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荔枝小姐》 第一章 “那个判决太离谱了啦,都抓奸在床了耶。” “就是说咩,不是说先生带着警方闯进房间时,老婆只穿着小裤裤和一个裸男躺在床上吗?法官居然判定通奸罪不成立!这什么道理呀!小高你说,这样还不算通奸呀?!” “我国刑法第两百三十九条,有配偶而与人通奸者,处一年以下有期徒刑,其相奸者亦同。”被唤作小高的年轻男子小心翼翼地回答,和三个女人凑一起聊天,一定要非常小心,否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哎呀,不是问你这个啦,是问你他们为什么不算通奸?” “所谓通奸,就是要有性交行为,没有具体证据证明他们有性交行为的话,通奸罪就不成立啦。”一道甜软的声嗓,好心的代小高解答。 这嗓音的主人,妆容精致,打扮十分成熟美艳,她一双明亮大眼眨啊眨,眼波流转间,尽是性感妩媚,看上去很像电视八点文件专抢男主角的坏心女配角。 “都脱光光剩一条小裤裤和裸男躺在床上了,还不算有性交行为呀?!” 美艳女子摇摇手指。“nonono——没有找到具体证据,都不算喔,像是男人的精液啊,还是保险套啊,或是两人有生了小孩,像是这样的具体证据,才能证明那对男女有通奸行为喔。” “这样根本就对那个老公不公平啊!太过分了!都脱光光躺在一起了,法官还真的相信他们是盖棉被纯聊天喔?” “法官不是相信他们之间是清白的,而是法律面前讲证据,没证据当然就没办法判罪。”美艳女子继续解释。“而且那个情夫说他和那个女的只是同事,因为他们去应酬时,他喝醉酒,吐了自己一身也吐了那个女的一身,才会去开房间洗澡。这样的说词听起来也算合理,加上又没找到保险套和精液,法官当然那样判。” “这样的法律是有漏洞的,为什么一定要看到精液或是保险套?如果他们用别的方式呢?那样也不算通奸吗?”总机小姐气呼呼地问。 美艳女子看了看那气鼓着脸的总机妹妹,眨了眨眼,暧昧地问:“小花,你说的别的方式是指……用手或是舌头那种?” 那被唤作小花的总机小姐,突地咳了声,一张可爱小脸倏然涨红。“咳……咳咳咳!利、利秘书,你话也别讲得这么白!” “我实话实说嘛。”美艳的利秘书一脸无辜。“哎呀,反正没有找到精液,脱光光躺在一起也不能定他们的罪。之前有一位太太录下先生和女同事在车上做爱呻吟的声音,地检署最后做出不起诉处分,原因就在于刑法的通奸罪,是认定要男女性器官交媾,光是声音没有物证,没办法证明真的有性交行为啊。对方反驳一句他们在看片子,又能如何?你说这太太不是要气死吗?姊姊今天心情好,教你几个法律小知识。”她伸手揉了揉小花的头发。 唉,才二十四岁的总机妹妹,就是天真又可爱,完全不懂得人心有多险恶啊! 小花垮了脸。“连录音也不能证明喔……” “不是不能,那只算辅助的次要证据,主要还是要有能证明男女发生性交行为的证据才有可能定罪。像是如果有了孩子,孩子就是偷情证据,法官就能依法判决通奸罪成立。”利秘书想起之前看过的案例,又说:“之前,还有一个吞保险套的案件呢。一个美发院的老板娘和客人在后面房间偷情时,被老公和征信业者捉奸在床,老板娘为了湮灭证据,想把保险套吞进肚子里,结果吞不进去,还因为被老公发现她讲话变得很奇怪,硬是要她张嘴,才知道她把保险套藏在嘴巴里,像这种如果真的把精液吞下肚的,你也拿他没办法的。” “噗——”一旁的直长发女子差点就把口中咀嚼的食物喷出来,她掩住嘴,咳了几声后,笑问:“利秘书,你开玩笑吧?真有人想把那个吞进去湮灭证据喔?” “真的真的。廖秘书,我骗你又没好处,这案子小高也知道啊。”利秘书大眼睐向早就满脸通红的年轻男子。 “小高,真的吗?”小花扯住小高的手臂。 “呃……”小高涨红脸,点头道:“是、是真的,那个老板娘真的把保险套整个塞进嘴巴。”妈呀,他为什么要跟三个女人讨论这种尴尬的话题?! “不只这样喔,那个老公还调侃自己的老婆,问她原味和草莓口味的保险套,哪个比较好吃。”利秘书又补充。 “还问她哪个比较好吃?”廖秘书憋笑。 “真的这样问啊?!这真是太好笑了啦!”小花哈哈笑着。 “那个老公平时大概都用草莓口味的。”利秘书耸耸肩后,跟着大笑出声。 真是……不三不四!不正不经!不伦不类!又低级粗俗!但……关于法律层面的部分,她也没说错。 只不过,这里不是法庭,况且还有男士在场,她一个女人就这样大剌剌谈论起来,未免也太不正经。 秦子深低垂着细密的长睫,姿态沉静优雅的进食,只是眉宇间因身旁那个笑声夸张的女人而略现几道浅褶,泄露了他一向深沉的心思。 这栋如童话屋般的城堡建筑物,藏身在绿色田野间,从窗外看去,一片星光灯海,偶尔夜风携来一阵七里花香,恍若置身花园般的美食天堂。 手工打造的原木桌椅,在复古的吊灯下透着软黄的朦胧感,蔓延出一片惬意的舒适感,是个相当适合在下班后,好好放松心神、静静品味美食的地方……当然,仅限于一个人时。 女人家的话题,范围可真广,前一刻还八卦着别人的通奸罪成不成立,下一秒马上又变了。 “你说的那个男的啊,我知道啊,那天我也有注意到他,身材好好呢。”利秘书正和右侧的小花聊着,语声甜腻,大眼水汪汪。 啧啧啧,利秘书不愧是诚仁之花,瞧那张说话的嘴儿粉嫩嫩,一双黑白分明的眼似藏了许多话,秀色可餐,这样的女人不当情妇太可惜啦…… 呿!是想到哪里去了?看美女看呆了的小花遏止自己的天马行空,开口接话。 “利秘书也有注意到他喔?身材真的很好吗?我没看到啦,都怪我被一旁特卖花车的平口裤和内衣给吸引了啦。”小花抱怨着。 “身材真的很好,对客人也很亲切,我看他都是笑笑的啊,笑得很俊,很有魅力。”利之勤半眯着美眸,似在回味俊男的美色。 “对啊,好帅耶,我第一次在百货公司见到站专柜的是帅哥耶!我的妈呀,下次要去逛一定要再找我啦。”廖秘书也回忆着俊男那张脸。 “不然这个周末再去一次啊,我还想再买几件内衣和平口裤耶。”小花兴致勃勃地建议着。 “还要买呀,你那天不是买了很多件?”利之勤双手剥着香蕉酸辣虾。 “我男朋友说平口裤好穿嘛,所以想帮他多买几件啦。”小花脸蛋微红。 “你没买三角的?那种子弹内裤穿起来不是比较性感?”利之勤大眼转了转,又道:“啊,听说子弹内裤包覆性比较好,男人的那个东西才不会乱跑喔。” “噗!”她话一出口,坐在老板旁正在喝汤的王献纬,毫不客气的喷了口汤,呛咳了几声后,眨着咳得泛泪的细眼,跟一旁的好友道:“喂,叶刚,你家秘书真不是普通劲爆啊,你这种性子的人,居然能跟她那种人处得那么好?” “习惯就好。利秘书办事能力强,这是我欣赏她的地方。”叶刚淡淡开口。 他和王献纬是大学同学,在念完研究所和服完兵役后,两人合伙开了诚仁律师事务所,他是主持律师。 利之勤是他的秘书,廖秘书则是献纬的秘书,小高是法务助理,小花是总机。人员不多,就一般小型事务所,但最近这几个月接案量大增,几番考虑下,他延揽了秦子深加入诚仁。他方才还想着,要不要再聘个新秘书来帮忙子深? “哇,亲爱的老板,我就知道你最了解我了,我也超欣赏你的啦。”利之勤绽出甜笑,对他眨了眨眼。 同仁对她的言行举止习以为常,没什么特别反应,叶刚只是淡瞟她一眼,这一眼,长眸不意扫过坐在她左侧的秦子深,发现他竟浮现不耐神色时,叶刚的唇角静牵着一抹玩味……子深被他举止热情的秘书吓到了吗? 才想开口提醒自己的秘书多收敛言行时,身旁的王献纬已先出声:“我说利秘书,你别吓到秦律师,他今天可是第一天上班,要是把他吓得明天就不来,你看你怎么对你家老板交代。你应该不会被她吓到吧,秦律师?” 为了欢迎新同仁,这个时间才会聚在餐厅一块吃饭,平时,哪有这么悠闲?不是还在看卷宗,就是一面扒便当一面写状,能够每天都准时下班的,恐怕也只有总机小姐。 秦子深垂着眼帘,声嗓清冷道:“不会。我想,我们没有共事的机会。”她是老板的秘书,与他不会有多大交集,她的私人行为当然也与他无关。 他只是……没见过这么不正经的女人。 一早进入事务所,主持律师向大家介绍他这个新进人员。 叶律师俊雅稳重,适合带领一个团队;王律师性子较急,感觉有些玩性在;法务小高听说是国考未录取,先到诚仁学习实务经验,不管和谁说话都很客气;廖秘书是标准的ol形象,感觉个性实在;总机小花亲切可爱,甚有亲和力。 至于利秘书……当叶律师向他介绍每个人的职称时,大家仅点头致意,唯有这个利秘书,一双上了眼妆的大眼毫不避讳的将他从头到脚看个仔细,之后频频借故和他接触。 他还未有个人办公室,暂时在开放式的大办公室和法务助理、秘书一起工作,他的位子被安排在她隔壁,她没事就透过间隔办公桌的玻璃屏风,对他眨眼、对他笑,那姿态说有多不正经,就有多不正经! 不过才第一天上班,他对她印象就不大好,庆幸她是叶律师的秘书,他与她在工作上应当不会有直接的往来,否则,真难想象未来的日子。 啊呀,她似乎嗅到了一股不以为然的气味。 秦子深这男人讲话真不婉转,才第一天上班就这样说话,一点也不客气,也不想想她利之勤在公司的资历比他深,好歹也是老板的秘书,不给她面子,总要给老板面子呀。 “秦律师对我好像很不满意的样子?”不是好像,她百分百肯定他对她绝对没好感,今天一整天在办公室内,她还感觉不到他的排斥吗? 秦子深咬了一口荔枝蜜肉,慢条斯理地咀嚼,他吃相极为优雅好看,咀嚼动作牵动了他额际的筋脉,低垂的眼睫纤长又浓密得过分,淡淡的唇色上不小心沾了桂花酱、糖和醋所调成的酱汁,薄唇上多了那一抹亮光,让他侧颜甚为阴柔美艳。 他徐徐咽下后,皱眉道:“没什么满不满意的,你是叶律师的秘书,他肯定你的能力就好。”说罢,继续享用美食。他一向孤僻,不擅交际,若不是因为这顿饭摆明着是为他而办,他不会坐在这里和一群人用餐。 即使右手边坐了个行为举止令他看不惯的女人,但安慰的是这家餐厅推出来的菜色让他赞叹,一道道以当季水果做出的料理,清爽得让向来不重吃的他也比平时多动了好几次筷子。 把碗里咬了一半的荔枝蜜肉送入口中,他一双褐色的眼眸微微烁动。肉质鲜美的里肌,包裹在桂花酱轻覆的荔枝果肉中,滑入齿间时,饱满香甜的汁液在舌面渗开,整个口腔满满的桂花香,滋味绝佳。 “秦律师,你这是在质疑我的能力?”利之勤盯着他唇上那抹蜜色,不知道用手指帮他擦掉,他会怎么样?绷了一整天的冷脸,会裂开一道缝吧?!啊,真想玩一下,想看看他冰脸裂开的样子。 “我没说,你多心了。”他眉眼未抬,声嗓一贯清冷。 “秦律师好像很不喜欢我呢。”见他淡漠,她挪挪臀,往他的方向靠近了些。 “不过是同事,没什么喜不喜欢。”他皱了下眉,觉得她靠得太近了。 见他正经八百,她笑了出来。“秦律师,你平常都这样跟你女朋友说话的?” 他没应声,仍旧垂眸进食。 “啊,难道——秦律师在法庭上也都这么安静吗?”她菱唇微翘,侧着脸正大光明的看着他。“还是……你喜欢心有灵犀这一招啊?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要跟我混熟一点,我才能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呀。”她语声娇软,带了点挑逗,甚至有些肉麻。连她都觉得自己三八兮兮的,然而,这不就是她想要给他人的印象吗?愈不正经愈好! 秦子深面无表情,只淡淡掀动薄唇道:“哪天你需要委托我为你辩护时,自然会知道我在法庭上是什么样子。” 闻言,她瞳孔霎时亮了亮,像戴上角膜变色片般,折射出奇异光采。 “想不到秦律师也会开玩笑,真是可爱。不过……如果真有那么一天,那也很让人期待呀,我真想知道你会怎么服务我呢。”她这话说得好暧昧。 额际隐约抽跳了下,秦子深默不作声,只是喝了口茶后,又举筷进食。 见他又挟了荔枝蜜肉,利之勤眼儿一转,模样淘气。“你很喜欢这道菜吧?!我见你吃了好几口了。” “嗯。”他低应了声。 “外面那一层是荔枝的果肉喔,你也喜欢荔枝吗?”她盯着他的吃相。 “嗯。”他的嗓音又低又硬。 见他表情未有明显变化,只是维持着那份对她淡淡的不耐,她又问道:“秦律师难道没想到什么吗?” 秦子深依旧不起波澜,不应声,只是像饕客品美食般,专注地吃着。 啊呀,这招对他好像不管用呢,平时要是她这样跟哪个男人说话,谁不是急着表现的?男人嘛,有女人主动表示兴趣,怎么会放弃?但这个秦子深,好像完全不把她放在眼里…… “秦律师,你都不觉得本人比较有魅力?”她单手托腮,媚眼如丝的双眼饶富趣意地看着他冷酷的侧颜。 “什么?”他开尊口,淡应了声。 想起早上老板只简单介绍她是利秘书,她想了想,翻找出皮包里的笔,一把抓过他左手,在他掌心上写下她的名字。 “这是我的名字。”她握着他左手掌,笑弯着眼眸看他。 他淡蹙眉宇,镜片后的眼眸盯着掌心上那三个蓝色——利之勤。 这是她的全名? 发现她的拇指还贴着自己的手心,他随即抽回手,绷着俊脸继续进食。 作风大胆轻浮的女人他不是没见过,但他的不响应通常能让那种人自讨没趣,不像身侧这女人,他已经摆明着不想说话了,她依旧不放弃,身为一家事务所主持律师的秘书,就这么不懂得察言观色? “秦律师记住我的名字了吗?这辈子要忘掉,应该也很难了吧?!”她对他的冷漠无动于衷。 “你有个好听的名字。”若他掀掀嘴唇称赞一下,能换来她不再打扰他用餐的情绪,他没道理跟自己过不去。 “啊,真的吗?”利之勤两手握住他右臂,大眼烁亮,似乎真被满足了。“秦律师是第一个称赞我名字好听的人呢。” 他咀嚼的动作暂顿了下,喉头上下滑动着。 “每个人都说我的名字很奇怪,只有你说好听,你应该很喜欢我名字吧,毕竟是你的喜爱呀。”她注意到他镜片后的眼帘微微颤动,她又笑道:“我从小学开始就有绰号了,叫荔枝,一直到现在都是喔,秦律师既然这么爱吃荔枝,以后一定会常想起我的。” 闻言,他淡色的瞳孔像是缩了下,明白她的意思了。她所谓的很难忘掉,原来是指这个? “因为我在荔枝盛产的季节出生,我爸又姓利,加上我出生那年,爷爷家后面那片荔枝园的荔枝特别多,树上满满都是一颗颗又红又大的果实,我的名字就是这样来的。还有啊,我最喜欢的水果就是荔枝唷,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名字的关系?”她看见他不动那剩下的半口荔枝蜜肉了。 秦子深瞪着碗里那半口荔枝蜜肉,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它了。吃掉它,她必定无聊的拿来寻他开心;不吃掉,似乎有些浪费,他并不喜欢浪费…… “怎么不吃了?”利之勤眼底跳动着促狭。“知道我的绰号,秦律师不忍心吃它了吗?是不是会觉得你正咬着我的肉?” 这女人到底从哪个星球来的? “这样吧,今天秦律师第一天上班,我就发挥同事爱,帮你服务一下。”说着说着,就伸手拿过他的筷子,挟起碗中那半颗荔枝蜜肉,送到他嘴边。 秦子深眉眼一沉,探手握住她手腕,制止她这带了点亲密的举动。“放下,我有手,自己会挟。” 盯着自己被握住的手腕,她眯了眯眼,像猫儿似的,又妖又媚。“哎呀,秦律师,你这样握着我,我会害羞。” 秦子深闻言,立即松开她的手,生怕真被她误会什么似的。 他那急着撇开的动作,逗乐了她,她眼珠子转了圈,微微松开握筷子的手指,而这么一松,那原本挟在筷子间的半颗荔枝少了固定的力道,就这么往下一掉,落在他碗里,碗里残留着一部分的桂花酱汁,溅了出来。 “啊,脏掉了……”她惊叹了声。“秦律师,你看,你让我喂你,不就什么事也没了吗?” 他洁净的白衬衫,就这么多了几处蜜色小圈,尤以胸口那几圈最为明显。 他眉间出现几道褶痕,白净俊美的面庞略现愠色,两指轻抓起胸前衣料,避免酱汁渗进内衣。 看了她状似无辜的脸容一眼,他五官线条愈发冷沉,他忽然站起身来,向叶刚轻点了下头,语调温沉道:“抱歉,我去一下洗手间。”说罢,他退开椅子离去。 利之勤看着他瘦削的背影,嗤笑了声。她是不是玩过头了?他好像真的生气了耶……想了想,她倏然起身。 “利秘书,子深是我高价挖角过来的,别玩过火。”一直和身旁好友低低交谈的叶刚,抬眼看她。 “哇,老板,你有发现喔?”利之勤像被逮到做坏事的孩子,笑得无辜。 叶刚面色正经,长眸却透着笑意。“你什么个性我还不知道吗?” 利之勤是个矛盾的女子,明明是寂寞的、孤独的,偏偏把自己塑造成很快乐、很贪玩、很轻浮、很好动、很爱开玩笑、很不受拘束的坏女人模样。 她甚至会故意做些夸张的举止,让人对她反感,拉开与人之间的距离,她觉得那样可以保护自己。她的情绪其实很压抑,好像只有借着这种近似装疯卖傻的态度生活着,才能让她感到安全。 除了事务所几个同事外,也不见她有什么较亲密往来的朋友,在某些层面,她和秦子深其实很像。秦子深孤僻,利之勤伪装,方式不同,但同样和人们划开一道距离。 当初利之勤来应征面试时,他一开始被吸引的原因,无非是她外表表现出来的那种及时行乐的生活态度,他甚至想学习她的态度,看看是否能治愈自己心底的那道伤。可愈和她相处,愈发现她其实很脆弱,那外在的一切不过是她的伪装。 基于这个原因,让他对这个女子多了份心疼,所以她想怎么开玩笑,他全任由她,献纬还曾经问他,怎么能这么放任自己的秘书? 他想,每个人快乐的面皮下,都有着自己一部分的伤心,他也有,只不过他用忙碌的工作填补那份空虚,而她的伤心需要快乐的面皮去掩饰,他为什么要戳破? “你不是在和王律师说话的吗?居然偷窥我!”利之勤大胆的睨着老板。 “我怕子深真被王律师说中,被你吓跑,所以不得不看着。”叶刚嘴角淡勾。 “喔,老板喜新厌旧,有新人就忘了我这个旧人啦。” 叶刚笑了声,温声道:“去吧,去跟他道个歉,别让他误会你了。” 她那灿亮大眼微微转暗,随即又恢复先前那种无所谓的姿态。“有何不可?误会就误会啊……不过,既然老板你都开口要我去了,我怎能不从命呢?”她率性的退开椅子,弯身从皮包里找出一包湿纸巾和一小瓶看不出是什么的瓶装物后,扭着翘臀往秦子深方才走去的方向而去。 “奇怪,你怎么能跟你的利秘书感情这么好,我跟我的廖秘书怎么就没有这么多话可聊?”一旁王献纬看着好友带笑的侧脸,好奇的探问。“还有,你就这样让她跟过去,不怕真的激怒了秦子深,小心他明天就不来上班。” 叶刚只是淡淡笑道:“不会,利秘书自有分寸。” 有分寸?那个一张脸美艳得老像在勾人、讲话荤腥不忌的利秘书会有分寸?又不是第一天认识她! 王献纬不以为然地摇摇头。 利之勤握着一包湿纸巾和那一小瓶瓶装物,寻着洗手间的方向。 关于秦子深这个人,在今日见到他本人的前两星期,已先从叶刚口中得知他的背景。老板叶刚不是个多话爱八卦的男人,只是在决定要不要将秦子深延揽进诚仁前,曾和她认真讨论过秦子深这个人。 老板说,秦子深是独生子,双亲老来才得子,对他极为宠爱,他也没因此恃宠而骄,他自小学业优异,不曾让年迈双亲烦恼,满十六岁后,每年寒暑假就自己打工赚学费。 他有个女朋友,听说是住在他家隔壁的邻居,算是青梅竹马,两家人的感情融洽,对于小情侣的交往抱着乐观其成的态度。 然而,一个父母关爱、学业优异,又有着爱情滋润的少年,却在升高三那年的暑假,遭逢人生的巨大变故。 秦子深的母亲因为手术医疗疏失而丧命,哀痛不已的父亲为此病倒,他一面处理母亲后事,一面分心照顾父亲,还有学业要兼顾。明知道该为母亲讨个公道,但几番奔走下,才知道医疗官司耗时,结果多半也较不利家属这方,他要打赢官司的希望很渺茫,在时间金钱和人力各方不足的压力下,他无法为自己的母亲讨公道,在母亲辞世后的第二个月,父亲也因病重离开。 他的青梅竹马,那个住在他家隔壁的邻居女友,在他服丧期间跟着家人移民到国外,除了初时母亲病重时有几句口头关注,之后那家人再也没出现,他等不到女友的一句安慰,只等到他们一家离开的结果。 纵然悲痛不已,却也只能咬牙硬撑。医院的态度傲慢,大概就是吃定了他一个孩子搞不出什么名堂;女友的家人不闻不问,大概怕女儿将来跟了他受苦;他承受不住短短几个月间,双亲和女友陆续离开的压力,个性因此大变,变得冷漠孤僻。 受到母亲那件医疗疏失影响,理组的他愤而改转文组,目标是t大法律系。 t大毕业后,他一面继续攻读硕士班,一面参加高等考,录取后经半年受训,他受雇一家小型事务所,一边接案打官司,一边继续完成硕士学分,之后服兵役,退伍后受雇一家全国性的大型事务所,年纪轻轻已累积不少经验。 这些是老板从几个业界友人口中听来的,老板在开会时曾对大家提过,打算再招揽新律师一事,会后私下和她提了秦子深这个人。她没特别想法,只觉得秦子深的过去和她有些相似,这样的人若没有走偏,就会异常努力。 秦子深既然有毅力转组,也念到硕士、考到资格,那代表他对于工作,必然不会是随便的态度。基于这样的因素,她当然支持老板的想法,只不过,她没想到秦子深本人这么冷酷。想到方才他绷着俊脸离开的样子,她好像真的玩过头了。 轻轻一叹,她在男厕前站了片刻后,深吸一口气,然后厚着脸皮踏了进去。 那是女性高跟鞋踩在地砖上的声音。原低首处理衬衫的秦子深略觉困惑,一抬脸,就从面前的镜子当中,看见那个盯着地板走进来的女性身影。 他愣了几秒,开口提醒她。“这里是男厕。” “嗳?”那清冷的语调让利之勤脚下一顿,她缓缓抬睫,在看见里头除了秦子深外,并无其它男性身影存在时,她松了口气。活了二十多年,这是她第一次踏进男厕,心里别扭又尴尬,但为了镜中那正瞪着她看的男人,硬着头皮也要走进来。 走近他,她在他身侧站定,看着镜里的他,轻松道:“我知道是男厕。” “你不该在这里。”他皱眉,语声沉冷。 利之勤笑了笑。“怕什么?没人呀,而且,秦律师又不是没穿裤子。”眼神刻意往他下半身瞄了瞄。 第二章 秦子深闭了闭眼,决定不再理会这不正经的女子。都能这样光明正大进入男厕了,他还能期待她说出什么正经话来? 再睁眼时,他漠视身侧的女子,低垂着脖颈,用沾湿的手帕继续擦拭那几圈蜜色——效果不佳,还有愈擦酱汁愈往外晕开的趋势。 “这样只会愈弄愈脏,交给我吧。”利之勤把纸巾和瓶装物暂放在洗手台,轻扳过他的身子,两手解着他的衬衫衣扣。 “你做什么?!”秦子深退了步,镜片后的目光烁动冷芒。 见他一副扞卫清白的姿态,她笑出声来。“你怎么一副我想强暴你的样子,安啦,我终究只是个女人,对你这个男人玩不出什么花样的。”真糟糕,她好像真的把这个冷面律师吓到了…… 她抽了张湿纸巾,拿起那一小罐瓶装物,上前一步。“这是衣物去污剂,我皮包里都会带着它,怕在外面不小心弄脏衣服时,可以马上处理,我只是过来帮你把衣服弄干净而已,秦律师以为我要做什么?你衣服穿着,自己要把它清干净并不容易吧?!”她一面说,一面解开他第二颗衣扣,然后第三颗。 秦子深冷眼看着她的举动,不置一词。 她拿着湿纸巾的手伸进他衬衫里,把纸巾贴在有脏污的衣料下,另一手握着瓶装物,对准那几个小圈,轻喷几下。她作风看似大胆,其实伸进他衣下的手心并未触碰到他体肤分毫,他眉眼微沉,若有所思的盯着她。 虽未抬眼,但他不掩饰的目光让她知道他正看着她。“秦律师,你又何必跟我生气?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我也没要你喜欢,最好是讨厌我,讨厌得很彻底也没关系,反正人生就是这样,我只过我自己想过的日子,活得自在快乐就好,你看不惯也无所谓。不过呢,这衣服是我弄脏的,我一定要帮你弄干净,要不你明天真不来上班了,我没办法跟老板交代呢。” 闻言,他的眼神带了探究。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老板说要跟你道歉,免得你明天真不来上班了,所以,秦律师,请接受我的歉意。”搁下那瓶去污剂,她小动作地搓揉他胸口那几处被她弄脏的地方。“最近所里事情多了,好不容易才把优秀的你挖角进来,怎么能让你就这样离开呢?” 他一直不吭声,她又问道:“你不会这样就被我吓跑吧?!” 吓跑?他不至于这样就受到惊吓,他只是没遇过像她这种女人,尚未适应她的行为,而目前最好的方式就是相应不理,反正她是叶律师的私人秘书,和他应该不会有什么交集,他没必要因为她而放弃这份工作。 没听见他应声,她狐疑的抬眼。“秦律师?” 他低眸看她一眼,启唇道:“我不工作怎么生活?” 她怔了两秒,明白他意思,笑道:“那就好,你不来的话,我上哪去找一个赔给老板?”她发现他好高,她已经不算矮了,加上高跟鞋的高度,还得微仰着下巴才能对上他的眼。“秦律师,你几公分?” 他皱了下眉,不作声,他没必要回答她这个问题。 见他似乎懒得和她说话,她眼眸转了转,笑问:“秦律师不好意思回答吗?我只是问你身高几公分,没问你别的地方几公分,你不用不好意思啊。” 他沉了眉眼。够了,他为什么要在这里和这个女人周旋?正经不过几分钟,又故态复萌。 “可以了吗?”片刻,他沉着冷嗓问。 “差不多啦。”她搓揉过的地方已干净不少。“你回去再清洗一次就可以了。还是……要不要干脆脱下来,让我带回去洗?”她眨眨大眼。 “不必,我心领了。”他退了步,看也没看她,低首扣上那三颗被她解开的衣扣。略作整理后,随即越过她,往门口走去。 见他没什么表情的面皮上竟微露无奈,她哈哈笑了两声,跟着出去。 前头那道身影脚步跨得有些大,大概不想再与她有什么交集吧!她觑着他的背影,脸上微笑不褪。 她竟有些期待与他共事的日子了。应该会很有趣吧? 一如往常,利之勤从茶水间端了杯温茶,送进老板的办公室,提醒老板今日行程。 老板提了公文包匆匆步出个人办公室,她跟在赶着出庭的老板身边听他交代几件事后,再度折回事务所,走进茶水间,从咖啡壶里倒了杯咖啡,回到大办公室。 看着那正在整理书籍的修长背影,她走了过去。 “秦律师,喝咖啡吗?”她在秦子深身侧站定,目光落在他手中的书籍。 她和他的办公桌位在办公室最里端,办公桌后是一片落地窗,下班时间若是晚了,站在窗前便能眺望一片万家灯火,和流动的车潮灯海。 落地窗旁,两个胡桃木制的十格开放式书柜,沉稳静谧的贴着墙面,里头除了老板提供的法律丛书外,还有大家带来的法律相关书籍。 昨日第一天上班的秦子深,已把自己的私人物品整理完毕,今天见他又带了一些书,现在正在整理那箱书。 “你放着。”