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失礼了》 楔子 翡翠海以色如翡翠而得名,被誉为玄钺大陆最迷人的海。同时,它也是最著名的珍珠产地之一,照说拥有如此优越的地理条件,周边百姓的日子必定很好过才是,事实上却恰好相反,珍珠虽然人见人爱,采珠却是件极为危险的事。由于珍珠的质量受温度的影响极大,只有在最冷的那几个月才能采到圆润晶莹的好珠,于是在那些滴水成冰的严寒日子里,达官贵人穿着裘衣烤火,采珠人却必须冒着寒冷潜入海中采珠。苍茫大海中想要找到有如沧海一粟的珠贝谈何容易,何况除了冰冷的海水,尚有湍急的暗流、凶猛的海兽,在在威胁着采珠人的生命。也因此,每年的采珠季过后,珠民聚集的村落里总会添好几座新坟。长久以往,翡翠海的特产除了珍珠和美景外,还有周围一个个寡妇村。 石家村就是其中之一。 第一章 天岳四年五月,司徒贵妃产下一子,是为皇七子。月海帝龙颜大悦,将大陆最好的珍珠产地翡翠海赏赐给司徒家。 为了防止有人盗采珍珠,司徒家宣布在翡翠海实行禁海令,禁海令规定除了司徒家的船只外,其它船只一概不得下海,如有违者当场格杀。 正所谓「靠山吃山,靠海吃海」,翡翠海一带的百姓们世代多以打渔采珠为生,禁海令一颁布后,百姓们突然失去谋生的管道。 正当他们凄惶不知如何是好之时,司徒家又一次贴出布告,只要成为司徒家的珠户,就能按月领到口粮,否则就必须离开翡翠海。 对于珠民来说,离开翡翠海就只有死路一条,因此这消息一传开,珠民们纷纷依附到司徒家门下,成为他们的专属珠户,然而这时他们才知道,能领到足够口粮的只有能采珠的壮丁。 但是哪一户人家不是上有老下有小,想靠这些口粮养活家人十分艰难,加上每次采珠季过后,各个村中都会添新寡妇。随着时间流逝,各家都面临男丁越来越少,仅靠司徒家提供的微薄口粮根本不足以糊口。 最糟糕的是,当年签的约都是死约,这些人世世代代都无法摆脱作为司徒家专属珠户的命运。 幸好天无绝人之路,就在珠户们忍受饥饿时,有人无意中发现戍守断魂崖的看守是个嗜酒如命的醉鬼。每天太阳还没爬上中天,这家伙就已经喝得醉醺醺的。 老一辈的人都知道,断魂崖的下面就是翡翠海,那里的地形很特殊,夜晚涨潮时会被海水淹没,白天则是一片林立的怪石。每逢潮水退去,那些奇形怪状的岩石上就会附着着许多牡蛎、贻贝之类的海产,足以让这些饥饿的人们大饱口福。 更难得的是,那里人迹罕至,只要躲过崖上看守的监视,几乎不会有被发现的危险。 这无意中的发现,为珠户们填饱辘辘饥肠提供了一条快捷方式。 虽然司徒家颁布了严苛的禁海令,但是与其活活饿死,还不如搏一搏。不过为了安全起见,经由各村村长商议后,决定将这挖牡蛎养活全家的重任,交给村里那些十一、二岁的丫头和小子。 别看这些孩子年纪小,爬悬崖的本领可不下于大人,加上人小体轻,目标就小,不太容易被发现,而就算不幸被发现了,还能推说年纪小不懂事,求求情或许就没事了。 如此得天独厚的悬崖方圆几十里就只有这一处,等着牡蛎下锅的村子可不只一个。经过各个村长协商后,各村按照排定的顺序轮流下悬崖,如有违背就剥夺这个村子下悬崖的权利。 老天保佑,这一挖就挖了好几年,断魂崖下的秘密仍没有被发现。 *** 这天是轮到石家村下悬崖挖牡蛎的最后一天。 之前几天一直在下雨,根本没法爬下悬崖去,大家都盼望着能在这天大干一场。 村里的丫头、小子们一大早就聚集起来,在石清滟和石慧珠的带领下,偷偷埋伏在悬崖附近,等那嗜酒如命的看守一醉倒,他们就杀下悬崖去挖牡蛎。 照理说这家伙不到正午就该醉得不省人事了,可这天他们趴在那里等啊等的,一直等到红日都往西边坠去了,这该死的「醉猫」仍一副醉而不倒的样子。 「还真是倒霉呢!」清滟忍不住咕哝。 虽然牡蛎对于珠户贫乏的餐桌很重要,但是为了安全起见,清滟只得放弃去挖牡蛎的念头。当下由清滟领头、慧珠押尾,领着一干小孩踏上回程。 这一路上她的精神都绷得紧紧的,生怕出什么岔子,而由于没能挖到牡蛎,就连平时最吵闹的孩子也垂头丧气的,这倒让清滟省了不少力气。 一路上都顺顺利利的,眼见石家村已在前方,清滟那颗一直拎着的心终于能放下了。 「慧珠……」清滟转过头正要对负责押尾的慧珠交代些什么,这才发现自己放心得太早了。 慧珠怎么不在后头?该不会是趁着大家不注意,自己一个偷偷溜回悬崖吧?清滟的心重重怦跳了下。 询问走在队伍最后的小珠珠,这才知道被自己不幸猜中,慧珠真的偷偷溜回去了。 「还真是乱来!」清滟只觉得脑袋「嗡」的一下胀大了。 就算慧珠运气好,没有被那只讨厌的「醉猫」发现,可是眼见天色都快暗了,乌漆抹黑的爬悬崖实在太危险了,更何况她还是独自一人,连个照应都没有…… 清滟越想越担心,急着就想冲回去逮人,可她才刚转身,就有一双稚嫩的小手揪住她的衣角。 「滟姊姊,出什么事了?」 「滟姊姊,我怕……」 「……」 有了带头的,其余孩子纷纷仿效,于是更多小手抓住了她的衣角。 虽然他们未必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孩子的心最是敏感,一丁点风吹草动就足以造成恐慌。 恐惧的情绪在孩子们间蔓延开来,胆小的甚至哭了起来。 清滟很替慧珠的安危担心,却更放心不下这些半大的孩子,她赶紧安抚他们,以免哭起来一发不可收拾。 「别哭了,再哭滟姊姊就要搔妳啰!」清滟俯身抱起哭得最凶的小泪包,轻轻搔了几下。 「不……哈……不要,咯咯哈哈……咯吱哈哈哈……」小泪包最怕痒了,一边扭动小身子一边格格笑,可爱的苹果脸上还挂着两行泪。 「好了好了,滟姊姊不搔妳,这就带妳回家。」她笑着亲了亲小泪包可爱的苹果脸,弯腰将她放了下来。 「咯咯咯……」小泪包笑得更开心了。 「滟姊姊,我也要香香。」 「我也要、我也要!」 「我……」 娃娃们最喜欢温柔的滟姊姊了,一个个争先恐后冲上去要香香。 只见他们使出浑身解数,抓衣角的抓衣角,抱大腿的抱大腿,还有孩子干脆学起八爪章鱼,双手抱着她的脖子,双脚盘在她的腰上。 就算这些孩子人小体轻,但几个加在一起也是不小的分量,清滟觉得自己都已变成一匹负重的骡子了。 不过这一闹也驱散了孩子们的不安与恐惧。 「好了好了,谁也不许挤,人人都有分儿。」不用回头,清滟就知道背后的八爪章鱼是谁,当下一拍小家伙的脑袋,笑咪咪的威胁道:「石跃龙,你再不下来就没你分儿了,我数到三,一……」 「下来了,下来了!」才数到「一」,石跃龙就已经从她背上跳下来了。 「排好队,一人一次,谁也不许多亲喔!」早就得了香吻的小泪包,这会儿不但不哭了,还当起维持秩序的小指挥。 孩子们一个个仰着小脸,等着滟姊姊在他们的脸颊上印下香吻,就连最调皮的石跃龙也乖乖排起了队,没有继续搞怪。 等到将最后一个孩子送回家,太阳已垂挂在山头,再不久太阳就要下山,到那时再想下悬崖找人就麻烦了。 希望胆大妄为的慧珠已经平安到家了。清滟在心里祈祷着,顾不得喘口气,就掉头直奔慧珠家。 石家村并不很大,不多久慧珠家的小院已在眼前。 清滟办事一向稳当,也因此,村里的人才会放心将孩子们交到她手里。慧珠的父母都已经过世了,她和独臂的爷爷相依为命,清滟怕惊扰到老人家,没有贸然去敲门,而是趴在门上听是否有慧珠的声音。 破旧的门板根本起不了隔音作用,如果慧珠已经回家的话,应该很容易就能听见她的声音,可是趴得她腰都酸了,仍没听见慧珠的声音。 恐怕还没回来!一想到这,清滟的心直往下沉。 就这么一耽搁,太阳已隐没,天边仅剩绚烂的晚霞,过不了多久黑幕就会笼罩大地。 清滟心里很清楚,摸黑下悬崖无异于找死,若是举火把更是主动送死!这些年司徒家对于翡翠海的监视从没有一刻放松过,在黑夜里举火把下悬崖,无异于对他们说:「来抓我呀!来抓我呀……」 危险就危险吧!不管怎样,她都无法坐视好姊妹身陷险境而不顾,为今之计只有动用那个东西了。虽然她爹在世时一直严禁她将那东西拿出来,深怕给家里惹来麻烦,可现在救人如救火,她也顾不了这许多了。 清滟掉头冲回家里,一头就钻入了床底。 由于太急太想找到这东西了,怎么找都找不到,于是她强迫自己静下心来,用手指抠着一块砖头又一块砖头,终于发现那块稍有松动的砖头。 就是这里!她用力将那块砖头往外拔。 费了好一番工夫才将那半块砖头拔出来,墙上露出一个比拳头稍大的洞,她毫不犹豫的将手伸进去。 太好了,东西还在!清滟忍不住欢呼一声。 从墙洞里拿出那东西,揣进怀里,清滟从床底下钻出来,顾不得头上沾着蜘蛛丝,就往大门外冲去。 *** 从石家村到悬崖那儿有一段距离,就算一路狂奔仍得花不少时间,眼见悬崖就在眼前,清滟硬生生按捺住内心的焦急,慢下了脚步。 毕竟她来这里的目的是找人,而非自投罗网! 「醉猫」的屋子就在通往断魂崖的必经之路上,正因为如此,每回都必须得等到这只「醉猫」醉死过去了,他们才能行动。 借着四周黝黑岩石的掩护,清滟小心翼翼的靠近那间屋子。 每走一步,她都会留意四周的动静。 一步、两步、三步……清滟终于来到「醉猫」屋子的窗下,通向断魂崖的希望之路也随之展现在她的眼前。 太好了! 可才高兴一会儿,清滟就觉察到不对劲——没有听见熟悉的呼噜声。 莫非醉猫还没醉死昏睡过去?经过这么多年,她从被人带着下悬崖的孩子,长成为带孩子下悬崖的大人,而这只醉猫多年如一日,天天烂醉如泥,从没一天例外过。 这么一想,真的很不对劲!理智告诉她,最好掉头离开,可难道她要丢下慧珠不管吗? 不,即使可能有危险,她也要试一试。 不管怎样,她总得先知道醉猫出了什么问题,再来想应对之策! 清滟硬着头皮探出头,从窗缝偷窥屋里的状况。 咦?醉猫居然不在?!清滟有些傻眼,回想起刚才的小心翼翼,她有些哭笑不得。 唉!她不知道是该哀悼之前被白白浪费掉的时间,还是该庆幸慧珠那家伙总是有好运道。 不过既然醉猫不在家,她也用不着躲躲闪闪了。 清滟「砰」的弹跳起来,朝断魂崖的方向飞奔而去。 慧珠果然下悬崖了!清滟在平时系绳子的大石上发现慧珠的黑绳子,这也昭示着慧珠仍在崖下。 「太乱来了!」清滟气得直跺脚。 虽然醉猫不在家,但为了谨慎起见,也不能用「喊」的,想来想去,她只得亲自下悬崖将人带上来。 就在这时,她发现不远处的海面似乎有些异样。 糟糕,开始涨潮了,得赶紧将人带上来才行! 没有时间犹豫了,她抓住那条黑绳子就往下爬,才下到一半,天色就已经全黑了,摸黑下悬崖是最危险的,一不小心就会摔得粉身碎骨! 见此情景,清滟不由庆幸自己早有准备。 她先利用凸出来的岩石稳住身子,然后小心翼翼的从怀里掏出那东西──夜明珠。 这是颗足足有婴儿拳头大小的夜明珠,珠身散发着荧荧柔光,将她周身都照亮了;夜明珠装在一只镂空的小袋里,上面系着一根绳,正好能将它挂在脖子上。 本以为这下总算能够顺利找到慧珠了,谁知人还没下到崖底,她就被上涌的潮水挡住去路。 望着脚下黑黝黝的海水,清滟无言了。 白天这断魂崖底全是林立的黑色岩石,尖利的棱角就像犬牙,要是不小心掉下去铁定没命。现在崖底整个被潮水淹没,她熟悉的景色荡然无存,更别说是找慧珠了。 石慧珠的爷爷曾经是有名的海贩,慧珠也深谙水性,不过现在需要担心的,已经不是慧珠会不会游水的问题,而是她会从哪里上岸?会不会被司徒家的守卫发现? 清滟越想越头大,不知该从何着手?才犹豫会儿,暗潮已经涌到她的脚跟! 「糟糕!」她猛的回过神,抓着绳子就往上爬。 爬上去本就比爬下来困难多了,何况还有暗潮追着她的脚跟,让她连喘息的时间都没有。 才爬到一半,她就喘得像老铁匠的那口破风箱。 手酸脚也软,好不容易摸到悬崖边,清滟心里暗暗欢喜,双腿一蹬就窜上崖去,谁知—— 她的双脚才刚踩上实地,就看见不远处正蹲着一个黑黝黝、毛绒绒的庞然大物,一双眼还闪着绿光! 这是什么玩意儿呀?清滟的胆子不算小,可见到这种情景也不禁双脚发软、心跳加快、手心出汗。 是传说中的闇夜妖精,还是恐怖凶残的剥皮怪兽,或者是…… 霎时,那些鬼怪故事一一闪过她的脑海,她本能的往后退,想要离「怪物」更远些。 身后传来碎石子掉落悬崖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显得分外清晰。 糟糕,她根本没有退路!清滟这才意识到自己还站在悬崖边,赶紧又往前挪了一大步,以远离危险,可是—— 那只怪物动了下,似乎发现了她的存在,牠、牠、牠……竟然凭空长高了一截! 「呃……」清滟赶紧捂住嘴巴,将到了嘴边的尖叫硬生生吞了回去。她在心里祈祷:你没看见我、你没看见过、你没…… 老天似乎没有听见她的祈祷,那怪物转向她的方向了!一阵海风迎面吹来,带来一股浓浓的血腥味…… 牠真的发现了她吗?清滟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那怪物似乎正在估量她。 该不会在盘算她身上有多少肉好吃吧?一想到这,她就背脊发凉,整个人都僵住了。 这时,怪物开始移动了! 「不、不要过来啊……」凄厉的尖叫声划破夜空。 「……」人立的怪物也跟着发出震天咆哮。 清滟更恐慌了,大脑一片空白,唯一的念头就是──快逃! 她的身 体听从了大脑的指挥,转过身就往后逃,才跑了两步,她就感觉脚下一空,整个人快速往下掉。 清滟这才想起身后就是断魂崖,她居然蠢得自己冲下悬崖…… 爹、娘,滟儿这就去见你们了!就在她绝望的闭上眼,决定对命运低头时,忽然感觉肩膀一阵疼痛,随即她的身 体不再往下坠,反而往上升了。 到底出了什么事?清滟睁开眼一看── 妈呀!她居然被那只绿眼睛的怪物抓住了! 清滟吓得差点没晕死过去。 「……」绿眼睛的怪物冲着她咧开大嘴,发出一串含糊不清的吼声。 大概怪物是想跟她传递什么讯息,可清滟根本无法理解,一双眼睛直盯那张毛茸茸的大脸和那双绿眼睛。 天哪!她一定会被吃掉的!清滟的双眼越瞪越大、越瞪越大……心头的恐惧也无限扩大。 「……」似乎察觉到她的心不在焉,绿眼睛的怪物有些怒了,吼声也越发大,还伸出一只爪子抓她。 怪物那黏糊的爪子碰到了她的肌肤,她的鼻子亦闻到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啊……」她不想死呀!清滟终于崩溃了,双手胡乱拍打。 下一刻,咆哮声、尖叫声、诅咒声……场面十分混乱,等到再次回归平静时,清滟惊讶的发现怪物竟然被自己打趴了?! 她真的打倒这只怪物了吗?即使怪物已经倒在地上,她仍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胆战心惊,脚软得无法移动,生怕地上的怪物会突然复活。 此刻她只剩下一个念头:回家,就算爬也要爬回去! 就在清滟转身的那一剎那,软掉的腿还没恢复正常,被云层遮蔽的月亮倒是从厚厚的云层里挣脱出来了。 皎洁的月光扯破了夜的黑幕,将清冷的光辉投向大地。 清滟的视线瞬间清晰许多,就连地上的怪物也看得比较清楚了。 「咦……」她忽然觉得倒在地上的怪物有点像人呢! 莫非怪物就是那只醉猫?可醉猫有那么高、那么魁梧吗?清滟直犯嘀咕。 还有,怪物的力气大得不得了,就算手里抓着她,仍能轻松的跳上悬崖,而她记忆中的那只醉猫,就连走在平地上都会莫名其妙摔跤…… 越想越觉得疑窦重重,还真是伤脑筋啊!清滟忍不住搔头,这时一个激灵,她想到了更严重的问题。 天哪!这怪物死了吗?如果这怪物真的是人,那她不就犯下了杀人的大罪?! 越想越害怕,清滟不禁颤抖起来,有什么东西从掌中滑落,掉在地上发出嗑一声。 是一块带血的石头。 清滟想着这石头应是在她坠崖的瞬间,自己胡乱抓在手里的,在刚才和怪物的纠缠中,她用石头砸中了怪物──不,是疑似「醉猫」的脑袋。 她的脚仍软绵绵的,一点力也使不上,但她已经决定了,就算得一步一步慢慢走,也比待在原地不动等人来抓得好! 「抱歉,我、我不是故意的,你千万别来找我呀!早点去投胎吧!」清滟望着那一动也不动的家伙喃喃自语。 月亮不知什么时候又隐到云层里去,她只能摸黑走路,虽然这条路是她多年来走惯了的,可是由于魂不守舍,她好几次差点一头栽进沟里。 当石家村终于出现在视线里时,清滟几乎喜极而泣,也不知哪来的气力,明明已累得快趴下的她,竟一路狂奔回家。 「砰」一声,她撞进了家门,「砰」一声,她撞开了房门,「砰」一声,她一头栽倒在床上。 也许等一觉睡醒后,她会发现这一切不过是个噩梦而已。一头栽进自己的小床,清滟自我安慰着。 第二章 沙城,顾名思义是一座终年被风沙侵蚀的城市。 在月海人看来,它是西北边境最坚固的堡垒,曾无数次斩断北荒侵略者的铁蹄;而在北荒人看来,它却是西进途中的障碍,想要得到更多的财富、更漂亮的婆姨……就必须先摧毁这碍眼的存在。 曾有一任沙城守将感慨的道:“与其说是沙城,还不如说是血城更为恰当。” 这里的城墙曾不止一次在战火中轰然倒塌,又在战火中重建,这城里的每一寸土地、每一个城垛都被鲜血所浸透。 西风猎猎,吹得城楼上的帅旗也跟着霹雳啪啦作响。这面帅旗是这个将军临出征前,皇帝亲自授予的。布料用的是最上等的锦州织锦,上面的“海”由皇帝亲自书写,再由皇后亲手所绣。 如今一晃就过了十年,就算是最上等的锦州织锦也不复当初的绚烂,只有道劲有力的“海”字依旧意气风发。由于每回与北荒的作战,都会用上这面帅旗做指挥,用久了边缘都有些磨烂了。 当初懵懂的少年郎也在血与火的洗礼中,成长为身经百战的战将,就连眼神也变得锋利如刀! 刚毅如铁的男人拾级而上,脚下踩的每一级台阶都呈现出被鲜血浸染后的黑红色。城墙下,几万双眼睛望着他一步步登上城楼,亲手接下那面曾无数次经受战争洗礼的帅旗。 这十年里,为了让这面帅旗屹立不倒,他们付出了生命的代价,时至今日,谁也说不清这猩红色的帅旗染过多少人的血,只知道它永远透着一股洗不去的血腥气。 “海、海!” “海、海、海!” “海……” 几万张嘴巴齐声呐喊,响彻天边的吼声惊得树上的归鸟都飞了起来。 那一张张粗犷豪气的大脸被夕阳着的红通通的,眼里满是忠敬与信任。 “战争结束了,我们能回家了!”一想到这,饶是男子汉亦不禁语带哽咽。 “能回家啦!” “回家啦!” “家……” 千言万语都化成一个字,那就是“家”! 几万大军齐声呐喊一个字“家”,这是多么壮观的场景,若不是亲临现场根本无法想象,不过要不了多久…… 喊声停止了,取而代之的是沉默。 在场的人上有命回家,可其他人早就埋骨沙场,他们的家人尚在故乡望眼欲穿,却不知自己的儿、夫、父再也回不了家了。 令人窒息的沉默被哭声打破,起初只是一两声微弱的抽泣声,很快的哭声越来越多、越来越大,终于十万大军齐声恸哭,悲痛的哭声直冲云霄。 谁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时啊! 就在大军恸哭之际,一抹绯红色的红雾悄然袭来,那红雾越来越浓、越来越浓,还散发着一股血腥味。 恸哭的大军不知何时消失了,他的视线里只有弥漫天地的红雾,这红雾就像是散开的天罗地网,让他无从挣脱。 “罗松,出什么事了?”男人转过头,朝着副将怒吼。 副将不知何时也消失在血雾中,能回应他的只有风吹旗帜所发出的噼里啪啦声。 “该死,谁能告诉我究竟出什么事了?”男人的吼声一度压到了猎猎的风声,可还是没有人呼应他。 “北荒人来劫营了!” “上马,大伙儿都上马!” “杀呀!杀光那群蛮子……” 代表有敌来袭的锣声大作,奔跑声、马蹄声、喊杀声、利刀刺入血肉的声音,震天作响。 即使看不清血雾里发生什么,男人也明白正在发生什么,他毫不犹豫的拔刀,冲下城楼去斩杀仇敌。 “杀、杀、杀!”喊杀声震天。 毫无疑问,他四周正在发生一场殊死的搏斗,可眼前净是血雾,他看不见敌人,只闻到那股血腥味更浓重了。 “赵宁你别死,你快站起来啊!”有人哭喊道。 赵宁不是早就死在三年前的守城战吗? “老吉站起来,老子要跟你一起杀了那狗娘养的!”那声音分明就是他以前的副将孟复! 男人记得很清楚,就是因为孟副将战死了,才提拔了罗松做副将。 “……” 血雾中不断传来他熟悉的名字,他内心的疑惑也随着越来越大。 “该死,到底在搞什么鬼?”男人怒吼一声,挥刀斩向血雾——不管这究竟是什么鬼东西,他都不允许它挡着他的路! 那血雾似乎也畏惧他的杀气,畏惧地向后退缩了一点,可是那些隐藏在雾里的东西仍看不分明。 男人一不做二不休,不停的挥刀斩向血雾,可就像之神恐怖的恶梦里似的,不管他如何挥刀,就是劈不开那些血雾。 红雾越来越浓,浓稠得就像随时会凝固似的,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手脚像是带上沉重的镣铐,每劈出一刀都要使出比之前更多的力气。 “杀、杀、杀……” 震耳欲聋的喊杀声,终于将男人给喊醒了。海明远睁开眼,这才发现根本没有什么血雾,只有稀朗的星空而已。 “这是……”耳边隐隐听见海潮声,这提醒了他:此地根本不可能是在沙城。 宿醉之后变得迟钝的大脑终于反应过来,那不过是一场梦而已。战争早在几个月前就已经结束,而他也不再是戍守沙城的大将军,只是翡翠海边一个籍籍无名的没用看守。 多可笑啊!明明一切早已成定局,他却还盲目的相信悲剧不会发生,错误能够及时得到修正。 直到忠心耿耿的昔日手下一个个到下,他才终于明白,原来朝廷比边关更危险,饶勇善战的海大将军也不过是任人宰割的鱼肉而已! “哈哈哈……”海明远将手臂压在眼上,几乎笑出眼泪。要是此刻身旁有人,就会发现他的笑声比哭声更悲怆。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可世事偏偏就那么奇怪,煎得最急最狠最绝的,往往就是长在一根瓜蔓上的手足同胞! 一想到这,他的心彷佛被一只怪手蹂躏来蹂躏去,每每疼得他恨不得挖开胸膛,挖出那团叫做心的东西,狠狠丢在地上。 当然了,他还不至于去寻死,也没有资格去寻死,因为他这条烂命是用二十八条血粼粼的性命换回来的,即使时隔这么久,记忆中那些血渍仍艳红得就像刚滴落似的。 他仍记得陪伴他醉酒、对他最忠心耿耿的护卫死前,用仅剩的那只手臂抓住他的手,嘶喊着:“主子不要灰心,您所受的冤屈总有一天会昭雪。” 哈!就算昭雪又怎样,那些逝去的人再也回不来,他已经崩溃的信念也不可能…… “该死!”海明远双手握拳,“砰”的一声砸在岩石地上。 那些围着篝火喝酒、大伙一齐冲锋陷阵的日子都一去不复返了,这都是因为他们跟了一个没用的主子! 是他害了他们!要不是他,赵宁他们也不会成为太子的眼中钉,惨剧或许就不会发生…… “酒!”他要喝酒,只有喝醉了才能让他得到暂时的安宁! 海明远摸索着那些总摆在触手可及之处的酒坛,却只摸到满手的沙砾。 头顶,星星月亮和他面面相觑,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并不在那间窄小窒闷的看守木屋里,而是正躺在悬崖边上,距离深渊只有几步路的距离。 他差点就跟那个喝醉酒坠崖身亡的正牌看守一样了呢!哈哈哈哈……海明远忍不住大笑,可笑声中全无欢愉。 当日他虽然杀光了追杀他的家伙,但是追随他的人也都死了,他忽然有种天地茫茫不知道该何去何从的茫然。 之后,他浑浑噩噩的到处流浪,有银子时就去住店,没银子就随便哪里蜷缩一夜。一开始他还不时遇上追杀他的人,可后来那些追杀他的人再也没有出现过。 他想破脑袋嘢想不明白这是为什么,直到有一天他进酒楼喝酒却被店家当成乞丐赶出来,他这才明白其中的缘故。 哈!谁会相信一个又脏又臭的醉汉,竟会是风度翩翩的海大将军呢?即使他堂而皇之的走在大街上,也不会有人发现他的真实身份。 就在他自暴自弃的时候,忽然听到有人说起翡翠海。他记得翡翠海是全大陆最美的海,也是最好的珍珠产地。 他母亲在世时,曾不止一次说过要带他去翡翠海看看,可都还没成行,沙城的烽火再次燃起,十六岁的他临危受命,这一戍守就是十年。 他去沙城的第六年,母亲得了疾病很快就去世了,消息传来时,他正与北荒人打得难分难解,根本无法回家奔丧。 那个晚上也是他第一次喝醉。 他的父亲妻妾众多,母亲并不特别受宠,她是母亲唯一的子嗣,也是唯一的期望。从小到大,母亲总是教导他要争气,他也是以此要求自己,可现在…… 对,翡翠海!海明远决定了,他要代母亲去看看那翡翠海。 由于他的模样与之前判若两人,这一路上没遇到什么阻碍就到了翡翠海,没想到司徒家竟然颁布了禁海令,虽然以他的身手抢一艘船出海并非难事,可此刻他已不是意气风发的海大将军了。 于是他趁着夜色攀上四周最高的悬崖,本想借着月光观赏翡翠海,也算是完成心愿,谁知却遇到看守酒后失足掉落悬崖摔死。 海明远灵机一动,索性顶替那名醉鬼来看守。 这里地处偏僻,平时很少人来,原来的看守成天醉生梦死的,根本就不与人来往,就算他们身形上有些差异,也不必担心会被识破,而那一屋子的酒则整好便宜了他。 事实也是如此,谁也没怀疑过他这醉鬼看守是假冒的,就连那些偷下悬崖的孩子们,也从没想过要提防的人早就换了。 虽然这些天他过着醉生梦死的生活,但是在去镇上打酒的时候,也曾听说过司徒家对珠户如何如何的严苛,因此每逢有人下悬崖采牡蛎时,他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算难得有几次没喝醉,也会故意装出醉醺醺的样子。 不知不觉的,偷窥那些有趣的孩子成了他生活中最大的乐趣,尤其是那个瘦巴巴的黑丫头…… 对了,他想起自己为什么回到在这里了!海明远呻吟着坐起来,后脑勺的伤口一阵阵发疼。 “该死,这黑丫头下手还真狠!”海明远咂咂嘴,嘴里有着血腥味。 他摸摸脑后的伤口,幸好伤口不是很大,流血也已经停止了。那黑丫头就像只母老虎,生猛得很,他怎么会以为她要跳崖自杀呢? “哈哈哈……”回想自己救人不成,还被人家当成怪物砸昏的糗事,海明远忍不住大笑起来。 对了,还有“东西”没来得及处理。他忽然想起之前被他杀死的那两名杀手,于是起身朝尸体所在的地方走去,他的视线仍有些模糊,步履也带着酒醉后的踉跄。 住在悬崖边还真方便,有尸体也不必挖坑埋,往悬崖下一推就了事了,自然会有潮汐将尸体卷入海底的漩涡。 处理完杀手的尸体后,海明远回木屋拿了几坛酒,坐在悬崖边喝起来。 他也不用杯子,拿起酒坛就往嘴里倒。 好久没遇到追杀了,他还以为自己早就被遗忘,没想到…… 后背的那道伤口仍火辣辣的疼,他知道与其说是他大意了,还不如说他退步了。教他武艺的师傅曾说过,学武之道犹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经过这些日子的醉生梦死,他不管是功力还是敏锐度都不可避免的降低了。 换做以前,他肯定很焦急,可现在无所谓了,只有醉了,他才能从那几乎要压垮他的罪恶感中暂时逃避。 “喝!”海明远对着虚空举起酒坛,那里有他的好兄弟、好部下。 酒入愁肠耕田几许惆怅,一坛就很快喝光了,空酒坛被抛下悬崖。他又抓过一坛新的,拍开磹口的封盖,仰头就灌下一大半。 他有个预感,平静的生活即将结束,迎接自己的又将是一番血雨腥风,可—— 这次他不想再逃避。 就让这些腥风血雨来得更猛烈吧! 只有当酒精在血管里发酵时,他才能感觉自己的血还是热的!海明远扯开衣襟,让冷风直接吹在胸膛上,却无法冷却胸膛里燃烧的那股火热。 这一喝就喝到天色蒙蒙亮。海明远虽然醉得头脑不清,好歹也还记得该让路给那些小孩子了。 将最后一个空酒坛踢下悬崖,海明远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朝身后的木屋走去。 才走几步,却不知被什么东西绊住。 “该死!”倒地时,他的腰被某个硬物撞疼了。 海明远下意识伸出手,将压在身下的东西拿了出来。 “圆圆的,这是……”他还没来得及看青春究竟是什么玩意,一阵醉意随即涌上。 海明远一个翻身,放任自己被醉意给俘虏…… 清滟一个晚上都没睡好,只要合上眼就会作那种被鬼怪追杀的噩梦,好几次都尖叫着从梦中醒来。 一大早醒来时,不但脸色憔悴,还多了两个黑眼圈。 更悲惨的是,直到洗脸的时候,清滟才发现挂在胸前的那颗夜明珠不知何时不见了! 那颗夜明珠可是她爷爷从海里捞到的啊! 当时翡翠海还不是司徒家的私产,更没有什么禁海令,不管是谁,只要有本事就能下海采珠。也因此,虽然下海采珠的风险很大,但是珠民的生活都还算富足。 时至今日,村里的老人只要一说起那段日子,脸上仍会露出难得笑容,真可惜自从翡翠海成为司徒家的私产后,珠户的生活也越来越艰难了。 他们石家村还算好的,村里的寡妇虽多,但还不至于出现十室九空的惨况,邻村就没这么幸运了,原先足足有百来户的大村落,如今仅剩下十来户人家,还不知道这个采珠季要怎么过呢! 每逢采珠季的时候,父母哭儿子,妻子哭丈夫,儿女哭父亲,悲惨的哭声总是萦绕在翡翠海上空,揪痛了每个人的心,他们都知道,就算平安度过这个采珠季,也难保下一个不会没事…… 世人都说翡翠海美,是人间天堂,可在清滟看来却是不折不扣的人间地狱,有时站在断魂崖上眺望翡翠海,望着那有如翡翠般瑰丽的碧水,她总会产生一种“那不是水,而是珠户鲜血”的错觉。 她还曾突发奇想,如果翡翠海忽然消失就好了,要是这片海消失,就不会有什么珍珠,更不会有着许多悲剧。 不过翡翠海不可能凭空消失,珠户的噩梦也不可能结束,每次想到这,她又会沮丧起来。 “咯咯咯……”蓦的,窗外传来几声鸡啼。 差点忘了,她还得找夜明珠呢!清滟一拍脑袋,强迫自己振作起来。 拜家徒四壁之赐,她很快找遍整个家,就连床底下,桌子底下都被反复找了两遍以上。 看来夜明珠没到在家里,或许是掉在村子里了。一想到这,清滟便急匆匆的往外跑。 天才朦朦亮,村里已有不少人走动。 她沿着回家的路一路寻去,却还是没有找到夜明珠。 该不会被人家捡走了……清滟不禁脸色苍白,手脚发凉。 对她里说,这颗珠子是家人留下来的纪念,要是真弄丢了,她…… 这时她忽然想起,昨夜回村的一路上都是摸黑走路,好几次差点栽进沟渠里,也就是说,夜明珠不可能是掉在回村的路上,而是在悬崖的时候就已经掉了! 她抬头望向悬崖的方向,昨晚的遭遇又一次浮现脑海中。光只是回想,她就激灵灵打了冷颤,周遭的空气彷佛也下降好几度。 记得昨夜逃离时,那疑似醉猫的家伙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该不会是被她砸死了吧? 一想到这,清滟的头皮都发麻了。 “不行,得赶紧去悬崖那儿才是。”清滟双手握拳,下定了决心。 事到如今,找回夜明珠倒是其次,不管那家伙是生是死,都不能任由他继续躺在悬崖上。 这件事要是不妥善处理的话,会为珠户们招来大祸的! 清滟冲出石家村,完全不顾周围人惊讶的目光。 生平第一次,她感觉从石家村到悬崖的这条路长得像是没有尽头,不管自己如何加快脚步,就是看不见终点在哪里。 跑啊跑,断魂崖终于出现在眼前。 清滟生平第一次忘了谨慎,就像一匹脱缰野马似的,一头冲上了悬崖,顾不得喘口气就开始寻找那疑似醉猫的身影。 “啊!找到了!”疑似醉猫的家伙就倒在悬崖边,一动也不动。 由于他是背对着她,她只能看到他的背影。 清滟觉得那只醉猫似乎没有这么高大,不过也不敢很肯定就是了,因为在她的记忆里那只醉猫永远都是醉醺醺的,从来没有站直的时候。 而此刻躺在地上的男人像是死了般,似乎连呼吸都没有…… “该,该不会真的被我砸死了吧?”清滟一边喃念,一边强迫自己走向那家伙。 一开始,她仍心存侥幸,想着或许他只是睡着了,啃食当她走近时都没能惊动他,她就有不祥的预感。 清滟战战兢兢的蹲下身,哆嗦的伸出一根手指去探那家伙的鼻息——真的没有气息! “真的死了吗?”“咚”一声,软趴趴的脚撑不住身体的重量,整个人坐倒在地。 地上都是些棱角分明的石头,一屁股做下去应该很疼才是,可是清滟压根感觉不到疼。 “天啊!我居然杀人了?怎么办,怎么办……”她被这个认知给吓住了,要知道在之前她最多也就是杀只鸡,连只猪都没杀过,更何况是一个人呢! 内心正混乱着,地上的尸体似乎动了一下。 清滟揉揉眼睛,以为自己眼花了。 似乎是为了回应她的疑惑,那具尸体又动了一下。 “啊!难不成变成僵尸了?”刹那间,她身上的汗毛全体树立。 她很想逃离这里,却被吓得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跟别说逃跑了。 “该死,给我闭嘴!” “僵尸还会说话?”清滟有些傻眼。 “你才是僵尸!”“僵尸”——海明远头痛欲裂,没心思跟她计较,翻了个身仰面朝上。 他翻身的时候,鼻息正好喷在她的手上,清滟颤抖的将手伸到他的鼻下……还有呼吸! 原来不是僵尸呀!她终于松了口气。 “幸好……”清滟才松口气,一颗心就又马上拎到半空中——这个被浓密大胡子覆盖住大半张脸的男人,不正是那只醉猫吗? 她居然砸昏了看守,这下可惨了!清滟在心里盘算,究竟是赶紧向他道歉比较好,还是直接将他毁尸灭迹比较好。 “还是毁尸灭迹比较好。”蓦的,耳边传来一个声音。 没想到竟有人察觉到她的心思,清滟被吓了一大跳,失声惊叫。 呵,这黑丫头总是这么有趣!似乎每次看见她,他的心情都会好一些。海明远嘴角微掀。 清滟循声望去,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乱七八糟的大胡子,而后是一双野性十足的绿眼! 只有传说中的怪兽才会有如此妖异的绿眼!见此情景,她不禁倒抽一口冷气。 清滟也不是神经脆弱的小女子,但此刻受到大惊吓,加上被恶梦折磨了一夜,脑子本来就有些混沌,现在又被这绿眼一吓,顿时混淆了恶梦与现实。 “啊……”下一刻,尖叫声划破清晨的宁静,也差点刺破海明远的耳膜。 “该死,给我闭嘴……”宿醉加上受伤,他的脑袋本来就痛得要命,哪还经得起如此的魔音穿脑?海明远冲着她咆哮。 “别吃我,我不是故意的,我、我、我……” 他的举动更加深她的恐惧,下一刻恶梦与现实连接在一起…… 第三章 幽暗恐怖的森林里,到处抛洒着血肉的碎块,半凝固的血液将大地染成黑红色。 “吼……” 一只庞大的怪兽蹲踞在阴影里。 她看不见它的全身,只看到那双碧绿碧绿的兽眼闪着嗜血的凶光,还有怪兽咬碎骨头的喀啦声。 她知道自己就是它狩猎的下一个目标,她知道得赶紧逃命,可是她两条腿虚软,只能用爬的! “啊……”清滟完全被自己想像出来的怪兽给吓到了,尖叫声也越发凄厉。 “该死!”海明远只觉得这一声声尖叫都化作一根根尖刺,硬生生往他的脑袋里钉进去,让他不禁呲牙咧嘴。 “啊……”那白森森的利齿更吓坏了她。 “我、说、了、闭、嘴!”这一声比一声更尖锐的尖叫声,简直就快要逼疯他了!海明远也好想尖叫。 “啊……” 还真是蠢,一拳把她敲晕不就结了!海明远忽然想到,他猛的拽过她,举起大掌就要把她敲晕,可是—— 当绿眼瞥见她白皙而纤细的颈后时,高举的大掌停在半空中……这一掌下去难保不会把她的细脖子打断,也许捂住她的嘴巴比较好一些…… 海明远还没打定主意,后脑勺又暴起一阵剧痛。 “该死,你居然又用石头砸我?”欲择人而噬的目光从她那满是泪水的小脸,移到她那只仍然高高举起的小手上。 “我、我、我不、不是故意……”她只是太害怕了,清滟在他的目光逼视下瑟瑟发抖,但仍紧抓着手里的石头。 举凡带兵打仗的,身上都会有一股煞气,海明远自然也不例外,他身上的煞气甚至比一般将领更重。很少有人能与他的煞气正面抗衡,尤其在他刻意造成压迫感的时候。 这黑丫头还真有点意思! 海明远用那双妖异的绿眼打量起这貌不惊人的黑丫头,还刻意加重煞气以试探她能承受的底线。 清滟抖得更厉害了。 “放、手!”海明远抓住她那只仍然举着的小手,命令道。 “好痛!”清滟套疼得哀叫一声,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 一股剧痛从被他抓着的地方传来,吃痛的指头再也握不住石头,“喀”一声,仍沾着血渍的“凶器”掉落在地上。 糟糕,他忘了她只是个小丫头,并非沙城那些大老粗,下手过重了!看见她痛楚的表情,海明远有些自责。 他都还没想好该怎么补偿她,忽然脑后又一阵剧疼,原来她另一只手也抓着一块石头,趁着他分神之际偷袭了他。 “该死,你……”咆哮声戛然而止,海明远再次晕了过去。 “天啦!”她吓得赶紧俯下身去察看他的情况。 得赶紧先帮他止血才行! 由于手上没有能包裹伤口的东西,清滟只得撕下一块衣襟去包他那颗染血的大脑袋。 她瞪着醉猫好一会儿,可是他仍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的做挺尸状。 “喂,你这家伙应该不会死吧?”清滟忍不住伸出一根指头戳了戳他那张须发茂密的大脸。 在孩子堆里混久了,清滟其实也有挺孩子气的一面。 “……”没有回应,他还是不动。 “喂,你可千万不能死呀!”她越想越心慌。 这只醉猫万一真的死了,司徒家必然会派来新的看守,若是新看守不像醉猫那样爱喝酒、每天醉得不省人事,事情就严重了,就等于断了大伙儿的炊! 所以她决定了,这只醉猫一定不能死!不但不能死,还应该是大家全力保护的对象。 这保护醉猫的第一步,就是先将他移到木屋里。 说做就做!清滟一向是个行动派,当下挽起袖子,抓住醉猫的胳臂,使出吃奶的力气把人往木屋拖去。 唉!这家伙实在太重了,才短短的一段路,她就停下来休息五、六次,走走停停的,好不容易才将人给拖进屋檐下。 一推门,股夹杂着酸腐的酒臭扑鼻而来,她差点被熏得吐了,这才发现屋里的脏乱简直堪比垃圾堆。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醉猫拖上床,清滟在他胸膛狠拍一记,以宣泄自己的不满。 打量一下屋里,她忍不住皱眉。 她这人最见不得脏乱了,当下就挽起袖子帮忙收拾起来。 散发异味的饭菜很快就处理掉了,桌面也擦过了,地面也扫干净了,胡乱堆放的杂物也重新摆好。 经过一番整理,小屋看起来清爽多了。