼眸红红的 ,闪着难过的波光。 金劲苍心口一抽,连忙摇头否认。「我绝对不会丢弃宝儿。」 小丫头一听立刻破涕为笑,梨花带雨的模样别说有多标致可人了! 「这就对了,你一个孤身大男人,带着小女孩,若不让她跟着你姓,会引来很多不方便的。」大娘撩起围裙,替宝儿 擦去眼泪。 围裙的布料明显很粗糙,但宝儿只是皱皱小鼻子,没有反抗,乖乖昂着小脸,让刘大娘在她娇嫩的小脸上擦拭。 金劲苍看得有些不忍心。「成,大娘怎么说都成,大家肚子都饿了,先吃饭吧,这些事等之后再说。」 「对,先吃饭要紧。」刘大娘终于肯放下围裙,停止虐待宝儿的小脸。 宝儿对金劲苍投去一抹感激的微笑,放开原本握住围裙的小手,偷偷抚抚自己略疼的小脸。 接着刘大娘领头走在前面,金劲苍跟上,宝儿看向他颀长健硕的背影,微微迟疑一下,但很快就小跑步追上他,咬着 唇瓣,鼓足了勇气,偷偷将小手放到他的大手里。 金劲苍一愣,扯唇淡笑,回握住那只小小软软的手。 第二章 四年后。 将至年末,上至庙堂大内、侯府官宅,下至贩夫走卒、百姓人家,无一例外地赶着过年关。 就连塞外边城归化也不例外,大街小巷洋溢着热闹劲儿,南来北往的客商名贾齐聚归化,抬眼瞧见蒙古贵人还是白皮肤蓝眼睛的大鼻子外国人,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冬月里,归化城各大商号的掌柜轮流请戏班,走演的多是晋剧,虽然从山西移植到归化,调子多少有点不道地,可无损大家看戏的热情。 归化最大、最奢华的福来酒楼里,客人高朋满座,原来是归化最大的鞋庄祥云阁包下了场子。 祥云阁前阵子跟俄国人做成一笔大买卖,大掌柜喜不自禁,设下豪宴,大宴财东和伙计。 酒楼里,只闻划拳斗酒的喧闹声,大部分的人都喝得酒酣耳热,大掌柜更是满场打转敬酒,喝得脸面通红,走路摇摇晃晃,幸得紧跟在身旁的金劲苍不时上前搀扶,才不至于跌坐在地,贻笑大方。 到最后,大掌柜实在喝得太多,金劲苍只得代替他敬酒,好不容易敬完所有人,他将大掌柜安置在座位上,才得空走出酒楼喘口气。 脸上有些发热,他抬手揩了一下前额上的汗,身上也有汗,外头的凉风一吹,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金爷,你可要小心点,若不小心着了寒气,宝儿姑娘又得伤心难过了。”一个精明的小厮儿赶紧上前,递上一块方帕,等金劲苍接过帕子后,小厮儿抖开手中的披风,替他披上。 金劲苍擦掉汗,任小厮儿帮他系上披风的带子,淡淡地说道:“你只要不乱说就成了。” “英子可不敢乱说,只是金爷的身子,最知道的还是宝儿姑娘,金爷要是身体不好,想瞒也瞒不住。” 他英子也没那个胆子瞒,宝儿姑娘虽不会怪罪他们这些下人,但她一掉眼泪,所有人都没辙了,而常常惹姑娘哭的罪魁祸首,正是眼前这位俊朗爷儿。 只用了三年时间便坐上祥云阁总帐房,金劲苍可谓是人中之龙,大掌柜一日也不可少了金爷,金爷的运帐才能,简直是神了! 而金劲苍此时正因为听了英子的话,暗自担心起来。 自从四年前救下小丫头那夜,他便落下了病根,稍一不注意,着了寒气,便会全身酸软,关节疼痛不已。 早先他并不将这些病痛放在眼里,更因为公务繁忙,照顾不到自身,经常发病,小丫头每次都哭得淅沥哗啦,那股幽怨劲儿让他一个大男人的心硬生生痛得不行,只得处处仔细小心,就怕又坏了身子,惹宝儿哭泣。 “哎!”金劲苍叹了口气,才想起小丫头几日前去刘大娘家省亲,还没有回家,真有点想她了。 向来知主子心思的英子从这声叹息中听出些门道来,憋着笑,故作不经意道:“爷,你大早前脚出门,宝儿姑娘后脚就到家了,英子本来想叫你回家去瞧瞧姑娘的,可你当时正忙着核查财东的红利帐本,英子没敢打扰。” “你怎么不早说?”金劲苍没好气的道,伸手扯下披风,扔到英子手上。“等下散宴了,你就跟大掌柜说我身子不舒服,先回去休息,下午也不回庄子了!” 英子的笑脸一垮,对金劲苍的决定意外的很。“金爷,你,你这、这……”他回头看看敞开大门的酒楼,里头充满欢声笑语,英子急得直跺脚,“金爷,你怎能这样就走了,大掌柜要是酒醒了,不好交代啊……” 金爷从来不这样的,他向来刻板严谨,商号的每一条规矩都,是他和大掌柜定下的,为了服众,他都以身作则,但其实那些严格的规矩,像金爷这种身份地位的人是根本无需恪守的。 而且平时就算事关他最疼爱的宝儿小姐,他也绝对不会像今日这般,因为私情而坏了规矩。 “金爷,你这样不守规矩,提前退宴,按照号规,不上报大掌柜,会被重罚的!” 英子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但金劲苍却丝毫不在意,他甚至连头都没转回,只是潇洒的挥挥手,低声笑说:“被罚也没关系,因为我已经向大掌柜递出辞帖了!” “啥?”英子顿感青天霹雳,瞠着大大的眼珠子,在原地呆站了半天。 ☆☆☆ ☆☆☆ ☆☆☆ 金宝儿从刘大娘家回来后,先将包袱拿回家放,接着去东街的菜市,准备买些菜,要替多日未见的金劲苍补补身子。 她所到之处,无不引起一片哗然惊艳,她知道,引起别人过度关注的,正是自己异于常人的外表。 走在大街上,打她身边经过的人,大多都会回头多看她几眼,然后跟同伴窃窃私语,她虽然心中很不是滋味,但总是挺直腰杆,装作不在意。 曾有一度,她很讨厌自己的长相,每天把自己关在家,足不出户,晚上还会埋在被子里偷偷哭泣。 是金爷把她从自卑中拯救出来,他告诉她,宝儿是老天爷送给他最完美、最与众不同的珍贵礼物。 金爷打小就疼她、宠她,让失去父母的她找到了依靠,在她的世界中,金爷就是天,就是地。 而且自懂事以来,宝儿就不叫金劲苍叔叔了,她喜欢叫他“金爷”,她觉得这么叫,两人的关系仿佛亲近许多,她可以在心里肆无忌惮地想他,偷偷喜欢着他。 “啊!我到底在想什么呢!”宝儿羞得捂住自个儿的脸蛋,那烫手的温度,让她不好意思地将小脑袋垂得低低的,生怕别人看见她此时的窘样。 “姑娘,你挑好了没,要哪条鱼?”小贩是个年轻的小伙子,看到貌美如花的宝儿,自是很殷勤。 “啊,这个,对,就是那条。”宝儿红着脸蛋,不好意思地赶快挑好了鱼,马上付钱离开。 她那羞答答的模样,害得早已习惯送往迎来的小贩竟也莫名地害臊起来,看着姑娘窈窕美好的背影,他傻笑着搔了搔头。“好美丽的姑娘……”那双蓝色的眼睛又特别美丽,看着看着,就会情不自禁深受吸引。 小贩正忘神,视线突然被一道身影遮住,他伸长了脖子,还想再多看两眼,怎知身影移动,再次遮住他的视线。 “还没看够吗?”男人的声音轻淡,却透着威严。 小贩赶紧敛正姿态,定睛一瞧,呦!原来是祥云阁的大帐房金爷。“金爷安好,今儿个怎得空到菜市来闲逛?”小贩表情讨好,言语热情。 金劲苍挑了下眉,缓言道:“你没找钱。” “什么?”小贩有点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我说,你刚才没找姑娘钱。” “啊,对噢!”经他这么一提醒,小贩才想起来,刚才光顾着看姑娘,啥都给忘了。 “别去追了,把找的钱给我吧,我是那姑娘的叔叔。” 小贩一听,脸色瞬时白了,当他看到金劲苍冷淡的眸光,小贩这才真切感受到他的不悦,连忙出言安抚讨好,“原来是金爷的侄女,对不住对不住,小的这就赶紧给爷找钱。”小贩神速从胸前口j的袋子里掏出碎银,交到金劲苍手上。 金劲苍又再扫了小贩一眼,这才满意地踱步离开,他饶富兴味地跟在那丫头身后,几乎将整个菜市逛遍了。 小丫头像只忙碌的小麻雀,东转转西转转,没多久,挂在手里的菜篮子已经装满了。 “好重喔!” 篮子很沉,挂久了,手还真有点痛,都怪自己,也怪今日的菜色太好,都是金爷爱吃的,她看到什么都想买,一不小心就买多了。她正想把篮子换只手挂,怎知—— “啊!”菜篮不小心掉在地上,水梨和冬桔滚得到处都是。“呜,讨厌啦,都脏了!”菜场是湿泥地,掉在地上的水果全被湿泥沾得脏兮兮。 宝儿连忙蹲下身子,伸出白嫩的小手捡东西,其他都还好,就那条活蹦乱跳的鱼儿很难逮。 当她好不容易抓到鱼,双手捧着正喜孜孜地要往篮子里放时,鱼却用力摇摆着尾巴,又从她手中弹到地面。 “讨厌!”宝儿嘟着小嘴,很生气地瞪着那条胆大包天的肥鱼,漂亮的小脸蛋,也不知在什么时候,因鱼儿的蹦跳而溅到了泥巴。“不准动!”她一喊,肥鱼还真的突然不动了,她看准时机,猛地扑上去。 哪晓得肥鱼竟然来个鱼跃龙门,从她头上跃过,害她扑了个空不说,整个人跌坐到泥地上,小手不小心擦过脸颊,将泥渍留在小脸上,小丫头却浑然不觉,只知道自己跟这条讨厌的肥鱼杠上了。 “我跟你说,你听话些,乖乖任我捉,等下我杀鱼的时候,给你个痛快,绝对、绝对不会让你感受到半分痛苦的!”宝儿睁着圆圆的大眼睛,伸出两根手指发誓。 肥鱼一对死鱼眼直瞪她,鱼鳃不停鼓动,像是在嘲讽她。 宝儿恼了。“你不听话,回去就把你大卸八块!” 一人一鱼对峙,真是有够蠢的。 菜市不少人经过,觉得这小姑娘实在是有趣得紧,纷纷将好奇的目光投向她。 而在她身后看了半天笑话的金劲苍,觉得自己该出面制止了,于是他轻咳一声,举步走向她。 宝儿丝毫没发觉自己已经引起很多人的侧目,更没有察觉到金劲苍已经来到自己身后,她仍张阖着小嘴,念个不停。 “你看,我也不想杀你,我平时都吃素的,我不爱吃肉,真的真的!”宝儿边说边点头。“可是金爷爱吃啊,金爷为了养活宝儿,挣银子很辛苦的,宝儿这几天不在,英子哥哥手艺又差,金爷肯定被饿瘦了。” 接着小丫头双掌一摊。“你看,我也是不得已,你毕竟是条鱼,来到这世上,也是为了让人吃的是不?你看,这就叫‘你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我对你的牺牲奉献精神深表崇敬,只要你乖乖的,让我把你捉到篮子里,等我把你做成美味营养的鱼汤,给金爷补了身子,我定叫金爷既你一个完整的骨架,我会在后院给你挖个小坟,逢年过节就祭拜你……” 金劲苍再也憋不住了,失笑的一把揪住小丫头的后领,把小丫头举到眼前,小家伙一惊,双眼圆瞠,张着小嘴,傻乎乎地回望着他。 金劲苍捏捏宝儿脏兮兮的小脸蛋。“傻丫头,一个人在喃喃自语些什么?” “小脸弄得像花猫一样脏,你是在泥地里打滚吗?” 宝儿瘪着小嘴,快快道:“没有啦!”接着眼珠儿转了一圈,对上他的眼,小小的脸蛋上双眉打结,疑惑地开口:“你怎么在这里?” 金劲苍曲指,轻弹了她的额头一下。 “啊!很痛耶!”宝儿连忙用两只小手捂住额头,恼怒地瞪着他。 “跟眷你半夭了,一点自觉都没有!”从她出门他就看到她了,一路跟过来,就是要看她一个人打算做什么。 本来恼她不听话,自己偷溜出门,但考虑到小丫头此行的目的主要也是为了他,他就暂且放她一马,其余的,等把这小家伙捉回家再说。 金劲苍斜眼扫了那条鱼一眼,看来也折腾得差不多了。“笨丫头,笨手笨脚的,一条笨鱼都搞不定。” 宝儿一听,小嘴不满的翘得老高。 他脚尖一点再一挑,肥鱼在半空中漂亮翻了个身,落下的瞬间,他用指尖扣住鱼儿的双腮,鱼儿便稳稳被他握在手中。 “哇啊!”宝儿瞪大眼睛,一脸崇拜,“金爷好厉害!刚才宝儿被这条肥鱼给害惨了!” “你还说,回去再收拾你!”金劲苍故意整肃脸色,想吓吓这小丫头。 “怎么了嘛……”宝儿缩缩双肩,觉得后颈凉飕飕的。 “我以前说过什么,你这小脑袋瓜是全部都不记得了吧?我看,我又要请家法爷爷了。” 小丫头连忙捂住小屁股,一张小脸皱成苦瓜样,大叫着,“金爷怎么这样,人家又没有做坏事,怎么可以随便叫家法爷爷来找宝儿?我不要,我不要啦!” “你还说!” 金劲苍故意瞪着她,不怒而威的气势让宝儿立刻闭上小嘴巴,只能用圆滚滚的大眼睛哀怨地觑向他。 金劲苍闷着笑,将鱼扔到篮子里,一手拎篮子,一手拎着宝儿,踱着悠闲的步子,慢慢走回家。 ☆☆☆ ☆☆☆ ☆☆☆ 金家宅子离祥云阁不远,选宅子的时候,金劲苍就考虑到要能一边工作一边就近照顾宝儿,于是选择位于价位较高、较热闹的中城区,而金家则坐落在阁中取静的巷中,依着稍嫌清冷的中城后街,从西厢的窗子望去,还可以远跳到河滩外的扎达海河。 这是栋小巧的青瓦院房,前后三进,前两进有厨房、食厅、大堂客厅、英子的房间,经过后院才是主厅、金劲苍的卧房、书房和宝儿的闺房。 虽然宅子称不上豪华,但内部摆设温馨,是金劲苍和宝儿的家。 宝儿在刘大娘那里学会了剪窗花,闲来无事就会剪一两个贴在窗纸上,虽然手艺不精湛,倒也有几分韵味。 两人刚搬进宅平时,一起种了一棵樱花树,宝儿没事就爱跑去给樱花树施肥浇水、跟它说话,可是小樱花树只知道长个头,却不开花,好不容易今年开了一次,小丫头乐死了,缠着他又买了已经成株的梅花,说冬天的时候也要有美丽的花儿可看。 现在,院子里开满了梅花,可是他们却又要离开了。 不知道小丫头听到这个消息,会不会伤心,继而生他的气? 金劲苍一路上想着心事,没多说话,宝儿也因为生气他吓她,歪着小脑袋,决定他不开口,她绝不要先开口跟他说话。 金劲苍将小丫头与篮子拎回家,随手将篮子扔进厨房,继续拎着丫头来到院子,让她站在水井前。 “拎我到这里做什么?”宝儿噘着小嘴,斜睨着金劲苍。 金劲苍捏着宝儿的下巴,让她看看水井里映照出来的狼狈模样。 “啊!”宝儿惨叫一声。“好丑啊,怎么会这么丑?”她就像每个爱美的小姑娘一样,赶紧打了水,将小脸上的泥渍洗掉。“金爷,还有没有?”接着将脸蛋凑到他面前,好让他帮她看清楚脸上还有没有污渍。 突然凑到面前的绝美小脸,让金劲苍的呼吸瞬时一窒,他不动声色地向后移开身体,嗓音略哑道:“没有了。” “嗯?”宝儿立刻察觉到他的不对劲,又向前靠近他,眨着两只无辜的大眼睛,天真地问:“金爷,你怎么了?” 金劲苍喉头一梗,为掩饰突然衍生的不自在,故技重施,拎起小丫头的后襟,以责问的口气道:“我怎么了?你这小脑袋瓜是真的不爱记事情了是吧?是不是要请出家法爷爷才能记起来?” “宝儿没做错事,为什么要请家法爷爷?”宝儿气呼呼地反问。 “我以前说过,没有跟我报备过,不准你一个人出门,你竟然忘了,还偷偷跑去菜市?” 三年前,宝儿被人口贩子偷拐走,金劲苍日夜追寻才将她找回来,从此以后他就严禁宝儿单独出门。 他的宝儿实在是太特别了,如果可以,他真想将她锁在家中,不让任何人看到,但是活泼可爱的宝儿肯定不愿意过那样的人生。 金劲苍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嘱咐再嘱咐,无论平时做什么,都要英子跟着,本来想再找个小女仆陪着她,可是她打死不愿意,他也只得作罢。 宝儿见金劲苍表情僵硬,看来是真的动了气,也知道是自己不对在先,不敢多作争辩,怯怯地拉了拉他的衣袖,可怜兮兮地道歉,“对不起,我知道金爷担心宝儿,宝儿下次一定不会再犯了。” 她今日也是一时心痒,心想反正菜市也不远,她一定能赶在金爷前回家,没想到一时忘了时辰,被当场活捉,真背! 宝儿边说,边小心翼翼地偷偷观察金劲苍,见他还是板着一张脸,她只好使出杀手锏。 她抓着金劲苍的手臂左右摇晃,撒娇求饶,“好了啦,一切都是宝儿的错,没有跟金爷说一声就自己偷跑出去,下次一定不犯了!” “这种话你说过多少次了?”金劲苍点她额头。 宝儿鼓颊。“就那么点远的路,会出什么事情嘛!”说完,她亲热地上前抱住他的手臂,讨好地对他扮鬼脸,“好啦好啦,宝儿的金爷,别气别气,来看宝儿给你买了什么好吃的。” 宝儿推着金劲苍的背,来到厨房。 “你看!”宝儿蹲到地上,将买的东西一件一件从篮子里拿出来,献宝似的举到他面前。“我买了鲫鱼、滑嫩的豆腐,来煮你最爱喝的鲫鱼豆腐汤,还有野獐肉,用油煽过,与当归一起烹煮,可是一道补身的名菜。哇啊,我光用想的就要流口水了!”她的双眼闪着兴奋的光彩。 金劲苍早就被小丫头的描述诱惑得齿颊生津。中午在酒楼中陪客,灌了些酒,却连一口菜都没尝到,肚子还真有些饿了。 “咕噜噜!”突地,他的肚子一阵怪叫,才刚想着饿,这饿就来了。 “金爷也饿了吧,宝儿这就做饭!”小丫头连忙抱着菜篮,活蹦乱跳地冲到灶台前,准备做饭。 看着那忙碌个不停的小身影,金劲苍只能无奈地笑笑,追上前道:“你这小鬼灵精!” 宝儿顺手将两个地瓜交到金劲苍手上,笑眯眯地说:“金爷,给宝儿烤地瓜吧。” 他的脸色一暖,温柔地应道:“好。” 他与她站在一处,他为她烤着地瓜,她为他做一顿好饭,两人不时相视而笑,心口暖呼呼的。 第三章 吃过年夜饭,就表示春天的脚步不远了。 这一两个月来,金爷在商号的时间越来越短,也不似平时那么忙,这是好事,以往每到年关,商号的总帐、各家股东的分红,以及伙计们的薪俸都得赶在年关前算出来,金爷总是忙得顾不上吃饭,今年的情况好很多了。 年夜饭也是金劲苍、宝儿和英子围炉一起吃,宝儿煮了很多拿手好菜,小小的食厅里,烧着炭火,暖呼呼的,完全感受不多外面飘着大雪的寒冷,待三人说说笑说地吃完年夜饭,英子便去洗碗打扫,而金劲苍和宝儿就悠闲地下着棋。 金劲苍故意输了几盘,宝儿就大叫他是故意的,看不起她,赌气不肯再下了。 于是,两人回到后院的主厅。 英子早在房间里备了炭火,屋子里也很暖和。 两人从前院跑到后院,头发和身上沾了些雪花,奔进房后,也不急着关门,先把彼此发上、肩上的落雪挥掉。 宝儿笑嘻嘻的,这个年她过得可开心了,以往哪一次不是等到大半夜才见金爷拖着疲累的身子赶回家,不忍他再强撑,大家总是随便吃几口饺子就早早上床睡觉,今年格外不一样呢! “好开心呀!”宝儿突然大喊一声,双手高举,喜悦之间溢于言表。 金劲苍笑着看向她。“好了,先别动,让我帮你把雪拍掉。” “喔。”宝儿乖乖放下双手。 今晚的宝儿像个可爱的大娃娃,上身是大红对襟红缎金线牡丹纹小袄,下身是同色的襦裙,绣鞋上缀着两朵大红缨球,她又特意在小脑袋两侧绑了两个圆髻,大眼碧蓝,轮廓秀美,小嘴红润,模样动人。 金劲苍眸中闪过不怀好意的亮光,趁宝儿乖乖仰着小脸,任他为她挥发的时候,揪了揪她右脑袋的小包子。 “金爷,你欺负宝儿!”粉红小脸微愣,半天才反应过来。 “呵呵!”金劲苍开怀朗笑,难得不似平日的严肃。“小丫头,前几日就跟前跟后地念,要我过年给你个大红包,金爷开个玩笑就不可以啦?” “金爷好坏!”小丫头愤愤地瞪他,转身往靠窗的坐炕上走去,小嘴还很生气地嘟喽,“宝儿不要理金爷了,就会欺负人家!” 金劲苍跟上去,又揪了一下宝儿披散在背后的长长黑发。 宝儿转回头,小手擦着细腰猛跺脚。“金爷今天真坏,哼!” 小家伙不理他,自个儿爬到床上,坐炕已经被烧热,暖呼呼的,宝儿将厚毯盖在腿上,倚着窗,望着外面的烟火。 “呼,好冷。”金劲苍双手合在一起,往手掌里吹着热气,也跟着小家伙坐上坑,故意挨着她,跟她抢毯子。 “坐过去啦,人家不要跟你说话。”宝儿嘟着小嘴,挪了挪小屁股。 “金爷好冷!”金劲苍跟着挪动屁股,硬是要贴着她。 宝儿本来还气他刚才欺负她,但一昕到他说冷,又舍不得了,所以只是意思意思动了动身子,其实小屁股根本没移动半分。 “你盖好啦,小心膝盖又着凉。” “还是我的宝儿好。”金劲苍挨着她绵软的小身子,将头放在她颈侧,同看外面的烟火。“今晚一起来守岁吧!”他在毯子下握住宝儿暖暖的小手。 宝儿没有回话,眼睛只顾着贪瞧外面的美景,但小手却乖乖任他握着。 夜空被白雪映得很亮,没多久,大雪停了,他们看到结了厚厚一层冰的扎达海河上有小孩和大人玩耍的身影,震天的鞭炮声从没有停过,偶尔有一两声特别响的烟火冲天,蓦然炸亮半边天空。 “轰!砰!”美丽的烟火急窜至黑幕般的夜空,瞬间绽放出繁花似锦的瑰丽景象。 宝儿开心地拍着小手,急指着给金劲苍看,“金爷,你快看,好漂亮喔!这炮匠的脑袋是怎么长的,怎么能做出这么奇妙的东西?” 宝儿双手捧着小下巴,趴在窗前,看得迷醉。 “以后金爷赚大钱了,也来给宝儿做烟火,让宝儿放得开心,好吗?”她边说,眼睛还是紧盯着窗外的烟火,完全没有转头看向金劲苍。 金劲苍看着看着,不自觉将视线落在她身上,蜃角始终挂着满足的笑。 但心底一直压着的事,早晚还是要同宝儿说的,本想带着宝儿同去,经过这一两个月的深思熟虑,突然不是那么确定了,他怎么舍得她吃一点苦,他希望她永远都这么快乐…… “金爷,你看,是凤凰,好漂亮的凤凰烟花啊!” 漆黑的夜幕上,一只展翅高飞的凤凰映亮了整个天空,全归化的大街小巷在那一刻就像是处在日头下,瞬时全镀上了一层金光。 宝儿开心的尖叫,抱着金劲苍的胳膊一个劲儿地摇晃。 果然还是个孩子!金劲苍在心底微叹,算了,今日她这么开心,还是不说了,等明日再告诉她,他就要离开她了…… ☆☆☆ ☆☆☆ ☆☆☆ 两人守了一夜,子时新年交替时宝儿强撑着吃了饺子和汤团,便歪在金劲苍的怀中睡着了,直到日上三竿,她还张着小嘴呼呼大睡。 “呦,小丫头还没醒呢?”刘大娘正月初一来串门子,一眼见到坐炕上被包得像颗粽子一样的小睡猪,忍不住拍拍她的小屁股,“还睡呢?这可不像你,你金爷再过十来日就要去乌里雅苏台了,照你往常那性格,还不成天巴在他背上,舍不得下来,今个儿是怎么了,这么反常?” “嘘嘘!”英子一听,急忙向刘大娘打手势。 刘大娘一愣,马上压低音量问道:“怎么,还没说呢?” 英子摇头。 