秦子深没有看她,侧过身,弯身再从纸箱里拿出几本书。 她把咖啡搁在他办公桌上后,又回到他身侧,他手中正拿着最后的三本书,她对他伸出手。“我帮你收吧。” 他睐了她一眼,眸光清冷。“不必。” “老板让我来帮你的,你不让我做一点事,我会被老板骂喔。你舍得娇滴滴的我被老板骂呀?”见他冷淡,她搬出老板的命令。 他额际抽了下,并自动将她最后那一句问句,阻挡在耳膜外。“你不是叶律师的私人秘书?你把他的事情处理好就好,我的事我自己来。”他把书一本一本整齐的摆上书架,拒绝得很明显。 “是啊,我是他的秘书,不过他刚才指派我接下另一个新工作,那就是要我来帮忙秦律师。”总要确定他待得住了,也有一定的工作量了,再聘一位新秘书来帮他。这段过渡时期,就由她和廖秘书轮流暂代他的秘书。 “为什么不是廖秘书来?”他淡淡问着,眉宇微蹙。 她耸耸肩。“这我就不知道了,也许老板觉得我跟你比较有缘啊,你姓秦,我的名字也有个勤,你爱吃荔枝,我也爱,而且我名字里也有荔枝,你说,我们多有缘分呀。这样吧,我以后就改口喊你秦,这样会更亲切。”她笑开红唇。她才不会告诉他,这份工作其实是她和廖秘书共同分担的。 闻言,他冷峻的下颚一绷,侧眸看着书柜上的书目,似在挑着想要看的书籍。 “啊,我突然发现你名字的秘密了喔。”她看着他半覆的眼睫。 秘密?他的名字能有什么秘密? “秦子深,秦子深——”她软软的嗓音反复咀嚼着他的名。“我想,被你爱上的女人一定很幸福,因为你用情至深啊。秦子深,情至深,哈!”她得意洋洋道。 秦子深面皮微微一抽,随即恢复一贯的冷然。面对这个言行随性,思想毫无逻辑可言,又不按牌理出牌的女人,他深信,不回应就是最好的回应。 见他面无表情,她大胆的打量着他。 他挽起长袖,露出精实下臂,臂上隐约可见青筋。 她看着他的手,软声问:“哇,你皮肤真白,是因为喜欢吃荔枝的关系吧?”见他面无表情,她觉得好笑,真不知道他整天这样摆张死人脸,有什么乐趣呢? 她想了想,身体故意挨了上去,紧贴他身侧,随即感觉他身体僵了僵,她好笑地说:“我爷爷家后面那片荔枝园,现在一定结满又红又大的荔枝,我下次回去,再摘一些回来给你好了,帮你补补身子,让你头脑更清晰,每场官司都赢喔。” 秦子深理也不理她,只是移了步,将两人拉出两步距离,她身上的淡香扰得他有些心烦,他随即抽了一本他略感兴趣的书翻看着,彻底漠视她的存在。 “秦——这本是新书喔,我才刚看完。”她不死心的凑过脸,大眼在他翻开的书页上绕转着,语声爱娇。 那突然靠近的女体,再度携来淡淡的、玫瑰花的干净香气,秦子深敏感地退了两步,拉开适当距离。“我叫秦子深,不要随便改我名字。” 见他移开两步,她皮皮的又靠了过去。“没有嘛,我只是喊你的姓氏呀,法律没规定不能这样喊吧?!” 是没有……他垂下眼帘,盯着文字,不再响应。 “秦——”见他神色益发冷沉,她愈是甜腻的喊着他,语音拖得长长的。“你没看过这本书吗?这本很实用的,内容是在介绍男女间的法律问题,除了教导基础的两性法律知识外,也有提供实际范例。虽然以前读书时,背过那么多法条,不过很多现实中会遇到的,学校不一定教过呢,所以我觉得这本书还不错。我看你对这本书的内容好像很有兴趣的样子,我可以——”未竟,她办公桌上的电话响了。 “啊,抱歉。”她看了秦子深一眼,快步走回办公桌,接起电话。 “利秘书,你现在有没有空,可不可以过来一下下?”是总机小花,语声细细小小,像作贼似的。 “怎么了吗?”她转过身子,看向位在进门处的总机柜台。一名戴着棒球帽的男子正低着头站在柜台前,他背对着她,她看不见男子的神情。“要现场咨询还是要委托?” “他只说要找叶律师,我跟他说叶律师不在,他就不说话了,不管我怎么问,他就是低着脸不讲话。”小花一手捂着话筒,两眼抬了抬,小心翼翼地看着那举止有点奇怪的男人。 “不说话?”不说话要他们怎么知道他想要委托还是咨询?“他没说找叶律师要做什么吗?” “他就是什么都不肯说,只把一个信封放桌上,我觉得他怪怪的……哎呀,你过来跟他说啦。”小花紧盯着奇怪的男人,挂了内线。 放下话筒,利之勤微感狐疑,随即走了过去。 “利秘书……”小花一见她走来,瞄了瞄还是低着脸的沉默男人一眼后,用手势比了比眼睛,又比了比嘴巴,再指指男人和桌面上的信封。 利之勤看了眼小花那古怪的举止,一脸纳闷,她拿起信封抽出里面的文件,打开一看,是张离婚起诉状。这是很普通的委托,男人何必这种态度? 但一双大眼读过两起资料和声明后,在读到事实与理由栏时,她张大了粉嫩嫩的红唇。是她看错了吗?她看了小花好奇的表情一眼,再次仔细确认上头的文字,然后,一股笑气充上喉间,她硬是忍住。 姑且不论是真是假,客户上门寻求协助,不管怎样她都不该觉得好笑。但看这男人奇怪的态度,她怀疑他自己应该也觉得这诉状有点夸张,才会一直不看她和小花吧?! 她轻咳了声后,看着状纸上的名字,轻声问:“请问,是周先生本人吗?” 男人低着头默不作声,也不愿转过身来,好像真的很不好意思。 见他还是不转身,利之勤干脆走到他面前。“周先生,我是叶律师的秘书,我姓利,我已经看过起诉状了。离婚是太太提出的吗?”她拿着状纸问他。 “对……”男人的声音闷闷的。“她突然跟我说,没办法跟我生活在一起了,她说要跟我离婚,然后就搬回娘家住,也不接我电话,接着没多久,我就收到这张起诉状。其实、其实我跟她感情很好的,我们真的很好,你要相信我,她是个好太太,我不想离婚。我不知道她……她为什么会想要和我离婚。” “所以周先生想委托我们事务所?” “我听说有个叶律师,很会打这种官司。”男人的声音愈来愈小。 “周先生,你要不要把脸抬起来,这样比较好说话,而且你声音好小,这样要讨论案情的话,律师会听不清楚喔。”利之勤微低娇美面容,想看看男人的模样。 男人迟疑片刻,抬起脸庞。 在室内,除了那顶压低的棒球帽外,他脸上还戴着一副镜色极深的太阳眼镜,下半张脸用大口罩掩住,他的面貌几乎都被遮掩住了。 看着他,利之勤微微瞠大美眸,她终于明白小花方才为什么会对着她比眼睛又比嘴巴了,大概是想告诉她这个男人怪怪的。 如果没看过诉状,她也会觉得这男人有问题,但看过离婚理由后,她能猜到他应该真的很不好意思出现在这里,也猜到他为什么一开始对于小花和她的话不作反应,也许这种话题他只想跟男人谈。 “叶律师去开庭,现在不在耶,真抱歉。”她歉然地说,然后想起什么又道:“还是我请另一名律师帮你?” “我、我要厉害的律师……” 利之勤侧首,看了眼那已回到办公桌的男人。“当然,我们事务所的律师都很优秀,我帮周先生介绍秦律师好吗?他从学生时期就在律师事务所打工了,经验非常丰富。” “好,都好……厉害的就好……” “那请稍等一下。”她低首和小花交代几句,转身往办公室走去,她在秦子深的办公桌旁边停下脚步。 “秦,一位周先生拿了离婚起诉状过来,不过他不想离婚,这案子你要不要接呢?”她把起诉状放在他的桌面上,随即走到一旁,两手搁在屏风上,下颔抵着手背,专注地看着面前的男人,目光风情万种。 嗳嗳,这死人脸的冷酷男人,一定在心里痛骂她不下数百回了吧?!真想知道他都在心里偷骂她什么?花痴?还是三八阿花?像他这种冷漠的男人,如果开口骂人,会是什么样子? 秦子深依旧忽略她那声软甜的称呼。他从计算机屏幕前移开目光,垂眸看状纸,那原是俊秀沉静的五官,在逐字阅读后,眉间淡染疑惑。 “这太离谱。”他抬眼看着她。 “离谱?你指什么?”她大眼眨啊眨。 “理由。”他再次看了看状纸。 “理由?”她一脸什么都不知道的表情。“什么理由?” “就是——”一抬眼,觑见她眼底烁动的流光,他警戒地半眯起黑眸。“你没看过这份起诉状吗?” “看过啊。”她点点头,绕到他身边,弯着身子,一张小脸靠在他颊侧,认真的看着起诉状,她压低了柔嗓,说:“你是说周太太要求离婚的理由是吧?理由就是呢,周太太觉得周先生的那里太厉害,夫妻每次行房时,都要做很久,又要每天做,做得她……很累。”她脸颊热烫着。 明明是想要捉弄这冷酷的男人,看看他会有什么反应的,结果先整到自己,她想现在的自己一定是满脸通红,不过在发现他泛红的耳根时,心里稍微平衡了些。 她压低的柔嗓透着奇诡的暧昧,身上那抹淡淡幽香就在鼻端绕着,秦子深皱了皱眉,微偏过脸庞,声嗓冷肃地说:“你不觉得离谱吗?” “是有一点啦,我没见过拿这种理由诉请离婚的,而且不是嫌太快,是嫌太久耶……”想起周太太提出离婚的理由,直觉还是想笑。今天不是愚人节啊,当真是因为这种问题才要离婚吗?但看周先生那么难为情,应该不是假的,可不管怎么想都还是觉得好夸张、很不可思议啊。 见他清冷眸光扫来,她随即憋住笑意,却把脸蛋憋得通红,表情很古怪。 “周先生人呢?”拿着起诉状,秦子深站起身来,瞅了眼她憋笑憋到涨红的脸颊。面对这种内容,她一点也不会感到不好意思吗? “在接待室,我让小花先去招呼他一下。” 他低应了声,移动步伐,经过她身前时,她唤了声。“秦——” 他太阳穴突地跳了几下,也懒得纠正她,只是低哼。“说。” “我只是很好奇,那个——咳咳,男人……男人一夜几次、一次做多久时间才正常啊?”她一双大眼亮晶晶,颈项却是一片绯红。 秦子深下颚抽紧,看也没看她,只是闭了闭眼。他一个沉沉的吐息后,再睁眸时,脸上一贯冷漠表情,只是微扬的语调,仍透露了他的情绪。“我不是泌尿科医师!”说罢,迈开长腿大步离开。 盯着他挺拔的背影,她笑出声来。 “哦喔,利秘书,你又把秦律师惹毛了……”一直敲着键盘的廖秘书,虽不清楚这两人又发生什么事,不过听见秦律师微扬的声音时,不用想也知道一定又是利秘书对人家做了什么。 又把他惹毛了吗?可是他生气的样子……还挺可爱的呀。 利之勤的视线回到那正踏入接待室的修长身影,笑得很愉快。 “哈哈哈,这也是理由啊?!我还真没见过有人为了这个想要离婚的。”王献纬把诉状交给身旁的好友,夸张笑声仍回荡在会议室间。“喔,拜托,男人的次数跟持久度根本不是问题吧,只要男女双方在做——”好友突然的几声轻咳,打断了他未竟的话。 叶刚睐了口无遮拦的合伙人一眼,看完诉状后,启唇问道:“所以秦律师最后决定接下周先生的委托?”他抬眼看着秦子深。 秦子深平声道:“我看周先生并不想离婚,也许我可以帮他挽回婚姻。” 叶刚点点头。“那周先生和周太太平时的婚姻状况怎么样?”这是例行会议,针对事务所接下的委托案件做细节研究探讨,以每个人有过的经验,共同商量出对当事人最有利的辩护内容。 “听起来夫妻感情很好。周先生和周太太结婚五年,目前还没有孩子,周太太顾家,和周先生相处融洽,几乎没什么争执。”秦子深徐徐又说:“周先生家世良好,有稳定的事业,也没有不良嗜好,就我初步了解下来,这对夫妻真的没有离婚的理由。” “我也这样觉得,而且我看得出来,那位周先生真的很不想离婚,我看到诉状时,感觉就是好笑,一度还想着是不是恶作剧之类的,但周先生的表情又那么难为情,还戴太阳眼镜和口罩跟我谈话,他一定是很不好意思。而且他说起他太太的口气好温柔,不像感情有问题,所以我才觉得他们实在没有理由离婚。”坐在叶刚身侧,敲着键盘做会议纪录的利之勤,淡淡地补充她的想法。 她声嗓偏甜,平时那不正经的姿态,总因她的嗓音而更显出她的妖冶,但这一刻端坐在笔电前的她,却显得精明干练,那双老是滴溜溜转、不安分的大眼睛,此刻专注的盯着屏幕,偏甜的嗓音透着严谨,那姿态让坐在她四十五度角的秦子深有一瞬间的走神。 这是她会议时的模样?还真有架势,完全不像平时的她。 “目前这样听起来……是真的没什么理由提离婚。”叶刚蹙着眉,长眸又落回状纸上,想到了什么,他轻咳了声,淡问:“至于周太太提出离婚的那个唯一理由呢?周先生有没有提到这部分?” 秦子深似早知道会有这样的讨论,他面不改色道:“房事部分正常,周先生和周太太结婚五年以来,没听周太太抱怨过周先生的表现,而根据周先生说法,周太太是个害羞保守的女人,所以她提出这样的理由,这也让周先生一直不能理解。” “所以周先生的性能力没问题?他有没有说他一次都做多久?”王献纬突然冒了句。 秦子深未料到有这么一问,他略迟疑后,才说:“这我不清楚。” 利之勤突然笑了声。“王律师,你意思是要秦律师拿码表帮周先生计时啊?那应该是医师的工作啦,秦律师说那是泌尿科医师的工作喔,所以你问秦律师,他不懂的啦!” 秦子深淡瞟了她一眼,眸光冷冷。 他方才怎么会认为她有秘书精明的样子?他收回那样的想法。 叶刚轻咳了声,把话题拉回。“这样听起来,在答辩状部分,秦律师恐怕无法针对周太太的理由做反驳。” “是,所以目前我是针对周先生所提供的资料,在答辩状上说明夫妻的感情良好,房事正常等等。”秦子深徐徐又说:“我打算开庭时,先看看对方的态度再决定后面的方向,毕竟周太太并没有提出周先生违背婚姻义务或精神等重大事实,若对方没有重大过失行为,像是周先生这个案子,法院就会驳回,再者,台湾的法院对于离婚的态度仍是比较保守的,不大可能因为这样的理由就做出离婚判决,所以我比较想了解的是,周太太为什么要用这样较无说服力的理由提出离婚。” 在台湾,请求离婚的法定原因里,除了一方通奸、重婚、虐待、遗弃、意图杀害、生死不明等之外;在病理因素方面,若是一方有不治之症,或是重大精神病才能判决离婚外,并没有性生活协不协调这一项,那么法官要怎么判? “也许有什么苦衷喔。”利之勤双眸仍是盯着屏幕,纤白十指飞快地在键盘上移动,但仍不忘提出想法。 “苦衷?”叶刚侧目,看着自己的秘书。 “我是这样想啦,如果我有一个很爱我的先生,可是我因为一个不得已的因素必须离开他的话,那我可能会找个理由向法院诉请离婚。既然先生很爱我,他一定不可能答应离婚,所以只能寻求法律途径。”她一面说,一面敲键盘。 “不得已的因素?”秦子深难得主动和她交谈。 “嗯,像是说生了病,不想拖累先生,或是欠了债务,怕连累家人等等的,这都有可能。”她专注着屏幕,又道:“当然我说的是我自己的想法,电视剧不是常有那种为了成全、为了不拖累而找理由离开男朋友或老公的情节吗?市面上的爱情小说里也有很多这种情节喔。至于周太太到底有没有什么难以启齿的苦衷,这我就不知道了。” “所以现在只能等开庭,我见到周太太时,再向她了解。”秦子深若有所思的看了她一眼,目光移向叶刚。 “好。”叶刚低首,翻开另一份卷宗。“那么关于陈小姐这个案子……”他沉吟片刻后,才微沉着声嗓开口。“目前的证据看起来相当薄弱。” “嗯,据她自己的说法,病历已经被窜改,而且已过了六个月刑事告诉期,陈小姐现在只能提出民事赔偿。”秦子深冷肃着面孔。 “医生和护士她都要提出告诉?”王献纬挑挑眉。 “是,陈小姐的说法是——当初她在产台上等着医师为她接生,但医师当时正在隔壁手术房,为另一名产妇开刀,产台旁只有一名护士,这位护士要她自己用力后,就任由她在产台上承受阵痛,她感觉孩子的头已经到产道了,但护士不知道跑去哪,后来医生进产房后,发现孩子确实卡在产道,陈小姐有肩难产现象,虽然孩子最后是生了下来,但孩子的反应一直都不大正常。转诊到医学中心后,医师初步诊断孩子是因为肩难产,脐带在胎儿身体与母亲骨盆之间被挤压,血流被阻绝造成胎儿脑部缺氧,导致的神经性伤害。”秦子深看了看手中资料,又说:“陈小姐认为医护都有疏失,医生应该在生产前就建议她剖腹生产,而护士不该离开产台,所以打算对医师和护士都提出告诉。” “除了病历可能被改写之外,也没其它较有力的证据,这官司根本赢不了。”利之勤想也没想,一句话就这么脱口而出。 秦子深闻言,俊脸浮掠过愠色,他抿直薄唇,冷声问:“你的意思是要我拒接陈小姐的委托,还是要她就这样算了,放过那个医师和护士?” 他隐着怒意的声嗓让她偏首看他,见他脸庞彷佛覆上冰雪般,她笑答:“都不是。秦律师,我只是想要提醒你,这官司不好打,要有心理准备。” “好不好打,我都会全力帮陈小姐,目前没有证据,不代表我找不出证据。”秦子深目光锐利。 “这是当然,不过叶律师的做法向来是没有把握胜诉的案子,他会先向委托人说明,让委托人选择是否要另聘对案子有把握的律师,像陈小姐这案子,应该适合有医学背景的律师,我知道有一位——” “你认为我没办法帮陈小姐打赢官司?”他的声嗓冷硬。 她摇摇头。“你有没有办法帮陈小姐打赢官司是其次,现在的问题是证据这么少——”未竟的话再度被打断。 “都还没开始,就没有信心,要陈小姐怎么继续争取她的权益?”他性子一向清冷,情绪总藏得很深,但这一刻,却难掩那份莫名的怒意。 叶刚见自己的秘书似是要继续反驳,他连忙出声缓和。“这样吧,诚仁和康生妇幼医院有顾问约,我尽快和康生的院长联络,向他请教陈小姐这个案子究竟有什么疏失。毕竟我们都不是学医的,这种问题,还是得请教受过专业训练的医师。” 察觉利秘书意外的眸光凝在他脸上,叶刚偏首,看了她一眼,并勾唇送出一抹微笑后,他转过脸庞看着秦子深。“秦律师放心处理这个案子吧,有什么需要协助的,就尽管开口。因为王律师赶着出庭,如果没其它问题的话,就散会吧。”他站起身来,收拾桌面同时,又交代了声:“利秘书你留下。” 秦子深跟在王献纬之后走出会议室,拉上门把前,他若有所思的看了眼那还在会议室里,正交头接耳,互动非常亲昵的男女。 待会议室的门完全掩上后,利之勤才稍微放大音量。“老板,我的意思是包含老板你自己,王律师和他,三位律师都没有医学背景,举证真的困难,而目前看来医生也没有比较具体的疏失行为。我相信老板你也很清楚,过了六过月的期限,没办法递刑事附带民事赔偿的诉状,现在只走民事诉讼,陈小姐要花很多钱的,加上没刑事判定的依据,一判再判,也许花上好几年时间,也未必有结果。” 叶刚微皱着眉,沉吟片刻后才低低道:“放心吧,就让他去试试看,也许真的能帮陈小姐争取到她想要的。” “可是老板——” 他出声制止她,笑了笑。“没关系的,虽然我们都没接受过医学训练,但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行呢?况且这是身为律师的职责与义务,不是吗?再说,我们也不能因为证据不足,就抱着消极的态度,这样让委托人如何有信心?如果子深在这个案子上有什么需要,你能力做得到的话,就多帮他一下吧。” 他抱起桌面上的数据后,迈开步伐的同时,察觉她已抱着笔电跟了上来,他瞅了她一眼,眼梢带笑。“利秘书,我刚才的意思是请你多帮他,在搜证还有医疗知识这方面,但你别又去骚扰他了。” 骚扰?“我哪有?!”见他挑眉,她轻叹了声。“好啦,是有一点啦,谁教他老是摆一副冷冰冰的死人脸给我看?!” “那是内敛,被你形容成这样。” “老板你也很内敛啊,你就不会冷冰冰。”想到那张冷然淡漠的面孔,她突然笑了声。“他那张脸,摸起来不知道是不是也是冷冰冰的?如果用手去戳一戳,不知道会不会裂开?” 叶刚笑了声,手微一使力,拉开会议室门的瞬间,对上了清冷的褐眸。 第三章 方从洗手间走出、经过会议室门口的秦子深,因为会议室的门被拉开,而停了下脚步,一侧首,映入眼帘的是老板和老板秘书的笑颜。 他半眯着眼,想起稍早会议时,她曾用很专注的眸光盯着叶律师的侧面。 他不得不想,她一个秘书能让叶律师如此器重,连委托案件她都有权发言表达她的想法意见,叶律师究竟是用什么样的心态在重视这个言行不正经的花瓶秘书?她又凭着什么让叶律师器重她? 可是利用美色? 他蓦地冷哼了声,不以为然的瞥开目光,打算离开,但下一秒,幽柔女嗓唤住了他,他转过头,眸光阴阴烁动。 “秦,你来得正好,老板正在训我呢,说我老是骚扰你。”利之勤盯着他沉冷的面孔,忽地把手中的笔记型计算机交给身旁的叶刚,整个人就朝秦子深扑了过去,她两手勾揽着他的右臂,左身侧随即贴上。 她笑咪咪的,一点也不畏惧他那张愈来愈难看的脸色,又软声道:“你跟老板说,说我没有骚扰你,是我们感情本来就很好。” 秦子深瞪着面前那张妖冶美丽的面容,胸口起伏略促,片刻,他抽回右臂,再不看她,随即提步离开。 花痴。他在心里又为她添上一笔。 该怎么说这两个人呢? 一个是貌美、时髦、身段玲珑的美丽女人,懂得展现女人最妖娆一面,个性热情如火,大方不拘小节,只要那双大眼一挑,任何人的神魂都要被勾了去。 一个是俊俏、内敛、外型出色的斯文男人,独来独往又不苟言笑,恒常淡漠的面孔和难以亲近的性子,让他像座大冰山,只要被那双颓冷的褐眸一瞪,连呼吸都会变得小心翼翼。 这一热一冷凑在一起,让同在一个办公室的廖秘书和小高,觉得很为难啊。 秦律师到职几个月下来,老是看见利秘书很不怕死的去惹秦律师,像是对着秦律师眨眼发笑,或是有意无意在秦律师办公桌后走来绕去,再不然就是拿着零食挤到秦律师身边作势要喂他。 秦律师被惹到最后,老是抱起卷宗、臭着脸闪进会议室,而利秘书把人家惹毛之后,自己偏像个无事人一样继续她的工作,可秦律师就会一直臭着脸,让想跟他说话的廖秘书和小高,只能摸摸鼻子、硬着头皮开口。 大概也是因为这样,才让他们渐渐发现,秦律师只是爱脸臭而已,他的心肠不坏,不会咬人也不会冻死人。 时序进入深秋,利之勤刚踏进大楼,就见电梯门前已有几个等候电梯的身影,其中站在最里侧那道修长瘦削的背影,她一眼就认出来。 她红唇微翘,姿态婀娜地走到他身侧,毫不掩饰的打量起他来。 他一身剪裁合身利落的单扣黑色西装,里头搭了件纯白色的衬衫,再打上银色的窄版斜纹领带,时尚又专业,很引人注目。 秦子深原是低着眼,思虑着什么,一阵淡淡的香气和高跟鞋发出的声响,让他微抬面孔,他看见了她的身影。 她与他一样是黑色系套装,衣摆压褶设计的单扣西装外套,搭上荷叶滚边的白色亮扣雪纺衫,下半身同色系的膝上窄裙,这样的打扮让她充满知性美…… 果然有几分花瓶姿色。 只淡淡看了她一眼,他就调开目光,看着跳动的楼层灯号。 啊,被漠视了……她不以为意,盯着他笑道:“早啊。” 秦子深考虑几秒,只是淡哼了声表示回应。 她目光锁住他,正想开口说什么,突然的交谈声让她止了声,她看见两个穿着清洁公司制服的人,往电梯这边走了过来。 一阵咳嗽声后,就听见国台语交杂的对话:“就是一直咳,咳不停,我已经发烧烧三天了,医生说大概要咳十天才会好!” “要咳这么多天唷?” “嘿啊嘿啊,咳咳咳……”咳嗽的是个约莫六十岁的老伯,他拍拍胸口后,语出惊人道:“医生就说我这是流感啦!咳咳咳咳咳!” 一听闻流感,利之勤愣了两秒后随即打开皮包,找着她需要的口罩,她得过一次流感,烧了一个星期,咳了一个月,她知道那有多可怕,不想再被传染。 拿出那包五入装的口罩,眼眸一抬,看见比她早在这等候电梯的一名年轻妈妈赶紧把牵握在手中的孩子拉到另一边,很是惊骇。 那位老伯依旧在咳,她赶忙打开自黏袋,才发现竟然剩下一个,看着那年轻妈妈用手捂住孩子的嘴,她想也没想就上前一步,把口罩递了出去。“这个给你,快点帮小朋友戴上。” 年轻妈妈侧过脸,看着她,本来想接过,但看见她手中那已空了的自黏袋后,年轻妈妈摇摇头。“不好意思啦,你留着自己用,谢谢。” “你不要客气,赶快拿去。”利之勤又把口罩递了过去。 “我用手遮一下就好,你还是留着自己用。”年轻妈妈不好意思的婉拒。 “哎呀,小朋友免疫力差,一定要戴上的。”她弯下身,直接帮孩子戴上了口罩,感觉大了点,松垮垮的,她随即在孩子耳际上缘的带子上打了结,这样就能让口罩贴合孩子的口鼻了。“好啦,这样就不怕了。”她笑嘻嘻的起身。 年轻妈妈一脸感激又不好意思的看着她。“谢谢,还害你自己都没得用。” “没关系啦,我很壮的,像条牛一样,哈哈。”她略扬巧颚,得意洋洋。 电梯“叮”一声,门开了,等候电梯的大家鱼贯踏入。年轻妈妈带着孩子躲到最角落,秦子深随后进入,利之勤紧跟着他进入电梯后,依旧站在他身侧。 她之后有两位小姐随着她走进后,挤到另一边的角落,利之勤不得已往前踏了一步,秦子深变成在她身后了,最后进来的是那两位清洁人员,大概是她拿口罩的举动让那位老伯也感到不好意思起来,他不敢再和同事聊天。 老伯虽然没说话,但咳声不断,年轻妈妈担忧地看着左前方的窈窕秀影,轻扯秀影的外套,轻声道:“小姐,你要不要过来一点?” 利之勤侧过面容,勾着淡粉色的唇角,她刷得又浓又翘的长睫眨啊眨的。“没有关系的。”目光一移,发现秦子深正用探究的目光看着她,一个念头兴起,她伸出右手勾住他左臂。 方才她的举动让他微讶,他没想到她也有这番细密的心思和良善的心,他看着她姣好的侧颜,兀自揣测她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时,她突如其来的一个勾揽动作,让毫无防备的他,身体就这么一倾,他跨出步伐稳住重心,却变成和她并肩而立了。 她泛着淡香的身躯贴上他,右手紧抱他左臂,他听见她对孩子的母亲说:“你不要觉得不好意思啦,要是我真的被传染了生病了,还有他会照顾我嘛。” 他?她是在指他吗?他半敛褐眸,见她正抬着脸蛋对他眨着眼笑。 那巧笑嫣然的姿态让他微一闪神,待回神时,电梯已到了事务所楼层。他微皱着眉,抽出自己的手臂。果然,这女人还是只会卖弄姿色。 他沉着脸,提着公事包跨出电梯。 啊呀,糟了,她原是想着年轻妈妈对她好像很不好意思,所以拉他当保证嘛,结果他就这样走掉……她回身和年轻妈妈眨了下眼,跟了出去。 ***¥ 空调运转着,开放式的办公空间内,只有敲打键盘的声音。 利之勤看着萤幕,正在做案件文书建档的工作。她的律师老板很忙,常是事务所里第一个进办公室,也是最后一个离开的。老板忙,身为秘书的她相对也忙,加上秦子深的秘书尚未找到合适人选,她还得和廖秘书一起分担他的一些工作。 其实也会觉得累,不过她不会像老板那样,再怎么累,还是案子一件又一件的接,她会偷闲好好放松一下,像现在这样,她觉得眼睛酸涩,干脆暂停工作,从抽屉里拿出一包苏打饼干,好吃解馋又不用怕胖,呵呵。 她咬着一片饼干,旋了下座椅,滑到与她办公桌成直角的那个办公桌。“来,补充一下体力。”把整包饼干放到廖秘书桌上。 廖秘书拿了一片起来咬,那包饼干又跑到对面的小高手上,就这样轮着吃,兼来一段八卦。 “利秘书最近无聊多了吧?”小高问道。 “无聊?”利之勤瞪大眼。“你觉得我看起来很闲吗?” “不是啦,小高的意思应该是,秦律师搬去他的办公室后,利秘书上班一定觉得比较无聊吧?因为没人可以让你骚扰了啊。”呵呵! 她闻言,眼儿一转,拍拍手上的饼干碎屑,笑瞠道:“怎么大家都说我在骚扰他?