清滟欣慰的望着自己成果,正在得意呢!身后忽然传来了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 “该不会屋里有老鼠吧?”清滟最怕老鼠,吓得脸色都发白了。 她硬着头皮转过身去,这才发现发出声响的并不是老鼠,而是那家伙在床上翻了个身,只见随着他的翻身,床单上留下一个脏兮兮的印子。 “不行,受不了了!”对于生性好洁的清滟来说,这黑印子的可怕程度不亚于粥里的那颗老鼠屎! 经过一番翻箱倒柜之后,总算从角落的柜子里翻出皱巴巴的床单。 由于床上还有一只昏死过去的醉猫,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将干净的床单换上。 “这回总算干净了。”清滟捶了捶酸痛的腰,欣慰的望着焕然一新的床铺,“整个屋子里就属你最脏了!” 他最脏?海明远从鼻子喷气。 “你这只醉猫简直是肮脏之最,得好好反省知不知道……”清滟正碎碎念着,床上的人又翻了个身,新换上的床单立马又弄脏了。 “唉……”辛苦了大半天,没两下又回到老样子。清滟内心的沮丧难以形容。 她是很想再换条干净的床单,可一来没力气换了,二来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柜子里已没有多余的床单,三来只要他还躺在床上,就算再换十张床单也没用。 就算黑印子再碍眼,她也只能忍耐了。 可是,是可忍孰不可忍啊!她、她、她…… 海明远醒来的时候,正好是清滟忙着换床单的时候,还没睁开眼,他就觉得自己像张烙饼似的被翻过来又翻过去。 该死,她到底在搞什么?为什么除了头痛之外,他整个后背都感觉到一张针刺般的疼? 绿眼睁开一条细缝,看见她的小脸。 一会儿撇嘴、一会儿皱眉、一会儿挤眼……表情只能用“丰富”两字来形容。 不可否认,单看这张表情丰富的小脸就是一种享受,甚至连低落的心情都好转了。 而她的动作还挺温柔的,每回翻动他时都不忘护住他受伤的脑袋。 海明远相当享受这种被伺候的感觉,索性又闭起眼假装昏迷中。 当闭上眼之后,其他感觉就更敏锐了,他能清晰的听到衣物的窸窣声、她含糊不清的嘟囔声,以及她的呼吸热热的吹拂他的…… 自从被背叛之后,他已经很久没有和人这么接近过了!他的鼻子能闻到她身上散发出的淡淡皂角味,还有一种来自大海的味道…… “呼,总算弄干净了。”清滟终于忙完,望着新床铺舒了一口气。 她腰酸手臂又疼,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却安稳的躺在床上呼呼大睡。 “哼!凭什么呀?”清滟忿忿不平的,完全忘记床上的人是被她砸晕的,“整个屋子就属你最脏了!” 我最脏?海明远浓眉微扬。 嘀咕完,清滟想到正事。 对了,或许她可以趁这机会将醉猫绑起来,然后再跟他谈条件。清滟脑中灵光一闪。 “对,就这么干!哈哈哈……”她猛的跳起身,随即在屋子里团团乱转。 “喂,你在找什么?”海明远眯眼看了老半天,还是没弄明白她要做什么,忍不住开口问了。 “当然是找一条绳子把人给绑起来,然后再谈——呃!”她的声音戛然而止屋里就只有他们两个人,既然开口的不是自己,那就是…… “天啦!”一想到这,清滟浑身僵住。 “哦!敢问你口中的‘人’指的是谁呢?”他闲凉的问。 清滟眼角余光一瞥——那只本该昏死在床上的醉猫,不知何时竟站在她的身后! “怎么,眼睛抽筋?”她几近抽搐的表情太有意思了,海明远又故意威逼道。 “啊……”几乎在瞬间,她像中了一箭的猎物似的惊跳起来,惨叫声响彻整个小屋。 该死,又来了!这黑丫头虽然挺有趣的,但她的尖叫声实在太可怕了。不过,要阻止她尖叫也不难…… 那张被大胡子遮住大半的脸上,闪过一丝邪魅的笑意。 这是自从那场变故之后,他第一次表现出对人对事的兴味。 他干脆依照她所想,找了一条绳子将人给绑起来。他动作俐落的将她绑在椅子上。 她想做的是绑人者,而非被绑者啊!清滟心里的怨念极重,更让她气结的是,她的嘴巴还被他用一块布塞住。 “呜呜……呜呜呜……(混蛋,放开我)!”清滟拼命挣扎,老旧的椅子嘎嘎作响。 她的力气都快用光了,绳子还是牢牢的绑在她的手腕上。 “呜呜呜呜……”清滟绝望得想叫救命了,无奈嘴巴被塞住,什么都喊不出来。 “只要你答应不尖叫,我就放开你。”看了老半天的戏,海明远终于“大发慈悲”。 “呜呜……呜呜呜……(混蛋,你休想)!”清滟用大眼狠狠的瞪他。 要是她的目光能化作利剑,他身上一定会被刺出两个窟窿,无奈形势比人强,他为刀俎,她才是鱼肉啊!呜呜…… “不答应?这可就难办罗!”海明远故作沉思样,“可是一直堵着你的嘴,要是不小心把你给饿死怎么办?” “呜……”就是、就是,还不快放了我!清滟拼命用眼神向他传递“放人”的讯息。 “咦,你的眼睛怎么了,该不会是在抽筋吧?”海明远诧异的道。 清滟冲着他翻了个大白眼。 “我明白了,一定是你的眼睛进灰了,得赶紧吹吹才行。”海明远差点忍不住笑场,赶紧干咳几声作为掩饰。 “呜呜呜……”你才眼睛进灰、脑袋进水呢!清滟心里可火大了,无奈口不能言啊! “很不舒服吗?不如我帮你吹吹吧!”无视她恼火的表情,海明远继续曲解她的意思,边说边把脑袋凑过去。 这家伙要做什么?清滟吓坏了,拼命将小脑袋往后仰,只求能远离那张大胡子脸。 只见满是髭须的大脸距离自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清滟的小脸黑中带青。 “喂,你没事吧?”她激烈的反应把海明远吓了一跳,有些担忧的看着她。 “别怕,我这就放开你!”看见她这样子,海明远还真怕她会窒息,想逗弄她的心思也没了,赶紧拿出塞住她嘴的布团。 嘴巴好酸啦!清滟重重吸口气,才舒缓过来就一口咬住他的大手。 “放手,不,放开嘴!”海明远能感觉到她是发了狠的咬,像是恨不得咬下自己一块肉来。 “休想!”恨,就算死也得先出了这口气再说。清滟咬得更狠了,以至于嘴巴都尝到血腥味了。 “唉……”头顶上传来一声温柔得让她毛骨悚然的叹气声。 清滟激灵灵打了个冷颤。 “好了,说吧!要怎样你才肯原谅我?”温暖的大手抚过她的头顶,拈走沾在上头的一根枯草。 原谅?这个字眼触动了她的某根神经。对喔!她是来跟他谈条件的,怎么竟然杠上了呢?清滟忽然醒悟到。 “你答应原谅我们,我就放开你!”这会儿当然不可能放啦!这可是谈判的筹码呢!匆匆的说了这一句,清滟赶紧又将他的手掌给叼在嘴里。 这回她轻了点,没有使出那股恨不能咬下块肉的狠劲。 “呵呵……”这丫头似乎完全没意识到,只要他想要随时都能抽回手,因为他们之间的力量相差得太悬殊了。 笑什么笑,我可不是开玩笑的!清滟威胁的收紧牙齿。 “呵呵呵……”海明远又被她逗笑了,他用另一只自由的手摸摸她的头,“你还没说要我原谅什么?” 一股温暖的感觉从他的掌心传递到她的头顶,记忆里只有爹娘还在世的时候,才会这样摸她的头顶。 清滟忽然有种想要流泪的冲动。 “说话!”海明远并不喜欢她泫然欲泣的样子,笑容才适合这张黑黑的小脸。 “当然是那件事啦!”她的嘴巴终于松开他的大手,说道。 “哪件事?”他的浓眉微皱。 “当然是……”清滟心里一急,就竹筒倒豆子般的把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又要他把她砸伤他的事当作没发生过,又要他忘记她带着孩子们擅自下悬崖的事,还不许他以后阻挠他们下悬崖挖牡蛎……林林总总的说了一大堆。 “怎么样?”乌溜溜的大眼满含希冀的望着他。 “若换成你,你会答应吗?”海明远将问题丢还给她。 “废话,当然不可能。”她又不是笨蛋!清滟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一颗小脑袋垂了下来。 “话虽如此,但也不是没得商量。”见她一副被打击倒的丧气样,海明远有些不忍心,补上了一句。 “真的?”她立刻又活过来了。 “嗯。”他的嘴角上扬。 “不如你打我一顿吧?”她就豁出去挨一顿打,让他大爷消消气吧! “哦,就这样?”这对话越来越有趣了,海明远的浓眉开始上扬。 “那……打两顿,行吗?”清滟小心翼翼的道。 圆滚滚的大眼眨也不眨的盯着他不放,像是在说“你就接受了吧”! “哈哈哈……”虽然这时候笑很容易被误会,可是海明远实在太爱她这副样子了,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 “臭猫,你居然耍我?”清滟果然误会了,刹那间从小可怜变成河东狮,怒吼起来。 “哈哈哈……”海明远笑得更大声了。 “呜!好可怕呀!” “太可怕了!” “……” 这天正好轮到丹竹村来挖牡蛎。 一干人等还没靠近悬崖,就听到这“可怕”的笑声,当即吓得连前进的勇气都没有,更别说爬下悬崖去挖牡蛎了。 第四章 仔细缝上最后一针,再用牙齿咬断线头,忙了好几天,这双鞋子终于大功告成了。 清滟借着日光仔细检查了一遍,确定上面没有丝毫的瑕疵后,才将它收进一旁的背篓里。 那年爹下海采珠出了意外,连尸骨也没能捞上来,才三岁的清滟从此没了父亲;而她娘的身体本就不好,加上悲伤过度,不到一年也撒手人寰了。 由于家中没有男丁,司徒家给的口粮根本无法糊口,左邻右舍怜悯她孤苦伶仃,东家给一口饭、西家给一件衣,这才将小清滟给养活了。 清滟知道自己是靠吃百家饭、穿百家衣长大的,小小年纪就已很懂事。等到她年纪稍长,就跟着村里的哥哥姐姐去挖牡蛎了,在十四岁那年,她接下领队之责,负责带村里的孩子们去挖牡蛎。 只是,牡蛎不可能天天去挖,她还得靠其他的活计来养活自己。 珠户人家大多没田没地的,清滟家自然也不例外,所幸她娘在世时做得一手好针线,一双鸳鸯更是绣得活灵活现的,当时方圆二三十里,不管哪家有喜事,都会指定要她娘来绣新人的被面。 不幸的是,她娘去世得早,清滟并没能学会她的手艺。不过天无绝人之路,绣鸳鸯不行,那就纳鞋底吧!好歹这玩意是踩在脚底下的,平常根本看不见,丑就丑点了,只要够结实就可以了。 清滟至今仍记得很清楚,她所纳的第一双鞋底是用一件穿不了的旧衣做成的,姑且不说针脚的长短不一,就连鞋底也不平,等到鞋底纳好的那天,她的手指也被扎得满是伤。 她来到最照顾她的邻居大叔家,想将这双丑不拉叽的鞋底送给大叔。看到她手上的伤,偌大的汉子感动得都哭了。 由于清滟既懂事又乖巧,石家村的大婶们都愿意指点她几下,很快的她不仅能纳鞋底,还学会做鞋的一套过程。 清滟一向聪明,又懂得琢磨其中的门道,深知对于手头并不宽裕的珠户来说,鞋子漂不漂亮倒是其次,最重要的是结实耐用。于是她专门在这上头下工夫,经过不断的试验和改进,终于做出特别结实的鞋子。 起初村里的人来她这里买鞋,大多是出于怜惜她的无依无靠,想着要帮她一些。毕竟穷家小户人口多收入少,所穿的衣服鞋子大多是出自自家婆姨之手,哪舍得花钱去外面买。 等到清滟研究成功后,他们惊讶的发现这种鞋子一双就能抵两双普通鞋子,买她做的鞋子比自家做鞋子更便宜也更省事。 于是近几年来,不仅石家村的人会到她这里来买鞋穿,附近的村子也会有人找上门来买鞋。 清滟一直寻思着要将她的鞋子买到镇上去,镇上人来人往的,销路比在家里卖大多了,只是她的鞋子结实是够结实,但款式和花色却不够起眼,再加上镇上热卖的都是些款式新颖、颜色花俏的鞋子,两相比较之下,她那些灰扑扑的鞋子自然就乏人问津了。 即使清滟一次次鼓起勇气上门推销,镇上的成衣铺就是不愿意让她寄售。 清滟知道自己的鞋子问题出在哪里,无奈她根本没有闲钱去改进款式与花色,于是事情就这么搁置下来了。 所幸,几天前她终于说服一家旧衣铺寄卖她的鞋子,只不过扣除寄卖所需的费用后,她能拿到的钱仅仅与成本打平。 村里的大叔大婶们知道这件事后纷纷劝她别卖了,以免自费工夫,不过清滟不放弃,因为她着眼的是未来,而非眼前的利益。 对了,不知寄售的那几双鞋子卖掉了吗?要是卖掉了,得赶紧补货才行。清滟想着要抽个时间去镇上看看。 只要她的鞋子能在镇上打开销路,就算一开始不赚钱也是值得的。要是鞋子的销量大了,就能让村里的小媳妇大姑娘们一起做鞋子,这样大家就多了一条活路,即便家里的支柱出了什么事儿,也不至于山穷水尽。 清滟这么想并非诅咒他们,而是作为珠户的孩子,在很小的时候就懂得“或许哪天出门后,爹就再也不会回来”。 天色不早了,清滟将针线和剩余的布料收进针线箩里,又打开放鞋子的柜子数了数。 恩,鞋子都做得差不多了,也该给人家送过去了。清滟找出一只大背篓,将鞋子一一放进去。 对了,回头得记得给舟叔家做双鞋送去,他家阿大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旧鞋要不了多久就不合脚了。 清滟这人懂得感恩,总惦记着要给帮过她的人家送鞋。 随着她敲开一扇扇门,背篓里的鞋子山越来越少了,她的钱袋子渐渐鼓了起来,等送完最后一家后,背篓里就只剩下孤伶伶的一双鞋了。 这双鞋的款式不同于其他鞋子,颜色也不像其他鞋子那样灰扑扑,由于是第一次做这种款式的鞋子,清滟费了好大的劲才做出来。 “哼,这回便宜你了!”她将一只鞋子拿在手里狠狠的戳了几下,想像自己正在戳着那只醉猫的脸。 好吧!她承认一开始确实是自己先想出将人绑起来的馊主意,还白痴的说溜了嘴,可是他的做法也太过分了,不但真的将她给绑起来,还强迫她签订了“不平等条约”。 “臭猫、混蛋猫……”虽然事情已经过去好几天,可只要一想起那天的事,她就恨得牙痒痒。 不过自从答应那醉猫的不平等条约后,她带孩子们去挖牡蛎就再也不用提心吊胆了,也算是值得了啊! “快说,醉猫是个大混蛋!”她又不是他家的老妈子,凭什么打扫和刷洗都要她干?清滟气呼呼的戳一下鞋垫,“逼问”道。 只是,一双鞋子是不可能回应她的。 虽然那家伙对她极尽欺压之能事,但是煮东西倒是很有一套,她每回都吃得欲罢不能,最后捧着肚子回家,这些日子她都能感觉自己变胖了呢! 心里正想着吃的,肚子就咕噜噜响了起来,她不由自主的加快脚步朝醉猫的木屋走去。 哼!她才不承认自己是被美味所诱惑,而是那只醉猫恐吓她、压榨她、欺负她…… 好嘛好嘛!她承认自己欺负他的时候也不少,如果把衣服洗破、换药弄痛他……都算是欺负的话。 仔细想想,她才发现自己还挺恶劣的。清滟吐吐小舌头,挺不好意思的。 恩,也许她该对他好些,至少不再偷偷在他床上撒痒痒草的粉末。 “哈哈哈哈……”一想到他从醉猫变成“斑点猫”的样子,清滟就忍不住爆笑。 她之所以敢恶作剧,也是因为看出那只醉猫其实是面恶心善的好人,否则要是像司徒家的恶徒那样,她躲避都来不及了,哪还敢靠近,更别说捣乱了。 先前给舟叔家送鞋时,被舟婶拉住多聊了几句,因此她离开石家村时比平时晚了一些,此时太阳已经行过了中天,约定的时间已过,清滟不禁加快脚步。 “对了,不知道那只醉猫今天会做什么菜……”清滟正想着菜单,忽然一股猛烈的力道从她身后袭来。 猝不及防下,她整个人飞跌出去。她的身体擦着地面滑行好一段才停止,手里拿着的鞋子也飞出去了。 由于事出突然,清滟根本不清楚发生什么事,只感觉自己的半边脸火辣辣的疼。 “出什么事了?”她呻吟着抬起头来,发现其中一只鞋就在触手可及的位置,本能的伸出手去捡—— 她的手还没碰到鞋子,就被一只脚踩住,还用力辗了辗。 “好、好痛!”清滟疼得直冒冷汗。 “黑丫头,总算堵住你了!”踩人的是个十六、七岁的小子,年纪和她差不多,个头却比她高大许多。 “堵我?”为什么要堵她?他们有仇吗?她不解的望着这张年轻而陌生的脸。 “都出来!”踩人的家伙没理会她的问题,被太阳晒得黝黑的手臂一挥。 “鲨鱼哥,我们来啦!”随着这一手势,一群被太阳晒得油亮的男孩从各自藏身的地方跳出来,朝鲨鱼哥所在的地方跑去。 一只小脚踩在她的鞋上,留下一个脏兮兮的脚印;另一只小脚擦过她的鞋子,差点把鞋跟踩瘪了…… “别踩我的鞋!”清滟一见可急坏了,压根忘了自己也被人踩在脚底下。 “给我狠狠的踩!”黝黑的手臂又一挥。 “遵命!” 命令一出,众位小弟围住鞋子就是一阵狠踩。 “别踩我的鞋,别踩……”清滟急得眼泪都快下来了,却没办法阻止这一切。 “差不多了,把鞋子拿过来。”鲨鱼哥这才满意,大手一挥。 “是,鲨鱼哥。”一个小弟捡起鞋子,将它丢到清滟的面前。 原本干净的鞋面已经脏得几乎看不出本来的颜色,鞋子被踩得都扭曲了…… “你怎么可以这样?”眼见心爱的鞋子成了这副模样,清滟真的好心痛。 “这是鲨鱼哥给你的小小警告,要是你再敢在背后使坏,我就天天带人来揍你!”鲨鱼哥恶狠狠的威胁道。 “背后使坏?我没有啊……”直到这时,清滟仍不明白自己哪里得罪他了。 “死娘们,别以为搭上了大胡子,翡翠海就由你们石家村说了算,鲨鱼哥警告你……”威胁的话还没说完,他就感到胸口如被大锤击中,随即整个人飞了出去,跟他的那些小弟摔成了一堆。 “鲨、鲨鱼哥,你学会飞了吗?”某个蠢小弟还眼巴巴的凑上前问。 “蠢蛋,要不要鲨鱼哥教你怎么飞呀?”莫名其妙摔飞出去的鲨鱼哥正觉得不爽,劈头就赏了这蠢蛋一拳,打得他哀哀直叫。 “你不是在断魂崖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清滟还以为自己出现幻觉了。 “话都说不清,该不会是被鲨鱼咬掉舌头了吧?”一只大手轻轻的碰了碰她受伤的脸颊,语气是戏谑的,那双绿眼里却凝聚着风暴。 “好、好痛,你别乱摸啦!”清滟疼得直抽气,下意识推开他的手,不过也因为这痛感,她才有了更多的真实感。 “还挺有精神的嘛!”海明远打量着她脸上的伤。 应该只是刮蹭伤,没有大碍,加上这丫头长得黑,或许连疤都不会留下,海明远这才松了口气。 “丫头,你的手还好吧?” “应该没有大碍吧!”手背虽然有些破皮,但弯曲手指没有大问题。 “让我看看。”他仍不放心,抓过她受伤的手,一个指头一个指头仔细摸她的指骨。 照理说检查伤口是很正常的事,可是她怎么觉得这情景挺暧昧的呢?清滟的小脸不由自主涨红,小手忍不住要抽回。 “别动,还有两个指头没检查。”海明远不假思索的将她往自己拉。 清滟差点一头栽进他的怀里,等站稳了,连脖子都涨红了。 “鲨鱼哥,你看他们……” “老子早知道他们之间有奸情——哎哟……”鲨鱼哥的话还没说完,脑门就狠狠挨了两下,“他x的,谁打老子啊?” “鲨、鲨鱼哥,是那个大胡子拿鞋砸你!”蠢小弟自以为发现什么了不得的事,大声嚷嚷道。 只见刚才被他们蹂躏得很惨的两只鞋子,此刻正扬眉吐气的躺在他们眼前。 “少说一句你会死啊!”鲨鱼哥又打得蠢小弟一阵鬼哭狼嚎。 “可、可是鲨鱼哥,那个大胡子瞪了你好久耶!”那个大胡子的目光太可怕了,他担心鲨鱼哥会有事啊! “瞪什么啊……”听了这话,鲨鱼哥下意识的转过头,正好望进一双冰冷的绿眼里。 当他的目光与仿佛结了冰的目光相遇时,不由激灵灵的打了个寒颤。 