刘大娘吓一跳,掌了一下嘴巴,探头看那丫头。“幸好,还睡着……”接着转头看向英子,“你家爷呢?” “一大早去给大掌柜拜年了。”英子亲热凑上前,“大娘,英子手艺不好,正想做点甜点给金爷和宝儿姑娘解馋,你来厨房帮帮英子吧。” 这自然是英子的推托之词,他怕刘大娘的那张大嘴巴把还不到时候该说的事脱口而出,那金爷的麻烦可就大了。 “咦?这孩子,推我做什么,我不去,我等着宝儿睡起,喂——” 英子不理会刘大娘的叫唤,不由分说地推着她往厨房走。 宝儿皱了皱小鼻子,翻了个身,她虽还睡着,但耳朵还是听到了刘大娘的话,真真切切地反应到梦里,梦到她最心爱的金爷不要她了,心疼肺疼,哭得惨兮兮。 “呜呜呜,不要!我不要离开金爷!”宝儿大喊一声,猛然坐起身,睁开眼睛,茫然地四处看了看,眼角还挂着泪。 过了一会儿,才知道是作梦了,小手捧住胸口,虽说只是场梦,但心口却痛得紧,都快不能呼吸了。 “咦?人都去哪里了?”小脑袋来回再瞧瞧,慌了,急急忙忙下床,踩上鞋子便往前院跑去。 ☆☆☆ ☆☆☆ ☆☆☆ 金家来了贵客,是祥云阁的大掌柜,但英子心里有数,这次的拜访着实有些奇怪。 金爷两个月前递了辞帖,大掌柜多次诚恳挽留无果,也只得点头放人,但金爷念恩,说做人要有始有终,便主动留到年节,也算是回报大掌柜当年的知遇之恩。 这些,英子都懂。 金爷上午去拜访完大掌柜,回来的时候脸色还很正常,可见这事情就出在金爷从大掌柜家离开之后。 近中午时,大掌柜来了,英子很是诧异,心想金爷不是才去拜过年吗,怎么才转身大掌柜就上门了?就算是回访,未免也太快了些? 再一瞧这大掌柜的脸色简直像地上霜一样惨白,何况大掌柜平日很爱摆派头,出门必带多名随从同行,但今日却一反常态,只带了一人。 英子知晓,好事不来,来无好事,心想金爷都已经与祥云阁无瓜葛了,这浑水不淌也罢,但英子素来知道金爷的为人,只得忐忑不安地通报。 他英子都能看出来的事,精明的金劲苍怎能不晓? 金劲苍只是沉吟一下,便让英子将人请了进来。 两人自此闭门谈了一个多时辰,都该吃午饭了,厅堂里还是没有一点动静。 英子不放心,正踌躇着该不该进去探采消息,刘大娘显然也觉得奇怪,往炉灶里添了一把柴,起身用围裙擦了擦手,问道:“你主子还要不要吃饭?还有这客人是留饭还是不留饭?都到晌午了,也不知道通报外面一声。” 刘大娘抱怨完又回身抽起砧板上的刀,剁起肉块来。 “对了,这都多久了,宝儿也该睡醒了吧?” “是呀,宝儿姑娘睡了一早上,晨饭都没吃呢!”英子接口。 “英子你去叫宝儿过来吃点东西,再问问你主子,客人留下来吃饭不,要是留下来,我再加几个菜。”刘大娘熟练地挥舞大刀,三两下便将肉块剁好,全部扫到一边,又切起大葱来。 英子正愁没借口,这下有了,头也不回地出了厨房,怎知才刚出房门,便看到趴在厅堂大门上偷听的宝儿,他蹑手蹑脚走过去。正想吓吓她,可一看到宝儿的脸,他反倒被吓了一跳。 宝儿泪流满面,眸中失去所有光彩,看到英子,也没说什么,只愣愣地望着他,一副万念俱灰的模样。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过了好一会儿,宝儿才颤抖着嗓音问道,身子晃了晃,泪珠跟着落了一串。 英子看了心疼,赶紧问道:“姑娘说的是什么?英子该知道什么?” “都这种时候了,你还不与我说?”宝儿咬唇泣道:“金爷要去乌里雅苏台,为什么我不知道?你们故意瞒着我的是吧?金爷根本就不想带我一起去,是不是?” 要是愿意带她去,哪可能现在还不告诉她?如此瞒着她,只有一个原因——他要抛下她,自个儿去! 宝儿心碎了,痛得无法呼吸,英子心虚的模样已印证她的猜想。“你、你们……好、好……”突地一口气上不来,双眼一翻,昏了过去。 “宝儿姑娘!宝儿姑娘你怎么了?”顾不得会惊动厅里的金劲苍和大掌柜,英子疾呼出声。 厅堂的大门立刻被踢开,神色焦急的金劲苍奔出来,一见到宝儿含泪昏倒在英子怀里,恼色瞬间布满了整张俊脸。“你怎么看着姑娘的?”他怒极攻心,明知不是英子的错,却还是无法控制地骂了英子。 英子也仿佛觉得自己理亏,低下头。“是属下的过失。” 金劲苍抱过宝儿,转身对随后跟来的大掌柜沉声道:“大掌柜放心,等劲苍将家中事情处理完毕,随即去府上共同商讨对策。”虽然他心底明白,这道坎能迈过去的机率小之又小,他还是安慰着大掌柜。 大掌柜老泪纵横,上前一步,感激道:“本来这事已与你无关,你还愿如此帮我,都说患难方识人心,劲苍你是条真正的汉子,配得上爷的称呼!” 金劲苍摇摇头道:“大掌柜言过了,劲苍不敢在大掌柜面前称爷。” “若当初我听你的劝,不被利益冲昏头,就不会招来今日的横祸,悔不当初啊!”大掌柜连连摇头,止不住老泪。“是我的错,你劝我,我不听,背着你赚取那不义之财,却要让你跟着我一起收拾烂局,我对不起你……” “不。”金劲苍缓言道:“劲苍当年身无分文来到归化,是大掌柜让劲苍当上祥云阁的帐房,劲苍才有今日,大掌柜对劲苍有赏识之恩,劲苍当涌泉相报,大掌柜就不必内疚了,先回去安定好众位兄弟,等劲苍登门,再做打算。” “多谢了!”大掌柜一脸沉重,不再多言,领着随从匆匆离去。 大掌柜离去后,金劲苍凝眉看向怀中的宝儿,心头的沉重无法用言语形容…… 宝儿啊,这一场暴风雨,你的金爷能躲得过吗?若没了金爷,宝儿要怎么办? 金劲苍本是孤零零一个人,生死无畏,但现在有了宝儿,他舍不得撇下她,独自离开人世。 他活在这世上,唯一的牵挂,便是怀里这小丫头了…… ☆☆☆ ☆☆☆ ☆☆☆ 金劲苍舀起一勺甜汤,喂到宝儿的唇边,宝儿却饭着小脸,偏开头,让他的手落了空。 他的手停在半空中,眼神复杂,冷声开口,“怎么不吃?” “我不吃!就算饿死也不关你的事!”宝儿的赌气、难过、哀怨,全都融进不甘的语气中。 “本想今日就告诉你,没想到你偷听了我和大掌柜的谈话。”她不吃,他也不勉强,虽然心疼她饿肚,但他逼自己将这股情绪压抑下来,不再像往日一般,定要费劲心思让她吃下去。 他放下碗,她心头又是一闷,竟然真的不给她吃了? 腹中郁气更盛,宝儿索性躺下身,钻进被中,把自己的头蒙住。 “宝儿,我要离开归化,去乌黑雅苏台开辟新驼场,你必须留在归化。” 金劲苍的眸叶全是对宝儿的依恋,可惜任性的她拒绝去看。 被褥动了动,闷闷的声音从里面传出,“英子也跟你去?” 知道她会这么问的用意,金劲苍并不隐瞒。“是的,我和刘大娘说好,她很乐意搬来这里陪你,反正她的儿媳已经再嫁,这样我也能放下心。” 宝儿听到这里,一把掀开被褥,翻身坐起,直直望着金劲苍,小脸上早已涕泅纵横,她冲着他大喊:“是不是对你来说连英子都比我重要?” 见他没有回答,宝儿吸了吸鼻子,抬起小手,胡乱抹去眼泪,嘴巴动了动,本想再凶狠地大骂他几句,无奈满肚子委屈说不出口,小嘴一瘪,哭得更厉害了。 “你要去乌里雅苏台,却最后一个才告诉我……呜呜……” 金劲苍本欲伸手替她抹去眼泪,但他最后还是强逼自己止住动作。 他要去的地方位于蒙古的喀尔喀草原,路途遥远,又是蒙古未开化之地,民风剽悍,他曾跟大掌柜去那里做过生意,除了生活条件差,气候比归化还要恶劣数十倍。 但喀尔喀深处的草原却是养育骆驼的好地方,水草丰美,地域辽阔,因为与世隔绝,少有人迹,土地的价格也极其低廉。 这是个机会! 他不愿意离开宝儿,也曾想过要带她一起去,但随后打消了念头,因为……他不舍他的宝儿受苦! 开拓事业的前几年肯定是很辛苦的,他怕自己忙得没有时间可以照顾她,也怕自己在全力打拼天下的时候因为宝儿而分心。 把宝儿留在归化是最好的选择,所以纵然有再多不舍,金劲苍也不允许自己表现出来,这样只会给宝儿错误的讯息,当断则断,不断必乱。 宝儿难过的哭着,见他还是什么话都不说,越来越委屈悲伤,金爷向来把她捧在手掌心呵护,只要没什么大问题,他什么都依她,可这一次她知道,无论她怎样哭闹,他都不会带她去那个该死的乌里雅苏台! “呜呜,我不要离开你……带、带我去好不好?” 她哭得像个孩子,哭到哽咽,一边抽泣一边想要拉他的袖管求他改变心意,可他却不动声色地躲开她的手,背身负手而立。 “宝儿,你怨我也没有用,我这么做是为了你好!”只有他自己才能听到心底的不舍之音。 “你不要宝儿了,你要和娘一样抛下宝儿……我讨厌你,我恨你!”宝儿哭得好凄惨,曲起腿紧紧环抱住自己,将头埋在双膝之间。 这是多少次了,她对自己的命运感到无力,爹不爱她,娘要抱着她跳河,却自己一个人走了,她本以为遇到金爷,终于可以得到相伴一生的亲人,义无反顾地将所有感情投注在他身上,但现在他也要抛下她了…… 为什么要这样对她?为什么—— “宝儿……” 他终于还是狠不下心,转回身想要抱住她,好好安慰解释,她却不领情,一把推开他,陡然下了床,小脸上还挂着泪,脸色却是一片死白,眸中只有绝望。 她冷冷地说:“既然金爷要舍下宝儿,宝儿就依金爷的心愿!”说完便快速冲出门。 金劲苍正要追出去,却蓦地止住动作,双拳在身侧握了又松,松了又握,最终还是放弃了追回宝儿的念头。 “爷?”英子在外面看得真切,担忧地看向金劲苍。 金劲苍闭了闭眼,强压下心底的不舍,淡声下令,“跟着姑娘。” “是!”英子衔命而去。 ☆☆☆ ☆☆☆ ☆☆☆ 宝儿负气跑出家门,直奔刘大娘家,任凭英子和刘大娘怎么苦劝,她都不愿意回去。 开始几天,也不起来吃喝,就躲在被子里埋头闷哭。 英子每日都来劝她回家,宝儿倔强,死也不答应。 但英子来了几日就不再来了,宝儿反倒不再把自己关在屋里,她一醒来,就坐在前院的小石阶上,眼巴巴地望着敞开的大门,一望就是一天,连刘大娘叫她,她也不理。 某日,刘大娘从外面回来,脸色很不好,一抬头见宝儿像个小傻人一样呆坐在石阶上,莫名上了火气,转身把门关上,手脚俐落地放下门闩。 宝儿回过神来,问道:“大娘,你为什么把门关上?” 她急忙起身要再把门打开,却被刘大娘拦住。“你整日不吃不喝,只对着外面呆看,傻丫头,你再看,也不会有人来接你了!” “可是、可是……”被刘大娘这样一说,宝儿的心又痛又委屈,泪花已经不受控制地在眼眶里打转,她紧咬着唇,无助地看着刘大娘抓着她的手,再看看被紧紧关上的大门。“不开门,金爷会找不到宝儿!”她委屈地小声嗫嚅,豆大的泪珠再也忍不住,扑簌簌地直落。 刘大娘见她这模样,眼圈也红了。“你这个笨丫头,他不要你了,以后就收收心,跟大娘一起好好过日子吧!” “不——”这话宛如青天霹雳,狠狠击中宝儿的心,她对着刘大娘猛摇头,“金爷不会不要宝儿的!他只是生气,马上就会来找宝儿了!” 宝儿用力想要甩脱刘大娘箝制的手,但刘大娘却反手紧紧抓住她,不让她走。 “你要去哪里?” “我要去见金爷!大娘,你放开宝儿呀!”宝儿急得直跺脚。“金爷看不见宝儿会担心,我要去见金爷!”宝儿哭喊着。“大娘,你放开我,宝儿要去跟金爷说,就算把我留在归化也没关系,宝儿愿意在这里等金爷,多少年都会等,只要金爷别不要宝儿……” “你这个傻丫头……”见宝儿哭得死去活来,刘大娘亦是泪流满面,用力摇着她的双肩,冲着她大喊:“还找什么找?金爷的命都不知道能不能留下来,你要等着他做什么?” 宝儿一愣,所有动作僵住,她不敢置信地抖着声问:“大娘,你刚刚说什么?什么命留不住,这是什么意思?” 刘大娘见自己说溜了嘴,脸色更白,索性将一切道个清楚。 “祥云阁出了大事,大掌柜私自与俄国人做走私生意,在边境萨彦岭被官兵拿住了整个商队,库伦办事大臣已经派遣官员准备提押相关嫌犯,金爷被牵连进去,现在被关在道衙大门外的铁笼子里示众呢!” 宝儿惊得两眼圆瞠,虚弱地垂下双手,回想着那天偷听到的对话。是了,她当时只听到金爷提起要去乌里雅苏台,她就被惊得呆愣在原地,而后两人又说了些什么,她通通记不得了。 是她的错!她当时若好好听完两人的对话,苦求金爷不要牵连进这件事中,金爷就不会被抓起来了!金爷遇到如此大难,她居然还与他闹别扭…… 突地,宝儿用力扭身,挣脱了刘大娘的手,飞快地往门外冲去。 “宝儿,你要去哪?”刘大娘急着追上去,可是太急反而闪了腰,她撑着后腰跌坐在地,“宝儿你回来呀——” 可是,哪还有宝儿的身影? ☆☆☆ ☆☆☆ ☆☆☆ 宝儿一路跑得好焦急,鞋子掉了也顾不得回头穿上,一跛一跛地向道衙奔去,难过担心的眼泪模糊了她的视线,她一边哭一边抬腕拭泪。 脚也好痛,可是她现在还不可以停下来,她一定要把金爷救出来! 突地,一辆马车从她身边冲过,她此时哪顾得上自身的安危,心中念的只有她的金爷,恨不得生出一双翅膀,直接朝他飞去。 只是人与马车抢道,真是不想活了! “啊!”宝儿此时才回过神来,惊得坐倒在地,眼睁睁看着那四蹄如铁的黑马疾驰过来,她的身子当下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幸得车夫眼明手快,双手一紧,拉紧马辔,双马扬起前蹄,尖啸嘶呜,马车也跟着狠狠一颠,两侧的轿帘翻开又阖拢。 待安抚受惊的马儿后,马夫直立起身,指着宝儿大喝,“哪里来的不长眼东西!敢惊动大人车驾,活得不耐烦了?” 惊魂未定的宝儿方才跌倒时,手腕撞到石地,立时青紫一片,她却不觉得痛,怔愣地望向马车,仿佛对眼前所发生的一切还未反应过来。 “咦?那女孩”轿中并排坐着一名妇人和身穿便袍的官员,说话的正是那名妇人。 刚才轿帘飘起,她正巧瞥见女孩的长相,那女孩教人惊艳的长相实在太特别,想忘记都难,更何况,她确确实实识得此人,而且还很不巧的不是那么喜欢她。 趁车夫大骂女孩之际,妇人掀开帘子,打算瞧个仔细。“果然是她!” “是谁?”和央措本来不耐烦被不长眼的平民惊扰,怎知身边的妇人恰巧识得这贱民,他一时起了好奇心,随意向窗外瞥一眼,不想这一眼却让他惊为天人。 “好特别的女孩!”和央措顿时色心大起,一双锐利细眸闪现誓在必得的炙热光芒。 那女孩身上必然混着白人的血,轮廓挺秀,美得好似落入凡间的小仙女。 混血儿他玩的多了,美貌的也不少,但很少像她这样,那双碧蓝的眸子宛如广袤草原上的如洗蓝天,干净透彻得不染一丝俗尘。 混血儿极少能混到色目,这个女孩很特别。 血液中对特殊美好东西的狂烈癖好让和央措像头饿狼一样紧紧盯住宝儿这个猎物。 瞧瞧,多娇嫩的小姑娘,正是含苞待放的年纪,粉嫩的小嘴、梨花带雨的小脸,我见犹怜,他真恨不得能立刻将她搂到怀里,好好蹂躏一番。 妇人很快察觉到他的心思,脸色大变,但眸子一转,在心中暗忖—— 她被身为衙役的丈夫献出,伺候身边这个男人,这和央措大人虽然身为库伦参赞大臣,但出身却是个不折不扣的蒙古贵族,是科尔沁王爷的二子,权势不可谓不小。 伴在他身边几日,她已摸清他几分脾性,性好渔色,只要女人有几分姿色,他都来者不拒,心情好时什么都无所谓,耍小性子讨点东西他都依,但要是他发起脾气来,变脸比变天还快,他想要的东西必定要到手,想要做的事即刻就得办到。 她在他身边伺候得可真够辛苦,战战兢兢的,生怕一个不小心冒犯了他,迁怒到那无能的丈夫和归化道台事小,丢了性命才叫冤! 瞧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轿外那小丫头,两颗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必是动了淫邪的心思,她何不在此时助他一把,既可顺利脱身,说不定事成之后还能捞到不少好处,何乐而不为呢? 权衡利弊之后,妇人拿定了主意。 她捏着手绢,掩着嘴角轻笑一声。“哟,瞧瞧我的参赞大人,看美人儿看得魂都丢了!” 和央措拉回视线,瞥了她一眼,嗤声道:“你懂什么,食色,性也。美人当前,不懂欣赏,那才叫愚夫!” 说完又忍不住看向车外,无奈说话间美人儿早已起身,转身跑远了,徒留娉婷背影,惹人神往。 他一急,略微起身,想唤车夫追上佳人。“阿东奴……” 突地一只手拦住他,他一偏脸,正看到妇人浓妆艳抹的妖娆脸蛋上闪过一抹笃定神色,刚要骂人,她却先开了口。 “我的爷,你别急,你要的这个姑娘,我认识。” “当真?”和央措双眉一挑。 “当真。”妇人缓缓点头。“和她很亲厚的刘大娘,是我之前的婆婆。”接着狡诈地转了转眼珠,“说来这小丫头合该就是大人的人,她逃不出你的手掌心的!” “此话怎讲?”见她说的笃定,似是真有这么一回事,和央措不急了,缓缓坐下身,端正坐势,重拾官家那副道貌岸然的姿态。 “大人可还记得胖陀这个人?” 和央措立即粗声回道:“怎会记不得?”他一百二十万两白银的丝货就是被这贱民给毁了,害他损失惨重,只能将封地抵押还债。 “这女孩就是胖陀的女儿!”妇人阴笑着续道:“若是这样还不能让大人得到她,我这里还有更厉害的手段,保证大人手到擒来!” “说来听听。”和央措眼睛都亮了起来,垂涎之态令人作呕。 妇人见状,笑意更深了。 第四章 金劲苍盘腿坐在麦穗堆上,正在闭目深思。 这一次,他输了,没输给任何人,而是输给自己! 也是因为他太年轻,再加上宝儿太让他牵挂,不但没有完好地解决大掌柜的难题,反而把自己也给牵扯进这悠关生死的大难中。 也罢,生与死,早已是定数,既逃不过,何不洒脱地面对,只是心中记挂的那个人,害她受苦,害她为他哭,日后还要用无尽的时日来追忆他,这才是他的过错。 金劲苍抬高头,不让眼泪轻易落下,脑海中想起昨日宝儿一路奔来时那狼狈的可怜模样,让他一心口阵阵发痛。 将个人生死置之度外去帮助大掌柜的这个决定,他从来没有后悔过,但却在看到宝儿脸上奔流不止的泪和流着血的裸脚时,第一次如此真切地痛恨着自己的义气和正直。 宝儿一边哭,一边想要靠近关押他的铁笼,却被官兵拦住,不得靠近,她只能默默无语地隔着人群,与他流泪相视。 一想到她,他猛地握紧双拳,手臂上青筋暴突。 突地,一阵刺耳的金属撞击声响起,他迅速将视线移向牢房铁门,似乎有一名衙役走了进来,但因为背着光,他看不清对方的脸孔。 “起来!”衙役粗鲁地架起金劲苍。“金爷,你这次出去,可甭怪大千,这事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大千?”金劲苍的脑中闪过这个人名,极佳的记忆力让他瞬间想到此人的身分。“你是刘大娘儿媳的丈夫?” “金爷的记性真不是盖的,当年我去刘家提亲,你不过匆匆瞟过我一眼而已。”衙役大千将金劲苍手脚上的枷锁打开。 金劲苍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的动作。“为什么解开锁?” “难道你后半生还想带着枷锁过活?”大千推了他一把,“你自由了!” 金劲苍不是傻子,若说商场艰险,三教九流都有,那官场更是险恶,人人如狼似虎,祥云阁犯下的不是小事,哪可能连提审都不需要,就让一个衙役轻松放了他了事? 他沉声问道:“大掌柜呢?” “大掌柜?”大千低哼一声,语气很是不屑。“刚才熬不住打,咬舌自尽了。”这厮也是贼大胆,就说他那间破鞋店,不过几年的时间,要不是靠着走私,哪可能发展到今日这般地步。“你真的没跟着那个大掌柜胡来?” 听了大千的话,金劲苍当下明白,上头的人并非是因为查清他与祥云阁的走私生意毫无关系才放了他的。 究竟是为何就这样轻易放了他?想起大千刚才说过的话,金劲苍逼视他。“这事与你有关?你一定知道些什么,快告诉我!” 大千心虚,躲开他的目光。 “说!”金劲苍双手揪紧他的衣领,冷骛的目光像冰刀。 “好好,我说。”大千一阵胆寒,好不容易才掰开他的手指。 其实他也不过就是个平民百姓,懦弱胆小,素来也没有什么害人的心思,只不过昨日听到自家那骚婆娘和闺中密友们话家常,听到了些事情,金宝儿那小丫头头他也见过几面,知道刘大娘和金劲苍对她的宝贝程度,当时听了就觉得是在造孽。 小姑娘人比花娇,年纪又那么小,看着就纯真得不得了,却要被那种人面兽心的人渣糟蹋,他看着都不齿啊! “金爷,先说好,这事从头到尾都怪不到我头上,你也不是从我这听到的。” 大人们的事,他没这能力管,也不愿意插手。 “你尽管说就是。”金劲苍不自觉握紧垂在身侧的拳头。 大千左右看看,附耳低语一阵,怎知他才刚说完,就听到“砰”地一声巨响,吓得他立刻抱头跳到一边。 过了一会儿,他小心翼翼地抬头一看,倏地张口结舌,因为金劲苍削拳头将石壁打出一条裂缝,当然,拳头上也是鲜血淋漓。 从来都不觉得金劲苍是如此暴戾之人,以往远远在街上看到,只觉得这位金爷总是很忙,不时与身边随从讨论事情,内敛低调,顶多就是个精明严谨的生意人。 现下他却突然像变了一个样,全身散发着一股凶暴之气,阴鸶的表情吓得大千心脏都快跳出来了。 “金、金、金爷,这、这一切都不关小人的事呀!”大千感觉到金劲苍阴森的视线,他被盯得心惊胆颤,总觉得对方就要化身成凶猛的野兽,下一瞬就会扑到他身上,狠狠将他撕碎吞进肚里。 大千正要抱头逃窜,不料金劲苍只是淡声问了一句,“我可以走了吗?” 大千愣愣地点头,看着他沉重缓慢地走出地牢,再看看前方地面上的一滩血,他发誓绝对没有看错,那不只是他手上的血,还有他流下来的血泪。 ☆☆☆ ☆☆☆ ☆☆☆ 知道宝儿为了他,自愿出卖自己的那一刻,金劲苍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一股极为疯狂的念头在他心里鼓噪——杀了贼人,夺回宝儿! 