明明是在和他建立友好的同事情谊。”她突然感觉喉咙发痒,咳了两声,然后眸光看向左方那个已经空下来的办公桌。 老板后来找人把宽敞的会议室再隔出两间私人办公室,一间是秦子深的,另一间先空下来,等往后事务所若有人手上的需求,再聘新律师时可以让新律师使用。 她盯着左方的空位……好像真的变无聊了呢。他移到他的私人办公室后,能碰到他的机会不是没有,只是没办法隔着一片玻璃隔板就能看见他,当然也就少了很多可以和他“建立”良好同事关系的机会。 她微微的叹了声后,倏然一凛,她是在叹什么气呀?像是要证明那个冷酷律师才影响不了她似的,她起身跟小高要回饼干,然后坐了下来,一片接一片送入嘴巴,她自在的吃着时,内线电话响了。 她喝了口水,拿起话筒。 “利秘书,上次那个周先生来了耶。”小花在那端悄声说。 “哪个周先生?”姓周的客户有好几位。 “就上次那个戴棒球帽,又戴太阳眼镜和大口罩那一个呀。”小花看了眼那没了太阳眼镜和口罩遮掩的委托人,他要是没开口说他就是那位先生,她一定认不出来。“他又来了,而且他好像很着急。” 她站起身来,往柜台方向看过去。“啊,我想起来了,他是来找秦律师吗?” “当、当然啊,啊!”小花叫了声。 利之勤搁下话筒,走了过去,在看见那位周先生抓着小花的手,要秦律师赶快出来时,她低缓开口。“周先生,有事慢慢说,你吓到我们小姐了。”话方落,她莫名又咳了几声。 周先生听到她的声音,激动地转身握住她两臂。“利秘书,我要找秦律师,我赶时间,拜托你。” 她愣了一下。“周先生,你不要激动,秦律师现在正在和另一个委托人开会,有什么事你先跟我说也可以。” “我、我朋友看到我太太了,在一家餐厅工作,我想请秦律师陪我过去劝她不要跟我离婚……拜托你们帮我可不可以?我去娘家找她,她都不见我,她弟弟妹妹还有弟媳,也不让我见她,我很想她,真的很想见她,我现在就想过去看她,晚了我怕她又不见了……”他的语气又担心又着急。 她是曾在一次的会议中,听秦子深提过开庭时,周太太本人并未出现,只有托委任律师出庭一事。秦子深只从对方律师口中得知周太太不愿再见周先生,而且她一个女人也不好意思在法庭上指控自己丈夫“精力旺盛”,所以才未出庭。 她考虑片刻,道:“这样好了,周先生,我先陪你过去好吗?我是女生,也许周太太会比较愿意跟我谈。”如果真是房事上的问题,周太太跟她谈,会比跟秦子深谈还来得自在吧? “好……好……”周先生看看门口,似乎很心急。 利之勤和廖秘书交代几声后,拿起皮包跟着周先生往餐厅出发。 周先生车开得很快,约莫半小时,他们已到达一处停车场,她看了看,应该就是对面那间餐厅。车停妥后,见周先生一面讲电话,一面越过马路,她猜电话那头应该是他那位发现周太太的友人。 她跟着穿过马路,走进餐厅,一面暗忖着要不要让秦子深过来一趟?刚才出发前,她只让廖秘书告知秦子深,她跟他的当事人出去一下,就不知道那个冷脸家伙会不会气她擅作主张? 心思远飘之际,她不知不觉跟着周先生走到了餐厅后面的厨房,她听见周先生喊了声“老婆”,她顺着声音抬眼望过去。 那是一个戴着帽子,穿着围裙,两手套着塑胶手套正在洗碗盘的女人。女人虽然穿着工作服,但脸蛋很秀气,看上去文文静静的,她想那女人应该就是周太太。 “老婆,你干嘛要跟我离婚?”周先生激动的问着。 周太太似乎很讶异周先生的出现,连水龙头都忘了关。她沉默片刻后,才轻声道:“我不是让律师跟你联络了?” “你骗我!我们根本没有那种问题!” “你回去吧,有什么问题找律师就好。”周太太淡然的转过脸,继续洗碗盘。 “你才是我老婆,我们的问题为什么不是你跟我谈?” 见周先生激动,周太太又不愿多谈,利之勤突然开口:“周太太,你好,我是诚仁律师事务所的秘书,我姓利,利润的利。关于你和周先生的离婚诉讼部分,我能不能做个了解?坦白说,你提出的离婚理由比较特殊,目前多方分析下来,周先生胜诉的机率较高,而且听周先生说,你们夫妻平时感情很好,所以周太太若想用法律途径处理这段婚姻,可能无法达到你想要的结果。我今天跟着周先生来,是考虑到周太太也许有什么不方便开口的理由,我们都是女人,也许你愿意跟我说说看你想离婚的真正原因?” 周太太看了她一眼,面色黯然,片刻又垂下脸蛋。 “周太太?”利之勤看了看她有些哀伤的神色,她大胆假设的说:“周太太是不是有什么难言的苦衷,所以才会用那种理由提出离婚?” 周太太抬起脸看着她,眸光闪了闪。 利之勤从她的神情知道自己应该是猜对了,而周先生也想到什么似的,略显激动的说:“老婆,真的是这样吗?我知道了,一定是妈又跟你说了什么,你不想让我为难,才要跟我离婚对不对?一定是这样的,一定是这样的!”他的母亲从一开始就不喜欢他这个老婆,处处刁难,他却没想到最后会让老婆想离开。 周太太紧抿着唇,考虑一会儿后,问道:“利小姐,我能跟你谈谈吗?” “当然可以。”利之勤爽快地答应了她。 “你跟我们到外面来,但你要回避,我要单独和她谈。”她平声交代过后,领着利之勤和周先生走出厨房,往餐厅外的庭园走去。 周先生焦躁的在庭园一角等着,一会看看前方两人背影,一会又看看天空,像在思考什么。 “周先生。”秦子深不知道何时出现在他身边。 “秦……律师?”周先生颇感意外的看着他。 看出了他的意外,秦子深开口解释:“我开完会走出来时,正好见到你和利秘书离开的身影,总机小姐说你急着找我,所以我跟了过来。”他一路跟着他的车到对面停车场,又跟过来餐厅,只不过他一直站在远处观望,想看看利之勤到底想对他的当事人做什么。 “那是我太太,我朋友来这里吃饭,看到她在这里工作,打了电话跟我说的,所以我才想找你过来跟我太太谈,没想到你在忙,所以利秘书先跟我过来了。”周先生指着那两道已往他方向走来的身影。 秦子深望着那方向,两道身影愈向他们这方靠近,他眉头皱得愈紧。到底是聊了什么,为什么两个都……哭得那么伤心? “那么,请周太太好好和周先生谈谈。”利之勤哽着声说完,一抬眼,撞见秦子深沉冷的目光时,她愣了一下,随即又侧首和周先生、周太太道:“我先走了,还有问题的话,可以再和秦律师联络。” 伸指揩掉泪,她看着秦子深,微笑道:“我想,我们还是先走吧。”她罕有的情绪反应让他不多想地跟上她的脚步,另一方面,也的确该让那对夫妻沟通一下。 她在大门外停下脚步,淡淡道:“我搭车回去,等等办公室见。” “坐我的车。”他没看她,丢了句话就直直往前走。 她愣住,看着他的背影。这男人……要送她回事务所? 没听见她高跟鞋的声音,他回过头,见她一脸呆怔,他皱着眉,略提冷嗓道:“发什么呆?我没时间等你慢慢跟来。” 确定了他是真的要让她搭便车,她跟上他,等着过马路到对面的停车场。她看着男人恒常面无表情的冷脸,抿唇笑了笑后,唉声叹道:“啊,今天没下雨,没下冰雹,也没有下雪耶。” 听出她话里的意思,他闭眸不语,再展眸时,见已无来车,他跨出长腿,同时听见身后的女人又道:“今天乐透有开奖吗?我应该来买一下的,难得今天这么好运,居然有便车可以搭。” 他任她自言自语,不应声,走入停车场后,他找到自己的车,解开防盗、打开车门时,见她站在副驾驶座的车门边,直勾勾看着他,带着深究的眼光。 “怎么,不敢上我的车?放心,我有驾照,也开了几年车。” 利之勤笑了声。“不是,怎么会不敢呢?我只是以为你会让我自己搭车。” 他没正面回应,只是看了她一眼,说了句“上车”,就坐进驾驶座。 发动引擎,见她坐进来后,他把车子开出停车场。 他专注着车况,一面不忘想着周先生的离婚诉讼,想着想着,他突然看了她一眼,道:“周太太跟你说了什么?” 利之勤偏头,笑笑地问:“你想知道啊?” “周先生是我的当事人。”难道身为委任律师的他不该知道? “是可以让你知道啦,可是我怕你听了会哭耶,这样我等等要安慰你,也许还会抱你喔,你会告我骚扰你吗?”她一双大眼亮晶晶的,长睫还沾着未干的湿泪。 额际抽跳了下,他紧抿着薄唇,低冷的声音从牙缝间逸出。“你要不要说?到底谁才是周先生的委任律师?” “不就是你吗?亲、爱、的、秦——”她靠近他,后面四个字刻意放缓。 他的脖颈感觉到她暖暖的气息,心口突跳了下,握着方向盘的指节紧了又松,松了又紧。 见他绷着脸,一张嘴唇紧得像是不想再开口似的,她无声笑开后,突然一改嬉闹姿态。“周先生的母亲,也就是周太太的婆婆,其实对周太太并不满意,周太太家境不好,母亲早逝,是由父亲身兼母职,养大周太太和她弟弟妹妹的,周太太婚后第二年,她父亲也因病过逝。” 她的目光从他脸上回到自己搁在裙面的双手。“周太太有断掌,婆婆一开始就反对婚事,说她会克夫,不过周先生很爱周太太,坚持和周太太结婚。然后……你应该想得到的,就是婆婆看媳妇什么都不满意,挑这嫌那的,周太太为了周先生,可以忍受婆婆对她的言行,婆婆甚至常把周太太的断掌当成一个借口,家里发生什么不好的事,都怪罪周太太的断掌,周太太的父亲病逝,也牵连是她的断掌才克死自己的爸爸。这些都没什么,但周太太的婆婆连周太太和周先生结婚多年都未有孩子,也认为是周太太的命不好拖累了周先生。” 低下面容,她又继续说:“周太太后来去医院做了彻底的检查,医生告诉她,她的卵巢衰竭,想要怀孕,就只能借助别人的卵子了。周先生是独子,只有一个姐姐,所以他背负着传宗接代的压力,周太太知道自己不能生,不想再拖累周先生,也不想再见他夹在她和婆婆间为难,她考虑很久,才决定离婚。”有时想想,命运真是作弄人。 好半晌,专注聆听的秦子深,一直等不到下文,他睐了眼她微低的侧颜,开口问:“你们两个在哭什么?” 利之勤愣了下,才明白他问的是什么。“周太太还说了一些她和周先生相处的情况,他们是国中同学,从国中就交往,感觉得出来,周先生真的很爱她,也很疼她,只不过一边是妈妈,一边是太太,他怎么做都不对。”她顿了下,说:“周太太对周先生还是有着深厚的感情,不过婆婆根本容不下她的存在,加上她也不想让周先生背负不孝的罪名,又因为了解周先生的个性,知道他不可能轻易和她离婚,所以才想了那样的理由。她以为男人都很重视面子的,只要拿房事来大作文章,刺激周先生,也许周先生就会和她离婚……” 她转了圈心思,抬起脸蛋看着窗外,目光落在不知名处。“你说人生是不是很莫名其妙?有些人是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契合的伴侣,却要因为自己母亲的观念,而让纯粹的爱情变得不纯粹;有些人是双亲采放任的态度,只要自己喜欢就好,偏偏这样的人,却不一定能找到适合的对象。到底是爱情难,还是现实太难?” 他镜片后的眸光闪了下,像被她触动了什么。 是因为周太太,所以她有了这样的感叹,还是…… “我跟周太太说,周先生第一次到事务所时,好别扭,还戴着帽子、大眼镜和大口罩,他一直不肯跟我们的总机妹妹说明他的来意。我还告诉周太太,说周先生今天去到事务所时,好着急好着急,而且又把总机妹妹吓呆了。”她笑了声,眼眶微湿。“周太太听我这样说,不知道为什么就哭了出来,我看她哭,就跟着哭了,伤心这种东西,大概会传染吧。” 秦子深依然沉默着。打了方向灯,他把车子开进公司大楼旁的停车场,拉上手煞车时,听见她声嗓淡淡地说:“我跟周太太建议,也许夫妻俩可以搬到外面住一阵子,不一定要和婆婆住在一起,而且周先生的姐姐还没嫁,她婆婆不至于没人照顾。我没有要她不孝的意思,我是想他们感情既然那么好,真的不应该分开啊,周太太说为了周先生,她会考虑我的建议,所以……我想她也许会撤回诉讼。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你不会怪我吧?” 他转动车钥匙的手臂一顿,侧过脸庞,皱着眉看她。“怪什么?” “本来是稳胜的官司,周太太如果撤回,你的胜率就不能增加了。” 胜率?他一脸莫名其妙的看着她。“你以为我考律师是为什么?”她以为他很在乎输赢? 这意思是……他也乐见周太太撤回诉讼? 看着他冷肃的面孔,她突觉这个冷面男人,其实只是习惯摆着冷脸而已吧?因为这么想,所以她突然大胆的倾近面容,近到和他的脸庞仅有几公分距离。 像是要印证她前一秒的想法似的,在他瞪大眼眸看她时,她伸指轻刮了下他的面庞。然后在他还不及反应时,她语带暧昧地笑说:“你考律师,当然是为了遇上我啊。”说完立刻拉开车门、下车,动作甚迅速。 她笑嘻嘻地绕过车头,还故意从前头挡风玻璃望进车里,发现他坐在驾驶座上恶狠狠的瞪着她时,她又对着车内的他抛了下媚眼,随即大笑着离开。 心情……好像好多了。看那张冰脸快裂开的样子,就是能让她心情非常之好。 啊啊,有一点糟的感觉,她好像……惹他惹上瘾了。 第四章 连着三天的会议,都没见到那个女人,纪录也变成廖秘书,这情况真罕见。 秦子深听着叶刚说话,心思却有些飘移。 除了会议之外,似乎也多日没见到她的身影?虽然后来他有了自己的私人办公室,但毕竟是同事,一天总会遇见几次,有时在茶水间,有时在电梯,每次遇见,即使只是经过对方身边,她也不会放过他,缠着他讲些无关紧要的话,或是对他做些近似挑逗的举止,把他惹得又恼又莫可奈何。 上次她来惹他是什么时候?好像真的有几天没有见到她了。她……请假吗? 一直没察觉自己的心思不知不觉就落到她身上,直到叶刚宣布会议结束,他才愕然回神。他微皱了下眉,莫名恼怒起自己的分心,他沉着脸收拾桌面上的资料,起身迈开步伐时,身后的对话让他顿住。 “利秘书还没确定什么时候能上班吗?”叶刚问着。 “这两天可能都没办法吧?我昨晚打电话给她,她咳到根本没办法好好跟我说话,一句话就听她咳了三、四次,感觉好像真的很严重,所以我刚刚才跟小高还有小花讨论说要去看看她。”廖秘书一边存档,一边回应着。 “她症状没有比较好?”叶刚又问。 “流感好像都会拖很久耶,利秘书说她得过一次,那次烧了一个星期,还咳了一个多月,所以她很怕再得到,想不到她又中奖了。”廖秘书抱起笔电。“她昨天在电话里一直咳一直咳,咳到我听了都很替她担心,我才想说今天下班后要去看看她的,叶律师要一去过去吗?” 叶刚想了想,应道:“好,那六点下班时,我先跟你们过去看她一下。” “那王律师和秦律师呢?”廖秘书看了看另两位律师。 “老板都出动了,我就不用过去啦。”王献纬摆摆手,随即往门口走去。“你们慢慢讨论,我还有事要处理。” “那……”廖秘书把目光移到秦子深脸上。“秦律师大概不会想去吧?”他那么讨厌利秘书,应该是不想去,但总是得意思意思问一下。 要去看她吗?听见她得了流感时,他陡然想起几天前,她把自己仅剩的口罩帮一个小朋友戴上的画面。那个咳着进电梯的清洁人员就是得了流感,所以她是那时候被传染的? 为了一个不认识的孩子而被传染,该不该说她笨呢? “秦律师?”见他像在发怔,廖秘书又唤了他。 “嗯……”他回神,但仍在考虑。 廖秘书的意思是他不会想去看她,所以现在说了要和他们一起去,会不会太奇怪了?但不去……不知道她到底有没有好一些? “秦律师,不想去可以不用勉强啦,我知道你很不喜欢利秘书。”廖秘书见他为难,自以为好心的帮他决定。 他闻言,侧过面庞看着会议室的门。很不喜欢她吗?不,他其实不讨厌她,只是觉得她……偶尔很烦而已,但这该如何开口解释? 片刻,他回过脸孔看着廖秘书。“我晚上有事,没办法跟你们一起,你把她的地址留给我,我事情处理好还有时间的话,再过去和你们会合。” 这意思是……廖秘书愣了几秒才明白过来。“哦,好……那我等等把地址写给你。” 秦律师考虑这么久,还回答得模棱两可、不干不脆,那一定是不想去,可是又不想做得太明显,才这样说的吧? 她猜,他晚上一定不会出现。 该怎么形容现在的心情?好心没好报吗?利之勤猛咳了一阵,倒了杯温水后,走回客厅的沙发,她捧着杯子坐了下来,喝口温水,又咳上几声。 没想到那个早上好心的把口罩给了那个小朋友,自己却染上病毒了。 她摸了摸额头和自己的手臂,还是好烫,退烧药吃了是很有用,但药效一过体温又窜了上来,这样反覆烧烧退退也三天了,什么时候才会好? 她不喜欢这样病着,不只是因为身体上的不适,更多的是,这种时候的自己总是特别脆弱,脆弱到老想起南投的爷爷奶奶,想起意外去世的双亲,想起那个曾经对她呵护至极,她以为她会嫁给他的初恋情人…… 其实很寂寞的,非常非常寂寞,就算再怎么强颜欢笑,回到这个小屋子,她还是觉得很寂寞。摇摇头,她呵口热气,右手握上滑鼠,开了一个网页。 手肘抵在桌面,手心撑着额际,她慢慢地、专注地将网页上的内容一字一字的阅读,并在一旁摊开的笔记本上抄写着她需要的资料。 大概是体温升高的影响,她感觉头有些沉,恍恍惚惚的,连反应好像都比平时慢了些。突然响起的门铃声,让她呆了几秒,才想到应该要去开门。 她看了下时间,都十点了,会是廖秘书他们吗? 他们中午拨了通电话给她,说要过来看看她,这份心意她当然感动,只不过她并不想再把病毒传出去,她知道高烧、咳嗽、肌肉酸痛等症状有多难受,不希望哪个同事跟她一样受这种苦。 她拖着有些虚软的腿,走到门边,她懒得开口就直接打开门,门外那张脸孔硬入眼帘时,她愣了好几秒。 秦子深?他、他是和廖秘书他们一起过来的吗? “问也没问就开门?”她看上去有些苍白,是病着的关系,还是因为少了妆? “啊?”他的出现让她脑袋短暂空白。 “不知道门外是什么人,你没问就开门,万一遇上歹徒,出了什么事,你也难逃责任。” “嗳,嗯!”她思绪慢慢转动,懂了他的意思,她拉着门上的链子。“因为我有链上。”说完她弯身拿了几双室内拖,随即打开门链锁,把门拉开。“你们先进来吧。不是跟廖秘书说了不用过来的,咦?”门外没人了,所以他自己过来的? 她关上门,看着他的背影,迟疑的问:“廖秘书他们呢?” 秦子深转过身。“你不是要他们别过来了?” “对啊。”喉咙一阵痒,她捂住嘴咳了好几声后,才说:“她打电话给我时,我告诉她别过来了,我怕传染给大家。”她急急走到电视柜前,弯下身子拉开一个抽屉,拿出口罩戴上。 他是自己过来的?为什么?因为她病了,所以来看她?他不怕被她传染? “是被那个清洁人员传染的吧?”秦子深随意打量着屋内,发现沙发前那木色的大茶几上,笔记型电脑萤幕亮着。生病还在玩电脑? 他清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回过神,站起身来。“应该是吧。”她咳了几声后,说:“你坐,我帮你倒杯果汁。” 他没应声,目光定在萤幕上,片刻,好像发现了什么,他走近,把一直提在手中的塑胶袋搁在茶几上。 微低下脖颈,他垂着褐眸,两手滑入西裤口袋,仔细地看着网页上的内容。高压氧治疗?肩难产?她看这些是……想起之前接下的那件医疗纠纷的案子,陈小姐就是肩难产……他感觉某根思维抽跳了下,却没细究,又将目光调移。他看见电脑一旁还摆着摊开的笔记本,上面密密麻麻抄写着什么,笔记本上方还有一本关于医疗纠纷的书籍。 抬起目光,他看向她方才离开的方向。生病的人请假不好好休息,还忙这些? 就在他打算把目光移回萤幕时,眸光不意被电视柜旁的书柜吸引了目光。 他走了过去,看见里头整齐排放的书籍时,他微微蹙起眉。全是与法律相关的书,这都是她在看的? 之前老当她是花瓶,以为她只会卖弄女人的美丽性感,但几个月下来,他发现她很受重视,除了叶律师之外。像是小高、廖秘书和小花,似乎都对她带了几分尊重,虽然偶尔会听见王律师说她讲话太惊世骇俗,但那也只是玩笑话,有时在会议进行中,她表达她的想法时,还会听见王律师赞赏她。 她和廖秘书同样职称,处理的事情却比廖秘书多,见她常在办公室笑笑闹闹,吃吃零食什么的,偏偏交代给她的事,从没拖延过。他还未有私人秘书,暂时是她和廖秘书轮流帮他处理一些琐事,凭心而论,同样程度的事情,她确实处理得比廖秘书要好很多。 以前待过的事务所,秘书工作除了熟悉律师作息并掌握行踪外,就是一些行政上的事务,像对帐、跑银行这些,能像她这样直接和律师研究讼诉案件的,他也只遇过她这么一个。 在老板和同事间,能获得这么高评价,也许她真有些实力,毕竟再怎么会卖弄风情,也只是在男同事间比较吃香而已,若与女同事间的关系也处理得很好,她若不是交际手腕高,就是真有实力。 看了看柜子里面的书,再想起之前每次开会时,她开口提及法律问题时的流畅反应,难道她是法律系的? 踅回沙发前,他再度垂眸看着网页上的文字,若有所思。 利之勤走进厨房后,先是洗净双手,然后拿了个干净的玻璃杯,从冰箱里拿了瓶柳橙汁。她旋开瓶盖,倒着果汁,突然笑了声。 她是在紧张什么?打从开门见到他开始,她就处于当机状态,反应不若以往之外,老觉得自己的心跳声变大了。他不过是来看看她罢了,同事间这样也没什么,她何必去揣测他的用意?又何必把自己弄得这么紧张? 虽然很意外他会独自前来,但也不用自己躲在这里搞自闭,这样就不像大家眼里那个精明又大胆的利秘书了。她只要像平时那样面对他就好了,不是吗? 放轻松一点,自然一点……她捧起杯子,在心底不断这么告诉自己。 推开门,走进客厅时,见他两手放在裤袋,垂着眼眸像是在看电脑。她心头一突,走到他身侧。“果汁。” 秦子深抬起眼眸,接过杯子。“谢谢。生病不休息,还工作?” “噢。”她垂着眼眸,看了看萤幕,咳了几声后,她淡淡开口:“反正没事做啊,就随便浏览一下网页。” 他镜片后的眸光微闪,沉沉地看着她,像要看出什么似的。 随便浏览会挑他手中正在进行的诉讼案件?她明明是个有实力的人,为何在上班时间,总一副只会卖弄风情的花瓶模样?难怪叶律师器重她,难怪同事们对她心存敬佩,因为大家相处久了,都看见了她的能力吧? 见他一脸探究,她眼眸微弯,渗着笑意。“坐啊,我没要你罚站的。” 他看了她一眼,便坐了下来,长腿交叠,一手握着杯子,另一手在大腿上轻敲着,像在考虑什么。 “你法律系的?”片刻,他问了。 利之勤愣了下,一脸神秘的道:“被你发现了。呵!”她咳了几声。 “同事都知道?”他把杯子放在茶几上,状似无意的问着。 “唔嗯。”她点头,一面把电脑关机。 他靠着椅背,看她收着桌面上的物品。“就只有我例外吧。” “因为你没问啊,而且你那么讨厌我,应该也不会想知道这种事。其实除了老板一开始就知道以外,其他同事都是后来相处久了才知道的,我也不会没事就去告诉人家我是法律系的,况且读法律的这么多,也没什么特别的,像小高也是法律系的。”她不是感觉不出来,他对她的评价不高,应该把她定位在花瓶角色吧? 她无所谓啊,也没想过要让他知道她的学历,正因为他不知道,每次开会她反驳他的意见时,他那种“你又不是律师,你懂什么”的表情,会让她更觉得好玩。 “小高是法务,基本学历本来就应该是法律系。他不是国考没上,才先来学习实际经验的?”他一双褐眸紧盯着她。 利之勤怔了几秒,看了他一眼后,才笑道:“啊呀,好像……瞒不过你了。” 她像是有些烦恼的偏着头,迟疑的口吻。“其实呢……嗯,其实我有律师执照,在到诚仁工作之前,有在别的事务所接过三件诉讼委托,后来觉得律师这工作实在不适合我,因为有的委托我不想接,所以我就辞了那边的工作,跑来诚仁当个秘书就好,至于我有执照这事情,只有老板知道。” 闻言,一种被戏耍的感觉油然而生,秦子深觉得有些愤怒,但单方面怪罪她恶劣,对她似乎不公平,因为把她当花瓶是他个人的想法,他一开始别对她有先入为主的观念,就不会让她有机会这样耍弄他了。 见他好像又生气了,她在心底叹口气。这样摆着一张冷脸,真的比较快乐吗? 像她这样嘻嘻笑笑过生活,不是比较好?虽然还是觉得寂寞。 喉咙一阵痒,她又咳了起来,这次咳得较剧烈,她压低身子,把脸蛋埋在双膝间猛咳着,咳到眼泪在眼眶中打转。 “你没吃药吗?”他瞪着蹲在他脚边的她,身体因为咳嗽而颤动着,她现在一定很难受。为什么病得这样严重,还在帮他的案件找资料? 咳了好一阵,一个大大的喘息后,她才抬起脸蛋。她看了看他那皱着眉瞪她的模样,不知道为什么让她觉得胸口微微烫着,她敛下眉眼片刻,坐上沙发。 “我有吃药啊,按时服用啦,不过流感就是这样,都要咳很久。”她坐在他左侧,紧挨着他。 秦子深瞪了她一眼,往右侧移一点。 “你怕我传染给你啊?”见他移动身体,她眨着大眼问。 “你坐太近了。”他音调平平地陈述。 “会吗?”见他沉着五官,口罩下的菱唇微勾。虽然他老是冷着一张脸,看起来不好相处又不可爱,但她偏偏就是爱惹这样的他,爱看他臭脸。真是……好矛盾又好变态的自己啊。 这么想的同时,她抬起臀又想要靠过去,但身体一动,一阵晕眩袭来,她晃了下,坐回沙发,她头仰着靠上椅背,右手贴着额面。 “你还好吧?”见她不对劲,他蹙着眉头看她。 她垂下右手,后脑还贴靠着沙发椅背,语声有些虚弱。“没事啦,这几天都这样烧了退,退了又烧,一烧起来就会觉得头比较沉。呵呵。” 他一听,没多想地伸掌覆上她垂在沙发椅面上的右手,果然是烫的,他又把身体向前倾,手掌贴上她额面,还是烫着。她没说笑,真的在发烧。 发烧还工作?还笑得出来?这女人究竟哪里有问题? “退烧药呢?拿出来吃。”他语气不善。 “不用吃啦,药效过了还是一样又烧起来。”口罩覆住她小巧的脸蛋,只露出那对少了眉笔修饰、眉色淡了些的秀眉,还有一双澄澈的大眼。也许是面容被覆去一大半,她的眼睛便显得特别出色,没有了颜料,略失艳丽,却显得纯真。 “退烧药。”他不理会她的解释,坚持着。 利之勤瞅着他,看他一脸冷肃,发现他除了臭脸这个本事之外,固执似乎也是他的好朋友,她低低一叹,指了指茶几下方。“药在那个抽屉里。” 他弯下身,拉开茶几下方那个抽口,果然看到了药袋,当冷眸看见药袋上面的诊所名字时,他一愕。“小儿科诊所?” 菱唇张合了几次,闷闷的声音才从口罩下传出。“因为小儿科的药水才是甜的嘛。” 所以她怕吃药?他的眼眸微微透出趣意,却没笑出来,只是依照药袋外头的说明,拿出一包退烧药。见桌面上有个使用过的马克杯,他勾住杯耳拿起来,发现里面还有半杯水,他问:“干净的?” 她点点头。“刚刚没喝完的。” “热开水在厨房?”他摸了摸杯身,凉的。 “我自己去倒就好。”她说着就要起身。 “在厨房吗?”他又问。 “对……推开门那间就是了。”原来他也有这么不容人拒绝的一面。 看着他挺拔的身影转进门后,她垂下长睫。 初识他时,她对他就如同对其他初见面的人一样,她隐藏真实的自己,展现在他面前的是打扮得成熟美艳,举止轻佻,看似很不安分的女人,那样的自己可以让人讨厌她,没有机会欺负她。