正因为打架不怕死,他李大力才有了“鲨鱼”的称号,可现在他却觉得自己像是被鲨鱼盯上的一条小鱼! “鲨、鲨鱼哥,大胡子好像要过来了!” “好、好可怕啊!” “……” 小弟们全都感受到海明远身上那股浓烈的杀气,吓得抖成一团。 “别、别怕,我会保护你们!”鲨鱼哥硬着头皮挡在他们前头,两条腿都开始哆嗦了。 “鲨鱼哥,只要我们并肩作战,一定能打败大胡子!”发出铿锵之言的,正是饱受拳头“关爱”的蠢蛋。 眼前这情景让海明远想起他的兄弟们,他们曾一起在沙场上出生入死,即使面对凶悍的北荒人也从不退缩,现在却…… 一想到这,他的心就开始发疼,像被刀子剜出一个大洞。 这时耳边传来清滟的痛叫声,原来他的大手越握越紧,忘记自己还抓着清滟的小手。 “抱歉。”海明远赶紧放开她的手,但她的小手仍是被捏红了。 这只手还真是犯了太岁,又是被踩,又是被捏的……清滟望着红得像火腿的手直叹气。 就在这时,她忽然发现他的脸色不太对。 “你怎么了?该不会哪里不舒服吧?”清滟不假思索的将小手放在他的额头上,试探他的温度。 “我没事,别担心。”微凉的小手唤回他的神智,海明远轻拍她的小手道。 “谁担心你啦?”她丢给他一个白眼,就算心里担心得不得了,却仍是死鸭子嘴硬。 “呵呵呵……”海明远但笑不语,心灵的空虚感一下子消散不少。 “讨厌,笑什么呀!”清滟又白了他一眼,嘴里说着“讨厌”,但当他朝鲨鱼哥走去时,还是忍不住开口提醒,“喂,你小心点,鲨鱼哥很厉害的。” 鲨鱼哥体格健壮、脾气暴躁,又好勇斗狠,就连成年人也不敢轻易去招惹他,而村里的孩子们也大多被警告过“别去招惹那条鲨鱼”。 “嗯,我知道。”海明远回她一个微笑。 太阳光从头顶射下来,照在他魁梧高大的身上,此刻的他已不是醉猫,分明就是下凡的天神嘛! 清滟被眼前的一幕震撼住了,一颗心跳得像随时会从喉咙里蹦出来似的,不得不用力按住胸口。 她该不会是病了吧?清滟眨巴着大眼直发愣,不知道原来这就是心动。 “你想干什么?”大胡子只是站在面前,就让他感觉到一股莫大的压迫感,鲨鱼哥的双腿发软,却仍逞强的道。 海明远并不在意他叫嚣些什么,俯身拾起地上的两只鞋子,用力拍掉上头的沙土。 即使沙土拍干净了,脏兮兮的脚印却弄不掉,这新鞋已成了旧鞋。清滟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亲手做鞋给他呢!虽然用的不是什么好料子,却能看出做鞋的人很用心。海明远目光深邃,大手抚摸着有些俗丽的鞋面,嘴角不由自主的往上弯。 “鲨鱼哥小心,这家伙又想用鞋子砸你!”蠢小弟大吼一声。 “哼!我才不怕……哎哟……”鲨鱼哥才开口,就被踹趴在地,嘴巴还啃到泥巴。 “鲨鱼哥!”众小弟齐声惊呼。 “幸好门牙没掉!”鲨鱼哥啐一口,既觉得没面子,又觉得不服气。 “不服气就再来。”海明远朝他勾勾手指。 “哼,再来就再来!”他就不信邪!鲨鱼哥跟他杠上了,可才刚起身就又被踹趴。 “怎么,还不服?”海明远斜睨他。 “不服,再来!” 可怜鲨鱼哥爬起又被踹倒、踹倒了再爬起,来来回回十几次,整个人都摔肿了,却没摸到海明远的半片衣角。 小弟们的加油声越来越小、越来越小,最后除了蠢小弟还在声嘶力竭为鲨鱼哥加油之外,其他人全都哑了。 “怎么,还想再来吗?”一番折腾下来,海明远倒有些佩服这家伙的毅力了。 “算了,放过他吧!”清滟不忍再看下去,跑过来拉住海明远的大手。 “臭丫头,这是我们男人的事,没你说话的分——唔……”话还没说完,一团烂泥就飞进了鲨鱼哥的嘴里。 “这下你总不会再觉得别人臭了吧?”海明远瞥他一眼,淡淡的丢出一句话。 “啊……呸呸呸呸……”鲨鱼哥忙着吐出嘴里的烂泥,哪还顾得上接话。 鲨鱼哥算是地方上的土霸主,没想到竟然被他像揉面团似的……清滟望向海明远的目光不自觉带着钦佩之色。 海明远可是带过几十万大军的人,像这种敬佩的眼神不知见过多少,可当对上她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时,竟然有些醺醺然。 “别担心,有我在!”海明远拍拍她的肩,以示安慰。 “嗯。”温暖从他的大掌传递到她的身体里,让她感觉到一种久违的安全感。 接触到她纯然信任的目光,海明远的心怦然一动,可还没来得及理清这究竟是什么时,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道风声。 “……”清滟指着他身后,小脸惊骇到扭曲,张大了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不自量力!”海明远冷哼一声,大手往她腰间一搭,一个旋身闪过攻击。 清滟只觉得自己像是腾云驾雾般飞起,整个人已经离开原来的地方,而倒在她原来位置的是那个灰头土脸的蠢小弟,不远处还躺着他用来行凶的武器——一根粗树干。 “鲨鱼哥,我站不起来,是不是腰断啦?呜呜呜……”蠢小弟哭得稀里哗啦。 “这位大爷,我兄弟……”鲨鱼哥抱拳想替小弟求情,怕他再出重手。 “回去弄点药酒揉几下就好了。” 他的意思是不计较小弟的偷袭了?鲨鱼哥有些发愣。 “我没出重手。”见他只顾着发愣,海明远难得多说了一句,“要是只会躲在暗地里偷窥,别说采牡蛎了,就算杂草也别想采到。” “……”见鲨鱼哥呆站在那里,众小弟噤若寒蝉。 “鲨鱼哥,那家伙到底是什么意思呀?”良久,先前曾“悍勇”出击的蠢小弟站起来。 “蠢,意思是根本没人阻止我们去挖牡蛎。”鲨鱼哥说。 “鲨鱼哥你怎么了,你别死啊!”看见鲨鱼哥忽然蹲下来,蠢小弟还以为他身受重伤,不由哭了出来。 “没见过你这么蠢的!”鲨鱼哥跳起来想巴他脑袋,不过手快碰到他时却改成帮他擦掉脸上那些分不清是眼泪还是鼻涕的东西。 “我本来就蠢嘛!呵呵呵……”蠢小弟乐呵呵,一点也不以为耻。 “上来,鲨鱼哥背你。”鲨鱼哥又蹲了下去,命令道。 “鲨鱼哥,我来啦!”蠢小弟欢欢喜喜的往他背上一扑,“走罗!驾!” “蠢蛋!”对于自己被当成马骑,鲨鱼哥不但没有发火,那语气甚至是温柔的。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吗?众小弟一脸黑线,不约而同抬头去看头顶上的太阳。 第五章 就在鲨鱼哥背着小弟回家的同时,海明远也正背着清滟走在通往断魂崖的路上。以他的体格要背体型娇小的清滟轻而易举,一路走来既稳当又快速。 “呵呵呵……”清滟趴在他背上,笑得有些傻。 每回看见村里的小孩被自己的爹背在背上时,她都会用一种很羡慕的目光望着他们,她也好想被爹背一次啊!可是她爹去世时她还很小,事隔多年更是连爹的样貌都模糊了。 “呵呵……”很温暖、很安全、很……清滟相信被爹背着也一定是这种感觉。 她的笑声在他心上搔啊搔,让他那颗刚硬的心也变得柔软起来。 “你这小丫头……”听到背上传来她傻兮兮的笑声,海明远的嘴角不禁上扬,表情有些无奈。 “上个月我就满十八了,才不是什么小丫头。”清滟很不服气的争辩道。 “十八算什么,我都二十七了,足足比你大九岁。”海明远斜睨她一眼,明示“跟我比大小,你还早哩”。 “二十七?”清滟偷偷的吐了吐小舌头,却被他逮个正着。 “怎么,你有意见吗?” “没什么意见,可是……”忍了又忍,最后还是忍不住说了,“我、我还以为你早就四十好几了,真、真的。” 海明远整个人僵住。 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两人都是静默无语,就连空气都有一种沉重感。 “那、那个……”清滟想说些什么让气氛变得轻松,可话还没说完,就赶紧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寒气。她吓得赶紧闭紧嘴巴,默不作声。 四十好几、四十好几、四十……耳边不停回响着这几个字,他心头的怒火也越烧越旺…… 该死,他哪里像是四十好几的糟老头子了?在以前,他好歹也是京城的大家闺秀最想嫁的男人之一咧!海明远着实恼怒啊! 他将心中的恼怒都发泄在踩得重重的脚步上,挂在胸前的两只鞋子也因此发出咚咚咚的撞击声。 咦,那是什么声音?清滟实在很好奇,悄无声息的蠕动身子想探头看。 隔着薄薄的几层衣衫,他能清楚的感觉到那两团柔软贴着他……海明远身体变得僵硬,大手不由自主的收紧了。 清滟一点都没察觉他的异样,她蹭啊蹭的,费了好大的劲总算挨到他的肩头。 “呼……”她吐了口气,热热的呼吸吹拂在他敏感的耳后,令他全身的肌肉为之紧绷。 清滟将下巴搁在他的肩头,从他左肩探头一望,刚好看见两只鞋子在那里“咚咚咚”的敲打着他的胸膛。 他都不觉得疼吗?但是看着,她就替他觉得疼。 “趴好,别摔着了!”冷不防,耳边传来警告。 “哦……”清滟闻言蹭下去一点,乖乖的趴在他背上。 “喂,你把鞋子给我吧!”这样他就不必忍受被鞋子敲敲打打之苦了。 “休想。”海明远冷冷的丢出两个字。 “为什么?”她只不过是想让他舒服点,需要这么凶吗?清滟觉得自己的好心被当成驴肝肺,不禁有些气恼。 “鞋子是我的。”海明远从鼻子里哼出一句,言下之意是“你别想再拿回去。” “谁说的呀?”她才不承认这双鞋子是特地为他做的呢! “你敢说这双鞋子不是专门为我做的吗?”海明远斜睨她一眼。 只消一眼他就看出来了,鞋子尺寸是他的,款式也是模仿他脚上的旧鞋,只是一种在当地几乎看不见,在沙城却很普遍的样式。 “都,都已经踩脏了,反正也卖不出去,不如就送给你算了。”虽然被抓包,但是清滟仍死鸭子嘴硬,就是不吭承认这双鞋子是特地为他做的。 走了好一段路,断魂崖终于出现在眼前。 “丫头,你的脸还疼吗?”眼看就快到木屋,海明远开口询问。 “……”清滟不吭声。 “别呕气了行不行?”又等了好一会儿,还是没听到她的回答,海明远终于忍不住转过头去。 他这才发现清滟居然趴在他背上睡着了。 她的小脑袋就搁在他的右肩上,平时总显露出倔强的双眸此刻正紧闭着,显得格外纤柔:小扇子般的长睫毛就像羽翼般栖息在眼下,加深柔弱的气质;微张的小嘴又为她增添一分娇憨与可爱…… 看着她酣然入睡的可爱模样,海明远的心就像被羽毛搔了几下,麻酥酥的,一缯调皮的头发从她发髻中溜出来,蹭了蹭他的脸。 “还真是顽皮。”他不禁微笑了。 发现她睡着之后,海明远调整了下步伐,好让脚步走得更稳些。虽然背着一个人,但她的体重根本就不构成负担。 他知道不少将领在打仗时,最恨有老弱妇孺了,因为他们认为这些人会拖累军队,而北荒人甚至还曾将六十岁以下的老人统统杀死。不过海明远从不觉得他们是累赘,正是因为有这些老弱妇孺的存在,才需要前方的战士更英勇的去作战。 “嘻……”蓦的,背上传来一声轻笑。 起初他还以为她醒来了,一转头才发现她仍酣睡着,睡容就像摇篮里的娃娃般娇憨。许是作了什么好梦吧!她小巧红润的嘴角上扬,脸上绽开一朵笑花。 珠户的生活无疑是困苦的,身为珠户家的孤儿日子就过得更艰难了,可是清滟的笑容里没有丝毫的阴霾。 她的笑容带给人一种暖暖软软的感觉,他的心就像被熨烫了似的,也跟着暖热起来。 这一刻,边关的腥风血雨、朝堂上的残酷纷争……全都褪色了,只有眼前的笑容是如此鲜活。 海明远突然意识到,他不单是喜欢她,更想守护住如此温暖的微笑,或许就这么过一辈子也不错…… 时间过得很快,清滟脸上的伤口还没复原,就又轮到石家村下悬崖去采牡蛎了。 与以前的战战兢兢不同,这回她带着村里的娃娃兵,光明正大的上断魂崖。 “果然是朝中有人好办事呀!呵呵呵……”这一路上,清滟都在那儿得意的笑。 她手下的那些娃娃兵虽然不明白滟姐姐为什么一直笑,却也一个个“嘿嘿嘿”、“哈哈哈”的跟着傻笑。 可让清滟想不到的是,这支雄纠纠气昂昂的队伍都还没踏上悬崖,就在半路被海明远给拦下来。 “回去!”打量眼前这支胡拼瞎凑的杂牌军后,海明远言简意赅的给了两个字。 “喂,你答应过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怎能说话不算话?”一听这话清滟可急了,双手擦腰做茶壶状。 “简直胡闹,回去!”这回他还多给了几个字。 “我们才没有胡闹,凭什么你叫我们回去我们就回去呀?”一听他质疑自己的“专业”,清滟可不服气了,大声反驳道。 “哦?真不回去吗?”海明远斜睨她一眼。 海明远浓眉大眼的,发怒的样子还挺有气势的呢!清滟越看越着迷。 要是能把一脸大胡子剃掉,或许还能称得上英俊呢…… “滟姐姐,越越要吃打牡蛎!”清滟正在幻想,忽然一双软呼呼的小手抱住她的大腿,有个小孩馋得等不及要采牡蛎了。 清滟小脸微红,赶紧回过神来。 “不回去就是不回去!”哼!这算这家伙使出美男计又怎样,她是不会让步的。为了加强语气,清滟还跺了跺脚。 “不回去?”海明远轻嗤一声,指指她脚边那只,不,那个娃娃,“这娃娃满五岁了吗?” “当、当然……呃,过年就满五岁了。” “你打算让一个不满五岁的小娃娃爬下断魂崖?”再没有比这个更荒唐的了! 海明远并不乐见他们拿生命开玩笑。 刚才远远的他就发现了,队伍中有几个特别年幼的,就连提个篮子都有些摇晃,更别说是爬下悬崖了。 “当然不会啦!我早就计划好了,是这样……”清滟正打算告诉他,依然是她和几个大孩子下悬崖,小的几个就在上面等。 其实她会做出这番决定也有一定的道理。原先他们偷下悬崖的时候,不但采集的时间短,还得全程提心吊胆的。也因此,每回能采到的牡蛎也不多,少的时候就连这些下悬崖的孩子都没能分到多少,更别提非给其他没法下悬崖的孩子了。 这会儿托了醉猫的福,不但时间上变充裕,也不用再提心吊胆了。清滟估量这回的收获也会增加不少,因此出发前特地带上年龄偏小的娃娃。 虽然她也可以直接把牡蛎送过去,不过珠户大多生性倔强,不愿意接受无无故的馈赠,这才想出这个办法,说是让娃娃来帮忙,其实并不指望他们能帮上什么忙,只是找个借口让他们过来分牡蛎罢了。 当然这么做也是托了大胡子的福,要不是有他坐镇,她哪敢将这几个奶娃带上断魂崖呢? “有绿眼睛的妖怪,婧婧好怕啊!”计划赶不上变化,清滟的话还没说完,一个粉嫩嫩的女娃儿就已经扑到她的怀里,“哇”的一声哭了。 玄钺大陆的人都是黑发黑眼的人种,只有在繁华的京城才能看见来自其他大陆的不同人种。在翡翠海这种闭塞的小地方,哪会有人知道这些呀!在他们的认知中,只有妖魔鬼怪才会长着一双绿眼睛。 别说是这些娃娃了,就连清滟第一眼看见海明远也误把他当成妖怪。 “滟姐姐,绿眼妖怪好可怕!” “滟姐姐,珠珠也好怕喔!” “……” 断魂崖上稚嫩的哭声此起彼落,萦绕不去。 要不是这处断魂崖地处偏僻,平时根本就没人会来,再加上清滟对醉猫策反成功,否则这事可就真的闹大了。 “乖,婧婧别哭了。” “越越,你是小小男子汉,可不能哭喔……” 清滟安抚完这个,那个又哭了,安抚完那个,这个又哭了……弄得她一个头两个大,差点跟着一起哭。 最令她气闷的是,老搭档慧珠居然一大早就跑得不见人影,还有这个吓坏娃娃们的罪魁祸首,不但没有帮她安抚娃娃的意思,还摸着胡子看她的笑话。 太欺负人了!清滟又急又气,一张小脸涨得通红,却不知这回真的冤枉海明远了。 他就这么像妖怪吗?摸了摸脸上的大胡子,海明远有点被这些童言稚语打击到。 “哼……”没道理她忙得手忙脚乱,醉猫却在一旁闲闲的看热闹。清滟气愤的想。 “你们别害怕,看滟姐姐打怪兽!”清滟丢下一句,然后挥舞两个小拳头冲上去。 “滟姐姐加油!” “滟姐姐,打怪兽!” 这一招相当有效,刚才还哭得曦哩哗啦的娃娃们,这会儿一个个精神抖数的替他们的滟姐姐吆喝起来。 为了让娃娃们停止哭泣,海明远故意挨了她几拳。 照理说他给足了面子,清滟也该适可而止,谁知她不仅没有停手,还越大越顺手。 “丫头,你还来真的啊?”海明远出手架住她的花拳绣腿。 “切,谁跟你开玩笑,当然是来真的啦!”清滟没好气的瞪他一眼,揉了揉手后继续打“怪兽”。 虽然她的骨架纤细,但因为做惯了粗活,力气着实不小。 海明远既要制住她,又不能弄伤她,还真是为难他了,正感无奈,她不知怎的竟撞进他的怀里。他不假思索的张臂抱住她,不让她继续折腾。 纯男性的气息包围住她,清滟不禁身子发软,脸上发烫…… “好妹子,别闹了!”海明远在她耳边讨饶。 “谁、谁是你的好、好、好……”一连说了三个“好”字,硬是说不出“好妹子”三个字,倒是双颊整个炸红。 “好好好,这回就算我输了好吗?”他从善如流。 他的呼吸热热的吹在她的头顶,就连她的呼吸中也满是他的气息,清滟有些晕眩,差点站不住脚。 “谁要你让,我们再、再、再比……”她的心狂跳不停,说话也结结巴巴的。 海明远瞥见她受伤的半边脸。 都过好几天了,按理说应该痊愈了才对,但是她脸上的伤不但未见好转,似乎还更严重了。 “丫头,让我看看你的脸。”海明远抓住她的下巴,想要看清楚。 “看什么呀!还不放手?”清滟大惊,继而挣扎起来。 “别动!”脸伤真的有些不对劲!海明远浓眉紧皱,嘴唇抿成一直线。 凭什么他说“别动”,她就得乖乖不动?清滟既心虚又不满,趁他分神之际用力将小脸一转。 本想挣脱他的掌控,谁知他正俯下脸,她的嘴唇好巧不巧的擦过他的唇…… 苍天呀!大地啦!有比这更丢人的吗?清滟的小脸轰的一下点火了。 “嗯……”软绵绵的,滋味很不错呢!海明远咂咂嘴,回味的舔了舔嘴唇。 清滟好想拨腿就跑,可是他的双臂将自己禁锢得牢牢的,别说逃跑,就连转身都很难。 “滟姐姐,婧婧来救你了!”蓦的,一声稚嫩的声音响起。 只见小家伙挥舞着小拳头冲过来,一口咬住海明远的大腿。“不许欺负滟姐姐!” “快放了滟姐姐!” “……” 刚才还怕他怕得要命的娃娃们,这会儿全拥上来,抱大腿的、抱小腿的、抱腰的、扳脖子的…… 海明远全身上下“挂”满了小娃娃,让他不禁有些傻眼。 “你还不放开我?”清滟憋着笑道。 海明远连忙小心翼翼的放开她,生怕不小心摔到挂在身上的小娃娃。 老实说,当娃娃扑上去时,清滟有些担心会惹怒他,不料他非但没有生气,就连目光也很温柔。 小孩大多敏感,最能感觉一个人的善意或恶意。醉猫的外表虽然凶悍,但内心还挺善良的,否则这些孩子根本就不敢这么对他。 不过眼前这情景实在很有趣啊!清滟再也忍俊不住,噗哧一声笑出来。 “丫头,我们讲和怎么样?”看见她的笑容,海明远也忍不住咧开嘴露出一嘴的白牙。 “谁要和你讲和……”清滟斜睨他一眼。 两人的眼神一对上,她的心又怦跳得像要从喉咙里蹦出来似的,双颊更是火烫。 “算了,讲和就讲和。”嘴上说得不清不愿,脸上的笑容却怎么也掩藏不住。 银铃般的欢笑声回荡在断魂崖的上空。 望着她欢快的小脸,海明远忽然有种想吻上那张小嘴的冲动,要不是理智阻止了他,他很可能就这么做了。 至于娃娃们,压根不知道发生什么事,看见滟姐姐笑得开心,也嘻嘻哈哈的笑了起来。 这么一闹,他这棵娃娃树上“结”的果终于都落地了。海明远才松了一口气,忽然听见一个声音喊“妖怪爹爹,抱抱”。 他低头一看,看见一个女娃儿张着手臂要他抱,小嘴里还不停喊着“妖怪爹爹”。 被喊“妖怪”也就罢了,竟然连爹都做上了。海明远整个人石化。 “小珠珠的爹也是大胡子,她还以为你就是她爹呢!”清滟一边解释,一边弯腰去抱小珠珠,但有双大手抢先一步抱起小珠珠。 “她爹呢?”这么可爱的娃娃,怎么舍得不抱呢? “出远门了。”清滟朝翡翠海的方向努了努嘴,暗示小珠珠的爹其实已经不在了。 海明远来到翡翠海已经有些日子了,只是之前都被自己的心结所困,整天醉生梦死、自怨自艾的,根本不关心外界的情况。认识清滟之后,他的心结渐渐解开,不但酒喝得少了,人也振作了一些。 之后,他直接或问接得知不少事,有些甚至是骇人听闻的,要不是他亲眼看见珠户们的惨状,很难相信这种事居然会发生在号称“政治清明”的月海国。 才这么小的娃儿就没了爹,这可怜呢!结合这些天所看到、听到的,再加上清滟的暗示,海明远立刻明白她的意思。 当然亲身经历也告诉他,政治清明不过是种假象,事实上那是一潭污浊的泥淖,要是政治真的清明,他那些无辜的手不就不会变成炮灰,他也不会…… “你怎么了?”蓦的,耳边传来关切的声音。清滟见他的脸色变得难看,担心的问道。 “没什么。”海明远回过神来,对她露出安抚的笑。 “可你的脸色……” “我没事。”海明远不假思索的拍了拍她的手背,以宽慰她的心。 突然,他的脸色又是一变。 “抱着!”他先是将小珠珠塞进他的怀里,随即大掌一扫,将清滟和娃娃们通通扫到自己身后。 “怎么了?”她不解的问道。 “悬崖下有东西上来,你们都躲在我身后别出来。”海明远压低声音吩咐道,一脸的凝重。 “真、真的吗?没听说过断魂崖有怪兽呀!”清滟被他的话吓了一跳,差点失声惊叫。 “嗯。”比起虚无缥缈的怪兽,他更担心的是那人派来的杀手。 就这时悬崖下方传来声响,还夹杂着落石的声音,就算像清滟和娃娃们这种什么也不懂的人,也能听出正有什么飞快地从崖下爬上来。 那速度根本就不是正常的人类所能拥有的! 莫非真的有怪兽……清滟忽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一开始,她就该让娃娃们逃跑的! 她的思绪混乱起来,呼吸也变得凌乱。 “别怕,有我在!”说话时,海明远并没有回头。 因为他的安抚,她的心莫名安定了,呼吸也恢复自然。 望着前方这如山般伟岸的身影,清滟的心暖暖的,她相信只要有他在,什么也无法伤害到他们。 海明远选择的位置相当巧妙,不管崖下的东西从哪边上来,都能在第一时间拦截,但由于事出突然,他根本没有时间去拿趁手的武器。 但他并不担心这个,因为就算他手里抓着的只是一块石头,他也能让它变成强大的利器! 感觉上似乎过了很久,其实只是一瞬,那东西已经到了他的脚下,眼见就要从崖下飞窜上来了。 不管你是杀手,还是怪兽,都死定了!海明远目光冰冷至极,就算最顽强的敌人看了也会作恶梦。 就是现在!在那奇形怪状的东西窜上来的一刻,海明远将扣在手中的石头狠狠的砸下。 第六章 这志在必得的一击结果却大出意料之外,从崖下窜上来的东西不但没有骨碎筋折,那股自崖下席卷而上的猛烈力道甚至撞得他往后退一大步。 什么怪物竟如此强悍?海明远大为惊骇。 就在他怔忡时,那东西就像长了翅膀似的从头顶飞过去,随即他身后传来清滟熟悉的尖叫声。 “该死!”他未及细想就转身追击。 海明远出手并不慢,那东西却更快,眨眼间双方已经交手几十次,他每一次出手都被那东西给闪过。海明远打得兴起,出手更快也更狠了,可那东西竟也跟着强大起来。 “天上下牡蛎啦!”蓦的,一声尖叫。 “牡蛎、牡蛎,都是牡蛎!” “大伙儿捡牡蛎啊!” “……” 随即更多尖叫声响起,中间还夹杂着清滟焦急的喊停声。 现场整个大乱,娃娃们纷纷趴在地上捡起了牡蛎。 见此情景,就算再鲁钝的人也知道其中有蹊跷,何况是精明的海明远。他立即停了手,不过为了保护清滟和娃娃们,高大的身体仍挡在两者之间。 见他住了手,那东西也就停了手。海明远这才看清楚,那东西其实是一个高大清俊的年轻男子,只是他身前背着一个大背篓,再加上他的速度奇快,这才被误认成怪物。 “你是谁?”海明远的绿眼锋利如刀。 “关典。”年轻男子简单的道。 “哪个关典?”海明远愣了愣,才继续道。 就算他在荒凉的沙城,也听说过关典的大名。不过,传说中那位痴迷武学的豪门公子会是眼前这穿粗衣的年轻男人吗?可若要说这男人不是关典,又很难解释他为何能挡住自己先前那雷霆一击。 不是海明远自负,而是在玄钺大陆上能借住他全力一击的人并不多,而对方不但接住还反击了,这就更困难了。 “这里还有另一个关典吗?”关典眉头微皱,有些不解。 “关典?”海明远摸摸鼻子道。 虽然他不清楚关典怎么会跑到这里来,不过从这家伙有些单蠢的反应来看,他应该就是传说中的“关典”了。虽然他们素未谋面,但是若论起姻亲关系,还是嫡亲的表兄弟哩! “你又是谁?”关典的目光如同他使用的剑一样,锐利得似乎能刦开人心。 “海明远。”双目对视,海明远在气势上毫不示弱。 虽然现场没有硝烟,但是这场以目光作为武器的意志力之战,其激烈程度不亚于真实的战场。 “海明远?不认识。”关典轻飘飘的丢出一句。 关典出生豪富人家,用民间的俗语说就是含着金汤匙长大的。关父将这个儿子视若珍宝,吃穿玩用无不是珍品。只是关典醉心于武学,对武学之外的事物毫不关心,也因此,关典说他没听说过海明远这号人物,还真不是撒谎的。 而关典之所以会出现在石家村也是因缘巧合,之前他出海找人比武,却在归途中被仇人所害,落入大海,危急中被慧珠所救,两人也谱出一段情缘…… 就在海明远和关典互相打量时,清滟从崖下拉上来一个人,就是慧珠。 “你居然一声不响的下悬崖,未免太不够意思了吧!今儿你要是不说出个能让人信服的理由,我就不原谅你!”待慧珠脚踏实地后,清滟忍不住抱怨开了。 清滟是在海明远和关典用眼神“互砍”时离开的,因为她从沿途洒下的牡蛎中推测出事有蹊跷,来到悬崖边探头一望——竟然是“失踪”的慧珠背着背篓努力的往上爬。 以前都是她俩一起带孩子们过来,这天早上清滟等了好久都没等到慧珠过来会合,她只得独自带着娃娃们过来,没想到竟在这里遇到慧珠! 对了,不知醉猫怎么样了?清滟赶紧回头察看,没看见海明远,却看见了关典。 这男人胸前一个大背篓、背后一个大背篓,模样有趣极了,清滟忍不住笑了。 “你怎么还背着背篓呀?快快快,赶紧卸下来。”慧珠说这话时,完全忘了自己也背着一个又大又沉的背篓。 “我没事,不是要你在下面等我吗?”关典压根不在意自己身上的背篓,反而帮着慧珠将背篓卸下来,一卸下沉甸甸的背篓,他又忙着帮她擦起汗来。 “我还不是想让你少跑一趟嘛!”慧珠也赶紧帮他卸下身上的背篓。 “我的轻功好,上下一趟很快,倒是你累得一身汗,还好你没事,否则……” 关典一卸下背篓就将慧珠紧紧拥入怀中。 “我都不知上下多少趟了,要出事早——”出事了,慧珠的话还没说完群聊独家,就被关典捂住嘴巴。 他能够从容面对自己的死亡,却无法面对情人的死亡,哪怕只是说起而已。 “关典……”慧珠小脸绯红,眼里满是幸福。 “珠儿……” 这郎有情妹有意,羡煞清滟和海明远,至于那些娃娃,此刻正忙着满地捡牡蛎呢! “滟姐姐、珠姐姐,天上刚才掉牡蛎了,珠珠捡了好多好多……”娇憨的喊声唤醒了这对鸳鸯,小珠珠提着装着十来颗牡蛎的小篮子过来献宝。 “天上掉牡蛎?”慧珠一时无法反应过来。 “嗯,掉了好多好多,大家都在捡呢!”小珠珠做了个“很多很多”的手势,以示真的很多。 顺着她的指点看去,可不是吗?虽然地上的牡蛎都捡得差不多了,但是难免有漏网之鱼,这边一颗,那边一颗…… 怪不得她帮他卸下背篓的时候,忽然觉得背篓好像轻了许多,之前她还以为是错觉,没想到居然是被他给…… “我、我可以解释的!我这还不是为了你,我、我……”关典想要解释,却因为不擅言辞说得辞不达意的,别说能起灭火作用,恐怕还火上浇油了。 “太暴殄天物了,太暴殄天物了,太……”越听越火大,慧珠终于河东狮吼,“你这家伙气死我了!” “我去把另外两篓背上来。”关典为闪避慧珠的怒火,丢下一句就往断魂崖下窜。 他这是关心则乱,生怕慧珠不原谅自己,清滟却是旁观者清,看得分明,慧珠的一双眼睛从头到尾就只有关心,没有怒火。 “天没亮我们就下去了,关典的眼力很好,就算不用火把也能看清周围的情况。”慧珠这才回答清滟之前的问题。 习武之人的目光大多比常人锐利,尤其是内力深厚的人,以关典的武学造诣,就算称不上“视黑夜如白昼”,但也差不多了。 虽然知道他的轻功很好,但是断魂崖这么高,万一不小心踩空…… “呸、呸、呸!”慧珠赶紧甩开这个想法,她怎能咒关典死,不,就连这个字都不能想!“呸、呸、呸,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直到关典重新出现在她面前,她那颗一直拎着的心才终于放下。 “关典,你没事吧?”慧珠用衣袖轻轻擦去他额头的汗珠。 “嗯,我没事。”关典很是开心,因为慧珠似乎已经原谅他之前犯的错误。 虽然她总是忘记带手帕子,每次擦汗都得用衣袖,可是关典仍然觉得心里暖暖的,就连粗布擦拭肌肤的不适都可以忽略了。 看守木屋前的那块空地上,四大一小五只背篓一字排开,里面满是牡蛎、贻贝等海产。 石家村的娃娃们规规矩矩的排成两行,慧珠和关典则忙着将海产分给他们。 “好大的牡蛎,越越最喜欢了!” “典哥哥,你好厉害……” “……” 断魂崖上满是欢声笑语,不时暴起一阵阵童稚的欢呼声,有时是为了一颗特别大的牡蛎,有时则是为了一只造型奇特的螺…… 清滟就坐在不远处的板凳上,双手托腮望着他们。 并非她不想过去帮忙,而是慧珠和关典开心地在一起,她不想过去打扰他们。 就算他们并没有特别亲昵的动作,但那种发自内心的亲昵也从他们的一举一动,甚至是对望的眼神中透露出来了。 就像现在,他们只是帮娃娃们分牡蛎,却能让人感觉到他们身上洋溢着浓浓的柔情。 这一刻,清滟仿佛看见连空气都在冒着粉红色的泡泡哩! 在清滟的内心深处,有一块地方总空虚得让她心痛。记不得有多少次了,她偷偷的躲在一旁,一脸艳羡的看着小伙伴们一个个牵着父母的手回家。 她是如此渴望家庭的温暖,就连小伙伴因为调皮被责打的事,在她眼里也透着温馨。虽然村里的好心人供给她衣和食,却没法让她那已经破碎的家庭再度完整…… 而此刻,在这对情投意合的情侣身上,有着一种属于家人的温情与默契,这也是清滟一直所期盼,却始终没能得到的。 看见玩伴找到好归宿,清滟真的很为她开心,但在开心的同时,也夹杂着几分羡慕,甚至还有一丝微妙的嫉妒。 “丫头,你怎么了?”蓦的,耳边响起海明远的声音。 原来在清滟观察这对有情人的同时,海明远也在偷偷观察着她,他看出她的神情有些异样,这才出声询问。 “没什么。”清滟下意识回道。 起初受了委屈,她还会蜷缩在角落哭着喊爹娘,后来她终于意识到,就算自己喊破嗓子也没用。如今她已学会了坚强,就算生活再艰难,也能咬牙熬过一切磨难。 “不许敷衍,告诉我你怎么了?”海明远不接受敷衍的答案,索性伸手攫住她的下巴,强迫她面对自己。 “真的没、没什么。”她摇头。 他的力气用得恰到好处,让她挣脱不开,但又不至于弄疼她。 “真的没、没什么?”他学着她的口气道。 “我、我、我……”双眸相对,清滟从这双妖异的绿眼里看出浓浓的关切之意,霎时温暖的感觉充溢她的心房。 每当她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时,海明远总觉得有趣,忍不住就想逗逗她。 “怎么,被鲨鱼咬掉舌头啦?”他嘴里说着打趣的话,手指忍不住蹭了蹭她的下唇……由于干燥,她娇嫩的唇都有些脱皮了呢! “你、你、你才被鲨、鲨鱼咬掉舌头呢!”清滟不甘示弱,本能的反唇相稽,可—— 被那粗糙的指头蹭过之处,像是燃起一溜火焰,让她的心怦怦直跳,呼吸也急促起来。 “奇怪,不是没被咬掉舌头吗?怎么说话还是结结巴巴的?”海明远的绿眸里满是促狭的笑意。 “你、你、你、你才结、结巴呢!”又羞又气之下,清滟结巴得更厉害了。 “哈哈哈……”海明远再也忍不住的放声大笑。 讨厌,居然被戏弄了!清滟跳起身,想要踢这坏家伙几脚,可—— 虽说他的大半张脸都被茂盛的毛发遮盖了,但是就算在气恼中,她也不得不承认,这家伙仰头大笑时还挺有男子汉气概的。 她有种被煞到的感觉! 莫非她喜欢上他了?这一刻,清滟忽然窥到自己的内心。 “现在好点了吗?”不知何时海明远止住笑,一脸关切的望着她。 清滟这才明白,原来他是因为看出自己的落寞,才会故意逗她。 “你说话啊!”海明远又一次攫住她的下巴,绿眼专注的望着她的眼睛。 “好多了。”在他目光的逼视下,她有种无所遁形的感觉,好不容易才平缓的心跳又激烈跳动起来。 “你没有敷衍我?”海明远挑高了浓眉。 “我没有。”她亦抬眼对上他的绿眼,竭力用目光传递自己的真诚。 “真的?” “嗯,真——呃……”捕捉到那对绿眼里一闪即逝的促狭,清滟这回总算及时醒悟,“该死,你又在逗我了!” 气急败坏之下,她提起脚往他脚上一阵乱踩,踩得他那双鞋上都是脚印才甘心。 “这可是我最喜欢的一双鞋子,还是你特地帮我做的啊!”头顶传来海明远的叹息。 “呃……”清滟定睛一看,可不是吗? 这双倒楣透顶的鞋子,先前被鲨鱼那伙人糟蹋得不成样,这会儿又被自己践踏了一回……清滟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巴不得将鞋子从他脚上脱下来,好好抚慰一番。 “你得赔我一双新鞋子,还得是这种鞋垫上绣了猫的。”海明远乘机跟她谈条件。 “猫?你发现了吗?”她还以为自己藏得很好呢!清滟有些惊讶的望他一眼。 “当然啦!那天你刚离开,我就已经发现了。”一想起当时的情景,海明远的嘴角就忍不住往上勾。 那天清滟离开后,他就喜孜孜的将鞋子往脚上套,但先前鞋子被鲨鱼哥那伙人蹂躏过,鞋里进了不少沙,他往外倒沙子的时候,鞋垫也掉了出来,他这才发现绣在鞋垫反面的图案。 平心而论,她的鞋子做得相当不错,针脚绵密、有款有型,舒适合脚且结实,若不是在布料上比较欠缺,否则与京城大铺平里卖的鞋子相比,也差不到哪里去。 相较于她的做工,她的绣功还真让人不敢恭维哩!那花花乱乱的一堆,海明远看了半天才弄懂她绣的是什么。 “你还真是深藏不露啦!”清滟从鼻子里哼出一句。 这些天她一看见他脚上的鞋子,就忍不住在心里偷笑,本以为是自己戏弄了他,没想到自己反而被这家伙给戏弄了! 一想到自己傻傻的在那儿开心的时候,他也正在心里拿她取乐,清滟就恨得咬牙切齿。 “过奖过奖了,呵呵……”看着她这可爱至极的模样,海明远脸上的大胡子都在微笑了。 “你不生气吗?”清滟诧异。 “当然——不生气了。”中间停顿太久,让她一颗心都拎在半空中,“下次不许再绣‘拳打醉猫图’了,知道吗?” “嗯。”没关系,反正拳打不成还能脚踢。 “也不许绣‘脚踢醉猫图’。”海明远看穿她的小小心思。 “嗯。”拳打脚踢都不成,还可以倒吊醉猫、大石压猫……有很多变化的。清滟越想越开心,嘴角也泄漏出笑意。 这表情说有多顽皮就有多顽皮,看得海明远心头痒痒,要不是他的理智提醒他不远处有小娃儿,他还真想吻上去咧! “你不觉得再用醉猫称呼我,已经有些名不副实了吗?”海明远舔舔发干的嘴唇,努力将心思转到别的地方去。 而他这话倒也不是胡说,自从认识清滟之后,他喝酒的次数和数量都大大减少,酩酊大醉更是几乎没有。 “我觉得很合适啊!”他的目光灼热得像是下一刻就会燃烧起来!清滟左顾右盼的不敢直视他。 “是吗?”海明远摸摸脸上的大胡子,开始考虑自己是否要正式戒酒,他可不希望被自己喜欢的人堪称一无是处的醉鬼。 “是啊!”清滟被他盯得心慌慌意乱乱的,压根没听清楚他的说什么,只得胡乱的应付一句。 “咦,你的脸怎么这么红?”海明远终于注意到,她的脸红得有些不寻常。 “才没有呢!”清滟目光闪烁,不承认。 “是吗?”海明远正想进一步探查,忽然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插了进来。 “滟姐姐,珠珠有好多好多牡蛎喔!” 关典与慧珠已将牡蛎都分好了,在场的每个娃娃都满载而归。 小珠珠一向与清滟亲近,这会儿正迈动她的小短腿,兴高采烈的向她的滟姐姐报喜。 “小珠珠真乖,滟姐姐这就带你回村。” 清滟被海明远盯得又羞又窘,见小家伙跑过来,脑袋生起一计,打算借由小珠珠进行金蝉脱壳之计。 “小珠珠乖,滟姐姐和绿眼哥哥有事,让珠姐姐和典哥哥带你回村好吗?”小珠珠才跑没几步,就被慧珠给抱起来。 “可是小珠珠比较想要滟姐姐……”小珠珠平时最爱她的滟姐姐了,有事没事就当个小跟班跟在她身后。 “难道小珠珠不想吃牡蛎了吗?”慧珠眼珠子一转,计上心来。 “牡蛎?”小珠珠含着手指头,开始流口水。 “对啊!又大又鲜又好吃的大牡蛎喔!”见小家伙眼睛一亮,慧珠继续诱惑道。 “珠姐姐,婧婧要吃。” “我也要、我也要!” “……” 小珠珠还没开口,其他娃娃已经忍不住了,一个个争先恐后的叫起来,生怕会漏掉自己。 对于这些没少挨过饿的娃娃来说,谁不想吃顿好的呢? “好好好,大伙儿都有。”一见这情势,慧珠脸上都笑开了花,“小珠珠呢?” “想,小珠珠很乖的。”五岁多的孩子哪挡得住美食的诱惑?刚才还吵着要滟姐姐的小珠珠,犹豫了下还是变节了。 “那现在一个个排好队,我们马上回村吃牡蛎啰!”慧珠手臂一挥,发号施令道。 “这明明是我该说的词嘛!”被刻意遗忘了的前领队清滟,不满的嘟囔了一句。 “嗯,遵令!”娃娃们才不管谁发号施令,满心满眼都是好多好大的大牡蛎也因此,他们的动作可俐落了。 “……”清滟看得有多郁闷就别说了。 海明远和关典对望一眼,彼此的眼里都有笑意。 “那我们就先走了,滟姐姐你可记得……”慧珠冲着清滟眨眨眼,丢下一个“一定要抓住机会”的眼神后,就拖着一长串小尾巴回石家村去了。 第七章 慧珠这一走,关典自然也跟着一起走,现场只剩下海明远和清滟两个人。 “这什么跟什么嘛?”直到慧珠一行人走远,清滟才体认到这没义气的家伙真的丢下自己跑了。 “过来,让我看看你的脸。”海明远朝她招手。 “喂,等等我呀!我跟你们一起走……”清滟装作没听见,拔腿就朝慧珠等人消失的方向追去。 “站住!” 才追没几步,就感觉一股力道从身后袭来。海明远伸手阻止她离开,她的身体失去平衡向后倒,正好撞进他的怀里。 受伤的脸颊正好撞在他坚硬的胸膛上,疼得清滟倒抽一口凉气,半晌说不出话来。 “怎么了?伤到哪里?”海明远急于查看她的伤,她却固执的不肯抬起头。 “没什么啦!”呜……刚才那下撞得也实在太狠丫,她的眼泪都在眼睛里打转了。无奈她心里有鬼,生怕被他看出端倪,哪还敢抬头面对他呢? “听话,快让我看看你的脸。”她脸上本来就有伤,这会儿又撞到,不知会不会更严重。 “不要!”察觉他似乎想动手,清滟索性一头裁进他的怀里。 “抬头!”果然海明远担心碰到她脸上的作,不敢轻举妄动,只得装凶的命令道。 “声音大就是老大呀?我偏不!”她说话的语气凶巴巴,心里却是甜滋滋的。 其实她心里很明白,要不是他担心她,才不会在意她会不会受伤呢! “听话,不许再闹别扭了!”