但他也知道此事非同小可,小不忍则乱大谋,所以,他此时坐在刘大娘家冰冷的木凳上,忽略心底的叫嚣,等待刘大娘带回消息。 好不容易,大门处传来声响,他必须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制止自己狂奔而出的冲动。 不过十来步的距离,他却觉得像过了几天几夜般的煎熬,就在他再也忍耐不住,准备起身之际,房门被推开了,刘大娘一脸凝重的走了进来。 “查出来了?”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怎还能保持平稳的声调。 “嗯。”刘大娘来到他面前,头发乱七八糟的,脸上也有抓痕。 “大娘,你——”’金劲苍皱眉看着她狼狈的模样。 “没事!”刘大娘按了按破皮的嘴角,“嘶”的痛吸一口气,“我那儿媳本就不是省油的灯,我本来好言好语问她宝儿的事,她偏净跟我讲些有的没的,老娘越听越火,怎么也忍不住,跟她大打出手,她也来了火气,就口不遮拦地什么都说了。” 刘大娘不屑地往地上呸了口血水。 ‘算我眼瞎,把一肚子坏水的臭东西养在身边这么多年,不守妇道跟男人乱来也罢,竟然还向那个狗官进献谗言,我把那不懂是非的东西狠狠揍了一顿!”刘大娘看向金劲苍,正色道:“就是她把你和宝儿的关系告诉狗官,狗官就拿这个威胁宝儿。” 金劲苍的眸色晦暗不明,哑着声音问道:“宝儿现在在哪里?” “狗官被归化道台安置在偏郊的别邺,宝儿应该也在那里,只是——” “只是什么?”金劲苍其实心里已经有底,他不由自主的按了按早已藏在怀巾的短刀。 “宝儿可能已经被……”刘大娘说不下去,眸中泛起泪光。“此次想来凶多吉少,我不知道那孩子能不能撑下去……” “没关系,”金劲苍心中一痛,“不管她变成什么样,我都要救她出来,宝儿就像我的女儿、我的妹妹,她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不在乎!” 刘大娘欣慰地点头,其实她可是一直都把一切看在眼里,宝儿对金爷的心思虽然懵懂,可她那双眼却总是无时无刻追随着他,眼中的痴恋藏也藏不住。 而金爷呢? 几年来,他专心守着宝儿,宝贝着她,甚至愿意为了她豁出性命,他可能自以为这只是家长对晚辈的感情,但在刘大娘看来,他们俩根本就是天生一对。 也许两人差了十岁,但这根本不是问题,问题在于一个年纪还小,不知道怎么表达感情,另一个又总是以长辈自居,没有意识到已经动情。 “刘大娘,余下的事就拜托你和英子了。”金劲苍向刘大娘微点头,然后转身向门外走去。 “金爷!”刘大娘目露悲凄。“如果你们,如果你……” 说不下去了,心中一恸,她急忙用手帕捂住唇,怕自己哭出来。他这一去,谁知道是什么样子?金爷又不愿意拖累别人,是生是死,没人能预料。 若两人能一同逃出来那是最好,若两人同死,也算是个结局,最怕就是一个生离,一个死别永不相见,最是悲惨。 “大娘放心,我答应过宝儿要赚很多钱,让宝儿有大房子住,有漂亮衣服穿,过年过节,还要买烟火给她永远和她在一起,照顾她一辈子。我金劲苍一言九鼎,我和宝儿一定会活着离开!” “好,我相信你!”刘大娘点头,含泪看着那顶天立地的汉子缓缓走出视线,待再也看不见他的背影,她随即回身走进室内,跪在观世音菩萨面前,双手合十,拜了三拜。“菩萨,求您保佑金爷和宝儿平安度过此险!” 刘大娘在心中默念好一会儿,便起身开始收拾东西。 金爷铿锵有力的保证始终在她脑海中盘旋,让她心安,她相信他,相信他们一定会有重逢的那一天! ☆☆☆ ☆☆☆ ☆☆☆ 暮色渐深,一辆不起眼的破旧小驴车停在低矮民房的屋檐下,而且已经停在那里好久了。 这是一条很安静的小巷,住的皆是贫民,很少有人走过,讽刺的是,隔一条街,就是归化道台大人的别邺,虽说不上有多奢华豪美,但跟附近的泥瓦土房相比,那府邸简直可媲美富丽堂皇的宫殿了。 酉时,一个身着黑衣、戴着黑帽的佝凄男人赶着一辆板车,出现在别邺的后角门。 佝凄男人行动迟缓地下了车,敲了敲门,没一会儿,一个干瘦的老头走出来,嫌恶地看了眼板车上的十几只黑木桶,阵阵恶臭从那些半人高的圆桶中传来。 干瘦老头用袖管遮住鼻子,没好气道:“怎么今日来得这么晚?” 佝凄男人矮了下身子,沙哑着嗓音道:“这不是过年节吗,大户人家们吃的油水也多,厨余多,那茅厕中的垢物也不会少啦!咱那人手都有些不够,小人可是拼了命赶来的!” “好了好了,甭废话。”老头不耐烦地挥浑袖子,“你自己进去吧,手脚俐落点,可给我打扫好了,府里正住着了不得的大官人,若是惹着了他,咱们道台大人都得跟着吃排头,你仔细些!” “是是是,小人明白。” 佝凄男人一揖到底,拿了工具,正要进门,老头倏地跳得老远。“你这个浑身烂臭的脏鬼,别靠我这么近,等我走远了你再进门!” “是是。” 等老头骂完掩鼻离开,佝凄男人才半直起身,掩在黑帽下的双眸,森冷发亮。 “砰砰!”此时板车上的某只圆桶里突然传出一阵响声,男人狭长的双眸微眯,但他并没有停步,只是拿着工具,迅速地潜入内院。 金劲苍依循良好的方向感,借着夜色的掩饰,在后院的房间中寻找宝儿,根据那女人的供词,他很快便找到关押宝儿的房间。 点破纸窗,他看见室内灯光如豆,一个丫鬟正低着身子在床前忙着什么,当他极力想看清房问里是否有宝儿的身影时,丫鬟正巧一个偏身,宝儿苍白的小脸随即映入他的眼帘。 他撑在墙上的手掌蓦地一紧,指尖在墙上划出深深痕迹,指甲迸裂出血珠,他却丝毫无所觉,咬紧下唇,压抑自己想要破门而入的冲动。 他躲到一旁,深吸一口气,等待最好的时机。 没一会儿,房间传出丫鬟的声音。“姑娘,你已经有几日没吃饭了,还是吃些吧。” “不……要……” 宝儿干涩的嗓音让他几乎认不出来,不知道她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委屈,一想到她所遭遇到的一切,他的心,就像被硬生生剜去一块肉,剧痛难当…… 丫鬟叹口气。“大人今日被道台请去听戏喝花酒,今晚可能不会再来烦姑娘了,姑娘早些休息吧!” 闻言,金劲苍心中又是一恸,恨不得立刻将宝儿抱在怀中,好好抚慰。 就在他再也忍不住,想要不顾一切冲进房巾时,丫鬟终于开门走了出来,他睁大眼睛,强迫自己留在原地,直到再也看不到丫鬟的身影,后院只余呼呼的风声在回荡,他才急步进入室内。 宝儿不知道被关在这里多久了,自从答应了和央措的条件,亲眼看见金爷被放出大牢后,她就当自己死了,让精神和肉体分离。 她也曾在内心害怕到极点的时候,发狂般的用力撞向上锁的大门,但除了把自己弄得伤痕累累之外,她根本逃脱不了这座牢笼! 每回只要一见到和央措,她就忍不住全身发冷,大多时候,她把自己缩成一颗虾球,蜷缩在床上,拒绝外界的一切进入她的脑中。 离开了金爷,她的世界就只剩下一片灰暗了呀,活与死,还有什么分别吗? 当丫鬟吹熄蜡烛走了出去,宝儿还是双手环抱住自己,动也不动。 突地,有一种莫名熟悉的感觉传来,她也不知道是什么,就在那一瞬间,她全身的毛孔张开,蓦地睁开眼,瞳孔中一片死寂。 金爷…… 心湖突起一阵涟漪,胸口着实痛得紧,宝儿用小手揪住松垮的胸襟,眼泪就这么滑下眼角。 嘘!不痛了,不痛了,只要金爷一切安好,她的牺牲都是值得的!可是眼泪却仿佛有自己的意识一样,越流越多。 她好像觉得金爷此时就在身边,而且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但她知道这只是网为她太思念他,才会产生这种错觉…… 于是,她把自己蜷得更紧,好抵抗无助的绝望。 突然,一只手搭到她肩上,她所有的感知都集中在那一点上,情绪从那个触点上爆炸开来,她拼命挣扎着,放声尖叫。 “宝儿、宝儿,是我……嘘!嘘!” 金劲苍极力安抚手下的小身体,宝儿闭着眼睛,像疯子一样乱扭着身体,不停踢打他,无论他说什么她都听不进去。 “宝儿!”他控制不住自己喉间的酸涩,在喊她名字的时候,眼泪早已流了下来,他紧紧把她娇小的身体抱在怀里,将泪湿的脸压在她颈侧。‘宝儿,求求你,我是你的金爷,我来带你离开了!” 宝儿听不见,她的意识在那一瞬间跌入了冰冷的黑暗,曾经经历过的可怕,让她觉得恶心又恐惧,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只知道拼命尖叫和挣扎。 “啊啊啊——” 宝儿用尽全力踢打着,指尖使劲地枢挖金劲苍的手臂,血就这么顺着他的手臂滑下,很痛,但他不放手。 压抑住胸口一阵强过一阵的悲痛,忍住眼中的热辣和鼻酸,金劲苍咬牙,狠下心来,一个手刀劈往宝儿的后颈,她随即身子一软,瘫在他怀中。 “宝儿!”他泪流满面,紧紧抱着她,不停地亲吻她的额头。 现在不是感情用事的时候,事不宜迟,他要赶快带她走,只是当他剥开缠在她身上的厚毯时,动作突地一顿—— 宝儿身上只穿着一件薄薄的亵裙,雪白的胸口若隐若现,她的手臂上有伤,青紫一片,他一掀开下裙,光裸的小腿亦是红红肿肿的,他目光悲狂,几乎无法呼吸。 他的脸像冷硬的黑色岩石,双眸中燃烧着极为阴鸷的地狱暗火,他咬紧牙根,青筋在脖颈间抽动。 但他没有停顿太久,很快就用厚厚的毛毯将宝儿包裹起来。 他没有漏看沾在白裙上、毯子上、床上的红色血渍,到处都是,他的宝儿,为了他,究竟承受了多少非人的折磨? 他的脸布满风暴,但抱着宝儿的双臂却温柔而有力。 他好恨自己的无能,没有保护好宝儿,让她受到这样的痛苦和委屈。 “宝儿,对不起。”他垂眸看她苍白的小脸,温柔地为她拨开颊边的发丝: “我不会让你白白受苦的!” 对宝儿犯下如此暴行的人,他定要他血债血偿! ☆☆☆ ☆☆☆ ☆☆☆ “不好了!有人将姑娘劫走了!” “快快,后院着火了,赶紧去取水!” “后院的水池被人用火药炸了,怎么办?怎么办啊?” 在人人深睡的半夜,道台别邺却是一团混乱,和央措搂着怀中的妓女,在大门的空地前下了轿子,刚一站定,便被宅子里传来的一声巨响吓破了胆,当下抱着脑袋,腿一软,一屁股坐在地上。 “大人,大人,不好了!姑娘被歹人劫走了!”管家急得火烧屁股,一手拉起和央措。“大人,我已经派人去追了。” “不是地牛?”和央措站起身,愣了半无。 “不是,”管家焦急地摇头。“是有人炸了我们的水池!” “你说什么?”和央措这时才反应过来,用力揪着管家的镇子,破口大骂。 “让你们看个小女孩都看不住,要你们有何用?快!你们全给我去追,不把人追回来,你们就提头来见我!”他指挥着部下,急得直跺脚。 “是!”二十几个骑着骏马的士兵立刻调转马头。 “你还愣着做什么,快给我去追啊!”和央措转头,瞪着那个赶来通报的管家 “小人?”管家指着自己的鼻子,嗫嚅道:“可是小、小人不太会骑马……” “叫你去你就去,哪这么多废话!”和央措用力踢了管家的屁股一脚。“你不跟着他们,他们哪知道贼人是往哪个方向逃的?还不快去!” 眼见和央措又要踢向他,管家赶紧牵起一匹马,很惊险地上了马,一路歪歪斜斜地带着众多士兵追人去了。 “一群废物!”和央措恨骂一声,眸中闪着阴毒之色。“金宝儿,你以为你能逃出我的手掌心吗?等我捉着你,一定要让你尝尝我真正的手段!” “大人别急,先让奴家替你解解火气吧!” 不识相的妓女上前,娇笑着要靠近和央措,却被他反手一推,狼狈地跌坐在地。“贱人,也不看看本大人现在什么心情,给我滚!” “哼!”妓女脸上青白交错,又不敢理论,只能愤愤离去。 心头的怒火和不甘让和央措失去理智,他要亲自去抓那个不识好歹的小丫头,等抓住了她,他就要真正地……他心中流转着歹毒的念头,眼角却突然感觉到银光。 危险!他极尽所能想要避开那柄无情向自己劈来的雪亮镰刀,但——终究是晚了。 “你——”和央措的眼珠暴凸,几乎要从眼眶滚出来,同时也看清眼前那如地狱恶煞般的男人。 金劲苍的表情是从未有过的嗜血和冷酷,直竖起的带血镰刀,映射在他冰冷的黑瞳上,显得格外阴冷残忍。“还有什么话,就到地狱里去说吧!” 那男人的笑让人忍不住打心底发寒,和央措知道自己惹上了不该惹的人,这时才感觉到腰间传来的刻骨剧痛,他低头,大骇,想大叫出声,喉咙却仿佛被什么堵住了似的—— 突地哗啦一声,他眼睁睁看着自己从中间断成两截,而他阖眸前看到的最后一幕,便是金劲苍冰冷无情地睨着他,缓缓拭掉脸上的血。 金劲苍扔掉镰刀,冷冷看了地上的尸体一眼,便头也不回地离开。 过了一会儿,才有仆人跑了出来,惊叫:“天呐——快来人啊!这次真的出大事了!” 仍然是一街之隔,那华丽的大宅子里火光冲天,人声如雷,好似出了什么天大的事,后街的老百姓们纷纷出来看热闹,那一辆不起眼的小驴车仍停在原处。 “道台大人到!” 归化的道台匆匆忙忙地赶来了,紧接着,和央措的士兵们也追回一辆板车,小驴车便趁骚动时缓缓驶向城外。 “大人,只追回这辆板车。” “为什么没有人?”道台急问。 “有人,怎么没有人!” 管家跌跌撞撞地下马,将其中一个木桶踢下车,木桶中传来一声闷沉的哀号,然后动了动。 “这是怎么回事?”道台不明所以。 管家打开了木桶,众人撇脸,纷纷掩鼻。 “大人请看!” “你让我看粪桶干什么?”道台虽然如此说,还是上前一步,闭气往里一看,惊道:“这不是衙役大千的老婆?” 粪桶里的女人被绑住四肢,嘴巴不断有血流出,眼中含泪,又是害怕又是乞求地看着道台和管家。 “正是!”管家点头。“被人割了舌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还有其他人吗?”道台继续问。 “没有了!”接着,管家上前一步,悄声问道台,“和央措大人已死,我们却只抓着这个女人,怎么办?” “怎么办?”道台暗忖,这种无头案难办啊,死的又是身份尊贵的蒙古贵族、朝廷命官,一定得找个替死鬼才行,于是他眼睛一瞪,指着女人厉声道:“这女人分明是里应外合杀了大人,现在窝里反被同伙弃下,将她押人大牢,关押候审!” “是!” 与此同时,金劲苍正驾着那辆小驴车,带着宝儿离开了归化,朝一个更广阔的天地前进。 他一手握着缰绳,一手环抱住昏迷的宝儿,坚毅的目光直视着前方。 太阳,缓缓从辽阔的草原地平线上升起,像橘色的大轮,逼走了黑暗,迎来崭新的明天。 第五章 四年后,金家驼场。 天亮得好像一天比一天早,太阳躲在地平线下,微微透着火红的光芒,天际依旧灰白,但云层被千万道光束穿透,宝儿知道,再不久,和煦的阳光就会普照大地。 草原上的小草满是晶莹剔透的露珠,她会带着自己的小羊和黄狗,去草场里采不知名的白色小花,跟骑着马儿采芨芨草的牧工打招呼。 这里的世界广阔无垠,永远看不到边际的茫茫绿原,仿佛伸手就可触及的蔚蓝天空,白花花的云朵如絮,任意变换成各种形状,逗得躺在草丛中的宝儿咯咯大笑。 俗话说时间是最好的药,不管是痛的、苦的,都会在岁月的抚慰中,慢慢消逝。 在驼场的这几年,宝儿不但长大了,心境也变得开阔,毕竟最爱的人陪伴在身边,她想不开心都难。 “咩——咩——”白色的小羊用粉嫩的鼻子顶顶宝儿。 “汪汪!”老黄狗也叫了两声。 宝儿睁开美丽的眼眸,展开小嘴微笑,翻个身,用手胡乱揉着小羊和老黄狗的头。 “你们真讨厌!”宝儿用白嫩指尖顶了顶两个小东西的鼻头,笑嘻嘻的娇美小脸凑上前,下巴搁在交叠的手背上,皱皱鼻子,“你们都被金爷收买了,对不对?” “对,”一道低沉嗓音在她耳畔响起。“金爷说,它们只有好好看着你这爱捣蛋的小东西,才能继续留在驼场里过舒服日子。” 嗯?一羊一狗当真会说话了?宝儿才觉诧异,身边已经坐定一个人,不用看她也识得那声音,于是她嘟起小嘴,娇嗔道:“金爷,你怎么可以这样吓人家!” 金劲苍轻笑着,放开手中的马鞭,大手一捞便将宝儿拦腰抱坐在身侧。“时候不早了,迷路的小姑娘该回家做早饭给金爷吃,它们跟你玩了那么久,肚子应该也很饿了。” “我才不是小姑娘呢,我已经是大姑娘了!”宝儿争辩,不服之色在眉眼间跳跃。 金劲苍的全部注意力都在宝儿身上,他的目光深邃含情却不自知。 是啊,不知不觉,他的宝儿已经长成娇俏窈窕的大姑娘了,只不过脸蛋还是如此小巧,雪嫩的皮肤比挤出的驼奶还要莹馥白皙,芙颊上诱人的红润,让人忍不住往她可爱的小脸上捏去? “啊,好痛!”宝儿痛呼一声,没好气地拍开金劲苍的大手,一时气不过,半跪起身,往他身上欺去,一手一边紧捏住他的脸颊,使力往两边扯,可惜终归狠不下心来,她气嘟嘟地娇瞪他一眼,松开小手放过他。 他笑看她气呼呼的模样,不管时光如何流逝,她在他心中还是那个他刚刚救起的无助小姑娘,他只想疼惜她,用尽自己全部的力量保护她。 “瞧你,流了好多汗呀!”宝儿看见他额上渗着汗珠,早就忘了要生气,随即掏出手绢替他拭汗。“城里的事情忙完了?” “嗯。”他低应着,闭上眼眸,享受她柔软小手拂在面上的轻鬃。 她的身上始终散发着一股淡淡的幽香,无需用力吸嗅,香味便会荡入他的肺腑,奇异地能安抚他疲累紧张的神经,让全身都放松下来。 “什么事非要连夜赶回来?下次别再这样匆忙,城中又不是没有金家的宅子,在那里休息就好了,这样会伤着身子。” 金劲苍微怔了下,在宝儿还没注意到他的不对劲前匆忙起身。“我没事。”他刻意避开她的视线,因为撒了谎而有一丝内疚,他握住她的小手。“好了,我们回去吧!” “嗯。” 宝儿起身,正准备为他拍掉身上的杂草,他也正好伸手想为她拈掉黏在发上的草屑,大手小手就这么碰在一起,两人一愣,随即相视一笑。 金劲苍收回手,让她先帮他。 他看着她小小一个人儿,绕着他打转,心中突然有种好温暖的踏实感觉,心中一动,他把小人儿拎到面前,宝儿眨着圆圆的大眼睛,不明白他为啥这么做。 金劲苍轻柔的拿掉她发上的草屑,忍不住叹道:“小丫头长得太快了……” 她越大越水灵,他却在不停地变老,总有一天,她会找到自己的伴侣,离开他身边,让另一个男人保护…… 一想到这里,金劲苍的胸口就会突然变得窒闷,那种不舍的情绪,强烈到让他几乎起了想一辈子将她留在身边的可怕念头。 这怎么可以?他不断告诉自己,如果他真的疼爱宝儿,就该让她与喜欢的人幸福到老。 虽然心里有些疼,金劲苍还是决定,等到那个合适的男人出现,他一定会亲自将宝儿交给对方,他一定会的…… 宝儿没有发现他内心的挣扎,只是回他灿烂一笑,“那当然,金爷都变老了,宝儿当然会长大。” 金劲苍眉头紧拧,屈指弹了她的额头一记。“小丫头,你敢说金爷老?” 她吃痛轻呼一声,抚着额头,小嘴念念有词。“金爷最坏最§坏最坏最坏……” 人家说的明明就是实话! 他朗笑出声,一把将小人儿搂到身前。 他一直捧在手掌心中呵疼的小女娃,虽然身高抽长不少,可还是不到他的胸口,绑着她最爱的包子头,嗜穿红色的衣裳,像棉花糖一样绵软甜腻,懂事到有时候会让他感到心疼。 金劲苍右手牵着自己的马儿,左手搂着宝儿,听她喋喋不休地絮叨。 “笈芨草采得差不多了,英子昨日说驼场北角的栅栏被那头脾气暴躁的种驼撞烂了,你记得要叫牧工去修理一下,还有治骆驼口疮病的百步草也没了,晚点我就和女工们去二十里外的蒿草地多采些回来……” 宝儿一边说,一边像只小麻雀般在他身旁蹦蹦跳跳,这是她小时候就有的习惯,牵着他的手,倒退着走路,一点也不怕脚下有石头将她绊倒,因为她深信,她的金爷永远不会让她跌倒。 他也喜欢这种感觉,她娇脆的嗓音像百灵鸟儿在耳边歌唱,她的一颦一笑都写在单纯的小脸蛋上,她全心信任着他、依赖着他。 他们手牵着手,慢慢地走着,小羊和老黄狗绕着她脚边打转,好几次她因为差点踩到它们而跌倒,都是他有力的大手拉住她,让她安稳无虞。 两人就这样一路走回家。 在他们离家还有很长一段距离时,英子已经杵在大门口等着迎接主子了。 金劲苍将缰绳递给英子。“把马牵到马厩里。” “是,爷。”英子自然知晓金劲苍何以连夜赶回来,还不是不想让宝儿姑娘起疑。“爷真是的,到现在还不明白自己的心意,若哪天让宝儿姑娘知道了真相,可有苦头吃了!”英子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忍不住摇摇头。 宝儿开心地拉着金劲苍的手,进入金家驼场的主楼。 这幢两层楼高的青石建筑外表朴实无华,实则坚固无比。四面围起的石墙有十米高,前后四进,驼场的三十多名牧工和十多名女工都住在外院,中堂是议事厅和公共食厅,东西十几间房间则用来堆放饲料,许多麻袋装的黄豆和黑豆堆满了房间,还有芨芨草、白糖等。 再往里面走就是主院了,英子和刘大娘住在三进的厢房里,这里还有厨房、主食厅,最后面的一排房子则是主人的卧房、书房和练功房。 金家的驼场这几年来发展得很好,金劲苍眼光精准,将全部积蓄投放在骆驼养殖这一块,买下喀尔喀草原深处一大块水草丰美之地,先从价格较低廉的柴达木及阿拉善驼种养起。 两年后,正逢朝廷再次开通买卖城,内陆连接外域的长途商队渐多,想要横越苍茫戈壁沙漠,那可少不了最佳运输工具——骆驼,金劲苍的生意自然越来越好。 不过他的生意虽然做得很大,但他行事向来神秘低调,外人只知乌里雅苏台有位驼王姓金,但真正见过他的人却没有几个,生意来往出来接洽交涉的,几乎都是金爷的得力下属英子。 金劲苍会如此小心不是没有原因的,虽然金家驼场远离人烟,但他还是时刻注意自己的行踪不要太过暴露,他很怕四年前的事情被发现,毕竟他那时杀的不是普通人。 