但愈是和他交手,她愈是从中感到乐趣,愈是觉得他的反应很可爱,看他冷着脸孔、看他皱着眉头、看他一副恨不得不再与她有所接触的姿态,她就感到欢畅,也愈是期待他下一次的反应。 结果……真是愈玩愈不妙,从他一出现在门口开始,她的左胸口就不停地冒着什么,暖暖的、涨涨的,尤其是方才他温凉的掌心包覆住她手心时,她心跳有一瞬间竟是乱了拍,再这样下去,不知道满溢后会变成怎样? “忘了问你,吃过晚饭了吗?”不知何时回到她面前的秦子深,手中马克杯里的水已有八分满。 利之勤昂起脸蛋看他。“吃了。” “我过来的路上买了乌骨鸡粥给你,既然晚饭吃了,就留着等等再吃,要是冷了就拿去微波。里面有几颗苹果,这个季节买不到荔枝。”他指了指被他搁在大茶几一角的塑胶袋。 荔、荔枝?她一脸怔然。他说了什么?买不到荔枝?所以他本来想买…… 见她看他的眼神像在研究什么外星球生物般,他蹙着剑眉,把药包和马克杯都递给她。“快点把退烧药吃了。” 利之勤吞了药,喝了口水后,见他还站在面前像在监督,她看着他的眼神有着疑问。 “水都喝光,感冒应该多喝水。”他还是冷凛着一张脸。 “噢。”瞅了他一眼,她捧着杯子喝了几口温水。 他对她老是冷淡,可是又来看她,还买了乌骨鸡粥和苹果……他本来想买荔枝的吗?所以那次的聚餐,他其实把她喜欢吃荔枝的话记下了吧?这个冷口冷面的男人,心地真的不坏,明知道他只是抱着探望同事的心态过来看她,但他这样子对她,她还是会……她还是会忍不住…… 她忽然抬脸看着他,眼睛笑得弯弯的。“老实说,你是不是很担心我呀?”她必须做点什么,或是说点什么,才能将胸口那不断高涨的暖意给忽略掉。 秦子深微皱着眉,反问:“尽快恢复健康不好吗?” “所以你一定很希望我快点好起来吧,这样我就能赶快回去上班,你也能天天看见我了,对不对?”她软嗓虽然因为感冒而微微哑着,声调却很愉悦。 这种时候还能这样笑着,表示身体应该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 “有一种可以让感冒快好的方法喔,你知道吗?”她大眼眨动,竟透着几分可爱。 他瞪着她。她这人思想不怎么纯正,会这么问,能有什么正经答案? “我知——”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就是接吻!只要找一个人跟他接吻,就可以把病毒传染给他。”她抢白。 虽然被口罩挡住大半张脸,但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像有表情似的,流转着一抹淘气。他别开脸,有些气恼的开口:“你能不能正经一点?” “正经?我很正经啊,我是很正经在告诉你这件事耶,怎样,你要不要跟我试试看?” 闻言,他单手扶额,闭了闭眼。这个女人……让他觉得很头痛。 片刻,他恢复一贯清冷的态度。“既然你精神这么好,我也该走了。”他起身往门口走去。 利之勤咳了几声,跟上去,她站在门边看着他穿鞋,胸口那涨着热流的感觉又变得强烈。自己一个人北上念大学后,生病时也只有自己一个人,很久很久没有这样在生病时,还有个人在旁边陪着她,即使只有短短的几十分钟,即使他仍是端着那一号冷冷表情,却也让她感觉到满心的温暖。她说了不想传染给同事,要大家别来,但他还是过来了…… “我走了,你——”穿上皮鞋,秦子深抬眼,四目相对时,他愣了几秒。 被他捕捉到她的眼神,利之勤心口怦然一跳。怕被看出什么,她眨了下眼,突然笑道:“我的绰号叫荔枝,这是真的,没有骗你。” “嗯。”他面无表情应了声。天外飞来一笔,他习惯了。 “你从来没有喊过我的样子?好像就刚刚那声“喂”而已。” 她的思维太奇怪,他无法理解,索性当作没听见。“你早点休息……” “不然,你觉得利秘书这三字太亲密的话,叫我荔枝妹妹就可以了。” 他沉默的看着她。究竟哪个比较亲密? 她哈哈笑了两声,说道:“谢谢你来探病,晚安。”她随即关上门,微热的额面抵着门板,她闭上眼,沉沉地呵了口热气。 好像……好像真的喜欢上他了,否则为何见他要离开,她会觉得依依不舍?但她明明只是喜欢惹他、玩他,玩到有一点上瘾而已,她并不想要喜欢上哪个人啊。 喜欢一个人的感觉,真是……不妙。 第五章 他真的抽烟? 从洗手间走出,准备下班回家的利之勤,在经过秦子深门未完全掩上的办公室时,嗅到了烟味。 这几天经过他身边时,她老闻到淡淡的烟味,事务所除了三位律师的私人办公室没有禁烟规定外,其他空间都是禁烟区,所以在开放式办公室工作的她没亲眼见过他抽烟,她一度以为自己嗅觉有问题,但现在人就在他办公室外,烟味又从里边透了出来,他…… 她轻敲门板后,随即推门走进,室内仅有办公桌上那盏桌灯亮着。 立在窗前的瘦长身影似乎没听见敲门声,依旧静立在敞开的窗前,那被他夹在指间的烟燃着一小圈火红,竟透着几分寂凉。 利之勤走近,经过他办公桌前,刻意缓下脚步,她略看了看桌面上摊开的一些资料,病历、产检纪录,还有几份检查报告等影印本,上头还密密麻麻圈画了重点。 还在为那件医疗纠纷的案子烦恼吧?她知道为了陈小姐的案子,他时常和陈小姐开会或是电话联络,老板为了这案子也私下寻求和诚仁有顾问约的康生医院帮忙评估,她自己也找了不少关于这方面的资料,但从目前各方面的搜证来判断,陈小姐几乎没有赢面。 这样继续下去,不管对哪一方而言,都是沉重的负担和压力…… “想不到你这里的夜景也不错。”她走到他身边,视线落在底下那一片快速车流所汇聚而成的金色灯海。 秦子深动了一下,侧过面庞看了她一眼。“有事?” “没啊,只是经过你办公室时,闻到烟味,好奇心让我进来求证一下。” 他看了看指间那吸了两口的烟,转身走到办公桌前,在烟灰缸上捻熄。 “这件诉讼……”她走近,看着桌面上摊开的资料。“你有没有想过和解?” 他嗤了声,语带嘲弄。“那当初又何必提告?” “因为这样多方搜证和了解下来,陈小姐没什么胜算,而且这样的案件,诉讼时间通常会很长,五年、七年,甚至十年都有可能。”她翻看着产检纪录表。 “既然接下委托,不是该尽力去为我的当事人争取吗?”他皱着眉。 “争取什么?一笔巨额赔偿金?”她看着立在桌灯旁的他。 “你说得好像陈小姐是为了钱才提告。”他不以为然。 “我不是这意思。” “不然你什么意思?” “我是想告诉你,证据明显不足,就算你在这里站在三天三夜,想破头,证据也不会凭空跑出来,既然这样,为什么不和解?”她轻蹙秀眉。 他面色微微一变。“没证据就找,找到有为止。” “那也要对方真的有疏失啊。” “你意思是医生没有疏失?”他悻悻然反问。 “我不知道到底有没有,因为我不在现场,就算我在,也会因为我缺乏医学知识,根本无法得知到底有没有疏失。我看到的是被提告的医师他态度良好,他也对陈小姐表达过他的歉意,而且目前看下来,他的确没有什么严重过失。” “没严重过失那个孩子会变成那样?脑缺氧!他以后很可能就是智能不足,很可能一辈子就是那样!你说这样不算过失,那怎样才算?命没了才算是吗?”他怏然不快地沉下俊脸。 利之勤瞠大了美眸。“陈小姐是肩难产,那本来就是无法预料的意外,医生也是人,他不是神,医疗过程中本来就有很多不确定的风险,就像羊水栓塞一样,就算医生再怎么谨慎、再怎么敬业,它照样发生,它无法预防也无法治疗,你要怎么认定是医生的疏失?” 他哼了声。“陈小姐不是羊水栓塞,你说这些没意义。” “好,那就来说肩难产,我查过很多资料,肩难产是生产过程中会发生的紧急状况,目前为止,它也是无法预估的。就后遗症来说,产妇可能是产道裂伤;胎儿可能会锁骨骨折、神经瘫痪、脑缺氧、死亡等等,而不论是哪种情况,我相信没有医生愿意发生这种状况。没有医生会喜欢病人在自己手中受到伤害,甚至是失去生命的。” “可是我的当事人就遇上这种事了不是吗?既然知道会有这么多后遗症,被告医师是不是应该选择帮产妇剖腹接生?”他冷声质问。 “我刚说了,肩难产的发生是无法预估的。”这人到底有没有在听她说话? 他翻开产检纪录其中一页,摊开在她眼下,低哼出声。“无法预估?这是产前超音波检查所估计出来的胎儿体重,请你看清楚,三千五百公克!当时为什么不帮她做剖腹产?”镜片后的褐眸迸出凌厉。 “胎儿过重的确是其中一个因素,但三千五的胎儿以陈小姐当时的周数来说并不算大,况且剖腹产是有后遗症的,手术进行前施打的麻醉药也有风险,医生有他的考量,他当然会选择对产妇最好最适合的方式。”见他脾气上来,她放软声音,又说:“三千至三千五公克的胎儿发生肩难产的机率是百分之零点三,占所有肩难产的比率是百分之十四,也就是说,即使是三千公克的胎儿,也仍是有可能发生肩难产,体重三千上下的胎儿有多少,难道每一个都要进行剖腹手术?” “对方给了你什么好处,你要这样帮他们说话?”他俊颜罩寒。 “我……”帮他们说话?她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细软的柔嗓高了几度。“我哪需要什么好处?这案子的委任律师又不是我,我能拿到什么好处?” “很好,还知道这案子不是你的,那你凭什么在这里大放厥词?你有没有过那种亲人因为医疗疏忽,你眼睁睁看着他死掉的情况?一条生命!一条生命就这样莫名其妙不见了,你说这对死者公平吗?你说家属又该如何面对?”他俊逸面孔横过一抹伤痛,五官有些扭曲。 利之勤怔住了。他听不进她的话,是因为他母亲吗?她知道他母亲是因为医疗疏失才失去性命,所以他会这么激动? 心口微微抽着疼,她深深呼吸,放下自己的情绪,缓声道:“病人看病,医师治病,都是为了恢复健康,可医疗过程中本来就存在着很多不确定性,没有人愿意这种事发生在自己身上。我知道的确有少数医护人员耐心不够,也缺乏谨慎态度,可能会因为这样而造成疏失,但不是每件疏失,都是医护人员的错。你也看到了叶律师从康生医院那边带回的评估报告,上面也对肩难产做了详细说明,证实了医师在接生过程中,没有发生明确的错误。” 他浓眉压低,语调冷凉。“怎么知道那不是医医相护?在医学伦理下,哪个医生敢挺身指责对方?” “对,你说的是,医医相护也是有可能,人都是会互相袒护的,不管哪个行业都可能会这样,可是法律讲求的不就是证据?你不相信证据,你认为那造假,所以非要找到你想要的证据不可,但你是医生吗?你真能从病历或是这些资料当中找出过错吗?就算让你找到了,谁能证明你对医学的见解比医生正确?隔行如隔山,你又要怎么证明你是对的,医生是错的?”见他别开脸,她走到他的面前,坚持看着他。“还有,检察官、法官对医疗熟悉吗?正因为我们都不懂,所以司法官的取决就在于医疗鉴定,而我们就是尊重,不是吗?如果今天你被栽赃,法官依证据不起诉你,但对方控诉因为你是法律人,所以法官袒护你,你心里什么感受?” “你说这么多做什么?一句话我就能帮你清楚表达,对方没有任何医疗疏失!你要说的就是这一句。所以我的当事人要自认倒楣,所以那个孩子注定一辈子智能不足!”他厉目炯炯地扫过她的脸。 他近乎苛薄的态度让她静默许久,眨眨微涩的眼,她说:“我没有肯定他们没有任何疏失,我说的是我们都不了解医疗,不能确定那样就算是疏失,我只是希望你能站在尊重医疗的态度来进行这件诉讼,我也不愿意那个孩子一辈子都这样,如果那是我的孩子,我会很难过。可是我也相信医生有他的专业在,在没有证据证明他有过错下,他在事后表达了歉意,也说明了整个产程的进行,他的态度良好,也勇于面对,他甚至也对孩子的情况做了往后复健的说明,这就能证明他不是不负责任的医师。一个医生的培养不容易,长时间的诉讼下来,磨掉的可能是他对医学的热忱,往后他还要面对很多病患,他要如何安心诊断那些病患?难保他不会因为精神压力而造成疏失。” 秦子深只是睥睨着她,不吭声。 “陈小姐提到病历被改写,还有护士离开产房,这的确有着明显的过失,我们就针对院方是否有窜改病历,还有护理人员训练是否不足为重点来进行辩护,请医院给个合理的交代并负起相关责任。至于陈小姐另外提到的医师没有采用剖腹产导致肩难产这部分,我们也该建议陈小姐理性的接受和尊重医师的说法。与其把时间和金钱人力花费在长时间的诉讼上,怎么不建议她好好把握每个可能治疗孩子的机会?孩子的复健之路更重要不是吗?” 他扯唇,凉凉一笑。“你这些谬论的第一个重点是医师没有过错,第二个重点就是陈小姐为的不是帮孩子讨公道,而是为了要一笔赔偿金。” 她摇摇螓首,淡声道:“不要扭曲我的意思。像这样的医疗纠纷将来一定还会再有,专业的医疗人员应该抱着更谨慎细心的态度,善尽自己的义务责任,而民众也要吸收一些医药知识才能保护自己,才不会躺在病床上任人宰割。我觉得医疗纠纷最根本的解决方法就是这样,医生要懂得尊重病人,病人也要学着信任医生,若医生有疏失,那么就该负责到底;若医生没有过失,也尽了该尽的职责,你又何苦意气用事,和医生作对?” “我和他们作对?”他清冷音嗓提高。“如果陈小姐母子都很平安的话,今天会走到诉讼这一步?” 利之勤抿了抿唇,决定将心里的疑问说出来。“我知道你母亲是因为医疗疏失才去世的,你心里很痛吧?觉得很不甘心吧?所以现在接了这个委托,你一定要把对方压倒,才能发泄你积压多年的不满和悲伤对不对?那么你当初该去考检察官、去考法官,那样或许会更适合你。当年医治你母亲的那位医师或许有罪,但负责陈小姐的这位医师,目前看来并没有。” 他打断她的话,目露怒意。“你以为你是谁?凭什么跟我说这些?” 她闻言,怔了半晌,神情索然的说:“对,我是没资格跟你说你母亲的事。” “那还杵在这做什么?”他那双色如琥珀的褐眸,感受不到一点温度。“别以为你是叶律师跟前的红人,就什么话都可以说。” “我……”他是这样看她的?片刻,她幽幽叹气,低道:“我找了一些关于高压氧治疗的资料,我想陈小姐也许可以让她孩子试试这种治疗方式,如果她需要这方面的资料,我……” “我当事人的事我会帮她处理,现在请你出去。”他别开脸,下逐客令。 盯着他淡漠的侧脸,她沉沉吐息后,用轻得宛若棉花般的软嗓道:“对不起,我想,我逾矩了。” 她真的说太多了吧,触碰到不该碰的那块了吧,才会被他赶出办公室。 他说得对,她以为自己是谁,凭什么跟他说那些? 但她原意不是想要干涉,她只是觉得,关于那件诉讼案,他带了太多私人情绪在里面,这样对谁都有欠公平。 学法律是为什么?她吃过亏,所以她是为了保障自己,消极一点的说法,她怕再被哪个人利用她无知、不懂法律的弱点来伤害她,就像当年的叔叔姑姑一样,仗着爷爷奶奶和她都不懂法律,骗光了他们在爸爸公司的股份还有个人积蓄。 她也曾经不甘心过,也曾经对着爷爷奶奶哭闹,为什么叔叔和姑姑要这样对他们?但哭累了、闹够了,事情并没有任何变化,被骗走的依然拿不回来,她意识到这样的现实,才会决定进入法律界。 发生过的已没办法挽救,那就学着预防,这是她的态度。很显然的,他与她的想法完全不同,他想做的就是反击,她说的他全听不进去…… 那又如何?她谁也不是,他为何要听进她的话?她真是多嘴,他要怎么做根本不关她的事,她又何必替他操心?替他烦恼?她只要善尽本分,做好自己该做的就好了,不是吗? 两脚踏进停车场,她低头走着,心思仍绕转在他办公室的那番对谈,没注意到从她踏出大楼后,一路尾随着她的身影。 事务所所在的大楼,其地下楼便是停车场,但由于大楼里的公司行号不少,停车空间又有限,要是晚一点进到停车场,会没了车位,这时就得再绕出去外头另寻停车空间,这样来来回回觅车位常浪费许多时间,所以后来老板在大楼旁的停车场租了停车位,供所里的职员使用。 眼看自己的小车就在前头,她从皮包拿出钥匙,正要解开防盗时,一道人影突然经过她身侧,眨眼间,那人影已站在她面前。 她吓了一跳,睁大眼看着面前的男人,他忽然出现,是一直跟在她身后吗? “利秘书,好久不见。”男人直瞅着她,露齿而笑。 “你……咦?”利之勤仔细看着男人,面孔有些熟悉,想了想,她微讶开口。 “啊,你是吴先生?”是事务所的一位客户,叶律师经手的案子。 “还好,还被你记得。”他相貌堂堂,带着几分富贵人家的气质,只是一双上扬的桃花眼半眯着看她,带了点邪气,教她略感奇诡。 “你车也停这里啊?”她记得这吴先生是离婚官司,听说婚后风流韵事不断,太太受不了决定离婚,因为谈不拢条件,才找上叶律师。 “不,我车在外面。刚刚经过这边,想到你,本来打算上去找你,想不到你刚好走出来,我就跟了过来。”男人一双桃花眼像盯着猎物般,带着放肆的眼神,将她从头到脚看得仔仔细细。 眼前这男人有些不对劲,这是当他将目光落在她黑色窄裙下的小腿上时,她唯一的感觉。她沉住气,绽放笑花,一如平时那般的姿态,客气的说:“吴先生这次想要委托什么案件吗?可能要请你明天再跑一趟了,因为现在是下班时间啊,不然我带你上去,我要下来前,叶律师还没走,还有一位秦律师也还在。” “利秘书,我刚不是说了,我是来找你的,我上去找那些律师干什么?”男人上前,靠她极近,她嗅到了酒精的味道。 她愣了下,敛下心口那份不安,又笑道:“要委托案件,当然是找律师呀。” 男人摊手。“我婚都离了,还要委托什么?现在单身,想交几个女朋友都没关系,多好。”他双手忽然搭上她的肩,冲着她邪邪一笑。“利秘书,我欣赏你很久了,只不过那时候烦着离婚那件事,也没什么心思追求你,现在我恢复单身了,一直忘不了你,所以今晚才专程过来看看你。你还没吃饭吧?我们先去餐厅吃个烛光晚餐,再去看夜景,然后挑间气氛好的汽车旅馆,你说好不好?” 好?好个鬼!利之勤退了两步,撑着笑容。“吴先生客气了,我用过晚饭了,如果吴先生没其他要紧的事,我先走了。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再见。”她轻轻颔首后,打算绕过他。 脚步才一跨,腰间随即被揽住,她惊喘了声,慌张的瞪大眼睛。 “怎么会没事?我现在最要紧的事,就是跟你来一场浪漫的约会!”男人抱紧她,一张嘴就要袭上她嘴唇。 她转开脸,两手推挤着男人压过来的胸膛,仍是尽量和缓的语气。“吴先生,我不是你女朋友喔,是利秘书,你认错人了!你快放开我,等等被你女朋友误会可就不好。” “怎么会认错?我就是要找你呀,利秘书。”见她扭着身躯欲逃开,男人嘲笑道:“哎呀,别假正经了啦,你打扮得这么美艳,不就是想要勾引男人?之前我每次进去你们事务所,老是看你一双眼睛对我抛来勾去的,不就是等着我吗?现在又装什么害羞?还是你喜欢欲擒故纵这一招,我也是可以配合的。” 见男人一张嘴又要压过来,她再顾不得其他,脚下一个用力,狠狠踢上男人腿骨,男人一个吃痛,双手一松,她抓到机会就往车子方向跑。 这停车场紧临办公大楼,并不算隐密,但现在早过了下班时间,已没什么人车出入,加上她的车位靠里边,纵然马路上仍是车水马龙,但往来车子呼啸就过,谁会去注意停车场? 她知道不能慌,却止不住发颤的身躯,跑没几步,高跟鞋踩到了小石子,脚一拐,她跪在地上,双膝一痛,她猜想大概破皮了。手撑着地才想起身,男人已经扑上前来,一把揽抱住她。“嘿,我抓到你了喔,有没有奖赏?” 变态!难怪他太太会和他离婚。亏他条件不坏,竟是这种人! “你放开我!”她激动地斥喊,深吸口气,使出全身力气,猛力推开男人。她脚步踉踉跄跄的往前走,手中握紧的钥匙才想插入车门锁孔,男人从她身后攫住她手臂,硬将她整个人拖到车尾。 “你跑什么?有多少人想跟我约会都约不到,我看上你是你幸运,你别不识好歹,乖乖跟我走,我……” “我劝你现在乖乖放开她,否则就等着吃官司。”秦子深远远就见到前头有人在追逐拉扯,原以为是情侣争执,他不以为意,但女人那一声喊叫,让他心口突然一凛,他一双长腿加快了脚步。 一靠近,他认出了女人,胸口一把怒火猛地窜起,烧得炽烈。 这女人!惹了他还不够,现在又招惹了谁了?不这样生活,她很难过是吧? 男人转过脸,瞪着那立在身后的秦子深。身高是够高,不过那么瘦,又一副书生样,根本不构成威胁。“我干嘛放开她?我想得到这女人想很久了,你打扰我的好事,小心我找律师告你!” 秦子深冷睇着男人。“我就是律师,需不需要我教你怎么告我?” “律、律师?”律师最擅长的不就是告人?他被一个律师当场见到他在欺负女人,情况很明显的对他不利。 “是,我是诚仁律师事务所的律师,秦子深,欢迎你提告。” 听见诚仁,男人顿时明白这两人是同事关系,思索片刻,他两手一松,放开利之勤。要玩女人还不容易,没必要得罪眼前的律师。 讪笑两声,他半举高双手,边走边对秦子深道:“大律师,你看清楚,我没对她怎样喔,现在我乖乖把你同事还你。”说罢,男人加快步伐往门口迈去。 秦子深瞪着男人的背影,嘴角嘲弄似地勾了勾。 当回过眼眸时,见她身体靠着车尾,两手捂着胸口,低着脸颊喘息着,像受了很大的惊吓。他不曾见过她这受怕的模样,心口微微地疼着,但许是在办公室那被她挑起的情绪还未恢复,见着她脆弱的模样,下一秒,他竟莫名生出恼意。 “需要我帮你提告辩护吗?”他走近她,垂着褐眸看着她低下的面容。 “啊?”她抬起眼,一双长睫颤颤,美丽的眼睛框着涣散的瞳孔,似乎尚未从方才的事件中回过心神。 “我可以帮你递状提告,帮你出庭为你辩护,我还是唯一的目击证人,你把这个案件委托给我,是再适合不过的。”见她脸色仍是惨白,眼眸慌转着,胸口压着的那份烦燥,还有办公室那番对话后迟迟未退的恼意,让他苛薄道:“不过我想,依你的逻辑,你应该会说,反正他也没有真的犯下什么严重过失,不必意气用事,和他作对是吧?” 闻言,她呼吸忽地一窒,睁圆着眼看他。眨了下眼后,她思绪逐渐凝聚,也懂了他的意思。他可是在气她?就因为她说了他不喜欢听的话,所以他拿她说过的话来回堵她? 见她眼神带着不可置信,然后像是受伤的看着他,他心头像被扎了针似的,微疼着,但他也没收敛,反倒更加冷绝地掀动薄唇,仿佛这样,就能忽视心头那细针扎般的,浅浅的疼。 他蔑笑了声,沉声道:“其实想一想,他会这么对你,你也逃不了责任,一个女人举止如此轻浮,言谈轻佻、不正经,难怪他如此不尊重你。今晚遇上这种事,你该怪谁?”看见她外套下的衬衫下摆被拉出来,还有那随意挽起的发髻也略显凌乱时,他想起方才那男人搂抱她的姿态,他莫名一恼,又口不择言地说:“我真提告了,对方反驳一句你平时举止就这么招摇和轻浮,我恐怕也找不到话为你辩护,因为那是事实。” 看着她惨白了一张脸,他再道:“反正你心胸宽大,绝对不会提告的,我又在这边多嘴什么?时间晚了,快回去吧。”他眸光冷冷扫过她雪白的面容,提着公事包走过她面前。 利之勤身躯颤了下,忙伸手扶靠着车身。从未想过那样凉薄的话会从他口中说出,她僵直着身子,失焦的眼神落在一处。 他恒常冷漠寡言,除非工作上的事,他不会跟谁主动攀谈;他一贯孤僻疏离,除非是公司聚餐,他私下不会跟哪个同事有所联系。 知道他就是这样冷冰冰、不讨喜的个性,但她发现他其实是面冷心热,否则也不会在她病着时,还独自去探望她,也不会在她屡次逗他时,他只是绷着脸,却没真的对她口出恶言。但料想不到,在察觉自己对他已生了情思时,她才知道原来她在他心里,是这样糟糕的一个人。 他觉得她轻浮、不正经吗?但那只是她的一种自我保护罢了。 爸妈过世时,叔叔姑姑待她说有多好就有多好,她交了心,全然信任他们。姑姑说要帮她把爸妈意外身故留下的保险金拿去定存,叔叔拿了几份文件要爷爷奶奶签名,还要了她的印章,说是要帮爸爸的公司做更大的投资,所以需要也拥有爸爸公司股份的爷爷奶奶和她的签名或是印章。 爷爷奶奶签了名,她交了印章,没多久,叔叔和姑姑神气的在他们面前宣布爸爸的公司已被他们卖掉,他们准备带着各自的家人远走国外,直到那时她才惊觉,原来她被骗了。 她哭着问姑姑为什么要骗她,姑姑说因为她看起来一副乖巧模样,感觉上就很好骗,想不到也真的很好骗,随便唬弄几句就乖乖把心掏出来。 那是她第一次尝到被至亲背叛的感受。 大一那年,交了个男朋友,两人感情甚好,好到她想着毕业后就和他结婚,怎么知道最后分手的理由,是因为她不肯和他进行到最后一层关系,所以他要和她分手。而他也坦承,因为她美丽,而且看上去乖巧柔顺,以为只要哄个几句应该就能骗上床,怎么知道交往后才知道她这么顽固,所以他放弃了。 这是她第二次感受到背叛,对象变成男朋友。 她气、她怒、她恼,她认真思考着,她是不是真的长得就是一副乖巧懂事,可以任人欺骗宰割的模样?她的人生难道要这样一直被信任的人欺骗? 于是,除了爷爷奶奶,她再也不愿相信谁,她一改作风,把自己打扮得妖娆性感,举止刻意轻浮,就算让人误会她是坏女人也无所谓,因为这样就不会再有人以为她很单纯、很乖、很好欺负,男人也会觉得她高高在上的美艳姿态,必是不好追求,而不敢对她表示好感。 她不想再被谁看见她的脆弱,因为脆弱,就会特别渴望温暖,一旦哪个人在她脆弱时给予一点温暖,她就有可能对那个人掏出所有,就像当初她对叔叔和姑姑那样,所以她总是笑着生活,一副她过得很快乐的模样。 只要笑着,就会快乐,这样,别人就看不见她的脆弱;这样,她跟谁都会有着一定的距离,也就不会再有机会受伤了。 她对谁都一样,想开玩笑就开,不在乎别人对她的观感,喜欢她也好,讨厌她也好,那已经不重要。 可是遇上秦子深,却已经不是这么一回事了。 别人怎么认定她,她都无所谓,说她不正经、说她长得像狐狸精、说她三八、说她只会卖弄身材都没关系,可是他这样想她时,她却是难过得要命。 以为只要塑造一种形象,让这形象成为自己的保护色,她就会过得很好,而这几年来,她确实做到了,但想不到,现在却因为自己的这层保护色,让她喜欢的男人也这么以为了。 她眨了眨微微模糊的眼,轻笑两声,转身往车门方向走去。 还是学不乖啊,不是告诉过自己,不要对哪个人动心的吗? 一定是生病那时,他那带着关心的探视,让她无法自拔的喜欢上了…… 低着脸,想拿钥匙开车门时,才发现钥匙不在手中,她随即摸了摸西装外套两侧的口袋,是空的。想到皮包,才惊觉不知道什么时候她把皮包弄掉了。 也许是刚才挣扎中,被扯落的也说不定,她转身,脚步虚软地往方才走来的方向找去,两膝隐隐生痛,加上方才的惊吓与挣扎让她体力几乎用尽,她走得踉踉跄跄,一双大眼有些茫然的看着地面。 