海明远用下巴蹭了蹭她的发,语气与其说是无奈,还不如说是宠溺。 每回听到村里的大婶用这种口气叨念旁及里的孩子时,她心中总会生起羡慕之情。清滟甚至会学她们的口气,告诫自己“不许胡闹”,可不管她语气学得有多像,都无法欺骗自己,更无法驱赶内心的空虚。 如今她早已放弃这种不切实际的奢望,却没想到会在此时听到这句期盼已久的话。她的心被一种暖洋洋的感觉包围,忽然有种想哭的冲动。 “乖,让我看看。”海明远察觉她的情绪,又蹭了蹭她的秀发,催促道。 清滟被宠溺的语气所迷惑,一时竟忘了初衷,等醒悟过来时大势已去了——他的两只大手牢牢捧住她的脑袋,她别说是低头了,就连动一下都有困难。 “听话,让我看看你的伤。” 他居然用指头搔了搔她的下巴,好像她是小猫小狗似的。清滟的小脸涨得通红,并非全然是因为气恼。 海明远交代一句话,就专心的查看起她的伤。 她脸上的擦伤面积虽然不小,却只是表层的伤,照理说早该复原了,可这伤不但没有好,还变得更严重了。 伤处因为发炎而有些红肿,呈现不健康的粉红色,刚才经这么一撞,还流出黄色的脓水…… “该死!”看着这凄惨无比的伤,海明远忍不住低咒一声。 “一定很恶心吧?”清滟自嘲的道。 “没有。”他丢出两个字。 “你不用说谎骗我,因为连我自己看了都觉得恶心。”清滟苦笑一声。 虽说最初她也曾想过,要是这张招祸的脸毁了,就不必每天提心吊胆的,可是当看着脸上的伤一天比一天更糟糕,她还是不由自主的慌了。 她没有亲人可以诉说内心的恐惧,于是这些日子她总是被恶梦惊醒,恶梦里,她不是变成无脸怪人,就是被全身溃烂的怪物追。 “没有。”海明远想了想又道。 这个超级不会安慰人的男人呀!说来说去就只有“没有”两个字,就不能多说几个字吗?清滟嘴角含笑,情不自禁摸了摸了他的大胡子。 嗯……并非想像中那种刚硬如铁的感觉,就如同他这人,外表或许很坚硬,事实上却有颗柔软的心。 “海明远,有人说过你其实是个好人吗?” “好人?大概不能算吧!”海明远歪头想了想。 若是让沙城人来说,他或许还能跟好人沾上边,要是换作北荒人呀!他就是不折不扣的大恶魔再说,他从没听过有哪个好人会像他这样双手沾满血腥。 “傻瓜,坏人害人都来不及了,哪里会像你这样安慰人的。”清滟笑弯一双眉眼,甩手指点了点他的额头,嗔一句。 清滟和大多数生活在海边的人一样,有一张黛黑的脸,平凡得几乎走进人群就会找不到,可当她微笑望向他时,海明远忽然觉得这样的她很美很美。 “不是安慰。”海明远怔了一下才道。 “好好好,不是安慰就不是安慰。”虽然她嘴里说着“不是安慰”,心里却认定这就是安慰。 “这不是安慰,我也不想……”不想你认为这是安慰。后面的话消失在他们贴合的双唇中。 这只是一个浅浅的吻,浅到两人的嘴唇只是轻轻一触,可对于清滟造成的影响却是巨大的。 “这也算安慰吗?”这么问似乎挺愚蠢的,可是她空白的脑袋里就只剩下这一句话了。 回答她的还是一个浅浅的吻,只是这次吻在她脸上的伤处。 她连看都不敢多看的伤,他却毫不犹豫的吻下去,就算他一句话也不说,清滟也知道这真的不是什么安慰了。 “我喜欢你。”海明远的告白轻得像怕吓跑她似的,但他的大手却将她箍得紧紧的,都快掐进她的腰里了。 “你想掐死我吗?”清滟意有所指的娇嗔道。 “呃……”她的回答不应该是“好”或是“不好”吗?海明远不解的望着她,眼底闪过失落。 “傻大胡子!”清滟并没有错过他眼中的失落。 她踮起脚尖,主动吻上他的唇。遗憾的是他脸上的“杂草”太旺盛了,加上两人的身高差距颇大,因此她的第一下并没有找对地方,而是不幸吻到他的下巴。 就算再笨也不会放过这送上门来的好事,何况海明远根本不笨!下一刻,他化被动为主动,完全掌控住局势。 不同于之前的小心翼翼,更不同于他吻上他伤处时的怜惜,这绝对真理是一个火辣辣的吻。 她软趴趴的双腿支撑不住身体,要不是被他紧紧搂在怀里,一定会瘫倒在地上。两人的身体紧密贴在一起,他身上的热力透过布料传递到她身上…… 心脏扑通扑通跳得好大声,清滟闭上眼,不敢面对他那双炽热的绿眼。 她的小脸本就是晕红未褪,这会儿红得更彻底了。 “你真好看!”海明远还以为她的脸红是因为害羞,后来才发觉有些不对劲。 透过衣衫传来的体温高得惊人!他不假思索的低下头,将自己的额与她的轻轻一碰——一个清凉,一个火烫。 “该死!”她正在发烧!海明远毫不犹豫地将清滟打横抱起,转身急奔而去。 “你要做什么呀?该不是……”天啦!这也未免太快了吧!再说他们都还没成亲,怎么可以……清滟吓得尖叫。 “丫头,原来你是这么看我的?” 直到耳边传来海明远的“哀怨”的声音,清滟才意识到自己竟将心里想的说出来。 “我、我、我……”她哑口无言。 “别胡思乱想了,我只是要带你去看病。”她目瞪口呆的样子真有趣呀!呵呵呵……海明远坏心眼的想。 “原来是看病……”清滟不好意思极了。 小镇距离石家村并不太远,走一趟不过是一柱香的时间,两者却有着天壤之别。小镇的规模虽然不大,但繁荣程度不亚于附近的城市,主要街道的两侧都是店铺,吃的、穿的、用的,无所不有。 沈太医的医馆就开在最繁华的街道上,再过去几十米就是镇上最高级的饭馆梦粱楼,然后就是司徒家的别院了。 医馆的名字就叫作“沈太医医馆”,招牌旁斜挑出一根青竹竿,上面挂着一条长布幡,上书“九代太医”四个字,其实本朝总共才建立两百年,传承六代皇帝而已,这九代太医真要算起来恐怕得追溯到前朝了。 不过一般的小老百姓可不会这么认真,他们只知道不管这太医是本朝的还是前朝的,既然能给皇帝看病,医术必定也特别好吧!大家都抱持这种心态,因此,沈太医医馆虽然收费高昂,但看病的人也是最多的。 几年下来,沈太医的日子越过越滋润,原本的削瘦身形也跟着发福,从“瘦面条”变成了“胖油条”。 而当海明远询问镇上的人,哪家医馆的医术最高明时,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推荐了沈太医医馆。 随着名气越来越大,家底越来越丰厚,沈太医也不再像以前那样事必躬亲,小毛病的就由他的徒弟们出手。 而所谓的“小毛病”也得视情况而定,沈太医的标准是这样的:若是穷家小户嘛!只要人不死都是小病,若换作富贵人家,哪怕是打了个喷嚏,也是重病大病。 近年来沈太医又多了个喜欢小酌几杯的习惯,虽然他的酒量不算好,但对酒的要求却颇高。据说在半个月前,有人用千金难的“相思醉”,求得了沈太医的出手,最终救活了濒临死亡的亲人。 这消息一传开,沈太医更是声名大噪,来看病的病人也更多了。 在沈太医看来,他首先是个生意人,然后才是个大夫。给穷人看病比不上给富人看病赚得多,这是肯定的,不过医馆不同于别的生意,口碑非常重要,即所谓仁心仁术。 他不可能做出拒穷人于门外的事,至少表面上不行。那么如何才能在有限的时间里给更多的富人看病,而不是帮穷人看病呢? 为了解决这个难题,沈太医可是费了不少心思才想到办法。 沈太医医馆的看门人都有一种“看衣识人”的本事,对于本地及方圆几十里的富户也如数家珍。 但凡能叫出名号的富户,直接送进左边一排单间,由沈太医单独看诊:看起来像有钱人的,送到右边一排单间奉茶,由奉茶小厮二次鉴定;看起来像没钱人的,就随便打发到大厅去,由沈太医的一干弟子负责看诊。 经过这两层筛选,基本上就不太会出错了,即使有几个漏网之鱼也没啥关系,毕竟好名也是需要经营出来的。 海明远不知道其中的学问,当他抱着清滟冲进医馆时,很自然就被看门人归到超级没钱的那一类,给了张写着号码的纸条,直接打发到大厅里去排队。 大厅里到处都是人,空气更是污浊不堪,咳嗽的,咯血的,哀号的……各种病人挤在一室,场面混乱不已。 这就是翡翠海最有名的医馆?海明远一见这情景就直皱眉。 在他军中,伤兵们都会得到妥善的治疗,就算面临生死大战,也绝不允许出现这种混乱的情景。 这所谓的“太医馆”似乎有点名不副实,一想到这,他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跑了一路,你一定累了吧?”清滟一边说,一边掏出手帕擦擦他脸上的汗,“还是先找个地方坐下吧!” 这一路上不管她怎么要求,他就是不肯放下她,即使他体力惊人,从头到尾都没有露出疲态,但仍出了一身汗。清滟从一开始的不好意思,到后来变成心疼他。 “我没事。”海明远打量四周,想找出一个能坐的地方来。 大厅里仅有的几张椅子早就坐满了人,大多数人不是直接坐在地上,就是干脆躺在地上,随处可见呕吐物,空气中弥漫一股难闻的味道。 尽管清滟和海明远都不是什么讲究的人,也不禁屏住了呼吸,而先前来的人大概都已经习惯这种糟糕的空气,脸上都没什么有情。 他们走进大厅时,刚好有几个药童正捏着鼻子,拿着药草束来回的熏,药草燃烧所造成的烟雾,将空气搅得更污浊了。 清滟很想告诉他们,与其用药草来熏,还不如找个畚箕将污染物给扫出去更省事也更彻底,不过见们一副嫌恶的表情,想必也不可能会听她的劝了。 这时候,海明远已经环视大厅一圈,却没有找到能坐下来的地方。 “海明远。”清滟拉了拉他的衣袖。 “什么?” “你似乎忘了,我伤的不是腿。”清滟幽幽的道。 “那又如何?” “不如何,还是放我下来吧!”见眼前这混乱的情景,清滟知道根本不可能找到位置坐,于是要求他放自己下地好站着。 “不行,这里太混乱了。”海明远浓眉皱得死紧,要是在他的军营里出现这种情况,管理这事的人早就被拉出去打扳子了。 “老是抱着,你的手不酸吗?” “当然……”拉得长长的吊足她的胃口,然后才道:“不酸了,你摸一下就知道我有多结实了。” “你这家伙学坏了!”清滟瞪他一眼。 “呵呵呵……”海明远回她一个微笑,露出一嘴白牙。 她最后还是摸了他的手臂,反正是他自己邀请她的,不摸岂不是吃亏?嗯! 摸起来像是包覆了丝绒的铁块,硬帮帮的,指尖掐都掐不进。 “你怎么练的?”清滟忍不住好奇。 “天天抱小猪就行了,就像这样。”海明远故意松了松手,吓得她赶紧抱住他的脖子。 “海明远,你真的变坏了!”发现这家伙根本就是故意吓她,清滟板着小脸责备道。 “变坏?也许吧!不过谁管它。”他满不在乎。 “不能这么赖皮,你得……”她又开始说教,就好像他还是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自从母亲去世后,已经很多年没有人这样念他,他还真是怀念。海明远脸上的微笑越来越大,就连大胡子也掩盖不住。 “喂,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清滟察觉到他的心不在焉,气得揪住他的耳朵。 “呵呵呵……”他的嘴咧得更大了。 “你笑什么呀?”揪重了,怕他疼;揪轻了,又怕没用,矛盾就是清滟此刻最佳的写照。 “笑自然是因为开心。” “开心什么?”该不是被揪傻了吧?不过她从没听说过揪耳朵也能把人给揪傻了呀!清滟放开手,改摸他的额头。 凉凉的,没有发烧啊!怎么说话却是莫名其妙的呢?她满眼疑惑的望向海明远。 “当然是开展心我的滟儿如此关心我了,呵呵呵……”凝望着她的翡翠色绿眼里满是柔情。 “滟儿?”当铁汉也柔情起来,这种柔情更让人无法招架。而“滟儿”的亲昵称呼,更是让她的小心肝怦怦乱跳。 “嗯,我的滟儿。”他用下巴蹭蹭她头顶的柔发。 “什么……”置身于气味难闻的大厅里,清滟却有一种错觉,仿佛自己正身处于百花盛开的山谷里。 “你这家伙怎么吐在老子的脚上?”蓦的,耳边传来一声暴喝。 出什么事了?清滟和海明远不约而同朝发声处望去。 “让一让,让一让……”一个男人一手遮挡着脸,一手扒开人群往外窜。 由于他的动作相当粗鲁,加上大厅里很多都是病弱之人,于是他所到之处人都七倒八歪的,一时抱怨声四起。 “你有没有觉得这家伙有些熟悉?”清滟轻声对海明远道。 “可不是吗?”还真是应验了“不是冤家不聚头”这句老话。呵呵呵……海明远嘴角泛起一抹危险的笑。 从那两个煞星进门后,鲨鱼哥就觉得身上那些早已痊愈的伤口开始隐隐作疼了。 “他们看不见我、他们看不见我,他们看不见……”鲨鱼哥努力将自己缩成一小团,拼命自我催眠道。 老天保佑,那两个煞星只顾着你侬我侬,压根没朝他这边看,但是即便如此,鲨鱼哥仍不放心, 总想着得逃出去才是真正的安全。好不容易瞅了个空子,当下赶紧付诸行动。 靠,这大厅里人还真多,味道还真臭!鲨鱼哥捏着鼻子,在人群中钻来钻去。 这大厅一共两个门,一个通往后面看诊的房间,是条死路,另一个才是真正通向外面。两个煞星此时站在门那儿,想要出去唯一办法就是趁着他们不注意时偷溜出去。 “鲨鱼哥,你在捉迷藏吗?”蓦的,身后传来一个声音,是他那个蠢小弟跟上来了。 “闭嘴!”早知道煞星也会来这里,他就不带上这家伙了,鲨鱼哥不由翻了个白眼。 “哦……”蠢小弟倒是很识相,学着老大潜伏在人群中。 鲨鱼哥这才松了口气,继续他的潜伏生涯。 “鲨鱼哥,我们要干什么呀?”潜伏了一会儿,蠢小弟就戳了戳他的腰,叨念着。 “闭好你的嘴就……”行了!鲨鱼哥的话还没说完,就听见“哇”的一声,然后是一阵恐怖的恶臭。 他堂堂的鲨鱼哥,居然被当成垃圾桶?鲨鱼哥暴跳如雷,潜伏大计一下子就被抛到了脑后。 “你这家伙怎么吐在老子的脚上?”话章未落,他就知道大事不妙了,却仍心存一丝侥幸,或许那两个煞星没听到! “赔我鲨鱼哥的鞋子!”蠢小弟忙着帮他讨公道。 怕被煞星发现,鲨鱼哥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在人群中横冲直撞起来,想趁着煞星还没反应过来时赶紧逃出生开。 真不该来这医馆的…… “鲨鱼哥,你等等我呀!”蠢小弟一转头才发现鲨鱼哥不见了,急得大嚷。 “杂鱼哥,找到你了。”鲨鱼哥耳边响起海明远的声音。 “大、大哥,不,大、大爷,你能不能当成没看见我呀?”鲨鱼哥忍不住哀求。 “很遗憾,我不能。”海明远笑眯眯地望着他,妖异的绿眼里满是浓郁的杀气。 鲨鱼哥有种“完了,老子这回真的要被杀了”的神情,更糟糕的是,他的肚子又开始疼了。 靠,没有最衰只有更衰啦!鲨鱼哥暗暗诅咒。 “鲨鱼哥拉肚子了,来看大夫。”这时蠢小弟也赶上来,看见是熟面孔于是向他们说明道。 靠,老子拉肚子,犯得着这么兴高采烈的告诉陌生人吗?鲨鱼哥很想掐死这蠢小弟。 “拉肚子?”清滟和海明远瞅一眼鲨鱼哥,可不是嘛!瞧他一张大黑脸都快变成小白脸了。 “老子要上茅厕!”鲨鱼哥算是豁出去了,就算死也得先让他上了茅厕再说。 他跑了一步,没人阻止。 跑了两步,还没人阻止。 茅厕,我来啦!他在心里欢呼,拉着又跑了第三步、第四步、第五步…… “鲨鱼哥,等等我呀!”蠢小弟则一如既往的跟在他后头。 嗯,如果抛开他之前伤了滟儿这一点,其实这条杂鱼还满有趣的。海明远的嘴角微扬。 “呵呵呵呵……”清滟亦笑开怀,却因为笑得太开心扯痛了脸上的伤。 也因此,当鲨鱼哥从茅厕出来时,看见的就是海明远那张比先前更黑的脸。 完了、完了……他似乎已经看见自己被揍得万分凄惨的模样。 第八章 清滟至今仍清晰记得,早些年村里曾有一个叫石柔的女子,人如其名,长得美,性子又好。因此,村里有女儿的人家总喜欢教育自家女儿“学学你石柔姐姐。” 如此美好的女子却毁在那张漂亮的脸蛋上。 那日,好色成性的司徒家唯一的宝贝儿子司徒瑟撞到出门赶集的石柔。于是强抢民女的戏码再度上演。石大叔听到女儿被抢的消息,就去司徒府要人,却被乱棒打了出来,当晚还咯了血。 几天后,身心遭受巨创的石柔被放回家,回家的当晚就投海自尽了。由于司徒家的禁海令,船只不能出海,连尸体都没能打捞回来。 悲痛欲绝的石大叔又一次去找司徒瑟理论,却被司徒家的恶仆给活活打死。石大婶一下子失去丈夫和女儿,镇日以泪洗面,好好的一个家就这么散了。 那年清滟正好十一岁,刚步入从女童到少女的蜕变期,这件事让她印象非常深刻,石柔要不是长得太漂亮,或许此刻仍活得好好的呢!血淋淋的事实告诉她,对于没有自保能力的弱者来说,美貌只会招来麻烦。 身为弱者,就要越平凡越好。 当时她因为一身比一般人白皙的皮肤而备受周围人的关注。 为了让自己不那么与众不同,她决定要将自己晒得和周围人一样黑。于是她一有机会就将自己暴晒在炽烈的阳光下,可身上晒得又红又肿,皮都脱了好几层,就是不见她黑了多少。 那段时间是司徒瑟猎艳最疯狂的时候,三五不时就会传他又抢了谁谁谁回去,当时只要是长得美一点的大姑娘或是小媳妇,根本就不敢出门。 清滟没有家人,所有的忧虑与恐惧都只能自己担着,更糟糕的是,那时她已经渐渐脱离孩童的稚嫩,显出少女的美好姿态来。 其他的大姑娘小媳妇能躲在家里,她却得为生活奔波,几乎每天都提心吊胆的,最焦虑的那段时间,她一个晚上都会被噩梦吓醒好几次。 直到某一次做饭,她无意间将锅灰抹在自己脸上,花猫似的脸给了她灵感。 刚开始她只是单纯的抹锅灰,一出汗抹了锅灰的脸就会群聊制作变得黑一道灰一道,到后来她无师自通,现将刮下来的锅灰碾碎,在过筛选取最细的粉末,拌上调好的油脂,制成容易保存的黑膏。 方便好用的黑膏制成后,清滟再也不用担心自己的白皮肤会受到瞩目了。不过鉴于她之前那身白皮肤已经深入人心,一开始她只在皮肤上涂一层很薄很淡的黑膏,皮肤颜色的变化也极其细微,毫不引人注目。 随着涂抹的两一天比一天增加,肌肤的颜色也一天比一天更深,等到一两个月之后,她已经变得跟其他人一样黑了,谁也没察觉到这其中有何不对之处。 这一涂就是好几年,要不是脸颊受伤感染,她很可能会顶着这张黑皮一辈子。 “冷大夫,她的脸会不会有问题?”蓦地,海明远的声音将她从回忆中唤回。 清滟这才想起自己正在冷大夫家里接受最后一次治疗。 “你在质疑我的医术?”说话的正是鲨鱼哥说的那个“人如其名面冷心冷”冷冰冰冷大夫。 “……”这说“是”也不成,说“不是”也不成,海明远只得乖乖闭上嘴巴,沉默以对。 其实清滟心里挺忐忑的,为了不让药膏弄到她眼睛里,冷大夫替她治疗时,她都闭着眼睛,也因此她的心理压力反而没有明远那么大。 感受到他的忧心,清滟摸索着抓住他的大手,还用手指搔搔他的掌心,示意:别担心,我没事。 “嗯。”海明远点点头,反手抓中她的小手。 瞥见他们彼此交握的手,冷大夫哼了一声,并没有说出什么毒舌的话来。 清滟总算松了口气。其实像今天这样的对话已经重复了好几次,而每次这位冷大夫都有本事将海明远顶的哑口无言。 清滟心里很明白,正是因为太在意她了,海明远才会在明知会被吐槽的情况下,仍一再追问同样的问题,这也让她心里甜滋滋的。 每当海明远带她去到沈太医医馆求医,在又脏又臭的大厅里等了半天,好不容易轮到他们,负责看诊的却不是什么太医, 连伤口也没看就轻轻的丢出一句“没救了”。 一听这话,海明远气得差点将太医馆给掀了。 清滟心里虽然也有失落,但不像他那么强烈。因为在目睹石柔的悲剧后,美貌对她来说就是“灾难”的代名词。她甚至想过要是真的破相了倒好,至少不必每天戴着“面具”示人。 因此,当脸上的伤出现发炎现象时,她索性置之不理。