当年,归化道台因为追查不到犯人,迫于和央措家族和朝廷的压力,直接将罪名安在那妇人身上,案子虽然算是了结了,但小心驶得万年船,金劲苍不允许任何意外出现! ☆☆☆ ☆☆☆ ☆☆☆ 宝儿拉着金劲苍进了食厅,先打水让他洗脸洗手,接着便转身去厨房张罗早膳。 羊油被烫热,冒出白烟,宝儿熟练地将切好的葱姜蒜下锅,铁铲一阵翻炒,香味扑鼻,再将软嫩的羊肉下到锅中,将羊肉炒至粉红色,舀水入锅,盖上锅盖,让肉汤煮上一刻钟。 这一刻钟宝儿也没闲着,将腌满酱菜的小罐子抱到桌子上,酸辣白菜、甜辣小黄瓜、脆萝卜、辣藕片,盛满几个小碟,搁在食盘上,然后又随手做了几道凉拌菜,这些都是金爷爱吃的,宝儿边做边愉快的哼着歌。 等准备好小菜,羊肉汤也刚好滚了,她接着又把竹区上阴晾着的手擀宽面下到肉汤中,滚了几滚,火候刚好,宝儿便用大碗公盛上鲜香四溢的羊肉面,和小菜一起端至食厅。 金劲苍闻到香味,早已食指大动,虽坐在椅子上,脖子却伸得好长,一看到宝儿端着好吃的走来,他急忙起身迎上前去。“做好了就让我去拿,你个子这么小,要是摔着了怎么办?”将早膳放下后,他也不客气,抓起筷子便曦哩呼噜吃了起来。 宝儿掩嘴偷笑,“金爷小心别把舌头也给吞进肚里去了。、” “你这丫头,没事打趣我!”金劲苍把筷子放下,将她一把扯进怀里,“给我过来。” “不要,”宝儿娇笑着,一扭腰就要逃跑,谁知被他拉住了长发。“哇啊啊,金爷讨厌,痛死了啦,快放手,快放手啦!” “小东西,被我宠得越来越无法无天了。” 金劲苍笑骂,把宝儿搂到身侧,宝儿嬉笑着捶他厚实的胸膛,从小到大她跟他这样闹惯了,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突地她一个重心不稳,直接一屁股坐到他大腿上。 “怎么又轻了?个头长了不少,却还像小猫一样轻,刘大娘是怎么看着你的?你都不吃饭吗?”金劲苍的表情满是不舍与疼惜。 他把一碗的凉拌菜倒到其他碗里,再从自己的大碗中倒出一点面汤,夹上一些她爱吃的小菜,把小碗往她面前一放,“吃!” 宝儿的跟底闪过一丝狡点的欣喜,小嘴巴却嘟起来,故意说道:“我才不要吃你吃剩的东西,有你的口水,好脏。” “小家伙,你敢嫌我脏?” 他说完便作势要搔她痒,她吓得赶紧抱住他的手臂,叫得惊天动地,“没有啦没有啦,我吃我吃!” 金劲苍满意地看着她吃东西,小丫头连吃饭都那么可爱,像小鸟一样用娇嫩的喙啄食。他眸光放暖,大手摸摸她的脑袋,赞许道:“这才乖。” 看她秀气地吃完一碗,他又强迫的再倒了一些给她,这才满意地吃着碗中剩下的面食,不知道为什么,被她分食过后的面汤,更加美味了,就连心底也是甜丝丝的。 “嘿嘿。”她邀功似的把吃到见底的小碗捧给他看,笑得像只讨好的猫咪。 “都吃到鼻子上去了。”金劲苍憋着笑,给小花猫擦脸。 她戳戳他的脸皮,“还说我,你嘴角也有。” “没大没小!” “你不尊老爱幼!”她皮皮地反驳。 正当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耍嘴皮子时,刘大娘来了。“瞧你们两个好的,这一整日都不要干别的事了是吧?” 宝儿吐吐小舌头,随即从金劲苍的腿上起身,小跑步偎到刘大娘身前,爱娇地将小脑袋歪在刘大娘的肩上,甜甜撒娇,“大娘——宝儿下了羊肉面,我去给你盛一碗。” “我哪敢劳驾宝儿姑娘,”刘大娘脸上堆笑,用指头点点她的额头,没好气道:“你呀,成天就知道缠着金爷,他一夜没睡,下午还有一大堆事情要做,你别耍性子了。” 宝儿咬着小嘴,看着刘大娘,就一个劲儿地傻笑,也不说话。 “好了好了,不怪宝儿,是我肚子太饿了。”金劲苍赶紧解围。 刘大娘嘴巴一撇,瞪了金劲苍一眼,他摸摸鼻子,有些莫名其妙。 “金爷再这样惯着这丫头,还不把她宠上天去?” 金劲苍只能装傻,只要是金家的事,刘大娘全部都要管,要是敢驳上两句,她不把你的耳朵念到脱皮是不会停下来的! 金劲苍和宝儿相视苦笑,两个人都很聪明的紧闭上嘴,不敢多说一个字。 过了一会儿,刘大娘终于念到满意,这才甘心闭嘴。她端起宝儿殷勤奉上的茶水,灌了一大口。“好啦,我也不念你们俩了,金爷赶紧趁现在还有些时间去休息休息,一个时辰后,我亲自去叫你。” 宝儿依依不舍地看着金劲苍,他也只能无奈地摊摊手。 刘大娘将一切都看在眼中,面上浮现一丝担忧。 “好了,吃饱喝足了,你也有活儿要做。”她逼自己硬着心肠,做那根打散恩爱鸳鸯的无情棒,拉住宝儿的小手,以防这小妮子等下趁她不注意,又跑去缠金爷,而后向金劲苍挥挥手,示意他快走,“快去休息吧!” 金劲苍看了眼宝儿,小家伙有些不高兴,他心中也有些遗憾,但接连几日的忙碌再加上连夜从城里赶回驼场,他确实很累了,于是依了刘大娘的意思回房间休息去了。 宝儿直到看着金劲苍的身影消失才落落寡欢地收回视线。 “你收拾一下,女工已经在外面等了,百步草的季节就要过了,这次记得多采一些。”刘大娘在她耳边提醒。 “知道了。”宝儿无精打采的蹲到地上,一直绕在她脚边打转的小羊凑过来,她有点失神地摸摸它柔软的毛。 刘大娘看了一眼,叹了口气,便转身去忙了。 ☆☆☆ ☆☆☆ ☆☆☆ 一个时辰后,金劲苍不待刘大娘来叫便自动醒了,他漱洗一下,换上马装,领着英子和牧工去巡视驼场。 金家驼场离乌里雅苏台有近百里远,东西宽五十里,南北长六十里,地域非常广阔,放养骆驼的地方用栅栏围起,金家的几千只骆驼就散落其中。 由于这些放养的骆驼性子较野,经常撞坏栅栏,因此巡守驼场是金劲苍每日必做的工作。 在接近放养的地方,金劲苍缓下马势,这些马都是经过特殊训练的,不会惊动驼群,但当金劲苍等人来到放养地时,还是让驼群起了些骚动。 “嘘嘘嘘——”金劲苍熟练地安抚驼群的情绪,尽量将不同驼群的领头公驼分开,以免一个不小心公驼打起架来,那就麻烦了。 英子见主子都亲自动手了,自然不能怠慢,带着牧工分散到驼群里。 “爷,坏的栅栏就在西北角,我带几个人去就成了。”英子策马回到金劲苍的马前。 金劲苍举手眯着眼远眺。“还是我去吧,宝儿正在那附近采百步草,我带人修完了栅栏就去那里接她回家。” “好。”英子指挥着牧工,“你们几个,拿着家伙跟金爷去,剩下的跟我进驼群,把患了口疮病,脱了掌的骆驼隔离出来,过几日等着宝儿姑娘给它们治病。” 分配完,金劲苍便带着几名牧工策马向栅栏的西北角奔去,到达目的地,他先大略看了下栅栏破损的状况。 “坏得这么厉害,必定是新进的种驼干的好事。”一名牧工说道。 金劲苍点头。“不管怎样,我现在已经知道戈壁红驼跟苏尼特一样强健了。” 体魄高壮、耐久力更优的戈壁红驼和苏尼特是金劲苍这一年来费心繁殖的种群,这两个驼种比他早期繁殖买卖的两个种群更加优良。 金劲苍将上衣脱下,拿起铁锹,领着牧工开始修整栅栏。 近晌午,几个人只随便吃了几口干粮,也没停下来休息的打算便继续赶工,终于在太阳快要下山前把栅栏都修补好了。 “好了,大家先回去吧!”金劲苍看天色不早了,随便将衣服披在身上就急忙上马,向不远处的莴草地狂奔而去。 路上正巧遇到和其他女工结伴而回的宝儿,女工们一看到金劲苍都羞红了脸,不停地偷瞄着他,又很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来,嬉笑打闹成一团。 赶来接女工的马车就停在百米外,宝儿走在最后面,她正检查着篮子里的百步草,压根没注意到金劲苍已经来了。 “咦?数量好像不对呀,明明多摘了一些的,放在谁的篮子里啦?”宝儿抬头,叫着前面一名女工的名字,“斯琴……啊!” 话才出口,她的身子突然腾空,她吓死了,惊魂未定地转过头,看到那张充满男人味的英俊脸庞。 “金爷,你吓到我了!”宝儿小手抚着胸口,嗔怪地瞪了金劲苍一眼。 “对不住。”虽然嘴上这么说,但他的表情可一点都没有抱歉的意思。 金劲苍长手一伸,将宝儿怀中的篮子拿起来,交给马下正一脸潮红、崇拜望着他的小女工。“斯琴是吧,麻烦你帮宝儿把篮子带回去。”说完,还送了她一个迷人的笑容。 小女工看着他,心脏扑通扑通地狂跳,没想到能被平日最崇拜的主人记住名字,她兴奋得身子直打颤。 等了一会儿,见小女工没有任何反应,金劲苍挑起眉毛,发出疑惑的轻哼。 “嗯?” “噢……”斯琴这才反应过来,忙不迭地从他手中接过篮子。“对、对不起,我、我会帮宝儿姑娘把篮子带回去的。”斯琴结结巴巴地说完,脸红得都快烧起来了。 宝儿向天翻了个自眼,再这么一溜圈看一遍,所有的女人都是同样一个表情,“有什么好看的嘛……”她瘪着小嘴咕哝一句,眉头紧锁,拍拍金劲苍的胸口,口气不善的道:“我要走了!”再不走,口水就要泛滥成灾了! 金爷最讨厌了! 宝儿心底胃起酸气,很讨厌所有物被别人觊觎的感觉,看他还不驱马前行,她赌气道:“我要走了,你如果不走就放我下去,我自己一个人回家!” 她要自己走回去,最好走出一脚水泡,让他内疚,让他为她心痛! 突地,宝儿觉得这个想法真诱人,本来只是假意推拒,现在是真的想要下马,哪晓得他却把她搂得更紧,害她完全动不了。“放开放开放开啦!”她捶他圈着她柳腰的强壮手臂,她觉得自己已经使出全身的力气了,他却依旧不动如山。 这小丫头,平日脾气跟蜜糖一样,甜得他满心欢喜,怎么突然像小驼仔一样,暴躁的在他怀里横冲直撞? 宝儿见还是挣脱不了他的怀抱,气得干脆抓住他的手臂,小嘴凑上去,用力一咬—— “啊!”尖叫声乍响。 当然不是他,他马上低头看那个捂着小嘴,碧蓝大眼冒着水光的小丫头。“这是怎么了?”他真不知道自己是哪里得罪了她。 牙痛,眼也痛,她用小手揉着眼睛,揉掉眼中的泪,也不知道为了什么觉得鼻酸,心口有点委屈,怪他不懂她的心意。 “没有!”她闷闷不乐地摇头,抬眼瞥他,这才发现他衣服没穿好,精健的胸口微露,虽怨他却又忍不住关怀他的奴性又抬头,拉好他的衣襟,为他整理好外裳。“傍晚天变冷了,你要多注意自己的身子,小心又受凉。” “嗯。”他含笑享受她的服侍,心暖暖的。 两个人共乘一骑返家,宝儿难得一路无话,以前在他怀里,一路上都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她今天的反常让金劲苍有些不明所以,他故意说话逗她,怎知小家伙的腰杆却挺得直直的,连碰他一下都不愿意。 真的生气了?金劲苍叹气摇头,还是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错什么,但…… 他摸着下巴,看着前头小脑袋上两颗诱人的“包子”,心想自己大概永远都拿这小丫头没办法了吧,人家都摆出明显讨厌他的态度了,他竟然还觉得要别扭的小丫头更加可爱了…… 他实在很想欺负一下那两颗小包子,但看她的背脊挺得笔直,他想——还是算了吧! 第六章 宝儿抱着一筐驼毛,倒在油毡上铺平,晒在太阳下,柔软的小细毛被风吹起,惹得她打了个喷嚏。“鼻子好痒。”她一边咕哝一边揉揉鼻子,坐到一旁的小板凳初秋的太阳还很暖和,宝儿非常喜欢在后院温暖的阳光下一边晒太阳一边做小织件。 脚边的小篮子里放着她用纺车纺好的驼绒线,她从篮子中拿起两根粗硬的芨芨草茎,开始用驼绒线编帽子。 金爷的身子极易受寒,她发现骆驼肚皮上的细绒毛非常保暖,就动起了心思,先是用驼绒灌被子、灌枕头,果然舒暖无比,接着她巧手纺起驼绒线,织起了帽子、袜子、手套、贴身的衣裤。 这两年来,金爷的关节也不像以往那样容易犯病了。 “宝儿,过来帮我一把。”刘大娘拎来一桶洗干净的衣物。 “这就来了。”宝儿应声立即放下手边的活儿,来到刘大娘面前。“大娘,你叫我做就好了,你年纪这么大了,腰也不好,做这些太辛苦了。” “哎,我天生劳碌命,要真闲下来,浑身都痛。”刘大娘抖开洗净的床单,挂到晒绳上。 “我来吧!”宝儿一脸甜笑,抢过刘大娘手中的衣物。 刘大娘也不争,宝儿挂好一件,她就再拿出一件展开,递给她。 “宝儿,现在这种好日子得来不易,当年我和英子带着金爷的积蓄来到这里的时候,只有十几间小土屋,我们忐忑不安地等待你和金爷的消息,你知道大娘那时有多害怕吗?” “知道。”宝儿的小脸有了几分凝重。 刘大娘抹了抹眼角的泪。“那种没个底的感觉着实让人受罪,就这样,我跟英子等了半个月,金爷终于带你赶来了,金爷一到,我们就像是重新得到希望一样,整个心都踏实了。” 说着说着,刘大娘突然将宝儿紧紧揽进怀中。 “那一天,是我们所有人的重生日。”刘大娘拾起宝儿的脸。“大娘一直知道你对金爷的心思,但大娘不想你再受到伤害。” 宝儿以前受到伤害的事,对所有人来说都是禁忌,没有人敢提起,也不忍心提起。 金劲苍把宝儿当作晚辈溺爱着,却没有男女之情,就算有,他那双眼睛也看不见,正是这种态度,才更容易让宝儿受伤。 刘大娘心疼宝儿多年来的单恋,更认为她是因为那段过去,自觉配不上金劲苍,才什么都没说,她看在眼里,疼在心里,所以总是不自觉阻止两个人亲近。 刘大娘还想再多劝几句,宝儿却扬起灿若阳光的小脸,捧起木桶。“我记得还有一桶没有洗吧?你坐着歇息,我去洗。”不等刘大娘接话,她便抱着木桶,一溜烟地小跑出后院。 出了后院,就是一条银光粼粼的小溪,由西面高地流向低处,淙淙簌簌,水声欢快,是牧场的主要灌溉河流和盥洗用水。 溪水不深,溪边长满低矮的灌木丛和水草,宝儿走到溪边,将一桶脏衣服放到脚边。 “大娘真是的,突然一脸沉重,害我好害怕。”宝儿拍拍胸口,苦恼地咬着下唇,想了下,脸红了,低喃,“大娘知道我喜欢……”小嘴微张,坚决摇头。“不可能、不可能,大娘怎么可能知道嘛,哈哈……”干笑两声,又沮丧地垂下头,“有这么明显吗?人家都没跟任何人说过……” 她从桶里拉出一件衣服,用洗衣棍捶捶捶,这件衣服正是金爷的呢! “别人都看出来了,为什么金爷那个大傻瓜就是不明白呢?” 宝儿瞪着波光潋滟的溪水,莫名看到金劲苍的笑脸浮现,她一恼,用衣棍把溪水搅乱。 “笑什么笑?根本不知道自己有多讨厌!”宝儿稚气地做了个鬼脸,突然眼前有什么东西晃了一下。“嗯?那是什么?” 宝儿把东西捞了起来,举得高高的看着手上的东西。这手工编织的如意结非常小,没有一双巧手可做不来,下面还缀着细细的流苏。 宝儿将如意结放到鼻下一闻,一股很浓的香味。是女人的东西? 她突然有股不好的预感,立刻把桶里的脏衣全都倒出来。“全部都是金爷的衣服?”她一屁股坐在地上,一脸惨白。 ☆☆☆ ☆☆☆ ☆☆☆ “这是什么?” 金劲苍正在书房跟英子讨论即将到来的骆驼繁殖高峰期,宝儿像一阵风般刮进来,直接把东西扔向他,他反射性地扬手抓住,不解地看着手中有点熟悉又陌生的东西。 英子一看到小小的如意结,了然道:“爷,宝儿姑娘,我先下去了。” “嗯。”金劲苍随口应声,注意力还放在如意结上面。 宝儿站在金劲苍面前,小脸上满是怒气。“这、是、什、么?” “宝儿——”金劲苍微闭目。 “这是女人的东西!”宝儿的双手撑在书桌上,向他俯低身子,以从未有过的严肃态度,大声强凋道,“其他女人的,不是我的!” 金劲苍失笑,望着宝儿认真的小脸轻声道:“确实不是你的——” “那是准的?”宝儿不等他说完,立刻打断他的话。 金劲苍敏锐地察觉到宝儿的不寻常,脸上的笑容逝去。 其实这几年来,他在城里养了一名家妓,不时会去那里纡解一下自己的需求,那名家妓偶尔会塞点小东西给他,像是护身符或香囊之类的,让他带在身上,驱魔辟邪。 他当下会收下,但转身就随手一放,并不是特别在意,下意识里,他就是不愿意让宝儿看到这些东西。 这一次是他大意了,因为太想宝儿连夜赶回,竟忘了身上带了这玩意儿。 对于宝儿的质问,他是有点慌,但转念一想,宝儿已经长大了,不可能永远瞒着她,只是他没想到她的反应会这么大。 “宝儿你听我说,”金劲苍正色道:“这是一名女子送我的东西。” “她是你什么人?”宝儿的脸色白了几分。 金劲苍沉吟半晌,才抬起头定定看向她,沉声道:“她是我的家妓。” “家妓?”宝儿一听震惊不已,她不敢置信的摇着头,一步步往后退,向来爱笑的眼睛顿时蓄满泪水,像一串串破碎的水晶般滑落。“多久了?” “宝儿……”金劲苍从紫金檀木椅上起身,想走到她身边。 “不要过来!”她抖着声音,娇小的身子也跟着颤抖,她悲伤地看着他,痛苦的询问,“你们在一起多久了?” “宝儿,她并不重要。”她向来只挂着甜笑的小脸,现下布满了绝望痛苦,她的每一滴泪,都像寒冰钻进他心中,冷得他全身麻痹。 “她怎么不重要?”她分享他的一切,更让她心碎的是,那个女人也会如她一样为他洗脚,为他捶背按摩,为他抚去一身疲惫…… 她的心好痛好痛,痛得快呼吸不过来! “宝儿!”金劲苍见她紧抓着胸口,张嘴用力急促的吸气,像是拼命挣扎着要呼吸,他大惊失色,一个箭步冲到她面前,把她抱在怀中。“宝儿,宝儿你怎么了?”他惊慌失措地拍抚着她的胸口,希望她能快点顺过气来。 她紧盯着他,呼吸越来越短促,看着他焦急的神色,她动了功嘴唇,费力地低喃,“我、我讨厌你,讨厌你……” “我知道……”他苦笑,她对他说过那么多次“我讨厌你”,但只有这一次,他知道,她是真的讨厌他了…… 心中五味杂陈,加上对她现在这种情况的担忧,差点让金劲苍暴跳起来,冲出去找人狠狠干上一架。 “宝儿,先别说话,好好呼吸。”他大吼着命令她,生怕她不听活,故意不喘气来吓他,但她的手脚却越来越凉,他一边使劲搓揉,一边转头向外大喊,“英子,快去让人把大夫叫来,叫刘大娘赶快烧热水!” 接着,金劲苍将宝儿抱起来,安置在内室的床榻上。“宝儿,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你才会懂,男女之间,有很多不同——” “我不想听——你走!”宝儿捂着耳朵拼命摇头,眼泪不停落下。 “宝儿……”他无法可想,只能紧紧握住她的小手,无力感像大浪,一波又二波漫过心头。 ☆☆☆ ☆☆☆ ☆☆☆ “她没事了。”刘大娘从宝儿的闺房中走出,冷冷瞥了金劲苍一眼。 他正想进去着看宝儿,刘大娘却上前一步挡住他,“还是等大夫出来吧!” 他担心宝儿,恨不得马上见到她。“我进去问大夫。” 刘大娘突然拉住他的手臂,态度明显此刚才更加强硬。“大夫说了,宝儿的病是气候变化过剧,加上情绪起伏太大引起的心疾为引,身上病灶起发,金爷既是病引,我看还是别进去的好。”说完,她冷哼一声,甩开金劲苍。“我去端些热水给宝儿擦身。” “大娘留步。” 金劲苍说话的语气严厉,刘大娘虽不太情愿,但终究不敢违抗。 “大娘,为何用这种态度对我?” 他非常不解,在这世上,宝儿是他最宝贝的人儿,英子和刘大娘则如同他的亲人般,是他最信任的人。 若不是信任他们,当年也不会将全部积蓄交给他们,让他们先来乌里雅苏台探路,如果当年他与宝儿逃不过那一劫,那些积蓄就当是他留给他们的报答。 可是最近他发现,刘大娘只要一见他和宝儿过于亲昵,便会找各种理由将两人分开。 原先,他认为刘大娘是为宝儿着想,毕竟宝儿已经是大姑娘了,就算这里没人敢说闲话,但男女授受不亲,刘大娘阻止,他没有异议,可现在这是怎么回事? “哎,”刘大娘重重叹了口气。“金爷,你如此精明之人,是故意不知,还是装作不知?” “大娘的意思是?” “我不相信金爷到现在都来看出宝儿对你的心意!”刘大娘索性将一切挑明了说。“既对她无同等的情意,就不要做让她误会的事情。” “刘大娘!”此话如当头棒喝,金劲苍一惊,冷汗瞬间布满全身。 “还不知道她为什么犯心疾?”刘大娘看进他的双眼,有些许怜悯。 是宝儿发现他身上的如意结,知道他有了家妓之后。 “宝儿被那个狗官抢去的事,不是每个男人都能接受,金爷若心里有嫌隙,我也能理解。” 不,根本不是那样的! 金劲苍正要解释,房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一名穿着蒙古便服的貌美男子走了出来。 金劲苍抱拳,声音虽乎稳,微抖的手却泄露了他的恐慌。“大夫,宝儿怎么样了?” 大夫回身,颇有深意地看了房内一眼,转回脸,将金劲苍从头到脚打量一番,不发一语。 金劲苍等不到答案,双眉渐渐收拢,正待发作,怎知大夫突地轻笑一声,挑眉道:“你这当家的是怎么回事,竟让小姑娘气急攻心,神魂不守,医法言“心藏神,肝藏魂”,可怜姑娘如此美貌,心啊肝啊的却早就碎成一地,呼天不应、叫地无门,可怜呐……” 不知大夫是有心还是无意,金劲苍竟觉得他句句都在讽刺自已,难得露出尴尬之色。 “得了,爷儿我还有事要办,没空在这穷蘑菇,这是药方子,药我用的珍贵,怕你们找不到,去城里的天下第一药庄抓吧。” 美貌的大夫说完,举腿便走,走了几步,又突然倒回来。 “啊,对了!你家姑娘已经吃了我秘制的保心丹,暂时没什么大碍,药方子要及时抓,服用半月后,带她来城里见我,半月后我会在天下第一药庄看诊,到时再让她服一粒养心丹,她才能完全康复。” 摇头晃脑地讲完,大夫双手负在背后,踱着夸张的方步向外走去。 “记着啊,本大爷很少亲自看诊,这小姑娘甚得本大爷的缘,逾时不候!还有,方子中磁石的量要慎重,多则反噬病身,切记切记!” 这位特异的大夫也不待主人相送,自行离去,边走还边唱着小调,“美姑娘呀美姑娘,藏在深闺人不识,美啊,美得天下第一,绝无仅有……” “好俊的小子!”