她先在一辆车的后车厢下看见自己的皮包,她跪在地面上,弯着身子勾住皮包的背带,手一拉,皮包回到她手中。她又看见她的车钥匙就在前方几步路的地方,她撑着车体起身,走了过去,才想弯身捡拾,身子突然一阵无力,她软了双脚,跪在地面上。 伸手握住钥匙,捧在胸口,她闭上眼,禁不住想,她怎能这么软弱呢?不管是吴先生对她做了那样的行为,还是秦子深对她说了那样的话,她的日子还是要过下去,伤心、哭泣,都不能改变这曾经发生过的事,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要坚强。 亲人和爱人的背叛,她都经历过了,还有什么是她不能承受的? 只有继续笑着,才能暂时忘记那些不愉快,才能让生活好过一点。现在应该做的,就是赶快回家洗个澡,煮一碗热腾腾的泡面,吃饱后好好的睡上一觉,明天醒来,她还是那个爱笑又热情的利之勤。 她笑着睁开眼,愣了几秒,身后的灯光将她前方的地面照出一片光亮。拿着皮包和车钥匙站起身,一回身,见到那立在车门边的身影时,她怔了一怔,随即笑了出来。 秦子深的车身才刚绕出停车位,面前那道纤影便映入眼底,见她突然坐跌在地上,他心一提,随即亮了车灯,打开车门。 看着她虚弱的模样,心中竟生懊恼!他方才那样对她说话,是不是太狠绝? 当她起身转过面容时,他瞧见了她脸上那稍纵即逝的脆弱,但下一秒,她竟对他展笑,他皱眉看她,怀疑起自己是否眼花看错。 “秦律师,刚才忘记跟你道谢了。”利之勤的脸上,挂着她一贯美丽热情的笑容,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似的。“谢谢你的英雄救美,能让秦律师出手相救,我今晚一定会有个好梦的,晚安了喔。”她提步,膝伤让她步履放缓。 见她走路姿态和平时略有不同,他淡漠的褐眸淡扫过她,在触及她腿膝上的伤痕时,他眉间褶痕深了深。为什么这种时候,她还笑得出来? “受伤了?”在她经过时,他忍不住问了。 “噢,只是擦破皮而已。”她低头看看腿膝,叹了声。“啊呀,真讨厌呐,这样穿裙子就不好看了。”她若无其事的笑了两声后就要越过他,他却出声喊住她。 “不要动。”他一双眼眸沉沉盯住她。 他审量的目光淡扫过她,当瞧见她颈背上隐隐透着水光,发根也有湿意时,一个念头闪过脑海,她怕到冒冷汗!她在故作坚强! 胸口像被细针戳了几个小孔似的,微微抽疼着,不会致命,却让他疼到发酸。 片刻,他低哑着音嗓道:“坐我的车,我送你回去。” 闻言,她怔了几秒才笑说:“我有开车啊。”她比了比自己的白色小车。 “上车。”他当然知道她有开车。见她瞪大眼看他,动也没动,他又开口:“不上车?那我们就这样继续站在这里,站到天亮刚好可以上班。” 见他一脸不容拒绝的坚硬态度,她垂下眼眸,绕过车头,坐进他的车。 第六章 利之勤看了眼那早她一步踏出电梯的男人。 她不知道这男人究竟是怎么搞的?和她争执、赶她出办公室,又对她说了那样的话后,后来又开口要送她回来,然后坚持送她上楼来。 在车上时,他没再开口说话,只是沉着脸,专注地开车。后来经过麦当劳,他突然把车子转入点餐车道,迅速点了一份套餐,并再加点一杯咖啡后,便一路开到她住处楼下。 她以为他应该会就这样走了,怎么知道她进电梯,他也跟着进电梯,一到她住处楼层,他还比她早踏出电梯,好像他才是主人似的。 又看了他的背影一眼,她跨出电梯,从皮包里找出大门钥匙。 她打开大门,没打算请他进门坐坐,一来她不以为才有过争执的他们,让他进家门是好的做法,那毕竟太尴尬;二是她以为,他也不会想踏进她的住处。 踏进屋内,转身时,见他站在门外没有打算离开,她寻着适当的说词,才想开口时,他倒先说话了。 “家里有医药箱吗?”他看着她,深邃如琥珀的褐眸,隐隐烁动着什么。 她愣了下,才答:“有啊。”他是见到她腿膝上的伤才这样问吧? 他低应了声,打开手中提着的纸袋,从里头拿出一杯咖啡后,把那一大袋餐点递给她。 “要给我?”她讶然的看着他。她还以为,他是要买回家吃的。 他一手捧着咖啡,没应声,只看了她一眼,说:“明早八点我会过来接你。” 说罢,转身就走向电梯。 她抱着那一袋食物,傻了几秒才回过神,她走出门外,静静看着他等待电梯的背影。心思一转,她客气道:“秦律师,我明天一早和朋友约了要跑步,跑完回来冲个澡就去上班,我不确定几点会回来,所以你不用过来,我让朋友送我就好。” 秦子深闻言,缓缓转过身子。跑步?走路速度明显变缓的人了,还能跑步? 他目光刻意落在她腿膝的伤口上,好半晌,才徐徐扬睫,慢慢掀动嘴唇:“你不继续当律师是对的。”她连说个谎都支支吾吾,还撒了个谁都有办法判断真伪的谎,在这行要继续走下去,并不容易。 她还不及反应,就见他已转身踏入电梯,电梯大门隔开了他的身影。 她垂落长睫,看着手中的速食餐点。 虽然无法看清他在想些什么,也根本不知道让他前后态度转变如此快的原因是什么,但她想,自己是不能再去招惹这个男人了,保持距离才是最好的方式。 那么,就从明天开始吧。 *** 他也不知道自己今晚到底是怎么了,情绪几乎失控。 下楼的秦子深并未离去,只是站在中庭,他一手夹着烟,一手捧着那杯咖啡,目光落在一处。 他是很冷漠没错,是很不好相处没错,他知道小高、廖秘书和小花他们,其实不太敢和他说话,更别说聊天,而叶律师和王律师最多也只是在开会时,针对委托案件与他做讨论,只有楼上那个女人,一再的接近他。 她是个让人觉得很头痛的女人,轻浮的举止常让他气恼,但一对上那双水灵灵的大眼和那张笑颜,他只余无奈,没办法真的对她发脾气。然而今晚,他却对她说出那样的话来。 他以为,就平时她对他那样热切的态度,关于陈小姐的那件诉讼,她应该是支持他的,但她却提出和解的想法,摆明了要他认输。什么案子他都可以输,这种诉讼案,他不会轻易放弃。 他考律师不是为了赢,他是为了帮那些和他受过一样伤害的民众,争取一个公道。她既然都知道他母亲是因为医疗上的疏失才会离开,她怎么能不站在他的立场替他想,怎么能不支持他的想法? 说到底,他想要的——是她的支持? 但,为什么想要?他皱着眉,吸口烟,抬脸看着她住处的方向。 很久以前,他就是这样独来独往了,他习惯了孤军奋斗,怎么今晚,却会因为她那番不支持他的想法,而动了情绪? 他的情绪还一发不可收拾。她离开他办公室后,他不久便跟着踏出事务所,他原想开车去绕一绕,或者能让自己被她搅乱的思绪清明些,怎料走进停车场,却看见见她被男人缠上。 见她被那样对待,他恼怒不已,一般人撞见那种情况,愤怒是正常的,可他除了愤怒外,还多了些什么,偏又厘不清当时的思绪。愈是想要厘清,就愈是紊乱;愈是紊乱,则愈郁烦,烦到怒气全往她身上去。 她不过是个女人,遇上那样的事,他竟然牵怒于她?她才是受害的那方,不是吗?他气的究竟是她的言行老是轻佻,才让人误会,因而真对她做出侵犯的动作?还是气自己让她遇上那种事? 他情绪向来隐藏得很好,多年来,除了站在律师席上,他几乎没有明显的情绪起伏,但认识她后,他三番两次被她挑起脾气,她让他连连破了原则。 平时面对诉讼,分析得头头是道,条条有理,怎么这时候,他脑袋却像全打了结似的,完全无法正常思考? 他又徐徐吐出一口烟圈,思绪未见清朗,却有寂寞在胸口沉淀。 不知道究竟站了多久,一直到见她住处再无灯光透出,他才缓缓走出中庭。 下班后的会议室,桌上没有让人看了就感到压力的卷宗,也没有电脑,换上的是一整桌的中西式美食。炸鸡、卤味、炭烤、披萨、热炒,还有各式各样的甜点和手工饼干,当然酒和果汁是不可少的。 这是事务所固定的聚会,职员生日、离职、新到职,或是庆祝哪位律师赢了大案子时,就会办上一次,有时上餐厅,有时就像今天这样,让大家决定吃什么,再派两个人出去买。 今天是法务小高的生日,寿星最大,他决定在会议室聚餐就好,可以毫无顾虑的聊聊客户或是案子。 “这么丰盛啊?”踏进会议室的叶刚,看了眼桌面上的美食后,发现少了自己的贴身秘书时,开口问:“利秘书呢?” “咦,刚刚还在啊。”小花看了看,起身才想走出去找人,人已出现在门口。 “我在这里。”利之勤一脚跨进会议室,笑了声。“我去拿杯子。”她把杯子摆在桌上后,看了看座位。 “哎呀,不用看了,秦律师旁边那个位子是留给你的。”廖秘书一面说,一面指着秦子深左侧的空位。 他旁边的位子?利之勤愣了一下。 小花嘻嘻笑两声。“刚刚我们在里面摆这些菜时,偷偷决定好座位的,因为我们看你很喜欢闹秦律师,每次看你们对话的样子,就觉得好可爱耶,所以你坐秦律师旁边是最正确的。” “这样啊……”利之勤垂下眼帘,像在思考着什么,片刻,她扬睫而笑,又是一贯的甜美笑容。“想不到你们都帮我想好了,这样我就不用费心思想尽办法挤到他身边去坐啦。”语末,她踩着高根鞋,如往常那般,姿态从容的走到秦子深左侧的座位。 “秦律师,不好意思,委屈你喽。”坐下前,利之勤细声对他说。 那声秦律师,让秦子深皱了皱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这几天,她好像都这么喊他?除此之外,他还感觉她像是在躲他? 她的言行举止没什么不同,一如往常,偏又让他感受到微妙的不同,好比说她这几天似乎不再刻意找机会和他交谈,又好比说她出现在他眼前的次数变少了。 他已有了私人办公室,两人在事务所里碰面的机会,的确不比初时,但一天遇上个四、五次是再正常不过。以往她老借各种名义大方进出他的办公室,偶有几次在茶水间相遇时,她也不会放过交谈的机会,然而这几日,进他办公室提醒他行程的,几乎都是廖秘书。 他记得叶律师让两位秘书轮流协助他,但以往出现在他面前的总是她,这几日突然换成廖秘书,他还不是很适应。是叶律师把工作全交给了廖秘书,还是她真的在避开他? “既然人都到了,大家就别客气了。”叶刚倒了杯果汁,举起杯子。“今天是小高生日,我先祝小高生日快乐,希望你早日通过国考,加入我们的律师团队。” “谢谢。”小高也倒了杯果汁,捧着杯子,腼腆地笑道:“我也很希望这次能考上,可以穿上律师袍,然后站在律师席上,那好威风。” 利之勤笑了声。“你考律师不会是为了这种理由吧?”纤指努力剥着烤明虾。 “要穿律师袍还不简单,看是要跟你们叶大律师借,还是秦律师,不然我也有啊,干嘛为这种理由那么辛苦念书呀。”王献纬摇摇头。“好威风?哎唷,年轻人就是爱耍帅!” “也不全是为了律师袍,当然最主要的是想要帮一些不懂法律的民众。”小高笑得有些不好意思了。“在三位律师面前说这个,好像有点自不量力的感觉。” “怎么会?我觉得懂法律的人都很厉害耶,我就什么都不会,只会接电话。”小花吐吐舌,又说:“我就很崇拜利秘书,她连法条那些都很清楚耶。” 小高点点头。“我也觉得利秘书很厉害,什么都懂的样子,如果去参加国考,应该很轻松就考上了吧?希望将来我的秘书,也能有利秘书这样的能力。” “就是啊,都是秘书,我懂的东西和利秘书比起来,根本就是小儿科。”廖秘书也补上话。 利之勤愣了几秒,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坦白说她其实有律师资格,也上过法庭为当事人辩护,如果现在说出来,好像会转移了今晚聚餐的用意。她笑了声,道:“怎么讲到我这里来了?小高才是寿星,话题人物应该是他。来吧,小高,我敬你一杯。”她把虾肉放进碗里。 看着自己油腻腻的手,再看看自己尚空着的杯子,才想着是不是应该先去洗个手,身侧男人已帮她倒了一杯果汁,还抽了两张面纸递到她手中。 她微诧地侧过脸容,男人已低下面庞,默默进食。 “哇,想不到秦律师这么体贴利秘书,我一直以为你很讨厌她咧。”廖秘书呵呵笑。轻松时刻,她才敢这样跟秦律师说话,平时哪这么好胆啊! 小高点头附和。“对啊,之前秦律师还在大办公室跟我们大家一起上班时,我常常看到利秘书把秦律师惹得快要跳脚了,我也以为秦律师很讨厌利秘书耶。现在看起来,好像是我们误会了,呵呵。” 利之勤因为同事这番话,傻了好几秒。 体贴,这确实不像身侧男人会做的事,她不曾见他对谁体贴过,更别说是她。 他讨厌死她了,怎么可能对她体贴?但眼前这杯八分满的果汁,还有手中这两张面纸,偏又是证据,这男人到底在想什么? 明明对她说过那么过分的话,现在又做了这种体贴的动作,他、他。 倏然想起自己应该回几句话,她暂时不去臆测他心思,哈哈笑了两声后,看着同事说:“你们平时都说我骚扰秦律师,结果你们看,现在秦律师为我服务了呢,那都要归功于我平时很努力的在跟他建立同事情谊啊。以后大家也要像我一样,常常去骚扰他,下次他就帮大家倒果汁了,你说是不是啊,秦律师?”她偏过脸容,匆匆看了他一眼,随即转开面容。 秦子深转过面庞,却只捕捉到她快速移开的淡淡侧颜,他蹙着眉看她,目光带着探究。 就是这样,她这几天看似正常,对他的态度依旧不大正经,但她的眼神似乎不曾与他交会过,她不是不看他,但就如同方才那样,她的眼神只与他的匆匆擦过,不正视他。 每每当他抬眼或是侧眸,想要看着她时,他捕捉到的只有她刚移开的余光,或是急偏脸容的动作。她是不想见到他?还是仍为了陈小姐那件诉讼在与他呕气? 利之勤用面纸擦净两手后,起身拿了瓶香槟口味的气泡酒,直接旋开瓶盖。 “来,小高,祝你生日快乐,国考顺利,快快成为大律师。你看,我很有诚意喔,老板只喝果汁,我喝酒耶。”说罢,她笑了声,然后就着瓶口,灌下一大口。 冰凉气泡在口中散发微呛的甜味,她眯了眯眼,赞叹道:“这好好喝喔,香香甜甜的。” “利秘书,我不喝酒是因为还要开车,不是没诚意。”叶刚淡笑着。 “醉了就叫小黄送回家就好,又不一定要自己开。”她耸耸肩,又喝一口。 “叫车麻烦。还有,我记得你不大能喝酒,所以这样就好了,别再喝了。” “喔,对,利秘书你还是这样就好。”小高想起什么,附和了声。 “小高,你生日耶,当然要好好庆祝!”说着,她又喝了一口。 “利秘书,我劝你还是别喝了,上回小高刚到职那天去了餐厅吃饭,你不过才喝几口红酒就醉到抓着小高猛唱歌,把第一天上班的小高吓得脸都白啦。你该不会忘了这件事吧?”咬着咸猪肉的王献纬不客气地掀她底。 小花噗一声笑出来。“对呀对呀,小高那时候真的有被你吓到喔。” 听到糗事被提出来,利之勤突觉热气从身体一路往上窜烧,连颈项、耳朵、脸颊,全都热呼呼的,不知道是不好意思的反应,还是酒精开始发挥作用。 “那个……哎呀,那次是意外啦,我今天要雪耻,证明我没那么容易醉。”她紧握着玻璃瓶身,难得出现羞涩表情。 “利秘书,你酒量真的很糟啊,我们大家都知道啦,所以不要逞强了,不喝又不会怎样。”廖秘书拍了拍一旁寿星的肩膀。“小高,你说是吧?” 小高接下话。“对,喝果汁就好!” 同事们一来一往,不断提醒她的糗事,尴尬不已的她想出声反驳,偏偏身体和脸颊上的热意没有消退现象,连头都开始感到沉了些。身体的反应还真快,才喝下肚没几分钟,已经开始侵袭她的意识了吗? 她轻轻摇头,试图将那份沉重感驱逐。“酒量不好可以练啊,现在正是让我练习的好机会。”她握着玻璃酒瓶,又要往嘴边送时,身侧男人早一步探出大掌,覆上她的手,制住了她的动作。 她酒量只有几口红酒的程度吗?那就不该再喝了。 “对啦,秦律师这样做就对了,千万不要松开手,要是让利秘书喝完了那瓶,等等我们这些人,不知道哪一个会被她抓着听她唱歌。”王献纬出声赞好。 “不过老实说,利秘书唱歌很好听啊。”廖秘书回忆着那个画面。 “而且喝醉的利秘书好可爱耶,脸红红的,笑得傻傻的。”小花补充。 “对对对,她会那样……”因为这个话题,同事们聊开来,吃喝得更开心。 秦子深从头到尾都没有应声,镜片后那双眸色淡淡的眼睛只是看着她。 利之勤低垂发沉的头,看着那几乎把自己的手背都包覆住的温热手掌,当他的掌心覆上自己的时,她心跳有一瞬间乱了拍,直到现在还觉得心口怦怦然的。她瞪着他温热的手掌,蓦然想起他那晚在停车场的嘲讽,她莫名的恼了。 他这样到底什么意思?她都尽可能避开他了,他却又做了这样像是出于关心的动作……抬眼看了看同事们,正聊得开心,没人注意到她,她被他覆住的手掌微微挣扎起来,秦子深施了点力,不让她挣脱。 她看着他的手,用着他能听到的音量道:“这样子,我怎么吃东西?”话方说完,想到什么,她偏过脸容,倾近身子,水灵灵的大眼斜瞄着他,如丝那般缠绵。 “还是……你想喂我吃?我很乐意喔。” 她笑得很甜,彩妆精致的五官近在咫尺,那长睫扬啊扬的,甚是勾人心魂;她呼出的气息带了点蜜桃香和花香,他想那大概是气泡酒的味道。 意识到两人距离如此近,他随即松手,却让她逮到机会把酒瓶换到另一手。 她转过面容,把瓶内剩余的气泡酒倒入免洗杯,她举起筷子,夹了方才那尾明虾,咬了一口,慢条斯理的吃着,然后端起杯子啜了口气泡酒,看似惬意地享受着美食。 他看着她的自在,却皱了眉头。 “在跟我生气?”见她耳根和颈背,还有颊面泛着红泽,且有愈深的现象,他想她对酒精的忍受程度已到极限。这样不难过吗?为什么还要喝? 利之勤没有说话,只是慢慢的把那尾明虾啃完。 “因为那件诉讼案我们想法不同?”他想了想,她从那晚的不愉快后,就变得有些奇怪。 她喝完杯里最后一口气泡酒,轻微的呛辣感让她眯了眯眸,她笑着看他一眼,伸长手臂又陆续挟了两尾烤明虾,一尾放进他碗里,一尾丢到自己碗中,然后又抓了瓶葡萄口味的气泡酒。 “原来吃烤虾要配酒才美味。”她对他呵呵笑了两声,打开那瓶气泡酒后,开始剥虾。 他看着她摆明了不想谈的姿态,突觉懊恼,他低低一叹,喟道:“对不起。” 那声对不起,让她两手明显一顿,她眨了眨长睫,迅速剥去虾壳后,大口咬下虾肉,再配上一大口气泡酒,那微呛的感觉让她两颊持续烧热,脑袋益发沉重。 秦子深看着她,又说:“那晚在停车场说的那些话,我很抱歉,那天我情绪不好,说了那样。” “秦律师不吃吗?”她打断了他的话,身体往他的方向倾近。“还是要我帮你剥?”看着他镜片后那双幽深的褐眸,她甜笑着说完后,想坐正身子,沉重的脑袋让她只能一手撑着额际,一手举筷吃掉剩下的虾肉。 现在道歉做什么呢?那个时候她那么害怕,见到他出现,她知道自己不会被吴先生伤害了,他明明吓阻了吴先生,可是之后那些话,又让她像被泼了一桶冰水般的难受。 她知道他说的其实也没错,她的行为举止确实会让人误会,可是再怎么样,吴先生也不能用强迫的手段对待她。而当她受到那样的惊吓后,他没有一句安慰的话也就算了,他竟然还落井下石,说了那样伤人的话……在她对他动了心时。 她觉得自己又当了一次笨蛋,对他动了心,却也见识到他的无情。 如果他这么讨厌她,她就远离他一点,没关系的,她这几天一直做得很不错,对他就如同对其他人一样,没再特别去招惹他了。但从他方才的一些举动,到现在的道歉,她却……不气了。 她晃晃沉重的脑袋。真讨厌这样的自己,明明那么气他,他一句对不起,她就觉得没关系了,然后原谅他了。 “你……”你怎样呢?秦子深问自己。他想跟她说什么?道歉的话他也说了,现在还能说什么?问她要不要原谅他吗?低叹了声,他道:“不想跟我说话?” 利之勤闻言,只是握着杯子,一口喝光那杯酒。她抿抿湿润的唇,斜睐了他一眼,眼神媚惑中带着迷离。“今天小高生日喔,秦律师有准备礼物吗?”她笑呵呵的,看上去已有醉态。 “你醉了,别再喝了。”他蹙着端正的眉宇,语调带了点担忧。 她摇摇头,笑得有些傻。“要去拿蛋糕,还有礼物。”说完一起身,发沉的脑袋让她身躯晃了下,那动作引来同事的注目,当然也包含秦子深。 见她身形一晃,秦子深猛然起身,伸手握住她手臂。 “利秘书,你又醉了啊?”小高呆住。工作能力那么好,酒量却这么差。 “没有啦。”利之勤轻挣开那握住她手臂的大掌,另一手揉着方才被男人握过而发热的地方。“我去拿蛋糕,我还有准备礼物喔。”她呵呵笑,绕过秦子深,往门口移动。 见她脚步虚虚浮浮的,叶刚温声问:“利秘书,你不要紧吧?” 她嘻嘻笑说不要紧,然后摆摆手,脚步微乱的走出会议室。 秦子深看着自己被挣开的掌心半晌,不明白为何会有一种怅然若失的感受。他扯了扯嘴角,一抹极淡的苦笑悄悄现形。 “对了,子深。”叶刚想起什么。“上次那位周先生,今天打了通电话给我,他说他想要邀请我和你,以及利秘书明天中午到他家里吃顿饭,我想他们夫妻能重新一起面对婚姻,是你和利秘书的功劳,所以我婉拒了他,由你和利秘书过去就好了。明天中午要是不行的话,你看要不要自己联络一下周先生。” “那对夫妻和好了?”王献纬好奇一问。 叶刚微笑着点头。“看来应该是,夫妻俩现在住在外面租来的房子。” “利秘书知道周先生要请吃饭了吗?”秦子深看着叶刚。 “还没,我还没机会跟她说……对了,她拿个蛋糕拿这么久?”叶刚发现利秘书还没有回来,他起身。“我去看看她。” 秦子深见叶刚走了出去,他思量半晌,决定起身跟着走出会议室。 经过自己的办公室、接待室,他在经过茶水间时,听见了里头传出断断续续的谈话声。 他怔了几秒,脚步一转方向,步入茶水间。 说是茶水间,其实空间很宽敞,里头除了咖啡机、饮水机外,还有一个冰箱,和一组简单的桌椅。那不大的圆桌上,摆了一个鲜奶油糊成一坨、已看不出原有图样的蛋糕。 利之勤就坐在椅子上,脸蛋低垂着,让人瞧不清面容。 “摔烂了就烂了,没关系啊,我相信小高不会介意。”他听见蹲在她面前的叶刚这么说。 他蹙起眉宇。原来那蛋糕是被她摔烂的? “可是……可是生日是很重要的……”她声嗓绵软无力,说话时,脑袋瓜微微晃动。“我觉得过生日好快乐……我喜欢在诚仁过生日……和大家一起吃饭……很快乐……”她笑了两声。 “好,那我们赶快回去帮小高唱生日快乐歌。”叶刚劝着。 闻言,秦子深走近,收拾着桌上那个还能吃的蛋糕,动作间发出的细微声响,让叶刚发现了他。 “不要……不想过去……”她低着脸摇头,像孩子在闹脾气。 “为什么?”叶刚起身,坐到她身侧。 她还是低着脸,摇摇头,片刻,她忽然滚落眼泪。“老板。” “怎么啦?”叶刚声嗓柔了几分。 “呜……你说错了……”她半掀开眼,虽落着泪,但醉态甚是可爱。 “我说错什么?”叶刚轻讶。 “才不是我欺负秦子深……”她哽了两声,控诉着某个听见自己名字而忽然僵住的男人。“是他欺负我……呜……好凶好凶……我不想、不想跟他好了……” 叶刚的眉微微一挑,抬眸看了看五官线条倏然僵凝的秦子深,好笑地反问:“这样啊……那他怎么欺负你?”美艳秘书喝醉了就像小朋友啊。 她摇摇头,呜咽着。“老板……我头好重……我、我想睡觉了。” “那我先送你回去。”叶刚话方落,只见另一个男人已跨步上前,他抬眼看着他。 秦子深迟疑几秒后,低道:“我送她好了。” “哦……好啊。”叶刚一脸了然。 秦子深矮下身子,看着面前那张半垂的脸蛋。“走吧,我送你回家。你还能走吗?要不要我搀着你?” 听见那个让她烦恼不已的男人的声音,她缓缓抬脸。她一双大眼不知道是因为酒精效用,还是因为泪水的洗涤而显得朦胧,她那歪着头、专注认人的姿态非常可爱。 “你不是老板……”研究过面前的脸孔后,她这么说,然后转动沉重脑袋,寻见了老板大人的脸。“我头好重喔……老板……”她抓着身侧的叶刚。 “酒量真差,大家不是劝你别喝?”叶刚让她握着自己的手掌。“先回去休息吧,子深说要送你。” 那个名字像魔咒,她止住的眼泪又掉了下来。“我才不要他送……他只会欺负我……你、你都说我欺负他……你都不知道……其实他、他很会欺负我……他好过分的……”她两手握着老板大人,像小朋友告状般的一直说着,不顾被她控诉的人就在现场。 “这么可怜啊……”叶刚忍俊不住地笑了两声。“那就更应该让他送你回去,好好补偿你啊。” “我、我被欺负……老板还笑……我、我跟你讲喔,他、他……”她两手紧抓叶刚不放,身体微微倾前,脑袋瓜歪着,一副就要倒在叶刚身上的醉态。 秦子深的脸色难看至极,半是气恼半是无奈,他一掌握住她两手,另一手绕过她腰身,微一使力,将她软绵绵的身躯提起,让她靠在他胸口。 “叶律师。”他顿了下,看了一眼那伏在他胸口,明明已没什么力气却还要挣扎的女人,觉得有些头痛。“我先送她回去,小高那边,再麻烦你跟他说一声抱歉。”他一手揽抱她腰身,一手还得压制她推着他胸口的双手。 “说什么抱歉,我相信小高不会在意这个的。”叶刚眼底漾着煦暖的笑,一脸兴味地看着秦子深。“子深,我这个秘书看起来是很成熟美艳没错,工作能力也很强,但终究是个女人,也会有想要撒娇的时候,别看她平时好像很精明能干,相处久了,就会发现她其实很脆弱。” 秦子深看着他,像在等待下文。 叶刚淡淡一笑。“我没什么意思,有些事情……旁观者比较清楚。”女的控诉男的,男的担心女的,这还不明显吗? 秦子深知道他话里有话,只是怀中那柔软的女体持续扭动,哭音细细的,两只无力小手硬是要推开他。他被那哭声哭得心思浮动,没办法细想叶刚的话,只淡点下颚后,拥着怀里那个不安分的女子离开。 第七章 “你、你放开我啦……”秦子深一路将湿泪不停的她从事务所带到停车场,开车门时,手劲稍松了点,便马上被那醉酒的女子挣了开来。他长臂一捞,又把女子勾进怀里,只是她很不安分,扭来扭去,像条小虫,加上脚步因酒精而凌乱着,几次踩了他的脚,让他颇受折腾。 “我送你回家,你乖一点。”秦子深打开车门,让她坐进去。 “我不要坐你的车……”利之勤两手推着身体已探进车内,正在帮她调整座椅的他。“啊,你做什么啦?”见那张清冷俊颜突然俯近,她语声提高。 “帮你系上安全带。”他拉来安全带,绕过她胸前和腰腹。 看着面前男人那清俊的侧颜,还有那低垂的眼睫,她心口一酸,豆大的眼泪又掉了下来。“秦子深,我、我讨厌你……” 他僵了一下,把安全带扣上后,才看向她。“我送你回家,回去后洗个澡。” “就说了不要你送嘛,你就只会、只会欺负我啊……我真的很讨厌你……” 她哭得有些喘。 秦子深闭眼轻叹,展眸时,镜片后那眼眸深深的望着她。“好,只要你乖乖坐好,我让你讨厌。” 她一怔,大大的眼睛凝着泪珠,那表情好像她真的被欺负得很惨似的。 他看了她一眼,退出身体,帮她把车门关上后,坐进驾驶座,当他放下手煞车时,发现她一双水花花的大眼仍盯着他看,他眉心聚拢,淡问:“怎么了?” “你……你是谁?” 他愕然。醉成这样了?他没喝醉过,不知道醉酒还会有这种反应。 “你、你不要以为你假冒秦子深对我好……我、我就会原谅他……他就是欺负我……我讨厌他……”她说完随即扭开头,额头抵着车窗,看向窗外。 