只是那时她并不知道,当女人爱上一个男人时,再洒脱的人都逃不开“女为悦己者容”的魔咒。 当海明远将医馆里所有过来捉拿他们的家伙都打倒在地后,他俩终于被请进单独的小房间,见到了那位道骨仙风的沈太医。 与大多数人的心理一样,清滟也认为能给皇帝看病的一定是世上最好的大夫,何况沈太医还长着一副传说中的高人模样。 因此,清滟对沈太医抱着莫大的期望。 不料沈太医只是随便看了一下伤处,就做下“就算治好,脸上也会留下大疤”的结论。 一听这话,清滟大受打击。等她从打击中回过神来,原本雅致的小房间里已是一片混乱,只见海明远揪着沈太医,命令他一定要将她治好。 可怜那位看似道骨仙风的沈太医像只鸡似的被他拎在手里,头发散了,领子歪斜了,一边袖子也被扯破了,整个人狼狈得一塌糊涂。 照理说清滟最讨厌这种恃强凌弱的行为了,可是当她看见海明远那双焦急又担心的绿眼时,心里满满的都是喜悦。 就在这时,鲨鱼哥忽然站出来说他认识一个神医,并信誓旦旦保证那神医一定能治好清滟脸上的伤,至于交换条件嘛……只要去见了神医,之前鲨鱼哥害她跌倒伤了脸的事就算了。 清滟并不相信鲨鱼哥认识什么神医,若是他真认识什么神医,他的肚子疼早就让对防治好了,还需要这么辛苦一趟趟跑茅厕吗? 不过俗话说“冤家宜解不宜结”,清滟仍是答应了鲨鱼哥的要求。 海明远也是不太相信,不过仍选择尊重她的决定。 谁知这一次求诊的结果大出他们意料,这位被鲨鱼哥称作“人如其名冷面冷心的”冷冰冰冷大夫果然有两把刷子,很快就发现她伤口里的黑色粉末,继而推断出她用锅灰抹脸的事,再得出锅灰是造成伤口感染的原因。 听到这话,海明远的心情相当复杂,既生气她不爱惜自己,又担心会不会治不好。 索性在一番检查之后,冷大夫告知了“不仅还能治,也不会留疤”的结论。 他们都高兴极了,清滟甚至还喜极而泣。 海明远忙不迭的安慰她,冷大夫见状却翻了白眼,无情的丢出一句“现在知道怕了,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清滟被堵得说不出话来。 不过,比起鲨鱼哥的遭遇,他们还算幸运的。 鲨鱼哥由于擅自带他们过来,被冷大夫狠狠的处罚了,自此以后,清滟每次过来都会看见鲨鱼哥窝在墙角锄树皮草根。 而后她又从蠢小弟嘴里得知更多真相,原来那回鲨鱼哥拉肚子就是被冷大夫整治的,怪不得他不向冷大夫求诊,却跑去沈太医医馆跟人挤。 这个不太好相处的冷大夫也是个很有意思的人,每次在被问得不耐烦时,就会丢出“不治”两个字来威胁海明远,事实上他每次看诊都很认真,用的药也很有效。 还不到十天,她脸上的伤就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按照冷大夫的说法,要是没有其他变化,以后她就不用每天过来换药了。 “好了。”冷大夫冷冰冰的说,随后在她脸上擦拭的丝巾终于离开了。 这些天来,她的脸第一次没有被药膏覆盖,她能清晰的感觉到清凉的风吹拂在脸上的感觉。 这种感觉真好!清滟脸上浮现一抹微笑,而后听见两道抽气声,其中一道就是海明远。 “很丑吗?”清滟心中忐忑不安,失去睁开眼的勇气。 “当然——唔……” “你闭嘴啦!”蠢小弟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身后的鲨鱼哥给捂住嘴巴。 很丑吗?清滟的心一沉。 这些年来她已经习惯躲在黑膏的后面,除非梳洗时,否则根本看不到自己的本来面目。再说,她对自己的外貌也没有什么自觉,仅有皮肤很白这点认知。 以前她从不觉得外貌很重要,当脸上的伤恶化时,她还在想要是留点疤以后就不必再提心吊胆了。只是,当她识得情滋味时,才体会到女为悦己者容的真谛。 现在一切都来不及了,虽然海明远他们一直在安慰她,可是她心里早已有了“毁容”的预感。 “不,很漂亮。”海明远沉默了一会儿才道。 清滟犹豫了好久,还是决定睁开眼面对现实。 “还真没见过像你这么不会安慰人的。”语气是轻松的,心却是沉重的,她睁开眼后的第一眼是望向他。 他的脸上没有嫌恶,这让她的心安定不少。 “不是安慰,我……”一听这话,海明远有些急了。 “没事,我有心理准备的。”话虽如此,但是哪个少女不在意自己的容貌呢? 她也不过是在宽慰他而已。“留疤了是吗?” “大夫交代还不能碰。”她的小手还没摸到伤处,海明远的大手就已经阻止了她。 “疤——呃,疤很大吗?”连摸都不让她摸,可见这疤有多大了。清滟一颗心直往下沉。 “拿着,你自己看!”冷大夫终于受不了这叽叽歪歪的苦情戏,那了一面镜子塞到清滟手里,要她自己看。 清滟家就跟石家村大多数人家一样,没有镜子这种奢侈品,平时只在盛满水的水盆里照一照,看个模糊的影子而已。 这还是她第一次用上镜子呢!看到镜子里有一个漂亮得不像凡人的女子正瞪着自己,清滟吓得跳起身,差点把手里的镜子丢出去。 “怎么了?”海明远也被她吓了一跳,跟着跳起身抱住她。 “镜、镜子里有、有妖怪在瞪我!”清滟凑到他耳边小声道。 “小傻瓜,那个人就是你呀!”海明远好笑的亲了亲她的鼻尖。 “我?”清滟瞪大了眼睛。 “不信你再仔细瞧瞧。”海明远接过她手中的镜子,示意她望进镜子里。 “可是能美成这样,大概就只有传说中的狐狸精吧!”再说,一般人怎么会钻到镜子里去。 “别怕,我不会让狐狸精吃了你的,哈哈哈……”海明远越说越乐,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讨厌!”清滟气得瞪他一眼,这一气呀内心的恐惧反倒消散不少。 哼!看就看,谁怕谁呀!她双手握拳,朝镜子里望去, 映入她眼帘的还是那个美得不像人的美人,不过这次清滟看得更仔细了一点,她发现美人的衣服很眼熟,不正是她早上穿的那件嘛! “呃,这衣服该不会是狐狸精的伪装吧?”她情不自禁的抠了抠镜子,却只摸到平滑的镜面。 难道这真的是她?清滟的大眼眨呀眨,随即发现那只狐狸精也跟着一起眨眼睛。 她挤眼,狐狸精跟着挤眼;她皱眉,狐狸精跟着皱眉;她皱鼻,狐狸精跟着皱鼻…… 清滟一连换了七八种表情,狐狸精也跟着换了七八种表情,一次都没有漏掉,甚至是同时的。 难道“她”真的是她吗?虽然心里已经信了大半,但是清滟还是有些怀疑。因为这镜中妖,不,镜中人实在太美了。 下一刻,只见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皱眉歪嘴,还吐出舌头。 哼!她就不信镜中那家伙也敢像她这样自毁形象,要是“她”真的跟着做了,她就相信…… “鲨鱼哥,我终于发现比我更蠢的人啦!哈哈哈……” “是啊是啊!没想到还有比你更蠢的!哈哈哈……” 鲨鱼哥跟他的蠢小弟笑得双双倒在地上打滚。 呵呵呵呵……虽然海明远没有笑出声,可是那颤抖的手臂,剧烈起伏的胸膛,却暴露了他也在偷笑的事实。 真的是她哩!就连伤处所留下的那些淡淡红印都一清二楚!望着同样搞怪的镜中人,清滟不得不承认她就是那超级祸水。 “哈哈哈……” “笑、笑死我了!哈哈哈……” 鲨鱼哥和他的蠢小弟笑得快疯掉了。 “呵……”海明远也忍不住裂开了嘴。 “呃……”她好像做了挺傻的事呢!清滟后知后觉,一张小脸涨得通红。 “你长得很漂亮。”蓦地,耳边传来一个声音。 “啊?”没想到说这话的居然是那个冷面冷心的冷大夫,清滟不禁张大了嘴,半天没反应过来。 “你要做什么?”相对于她的迟钝,海明远却像是护食的狼似的,保护罩全开。 “不做什么,这药膏每天早晚各涂一次,大概再过五六天,你脸上的印子就能消了。”冷大夫交给她一只盛满药膏的盒子。 “谢谢。”清滟有些不好意思的道。 “记住,别再往脸上抹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否则就等着毁容吧!”冷大夫的语气很是严厉。 “知道了。”清滟缩起了肩膀,更不好意思了。 “一定要抹的话,就抹我刚才给你的药膏,也能改变肤色。”大概是见她乖巧吧!冷大夫又补充道:“没有副作用,还能滋养皮肤。” “刚才不好意思。”海明远这才意识到先前似乎有些反应过度,讪讪的致歉道。 “不用,我只是不想让你们误会我冷静如的医术差。”冷大夫的语气冷冰冰的。 这位冷大夫还真是人如其名,冷冰……呃!海明远和清滟觉得有些不对劲。 “冷静如?你不是叫‘冷冰冰’吗?” “不对呀!冷大夫,你不是人如其名冷面冷心的冷冰冰冷大夫吗?” 下一刻,两个人不约而同的道。 “人如其名冷面冷心的冷冰冰冷大夫?”冷大夫一字一顿的复述道。 “没错。” “是啊!” 两人一起点头。 “不、不是我说的!啊……”在地上笑得直打滚的鲨鱼哥,忽然像中了箭似的跳起来,尖叫着夺门而去。 “混蛋,你给我站住!”人如其名冷面冷心的冷冰冰,不,冷静如大夫直追他而去,先前所表现出来的冷静睿智全都跑到爪哇国去了。 “你看到了吗?”鲨鱼哥冲出去的一刹那,清滟眼尖的瞥见他屁股上似乎有点点金光闪烁着。 如果说她只是看到了结果,海明远就是将整个过程都看得相当分明。 在说出最后一字的同时,冷大夫射出了一把金针,鲨鱼哥的屁股被金针射得象刺猬似的,当即惨叫着跳起身来。然后,才就是夺门而逃和追赶的戏码。 “嗯。那就没错了。”两人对望一眼,异口同声道。 “鲨鱼哥,你等等我呀!”超级迟钝蠢小弟这才反应过来。 “呵呵呵……” “哈哈哈……”清滟和海明远你看看我、我瞧瞧你,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我们回去吧!”海明远握住她的小手。 “好。”清滟回握他的,两人携手离开冷大夫的院子。 这一天风轻云淡,正是翡翠海少有的天气。 要是没有这该死的禁海令,这会儿正是观赏翡翠海的好时节,他们这些珠户也不必…… 想到这,清滟不由有些黯然。 “别担心,一切都会在好转的。”注意到她的神情有些黯然,海明远将她搂在怀里安慰道。 清滟点点头,澄澈的双眸里充满对他的信任。 不能再这么无所事事的混下去了。海明远第一次这么强烈的意识到,就算是为了她这双澄澈的双眸,他也必须做些什么才行。 司徒瑟这次回翡翠海,明着是打着巡视自家产业的旗号,实际上是被父亲司徒平给赶回来的。不仅如此,司徒平还特地派了两个亲信,专门监视这个不成材的儿子,不让他在外面惹是生非。 说起这事,司徒瑟至今还觉得自己挺委屈呢! 不就是在大街上调戏了一个女人嘛!他又不是第一次这么做,值得这么大惊小怪吗?再说,不知者无罪,那女人又没在脑门上刺字,他哪会知道这随便一拉竟拉到太子的小姨子。 这要他说呀!嗾使那个叫什么鸟的御史不好,什么不好管,居然管到他司徒瑟的床上来了!更可恨的是,那家伙还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去皇帝那儿参了他一本。 那日司徒瑟越想越生气,卷起了袖子嚷嚷着要上门去揍那鸟御史,却被自家老头打了一巴掌,然后就被送到这鸟不生蛋的鬼地方了。 凭良心说,这翡翠海的景色确实不错,司徒瑟一开始也曾惊艳过,这些日子也常带人出海赏景,可是再美的景色天天看也不稀奇了,很快他就玩腻了。 司徒平派来的亲信也算了解这个太少爷,这些日子也费尽心思弄了不少粉头来陪他,但这小地方的勾栏院哪比得上京城的飘飘院、偎红楼、赏翠阁…… 司徒瑟的胃口早就北京城的那些花魁娘子给养刁了,哪看得上这小地方的凡花杂草呢?勉强凑合了几天,就再也提不起劲了。 比起这些勾栏院的粉头,司徒瑟更偏好良家妇女,尤其是那种三贞四烈的,玩起来特别带劲。不过离开京城时,他老爹警告过他不许去招惹良家妇女,否则就要打断他的腿,还派了两个讨厌的跟屁虫看住他,让他闷到不行。 司徒瑟才不相信他老爹真的会打断他的腿,压根没将他的警告放在心里。这些日子他没出手的原因只有一个,这鬼地方连个眉目清秀的女人都很少见,更别说是他心目中的大美女了。 这天司徒瑟又一次坐船出海,丝竹、美酒、粉头……吃喝玩乐应有尽有,可是他仍觉得这种日子无聊透了。 “无聊啊!日子过得真无聊……”司徒瑟端着一杯酒,趴在船舷上,一脸忒没劲的表情。 这些天频繁的出海,大多数地方都被他玩遍了,这会出海前他特地关照了船夫,别管景色好不好,只管去那些之前没到过的地方。 司徒平的这两个亲信这些日子一直都提心吊胆,生怕有负主子托付,这会儿见船终于出海,着实松了口气。 毕竟,这一艘船就这么点大,四周有都是海,既不用担心会把人给看丢了,也不用担心再出什么乱子, 只要能把小主子伺候好,就完事大吉罗! 眼见小主子在喊无聊,他们立刻朝那些勾栏院的粉头使眼色,要他们务必把人给伺候好了。 “咦?那是什么?”司徒瑟注意到岸边某个地方有些古怪。 “爷,您怎么躲这儿来享清闲啦!香香可不依哟!” “公子爷,让翠儿来伺候您吧!” “……” 莺声娇语一个比一个娇嗲,不同香味的脂粉在空气中飘扬,混合成一种古怪的味道。 “滚,都给爷滚远点!”司徒瑟被熏得一连打了两个喷嚏,一张脸拉得比马还长。 这些粉头早知道这位爷脾气不大好伺候,一见这情景哪敢再纠缠,一个溜得比一个快。 “少爷,出什么事了?” “乐子,爷的乐子来了!哈哈哈……”亲信甲才凑上前去,话还没说完,司徒瑟已经一脸亢奋的跳起身。 哦……这回又要轮到谁倒楣了?在场的粉头一见这一情景,不约而同的打了寒颤。 第九章 海明远不知道在搞什么,神神秘秘的,还总是不见人影,好不容易逮到人了,问他在做什么,也只是笑着说“秘密”。 这神秘的秘密搅得清滟心都烦了,这些日子夜里总是翻来覆去睡不着,由于睡眠不足,眼下还出现淡淡的黑晕。 这天清晨都已鸡啼了,她才勉强睡着。 “……”她才刚阖眼没多久,屋外就传来一阵敲门声。 谁呀?她想睁开眼,眼皮却像是黏在一起似的。 “砰砰砰砰……”敲门声更响,还有木头轻微的爆裂声。 在这么下去大门就要被捶烂了!担心自家大门不保,清滟终于战胜了浓浓的睡意。 “来了、来了!”她一边扬声,一边用最快的速度换上衣服,一边拯救岌岌可危的大门。 打开门一看,敲门的都是村里的女人,老的少的都有,每家都有娃娃跟她一起下悬崖采牡蛎。 “出什么事了?是不是我错过时间了?”清滟抓抓头发,脑子有些昏沉沉的。 “……”几个女人望着她一声不吭。 “到底出什么事了?”清滟被这些直勾勾的眼神盯得心里直发毛。 “……”还是那种直勾勾的眼神。 “不对呀!还没轮到咱们采牡蛎的日子。”既然她们不说话,清滟只能自问自答。 “对,就是牡蛎!”“牡蛎”两个字就像是有魔力似的,将这些女人从呆滞中唤回神。 “小海带着弟弟去采牡蛎了。” “我家婧婧也去了。” “还有我家……” 女人们七嘴八舌,被点到名的娃娃居然有七八个之多,其中还有一个是从来没下过悬崖的。 “等等等等,让我先算算日子再说。”起先她还以为自己把日子给算错了,可是扳着手指头算了又算,还是先前算出的那个日子。“不是再过五天才轮到石家村的吗?怎么会现在就去了呢?” “小海说你跟那个看守很熟,就算被抓到也没关系。”小海的娘支吾几声,终于还是说了实话。 “对啊对啊!我家婧婧也这么说。” “是啊!我家……” 其他做娘的也纷纷附和道。 “孩子不懂事也就罢了,你们做大人的怎么没阻止他们呢?”一听这话,清滟的头都快要炸了。 “我是想能多采点牡蛎回来的话也是好的嘛!” “我家里刚添了张嘴巴,怕不够吃。” “……” 女人们七嘴八舌的,总而言之就是各家有各家的难处。 “采牡蛎的日子是各村村长商量后排出来的,要是想改就能随便乱改,不就乱了套吗?”清滟头疼不已,赶紧给她们一一分析,“这真要乱起来呀!先别说我们村能不能抢得过其他村了,单是可能会把司徒家的人给招过来这点,就足够大家吃不了兜着走了。” “那现在该怎么办?”一听这话,大伙都傻眼了。 “走多久了?快快快去把他们追回来!”清滟一连说了三个“快”字,以示事态紧急。 “……”听她这么说,大伙你看我我看你,谁都不吭声。 “你们倒是说话呀!”清滟气得直跺脚。 “有一些时候了,这会儿大概已经到崖底了吧!”这还是保守估计的。 “敢情这还是先斩后奏来着!”清滟有些气急败坏。 “滟娃娃呀!我们这不也是担心嘛!所以才过来找你。”说话的是小海的奶奶。 “算了算了,我现在去把人找回来。”小海的奶奶也是她的大恩人,既然恩人都出声了,她还有什么可说的呢?就算事情再难解决也得揽下来。“对了,你们赶紧去找村长,把事情告诉他。” “这么严重呀?”一听得找村长,女人们这才真的着急起来。 “你们就在村长家等我的消息,要是我能把人带回来就没事,否则就让村长出面去交涉。”清滟交代了一句,就往村外跑去。 此刻,唯一的希望是双方还没起冲突,要是真起了冲突,对方必定得理不饶人,事情就麻烦了。 一想到这,她就恨不得能够身插双翼立刻飞到那里去,可她跑啊跑的,跑得两条腿都软了,也才不过跑了一半路……勉强能算一大半吧! “呼……”实在是跑不动了,她的肺难过得像要炸开似的。 清滟停下来歇口气,忽然看见前方烟尘滚滚,似乎是两伙人正在追逐打闹。 清滟正要避开,这才意识到这方向不正是断魂崖吗! “该不会是……”她的心猛跳了一下,目力试图辨认出那时而纠缠在一起的双方。 咦,那不是鲨鱼哥吗?清滟首先认出鲨鱼哥的身影,随即传来几声孩童的尖叫,其中特别尖锐的不正是婧婧? 有鉴于鲨鱼哥过去的恶形恶状,她脑海里自然浮现“几个娃娃偷下悬崖,却撞见了鲨鱼哥,于是发生了这起追逐”的情节。 虽说娃娃们有错在先,可是把娃娃吓成这样还不干休,也实在欺人太甚了! 当又一声凄厉的尖叫声传来时,清滟也顾不得分辨他们谁是谁了,握紧小拳头就向他们冲去…… 若问鲨鱼哥是怎么卷入这起事件里的,只有四个字能解答——无妄之灾。 可不是嘛!这天又不是轮到他们村去采牡蛎,倒楣的也不是他们村的孩子,套句鲨鱼哥常说的话就是“他x的,干我屁事啊”。 他不就是像平常那样,带着几个小弟在那儿晃来晃去,看看有什么有利可图的事,可世上有些事往往就是一念之间,鲨鱼哥也不知道自己当时哪根筋不对,居然冲过去从那个叫司徒瑟的混蛋手里抢下一个娃娃。 既然自家大哥这么干了,他那群小弟自然也就有样学样,然后事情就变成这样了。他们或抱或拉的带着孩子逃跑,司徒瑟带人紧追在后,要是他们被赶上了,双方就一阵扭打,逮到空子再跑。 虽然拖着一群小的跑不快,但是鲨鱼哥也不是好惹的,带着一群小的跟司徒瑟一伙周旋了很久。只是,双方的势力相差太悬殊,再这么下去鲨鱼哥等人迟早会被抓住。 “鲨鱼哥,现在怎么办呀?”蠢小弟在气喘吁吁之余,还不忘问上一句。 “还能怎么办,当然是跑,跑得越快越好。”鲨鱼哥没好气的回,要不是他的两只手都拎着小鬼,早就巴蠢小弟的脑袋了。 “可、可是我、我跑不动了、动了。”蠢小弟煞白着脸,喘得就像老牛似的。 “是啊!我也跑、跑不动了!” “我也一样。” “我也……” 其他小弟也都精疲力尽,纷纷诉起苦来。 “其、其实我也一样。”鲨鱼哥终于承认。 虽然在一伙人中他的体力最好,可问题是他抱的娃儿也是最重的,他早就觉得腿软了,要不是“我是老大”这念头支撑着他,早已跑不动了。 “鲨鱼哥,那现在怎么办呀?”众小弟异口同声的问。 “当然是……”跑吗?可是扪心自问,别说是这些小弟了,就连他自己也跑不动了。 “鲨鱼哥,我们真的跑不动了!”他的话还没说完,众小弟又一次异口同声道。 “跑不动,那就打吧,二、二十年后老子还是一条好汉!”鲨鱼哥豁出去了,将一直抱在手里的两个娃娃往地上一放,大义凛然的道。 “嗯,二十年后老、老子还是一条好、好汉。”众小弟也纷纷学着他的样子,将手里抱的娃娃往地上一放。 “李大力,你混蛋!”就在鲨鱼哥一伙人摆开架势,要跟追兵决战到底时,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什么?”鲨鱼哥本能的转头,正面对主一张美艳绝伦的小脸,当下有些呆愣。 “不许欺负孩子!”清滟一拳正中他的颧骨。 “我没……”,可怜鲨鱼哥难得做一回好事,却被冤枉了。 “不许欺负鲨鱼哥!”蠢小弟挺身而出,护在鲨鱼哥前头。 “小娘们,鲨鱼哥看你几眼又怎样?别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告诉你,鲨鱼哥和他的兄弟都是真男人,不吃美人计这一套的!”看见自家大哥无故被揍,几个小弟卷起袖子一副要打人的样子。 美人计?清滟有一种大事不妙的感觉,本能的伸手去摸自己的脸,却因为近来改用了没有颗粒感的药膏,没能摸出个所以然来。 “婧婧,怎么了?”她感觉衣角被拉了几下,低头才发现是刚才尖叫的婧婧。 “漂亮姐姐真的就是滟姐姐呢!”婧婧兴奋的将这个惊人的发现与小伙伴分享。 该死,她忘记涂药膏了!清滟终于意识到,这也解释了为什么先前她出门时,大家会用那么诧异的目光盯着她了。 “滟姐姐,坏人好坏啦!一直追着我们不放!” “嗯,鲨鱼哥哥打坏人,他好勇敢喔!” “……” 娃娃就是娃娃,先前还被吓得又尖叫又是嚎啕大哭,这会儿,就忘了之前的害怕,拉着清滟说个没完。 “对不起,鲨鱼哥。”清滟这才知道自己错怪了鲨鱼哥,很不好意思的道歉。 “没事,反正我皮粗肉厚,挨几下打没关系,倒是你的手没疼吧?”鲨鱼哥搔搔头。 “鲨鱼该不会看上人家了吧!” “你看你看,鲨鱼哥的脸红了。” “……” 小弟们这会儿只顾着看好戏,压根忘记他们之前还被人追杀哩! “坏人!” 当孩子的尖叫传来时,他们这才想起现在并非看戏的时候,可能一切都晚了。 “这是怎么回事……”清滟还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就发现他们被团团包围了。 原来这天司徒瑟像往常一样出海去寻欢作乐,只是翡翠海再美,看多了也不过就是这么回事。就在他趴在船舷上百无聊赖时,无意间发现那乌漆抹黑的悬崖下有好玩的事。 他本来只想抓几个小猴崽子逗着玩,没想到半路窜出几个野小子坏了他的好事。更没想到的是,在追捕途中竟然还发现了一朵水当当的鲜花哩! “美、美人!”一见清滟的脸,司徒瑟的口水都流下来了。 他也算是阅女无数,却没见过像她这种集美艳与清纯于一身的美人,不由让他大呼不虚此行。 “司徒瑟?”清滟发现自己面对了一张恶梦中的脸。 “美人儿,你也认得我?”被美人这一喊呀!司徒瑟只觉得浑身的骨头酥了一半,情不自禁的伸出手去摸美人的脸。 “滚开!”“啪”的一声,他的手被打掉了。清滟用尽了全身力气,司徒瑟固然被打得手背红了一片,但她自己的手掌也不好受。 “打是情,骂是爱,美人你这是爱我呢!”又呛又辣正是他喜欢的类型!司徒瑟伸出舌头舔了舔手背,笑道:“哟!被美人手掌拍过的地方可是甜滋滋的。” 看见他猥琐的样子,清滟好想吐,刚才碰过他的手掌上像是爬满了蚂蚁似的,忍不住将手掌大衣服上擦了擦。 “喂,你可以再恶心一点!”鲨鱼哥终于忍不住叫起来。 “就是,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这副德行。” “切,鲨鱼嫂是你能泡的吗?” “……” 反正事情已无法善了,小弟们纷纷发挥毒舌功,把司徒瑟羞辱个够。 “给我上,只要把美人给我留下就行了!”司徒瑟脸一沉,手一挥。 “可是老爷他说……”亲信之一原有些犹豫,毕竟这里有不少还是孩子。 “老爷老爷,现在谁是你主子?还不给我上,腰部我先宰了你!”司徒瑟抽出那亲信腰间的佩刀,威胁的挥舞了几下。 “是。”县官不如现管,两个亲信对望一眼,只得让手下一起上了。 “鲨鱼哥,你带着娃娃们快走!”清滟眼见事态紧急,赶忙冲着鲨鱼哥叫道。 “丢下你怎么行?”留下个女人做挡箭牌,从来就不是鲨鱼哥的作风。 “再不走就谁也走不了了!”见他还在犹豫,清滟心里更急了,随手拎起一个娃娃塞进他怀里。 眼前的情势她比鲨鱼哥更清楚,司徒瑟对她是志在必得,根本不可能会放过她的,而他的手下却对杀害孩子的命令有疑虑,这也是他们逃出生天的最后机会。 “石清滟,你这丫头比男人更男人,我鲨鱼哥算是服了你!”鲨鱼哥望向她的眼里满是崇拜。 “男子汉大丈夫,别磨磨蹭蹭。”这算什么,称赞吗?清滟被他弄得有些哭笑不得。 “不能坐以待毙,我们分头跑!”鲨鱼哥想了半天也只有这一招。 他赶紧招呼手下像之前那样,将小一点的娃娃抱在怀里,至于那些年纪比较大的,就只能让他们跟着跑了。 “好,我往这边,你往那边。”为今之计也只有这样了。 清滟仔细观察过了,当司徒瑟下令要将他们全杀了时,站在那边的男人神色最为不忍,如果说还有一条生路的话,一定就是他了。 “好。”鲨鱼哥不再犹豫,带着一干弟兄朝清滟指出的方向突围。 与此同时,清滟也往反方向逃跑。 “司徒瑟,我打赌你抓不到我的!”拔腿前,她还不忘刺激一下司徒瑟,以吸引他们来追自己,让鲨鱼哥他们有充裕的时间逃走。 在这么多人的包围下,照说清滟该是逃不出去的,但她勇敢的举动让司徒瑟某些手下产生了“这小女子若是被司徒瑟糟蹋就太可惜了”的念头,于是故意留些空隙让她逃走。 清滟也是机灵人,哪里会放弃这大好机会,拔腿狂奔前,她只来得及瞥一眼鲨鱼哥那边,老天保佑,他们似乎也全逃走了。 到了嘴的嫩鸭子飞了,司徒瑟哪肯罢休?当下也顾不得那些猴崽子了,把所有人都派去追清滟。 其实清滟知道不该将危险带到他那儿的,可她就是管不住自己的群聊嘟嘟校扫双脚,因为她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见他、见他,一定要见到他! 当木屋出现在她的视线里时,她并没能看见海明远的身影。 清滟根本来不及分辨在那一刹那涌入心头的是庆幸还是伤心,因为身后的脚步已经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近得都能听见来人粗重的呼吸声。 绕过木屋,往前走七十六步,左拐弯,再走……她的双腿遵循多年来养成的习惯,然后清滟发现自己已经来到悬崖边。 一旁的大石头上,还拴着之前娃娃们留下的绳子。 “小美人,你跑不掉的,乖乖就范吧!”让手下堵住唯一的出路,司徒瑟得意洋洋的宣告道。 清滟也很清楚自己跑不了,除非…… 她的目光瞥过身后的悬崖,虽然爬过了无数回,可是站在悬崖边往下看,仍是有种头晕目眩的感觉。 这一分神,脚下不小心踩到一块松动的石头,整个身体朝外倾斜了一下,即使她很快站稳了,但仍吓出一身冷汗。 这要是摔下去,就是尸骨无存啦! “小美人,到哥哥这边来吧!站在那里多危险啊!”司徒瑟张开手臂,做出要拥抱她的姿势。 她真的好想吐!这时一个念头忽然闪进她的脑海,如果注定无法幸免于难,那不如…… “小美人,过来让哥哥疼你。”司徒瑟噘起嘴,一脸猪哥相。 “为什么不是你过来呢?”清滟强忍住想吐的冲动,朝他“嫣然”一笑,诱哄道。 “小美人,哥哥来了!”司徒瑟也是色令智昏,竟不顾手下的劝阻,真的过去了。 “来得好!”当司徒瑟的手抱住她,清滟也反手抱住了他,脸上露出得意又有些哀伤的笑容。 司徒瑟还没来得及享受暖香温玉在怀的快感,忽然觉得整个身体往前倾,原来清滟是故意要抱着他一起跳崖! 下面就是悬崖,这要倒下去命都没了! 这一吓非同小可,先前让他趋之若骜的美人,一下子变成面目可憎的夺命罗刹,司徒瑟拼命想要推开她,无奈却被抱得紧紧的。 “拉开她、拉开她!”他吓得连声音都变了。 司徒瑟长得身肥体壮,清滟的力气不够,第一次没能将他扳下去,还想继续尝试,司徒瑟的手下已经冲上来了。 于是这一堆人就在悬崖边上纠缠成一团。 海明远远远的看到了这一幕,一颗心都提到喉咙了。 “该死!”他怒吼一声,立马就冲了上去。 “把她丢下去,把她丢下去!”一身狼狈的清滟已经被人从司徒瑟身上给扒下来了,司徒瑟正跳着脚要手下把她丢下悬崖。 “主子,这也太……”残忍了吧!手下才有些犹豫,就被司徒瑟打了两个耳光。 “砍了她手再丢——啊……”凶残的话变成了长声惨叫,司徒瑟的一只手软软的垂下,像是被折断了。 海明远抬手之间,抓住清滟的那两个人往后跌去,在石头上撞得头破血流,这还是海明远手下留情的结果。 “海明远?”虽然人都已经被他抱在怀里了,她仍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是我。”海明远亲亲她的眼睛,吮去那里的湿意。 “我还以为见不到你了。”清滟的声音里都带着哭腔了,一双小手将他的脖子扣得死紧。 她已做好必死的准备,没想到他却有如天神下凡般,又一次救了她。这一刻她不是那个勇敢的女斗士,而是受了委屈的小女人。 “别哭,别哭了!”见此情景,海明远的心都被她揪痛了。 “杀、杀了他!有谁能杀了他,重重有赏!”断臂疼得要命,看中的小美人不但差点要了自己的命,还对别的男人投怀送抱,司徒瑟哪受过这样的苦呀!叫嚣要让手下帮他讨回公道。 “正好,我也想找你算帐!”海明远傲然一笑,也不去取他的兵刀,对付这些杂碎,一条马鞭就足够了。 “你放我下来啦!”担心会妨碍他的行动,清滟挣扎着要他放下自己。 “不,我喜欢抱着你。”刚才他差点就失去她了,此时哪舍得放下呢? 闻言,清滟脸上出现娇羞的红晕。 “都给我上,谁杀了这对狗男女,我就让我爹给他做官!”见此情景,司徒瑟又恨又妒,声嘶力竭的喊道。 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这话一出,手下们对海明远两人的攻击就开始了。 “抱紧我,别放手!”海明远脚跟一转,就绕出了包围。他一手抓着马鞭,不忘关照清滟一句。 “好。”清滟不爱看血淋淋的场面,即使倒楣的会是那个她最厌恶的司徒瑟。 她将脸埋进他的怀里,只竖起两只耳朵听战况。 这场一面倒的战斗结束得非常快,因为双方的实力相差太悬殊了。不一会儿,除了海明远和清滟之外,其他人都倒在地上了。 “杀了他,我让我爹升你们的官!”司徒瑟一只手都断了,身上结结衬衫挨了好几鞭子,但仍不甘心的叫嚣着。 “唉!我还真觉得奇怪呢!司徒平怎么生了你这个惹是生非的儿子。”蓦地,一个陌生的声音插了进来。 “二、二皇子?”司徒瑟循声望去,正好看见二皇子那张英武的脸,“二皇子,你可得给我做主啊!” 他简单的头脑永远不会去思考二皇子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只知道自己找到救星了。 “你要我怎么给你做主?杀了他吗?”二皇子手里的折扇一指海明远,笑眯眯的道。 “没错,他抢了我的侍妾,就、就是被他抱着的那个。”司徒瑟舔舔干涩的嘴巴,才刚逃过一劫,色心又起。 “混蛋,你胡说八道!”要不是海明远将她抱得牢牢的,清滟一定跳过去踢他两脚。 “这可就难办了,我家老五也看中了她。”二皇子一脸难办的表情。 “五、五皇子?”难道……司徒瑟又觉得嘴巴干涩起来。 “我的名字叫海明宇,我家老五的名字跟我差不多,就叫海明远。”二皇子笑嘻嘻的。 “海、海明远?” “是啊!不过他更喜欢人家称他海大将军。”二皇子还嫌火不够旺,又往里面加了一把柴。 “海、海大将军……”司徒瑟终于惨叫一声昏死过去。 “好了好了,把你们的主子抬走吧!省得弄脏地方。”吓晕了司徒瑟之后,二皇子站起来道。 他说话的语气似乎挺随便,甚至称得上温和,可是在场的人谁也不敢违背他的命令,就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二皇子的侍卫也都离开了,现场只剩下三人。 “你是皇子?”清滟的语气有些干涩。 “嗯。”海明远点点头,想解释却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才好。 “你们慢慢谈,我先去安排点事。”二皇子直觉想开溜,毕竟这事是他捅出来的,要是老五迁怒,他可怎么办? “我想一个人静一静,你们先谈吧!我不打搅了。”清滟缓缓的放开了抱着海明远脖子的手,滑下了他的怀抱。 “滟儿……”海明远想留住她,却不知该怎么做。 后记 似乎就在顷刻之间,他们之间出现了一道世大的鸿沟,而他不知如何才能跨越。 “我先回家了。”清滟低头道。她的心乱得很,或许只有在熟悉的环境里,才能好好理清一些事。 “好。”海明远虽然舍不得她走,却也只能颔首同意。 她只是爱上了一个人而已,她以为他只是只平凡的醉猫而已,却没想到这是一只威风凛凛的大老虎。 卑微的家猫注定无法成为丛林之王的伴侣,可她又是那么的爱他,只要一想到会失去他,一颗心就疼得像要碎了似的。 清滟一回到家就将自己关在屋子里,本来是想理清思绪的,但她越想脑子越混沌。 筋疲力竭的她连晚饭也没吃,就一头栽进床上,陷入了昏睡。直到午夜时分,她忽然睁开眼睛,直觉告诉她:他就在门外! 果然,这时门外传来轻敲声。 清滟知道他是来找她要答案的,可这问题的答案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又如何告诉他呢? 她抑制不住想要靠近他的冲动,于是穿上衣服来到门边。 听见脚步声,知道她就在门那边,海明远脸上露出了一抹笑。 对于自己要不要开门这件事,清滟又有些犹豫了,一双手刚放到门闩上,又像被火烫到了似的挪开,可真的挪开了,她又觉得后悔了,赶紧又放上去…… 如此重复好几次,她还是没有下定决心到底开还是不开。 “滟儿,我只想跟你说说话,隔着门板说也是一样的。”似乎感受到了她的纠结,海明远脸上的笑容更深了,“多加件衣裳,夜里冷,别着凉了。” “嗯。”她在门那边轻声应道。 “先去找张凳子坐下,我要说的话很多。”他自己也在台阶上坐下。 “好了。” “我的父皇妻妾众多,我母妃虽然出身高贵,却不特别受宠,从小到大,她总告诉我要给她争气……” “大家都说我是大英雄,其实刚到沙城的时候,我总是躲在被窝里哭。现在想来还觉得挺傻的……” “……” 这一夜海明远的嘴没有停过,从童年时对别人家父慈母爱的羡慕,一直说到在沙城的那些艰难岁月;从被太子陷害被迫四处流落,一直到遇见她并爱上她时的欢乐。 当天边出现鱼肚白的时候,他正好说到他决定跟二皇子站在一起,为这天下百姓做些什么,好让他们不再生活在水深火热中。 “滟儿,我要走了。”海明远站起身,虽然恋恋不舍,却不得不离开了。 “……”门里悄无声息,连呼吸声都几不可闻。 “滟儿,你要找的那颗明珠其实就在我这儿。”犹豫了一下,海明远还是开口了。 那日他醉倒在地,这颗夜明珠正好在他的腰下,于是便落入他手里。之后,他好几次看见她在悬崖边偷偷摸摸摸的寻找什么,多少也猜出这颗夜明珠真正的主人是谁。 一直扣着这颗夜明珠没有交还给她,起初只是觉得她那偷偷摸摸的模样挺有趣的,忍不住想逗弄她而已。可到了后来就变成了不舍得,因为对他而言这已不仅仅是一颗夜明珠,而是他们相识乃至相恋的信物。 “我把它留在门外,你……”后面的话变成了一声叹息。海明远从怀里掏出那颗夜明珠,眷恋的看了半天,最后还是将它放在地上。 “海明远,你给我站住!”就在他转身离开的时候,关了一夜的门终于被打开了,清滟就站在他身后,手里握着的正是那颗夜明珠。 “我……”他不敢回头,生怕自己会忍不住带她走。他心里很清楚,自己要走的那条路是多么艰难。 “海明远,留下这颗珠子,你是想始乱终弃吗?”清滟提高了嗓子,厉声质问。 “没有!” “那就带我走!”她从身后抱住他的腰,将头靠在他的后背上,柔声道。 早在他说了一半的时候,她就想这么做了,只是为了听到他更多的心里话,才勉强忍耐住。 “不行!”海明远硬着心肠拉开她的小手。 他必须马上离开这里,否则一定会忍不住带走她,但他不能让她跟着自己冒脸啊! “海明远,不要丢下我!” “我没有要丢下你,只要我们取得胜利了,我会马上回来娶你。”她的喊声如此凄厉,他再也忍不住了,转过身向她解释道。 “海明远,你给我听清楚,你知道石家村为什么叫寡妇村吗?我娘没等到我爹回来,慧珠她娘也没等到她爹回来,小珠珠她娘也没等到她爹回来……”清滟双手擦腰做茶壶状。 “所以呢?” “所以我讨厌等,更厌倦了等!想要和我在一起,就带我走。否则,只要你走出这个门,就休想我会等你!一天也不会等!” “不会等,我不会让你再等。”从她近乎呐喊的声音里,他知道了等对她来说是一件多么残忍的事情。 “你答应了?”清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滟儿,你说服我了!”其实他也希望有她作伴吧!海明远忍不住微笑起来。 “海明远……”想到之前对着他大喊大叫的,清滟觉得怪不好意思的。 于是她干脆直接将语言化为行动,踮起脚尖,伸长手臂,将那颗夜明珠挂在海明远的颈上。 “滟儿……”大手抚摸着夜明珠,那上头似乎还留着她的体温呢!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尽化成了两个字。 “你……”清滟正想说什么,忽然一颗毛茸茸的大头探进来,把她吓了一大跳。 “别怕,是我的玄雷,二哥过来的时候把它也带来了。”海明远撮唇作啸,叫玄雷的大黑马自动走进了小院。 “鸣鸣鸣……”大黑马亲昵的蹭蹭主人。 “来吧!”海明远翻身上马,将一只手伸向她。 清滟毫不犹豫的抓住他的手,翻身上了马背。这是她第一次骑马,却一点也不害怕,因为她知道他就在自己身后。 海明远有意在她面前炫耀一下,双腿一夹,驱使玄雷直接从前院的土墙上跳出去。不料因为太久没骑马,人与马之间配合得不够好,以至于马后蹄喘到土墙上,顿时尘土飞扬。 “你的马踩塌了我家的围墙,你得负责赔偿!”哒哒马蹄声夹杂着清滟的大叫声。 “哦!你也踩塌了我心上的围墙,打算怎么赔呢?”海明远则在她耳边轻道,“不如我大方点,只要你答应赔给我一辈子就行了。” “讨厌!”在这一刻,“讨厌”就等同于“同意”。 “呵呵呵……” 这刻他们有充分自信,即使前方路上充满荆棘,呆要他们能够携手同行,就能披荆棘,化危险为坦途!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