刘大娘喷喷称奇。 金劲苍低头看着药方子,上头写着:磁石、赭石各三钱,核桃仁、熟地、五味子、山药、茯苓各一钱,水煎服。 他略懂些医术,药方没什么问题,字迹道劲豪放,他抬头看那逐渐消失的身影,笑道:“确是个奇人!”奇怪的人! 只是,英子是从哪里找来这个奇人的?怎知才刚觉得困惑,就见英子满头大汗地拉着一位白发老者匆匆赶来。 “爷,我把大夫请来了。” 刘大娘和金劲苍互视一眼,看到彼此眼中的惊疑。 “那刚才那位是谁?” 此时,不知啥时出现在角落的守门人,怯怯地举高手,众人不约而同地将视线调至他身上。 “他当时出现在门外,小的见他背着药袋,一身大夫打扮,以为是来给宝儿姑娘看病的大夫,所以拉了他就往宝儿姑娘的房里去了。” 守门人解释完毕,缩了缩脖子,害怕地又退到一旁的角落。 “我进房间时,他还颇有礼地守在外室,也以为他就是大夫,就让他给宝儿看病了!”难道是个大乌龙?刘大娘也有些不知所措了。 “我才是大夫!我才是这方圆十里地内天下第一药圣唯一的传人!”老大夫气得吹胡子瞪眼,在原地直跳脚。 金劲苍低眉敛目,恭敬地交出药方。“那就烦请先生再看一下这药方。” 被身份尊贵的爷儿如此敬重对待,老大夫的自尊心得到莫大满足,他假意清清喉咙,手抚抚花白胡须,昂着下巴,口气傲慢的道:“我怕不知什么蒙古大夫骗了你家小姐,医者父母心,我是要负责的……” 老大夫一边嘟喽,一边接过药方,才随意瞒这么一眼——突地,他吓得一屁股跌坐在地。“哎呦。我的妈呀!这这这这这字……” 金劲苍上前想要扶起大夫,却反被对方一把揪住袖子,老大夫以极其恳迫的语气连声追问:“金爷,你你你这是哪来的药方?”不等回答,他又迫不及待问道:“噢,不是,我应该问那位老人家已经走了吗?” 金劲苍只来得及伸出指头指向门外,那原本看起来行动蹒跚的老大夫转眼就跑得不见踪影,只余声音。 “药圣大神,等等您的徒孙啊,徒孙这么大年纪,能亲眼见到您老一眼不容易啊……药圣大神……” 看到老大夫如此夸张的举动,在场所有人皆张大嘴回不了神,唯有金劲苍不动声色地捡起地上的药方,若有所思地看着。 ☆☆☆ ☆☆☆ ☆☆☆ 更鼓早已打过几遍,金劲苍仍毫无睡意,再加上宝儿从刚才开始昏睡,到现在还未醒转,他担忧得根本无法阖眼。 “宝儿,你这是何苦呢?”他苦笑,紧握住她的小手,抬到他已长了胡髭的下巴磨蹭。“你对我是那样的感情吗?”她就连在睡梦中都痛苦的脸,让他的心一阵阵揪痛。“你对我是依赖还是……” 他突然说不下去了,心中似乎有着暗暗的期盼,却又有着不敢置信的复杂感情,他企盼的是什么?疑虑的又是什么? 他的手停留在她憔悴的小脸前,想要将她深锁的眉头抚平,却又害怕迟疑。 “哎!”叹了一口气,终究什么都没做,收回手,也放开她的手。 他细心地替她将被子盖妥,强忍着内心的痛楚,走出她的房间,当房门被关上时,明明只是那么轻微的声响,却像是铁锥一下子刺穿他的骨髓,让他眼中莫名染上湿意。 “金爷。”刘大娘默默地从角落走出来。 “大娘,也许你无法理解我此时的心情,对宝儿,我、我不能……”他说不下去,不能什么?不能去爱还是不敢去爱? 刘大娘理解地点头。“我明白,金爷。我全都明白。” 金劲苍不舍地看了宝儿的房间一眼。“其实比较起来,我更依赖宝儿,我不知道宝儿对我是真的喜欢还是将依赖误当作喜欢,宝儿还那么小,如果有一天,万一有那么一天……”他根本没办法把话说完。 刘大娘同情地看着他。 他抬头看着清冷的月光,声音压抑而痛苦。“如果有一天,她遇到真正心爱的人,我该怎么办?” 刘大娘知道此时再说什么都是多余,解铃还须系铃人,两人之间的心结,只有他们自己才能解决,她安慰地拍拍他的背。 “不管我做出什么样的选择,都是为了宝儿好。” 他此时根本不像名震天下的驼王,颓丧的语气和佝凄的身躯让人看了鼻酸,认识他多年的刘大娘,怎会听不出他话中的消极之意? 刘大娘警觉,“金爷,你一向精明,不要一牵扯到宝儿,你就犯傻呀!” 金劲苍轻喟。“你曾说过,如果我对宝儿无意,就不该做让她误会的事,这几年,宝儿陪着我,关心我,我都视作理所当然,宝儿的生命中,从来只有我一个人存在,我将正值青春的宝儿放在这荒无人烟的草原,她就像只笼里的雀儿,不得不喜欢她的主人。” 他悲凉地看着刘大娘。“我不能再自私地抓住宝儿了,她应该有更广阔的天空,我不想让她因为年轻时的有限选择而做出后悔一生的决定。” “金爷,你……”刘大娘哑了,完全没想到金爷对宝儿的心意,竟藏得如此之深,原本的精明干练全不见了,就像个平凡的男人,害怕最爱的女人带给自己伤害,没用的想要退缩? 金劲苍举起手,示意刘大娘不要再说,便有些失魂落魄地离开了。 刘大娘摇头叹气,推门进房,看到宝儿虽然闭着眼睛,但眼角延伸至颊边的泪痕说明了一切。“你听到了吧?你自己想开些,也许金爷是对的。” 刘大娘的话,宝儿无力反驳,可她在心里不停地大喊,绝不是这样,她会让他知道,她是用生命在爱着他,不是别人,就是他金劲苍! ☆☆☆ ☆☆☆ ☆☆☆ 半个月后。乌里雅苏台城。 正值正午,街道上的人潮并不多,一辆马车缓缓穿过街道,因为执鞭的人太过普通,马车外饰也很朴实,所以没有引起过多的注意。 帘子此时被掀开。 “英子,先送我到万三爷那,随后带宝儿去看病,再回来接我。” 金劲苍一路上闭目养神,这半个月来,他也想了很多,几个时辰的路程,他听着马蹄踏地的笃笃声,离万家的宅子越来越近,决定也益发清晰。 他对宝儿,为父为兄,呵护多年,宝儿正是迎风绽放的年龄,他却已经经历过太多风霜,他配不上她。 半月前将自己的感情全告诉刘大娘,那是唯一一次压抑不住,经过这段时间的思考,他知道自己现下做的决定对宝儿和自己都好。 “金爷,你不陪宝儿姑娘一起去?”金爷的决定让英子很纳闷,平常只要事关宝儿姑娘,金爷就紧张得跟什么似的,怎么这一次…… 金劲苍连看也不看宝儿一眼,冷道:“有你陪着就够了。” 坐在车内另一侧,始终沉默的宝儿,听到他的话,小脸更加苍白,她捏紧衣襟,闭眼忍受胸口那一阵深过一阵的痛楚。 不久,马车停了下来,金劲苍随即起身,她抽噎一声,直觉想抓住他,他避开,她只抓到他的袖子,她紧紧抓住,小声乞求。“别走,不要走……” 金劲苍顿了一下,她以为他会留下,脸上刚要浮起笑容,怎知他却无情地将她的手推开,没有回头,迳自下了马车。 笑容瞬间僵在失色的脸庞上,她的手无力地垂下,直到英子将她送到药庄,被安排坐定在大夫面前时,她仍旧未回过神来。 吊儿郎当的大夫看着眼前的泪娃儿,不免暗自惊叹,世上怎会有生得如此精致特别的美人儿,就连流泪伤神都那么动人。 不过,到底有啥好哭的?上次见她失神失魂,像个失语的木头娃娃,这次见她,半月的药程在她身上似乎毫无作用,脸色反而更加惨白。 “宝儿姑娘,求你别哭了,赶紧让大夫给你瞧瞧吧。”跟在一边的英子也有些心急,担心她又发病。 大夫的眼珠子溜了一圈,突然贼贼一笑,一把捉住宝儿的小手,“美姑娘,是为了男人才如此失魂落魄的吧?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呢!” 宝儿尴尬,连忙抽回自己的手。 “喂,你这大夫怎么如此无礼!”英子本来就不喜欢这油头粉面的大夫,一个大男人,长得如此妖媚,让人看不起。 大夫的那双丹凤眼往英子一横。“怎么,难道你们能找到比我更好的大夫来医治姑娘的病?” 英子有点心虚地垂下头。确实,这半月来,他们又陆续找了几位大夫,但宝儿姑娘心中的郁结却丝毫未减,才会又来到药庄。 “我要给你家姑娘看病,滚出去!”大夫也不再给英子好脸色。 英子不甘想要理论,宝儿却轻声阻止,“英子哥哥,你先出去候着吧。” “可是……”他在,大夫就如此无礼,他若出去……他实在不放心。 宝儿摇头。“没事的,你就先出去吧。” 在宝儿的坚持下,英子只得出去,关门前,还是有些不放心地频频看向宝儿,“宝儿姑娘,我就在外面,有什么事情,你只要大叫就可以了。” “嗯。”宝儿点头,用眼神示意他放心。 大夫看着英子不情愿地关上门后,随即笑了出来。“那男人在你身边安插了一只忠心的小狼狗,你别伤心,我看得出来,那男人绝对很在意你。” “姐姐,英子哥哥是好人,你不要骂他是狗。” 大夫一惊,随即笑道:“姑娘果真有双慧眼,那好,我也不逗你了,咱俩相识一场,也算有缘,我叫陈蓁蓁。” 陈蓁蓁?还有这天下第一药庄?宝儿将两者兜在一块,随即双眸圆睁。“你就是塞北十三庄的主人?” 对方一双飞凤媚眼一眯,很是霸气。“宝儿姑娘知道我?” 宝儿点头。“当然知道,金爷曾说过,买卖城是天下商人的必争之地,而城中霸主非十三庄主人陈蓁蓁莫属。” “哈哈哈,宝儿姑娘真会说话,这话我爱听。” 陈蓁蓁忍不住大笑,她那张倾国倾城的美艳脸庞,使得宝儿看得目不转睛。 宝儿心想,天底下真是再也找不出像她这样的女人了,自信霸气,名动天下,所掌管的十三庄号称做遍天下生意,尤其还拥有能起死回生的绝妙医术。 陈蓁蓁察觉出宝儿看着她的目光既羡慕又悲哀,同为女人,这女孩又长得如此可爱精致,她挺心疼她的。 金劲苍她听说过,十三庄的人脉信息很广,商场上的事情没有陈蓁蓁不知道的,当时她经过金家的驼场,被误认作大夫,她一时兴起,将错就错,没想到却有缘认识这么一位养在深闺的绝色美人。 “宝儿姑娘,你犯的是心疾,心病还须心药医,我就是给你救命仙丹,你若还一味钻牛角尖,就算神仙下凡都救不了。”陈蓁蓁握住宝儿的手。“养心丹你先服下,以后要多宽心,病才能好,如果长期郁结于心,你这单薄的身体可承受不起。” 宝儿落泪,颤着唇说道:“如果要这样活着,那还不如死了好。” “什么话!”陈蓁蓁怒斥,“难道你离了男人就活不了了?” “离开谁我都活得下去,就算卑贱过一生,我也无所谓,但世上只有一个他,这辈子识得他,有幸伴在他身边,我就再也回不去过没有他的日子了。”宝儿咬着唇,神情娇弱动人,含泪的眸光却透着一股坚毅。 陈蓁蓁怜惜地叹口气,看来她并不像外表那般软弱,她有着为了爱可以粉身碎骨的决心了。“这又是何必?” “原先我只想一辈子守在他身边,也曾哭着暗自决定,就算他以后娶妻,我也要将感情压抑住,爱他就是看着他幸福美满,但……” “做不到是吗?”情啊,成就了多少人,又害了多少人啊! 宝儿抽噎着道:“是的,当我发现他有别的女人,我就受不了了……”她用力捶着胸口痛哭,“我也不想这样,可是我管不住自己,姐姐,我真的不想这样贪心,让他为难呀……” 宝儿的哭声让陈蓁蓁为之鼻酸,她安慰地拍抚着她的背。“好了,不要太过伤心,你的病还未痊愈呢!” “姐姐,我为什么要这么贪心?” 看着宝儿自责又委屈的脸,连一向潇洒的陈蓁蓁都忍不住红了眼眶,看来这事她不能不管了! “宝儿,别哭。”陈蓁蓁双手捧起宝儿的脸,替她擦去泪痕。“听我说,你哭也没有用,我只问你一句,你爱他到何种程度?” 宝儿抬起泪眼,毫不犹豫道。“我愿意为他活!” “为他活?”陈蓁蓁不解。 “是的,为他死,那是最基本的,不是吗?”宝儿的眼神穿透陈蓁蓁,看着不知名的远方,美丽的小脸上表情凄迷。“我爱他,爱到可以忍受人世间最痛苦、最悲惨,甚至是最羞耻的事情,即使灵魂已经痛苦得想要立刻死掉,但为了爱他,我可以背负着这些痛苦活下去!” 听到这番话,陈蓁蓁震惊了,她没有想过宝儿心中竟然有如此细腻深沉的情感,性格中见不得弱者受苦的一面立刻表现出来,她握住宝儿的手,信誓旦旦地说道:“放心,我来帮你。” “帮我?”宝儿看向她。“怎么做?” “苦、肉、计!” 第七章 不同于来时的悲伤失望,金宝儿此时充满信心,决定直奔向他的心。 “英子,再快一点。”马车快速奔驰着,车身都在晃动,宝儿的身子在剧烈颠簸中几乎都快散了,她却还是觉得太慢。 既然那么爱他,你不表示,肯定无法得到他,但如果你勇敢把对他的爱表达出来,也许还是不会有结果,但至少你试过了。 蓁姐说的对,只会哭泣难过,什么都不做,肯定得不到,只有主动争取,才有得到他的可能。 她敬他、爱他,想要一辈子陪伴在他身边,既然如此,何不放手一搏,如果到头来他还是无动于衷,到时她再死心就好了。 宝儿放在身侧的拳头捏得紧紧的,偷偷在心里祈求,老天爷求求祢了,让他爱我吧! 宝儿觉得全身都在发热,知觉麻痹,有股很强的气流一直往脑门冲,就在她觉得有点受不了的时候,马车戛然而止。 “嘶……”马车停下的冲势让宝儿差点翻了个跟头,幸亏她双手及时撑住车中固定的茶几。 到了?她的心跳得厉害。 “宝儿姑娘,万府到了,我们是在外面候着,还是让我进去找金爷?” 宝儿急喘一声,虽然迫切地想要见到他,可是最基本的礼数还是要守,她按捺住焦躁,尽量平稳地说道:“英子哥哥,我们还是在外面等吧。” 等待,是最耗费心力的事,她觉得勇气正随着时间一点一滴流逝。 不知道等了多久,外面竟开始飘起雨丝,看天色渐渐变暗,今夜是不可能冒雨赶路工吧,大概会留宿在金家城中的别邸。 想到这里,胸口又是一阵痛,别邸是否有别的女人在等他? 眼眶不自觉又蓄满了泪,她眨了眨眼,终于,万家大门前传来动静,她急忙掀开窗帘,可当她见到眼前的情景,脸色倏地刷白,下意识紧咬着唇。 那是一名美丽的女子,温雅高贵,一举一动都显示出她良好的出身,她深情的视线,痴痴地落在金爷的身上。 金爷的目光向马车看了一眼,又似乎只是无意地一瞥,不管怎样,他都不在意她,他的注意力很快被那位姑娘给占据了。 宝儿看到他神色温柔地贴在她耳边,不知对她说了些什么,那位姑娘的脸蛋瞬时红透,娇羞地低头甜笑。 接着她看到姑娘解下右手上的一根红绳,虽然害羞得要命,还是拉过他的手,轻轻绑在他的左手腕上。 宝儿顿时屏住呼吸,时间过去好一会儿,她因为憋气而胸口疼痛、脑袋发晕,好不容易回神,用力深吸一口气,却发现他没有解下红绳的意思。 见他们相视而笑,宝儿感觉眼前的一切都在崩解。 终于,他与那名女子道别,转身走向马车,柔情一扫而空,只余冷漠。 虽然脸蛋已经被泪水浸湿,但宝儿却死咬住嘴唇,不愿让自己哭出声。 她不断鼓励自己,宝儿,没有关系的,不要哭,不可以现在就认输! 她猛吸一口气,胡乱用手抹掉泪痕,告诉自己一定可以平静面对,她一定要让他看清自己的心。 可当他的身影一出现在马车中,她的嘴巴就背离了她的理智。“她送你定情的红绳,你没有拒绝。” 金劲苍的表情冷硬。“这不是你该管的事。” 宝儿努力调整情绪,低声道:“对不起……” 他看向她低垂的脑袋,眼中满是痛楚和怜惜。“大夫怎么说?吃药了吗?”话一出口,他才惊觉到自己的口气太过关切,轻咳一声,刻意又压低声音,“身体是你自己的,如果你都不在意的话,旁人是不会有多余的心力来关心你的。” 原来刚才他的体贴只是她的错觉,她掩不失望的哞,如果失去了他,她又何必在意自己的身体? “金爷,刚才那位小姐……” “是我订亲的对象,三日之内我就会下聘。” 闻言宝儿的力气像瞬间被抽光似的,神情恍惚,身子晃了9晃,金劲苍见状及时扶住她,明明心里担忧如焚,却硬是压抑着,一句话都没有说。 “我没事。”她气他,却又贪恋他胸口的温暖,他已经有好一段时间不曾与她如此接近了。“金爷,她真的是你心上的那个人吗?” “嗯。” “你真的要娶她?你确定娶了她,你们就会幸福?”她听着他的心跳,规律而缓慢。 “嗯。”他仍是不冷不热地低哼。 “如果娶了她,我会伤心而死,你还会娶她吗?” 他的心瞬间像激起了凶浪,跳得猛烈,而他的动作更是凶猛,他毫不怜香惜玉,双手死握住她的胳膊,将她推离怀抱,扭曲的脸逼向她,大吼道:“金宝儿,你就是这样报答我的吗?我和大娘费了多少力气才将你养到这般大,你如此不珍惜自己的生命,对得起我们吗?” “那你又为何这样对待我?你的真心呢?你对我真的一点感觉都没有吗?”宝儿双目含泪,楚楚可怜地回视他。 “没有!”金劲苍毫不犹豫地咆哮出声。 “你撒谎!”宝儿攀住他的手臂,“金爷,宝儿求求你,好好看看自己的心,不要做出让三个人都不幸福的傻事。” 他心中一窒。“等你大些,就会分清楚什么是爱,什么是依赖……” “我明白,我现在就明白!”宝儿昂起满是泪痕的小脸,苦苦哀求。“金爷,求你不要离开宝儿,宝儿从失去双亲后跟着你,宝儿的天就是你,没有你,宝儿会活不下去的!” 金劲苍闭上眼。宝儿的话,印证了他心中的想法,他已经忍了这么久,更不能在这个时候心软。 下定决心后,他缓缓掰开她的手指。“我们之间只有亲情,你错把自己对我的依赖当作爱情,如果我真的跟你在一起,有一天,当你遇到自己真正爱的人,你会恨我的。” “不,不是那样的……”宝儿哭到哽咽。 他没办法再和她待在同一个空间里,“我心烦,到外面淋淋雨,冷静一下。” 说完,他推开她,转头下车,走向雨幕。 宝儿被推倒在地,撞到了桌脚,好痛,却比不上她的心痛…… ☆☆☆ ☆☆☆ ☆☆☆ 乌里雅苏台从来没有在这个季节下过如此猛烈的暴雨,窗外狂风横扫,阴暗到黑紫的天空不时电闪雷鸣、轰天巨响,让本就没什么睡意的金劲苍翻身下床,打着赤膊呆坐在云龙纹坐榻上。 暗暗的夜,他也不点烛,呆呆的,目光不知道落在什么地方,内心仿佛已经成了一个冰窟窿。 不久前淋了一身雨,明明已经泡过热水澡,身体还是冰冷,奇怪的是,他感觉不到身冷,却对心中的寒冻束手无策。 那从骨子里透出的寒冷随着血流一阵阵冲向脑袋,刺得他眼辣鼻酸,他却不能也不可以流下一滴泪。 心中有个模糊的东西正在蛊惑着他。 算了,投降吧,既然她现在死心眼地认为对你的感情就是爱,何不趁她什么都不懂的时候占有她、圈禁她,让她成为你的禁胬。 这样,就算有一天,她幡然醒悟,他并非她的真爱,也已经犬迟了。 只要留住她的人,哪怕是躯壳,他都会幸福吧? 不,不该是这样的!宝儿应该有选择的权利,那如果她现在要的他,正是她的正确选择呢?他愿意冒险吗?她又能承受选错的后果吗? 曾被冰水伤过的身子,因为阴雨天的缘故一阵阵抽痛,金劲苍的拳头紧紧捂住膝盏,内心天人交战。 宝儿啊,我到底该拿你怎么办? 正当金劲苍左右为难的时候,大门突然被用力推开,他就着几近无光的廊烛眯眼打量来人。 金宝儿被雨水淋得全身湿透,乱发黏贴在她苍白的小脸上,透明的水珠子顺着发丝滴到她的睫毛上、脸上,顺着脖颈沾湿她的白衣,她冻得嘴唇发紫,娇小的身子不停地颤抖。 增仅着亵衣的她,像是被狂风暴雨凌虐过的小花,楚楚可怜,泪意盈盈,她悲伤的眸子痴痴地凝视着他,极为缓慢地伸出纤细的手臂,她蠕动了一下唇,初时只发出嘶哑的哼声。 他的手由拳变掌,几乎要捏碎自己的膝盖。 “金爷,宝儿……宝儿好冷……” 他的视线早已收回,只是冷冷凝视着地面,“回去!” “金爷……” “我叫你回去!”他大吼,再一次失控。 她没被吓走,咬咬唇,暗自下了决定,就算用一百匹骆驼也拉不回了。 “宝儿,为了我伤身伤心都不值得,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听我的话,快点回去,记得要换上干净的衣服,躲到被窝里好好睡上一觉。”他自觉失态,缓下了口气。“等明天醒来,一切就会雨过天青,你也会跟着想明白了。” “不!”她缓步走向他,外头风雨咆哮如狼嚎,却也抵不过她内心的飘摇。 都说苦难会让人在瞬间长大,宝儿向来是最软弱的孩子,当她不得不为自己的爱情战斗时,她也会丢掉自个儿身上的稚气,因为她要保护的,是她今生赖以生存的爱情。 “金爷,宝儿与你相处了十几年,你从来都是依着我、宠着我,我只要当个被你呵护的乖娃娃,我的一切都由你决定,我不曾反对过什么。” “我都是为了你好!”她究竟知不知道?只要是为了她,他甚至可以掏心挖肺,放弃自己的性命! “我知道。”宝儿向他一步步走近,苦笑着,眼角却坠下一串晶莹的泪珠。 “你哪里都好,人长得好,性子也好,你对我的好,我都知道,但就是有一点不好,就是你太固执,你自认为对我的好,难道全部都是对的吗?” 最后一句,宝儿以从未有过的严厉口气大声说出,那时,正有一道闪电闪过,随后一道巨雷轰隆隆,几乎震破了天际。 他惊住,怔愣望着她暗夜中的绝美脸蛋,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她,似乎是为了保护自己最重要的东西而不惜一切…… “金爷……”她轻柔地解下系带,素衣落地,堆在脚踝,两条细白的长腿从衣堆中走出,她浑身赤裸,润白的雪肌在暗处闪着微光。 她款款走到他面前,他被动地抬起头,黑蒙蒙的一片,只有她那双碧蓝深情、闪着泪光的大眼睛,特别清晰。 她抓着他的手,他感觉到她掌心的温度,她的小手虽然冰冷,却紧张得出了汗,微微颤抖着,胆怯却又勇敢地将他的手引导到她柔软的胸口。 他的呼吸顿时急促,喉咙困难的咽着口水。 “如果这样可以证明我的心,我心甘情愿为你所有。”她闭上双眸。“我要的就是你,这样,你就不用怕我后悔了。”这样足够证明了吧?她愿意把全部的自己都交给他! 金劲苍的理智瞬间回笼,猛然甩开她的手,站起身背对她。“宝儿,你失态了。” 她上前一步,从背扁抱住他。“是,我不知羞,我脸皮厚,可我再也想不出别的方法了。” 他的背是如此宽厚温暖,小时候,她爱让他背着,长大了,她总在他不注意的时候偷偷地看着…… 她多希望有一天,她可以光明正大地想靠就靠,想赖就赖。 