假冒?他低着眉宇,对她的醉言醉语感到不可思议。见她像是安分了,他把车子平稳的开上路。 早已过了下班时间,路上车流顺畅,他并未花上太多时间,就已到她住处。熄了火,他原想送她上楼,一侧眸,才发现她头靠着车窗,睡着了。他倾身,想唤醒她,但想了想,她才刚睡着不久,干脆先让她睡一会再说。 降下车窗,深冬的瑟缩寒意从窗口渗入,见她窄版西装外套下是薄薄的丝质衬衫,一个心念起,他脱下身上的西装外套,轻覆她身上,之后见她睡得像是不怎么舒适,他解开她的安全带后,大掌轻托她后脑,将她脑袋瓜摆正,再放平座椅。 放平座椅的动作,让她身上那件属于他的外套滑落,他把外套重新覆上她身体时,心口骤然一跳,自己一整个晚上,为何对她做出这么多体贴的行为来? 见她醉了,忍不住就想扶她一把;见她对叶刚展现亲昵,他就管不住心,硬是揽下送她回家的任务;现在,又怕她受凉、怕她睡得不安稳…… 他多久未曾对一个女人,有过这样的心情了? 深目静睇她入睡的容颜,细想着自己这多日来,罕有地出现浮躁心情的原因。 从何时开始,久久不起波澜的心情竟被她左右得如此彻底了?似乎从第一天上班就开始被影响了,虽然对她的言行不甚认同,却也算不上讨厌。早习惯独来独往的日子,她却每天在他身边绕,硬是要跟他有所往来,让他觉得麻烦和……头痛。 然而她对于他的冷漠似乎并不以为意,就这样一天一天,像钟乳石形成般,一滴一点的渗入、沉积,在他心上结出了一个她的位置,要他不习惯都很难。而真正让他开始注意到自己心情的转换,似乎就是从那天医疗诉讼案件的争执开始。 意外她竟与他不同立场,进而恼怒,甚至是有一丝埋怨她的不支持,那份怒意还未消退,又撞见她被男人强行抱住的那一幕,说不出的愤慨让他在逼退那无耻男人后,对她口不择言,完全忘了那时的她需要的,应该是一个安慰。 从那晚之后,她对他的态度就在她看似正常的情况下,悄悄改变了。 他注意到她对他的称呼改了,那一声声的秦律师,喊出了疏离感,让他甚不习惯,明明初时他不喜欢她老是亲密地喊他秦的,这几天却异常想念她喊着他姓氏时的那种娇软语调。 他也注意到了她眼神的回避,还有两人在事务所任何一个角落遇上时,她刻意公事化的态度。之前不论在茶水间、洗手间外、会议室、他私人办公室等等任何地方遇上,她非得缠上他说上几句话不可,这几日她只是淡淡喊了声秦律师,打过招呼就走开。 那么客气的态度,不是他一开始所希望的吗?怎么现在他却为了她的客气而烦闷不已? 细想那晚的争执,那时的自己为什么会如此生气?她不认同他的想法,所以他恼怒,那是因为想要她的支持吧?见到那个男人对她做出不尊重的举动,所以他愤然,那是因为担心吧?原来,追根究柢,他一切脱序的行为就是因为在乎吗? 因为在乎,所以他为那晚的口不择言开口道歉了;因为在乎,所以见到她和叶刚两人默契十足,他心口就闷……说到底,只是不想见到她和哪个男人太友好吧? 怎么会……对她这样的女子有了这样的心思? 他眼神复杂的凝注她的姣好侧颜,半晌,他低低一叹,走出车外。 她嗅到了烟味,那秀气的眉间轻蹙,眨动几次眼帘后,她醒来了。 睁大眼睛,看了看周遭,她躺在车子里? 心口一提,她紧张地坐起身来,还处在慌乱情绪中的她,在见到车头前的男人时,怔了几秒。 她回神,看了看车内,认出是他的座车,低眼再见到身上那件不属于她的男士西装外套时,她讶然的又看向他。 他穿着单薄衬衫倚在车边,低着脸,单手放在西裤袋,另一手捏着烟正往嘴里送。 为什么她会睡在他的车子里?她记得大家都在会议室帮小高庆生,她也是,之后……啊,他跟她说了对不起,她突然觉得难过,所以喝了很多酒,然后被大家笑说她又喝醉,她还把小高的生日蛋糕掉到地上,接着……她好像在老板面前哭了起来…… 后面又发生了什么事,她不记得了,只记得自己坐上他的车,看见了他放大的俊颜,再来就再也没印象了。不知道自己有没有乱说话? 早知道是他送她回来,她怎么样也不要喝酒……他专程送她回来的吗?见他低垂着面庞,轻覆在额面的黑发因为风的流动而微微飞扬,她心念一动,抱着他的外套走下车。 秦子深看了看指间那根长烟上的微弱红光。哪年开始抽烟的?好像是母亲和父亲相继过世,依蕾也跟着她爸妈远赴国外开始,在他很需要温暖、很需要人陪的时候,他以为会一直陪在他身边的初恋情人,却选择远离他。 那个时候,他什么都没有了,也没什么值得他在乎的了,唯有一本本的法律丛书、一条条的法规,才是让他继续努力生存的目标,而陪伴他的,就是一根接一根的香烟,借由吸入、呼出的动作,为他排遣长夜漫漫的孤独,却也沉淀了更多的寂寞。 考上律师后,以为自己会就这样在不断为人诉讼的生活中孤单到老,再不会为哪个人付出、挂念,没想到,他却将那个老爱惹恼他的女子放到了心上。 美艳、热情、大方,却也轻浮、敢言、不正经……那样的一个女子,不是他欣赏的类型,却就这样缠上他了。 当初和宋依蕾在一起,是因为两家是邻居,两人从小就玩在一块,到了高中就自然而然在一起了,没有谁追谁,也没有轰轰烈烈,就这样平顺的在一起。虽然很平淡,感情却也不差,偶尔会有争执吵嘴,但那个年纪,吵架的原因很单纯,像孩子一样,吵了又马上和好,再不然,也还有两家父母会帮着说话,他不用去烦恼爱情这种事。 但这次,那个缠上他心的女人,和依蕾的性子完全不同,若想和她在一块,该怎么开口才是?尤其是在他对她说过那样不堪的重话之后…… 突然间,车门关上的声音让他一震,他侧眸,见到她抱着他的外套,站在车门边看他。 四目不期然交会,在半空中两相凝望,宁静氛围添入几许暧昧。 利之勤原是想把外套还给他后,就直接上楼的,但一走出车外,见他倚着车头的孤寂侧影,脚步就这么定住。 他……站在那里等她醒来吗?为什么不叫醒她? “醒了?”秦子深先回过神来,大步迈向她。“外面冷,你刚醒来,应该把外套穿上。”他咬着烟,拿过她抱着的外套,披上她两肩。 他陡然贴近的体魄,透着暖暖的热度和烟草气味,她心口怦然一跳,急退了一大步。“那个……”她抬眼,白色烟圈迷蒙了他的脸,透着几分邪魅,她不敢看得太真切,微微低眸道:“谢谢你送我回来,我上楼了,你也赶快回家吧。” 她拿下肩上那件他的西装外套,递给他时,又说:“晚安。”脚步一跨,她越过他。 这样子,她是不是显得太没礼貌?他送她回来,她就这样走掉似乎有点说不过去,但留下来又能说什么?和他四目相望吗? 经过警卫室,步入中庭时,才想起自己的皮包不在身上。 忘在他车上了吗?回头找他,必然又是一阵尴尬,他那声对不起直到现在都让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才好。她固然气恼那晚他不客气的讥讽,但她也不是爱计较的性子,他道了歉,她就会原谅,只是就算她再不计较那些伤人的话,面对他时,还是回不到初时的自然,因为对一个人动了心,就会在意对方眼里的自己。 但不回头找他,她这一身带了酒气的衣物没得换,她甚至连家都回不了,总不能就站在这里等到天亮。 希望他还没离开。 沉沉一叹,她回身,一眼就看见了他,他真的没走,只是站在那里看着她。 走到他面前,她有些不好意思的开口:“能让我拿个东西吗?我的皮包大概掉在你车上。” 秦子深看她一眼,没说话,他走到副驾驶座,打开车门。 见他像在等她,她快步靠了过去,弯下身子,她看了看车内,里头并没有自己的皮包。“我的皮包……不在你车上吗?钥匙在皮包里面。” 他愣了几秒,才略带歉意的说:“抱歉,我忘了帮你拿。”他一面说,一面绕过车头。“上车吧,我载你回事务所拿。” “不用不用!”她闻言,忙摇首。 “不用?”他目光沉沉。“你不打算进家门了?” “我搭小黄过去就好。” “你身上有钱付车资?”他皱眉。 她想了想,说:“我可以请司机等我,我上楼拿了皮包,就能给他了。” 他隔着镜片看她,目光带着审量。以往老缠着他,现在却一副不想与他有所牵连的模样,他不明白这女人究竟在想什么。 沉吟半晌,他沉声道:“你在警卫室等我,我回去帮你拿。”语落,随即坐进驾驶座,发动引擎就离开。约莫半小时后,他带着她的皮包,回到她面前。 “谢……谢谢。”利之勤接过他递过来的皮包,胸口微微烫着。 这种深冬夜里,他不回去躲在被窝睡觉,站在车外等她醒来,还跑了一趟事务所,帮她拿回皮包,让她可以进家门,她除了一句谢谢外,是不是该表达些什么? 请他上去喝杯热茶吗? 然而,若再与他有私人接触,想要疏远他的心情,就会受影响了吧?但他帮她送皮包回来,请他喝茶应该没关系的,就纯粹请他喝杯茶,感谢他的热心,这真的没什么吧?她有什么好难以开口的? 不过一杯茶而已,她的脑袋却在要不要之间,呈现拉距战。思量半晌,她迂回地开口。“那个……你还有事吗?” 秦子深愣了下。这是在下逐客令?这么不想与他相处?隐忍的情绪,在褐眸闪烁间,微微晃动着。片刻,他终究只是淡掀了掀抿直的薄唇。“没事了,你早点休息。”说罢,他转身离开,没机会听到她下一句问话。 如果没事的话,要不要上楼喝杯热茶? 她想这样问,但看着他渐远的背影,脚步走得如此急促,她突然庆幸自己没问出口,因为他看起来,很不高兴啊。 *** 茶水间,早到的职员们习惯在这里享用自己带来的早餐,顺便八卦。 一个包装精美的礼品忽然搁上桌面。“小高,这是你的生日礼物。”利之勤走进茶水间,看着正在用早餐的法务,一脸不好意思。“抱歉啊,本来昨天就要给你的,结果啊……” “结果又喝醉了,哈哈哈。”廖秘书接话,不客气的哈哈笑。 “怎么这样啦,我又不是故意的。”利之勤也把自己的早餐搁上桌面。 “还说咧,大家都劝你不要喝的嘛。”小花接话。“小高也劝过你啊。” 小高搔搔头。“比较抱歉的是我啦,因为我的生日让利秘书又喝醉了,还破费准备礼物。” “又?”利之勤瞪着他。“你讲得好像我常喝醉似的?” “本来就是啊。”小花边咬蛋饼边说:“秦律师就不提啦,也没看过他喝酒,不知道他酒量,所以他不算,扣除他,整个事务所就利秘书你的酒量最差啦。” “酒量差有什么不好呢?”利之勤从纸袋内拿出自己的早餐,她优雅的啜了口热咖啡,微笑着说:“酒量差有很多好处啊。” “什么好处?”廖秘书凑过脸。 利之勤轻咳了声,道:“比如说,当你暗恋一个人,不敢告白时,就可以把自己灌醉,然后借着酒意和喜欢的人告白啊,酒量好的人就不能用这种办法了吧?” 想到什么,她又补充。“而且,喝醉了,还可以来个酒后失身,呵呵。” “噗。”小花翻翻白眼。“好烂的方法喔。” “所以……利秘书。”廖秘书一脸好奇。“依你这种说法,你昨天有失身给秦律师吗?” “你、你乱讲什么啊?”利之勤差点呛住。 “是的嘛……昨天听老板说,秦律师送你回家啊,然后我们经过昨天,都发现了一件事喔。”廖秘书神神秘秘。“我们发现秦律师其实还满温柔体贴的啊,帮你倒果汁、帮你拿面纸,还送你回家,我们就没有这种待遇。” “那是、那是因为……”利之勤忆起昨夜他的一些举止,耳根莫名一热,握着咖啡的手紧了紧。“哎呀,因为他就坐在我旁边呀。” “不对喔。”小花摇摇手指。“秦律师那么冷漠,不像是会随便帮人倒果汁或送人回家的那种人喔。我昨天就坐在他另一边啊,他就不帮我倒果汁。” “利秘书,我也觉得是这样,秦律师对你比较好。”小高突然凑上一句。 “什、什么啊?”利之勤哈哈笑了两声。“他很讨厌我啦,真的真的。” “讨厌你还会送你回家喔?”廖秘书一脸怀疑。 “大概是因为……因为……”利之勤思索良久,找到了最有可能的答案。“我想,可能是他也很想回家,刚好我醉了,他就正好利用这个机会送我回家啊。”说完,连她自己也不相信这样的理由。若是这样,他又何必等到她醒来?而他,究竟为什么要送她回家,还等到她睡醒? “是这样吗?可是不要忘了秦律师还帮你倒果汁,又递面纸耶,如果讨厌一个人,怎么可能为对方做这种事?”廖秘书决定八卦到底。 “因为……”因为什么她也不知道,她又不是秦子深,怎么会知道他昨晚到底是哪里不对劲?想起他帮她拿回皮包后,冷着脸急着离开的样子,她怎么样也没办法告诉自己他待她真的比较特别。 沉吟半晌,她状似轻松道:“我想……也许是因为我常骚扰他,所以他跟我比较常接触,然后就自然而然帮我倒果汁了呀。倒果汁又不是什么特别的事,你们这么大惊小怪的,如果想要他帮你们服务,常常去骚扰他就好了啊。” “嗯嗯,倒果汁真的是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啦,但惊就惊在……”廖秘书朝小花和小高暧昧的眨眨眼。“不知道会不会倒出什么感情来?” 收到暗示,小花接话:“对唷,就像秦律师昨天倒的那杯柳橙汁一样的感情,就是那种酸酸又甜甜的感情啊。” “你们、你们。”利之勤两腮漫开红泽,罕有的词穷了。“不说了,我要去工作了。”说完,她端着咖啡、提着还装有松饼的纸袋起身。 一回身,见着挡在门前的高瘦身影时,她愣愣地立在原地。“你、你、你……呃嗯,早、早安啊,秦律师。”快速收拾好震惊的情绪,她嘴角绽出甜美笑花,对他一笑后,试图离开,却见他没打算让开的意思。 她咬着唇,只能低着眼睫等他离开。他是不是听见他们的对话了? 那还在八卦的三人一听见秦律师三个字,马上抬眼,一见到秦子深沉冷的五官时,三人僵在椅上。 “早、早呀,秦律师。”身为男人的小高,率先出声。 “秦、秦律师吃过早餐了吗?要不要进来这边和、和我们一起用?”廖秘书硬着头皮说。真是见鬼了,大老板叶律师没人怕,反倒怕起这位秦律师! 一起用?小花一想到那张万年寒冰脸,随即开口:“啊,我突然想起来,会议室的桌子我还没擦,等一下要开会了,我先去整理一下。”抄起桌上还没吃完的早餐,闪人去。 “啊对,说到开会,我先去整理资料。”小高也闪得快。 “啊啊!”廖秘书跟着嚷了声。“小高,我这个月的客户资料还没建档,我跟你一起回办公室好了。”随手收拾一下桌面,廖秘书跟着小高离开。 见三人陆续走出茶水间,利之勤顺势也想跨出步伐,却在下一秒,见男人的身影又挡住了门口。 他、他到底要做什么?他们三个要离开,他就那么大方的让他们过,她要走他就堵住门口!这人实在是、实在是……她愈想愈恼,却只能压抑情绪,一张小脸憋得红通通。 不管了啦,她若是硬要过的话,他也不敢伸手挡她吧?这么一想的同时,她跨出步伐,却失算,他上前一步,摆明了她别想出去的姿态。 她思索着该怎么开口时,已先听见他清冷的声嗓。“周先生约我们中午到他家吃饭。” “啊?”她一时没会意过来,愣愣的看他,两颊还透着未散的红泽。 “离婚诉讼那位,周太太后来撤回诉讼。”秦子深盯着她不放,揣想着方才那些对话中,她的答案有几分真实性。 “哦……喔,你说那位婆婆不喜欢她的周太太吗?”她有些纳闷。“约你和我去他们家吃饭?” “嗯。”他低应了声。 “为什么?” 他看着她。“周先生的意思是他和周太太能重新面对他们的婚姻,是因为我们的关系,所以邀我们过去坐坐,吃顿饭。” 她点点头,低垂眼帘想着什么,片刻,她笑道:“这是秦律师的案子,我去凑什么热闹呢?我的本分是秘书,不能抢了律师的风采,也不是陪吃饭的喔,嘻。” 她神情愉悦,弯着嘴角笑,眼底却有一抹极淡的情绪。 还是觉得有一些难过啊,在他说了她自以为是叶律师跟前的红人后。即使他昨晚为了那天的言行道了歉,她也原谅了,但就是忍不住想要这样回答他,难过的或者不是他说了那样的话,而是说的人是他。 闻言,秦子深僵了,但一双深目未放过她,紧紧缠着她低下的眼眸。 她仍旧气恼他那天的失言吗?昨晚的道歉她不接受?还是后来的酒醉让她一并忘了他那声对不起?是不是该再表示一次歉意?但这时间点似乎不对。 他抿唇片刻后,清冷的音色略重了些。“周先生约的是我和你,中午别走,坐我的车一起过去。”带着不容拒绝的口气说完后,他提着公事包转身离开,不让她有反驳的机会。 他想着,也许中午和她过去周先生家里的路上,在车内他应该可以跟她说些什么。 但他没想到,紧接而来的例行会议之后,一通电话却让他得赶去刑事局陪同当事人接受侦讯,问讯之后又移送地检署复讯,前前后后耗掉他近九个小时的时间,此刻,腕上薄表时针指着七点,他忙到连午餐都还没机会吃,更别论中午和周先生的约定了。提着公事包,他一踏进事务所,就见叶刚方从办公室走出。 “现在才回来?”叶刚提着公事包,神情意外。 秦子深疲惫的应了声。“跟去地检署复讯了。” “辛苦了,早点回去休息吧。”叶刚一手搭上他肩头。“我和客户约好了,所以得先走,我交代利秘书关门了。” “她还没下班?”他眼眸望向叶刚身后的大办公室,果然见到最里端她位子上还亮着灯。 “嗯,说是一些资料还没整理好。”叶刚看了下表。“那我先走了。” 他淡点下颚,看着叶刚离开后,眼神调向她的办公桌。从这方向望过去,屏风隔板挡住她的身影,他看不见她。 他原是打算中午在车上和她说几句话的,但一个意外状况让他错失一次机会,那么等等要约她一道晚餐吗?若是昨晚的道歉她觉得不够诚意,待会儿请她吃个饭赔罪,也不失为一个好方法。 下了决定后,他先回办公室将一些资料收拾收拾,然后进入洗手间洗把脸,他熄了该熄的灯光,走到她所在的大办公室区。 才一踏进办公区,就见她握着手机,僵立着身子,而下一秒,她像是听到什么似的,软了身子。他心头一诧,快步靠了过去。 刚结束通话的利之勤,以最快的速度关了电脑,然后收拾物品,她心里发急,一急就乱,手机不小心摔到地上,皮包也从椅子上滚下,物品掉了一地。 她颤着手,弯下身子,急急忙忙摸着地板上的物品,想要塞进皮包,但眼前一片水花花,看什么都是隔着一片泪海,怎么也看不清晰,她该塞进皮包的物品根本没落人皮包内,又滑到地面上。 忽然间,一只温暖的手掌覆上她手心。 她愣了下,一抬眼,积在眼眶的泪就这么成串而下。 秦子深帮她捡完所有物品后,将皮包和她掉在地上的手机,还有她放在椅背的西装外套递给她。 她一接过,转身就要走,手臂却被人从后拉住。 “你要去哪里?”他不知道那通电话说了什么,但从她的反应看来,大概不是什么好事。 “医……医院。”利之勤急着走,顾不得什么礼貌,腿一提就要离开。 “出了什么事?”见她泪流不止,他哪能就这样放她自己离开? “奶、奶奶……奶奶午睡后,就一直、一直没醒来……”她哽着声音,“爷爷说……说剩、剩一口气了……”她推着他的手。“我……赶着去医、医院。” 他闻言,没时间细思量,直觉道:“我送你。”他不由分说地拉着她的手,关了所有的灯光和大门后,便带着她离开。 第八章 原以为明天周休假日,今晚的高速公路会塞上一段时间的,但这一路南下的车流意外的顺畅,三个半小时不到,秦子深已将车子开进位于南投的小镇,车内一片宁静,偶有几声轻微的吸鼻声。 秦子深趁着红灯时刻,侧眸看了她一眼。她额抵着车窗,不知道在想什么,但他能确定的是,从车窗映出的她,看上去精神并不好,这样子的她,还想自己开车下来? 他原以为大概是在台北哪家大医院,带着她上他车后,一问之下,才知道她奶奶在埔里基督教医院的急诊中心,他庆幸他当时拉住她手腕的动作够快,没让她自己离开。 她很沉静,除了刚上车时有较明显的啜泣声外,之后就没听见她发出任何声音了,她只是愣坐着,面容朝向车窗,偶尔,会听见她吸鼻的声音。他知道此刻的她必然相当担心她的奶奶,所以她静默是可以理解的。 而他也不开口,除了上国道前,他在便利商店买了咖啡和几个面包、御饭团塞给她,要她多少吃点东西之外,他没再和她说过一句话,因为他相信她需要的是宁静。 号志灯跳了,他踩下油门,依着卫星导航的指示,找到了医院,他把车子开进停车场,车才停下都还未熄火,副驾驶座上的人影已开门冲了出去。 秦子深随即熄火下车,他快步追着前头那脚步踉跄的女人,她脚步甚乱,其间一度跌倒,看得他心惊胆跳,才想上前扶她一把,下一秒就见她弯身脱下高跟鞋,赤着脚又往前头奔去。 他拎起她的鞋,再度追上去,一进入急诊中心,殡葬礼仪公司的礼仪师已在现场协助。 “爷爷。”利之勤见到正用手背抹着眼睛的爷爷,心急的奔了过去,突地脚下一个虚软。 “小心。”一只手臂横过她臂下,稳稳撑住她。“你不要急。”快步追来的秦子深,恒常清冷的声嗓沉稳稳的。 她像是没听见,脚步仓促地走到病床边。“爷爷!奶奶她……” “醒不来啦,就……就醒不来啦,剩那一口气啊,大概在等你回来,我……我要先送她回去啦。”利爷爷眨眨下垂的眼睑,摆摆手,随即再度用手背抹去湿泪。 “丫头,你跟救护车走,我先回去……准备准备。” 闻言,利之勤眼眸睁大,她看着戴着氧气罩的奶奶被移到担架上,脑袋一片空白,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见她一脸震惊惶惑,秦子深走到她身侧,声嗓柔缓地说:“之勤,听见我说话吗?”他单手轻握她下巴,转过她面颊,将她的脸容转向他。“之勤,听我说,你现在不要激动,只要安静陪着奶奶上救护车就好,你不要哭,否则她会舍不得,会走不开,那只会加深她的痛苦。” 她点点头,硬是忍住泪水。他知道她听进去了。 “还有,要一直告诉奶奶,说医生说她病好了,你现在要带她回家,要奶奶跟好。记得,不要摸她、碰她。”他凝视着一脸神伤的她,又低低说着,语调沉柔。 她那样的神情,让他像是看见当年的自己,这样的心情如此沉痛又不舍,他体会过,又怎会不懂她现在的心情? 他一个人面对母亲的死亡和父亲的病重,不过十几岁,他就必须独自面对这样的打击,一个人傻傻地接连办完双亲的后事,那沉痛的无力感,还有谁比他深刻? 看着她孤单地跟在担架后的身影,那突然抽颤的肩膀,还有虚浮的步伐,让他知道自己没办法就这样离开这里,他抛不下那纤瘦抖动的薄薄身影,他心疼那忍住眼泪的神情。 他拎着她的鞋,拿出车钥匙,往停车场走去。 “爷爷来,这里坐。”哀哀的诵佛声不断,秦子深搀着利爷爷,走到大厅左方的长椅上。 一路跟着救护车来到这里,看着护士拔掉氧气罩和点滴,并宣布死亡时间后,她便一直跪着。礼仪师跟她说了些话,她消失一会儿时间,再出现时,已换过了衣物,素净着脸蛋在那里跟着念诵佛号。 其间,任谁跟她说话,她都是湿润着眼眶,一脸茫然地看着对方。他知道现在的她很伤痛,也没去打扰她,只是帮她看着她方丧妻的年迈爷爷。 “小伙子,你是之勤的朋友?”利爷爷腔音很重。折腾了整晚,他神态显得疲倦。 “我们是事务所的同事。”秦子深态度客气。 “你干啥的?律师呀?” “对,律师。” “之勤那丫头跟你很好吧?那孩子肯让你送她回来,一定是很信任你。” 很好吗?不,他们并不算好。迟疑了会儿,秦子深道:“我们是同事,同事间本来就会互相照顾。”虽然目前是同事,但他想要的不只这样,只不过现在不适合谈这些。 利爷爷呵呵笑,笑得有些苦。“那丫头连你都瞒过啦。” “爷爷的意思是?”秦子深疑惑的看着他。 “说起来,那丫头也是可怜呐。她爸爸是我第一个孩子,很有才气地,和他老婆,就是我那个大媳妇啊,两个人白手起家,开了一间贸易公司,后来还把丫头的叔叔和姑姑带进公司,有钱大家一起赚呀!她爸爸就是那么照顾自己的弟弟妹妹,很好的人呐,我可是很以他为荣地。本来我们一家过得和乐融融,那丫头又是独生女,她爸妈疼得咧。谁晓地呀,那丫头读国中地时候,她爸爸和妈妈去南部看货,在高速公路发生车祸就死掉啦。”利爷爷原先坐得直挺挺,两脚大张,两手手心贴在膝上,在提及长子长媳时,头颈略低了。 他低着头,看着水泥地,继续说:“之勤那丫头好伤心,她叔叔和姑姑说会好好照顾她,也跟我和老婆子保证会好好照顾我们,谁知呀,那两个孩子良心被狗啃啦,把我和老婆子的积蓄骗光光,连之勤那丫头的存款、她爸爸帮她买的基金,还有她爸爸那家公司的经营权全都骗走啦!连她爸妈死后的保险赔偿都骗光光,两个人带着自己的老婆老公逃到国外去啦!”水泥地上,有一颗又一颗染深的圈圈。 “你都不知道啊,那丫头哭着问她姑姑为什么要骗她,她那个不要脸的姑姑笑她太好骗啦,长得一副就是等着被骗的傻样子呀,那丫头听了好难过,一直问我为什么姑姑和叔叔要那样做?”利爷爷激动起来,拍着自己的大腿。“怪就怪我和老婆子教育失败啊,教出那样一个不要脸的儿子和女儿,才会害之勤小小年纪,就要去打工赚学费!她打工回来,每天晚上都还很认真地读书,她说她怕以后又被骗了,所以要认真读书,以后可以读法律。” “爷爷,不要激动,自己身体要顾好。”秦子深握住利爷爷的手,眸光悄悄落在那跪在灵堂前的身影。原来,他们有着如此相似的过去? “我顾什么身体呀我?老大带着他媳妇上天堂啦,老二老三骗光我们的钱远走高飞啦,留下我和老婆子还有之勤那丫头。现在……现在连老婆子也两眼一瞪、双脚一伸丢下我和之勤啦,我年纪大了,活着干啥呀,只是拖累之勤那孩子……”利爷爷呜呜哭出声来,老泪纵横。 秦子深见老人家满脸湿泪,喉头一酸,他轻拍利爷爷的手背。“爷爷,别这样说,之勤听到会难过,我相信她很乐意照顾爷爷的。”他拿出手帕,递给利爷爷。 “爷爷,把眼泪擦一擦,之勤要是看到您这样哭,会没办法安心帮奶奶办好后事,您现在是她唯一的亲人了,也是她唯一的依靠,您要是哭坏了身体,要她以后怎么办?” 利爷爷接过手帕擦拭眼泪,片刻,含着哽咽的声嗓又道:“对呀,我要是走了的话,之勤怎么办?那个孩子变得很奇怪,我不看着她找到好对象,把她嫁出去,我不甘心地。” 秦子深淡淡笑了笑。“对,爷爷要看着之勤当新娘。” “那个孩子呀,后来变得奇奇怪怪,脑袋瓜里不晓地装了什么着。”利爷爷抬起满布岁月痕迹的手掌,摆了摆,又道:“那丫头大一那年交了个男朋友,跟她一样读法律系地,她有带回来给我们看过,长得人模人样,结果要升大二那年暑假,突然不要丫头啦,丫头好伤心,老婆子问她为什么分手,她只说男生骗了她,但骗她什么,她也不肯跟我们讲。” 利爷爷拍了下大腿,又道:“之后丫头就变了个性子,打扮穿着变得很时髦,这里露一块,那里露一片,裙子短得要命!她每次从台北回来,她奶奶就会念她一顿,要她穿保守一点,说话有气质一点,结果她说她以前就是长得太乖,才会被叔叔姑姑还有男朋友骗。她说打扮成熟一点、性感一点,女人会以为她很精明,会嫉妒她的美丽,男人会以为她有很多男朋友,会以为她不好追,这样大家就不会接近她,这什么怪想法?老婆子说啊,就是因为她叔叔姑姑还有那个男朋友都骗过她,她才把自己变成那样。傻呀,她真是傻呀!以为那样笑笑着过生活,就会比较快乐,但她真的快乐吗?” 这就是她老是举止招摇轻佻的原因?因为怕受伤害,所以建立一套保护装置,以那种不受欢迎的形象来面对每个人,让大家误会她、甚至对她的言行感到讨厌,这样她就会被孤立,这样就没有人可以了解她的一切,她也就不会被伤害了吗? 如同她爷爷说的,真傻!除了他之外,诚仁哪个同事对她不好?她难道打算要一直戴着那层面具面对大家?她以为那样一直嬉闹过生活,就会得到平静? 利爷爷心情恢复了些,他突然想起什么,抬起犹带伤心的面孔,看着身侧的年轻人。“小伙子,你叫啥名字来着?” 秦子深回过神来,恭敬地答:“爷爷,我姓秦,秦朝的秦,名字是子深,子孙的子,深夜的深。” “秦子深呀?” “是,秦子深。”他点点头。 “你开车送丫头回来,一定也累了吧?你要不要进去歇一会,这样麻烦你,真不好意思。” “爷爷别这样说,我看之勤接到电话时,气色和精神很不好,她自己开车下来也危险,同事一场,我送她下来也是应该的。” “开到这里要好几个小时,你去睡一会吧。”利爷爷起身。“你过来,我带你去我房里睡。” “爷爷,我不累,倒是您应该休息了。”秦子深跟着起身,搀着利爷爷。 “我还要帮忙之勤,她一个人在那边跪,我怕她……” “我会照顾她,爷爷别担心,先睡一觉再说吧。”他跟着利爷爷走进房里,让老人家先睡下。 确定老人家不会有什么问题后,他回到前头客厅。 他看着那依旧跪着念诵佛号的秀影。一旁电风扇将她的头发大肆翻掀,像在张扬她不敢表现的伤心,他突然想起那次在停车场时,她差点被欺负的画面,还有他讥讽她,她惨白着脸的模样。 他这辈子活到现在,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如此痛恨自己! *** 她跪太久了。 冗长的虔诵中,秦子深端了杯水,走到她身侧。“之勤,喝点水。”他微微弯身,看着她低垂的湿润眼睫。 见利之勤动也没动,他又说:“休息一下,喝口水,就算不为自己身体着想,也想想你爷爷,他还需要你的照顾。” 她眨了下长睫,缓缓侧过面容,男人镜片后的眸光很温煦。 “休息一下好吗?你跪好久了。”见她有了反应,他唇畔噙着淡淡的笑意,她点点头,试图站起身,但久跪的双膝已施不上力,她脚下一阵软麻,身子半靠在他及时探出的臂弯里。 “小心一点。”秦子深一手握住杯子,一手环过她腰身,撑起双腿虚软的她。 “来,不急,慢慢走。” 她双手紧抓着环在她腰间的手臂,跟着他走到屋外。 他右臂微微使力,半搂半撑着她坐在长椅上,把水杯递给她,见她喝了两口水后,他在她身侧落坐。才坐下,就见她又起身,神情有些慌张。 他一把握住她手腕。“你要去哪里?” “没看见爷爷,我要去找他。” “放心,他没事,已经睡了。” “睡了?”她看着他,回到他身侧坐下。 “嗯。”他点点头。“我陪着他进房间,情绪还算平静。” 她眨眨眼睫,愣了好几秒,之后她才想起自己从医院回来到现在,她只顾着自己的伤心,忘了照顾爷爷。 “都是你、你陪着我爷爷?”她那双覆着睫毛膏和眼影的大眼,褪去色彩后,如此澄净,像个孩子。 他看了她一眼,目光远移,看向前方几点星光烁动的天际,淡淡道:“他有年纪了,总是不能太伤心,有个人和他说话,转移他的注意力,会比较好。” 利之勤闻言,眼眸微微瞠大,她静静注视他的侧颜,胸口泛着暖意。她微微一笑,垂下眼帘,软嗓低低地轻喟。“还好有你。” 那声幽柔中含着哽咽的女嗓滑过耳膜,他心口一个震荡,偏过脸庞看她。她雪白脸蛋有些疲惫,低垂的长睫在她眼下投落两扇小弯弧,那少了唇蜜的菱唇微微翘着,衔着一抹极淡的笑弧,左颊却滑下一颗泪。 他低叹了声,指腹随即抹了过去。 温热的触感让她惊了一下,她抬起长睫,撞进他深邃的褐眸里,意识到自己方才说了什么后,她的脸颊略现暖色,眼眸慌转了圈,神情不自在的说:“我、我是说……谢谢你。” 秦子深没应声,只是深深看着她。 被他那样专注地看着,她抿了抿略干的唇,轻道:“你一定累了吧?从台北开车送我回来,又帮我照顾爷爷。要不要先去洗个澡,然后睡一下?我房间可以先借你睡觉。”她想到什么,又补充说:“我去找毛巾还有牙刷给你,还有我。” “不要忙,我不累。”他目光不移,深深看着她。“倒是你,才应该去休息,你要忙上好多天,不休息怎么会有体力?” 她摇摇头。“我想再陪奶奶一下。走吧,我先带你去我房间。” 他动也没动,依旧目不转睛的看着她,好半晌,才听他淡冷的声嗓低缓道:“你睡,我就睡。” 利之勤看见他眼底浓浓的担忧,蓦然想起自己几次腿软时,总是有一双有力的臂膀撑着她;想起在医院见到奶奶从病床被移到担架上,她茫然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时,总是他冷凉的声嗓在她耳畔低柔指示她。 虽然他老是摆着一张冷冰冰的脸,虽然他对她的言行老是不以为然,虽然他曾经在言语上刻薄,但从台北下来南投,到送奶奶回来这一路上,只有他在她身边,连爷爷都是他在帮她照顾着。 他不是讨厌她吗?她才要与他疏远,他却又给她如此深刻的温暖。 是的,这一刻,她很伤痛、很脆弱,却也因为他的陪伴,让她更明白自己原来是如此渴望一个宽阔的肩膀、一副厚实的胸膛,可以容她哭、容她笑的怀抱。 他那毫不掩藏的忧色和罕见的温柔,让她瞥开目光,确定眼泪不会滚下后,才又回过脸容看他。她绽着甜美笑靥,眨了眨大眼,轻浮地说:“秦律师,你是在邀我跟你同床共枕啊?在我们乡下地方,这样未婚就睡在一起会被说话的,等回台北,看要去你那里还是我那里,都好啊。” 若是在这之前,他定是在心里骂她不三不四,但现在,他除了心疼,再没有别的。“为什么要开这种玩笑?” 被这样当面戳破她的故作坚强,她突然失去了勇气,低垂着长睫,苦笑着说:“因为……我很伤心啊。只要一直笑着,就会忘记伤心是什么,但其实,我根本都没忘,都没有忘……”一滴眼泪落在她纤白长指紧握住的水杯内。 那晶莹珠泪滴落水杯的画面,让他心口遽然抽痛,他一手捧过她手中的水杯,放在身侧空位,另一手揽过她秀肩,把她压近胸口。“哭吧,哭过会好一点。” “你不是说不能哭?”她哽着声音,小脸埋在他胸口。当年跟着叔叔姑姑去认车祸身亡的爸妈时,没人告诉她不能哭。 “那是怕奶奶听见你的哭声会舍不得离开,但现在你人在外边,她听不见,没关系的。”他语气藏着自己也未觉的怜宠。 她哭得很秀气,或者该说很压抑,也许是受他的话影响,怕被她奶奶听见,所以她哭声细细的、闷闷的,不细听根本不知道她在哭,只有那颤抖的身躯,和他胸前的湿热,透露了她的沉痛与伤楚。 好半晌,她哑哑的声音,断断续续从他胸怀间传了出来。“他们都……都不等等我……等我、等我看他们最后……后一眼……我、我还有话……还有好多话没跟他们……说、说啊……”这样子靠着他,让她感觉自己像是跌进温暖的港湾,只想栖息在这,好好放肆大哭一场。 她果真放肆了,像个孩子似的,哭到打起嗝来,语不成句。“爸……爸爸妈妈这样……连奶、奶奶也是这样……我只剩爷了……只剩爷爷了……”她哭得断肠,两手抓着他衬衫前襟,拧皱了、哭湿了他胸前一片。 那抽抽咽咽的哭声,那无助的低嚷,像只巨大的手,掐住了他的心脏,让他浑身发痛。他想起自己年少时,也曾经这么伤楚、这么无助过,却没人为他伸出温暖的双手,为他承担悲伤…… 他呵口气,眨了下发烫的眼睑,温热手心抚着她微乱的发丝。 那么,就由他来帮她分摊伤痛吧。 *** 天色大亮,利之勤幽幽转醒。 她坐起身,在床上失神了好一会,直到耳膜渐渐接收到外头传来的佛号声,霎时,昨晚发生的一幕幕瞬间回笼。来不及细想自己怎么会睡在房里,她两脚套上鞋子,走了出去。 她在屋外找到了呆坐在长椅上,眼神望着远处的爷爷。看着那一头花白头发,她喉间一酸,靠了过去。 “爷爷……”她坐在爷爷身旁。 “醒啦?”利爷爷一见到她,随即握住她手心。“洗脸了没?” 她摇摇头。不知道是素颜关系,还是太过伤心,她的脸蛋显得苍白又脆弱。 “想先来看看爷爷。” “我没事、没事!”利爷爷摆摆手。“你那个同事说地对,我不能太伤心!我还要健健康康看着你嫁人,见到你嫁人,我才能放心!” 闻言,利之勤愣了几秒,才想到秦子深。“我同事……爷爷,他人呢?” “我让他去我房间睡觉啦,那小伙子昨天开车下来,一定累坏了,我早上四点多醒来,看见你就坐在这椅子上,整个身体躺在人家身上睡觉,他看你睡得熟,也不敢乱动,我想他应该是一整夜都没睡,所以叫他把你抱回你房间,要他先去睡一下。” 她躺在他身上睡觉?一时之间脑筋转不过来,她呆了呆,直到爷爷的声音又传来。“丫头,去洗把脸,然后跟你奶奶上个香,你林妈妈煮了清粥,上完香去吃一点东西。” 她回过神,应了声后,随即走进屋里头,待她该做的事都完成后,再走到屋外时,见爷爷身侧坐着的,是邻居林妈妈的儿子。 爸妈离开后,她曾经在这栋老房子跟着爷爷奶奶住上许多年,直到考上大学才北上。这附近的邻居都很热心且热情,每一户人家她几乎都认识,乡下地方和大台北的冷漠匆促不一样,总是温暖了些。 她还没开口,林中惟已发现了她。“之勤,你还好吗?” 她点点头,没有说话。 “丫头,我进去坐一会,你陪中惟坐一下吧,他早上刚回来。”利爷爷起身,神情略显疲惫地踏进屋内。 “利爷爷看起来还是很伤心。”林中惟看着她的侧影。 “几十年的夫妻了。”她将视线从爷爷身上转到他脸上。“早上刚回来?” “嗯,回来没见到我妈,问了我爸才知道她在这里,也才知道利奶奶的事。” 他在新竹上班,周末假日才回来一趟。 她低垂眼睫,似在调整情绪,片刻,她柔嗓低了几分。“林妈妈人真好,我这两年在台北工作,陪爷爷奶奶的时间少了许多,都是林妈妈有空就过来陪陪他们说话,还有林爸爸也是。中惟,我很感谢你们一家人,真的……” “讲那什么傻话?利爷爷和利奶奶是看着我长大的,就像我自己的爷爷奶奶一样,我妈平常没什么事,过来这边走走看看,她还比较有伴呢。” “你不明白的。像发生这种事的时候,陪在爷爷身边的应该是叔叔和姑姑,可是……”语未竟,她红了眼眶,哽着声音说不出话来,她手心捂住嘴,不想失控。 “我知道的。”林中惟一把握住她的手,一双凝注她的黑眸温柔得像在拥抱她似的。“我以为我们就像家人一样了,没有他们,还有我啊。”他一直心疼这个女孩,想要好好照顾她,却总找不到好时机表白。 “所以我才特别感谢你们啊……”她抬眸看他,含在眼眶的泪顺势落下。 林中惟一个心疼,抬手就想抹去那颊上的泪,她看着他的手掌,莫名地想要移开脸庞,而一道清冷声嗓的出现,让林中惟的手尴尬地收了回去。 “我想洗个澡,方便带我去吗?”秦子深突然来到他们身侧,目光落在她的身上。 他睡得并不好,纵然疲惫不堪,但一闭上眼,她那张哀伤的素净脸蛋、她那泪流不止的模样,还有她那一声声细细的哭声,让他心窝抽疼着,一下一下微微刺痛着,他想起自己当年失去双亲的伤痛,心怜她这时的悲伤。 在床铺上翻转着,睡睡醒醒,他发现这样并没能让他减轻疲劳,反倒愈躺愈觉厌倦时,他干脆不睡了。起身后走到大厅,并没见到她,倒遇上她爷爷,爷爷跟他说了她人在屋外,他一走出,就见到她和一个男人在交谈。 也许是哪个听到消息前来吊唁的亲友,他不以为意,但看见她像是哭了,用手心捂住嘴,而男人随即握住她手掌时,他略觉不舒坦,直到男人伸手像要触碰她面颊时,他哪能容许? 他大步上前,找了个最恰当不过的理由,阻挡了男人的举止。 看见他时,利之勤先是呆了几秒,发现他身上还是昨日那件衬衫和西裤,她才想起爷爷说她睡在他身上,她突觉一阵尴尬地调开目光。 她看着林中惟,弯身鞠躬,并道:“我先带他进去。” 说完,她领着秦子深进屋,一路绕到屋子最深处。她推开浴室门,走了进去,先打开瞬热式电热水器,又将洗脸台上方的镜面打开,找着什么,她一面找,一面说:“老房子,除了热水器我后来换过之外,其他东西都很老旧,要委屈你了。” 秦子深倚在门边,看着她的背影,没说话。 她找出新的牙刷,合上镜面时,从镜里看见了他凝视的目光。四目交会,他那专注的眸光让她不自在,想起昨晚自己就那样在他怀里痛哭,又听爷爷说她睡在他身上,她赧颜,随即转过身。 她面对着他,视线却落在手上的牙刷上。“新的,给你用,我等等去外面拿条毛巾,干净衣服的话……我记得奶奶的柜子里还有留几套爸爸的衣服,你不介意的话,我拿给你换。” 她私下就是这个样子吧?像一般女孩一样,若不是昨晚听她爷爷说了那些事,他当真会以为她是个没什么矜持的女人,也可能永远都料想不到,平时那位精明美艳又轻浮的利秘书,也有这么贞静柔弱的时候。 他眼神来回在她素净的瓜子脸上,在注意到她眼下微微突起的暗青时,他伸长手,指腹轻贴她眼下。“有眼袋了。没睡好?” 她摇摇头,眼下那温凉的指腹让她心口一悸。她当然感动也感谢他从昨晚一路相陪至今的帮助,却也害怕着他太多的关注,那样不像平时的他,害她失去镇定。 眼前该想的、该做的事都与他无关,她必须离他远一点,才不会继续受他影响。 这么一想,她低着眼移动身子,走出门,指着门边的柜子,说:“我等等帮你把衣服拿来,会放在这里。你换下的也放在这里,我再帮你拿去洗。”说完,她低着脸就要离开。 “那个男人是谁?”她身后的他,突然这么问。 “谁?”她停步,纳闷地回首看他。 “刚刚和你说话那个。”他皱着眉。 “邻居。” 他看着她,想着昨夜她伏在他怀间哭得断肠的模样,又想着方才那男人握住她两手的画面,他剑眉沉了沉,掀嘴问:“你都这样让男人随便碰你?” 闻言,她先是怔然,片刻后,那双微肿的眼眸慢慢瞠大,骇然地看着他,像是他说了什么外星文般。见他像在等待她的答案,她目光透着愤然,然后,伤心的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开。 那匆匆走开的背影,让秦子深有一瞬间的失落与深深的懊恼。他怎么能说出那样的话,在他明白她所有外在表露出的形象的动机后? 嫉妒,真的会让人失去理性。 第九章 利之勤再回到工作岗位,已是一个月后的事了。 在奶奶去世后第三天,伤痛的心情较和缓后,她拨了通电话给叶刚,说明了情况,她想就算一些附近邻居会常在爷爷家走动,但终究不是家人,奶奶刚离开,爷爷还需要人陪,所以她决定休一个月的假,处理奶奶的后事,并多陪爷爷几天。 一个月时间说长不长,但一些该做的事也不能就这样搁下,她又打了电话给廖秘书,交代一些事项,并请老板再找个新秘书。 她的想法其实很简单,她请假期间,只剩廖秘书,一个秘书要掌握三位大律师的行程确实不易,所以找了新秘书可以分担工作,再说依秦子深的工作量来说,也该有自己的秘书了。秘书负责单一个律师的工作,会比较确实一点。 这一个月期间,同事们也在奶奶去世后的第一个假日南下吊慰,秦子深更是每个假日都南下,前两星期都还忙着奶奶的后事,但奶奶出殡后,家里其实没事了,可他仍旧出现。 一直到她恢复工作后的第一个假日,她想着奶奶刚走,回去陪陪爷爷也好,想不到她星期五下班后赶回南投,他星期六一大早也跟着到,她觉得很纳闷,奶奶的事情都办好了,他为何还出现? 她见爷爷似乎很喜欢找他说话,两个男人常坐在屋外的长椅上,不知道在聊些什么,虽然对他很是气恼,但见爷爷开心,她也就没表示意见。直到昨天中午秦子深先离开后,她才知道两个男人到底都聊了什么。 爷爷先是拉住她,说他很喜欢秦子深,然后问她到底喜不喜欢,她想也没想的就回答爷爷。“就算我喜欢他也没用,他很讨厌我啊。” 然后在好奇心驱使下,她问了爷爷他们都聊些什么,爷爷才说他们聊了各自的家庭情况,让她觉得懊恼的是,爷爷竟然连她只交过一个男朋友的事也提了,这不是掀光她的底了吗?她对他的感情世界,可说是一无所知呢。 她轻呵口气,很是无奈,真不知秦子深那个男人接近爷爷,到底想做什么…… “利秘书,你不舒服吗?”站在利之勤身旁的女子出声询问。 利之勤从微乱的心思中回过神,她看了眼陈秘书,轻轻摇头,微笑道:“没有啊,刚好想起一点事情。呵!” 陈秘书今天刚到职,老板要她先带她熟悉事务所的环境,往后就由她负责秦子深的客户和他的一切行程, 上星期一回来上班时,她以为会见到新秘书的,毕竟一个月前她已告知廖秘书提醒老板该找个新秘书了。但也是她回来上班时,才知道老板的意思是等她回到工作岗位时,再应徵新秘书进来。因为她突然请了一个月的假,她原来的工作被平均分配给其他同事了,本来就忙碌的大家因此更忙碌,没有人有时间可以带新人,所以干脆等她回来上班时,再找新人进来。 就这样,在她恢复上班的第二个星期,事务所多了这位新秘书。 方才已带这位陈秘书看过事务所大致环境,现在就是带着她和自己日后要密切合作的律师伙伴,先彼此熟识一下。 她收妥心神,敲了敲门板,里头的人应了声后,她带着新秘书推门而入。 “秦律师,我带你的秘书来跟你认识喽。”她语调轻松,走到他面前。 秦子深从卷宗中抬起脸,他淡瞥了她身侧的女子一眼,目光重回她脸上。“认识什么?刚才会议中叶律师不是介绍过了?”他语调透着难以亲近的冷漠。 稍早前的会议,叶律师已当着大家的面介绍过这位新同事了,她现在这行为不是多此一举?让他难以理解的是,没事弄个新秘书给他做什么? 利之勤愣了下。即使他的万年冰块脸和那清冷的语调她早已熟悉,但当着新秘书的面就说出这样的话来,还是很不妥啊,人家新秘书今天可是第一天上班耶。 她笑道:“刚刚只是介绍名字,现在要让她接手一些工作了,所以我得带她来跟秦律师你混熟一点。”她用手肘轻顶了顶身旁的新秘书。 陈秘书接收到暗示,有些艰难的拉大嘴角笑了笑后,弯身向他问好。“秦律师你好,我姓陈,往后请多多指教。”这位大律师,看起来非常不好相处啊! “这些事务后来不是都让廖秘书处理了吗?”秦子深看也没看新秘书,眸光直盯着利之勤。意思是——对于你的刻意回避我都没说话了,现在还帮他找新秘书? 利之勤笑了声。“人家廖秘书是王律师的贴身秘书,只是暂时帮一下忙而已,现在已经找了新秘书,你当然要把廖秘书还给王律师。” 他一恼,站起身来。“那你呢?”他面孔逼近,像要看进她心里似的。 “我?”她纳闷片刻。“我当然还是一样,负责叶律师的客户业务和其他琐碎事项啊。” “所以……”他两手撑在桌面,压低嗓音问:“我连琐碎事项都算不上?” 他那像是透着渴盼的眼神让她心脏怦然一跳,她怔了几秒,突觉舌尖泛酸,心窝有些疼。他最近的态度老是让她觉得很暧昧,但她不敢多想,他的性子太沉冷,她摸不着他想法,万一弄到最后是自作多情,那也很可笑。 她曾经以为两人够熟了,才会在他面前提他母亲那件事,而他却像刺猬一样,说了那样伤人的话,她相信他的歉意不假,但仍是惶然害怕,所以才决定要退回最初的位置,最普通的同事关系。 她不是救世主,闹他、逗他、戏弄他,那纯粹觉得有趣好玩,她能从中获得快乐,生活会过得轻松一点,就这样罢了。但一旦喜欢上了,就会希望他能快乐,希望他在面对类似他母亲事件的委托时,能放开过去,客观一点。但显然,他不愿让她触碰那一块…… “利、利、利秘书……”一旁陈秘书见她像陷入什么情绪,秦律师又好像在生气,她手指微颤地扯了扯她衣袖。 “哦。”利之勤回过神,发现陈秘书的表情带着畏惧,她抿抿唇,抿掉涩然,笑道:“秦律师在跟我开玩笑啦,你不用怕,他不是针对你,既然已经介绍过了,我带你去找廖秘书,有些工作要开始交代给你了。”她一面说,一面往门口走动。 他的问题就这样被漠视掉,秦子深的耐性已濒临极限,他几乎是咬着牙关地开口。“利秘书。” 脚下忽地一顿,利之勤缓缓回身,看向他那张被冰霜覆盖的面庞。“秦律师,要开始一天的工作喽,请加油!”她笑眯眯的,说完后,拉着陈秘书快步离开。 一踏出秦子深的办公室,她呵口气,在陈秘书疑惑的目光下,她迅速收拾微紊的心思,带着陈秘书回到大办公室,开始为她说明秘书的工作事项。 不知道什么时候,大办公室又只剩下她一个人,好像毕业后正式踏入这个工作领域开始,她就常像这样忙到很晚。不过再怎么晚,也晚不过她的大老板,有时候自己都会揣想,老板也许和她一样,不喜欢回家。 说是家,不过是个让她洗澡、睡觉的地方,她真正的家在埔里,所以她早回住处,也没什么意义,因为她还是一个人,寂寞的生活着…… 啊呀,她是怎么搞的?每天不也这样在过日子吗?摇摇头,她为自己突如其来的情绪笑了声。关了电脑后,拿起皮包和西装外套准备回家时,手机在皮包里响起音乐,她找出手机,一听见对方的话,她讶然不已,然后快速步出,走进电梯。 一走出大楼,就见到那倚着墙的身影。“中惟,怎么会上来?”她走近。 “上来拜访客户。”林中惟站直身躯,看着她。 她点点头。“所以你等一下要回新竹了?” “嗯,突然觉得我们离得其实也不远,怎么都没想过要一起吃顿饭呢?”他两手插在西裤口袋,目光煦暖。 她眨了下眼,笑得眉眼弯弯。“好像也是,台北到新竹真的不算远,所以,你的意思是要请我吃饭?” 见她露出算计的表情,他笑出声。“我是想要跟你吃饭,不过没说要请你。” “这么小气喔?”她睨了他一眼。 “请你吃饭哪有什么问题呢。不过台北我不熟,得麻烦你介绍餐厅,最好是有包厢的……”他顿了下,看着她的眸光深情款款,再开口时,声嗓一转低沉,温柔得很。“我……我有话想跟你说。” “你……”利之勤看着他。他对她真的有那种意思?她知道他对她好,他双亲对爷爷奶奶也很照顾,连这次奶奶的后事也让他们帮了许多忙,在这之前,她不只一次听林妈妈说中惟很喜欢她,可她从来就不以为意,她当他是好朋友,犹如家人般的好朋友,从未想过发展成那样的关系,而现在,他想要有所表示了吗?那么她该怎么告诉他,她其实对他无意。 林中惟知道她应该猜出了他想说出口的话,他不只一次要妈妈去试探她,但总没个结果,这次她奶奶的事让他见到她的脆弱和哀伤,他想要保护她的念头因而变得更强烈。 “之勤,其实我——”他大掌握住她手心,突然觉得趁这时候表白也好。“我想跟你说,我……” “不是约好了要一起吃饭,怎么没有等我?”秦子深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走出大楼,就这样靠近他们,他站在利之勤身侧,一手揽抱住她腰身。 腰间突然被一股力量抱住,她惊颤了下,侧过讶异的脸容看着秦子深,连自己的手心何时被林中惟放开也没感觉。 “你、你——”他们什么时候约好了要一起吃饭?这男人到底想做什么? “忘了吗?今天我生日,说好要庆祝的。”秦子深半垂眼眸,镜片后的目光射出几要将人融化的热度。 他本来打算下班后绕到她住处,好好将两人间的误会解开,但才走出大楼,就撞见她和男人谈笑的画面,他认得这男人,在她奶奶出事的第二天早上见过,那时他还一度伸手想要拭去她的泪。 同为男人,他怎会看不出这男人背后的心思?现在都开口要约她到有包厢的餐厅吃饭了,他哪能不采取行动?他是冷漠,但对于他想要的,谁都不能觊觎。 “你……”生日?庆祝?他什么时候变成今天生日,又是什么时候和她约了要庆祝的?她瞪大眼睛看他。 “我订好餐厅了。”秦子深目光灼灼,环在她腰腹的大手又收紧了些。 “啊?”他是怎么回事? 被冷落许久的林中惟,轻咳了声,涩涩开口:“之勤,没关系,既然你已经先有约了,那——”他注视着那只环在她腰间的手掌。对方无论是眼神还是行为,都表示得如此明显了,他还看不出来吗?而之勤的目光又如此专注,和看自己的眼神全不一样,那么…… 他扯唇,淡淡一笑。“我先回去了。”他说完就要走。 “中惟!”利之勤喊住他,见着他涩然的表情,她感到相当抱歉。“我——” “就这样吧。”林中惟阻止她继续往下说。这刻他庆幸自己还没来得及说明自己对她的感情,这样往后见面,不会尴尬,也还能是朋友。“你和……”他看了秦子深一眼。“你快陪那位先生去过生日吧,下次回埔里,再一起到我家来,我让我妈炒一锅米粉请你们,你不是最爱她炒的米粉吗?”说完,他好风度的挥挥手,转身离开。 “中……”她想唤他,下一秒却收口了,也许让他这样离开,才是好的。 秦子深见她眸光迟迟不收回,盯着那道远去的背影,性子恒常沉冷的他竟也管不住嘴。“怎么,就这么舍不得他离开?”他酸她。 闻言,她转过头,气恼地瞪了他一眼,随即拍掉他搂在她腰间的手,然后用力踩着高跟鞋,往停车场方向走去。 真是莫名其妙、莫名其妙、莫名其妙,明明就不喜欢她,老是说话伤她,偏还要表现得一副他很嫉妒,而她很对不起他的模样!他又不是她的谁! 就是因为他,才让中惟就这样走了,她觉得很过意不去,可心底,却又隐约感谢他的出现,因为他,才让中惟没有机会将话说出口,若真说出口了,她会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但不管如何,他也不该搂着她,不该表现出一副他好像很在乎她的样子。 见她一副巴不得逃离他的姿态,秦子深彻底被激怒,无法再容忍她那样划开界限的行为了,今天晚上,他一定要将事情做个了断! 他迈开步伐,快步追上去,在走入停车场时,他一把抓住她手腕。“喂。” “你做什么?”偏头一看是他,她瞪着握住她手腕的他的掌心,觉得又懊恼又委屈。他老是这样,对她开口的话又酸又涩,一副很讨厌她的样子,偏又要干涉她的事! “去吃饭。”他一手提着公事包,一手握住她,领着她往前走。 利之勤先是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跟你去吗?我不要。今天根本不是你生日,为什么要跟你去吃饭?就算是你生日好了,也是同事大家一起庆祝。明天晚上不是要帮陈秘书办欢迎会?你想提前过生日,可以明天一起办。”她抽回手。 “你知道我生日哪一天?”他别有含意的看着她,褐眸深处,隐隐藏着侵略。 她当然要否认。别开脸,她道:“我不知道。每次有同事生日前,廖秘书会先找我讨论聚餐相关事宜,她没提过你生日的事,所以想也知道你生日还没到。” 他看着她秀美的侧颜,发现她下巴尖细不少,目光向下探,落在刚刚用手准确碰过的腰身,他总觉得她奶奶过世后,她瘦了些,方才那一触碰,更确定她有着相当纤细的腰身。“想带你去吃饭,是因为你好像瘦了不少。” 利之勤闻言,心口一窒,不明白这男人怎么可以一面对她冷言冷语,一面又对她流露出关心?很讨厌啊,他这样真的很讨厌啊,让她无所适从。 “我自己会去吃。”她气闷的回嘴,再顾不得她平时维持的美艳大方形象。反正爷爷都把她的底掀给他知道了,在他面前她伪不伪装,已经没什么差别。 