金爷就是她的一切,为了他,就算赴汤蹈火,她也在所不惜,如果他真的不爱她,她也就没有生存下去的意义了…… 她的脸紧贴着他的背,低求着,“求你别推开我,我好爱好爱你……”她明明知道真爱并不一定要占有,只要他过得好,她就应该心满意足,可是真的好难…… 老天爷,就让她幸福一次吧! 可老天爷,对她始终都是残忍的—— 金劲苍扬起脖颈,抑住眼中的湿意,他的手缓缓地放在她冰冷的小手上,她内心一喜,可他的下一个动作却让她的喜悦瞬间消逝,因为,他毫不犹豫地拉开了她的手。 他不要她? 宝儿不让自已有后退的余地,就在他还没有脱身的时候,她不知打哪来的勇气,让她不计一切后果,使力将他推倒在床,全身赤裸的她直接趴在他身上。 嘴唇依然苍白,但脸颊却泛起不寻常的嫣红,她意乱情迷的眸中写着誓不后悔,与她如此坚定的动作呈现对比的是那不停颤抖的娇躯。 金劲苍没办法抵挡眼前的诱惑,她是他最心爱的人,他突然像着了魔似的,大手不受控制,揉上她因为趴伏而更显丰润的雪乳,她蹙紧眉,那一瞬间她儿不可见地瑟缩一下,一抹羞涩闪过她的眸子。 他没有漏看她的细微反应,知道她其实根本没准备好,只是一时被逼急了。 天啦,他到底在干什么?这是他一手带大的女孩,他怎会对她做出如此混账之事? 自责愧疚像是陡起的巨浪淹没了他,让他再也没办法承受。 此时他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推开她,让她死心。因此,他忽略了自己的力道,几乎可以说是用尽全力推开她,她娇弱的身子像断了线的风筝般,飞跌至冰冷的地上。 此时的他早已乱了心神,一心只想离开有她的房间,哪里还有心思在意她的情况,他急忙抽起搭在衣架上的外袍,胡乱披在身上后便疾步离开。 被摔在地上的宝儿茫然地抬起头,她不敢相信他会这样对她,只觉得又冷又痛。 也许受了伤,但她不知道究竟是哪里痛,因为再痛,都比不上她此时如坠冰窟的剧痛,她想要抱住自己,却没有力气。 她只来得及看见他离去的背影,而剩下的,只有令人窒息的心碎。 一滴冰冷的泪滑下,她哀伤欲绝的自言自语,“蓁姐姐,看来,他是真的不要我了……” 她已经作贱自己成这样了,他还是无动于衷呀,倏地,她口中泛起苦味,苦到了极致,她竟笑了…… ☆☆☆ ☆☆☆ ☆☆☆ 唢呐锣鼓齐鸣,欢快喜乐的乐音几乎要震破看热闹的路人的耳膜,触目所及,皆是红艳一片,喜气冲天。 新娘的送嫁队伍没有个十里也有八里,绵延不绝,几乎占据了城镇的主街。 在队伍正中央,十六人抬的红鸾大轿子,轿幔花纹繁复厚重,轿身上的鸾凤和鸣纹饰巧夺天工,光喜娘就前前后后跟着四人之多。 如此奢华盛大的场面,只因是乌里雅苏台的两大巨贾联姻,万家和金家在本地的势力不容小觑,老百姓又是哪里有热闹就往哪里钻,金家的主事可是个神秘爷,大家向来只闻其名,现下金劲苍娶亲,百年难有这种机会可以亲自见到他的模样,情景可说是盛况空前。 可大家伸长了脖子,将十几里的长街围个水泄不通,硬生生在大太阳底下干晾了好几个时辰,眼见新娘子的花轿都快进金家的门了,却还没见着金劲苍的影子。 没有新郎,成什么亲?难道真要新娘子抱着公鸡拜堂不成? 万家好歹也是个大户,商场上也是举足轻重的大人物,真的愿意如此委屈自家的闺女? 事实是金劲苍向来谨慎,这次也是花了一番力气,才说服万家同意他不上门迎娶,但现在新娘已经到了家门口,他不可再敷衍了。 “金爷,花轿已经到门口了!”英子推开房门,顾不得迎面而来的浓臭酒气,他快步走向趴在大桌上,正睡得昏天暗地的金劲苍。“金爷,醒醒!”英子用力摇了摇他的身子。 金劲苍只是稍微动了一下,大吼一声,“别吵我!”换了个姿势,喃道:“宝儿、宝儿……”又抱着酒坛子,继续昏睡。 “金爷,你这又是何苦?”英子无奈地摇摇头。 将宝儿姑娘送回驼场后,金爷就用最快的速度向万家老爷子求亲,得到应允后,置办彩礼、购买成亲的用品,他都事必躬亲,除了公事,他几乎将全部精力都放在这场婚礼上。 英子私下里怨他无情,哪知就在成亲前一晚,他不知道在哪里喝得酩酊大醉,回家后胡乱脱了外衣,又去酒窖搬了十来坛酒,然后就关在宝儿姑娘的房间里,继续喝到天明。 见主子落魄的模样,头发杂乱,脸色苍白,下巴长满胡髭,房中到处都是他呕吐过的痕迹,浑身恶臭难当,英子是又气又怜,还真不想叫醒他,就让他这样睡死过去,逃婚算了。 但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英子无奈,只能拿起桌子上的水杯往金劲苍的脸上一泼。“金爷,你可别怪英子,自己惹的事就要自己收拾。”这次就算他雨怎么想帮主子,也是有心无力了。 “是谁?”金劲苍含糊问道,抹去脸上的水渍,无神的双眼布满血丝,迷茫地望着英子。“噢,是英子啊……”他抽抽鼻子,立刻浮现厌恶之色,掩鼻道:“英子,你昨天是不是喝酒了,怎么这么臭?赶紧去洗洗。” 做贼的倒喊起抓贼了!“哎呀,我的金爷,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跟我开玩笑?”英子二话不说,硬拖起他往长镜走去。“你看看,新娘子都到家门口了,你还这个样子,金爷,你的精明都到哪去了?这还是你吗?” 金劲苍让英子扶着,好不容易站稳些,当他抬起头,看着镜中自己颓废的模样时,心头猛地一震。 镜子里的那个人满脸苦楚,不过一夜之间,鬓间便生出细碎的白发,那人真的是自已吗? 英子叹了口气。“金爷,夫人已经到门口了,喜服也给你备在榻上了,英子去外面等你。”说完,他放开手,确认主子自己可以站稳后,便准备离去,关上房门前,他有些不忍心地又看了主子悲凄的表情一眼。 英子在房门外没有等多久,金劲苍便简单洗漱好走了出来,这一瞬间,他突然希望主子能反悔,可当他看到主子穿着一身大红喜服时,英子知道,这辈子,主子和宝儿姑娘,恐怕有缘无分了…… 金劲苍每走一步,心中便后悔一分,但他已不能回头了,前面就算是刀山火海,他都不能退缩。“走吧。” 千疮百孔的心,他可以用华美的喜服遮盖,即使多么想将宝儿纳入自己的羽翼之下,他也会装作云淡风轻,故意忽略自己的感情。 昨夜,他就知道,自己错了,错得彻彻底底,可是他已伤了她,不敢再奢求她的原谅,更何况他要对万姑娘负责,他的愚蠢,就用这辈子的悔恨和煎熬来惩罚自己吧,只要宝儿过得好,他宁愿自己万劫不复! 他带着英子走了出去,迎面便是欢天的喜乐,早已等不及的喜娘带着惯有的谄笑,争先恐后地奔到他面前,拉着他的衣袖急急往外拖。 “我的爷啊,你再磨蹭下去,大好的吉时都要被你错过了,委屈了新娘子事小,这娶妇娶富,要的就是讨个好彩头,你这是跟自己过不去呀!” “对呀,金爷还是快点儿,别耽误了良辰吉时,乐队、狮队,还不赶快动起来!放炮仗!” 不管周遭多么热闹,金劲苍像是没有灵魂的木偶,脸上堆着假笑,随意被人摆弄。 他执着红绸带,引着新娘来到堂前,他强劲有力的手紧捏着红色绸带,越捏越紧,他的心也跟着越缩越紧—— “一拜高堂!” 不!他不应该在这里! 他的动作比思绪还快,蓦然转过身。 正在唱礼的司仪惊愕地张大了嘴,不知道他要做什么,愣在原地。 “金爷?”跟在身后的英子用期待的眼神看着他。 金劲苍的内心正在天人交战,神情激动,呼吸急促。走?还是不走? 正在他犹豫之际,一个男人骑着马,猛冲到门前急停,迅速下了马,不管三七二十一,撞开眼前的人群,跌跌撞撞地跑进来。 “金爷,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宝儿?金劲苍恨自己的直觉,更希望所担心的并不是真的。“什么事?”他抓着红绸带的手,青筋暴突,虎目怒睁,下颔紧收。 “姑娘,是姑娘……” “什么姑娘,你倒是一口气说完呀!”英子也急得跳脚。 金劲苍顿时僵在原地。 来人顾不得喘气,声嘶力竭地吼道:“宝儿姑娘被驼子踩到了胸口,吐了好多血,大夫说、大夫说——” 英子正要上前揪人,逼问大夫究竟说了什么,突然身边一阵风刮过,再抬眼看时,金爷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大门口。 “大夫说,宝儿姑娘保不住了,再不去看,就晚了!” “你们这群废物,是怎么看着宝儿姑娘的?宝儿姑娘要是有个好歹,我们都别想活了!”英子吼道,心里其实很想跟金爷一起回去看看情况,但这里的大烂摊子一定得有个人留下来收拾。 新娘最先反应过来,揭开盖头,就要去追金劲苍。“金爷!” 不过她才跑了几步,就被英子拦下。“万姑娘,今儿个对不住了,这是金家的家事,姑娘不方便插手,你还是先请回吧,金爷日后定会给姑娘一个说法。” 可怜万姑娘也是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她咬着红红的嘴唇。泪水不停滑落。“金爷……” 她突然有种预感,这大概会是她这辈子最后一次看到他了吧…… 第八章 金劲苍心急如焚,恨不得有翅膀,能让他马上赶到宝儿身边,悔恨和痛苦像烧红的烙铁和坚冰,交互折磨着他的心。 他脑海里全是她,天真的她,贴心的她,温柔的她,痛蕾的她,流泪的她,乞求的她,绝望的她…… 他是个混帐,天底下最没用的男人!如果、如果她真的……真的就这么走了,他怎么原谅自己? 他一直以来的坚持,现在看来是多么愚昧可笑,他到底在做什么? 他是个男人,为何如此没担当? 她就算以后不爱他了又怎样?只要她活着就好,她要什么,他都会给她,就算她要离去,他也可以在一旁默默地照顾她。 只要她活着,以后能时常看到她就好…… 宝儿,求求你,千万不要有事! 他用鞭子疯狂抽打身下的马儿,双眼只专注于前方的道路,他什么都感觉不到,心中只有一个信念,就是尽快赶到她身边,请求她的原谅,请求她嫁给他!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终于看到金家的牧场,刘大娘已经带着几个人在外面候着他了,他随即下马,却不敢看刘大娘悲凄的脸。 “是你,都是你!如果宝儿出了什么事,你要还我的宝儿来!”刘大娘边哭边用手捶打他的胸口。 金劲苍任她捶着。“就算你不说,我也会拿命来还的。”他苦涩道。 “还是先让金爷去看看宝儿姑娘吧!”斯琴扶过情绪激动的刘大娘,刘大娘哭得肝肠寸断,几乎要晕过去,斯琴急忙叫其他女工把她送回房休息。 “金爷,快跟我来!” 金劲苍突然害怕了,一路上急迫想要见到她的心情,在这一刻竟然开始退缩,他怕看到她的样子,怕知道她的状况后他会崩溃。 在斯琴的连声催促下,他拖着沉重的步伐跟着她,一边听她说宝儿是怎么出意外的。 “宝儿姑娘自那日回来后,精神就恍恍惚惚的。” 是他害的。 “因为金爷的婚事,这里被抽掉不少人手,有十几匹骆驼脱了掌,宝儿姑娘就帮着工人们熬胡椒水灌骆驼。” 那么危险的事,如果不是因为他偏要举行婚礼,怎会由她去做? “谁知道这些驼子正好发情,两只公驼打了起来,后来骆驼群乱成一团,工人们去赶骆驼,宝儿姑娘就自己去给骆驼灌药……金爷,宝儿姑娘平时不是这么莽撞的,这……”这不是找死吗?但斯琴没把最后一句说出口,只是用谴责的眼神含蓄地瞄了金劲苍一眼。 金劲苍的双拳紧握,指甲都嵌进了肉里。 “宝儿姑娘力气小,没法制住住骆驼,就这么被一脚踩在胸口上,当场吐了好多血,唉,宝儿姑娘昏迷到现在还没醒过来……”斯琴叹气,推开房门。“大夫去药房煎药了,你先进去看看她吧。” 被斯琴推进满是浓重药味的房间,他的心,猛然像被什么狠狠撞到,痛到窒息。 当斯琴关上门,他有些虚软地靠着门板,闭了闭眼睛,重新调整呼吸,而后睁开眼,看到遮挡内室的白绢屏风印出她模糊的身影。 他走向她,每走一步,心就往下坠落一分。 终于,他来到床前,垂落的轻薄纱帐模糊了他的视线,他伸出手,竟颤抖不已,但随即心一横,撩开纱帐—— 他顿时倒抽一口气,几乎要咬碎了牙,他可怜的宝儿,小脸白得像纸,本就巴掌大的脸,现在瘦得下巴更尖了,她一动也不动地躺在那儿,像是早已没有了呼吸。 他抖着手凑到她的鼻下,感觉到微弱的气息后,才狠狠呼出一口气,这才发现,一直憋气的胸口,竟像火烧般地疼痛。 坐到床边,视线一刻都不敢离开她。 他的手来回摩挲她的脸蛋,描画她的黛眉,顺着挺翘的鼻梁,来到以前时常带笑的眼梢。 她以前那么爱笑,笑得那么可爱,怎么现在像个破布娃娃一般毫无生气?他眸底骤然涌上泪水,握着她纤弱的肩头泣道:“宝儿,睁开跟,是我啊,我回来了。” 她没有任何反应。 他想要握起她的手,想要感觉到她指尖的触摸,哪怕只是微微动一下也好,可她的小手却从他手掌间滑落,无力地垂下。 此时的悲恸像是恐怖的黑洞,让他再也没有办法忍耐。他紧紧抱着她,脸埋在她柔软的发丝中,放声痛哭。 “宝儿,对不起,是金爷错了,我不该辜负你的心意,不该让你如此伤心。” 事到如此方知悔,最可悲的是,回头才发现悔也是悔晚了。“你打我也好,骂我也好,就算要我赔你一条命也好,只要你睁开眼看看我,一眼就好……” 原来大男人也有气短的时候,以前是傲悍作风,为了自己的理想也可以抛弃所有,可遇到这么一个小女人,命中注定的克星,他就算膝下有黄金,也会为她跪,鬼门关难闯,也会为她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辞。 他可以什么都依她,前提是,这一切要来得及才行。 他想要她用崇拜的眼神望着他,想要她时时刻刻在自己身边打转,想要她无论做什么都想着他,甚至要他舍去男人的尊严,窝在她怀里撒娇也未尝不可…… 他想……他什么都想,却换不回她的一眼。 “宝儿,你为什么还不醒?” 他真的流了这么多眼泪吗?怎么会连她的脸都瞧不清了?宝儿的脸怎么了?怎么这么红? 泪流到嘴角,除了苦涩,竟还有腥味,他苦笑,这才知道。他又为她流下了血泪。 “宝儿,如果你不醒,我也陪着你好吗?”他极为小心地将她抱起,将她娇小的身子密实地环抱进怀中,让她紧紧贴着他,感觉到她微弱的心跳,他将脸凑过去。“金爷答应你,这一世,再不与你分离……” 他的世界,只要有她就好,既然她不愿醒来,他就陪她一起作梦。 ☆☆☆ ☆☆☆ ☆☆☆ “没想到不过几个月没见,金爷竟憔悴成这般模样!”一个带着几分鼻音,非常轻慢的妖娆女声蓦然在耳边响起。 金劲苍不愿理会,依旧闭着眼,催眠自己将所有纷杂事物抛却在外。 但女人明显不愿放过他,娇笑两声,脚步声起,似是往他逼近几步。“看你这副心灰意冷的样子,想必也不需我的开导了,好吧,多说我也怕沾了个落井下石的臭名,金爷的性子我也算知道一点。” 陈蓁蓁见对方丝毫无反应,不在意地一笑,画着浓重眼妆的媚眼中波光流转,似是有几分算计,略想一想,方启红唇。“金爷,你不好奇我是谁,为何会在此时出现,又怎么会在宝儿姑娘的房间里吗?” 宝儿!一听到她的名字,他双拳握紧,蓦地睁开双眸。 眼前的女人非常美艳,浓妆艳抹却不俗气,风采迷人,是个绝世美人。 此刻,绝世美人正看着他,目光有点挑衅,还有几分看好戏的味道。 金劲苍略眯眼,在脑海中搜寻这张见过一面就绝对不会忘记的脸,接着又再看她一眼,更加肯定自己的猜测,“你是那位女扮男装的大夫!” 陈蓁蓁赞赏一笑。“金爷果然好眼力。” 不过她忽男忽女的打扮,难免令人起疑,他立即站起身,将宝儿挡在自己身后。“你究竟是谁?接近我们又是为了什么?” “我是谁你竟然不知道?”陈蓁蓁神态自若,根本不将金劲苍严厉的质问当一回事。 她的眼光有意无意地飘向他身后的宝儿,他随即像保护稚儿的母亲,移动身体,挡住她的视线。 陈蓁蓁掩嘴轻笑。“你这段时间,哪怕只有一点关心宝儿姑娘,也不会不知我是谁啊!”看着金劲苍极为自责内疚的表情,她决定不再折磨他。“我是十三庄的主人,买卖城的陈蓁蓁。” 这名字让金劲苍惊讶得猛然抬起头来。 中俄边境商埠买卖城,想要在那个地方混下去,驻守的官商也许可以马虎,但天下无生意不做的十三庄主人,却是一定要结交的。 她就是那个名动天下的陈蓁蓁? “与宝儿姑娘相遇,也算是有缘,我本是随兴之人,与人结交,全凭个人喜恶,宝儿姑娘很讨人喜欢,看她为一个笨男人伤心难过,把我的正义感全挑起来了。” 那个笨男人……是在说他吗? “你放心,她的伤不重,在我医圣的手中,死人都可复生,更何况是这小小的踩伤!” “那为何她还是不醒?”他痴痴地望着宝儿沉睡的脸,心中因为陈蓁蓁的保证而升起无限希望。 “知道我们大夫最怕遇到的是何种病人吗?” 金劲苍摇头不语。 “将死之人,可死马当作活马医,医得好,就是大夫的造化,届时,名声传播,就可做个神医,死了,也能说是尽力而为,命数如此,但唯有这明明医得好,但内心已经关闭,自求死路的病人让人无奈。” 她当初是教宝儿用苦肉计,但可没教她用自个儿的命来换,如今成了这副模样,她也很为这傻姑娘心痛。 金劲苍坐回床边,来回轻抚着宝儿的脸颊。“你的意思是,宝儿因为怨我、恨我,不愿意再活下去吗?” “心病还需心药医,原先,她只是胸中郁结,你这大男人却只顾着自己的心情,伤她至深,现在她这个样子,你就是再后悔她也好不了了!” 陈蓁蓁重叹一声,作势转身欲离去,却让他的话止住了脚步—— “我来之前,你都没有走,如果早知道她救不了,你不会等下去。” 这男人果然精明,看来与他玩欲擒故纵的把戏实在没意思,还不如直截了当的言明。 “法子是有,而且简单,但结果如何,我可不敢保证。” 要是如此简单便如了他的愿,那宝儿以前的苦都白受了,男人很贱的,一定要给他们一点教训,深深记在心里,下次才不敢再犯! 陈蓁蓁将视线落在宝儿身上。“你们要知道,世间美好的东两,都不会白白得来,没有伤痛,就得不到永恒,若连这点苦都吃不得,你们是没福份幸福到老的。” 突地,她似乎看到宝儿的眼皮微微颤动了一下,但再定睛一看,宝儿依旧没有任何反应,她心想大概是自己看错了吧,于是又拉回视线续道:“无陈蓁蓁向来喜欢雪中送炭,金爷千万要记得我的好才是。” 金劲苍正想问她,这么帮他们究竟想要得到什么,没想到她竟自己先开口了。 这个女人真聪明,知道此时救宝儿等于也救了他一命,日后她就算是有天大的事情要他报恩,他都不得不答应。 “得不到后,方知没有的滋昧,失去了,才知道失去的究竟是什么。” 金劲苍笑得苍凉,黑眸含情脉脉地看着宝儿。“以前,我认为对她好而拒绝她,其实我只是自私,想要先保护自己,但如今才明白,与失去她相比,自己真的没有那么重要,有她才有我……” 他的痴情让陈蓁蓁也忍不住心生悲怜,但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做。“那好,我就救她。” “多谢姑娘。”金劲苍的视线依然没离开宝儿,他握着她微微发凉的小手,内心持续呼唤着她的名字。 宝儿,你一定要好起来。我不会再让你伤心难过了! 陈蓁蓁从袖中掏出一只碧绿色的玉瓶。“瓶中的药叫做同心,每日一颗,她的病痛便会转移到你身上,她有多痛,你就会感受到同样的痛苦,到她即将病除之时,你的痛苦会翻倍增加,到她大愈,你的命还留不留得住,就是你的造化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 “这日已完,明……” 怎料她话还没说完,金劲苍就抢过瓶子,伸手倒出数颗往嘴里送。 “你疯啦!”陈蓁蓁大喊着夺回瓶子,“多一颗便是多一份的痛!” “哈!”金劲苍笑到流出泪来。“我就是要更痛,这样心里才会舒服。” “你……哎,不管你们了!” 陈蓁蓁甩袖。被这对苦情鸳鸯打败。他们这是何苦来哉,非要这样伤身伤心才叫爱的痴吗? “她日常吃的药中,有配合你这同心的药,两者相互转换,所以你这段时间要与她赤身相拥而眠,记得。” 金劲苍最后根本没听到陈蓁蓁离开时的关门声,因为钻心的疼痛猛然向他袭来,他几乎撑不住自己的身体,趴跌在宝儿胸前。 疼痛从心中爆开,一阵强过一阵,迅速窜向四肢百骸,血液仿佛也跟着沸腾灼烧,身体无处不痛,让他眼前忽黑忽白,现实与幻觉交错着。 他喘着粗气,努力控制自己的手脚,用最大的意志力剥掉身上的衣服,他试着侧身躺向她,可如此简单的动作都几乎要了他的命,冷汗不断从额上滑落,他颤抖着手,掀开她的被子。 谢天谢地,她并没有穿衣服。 他再想不了其他,原本撑着床榻的胳膊一软,重重摔在她身侧,他努力抗拒一波波的剧烈疼痛,用眼神确定她并没有被他压到。 “不要怕,宝儿,不要怕,我们都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 他用尽全部的力气紧紧抱住她。 原来,她的痛是那么深,这就是她的痛。 “没关系,以后你的痛,都由我来承担……” ☆☆☆ ☆☆☆ ☆☆☆ 陈蓁蓁的医术果然高明,宝儿在第五天就苏醒了。 可本来欢欣鼓舞的众人随即就发现一个严重的问题,宝儿虽然人清醒了,但却像丢了魂一般,整日呆呆的,问她什么都不答,喂她吃饭她就吃,叫她睡觉她就睡。 陈蓁蓁看过后也连连叹气,心痛的告诉金劲苍,也许以后宝儿就是这样了。 一个活死人?不!金劲苍无法接受,他不顾陈蓁蓁的劝告,继续食用同心,甚至加重药量,日复一日忍受着噬心的痛苦。 “金劲苍,你这样做无济于事,药本来是可以治病的,不过药是三分毒,你食用过量,不但救不了宝儿,连你的命也会赔进去。” 门板被敲得砰砰乱响,随即是陈蓁蓁严厉的警告声,刘大娘和英子也跟着苦苦相劝,但被闩上的门丝毫没有打开来的迹象。 绝望一点一滴侵蚀着他的意志,连日来的痛苦折磨让他的神智时而清醒,时而模糊,但不管是在什么情况下,他都紧紧抱着宝儿。 “宝儿……”他痴痴地看着她,抖着手,为她将颊边的落发拂到耳后。 她现在对他终于有一点点反应了,会在他叫她名字的时候转动一下眼珠,但很快又恢复面无表情,似乎她的灵魂已不再是叫做宝儿的人。 看她这样,他心如刀割。 “告诉我,究竟要怎么做你才能原谅我?告诉我!”他双手握住她的双肩,用力摇晃,他崩溃大吼,再也没法欺骗自己。 因为内心煎熬,再加上服药,他时常痛到整个人缩成一团,而今日似乎比往日更严重,他感觉到血液比以前更加热烫,像是煮沸的水想要穿皮涌出,突地,一股恶腥冲过喉头,向七孔奔窜。 “喝啊!”他厉吼一声,鲜血顿时从眼睛、鼻子、嘴巴、耳朵喷出,喷洒到宝儿身上。 宝儿呆愣着,小脸也被溅上鲜血。 “金劲苍,快开门!” “金爷,你怎么了?没事吧?” 外面的人可是听得一清二楚,英子更是急得不得了。 “你们赶紧撞门!”陈蓁蓁冷静下令。 大家合力把门撞开后冲入室内,却被眼前的景象吓呆了。 “金爷!” 英子正要冲上前查看情况,却被陈蓁蓁拦住。“别动,你们看宝儿。” 金劲苍并没有昏过去,虽然失血过多,但他还保持着一丝清醒,他的眼皮跳动得厉害,感觉自己随时都会失去意识,但宝儿在盯着他看,虽然她的眼神很陌生,但他知道她逐渐在恢复神智。 “金宝儿,这就是你要的结果吗?”敏锐察觉到宝儿的变化,陈蓁蓁决定用言语刺激她。“金宝儿,当初你是怎么说的?你说你可以为了爱他,背负着屈辱痛苦活下去,现在他回心转意了,他的心完全属于你了,你却要用这种方式惩罚他吗?” 宝儿的眼睛眨动了好几下。 “宝儿,我的宝儿,你心中只有金爷一个人吗?大娘算什么?你不知道我多伤心吗?”刘大娘泣不成声。 英子也哭出声来,用袖子不停擦着眼泪。“宝儿姑娘,金爷知道错了,你好好看看他呀,他快不行了,你的痛苦,他都受了,这样你还不能原谅他吗?” 宝儿突然开始流泪,她怔怔地看着金劲苍,缓缓抬起手。 “宝儿,逃避只会让你们不幸,如果勇敢面对,幸福就会在你手上!”陈蓁蓁希冀的目光落在宝儿身上。“宝儿,勇敢一点!” “宝儿……”金劲苍沙哑低唤,大手握住她的手,放至他脸侧。 一滴泪从宝儿眼中滑落,落在他苍白脱皮的唇上。“你……你好瘦……” 好久没有说话的她嗓子干痛,她用力吞了口口水,慢慢眨眨眼睫,感觉渐渐回笼,感受到掌下的肌肤干涩冰凉,她的心猛然,抽痛。 “你……怎么头发都白了?”他看起来糟透了,双鬓的发色全白,瘦得不成人样,只有那双黑眸,好温柔好深邃。 他也哭了,唇微颤,力气用尽,只能用气音说道:“宝儿,我爱你……” “哇啊!”闻言,宝儿猛地扑到他身上,紧紧抱住他,捶着他的,胸大哭,“你好坏,你知不知道你好坏!你赶快好起来,我不准你死,不准你死——” “好,以后一切都听宝儿的。”金劲苍嘴角漾起温柔的笑,如释重负。 第九章 窗外电雷交加,暴雨倾盆,金劲苍在黑暗中叹了一口气,明白今天又将是一个既甜蜜又折磨人的夜晚。 他静静等待着,没多久,房门被小心翼翼地推开又关上,来人憋住气,蹑手蹑脚地摸到他床前,像往常一般,先是站着观察他,觉得他“睡得很熟”后,这才轻手轻脚地爬上床。 小人儿动作很快,没惊动到他,也不侵占他的地盘,只将娇小的身子缩成一团,拉过被角盖在身上,像只小白兔,乖乖缩在他脚边,等找到一个舒服的姿势,靠近他些,便再也不动了。 他静静地躺着,直到她均匀的呼吸声传来,他才起身。 她的嘴角挂着安心的甜笑,安安静静的小人儿,奇异地让他牵肠挂肚,甚至愿意整夜不睡,只看着她的睡颜。他拉过被子,正想替她盖上—— “嘻嘻,我就知道你没有睡着!” 他的手顿时僵在半空中。这小丫头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狡猾了? “金爷!”她欢喜的叫唤,立刻爬起来,扑到他身上。 “你这小家伙!”他牢牢搂往她的身子,生怕她伤到自己,他甘愿当她的肉垫,就算腰撞到床板,他也不觉得痛。 宝儿的双臂紧紧圈住他的脖子,两条腿箍住他劲瘦的腰。 “我睡不着,外面的雷声太吓人了,宝儿害怕,宝儿要跟金爷一起睡。” 软玉温香在抱,又是最心爱的小宝贝,金劲苍忍得好辛苦,但又不能表现出来,只能偷偷苦笑。 “宝儿已经是大姑娘了,怎么还会怕呢?”他抱着她,像她小时候那样,轻轻摇晃。 他知道她最喜欢这样,因为每次他这样做,她都会把整张小脸埋在他颈侧,嘴唇偷偷池、偷偷地靠近…… 嘻嘻,他应该没有察觉到吧?宝儿的心怦怦乱跳,把脸埋得更深,很快地偷亲了他颈侧一下,又赶紧把嘴巴埋在他宽厚的肩上,掩住即将脱口而出的快乐大叫,转为细碎的欢喜低喃。 她好喜欢、好喜欢这样…… 他等着她那个小小的吻,最然随之而来的就是忍耐和折磨,他还是不愿意放过这瞬间的心动和快乐满足。 那小小的吻点燃了他心中的贪心和欲望,想要把小丫头压在身下,狂野亲个够,他要正大光明品尝她娇嫩的唇,他要占有她,他要…… “金、金爷……” 突地,她稚嫩娇弱的言语拉回他的理智,他甩甩头,回过神来才发现,她被他抱得快喘不过气来了,小脸涨得通红,碧蓝的双眸巾带着一丝丝的害怕、疑惑和羞窘。 被他那样看着,一双鹰隼般的利眸直盯着她,深不见底,像是要将她生吞活剥,但其实她心中正雀跃、期待着,可她羞怯的一面让她不敢直视他燃烧着火光的双眸。 两个人的身子紧紧贴在—起,不,是她嵌进了他的身子,她感觉到他的身体变化,讶异地咬着唇。 “不要咬,看着心疼。”他粗嗄低语,努力压抑内心那头野兽。 天啦,他不得不想起宝儿曾经受到的伤害,他怎么还能如此对待她?不可以! 他闭上双眼,努力调整呼吸,但内心的激荡和迫切想要与她合而为一的渴望就像关也关不住的水闸,汹涌大潮即将席卷而来。 对他的痛苦压抑她一知半解,虽然有些害怕,虽然很害羞,她还是想做让他开心的事情。 “你、你想要、要……”我吗?她说不出完整的句子,也说不出最后那两个字,只能心一横,闭上眼睛,嘟起嘴就往前冲,希望能自动找到他的唇。 “唔。”金劲苍闷哼一声,被这小妮子的铁头功撞到高挺的鼻自梁,唇瓣亲到的不是她柔软的小嘴,而是她尖尖的小鼻子。 “你、你没事吧?”宝儿傻跟了,脸红得都快滴出血来,连忙紧张地抬手替他揉抚鼻子,眼睛根本不敢看他。 鼻上的痛感还未消去,他却笑了出来。 “你笑我?”她瞪他。“不准笑啦!” “想亲我是吗?”他温柔的看着她,嘴角含笑。 她眼珠乱转,不好意思,连话都不敢答。 “偷亲我已经不能满足你了?贪心的小丫头!” 原来……他知道她在偷亲他?那样他还一直装不知道,坏人!她被他激到,生气地抬头,“我、我才没……唔……” 不想她刚张开的嘴儿无预警地被堵上,她根本来不及反应,眼睛瞪得大大的,只能望着他阕黑无底的眼眸,感觉自己似乎不断在沉沦…… 他轻咬她的唇,好笑的问道:“傻丫头,要一直这样盯着我看吗?” “呀!”她小声尖叫,立刻闭上双眼,紧张得眼皮直跳。 他满意地低哼一声,专心对付她甜美的小嘴。 小丫头紧张的样子实在太可爱,圈在他脖子上的双手无意识地揪扯着他的后领,憋着一口气,根本不敢呼出来。 他低笑,咬了咬她的鼻尖。“你想当第一个因为亲吻而憋死的人吗?” 他的嘲笑戏谵让她嫩红的脸蛋更显诱人,耳朵和脖子也跟着红透了。 虽然她非常不满他的调笑,但还是乖乖地喘了一口气,接着又噘高小嘴,等待他更深入的亲吻。 他轻舔她的唇,逗弄她张开小嘴,滑进她如蜜的口中,她羞涩软嫩的小舌头迎合着他,任他吸吮。 “金爷。”她羞极了,而且金爷看着她的样子好可怕,像是一头饿了好久的野兽。“金爷,不要,宝儿怕。”说怕倒不如说是羞得受不了。她也好想要他,可不知道该怎么做,又因为两人之间爆发的从未有过的激情而迷失方向,害怕那有如漩涡般深不见底的感觉。 他的眼中现下什么都看不见,压抑多时的渴望让他像被关了很久,终于放出来的凶猛饿兽,对眼前肥嫩娇软的美味,他只想一口吞下。 他不只是压抑了几个月,而是好久好久,久到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他软声诱哄。“宝儿,乖,别怕。” 宝儿缩成小小一团,耸着雪白的背脊,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怯生生的看着他,小手捂着岌岌可危的胸口,那小肚兜根本遮不住什么。 他一把抽掉她的肚兜,她抖着小嘴,脸色有点苍白,想逃下床,却又被他拎回来。 “你要到哪去啊?”他双手抓住她的柳腰,顺势把她压倒在床上,她雪白得近平透明的肌肤慢慢染上绯红,让他着魔般地轻抚。 他早失了神智,充耳未闻,狂热的吻着她的每一寸肌肤,直到感觉到一股湿意,他才瞬间恢复理智,猛地看向被自己压在身下的小人儿。 宝儿哪像是在享受,小脸苍白得几乎快要昏过去,紧紧闭上双眼,看起来很是害怕。 混帐!他怎么能这样对待自己最心爱的宝贝?他这么做,与当年那个禽兽有什么区别! “宝儿。对不起。”他沉痛地说完,快速用被子盖住她赤裸的娇躯,胡乱地套上外袍,落荒而逃。 “金爷。”宝儿看着金劲苍仓惶离去的身影,有些不明所以。 难道金爷和她一样紧张?可是她已经决定要勇敢面对了呀,哼!金爷一个大男人,还不如宝儿来得勇敢呢! ☆☆☆ ☆☆☆ ☆☆☆ 金劲苍和宝儿的身体虽然已经完全康复了,但陈蓁蓁还是不大放心,找了一日登门拜访,顺便要找金劲苍商量一些事情。 被英子请到宝儿住的院落,她挑挑眉毛。“我来找你家主子,干么带我到宝儿这?”见宝儿是肯定的,她也知道怎么走,但她还有事要找金劲苍。 英子从来没笑得这么贼过。“主子就在这里,这些时日,宝儿姑娘缠金爷缠得紧,不准他走离半步。” 陈蓁蓁一听,笑得更坏。“他们俩终于确定了心意,当然恨不得整天黏在一起,宝儿缠人能理解,你家主子明明躲得过的呀!” 英子跟着金劲苍这么多年,这点察言观色的能力还是有的,自然猜透了陈蓁蓁的心思,他也不多说,跟着一起坏笑。 “英子,让陈当家进来。”金劲苍有些紧张的声音从室内传来。 陈蓁蓁跟英子相视一眼,一路笑着走进屋去。“金爷对我这么不避讳,我可就把这当自己家了呀。” “那是自然,没有陈当家,就没有今日的我和宝儿。”金劲苍客气道,虽然知道这女人不会白白帮人,但冲着她救下宝儿的恩情,他就不能不还。 “金爷爽快,这话我可爱听。”主人家都如此说了,陈蓁蓁更没有忌讳,也不待主人招呼,便一屁股坐在黑檀木太师椅上。 金劲苍从内室转了出来,怀里还抱着个娇小的女孩,女孩此时睡得正熟,红润的小嘴微张着,两只小手攥住他的衣襟,一副生怕他在她睡梦中离开般,揪得死紧。 他抱着宝儿坐到榻上,稳妥地将她安置在怀里。 宝儿像只爱撒娇的小猫,在他怀里不满地咕哝两声,小小的头颅在他宽厚的怀中拱了拱,终于找到一个满意的姿势,小手自动环抱住他的腰。 陈蓁蓁眼中泛起揶揄之色,但什么也没说。 金劲苍倒是一脸坦然,只是拿来榻上的薄被,将宝儿围得严严实实,又小心地搂在怀里,还折了折覆在她小嘴前的被角,就怕挡住了她的呼吸。 “宝儿是不是染上风寒了?” 金劲苍自然知道陈蓁蓁的医术了得,但就这么一眼便看出宝儿身体微恙,忍不住再一次在内心敬佩起她出神入化的医术。 “麻烦你进来,就是想让你看看,应是没什么大碍吧?” 这几日丫头总闹着他,他狠下心不理,她就嘟着小嘴坐在他房门外,一副铁了心要等到他的样子。 只有第一夜他强逼自己忍了半夜,但一听到她打了几个小喷嚏,就再也忍不住了,不过接下来就是无止境的折磨。 丫头小,虽浅尝了点情事,但毕竟还有许多不懂的地方,心中总认为他躲着她是因为要顾及她的闺誉,但她喜欢抱着他睡觉,那种感觉幸福极了,而且她以后是一定要嫁他的,她才不管那么多礼教规矩。 这可苦了金劲苍这个大男人,一方面是真的喜欢与她如此亲近,可另一方面又因为担心勾起她以前不好的记忆,只能强自压抑。 他整夜整夜地想,恨不得将她融入自己的骨血里,他知道自己应该给她时间适应,但他哪会知道,宝儿根本不需要! 陈蓁蓁对他的大惊小怪嗤之以鼻。“宝儿是小病,也别给吃药,平日有点小病,身子里不好的东西才能排出去,药吃多了,也不好。” 听陈蓁蓁这么说,金劲苍总算放心了,他低头看了怀里的宝贝一眼,宝儿突然不安地动了动,他完全不敢动,等她又安稳睡去,才敢放松。 陈蓁蓁忍不住摇摇头。“我看金爷掉进温柔乡,两耳不闻窗外事啦!” 闻言,金劲苍别有深意地看了陈蓁蓁一眼,又低下头。“我以为陈当家应该是比我还更加关注现下的局势。” “金爷这句话,我就不明白了。” 金劲苍用食指绕着宝儿颊边的发丝。“商家重利,陈当家的作风一向剽悍,求你治病比登天还难,你却主动帮宝儿,我有些好奇,所以早已查过陈当家的底细。” 他说话时面不改色,也没看她一眼,满眼温柔只是为了怀中的小丫头,陈蓁蓁却有些佩服他。“金爷这招好,以不变应万变,我若不提,恐怕金爷就会一直这样闷着吧?” “言过其实。”金劲苍笑笑。“我还没天真到以为辞了万家的亲事还能全身而退,更没天真到认为十三庄的当家屡次帮我,却不求回报。” “那你说说看,你这段时日待在家中,外面的局势变成怎祥了?” 金劲苍略微收紧抱着宝儿的手臂,缓缓说道:“我会娶万小姐,也是不得已,如今推辞了这门亲事,万三爷自然是不会善罢甘休。” 陈蓁蔡冷哼,“你被感情迷昏了头,竟然想搭上万家那条贼船。” “那时我以为……”疼痛突地翻涌而上,恨自己当时的自以为是,让宝儿付出了那么大的代价。“万家与新上任的库伦办事大臣相交多年,利益牵连,我想要开拓驼帮的市场,将归化、摩伦、乌里雅苏台至买卖城到俄罗斯的商路打通,如有官府的力量护我周全,此事会更容易进行一些。” “所以你就选择管辖最大的封疆大吏——库伦办事大臣的庇依?” 金劲苍也知道这当然不是最好的方法,但却是最快的,他有要保护的人,只有自己强大,他的宝贝才能安然无虞,难道这么做也错了吗? “你真糊涂,你可知道这新上任的库伦办事大臣是谁吗?”陈蓁蓁皱眉。 “是谁?”他的心蓦地一沉,知道能让她头疼的,必定不是简单人物。他不由自主的揽紧怀中的宝贝。 “是和央措的兄长。” 这个名字像最狠烈的痛击,金劲苍背上的汗毛霎时全都立起来,他刚毅的下巴线条绷得死紧,射向陈蓁蓁的目光像刀子一样锐利。“你知道?” 他这样暴戾的表情,别说是陈蓁蓁,就算是男人都要心悸几分,陈蓁蓁却仍妖娆的笑,而且笑得比刚才更放肆。 “莫非金爷也要杀了我?”陈蓁蓁不在意地向金劲苍更靠近一点。“天下没有我陈蓁蓁不知道的事情,还没认识你之前,甚至在你还没在乌里雅苏台展露锋芒的时候,万三爷就托我查过你。” “原来他早就盯上了我,”金劲苍握紧拳头,只不过一个转念,他就明白了。 “看来他是要将我死死绑在他的贼船上!” “是,”陈蓁蓁点头。“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他早看出你的潜力,只要掌撼你的弱点,不怕你以后不依他的话行事。” 他抬眼恶狠狠地瞪着她,将宝儿紧紧护在怀里,就像是只护崽的猛兽。 陈蓁蔡相信为了金宝儿,他什么都做得出来,于是她又火上加油。 “你说,”她的红唇弯起一个挑衅的弧度。“现在万三爷有没有将你杀了和央措的事告发出去呢?” 金劲苍沉默不语,他冷漠的样子竟让陈蓁蓁忍不住微微发抖。 “他与我的目标一样,与库伦办事大臣官商相护,最后将通向罗斯的这条商道打通,缔造自己的商业王国。”他的口气更加冷硬。“但一山不容二虎,今日就算我娶了他女儿,他自以为掌握了我的弱点,就可以把我压在他之下,他怎么就不想想,我当时既然敢杀和央措,他断我后路,我的反噬只会更残忍!” 陈蓁蓁没有答话,不知道是被他震慑住,还是在思考什么。 他别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你的野心,我虽不能全然明了,但我们是同路人,我也看得出你是真心对宝儿好,所以我愿意助你一臂之力。” 陈蓁蓁突然笑了起来。“哈哈,金爷可真会说话。”已经知道她的底细和野心,打算趁机利用她,却还把话说的这么好听,好像他才是被强迫的那个人。“那好,明人不说暗话,相信金爷也知道,买卖城是中俄商人贸易的第一要冲,但北方这条商道全部掌挥在库伦办事大臣的手中,这位大人若是好好做官,我也无话可说,但是——” “但是他栽赃商队走私,私吞货物,打压得势商人的势力,影响到你的利益,万家也有心插手买卖城的贸易,你担心他们势力联结,假以时日恐怕难以抗衡,你在买卖城的地位终将不保,你要将他们掐死在襁褓中,是吗?” “金爷是明白人。”他果真是眼光毒辣的商人,一眼便看出利害所在。“敌人的敌人就是盟友,金爷,我说的可对?” 金劲苍冷笑一声。“当然对,咱们不就是一条绳子上的两只蚂蚱?你可有好的计划?”他挑眉问她。 她如是说了,他却浓眉紧皱,低头看看睡得香甜的宝儿,思索半晌才开口,“你的计划很稳妥,但不一定能斩草除根,如果要我合作,就要按照我的计划。” 他要万无一失,让这些不安定的因素像从来不曾存在过一样,消失得干干净净。 于是他将他的计划告诉陈蓁蓁,她听完后不由哑然。 好个狠心的男人,若不是亲眼所见,她根本没有办法把现在这个阴骛的金劲苍和刚才露出温柔似水表情的男人联想在一起。 但陈蓁蓁是何等人物,她眼珠子转了一圈,不露半分真实表情,妩媚一笑,“好啊,金爷的计划好,自然依金爷的意思办。”她看看宝儿,再看看金劲苍,有些故意地说:“那我们何时行动?应该是越快越好吧!” 金劲苍狠瞪了她一眼。“不,要等我将宝儿迎进门后。” 呋,陈蓁蔡坏坏地想,金劲苍你是够狠,够精明,但只要她跟宝儿打好关系,就不怕日后占不到他的便宜。 ☆☆☆ ☆☆☆ ☆☆☆ 从早上三更被折腾起身,虽然身边有人服侍,指挥金宝儿这样那样,但因为前一晚太兴奋,她根本没什么睡,眼皮都快睁不开了。 于是,大喜这天,她是在迷迷糊糊中度过的,连怎么进到新房的也不晓得,她只依稀记得那时她跟在他身后走,连他停下脚步都不知道,就这么一头撞到他强壮的厚背上,然后身子一软,直接倒在一双温暖的臂膀中。 当她转醒,发现自己已置身在暖暖的水中,她微掀了掀浓密的眼睫。 看到眼前的男人流了好多汗,喉结不停地上下滚动,那双黑眸也深得不见底,从中射出让她有点无所适从的狂野光芒,将她的心吸了进去。 她浑身无力,视线滑到他挽起袖子的手臂上,隐约觉得他是在帮她净身,她咬着唇,不好意思地露出无辜的笑容。 她听到他喉咙中闷沉的粗喘声,拿着湿布巾擦拭她身体的大手突地僵住了,她轻轻握住他的拳头,娇弱地嗫嚅道:“夫君……” 他终于……成为她的丈夫了! 他好似是用了好大的力气才抑制住什么似的,安抚地对她笑笑。“宝贝,乖,你太累了,闭上眼睛休息吧!” “嗯。”若是清醒的金宝儿,绝对不会忽略现下这种羞人的情况便呼呼睡去,可她真的太累了。 那种累,是多日来从心灵到身体的疲累,直到这一刻,她确定了他是她的,才敢松懈下来,但随之而来的就是身体最原始的反应,想要睡觉。 再一次醒来,她也搞不清楚是什么时辰,只是闭着眼睛用手摸索,立刻就碰触到温暖强壮的身体,马上安心了。 思绪还是有点迷糊,身体却自动窝到他怀里,小手非要揽抱住他的腰,用鼻尖蹭着他温暖的肌肤才甘愿。 嗯?宝儿睁开朦胧的眼,后知后觉地发现眼前是-片麦色强壮的胸膛,她傻乎乎地咧开笑,又贴了上去,用鼻尖狠狠揉,咦?小豆豆?贪玩的她闭上眼睛,张开小嘴,一口咬下去。 头顶传来男人压抑又隐忍不住的呻吟。“宝儿,不准玩了,乖乖睡觉。” “不要!”宝儿嘟着小嘴耍赖,她偏要!坏心眼地又乱咬一通。 男人的抽气声越来越大,知道自己能影响他,甭提宝儿的心花开得多美了,她欢喜的在他怀里动来动去。 “宝儿!” 正在兴头上的宝儿哪听得出男人已然压低的警告声,自顾自的说道:“宝儿的肚子软软的,为什么金爷的却好硬?”她睁开纯真无辜的大眼,小手直接放到他的下腹处,离那高昂的热源只有寸步之遥。 “你这坏丫头!”金劲苍决定不再姑息这爱惹事的小丫头,他的双眸蒙上一层迷情薄雾,猛地将这不知死活的丫头压在身下。 “啊!”宝儿被他像山一样高大的身子惊了一下,碧蓝的圆眼睛瞪得大大的,长长的睫毛眨呀眨的。 “嗯?很好玩是吗?” 此时房内的光线并不清明,他的脸半隐在暗处,高挺的鼻梁分隔出俊冷的线条,他极力压抑欲望的双眸闪着狂野的光芒,喉结上下滚动不停,他抓着她的小手,按在高耸的悸动上。 “呀!”她咬着小嘴,整张脸涨得通红,美丽的眼眸漾着水儿,就像是青碧的海水,好清澈、好诱人。 他一双大手揉着她全身细嫩软滑的肌肤,呼吸渐促。 她嘟起红红的嘴,咕哝着,“你欺负我!” 他不知是怎么了,猛然叹口气,颓然地倒在她身侧,头埋在她颈侧,一手扣着她的纤腰,火热的鼻息喷在她敏感的耳后,酥酥麻麻的,她觉得好痒,忍不住扭动身子想要躲开,但他的手臂却越圈越紧。 “小乖,宝贝,不要动!”他的声音沙哑,极为压抑。 他为什么总是这样压抑自己?宝儿一点都不明白。 以为她害怕,他只好压制住体内奔窜的欲火,深吸口气,忍不住又狠狠抱了她一下,然后放松,想要退开。 没想到小人儿却皱着眉头,突然用双手双脚缠上他,语气透着从未有过的委屈。“你又要离开我?为什么?”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宝儿……” “你,是不是不想抱我?”她泫然欲泣的问。 “不是。”他沙哑回应,大手轻抚她的小脸。 “但你一直不要我,一直拒绝我!”她扣在他后颈的小手用力一拉,让两个人顿时靠得好近好近。 感觉到她微微颤抖,口气好委屈,他心疼了,也紧紧回抱住她,这样下去真的不是办法,思量再三,还是决定把一切说清楚的好,他不愿那段过去成为未来生活的心结,于是他小心翼翼地开口。“宝儿,你想要我吗?” “嗯。”迟疑了下,她还是在他颈边乖乖点头,小脸红红的。 “你不怕吗?”他几乎是屏气等待她的答案。 她扭捏了一下,轻轻点头,小声道:“有点怕,其、其实很怕啦,可是……” 可是她想要跟他在一起啊,再怕她也想要跟在他在一起。 他心痛的闭上眼,心想,果然他猜得没错! 于是他更加小心地问:“是因为以前那个坏人吗?” 可是才刚问完,他就后悔了,因为他感觉到她整个人蓦地僵直,身体的温度似乎也在急速下降。 “宝儿,不怕。”他大掌轻拍她的背,哄着她。“已经过去了,有我在!” “你、你是不是在意那件事?” 他一阵心痛,“宝儿,我永远都不会在意。”他温柔地轻吻她的耳垂,给她安慰。“我只是怕以前不好的经历还留在你心中,我怕我的举动会伤害你,毕竟男人都是一样的,宝儿,我喜欢你,想抱你想得都快疯了!” 听到他这么说,她渐渐放松,不像刚才那样紧张。 “你不会知道我整夜想着你的滋味,宝儿,你知道吗,我那么喜欢你……”喜欢到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没说话,只是用手轻轻摩挲他后颈上的发丝。 “我想将你揉到自己的身体里,想跟你化在一起,我好怕这种狂热的心思会让我控制不住自己伤到你……” 原来,他一直以来的躲避、拒绝,都是为了保护她?宝儿有些动容。“我、我没有关系的。”她羞涩地将小脸埋在他怀中。 “你是我的宝贝,我不想你心中存有任何不快,如果你害怕——”不必为了讨好他而勉强自己。 宝儿脸红得快烧起来了,这个时候的夫君怎么比刘大娘还罗唆?她瞪着他,看他还要再说,小嘴索性直接撞上他的,用尽力气的亲,深深的亲。 可怜的金劲苍再也忍不住了,没三两下便被小丫头迷得晕头转向,向自己狂热的欲望屈服,将小丫头剥了个干净,啃得连骨头都不剩。 即使在他挺进她身子时,刹那间的惊诧也阻挡不了他灭顶的欲望。 第十章 喘息还未停歇,满屋子都是浓浓的欢爱气息,男人的大手还霸道地在她细嫩的腰侧抚揉。 她坐在他身上,累得瘫倒在他胸前,到处都痛,尤其是被男人的硕热占着的地方,肿肿胀胀的,说是痛,却又透着无法言喻的酥麻。 被狠狠爱过的身体上满是红痕,男人在爱她的时候变得像野兽一样,非要她苦苦求饶,流光了眼泪,才肯放过她,不折腾她。 “哼!”她握起无力的小拳头,敲了他汗湿的胸膛一记。 他的大手包住她软软的小拳头,凑到嘴边,温柔的亲吻。 ‘宝儿,你为什么……”就算是被欲望冲昏了头,他还是没错过她破身时的痛楚模样,他盯着小人儿雪白小腿上沾染的几滴血渍,满是疑惑。 为了宝儿,他特意嘱咐刘大娘将床具枕被全部置办为大红色,就是不想让她忆起那可怕的经历,但让他意外的是,她…… 说没有惊喜是骗人的,但又深深懊恼,若是早知道她还是处子之身,他就不会这么莽撞,这是他生平第一次在情事上如此失态。 突然听到宝儿越来越沉重的呼吸声,他意识到她想睡了,也知道她没听到他的问题,可是不知道答案他心中总不踏实。“宝贝,告诉我,嗯?” “告、告诉你什么?” 宝儿打了个大大的呵欠,粉红的小嘴如此诱人,让他在她身体中的欲望蓦然又涨大几分。 “为什么是第一次?”他趁她不注意,两只手已经扶住她的臀侧。 “不是第一次该是第几次?”宝儿困得忘了要脸红,满脑子只想着要睡觉,所以口气不太好。 “你!”他急着想知道答案,可她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真的想睡,一副懒得不得了的样子。“不准睡!”他大手拍上她浑圆的小屁股。 “呜……痛啦,讨厌!” 不知道为什么,被他这样一拍,她的小腹竟敏感地抽动了一下,更诱出了大野狼的本性,因为她的下腹热得不得了,感觉到他在她身体中迅速膨胀。 “小坏蛋,你长本事了?给我说!”感觉到她抬起小屁股想要逃,他干脆强按住她,用力往上一顶! “啊!”她尖叫。“你是坏人!讨厌!”她好累,不想再来了,小胳膊小腿拼命踢蹬,可他就是不放人。 “要我放了你可以,快点告诉我。”他又是一顶,但这次很温柔。 “不、不要了……”好酸,好麻!“我说,我说啦!”她嘤嘤哭泣着。“我、我当时拼了命的反抗……” 那些黑暗的记忆她从来不敢想,可是成为他的妻,被他火热爱过后,在他安全的怀抱里,那份恐惧不再像以往那样让她碰都不敢碰了。 “我不想被他碰,就像发疯似的打他咬他,他近不了身,可能又觉得我反抗得太激烈,降低了他的乐趣,就关了我一段时间,没多久就在他又再次想逞凶的时候,我的癸水来了……”那个男人嫌脏。 宝儿在说起那件事时,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小脸苍白。 他亲吻她,用手温柔地拍抚。“对不起,宝贝,对不起……” 她紧紧攀着他。“你以前认为我被他污了身子,你不会嫌弃我吗?” “就算是这样,也不是你的错。”他同样老实承认。“小乖,男人就有劣根性,当然希望自己的女人自始至终只有我一个,但过错不是你犯下的,我怎么可能拿别人的罪恶来惩罚你,疼你都来不及了。” “呜呜,夫君!”她好感动,将泪湿的小脸使劲往他怀里揉,小胳膊小腿全部往他身上缠去,哭得像个孩子一样。 “你这样我又要兽性大发了。”他坚毅的唇角绽开疼宠包容的笑,但深黑的眼睛里却燃着不容错辨的情欲火焰。 “你怎么这样?”她打他一下,本来她还很感动的,但这男人怎么这样,说要就要! “那是因为你太甜了,让我一吃就上瘾。” 他撑起她娇小的身子,缓缓律动起来,由缓而急,动作却极尽可能的温柔…… ☆☆☆ ☆☆☆ ☆☆☆ “金爷,驼群来了!” 荒芜的缓坡上两匹壮马并立,金劲苍和英子跨在马上,向远处的苍茫山地望去。 “嗡咚……叮铃……”驼铃声此起彼落,模糊黑影绵延有十几里长,天色已然昏暗,前面的山就是萨彦岭,翻过这座山就可以到达俄罗斯,走私的驼队为了掩人耳目,早已换下商旗。 “确定我们的人已经混进驼队里了?”金劲苍微眯着鹰目,呼啸的北风撩起他的衣袍,吹得劈啪作响。 “是的,现在的领房人都是重金招募的散户,也明了事情的危险性,只要苗头不对,他们会在最短的时间内逃离。” “库伦办事大臣那边有什么动静?” “陈当家说当我们放出金家要走私巨额货物的假消息时,万家就马上通知库伦办事大臣,库伦办事大臣亲自带着军队来抓走私贩,今晚驼队摸黑过萨彦岭,军队便能赶到,正好可抓个现行。”朝廷对走私查得甚紧,只要逮到,不问二一,牵连的人,必然没有好下场。 “我们这边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吧?”跟陈蓁蓁那只狡猾的狐狸合作,不知怎么的,他就是很不放心。 “陈当家很小心,这件事她也不敢沾身,设了个局,弄出一个不存在的江南富商作为第三方与万家接触,所以万家根本不知道是用我们的驼队走私,万家认为自己的走私货是从江南出发,此时还没走出京城呢!” 这件事情,英子是从头跟到尾的,他随身伺候金劲苍这么多年,没学到十分,也有个八分的火候,所以英子的话,他还是信的。 “万家不对我狠,自然就伤不到自己。”为求自保,他只能抢先一步将敌人踩在脚下,到时候万家就会知道,费尽心机要搞垮的金家驼场,根本没有任何损伤,万家反倒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驼队越来越近,几十只护卫狗仿佛感应到即将而来的祸事,在驼群中来回奔窜着,愤怒地吼叫,领房人心下明了,一个个默默退出消失。 金劲苍的眼力极好,将一切情况尽收眼底,也很满意到目前为止都按照自己的计划在进行。 库伦办事大臣很快就会发现,他逮到的并不是金劲苍的走私货,而是盟友万家的走私货。 “金爷,这样的话,那个什么大臣不就知道我们是有意陷害他们吗?” 金劲苍冷冷一笑。“知道又怎样?他动作这么大,是一定要抓到人的,他不能把自己牵扯进去,就必须拿下万家。” “那这位大臣呢?” “那就不是我们要担心的了。”自然会有人收拾。 英子汗颜,小声道:“英子还是不明白,金爷难道想放过这名大臣?” “当然不会。”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他不会留下任何后患,但会弄脏手的事,自然不需要他来做。“你觉得只是一名商人的陈蓁蓁没有后台,怎么敢来挑战管辖整个西北的封疆大吏?” “金爷的意思是……”莫非是朝中的某股势力有意要拉库伦办事大臣下台? “陈蓁蓁背后的势力不容小觑,她与权倾朝野的绥远王颇有渊源,这也是我选择与她联手的最终原因。” 金爷是在什么时候查到这些消息的?怪不得这些时日,金爷一副胸有成竹的从容姿态,英子忍不住再一次用惊诧的眼神看向金劲苍。 “库伦办事大臣是西北重臣,朝廷本来就不放心这职位落在蒙古人手中,偏偏这个大人还监守自盗,养肥了再办人,是绥远王一贯的手段,我们不过赶巧做了人家的推手而已。”金劲苍笑得云淡风轻。 英子知道,这个赶巧,也不是说想赶就能赶上的。 “可惜了我一千头骆驼。”金劲苍抬头看了低低的天幕一眼。 “英子,我们走吧,军队来了。” “是。” 两人策马回头。 金劲苍骑着骏马飞驰,归心似箭。 我的宝儿,离开的这段日子,有没有想我呢?我好想你啊…… “驾!”心头的思念如零星之火落在枯原,风一吹,只不过眨眼,便熊熊地燎了金劲苍的心原。 ☆☆☆ ☆☆☆ ☆☆☆ 赶回来的路上,他们就听到消息了。 通告张贴遍布在每个府衙和驿站,万家走私巨额货物,一夕之间,偌大的家族垮了,库伦办事大臣被查办,他包庇万家及其商贸往来客户偷漏税赋数千万白银,不但如此,还协助万家走私,罪证确凿,天子大为震怒,但因其出身蒙古贵族,便判他终身圈禁宗人府,了此残生。 “金爷,我们何必这么赶?”事情不都结束了吗?就算金爷对娇妻思念过切,也无需日夜兼程赶路啊! 金劲苍没有回答,只是有点不好的预感,觉得自己大意了,陈蓁蓁竟然很乖顺地配合他的计划,这不像那女人的性格! 那女人兴风作浪的本事他早有耳闻,没道理她此次会有所——收敛,真不该让她与宝儿留在家中的。 然而事实证明,金劲苍的担心不是多余的—— 回到乌里雅苏台的驼场,人还未下马,金劲苍就问小厮,“夫人呢?” “爷,夫人由刘大娘陪着,被陈当家请去十三庄作客了。” ‘什么?”金劲苍眼前发黑,高壮的身形在马上晃了晃,他咬着牙,明知道不可能,心中却还抱着希望。“哪个十三庄?”最好是城里的什么新酒楼。 “这……”小厮无言。“小的平日跟夫人搭不上话,实在不知……” “混帐东西!” 金劲苍暴喝一声,小厮惊惧,腿一软,就这么一屁股坐在地上。 其实金劲苍不是要骂他,只是突然翻涌而上的怒火无处可发,让他一改平日的冷静沉着,难得在人前表露真实情绪。 英子偷偷挥挥手,示意小厮退下。 小厮起先还迟疑地看着金劲苍,他从来没见过金爷这样,虽然主子一径严肃,但对待下人还是冷淡有礼的,可他现在满脸怒红,青筋在额侧隐隐跳动,双手绞着马缰,指粗的绳子都快被扭断了。 “还不快走?”英子受不了这不识相的家伙,斥道。 “是,是!”小厮终于回过神,连滚带爬地跑了。 金劲苍只是一心沉浸在愤怒中。他的宝儿,他这一路餐风露宿是为了谁?还不是想早一点赶回来抱他的宝贝? 他还记得走的前一晚,小东西缠着他撒娇,舍不得他走又爱哭,这一哭,把他的心都哭化了,免不得又抱入怀中,极为疼宠地哄着,她哭一会,停一会,求他带她一起去,他哪舍得她受累,她就生闷气,一直用后脑勺对着他。 他千哄万哄了好一会儿,她才别别扭扭地接受他的疼爱,当她终于殷红着一张粉嫩小脸,全身都透着被狠狠疼爱过后的润红,乖乖熟睡在他怀里时,天都快亮了。 他尽量不惊动到她,俐落地起身,等一切准备妥当,他带着驼队离开,已经走了好远,他也不知怎的就想回头,于是就看到他的小宝贝在刘大娘怀里哭得难受,含泪的双眼紧瞅着他。 他的心抽痛得厉害,从那个时候他就发誓,这是他们这辈子最后一次分离,以后无论他到哪里都要带着她。可是,现在呢? 陈蓁蓁这个女人!他不知她为何拐走宝儿,但肯定是有原因的,这女人,最好要有个很好的理由,否则,他定不会轻饶她! ☆☆☆ ☆☆☆ ☆☆☆ 中俄交界,有个小小的城市,早些时候是没有名字的,临近的两国百姓只是做一些小生意,俄国人多是毛皮兽肉铁器,而汉人的茶叶、布匹丝绸、瓷器也深得这些蛮人的喜爱,一来二往,倒也繁荣起来。 后有俄国商人经过这个小城,辗转进入西北库伦、乌里雅苏台、张家口等城市,中国商人则更精通商道,有先见之明的早组起商队,开通这条西北商道,从产地直接将货物运往边界小城,与俄商人进行贸易。 朝廷终于认识到这个边远商贸小城的重要性,设置商埠,称为买卖城,俄国人则将这个小城叫做恰克图。 金劲苍对这个小城太过熟悉,这城里十只骆驼就有几只是从他的驼场出来的,而另外那一只,应该不是出自于中国的骆驼种。 他此时根本没有心思管别的,只想快点见到宝儿,但就是再快,路上也费了不少工夫,一开始的怒火,经过赶路的折磨,到现在只剩下见不到心上人的焦躁和想要狠狠睡上十天半个月的渴望。 至于那个女人,等他抱着老婆,休息够了,再来收拾。 金劲苍带着五十名精干下属来堵人,当然,这些人不是身体多么强壮,武功多么盖世,而是个个都是经商能手,帐簿算盘中的状元。 陈蓁蓁一见这阵仗,腿有点软,看来这家伙是找她拼命来了。 “快去把宝儿姑娘给我请来!那边的,就是说你呢!”身着大红曳地长裙的陈蓁蓁气势汹汹地指着有些傻跟的守卫。“赶紧把庄门给我关上!” “陈蓁蓁,你到底做了什么好事?”这距离,看样子是冲不进去了,金劲苍索性放缓马势,就不相信她能霸着他娘子一辈子。 “金爷——夫君——”惊喜的声音从二楼城楼上传出,一张雪白透着激动红晕的小脸蓦然出现在陈蓁蓁的身后。 “宝儿,你先别激动,你不是说要惩治他吗?不能让他想丢下你就丢下你,得让他长一次教训才行。”陈蓁蓁向宝儿咬耳朵,一边挑衅地看着楼下已然有些坐不住的金劲苍。 “这个……可是我……” 宝儿望着夫君,想听从陈蓁蓁的话,可又有些不舍,他好像瘦了点,黑了点,眼圈也发黑,整个人好像很累很累,她好心疼啊…… 她望着望着,心里难受,想要冲下去找他,却被陈蓁蓁一把拉住手臂。 “我可不许你功亏一篑,你忘了我说的话了?男人就是狗性格,犯错要当下教训!” 宝儿是气他,也讨厌他总是自已决定事情,他要离开,她却甚最后一个知道的,再加上她总是听陈蓁蓁说买卖城怎么好玩,反正他也不在家,索性就来这里玩一玩,可是…… “陈蓁蓁,你别耍鬼把戏了,这么做的原因,直接说吧!”头顶着大太阳,金劲苍逐渐失了耐性。“你要跟我玩也成,我早打算在买卖城开个分铺,做什么生意我还没想好,其实我对中药啊,茶叶啊,丝绸啊,瓷器啊都有点意思,要不我每个都试试,反正我也不差人,瞧,我可把手下的精英都带来了。” “这么说,金爷是来拜码头的?”这暗里的威胁她还听不出来吗? “蓁蓁姐,让我下去吧,我看他脸色不太好,这段时间肯定没睡好,我担心他的身体。”宝儿一双眼紧盯着金劲苍。 “真没用!”陈蓁蓁银牙暗咬。“放心好了,他是故意要让你心软,装的,相信我!” “可是——”宝儿非常为难,怎么说都是自己当初说要好好惩罚他的,可当看到了他,她又舍不得了。 “金劲苍,你别威胁我,你敢动我的买卖城,也成,我正愁不能经常去你家看我的宝儿妹子,你来了也好。” 不过话才说完,陈蓁蓁就后悔了,她看得出来金劲苍脸色不对,当然不想真的和他闹僵,于是又抢道:“金爷也别怒,咱们都是生意人,我是真心请你家娘子来作客的。” “重点。”金劲苍怕再多说一个字,怒火就会爆发。 “我知道金爷也是明白人,你娘子在我这里可是被伺候得好好的。”一看男人怒极抬头,她赶紧道:“重点就是,你不在的这段时间,我帮你好好照顾了两个最亲的人,你那一千匹骆驼应该能作为谢礼报答我吧?” 金劲苍一愣,有点困惑,两个最亲的人?宝儿……噢,还有刘大娘。 一千匹骆驼?电光石火间,他懂了,不怒反笑。 “陈蓁蓁,世人都道你精明狡诈,果然,你逮到机会就算计别人,我服了你了!” 这厢,换宝儿和陈蓁蓁面面相觑。 “蓁蓁姐,你把我家金爷气疯了!”宝儿噘着小嘴,有点埋怨,拨开陈蓁蓁的手,要去找自家相公。 “我原本还在想绥远王要怎么处理那一千匹骆驼呢,这个便宜你都敢占,陈蓁蓁你好样的!”他们是盟友,结果她都敢这样明目张胆地占他这个盟友的便宜,真不知道这女人是胆子太大还是太有恃无恐了。 “金爷的意思是?”陈蓁蓁听出他的妥协,妖娆一笑,表情放缓。 “只要把娘子还给我,那一千匹骆驼你拿去便是。”其实何必这么大费周章,她帮了他和宝儿这么多,就是直接开口向他要都成啊! “金爷果然豪爽!” 陈蓁蓁开心死了,根本没注意到金宝儿为了跟夫君团聚,廷而走险,小身子已颤颤巍巍地翻出墙头。 “金宝儿!你在做什么?给我站住别动!”金劲苍的心都快从喉咙里跳出来了,他吓得两腿发抖,几乎是从马上跌下来的。 “夫人!”下属们也都吓坏了,跟着跳下马,个个张开双臂,等在下面,唯恐金宝儿一失足,跌断了她美丽的小脖子。 “没关系啊,”宝儿眨眨纯真的大眼睛,“他们不知道,夫君应该知道的啊,我小时候爬树都没关系的。” “宝儿,你现在的身体可不能跟小时候比!”陈蓁蓁也吓死了,虽说这两层楼不算高,但摔下去也是会出事的,要是她稍有差池,金劲苍不活剐她才怪! “宝儿,你故意要吓我是吧?听话,赶紧回去,我这就上去找你。”金劲苍的嗓音都变了调。 宝儿可爱地嘟着嘴,模样很天真。“我觉得夫君一定能接住我的!” “说什么疯话?”金劲苍急得忍不住大吼一声。 “嗯?”宝儿笑容没了,反而露出一副快哭快哭的表情。 “好,是是是,你说的都对。”金劲苍疲累得抹了抹脸,他终于知道她是在惩罚他了。“宝儿,你别吓我,我真的会被你吓死,乖,听话……” “我很乖啊,每次都乖乖在家等你回来,你都不知道人家有多想你、多担心你?”蓝蓝的大眼水汪汪的,说的好委屈。 “我知道,我以后不会再这样了。” “不会哪样?”小女人抓着了话柄就不饶人了。 “我们以后再也不会分离,我去哪里都会带着你。” 不用看,金劲苍也知道属下们有多惊诧而不敢置信,尤其还有几个胆大的,被他这种铁汉柔情的模样给惹得低笑了几声。 反正脸都丢尽了,金劲苍索性也放开了。“我这次一定就后悔了,一路上都在想你,没有你,我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 “噗哧!”这声嘲笑特别大声。 金劲苍凶狠地瞪向一旁的英子,英子赶紧收敛神色,装模作样地看向天空。 “你不生我的气,我也会生我自己的气,我发誓以后不会再丢下你了。” “真的?” 宝儿的眼眶红透了,小嘴又翘得那么高,活像只可爱的小兔子,惹得金劲苍恨不得将她紧紧抱在怀里,好好亲上几口。 “嗯,快点乖乖回去,我这就上来找你。” 金劲苍温柔地对她眨眨眼,宝儿的脸蛋蓦地红了,依言要往回爬,可就在大家屏住呼吸,看着她笨拙的动作时—— “啊!”宝儿的小腿偏偏在这个时候抽筋了,眼见那娇小的身子就像风中飘零的落叶往下坠—— “金劲苍,你可不能让她摔着啊,她肚子里怀着孩子呢!”陈蓁蓁本来还想着,这当口不能告诉金劲苍,万一他一激动,倒楣的便是她,可宝儿突然摆这种乌龙,她一急,啥都顾不着了。 “宝儿!” 全劲苍一听都快吓破胆了,拼命向前扑,几十个人也跟着抢命般扑上来—— “砰!”宝儿就这么稳稳当当地落在他怀中,吓得双眼紧闭,好半晌发不出声音。 一阵磨牙声后,金劲苍不冷不热的嗓音从咬紧的牙缝中透出来。“你也知道怕?” 她猛地睁开两只圆眼,愣愣地瞅了他半天,眼睛突然一红,张开小嘴就哭了出来。“呜呜……我又不知道肚子里有宝宝,都怪你,都怪你!”小手还乱无章法地拼命捶打他的胸膛。 眼见心爱的小女人哭了,大男人马上气短,又开始放下身段诱哄。“好了,宝贝,乖乖,不哭了,都是我的错,乖了!” “呜呜呜……你坏,就是你坏!”宝儿埋在他肩头,一双大眼除了泪汪汪,还闪过一抹邪恶。 她偷偷看向二楼的陈蓁蓁,没想到她竟然也有被吓到的时候,心中很是得意。 陈蓁蓁没发现宝儿狡诈的眸光,而是真的快被吓死了,一屁股坐在地上,半天也站不起来。 “好好好,就是我坏,我不是好人,宝贝别哭了……”金劲苍实在怕了她的哭功。 看来他得用一辈子小心呵护伺候她才行了!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