见她像是不想与他多有牵扯的模样,他一整个恼火起来。他已经表现得如此明显了,她还不懂吗?还是她真的喜欢刚才那个男人?她怎能这样,在执意介入他的生活后,又一副想要与他撇清关系的态度?太可恶了。 他半眯泛着火光的褐眸,直盯着她。“你真是太过分了。”他音色转重,忿忿然的。 被指控得莫名其妙,她委屈得不想再跟他说话,眼眶一热,转过身子就往车子方向走去。 他大步上前,在她打开车门前,制住她的举动,他放下公事包,两手撑在她身后的车顶上,她被困在他胸膛和车身间。 “你……”他透着热度的体魄亲密地靠着她,炙烫的气息落在她鼻端,她短裙下裸露的肌肤还能感受到他西裤布料擦过腿肤的触感。这样的姿势好暧昧,她两颊火红,眼眶还微微湿着,她脑袋瓜像是没办法运转似的,这一刻她连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原是想制住她,不让她离开的,但在触及她湿润的眼眸时,他心窝蓦然发软,冷冽的眼神渐升热度。视线缓缓下移,她两腮红得让他想起乡间小路旁,那果树上一串串垂挂,在鲜翠绿叶下衬得更成熟红艳、更甜美可口,任君采撷的玉荷包。 她说过什么来着?哦对,她的绰号叫荔枝。他愿意承认,她那赛雪的肌肤,那透着红泽的脸颊,真的就像那壳红肉白的荔枝,非常可爱,而她这株玉荷包,只有他能采。 “你真的……很奇怪。”他修长指节轻捺她眼帘,抹去湿润,恒常清冷的声嗓此刻却是柔情万分。 “你——”他那双褐眸好澄透,在夜色下像琥珀,那低嗄沙哑的语调,让周遭流动的空气也添上旖旎。她耳根一热,红着两腮应道:“你才奇怪!这样把我困在这里是什么意思?你不是很讨厌我吗?你不是对我的言行举止很不以为然吗?那现在这样又算什么?”愈说愈委屈,一张小脸气呼呼的,像呕气的小朋友。 “奇怪的人是你还是我?不管对方的意愿喜好,拼命骚扰对方、挑逗对方、戏弄对方,等到对方习惯了你的存在之后,你就漠视对方,还不承认自己奇怪,只会指控别人奇怪,到底是谁奇怪?”他正正经经跟她说,她却一脸愕然。 他绕口令啊?还是在唱三轮车跑得快? 见她一脸傻样,他又道:“我都知道了,因为怕受伤害,所以你才会故意把自己塑造成那种形象,你说话轻浮、做那些不正经的举动,其实都只是希望别人不要靠你太近,但你没想到自己却在这样的过程中喜欢上我,所以你开始疏远我。你怕我真的讨厌你,你怕你会爱我爱得无法自拔,于是你到处跟人说我讨厌你!于是你漠视我的存在!” “我、我才没有!什么叫爱你爱得无法自拔?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自恋了?” 终于听懂他想说什么,她又气又羞又觉委屈。 他说得没错,因为爷爷把她的事全说给他听,他知道了她的内心,知道了她真实的一面,所以面对他时,她就变得怯懦,变得不敢靠近,那样像是自己赤裸裸站在他面前,太没有安全感了。可是,他都知道那是她的保护色,为什么还要这样说破?还有,他怎么知道她喜欢他? “我自恋吗?”他细细端详面前这张气得红扑扑的脸蛋,觉得她恼羞成怒的模样真可爱,难怪她老是爱惹他。原来,当喜欢一个人时,连对方气恼的样子都会是一幅美丽的风景吗? 他低喟了声,指腹抬起她脸缘。他目光珍爱地凝注她,仿佛要将她的影像深植心里永志不忘似的。“难道爷爷会骗我?” “爷……爷?”她惊骇地瞪着他。他的意思该不会是…… “昨天下午,我先回台北,爷爷不是问你喜不喜欢我?你忘了自己怎么回答了吗?”他微粗的指腹摩挲她软嫩的颊面。 她倒抽口气,一脸震惊。爷爷真的把她的话说给他听了? “我回到台北,有打电话给爷爷,跟他报平安,他在电话中顺便告诉我,你喜欢我。”不是顺便,是他请求利爷爷帮他套话的。总是要确定她的心意,他才好出手。 好过分,居然和爷爷攀交情攀到让爷爷出卖她。她觉得非常羞耻,自己喜欢他的心情都被他知道了,她还在扭捏假装,这样更显得自己好愚蠢,也许他正在心里笑话她呢。 一阵酸意直窜鼻腔,然后呛烧眼眶,她眼儿一烫,模糊了视线。 所以这男人逼走中惟,又缠着她不放,是要她承认她喜欢他吗?承认就承认,再否认下去,他也不信,反正都这样了,她就认了! 吸了下鼻子,她抬起水花花的大眼,倔傲地说:“对,我喜欢你。”说完,她头一低,钻过他手臂下,打算绕到另一头,从副驾驶座上车。 秦子深眼明手快,伸长手臂又将她捞回怀里,这次他学聪明,将她双腿困在他两腿间,紧密相贴。 “你做什么啦?都听到我承认喜欢你了,还不让我走?”她半是懊恼半是羞涩地哭着,两手用力推挤着他的胸膛。 那哭得可怜兮兮的泪容让他心疼得要命,他轻啄了下她粉唇,满意的看见她倏然瞪大眼看他,他又啄了下,才低哑着嗓子道:“一个成年人面对感情时,是这种不负责任的态度吗?话也不听我说完。” “啊?”接连两个啄吻,让她像是当机一样,没了反应。 他微微勾唇,像在笑,镜片后的眼色像蜜般,缱绻地黏缠住她不放,然后他垂下眼睫,将目光落在她微启的红唇上。 温热的指腹滑过她饱满丰润的菱唇,他沉哑着声嗓,低低开口:“我出手了就表示所有权在我手上,谁也不能觊觎。”话落的同时,他俯低面庞,温凉的唇瓣随即贴上她的。 她的唇好软好软,他情难自禁地在她唇腹上辗转厮磨,片刻,她开始挣扎,他趁她想开口说话时,轻捏她下颔,舌尖顺势滑入她齿间。 他一点一滴地探入她的芳腔,汲取她的甜蜜,戏逗她的丁香,迫切地要与之交缠。 她被吻得莫名其妙,直觉想将那在她嘴中放肆点火的湿热推挤出去,两人一来一往间,却让他缠上她,紧密不分了。 他一手绕过她背后,轻抚她微僵的背脊,想要软化她的肢体,试图挑出她的热情,他抚触的力道揉进温柔,掌心所经之处,让她衣下的肌肤暖烫了起来。 她敏感地缩了缩身子,感觉腰背又酸又软,他修长五指甚至顺势慢慢下移至她腰后,然后一个使力,将她的身躯和他的相贴在一起。 底下两条光裸的小腿硬是和他的西裤布料磨擦,那感觉有些刺激却又带了点羞涩,她心窝发麻又发痒,像摆了块糖,跑来一群小蚁分食似的。他的拥抱和触碰让她的体温逐渐攀升,她全身透着热意,却又虚软不已,感觉自己像是快要融化的奶油。 他绵密的吻中施放着狂野,像爱怜着她又恨不得将她一口吃掉似的,直到她气喘吁吁,他才自那张甜蜜的小嘴上移开。 俯视着她,见她一双眼儿迷离地看着他,像是还未从方才那一吻中回过心神似的,他微微勾唇,低首轻啄了她嘴唇一下。 她看着面前这张放大的俊脸,好一会儿后才回神,忆起两人间那火热的吻,感觉嘴里还满是他的气味,她小脸又是一阵热烫。 别开目光,不看他那双辐射着热度的美丽眼睛,她不大自在地开口:“为、为什么?” “你指吻你这件事?”他盯着她湿润的丰唇。“我以为我说得很清楚了。” 我出手了就表示所有权在我手上,谁也不能觊觎。 她想起他吻她前,说的这句话,他的意思是……他喜欢她?真的吗? “你、你——你说得不明不白的。”她抬起下巴看他,眼神却有些慌。 不明不白吗?他抿唇寻思,片刻,他道:“跟我在一起吧。” “为什么?”她瞠大眼眸看他。“你不是讨厌我吗?” 他蹙眉。“我什么时候说过我讨厌你了?那都是你自己说的。” “你对我说话很冷淡,”她调开眼光,语气幽幽的。“说我自以为是叶律师跟前红人;说我举止轻浮招摇,就算被男人欺负,你也没办法帮我辩护,说我——” 秦子深一把揽住她,将她抱进怀里,随即抢走发言权。“那些全是气话,你忘掉它们吧。你喝醉那一晚,我跟你道歉了,你忘了吗?没关系,我再说一次。对不起,我——” “那晚,我有听见你的道歉,也接受了,你不必再说一次。”她声音闷闷的。“我接受道歉,但不表示我就会因此认为你不讨厌我,那么刻薄的话,你说得那么顺口,你心里就是讨厌我。” 他抚着她发丝的手心顿了下,思量着要不要解释?他不是那种会向人解释什么的个性,即使被误会,他也从不主动为自己说话。但现在,他若不说些什么,她会相信他吗? 他们之间就算互有情思,但尚未深入交往过,对于感情观,还没有共识,也还不了解对方私下生活的真实面,他应该说些什么,让她明白自己的心思才是。 “不是,是看你和叶律师感情好,我心里不舒坦,才会那样说你;还有后来,那个男人在这里对你毛手毛脚,我又愤怒又舍不得,心里很担心你,一急之下才会说出那样的话……”他愈说,愈觉尴尬,不明白自己干嘛像个情窦初开的男孩般,为了讨心仪女子欢心,就对她解释这么多,而这一说,才发现自己原来这么幼稚,居然连叶律师他也能吃醋。 他懊悔的低下脸孔,倏地吻上她嘴唇,她在诧然中,好像明白了他那些伤人话语后所隐藏的情思,曾经对他有过的气恼与伤心,似乎都因为他的唇温和他的解释而化解了。 他很久之前就对她有意思了吗?所以他那些听来刻薄的言词,其实是在吃醋? 正因为在乎她,不喜欢她和其他男人有过多的接触,才让他因此说出那样伤人的话来? 一吻暂歇,他调整略促的呼息,轻咳了声后,他问:“你那个邻居……” “嗯?”她抬眼看他,心思还在他那番话上。 “就刚才那个,他常常……跟你见面?”他表情平静,但略迟疑的口气,透露出对林中惟的介意。 “你说中惟吗?以前常见面,念大学后我自己上来台北,只有回埔里时偶尔会见到。”她注视着他的神情,问:“你在吃醋?” 秦子深移开目光,说得云淡风轻。“只是不大喜欢见到他。” “他对我很好,对爷爷和奶奶也很好。”她述说着事实。 他倏然回过脸,眉峰隐隐牵动。“我对你不好吗?” “是不好啊。”她应得理直气壮。 “你!”思及自己曾经说过的那些话,他一时间竟无法回应,只能尴尬地移开目光,片刻,他低低开口:“那是因为还没在一起。以后,就不是那样了。” 她看着他,总觉得他那明明在对她承诺什么,却又要装酷的别扭表情真是太可爱,她忍不住,开口问他:“你喜欢我很久了吗?”说话的同时,她耳根和颈背也渲开薄红。她并非真如外在形象上,那么热情大方,她恋爱经验只有一次,少得可怜,面对自己喜欢的对象时,心里也是羞怯不已。 “唔……”他含糊应了声。 “那……为什么都不表示?”让她一个人臆测他的心思。 他顿住,片刻才道:“你对我冷淡时,我才确定自己是喜欢你的,本来想要找机会和你好好谈谈的,但你一直躲着我,后来又遇上你奶奶的事。”因为感觉自己不被注意了,有了失落感,才意识到原来自己是那么在乎她的亲近,也才正视自己早就在相处中喜欢上她的事实。 见他说话的表情甚不自在,古古怪怪的,她想到他或许是不好意思。 她现在才发现,她与他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是极为相像的,他用内敛的冷漠掩饰,她用夸张的热情伪装。也许正因为他们心里都有伤,所以才会更小心翼翼地试探、观望、等待,然后让爱逐渐累积、明朗,他们要的都不是雨后那短暂的美丽虹彩,也不是昙花一现的热情,而是恒久的温暖。 有了这样的体认,心里那被乌云密盖许久的地方终于见晴,她看着他那双不掩情意的眼眸,说:“所以真的在吃醋?”说了这么多,他还没给她一个正确的答案呢。 “什么?”他愕然。 “你跟老板吃醋,也跟中惟吃醋?”她表情很坚定,像是非要得到他的回答不可。 他看看她,移开目光,再看看她,最后,他挫败地将她搂进怀里,脸颊埋入她发间。“好吧,我是吃醋。”他喟叹出声。 那应得不是很甘愿的声音让她笑出声来,笑自己这阵子的坏情绪其实只是他的醋意造成的误解,平白绕了这么一大圈才明白了他的心意。 “笑什么?”他抬起脸,蹙眉看她。 “你在问我笑什么吗?”突然冒出的男声,让两人惊诧不已。 秦子深视线略移,见到叶刚就站在她车子的副驾驶座旁,他才发现原来她座车旁边停的是叶刚的车子。 “老、老板?”利之勤一回首,见到叶刚时,呆了好几秒。 叶刚微微一笑,手指捏着下巴,状似思量,片刻,他才说:“我是在笑,我真幸福,我的工作伙伴和我的得力助手这么认真,都下班了,还站在停车场‘研究讨论’。” “那个……我们是在讨论……”利之勤出现少见的无措模样。 “你们慢慢研究案子吧,我有事先走。”他没那么无聊,继续留着当电灯泡。 第十章 所以话说完他便坐进驾驶座,把车子开出车位。 车头刚滑过那对男女,叶刚突然踩住煞车,他降下副驾驶座的车窗,透过半敞的窗户看出去。“秦律师,我这个秘书让你拐去没关系的,不过你只能拐晚上,白天在事务所时还是要还我啊,我少了她,很多事可都没办法完成。还有……请对我的秘书好一点。”看着那对尴尬到只能任由他揶揄的可爱情侣,他笑了声,然后驾着车子离开。 请对我的秘书好一点……如此简单的一句话,却让利之勤发怔许久。 她和她那个老板感情一直都很好,就像家人那般,她知道老板是家中长子,也许是因为这样的缘故,才让他惯于照顾人,他不只对她好,对其他职员也都很好,所以她很喜欢诚仁,因为就像一个大家庭,这让独自在台北打拼工作的她,总是能得到很多很多温暖。 车子已远离,秦子深偏过脸庞,见她一脸若有所思,他低问:“怎么了?” 嗯……该怎么跟他说自己这样的心情呢?说她突然觉得自己好幸福。 她很早就没了爸妈,一个多月前也没了奶奶,只剩下爷爷,但现在却又让她发现她还有诚仁的同事,还有位好老板,方才又多了个男朋友,她之前怎会以为自己会孤单到老呢? 她蓦然笑了声,突然抱住他的腰。“刚刚啊,老板不是说你可以把我拐走,但是只能拐晚上的,那……你今天晚上想把我拐去哪?你家吗?”她一只手轻佻地把玩着他的领带,嘴角勾着妩媚的笑,那神情搭上了风流话语,媚态十足。 如此充满暗示的话语让他一愣,他蹙眉拒绝。“你别开玩笑了,我们才刚开始而已,怎么能进展得那么快?” 他的回答让她意外,她只是开个小玩笑,他却回答得那么认真,这样会让她更想继续逗一下他,使使坏心眼。“那你觉得……交往多久才能进展到那一步?” “当然是结婚。”他眼神笃定。 闻言,利之勤像听见天方夜谭似的看着他。“你说……结婚?” “不应该是这样的吗?”他皱眉看她。 这男人是认真的吗?在这种观念开放的时代,还有这种人?她的初恋男友,因为她迟迟不肯进行到最后一步而与她分手,他却说要结婚后才能进行到那一步。他是说说而已,还是真的认为男女关系不能太随便? “你不认同我的想法?”见她一直瞪着大眼看他,他纳闷。“喜欢一个人,不是应该好好保护她,并对她负责任的吗?那当然就要在结婚后才能对她做那样的事情,那才是一种负责与珍惜她的表现。” 他这番对感情的剖白,让她停顿了好几秒后,思绪才又恢复转动。 因为喜欢她,所以他觉得要好好保护她、对她负责任,不能在婚前就有那样的关系吗?因为珍惜她,所以认为一定要给她一个名分后,才能对她做那样的事吗? 忆起前男友的行为,再看看他对感情的态度……这个冷调男人,真是可爱到让她觉得……觉得好感动。 她眨了下微微发热的眼睛,抬眸凝视他正经的面孔。 她不会怀疑他对感情的态度,只是……她真的没想过,他思想这么传统,传统到……她现在真想试试看穿性感睡衣在他面前晃,看看他忍不忍得住。 “所以我如果没有嫁给你,就永远看不到你的裸体了?”她还是忍不住使了坏心,手指在他胸前绕啊绕的,口气暧昧。 他面色一阵尴尬。片刻,他抓住她手腕,微恼地开口:“你能不能正经一点说话?”但下一秒,见着她眼底那一闪一闪的笑意,猛然想起她爷爷的话,他又对她心疼不已。 掌心一使力,将她拉进怀里,他拥抱住她,低低说:“既然在一起了,以后在我面前,你不必假装自己是怎么样的人,想哭的时候就哭,想笑的时候就笑,我不会骗你,你不要防我。” 她在他怀里愣了下,两手缓缓移向他腰后,她当然知道他在说什么。 他的话给了她很强大的温暖,她也清楚在他面前可以不必伪装自己,这阵子相处下来,他是什么性子她看得很清楚,在她身上他图不到什么好处,他也从不讨好她、博取她好感,这样的人,她若不信,还有谁能得到她的信任? 但从认识他开始,她与他之间的相处模式一直都是她在惹他,时间久了,她发现自己竟也很喜欢这样的相处方式,看他又气又恼偏又不知该拿她怎么办的表情,就让她心情大好,因为那样的他太可爱了,那种由着她乱他的姿态,让她更深刻知道,他待她是最不同的。 真糟糕,她要怎么告诉他,她刚才真的有想过要穿上性感睡衣诱惑他? 片刻,她决定忠于内心的自己,说出了她心里对他的那份渴求。“那……也请你不要对我有所防备,我会一直喜欢你。”唯有坦诚以对,感情才能恒远。 他回应她的,是一记深浓的吻。 秦子深和利之勤交往的事,并未在诚仁公开,两人未曾对此事有过约定,却很有默契的不主动提起,也许是因为彼此都有着想要保护恋情的想法,毕竟才刚开始交往,算不上稳定,也或许是因为觉得公不公开都和工作无关,不必要把私事拿出来谈论。 而撞见他们恋情的叶刚,也非八卦性子,于是,对秦子深老是冰着一张脸的抱怨并不因此而在利之勤耳边消失,大家还是会在她面前谈论秦子深那难以亲近的个性。 就像这会儿,秦子深的新秘书有气无力地走回办公桌,落坐的同时,还附带一声长长的叹息。 同办公室的大家纷纷探头关心。“干嘛叹气啊?”廖秘书问。 “秦律师看都不看我。”陈秘书语气很难过。“已经第五天了。”上班五天,除了第一天老板介绍时有看了她一眼,还有第二天晚上为她办的聚餐也有施舍一眼之外,再也没正视过她。 “秦律师本来就这样,比较冷淡,但心不坏。”小高安慰着。 “对呀,我们跟他同事好一阵子了,也是没话聊,他就是那张脸比较冷而已,不会骂人啦。”廖秘书补充。 “可是我跟他说什么,他都不应声,我都想说是不是我哪里做不好,他可以告诉我啊。”陈秘书很明显地受到挫折了。 准备要将资料送到老板办公室的利之勤,见新秘书像是很在意自己表现似的,她起身道:“陈秘书,这事我帮你处理。”带了保证口吻的语气说完后,她拿着资料就往老板办公室送去。 而当天晚上,她果真和秦子深提了这件事。 下班之后,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事务所,先到生鲜超市买了些食材,随即回到她住处。秦子深平时假日就会自己下厨做饭吃,利之勤因为跟着奶奶学过,家常菜色难不倒她,于是两人交往这几天,都是在她住处下厨,一起做晚饭。 用过晚餐,利之勤洗了碗后,冲了杯二合一咖啡,加入糖,她端着咖啡走到客厅,毫不意外的,见到秦子深就坐在沙发上,使用着她的笔电。 他沉着脸盯着电脑萤幕看,也没抬眼瞧她,她于是也不说话,只是缓步靠近,她刻意走得慢,就是要看他会不会注意到她,结果她都走到桌前了,他还是看着他的萤幕,没有反应。 于是她故意发出叹息声,然后把杯子放上桌面,果然就见到他一愣,随即抬起脸。“怎么叹气了?” “不叹气的话,你根本不会注意到我啊。”她走到沙发后,双手从后方往前环上他脖颈,在他耳畔轻轻开口。“你都习惯这样冷落人吗?像是陈秘书,听说你对她很冷漠,连看都不看她一眼。” 秦子深侧过脸,看着她的褐眸烁着罕有的温柔。“你们又在背后八卦了?” “才没有呢,是她很希望得到认同,但是你的态度让她很难过,大家看她心情不好才问她的。”她把下巴靠上他宽肩,道:“你好歹也和她说几句话,鼓励她一下,别让她才刚到新的工作环境,就感到那么挫折啊。” “鼓励什么?我本来就不需要她。”他瞥过脸,气闷的说。 她抿唇笑笑,知道他一直介意着她要老板找个新秘书给他的事,这几天在一起后,他更是想到就提这件事,对她颇有微词。 “本来就要有个秘书帮你处理一些咨询或是客户连系的事,总不能让你自己过滤客户,自己排行程吧?你之前服务的事务所没有秘书吗?” “是有助理。”他淡应了声。 “那就是啦,你一定要有个秘书的。” 他停了下,才道:“那就和之前一样,你来就好。” “啊?”她盯着他没什么表情的侧面。这男人……在撒娇吗?“不行啦,老板那么忙,事情很多,我得帮他,再怎么说我都是他的秘书。不是我不肯帮你,只是现在都有陈秘书了,就该让陈秘书做她该做的事,我下午跟她保证过你不会不理她了,你帮我一个忙,别让我没面子嘛。” 他不说话了,只是一迳看着萤幕上的细小文字。 她看着他,在心底叹气,这男人真的很难搞啊,难怪陈秘书那么沮丧。想起自己帮他冲了咖啡,她走回他身侧,蹲在他腿边,端起杯子,抬脸看他。“喝咖啡好吗?” 秦子深没看她,只是接过杯子,啜了一口。 “怎么样?我特地帮你泡的喔,咖啡豆没了,先用二合一的,味道可能不大一样,不过这是我升格为秦律师的女朋友后,第一次帮秦律师泡咖啡耶,所以这杯咖啡意义非凡。”她圆睁大眼,等待他的反应。“好不好喝?” 他若有所思的扫了她一眼,又端起杯子喝了两口,依然是面无表情。 “怎么样?应该还不错吧?”她眼底跳着两抹光,有点淘气。 他再喝了一口,薄唇微勾,然后他抬起眼帘,镜片后的那双褐眸别有含意的看着她。“你坐上来。”他拍拍他身侧。 利之勤纳闷地坐上沙发后,他突然偏过脸,长臂一展,将她捞进怀里,他随即俯下脸,吻住她的嘴。他温热的舌滑入她芳腔,灼人的气息随之窜入她唇齿间,他不迟疑地勾住她的丁香,缓慢地引逗。 这吻,他吻得绵长,吻得她尝尽了他嘴里的气味时,他才松开已被吻得有些虚软的她。她两手攀着他的肩,眼神迷离地落在他唇上,还微微喘息着。 她太轻忽这男人了,还以为像他这种冷调男人,谈起感情来也是淡淡的,谁想得到,他很会吃醋外,吻起人来还真让她脸红心跳不已,他就像那表面看似静止的休眠火山,在地底沉积了火热岩浆,一旦爆发,足以将人融化。 “怎么样?你泡的咖啡好喝吗?”他长指来回轻刮她蜜桃色的软颊,留留恋恋的。 她从那让人心跳几要失速的长吻中回神,才带着微憨的笑容说:“好甜。” “是很甜。你加了多少糖?”他哼了声,很不以为然地又问:“陈秘书跟你告状,你就故意用这么甜的东西整我?” “我加了五颗方糖喔。”她比出五根手指,笑得像糖那么甜。“至于好甜……我说的是……嗯,你的吻啦。”她的脸蛋像刷了腮红般,明艳动人。 他是难搞的男人,不喝无糖咖啡,但加糖的也不能太甜,这是她摸索好一阵子才得到的结论,所以五颗真的过多了,但她就想这样做,他说得对,她是有一点想整他的念头,但没想到他用这种方式反制了她。 她这么说,倒让他有些不自然了,低下脸,他坐正身子,视线回到萤幕。 见他情绪似乎还不错,她挨近他,讨好的姿态。“那陈秘书的事,就算你答应我了?” 他睐她一眼。“被你说得好像我欺负她了。” 是没欺负,只是都不理人,连小高和廖秘书他们,都不大敢主动和他说话了,更别说才到职没几日的陈秘书。“所以,你不会又不理她了吧?” 他不冷不热的应了声,算是答覆。 知道他性子就是这样,她不以为意地打算也去帮自己冲杯咖啡,才站起身,他长手一探,揽住她腰身,微一使力,她便坐到他腿上了。 利之勤轻呼了声,两手握住他扣在她腰间的手臂,侧过脸容看他。“你吓我一跳。” 他没说话,只是深睇着她。 被他那灼灼生辉的眸光看得不好意思,她瞠道:“你不说话,我要起来了。” “明天想去哪里走走吗?”他在她打算从他腿上移开时,问了她。 “你要带我去玩?”她眼儿一亮,有些惊喜。 “很久……没有出去走一走了。你平时,会出去逛逛吗?”他睇着那张发亮的脸蛋。 很久没触碰爱情这块领域了,忘了以前的自己是不是这么喜欢和喜爱的女人相处在一起,但和她确定了彼此的心意后,他才发现自己原来也有这么黏人的时候,白天在同个地方上班,晚上也还想和她相处,两天假日,更想让她陪在身边。 不一定要做什么,一起逛超市、一起做饭,或是像这样只是拥抱她、感受她的气息,就能让他觉得很满足。 她摇摇头。“我要不就回埔里,要不就待在这里,看书啊,或是影集什么的,有时候会出去逛逛诚品,偶尔小花或是廖秘书她们没约会时,也会找我去逛百货公司……我的生活其实还满无趣的耶。”她笑了两声。 “所以,你也很久没到郊外走走了?”他指腹轻碰她脸腮,眼神专注珍爱。 “一年一次。诚仁一年会有一次员工旅游,就那一次。” “那明天,想去哪里?” 她想了想,好像也想不到什么特别想去的地方。“我也不知道要去哪里耶……啊!”她细呼了声,眼眸亮了起来。“上网查查看哪里比较好玩。” 她起身,蹲在他腿前,手握上滑鼠,当视线落在萤幕时,却意外被网页上的文字吸引了目光。 那是一件国外的新闻——两名男老师,狼狈为奸,侵害未成年女学生的案件。 当一审开庭时,由当地司法部门为被告指定的辩护律师并未出庭,而是转由其他律师辩护,那位不愿出庭还辞去委托的律师说,他不愿意为那种几乎可说是丧心病狂的人辩护。 利之勤看出了兴趣,干脆坐在地板上,她将页面往下拉。 之后的内容重点是放在律师这职业的法定义务上,站在律师的立场,就是该为当事人进行辩护,而这当事人当然也包括了犯罪嫌疑人。身为一名律师,就算当事人罪大恶极,但就职业道德上来说,律师不该拒绝为其辩护,尤其一个法治国家,人人都该享有辩护的权利,不能因为犯罪嫌疑人用不合法的方式去伤害被害人,国家社会就用不合法的方式去对待那些犯罪嫌疑人。 一名合格的律师,就该履行自己的法定义务,遵守该有的职业道德。 看到这边,她手指停止了移动页面的动作,视线落在“合格的律师”这五个字上。她想起他们那次严重的争执,他坚持他的委托人陈小姐所说的对方医护人员有医疗疏失,她却认为证据不足,应该尊重医生的专业。 但现在这篇文章看下来,她突然发现自己真是太自以为是,他是名律师,他接了陈小姐的委托,就该尽力为陈小姐搜证辩护,无论医护那方是否有疏失,他都该站在陈小姐这方。 其实她很清楚,律师不是代表正义的一方,是介于黑白间的灰色地带,而一个律师该做的,就是对委托案件负责。她自己不就是因为无法对委托案件负责,才决定放弃律师这工作的吗?但她却质疑他的态度,说到底,他只是在做他该做的事,遵守他该有的职业道德而已,她凭什么依自己的心态去质疑他? 突然地回身,她抱住他的腰。 “怎么了?”秦子深看着把脸埋在他腰腹间的她。 “对不起。” “嗯?”他微微挑眉。 “陈小姐的案子。我自以为你是因为你母亲的事情,才会积极帮陈小姐争取权益,我却忘了那是你身为一个律师所该有的职业道德。你是陈小姐的委任律师,你的做法是对的。”她抬起脸容,仰望着他。 他的眼神落在未知处,像在回忆什么,又像在考虑什么,好半晌,才听他徐徐开口:“你说的其实也没错,我考律师是因为我母亲的事情带给我的刺激,不否认接到这案子时,确实在心里告诉自己一定要赢这场官司。不过如你所说,有没有罪不是我能认定的,这案子我的确有私心,而站在义务和职业道德的立场,我也该那么做,虽然对方医师的态度在我看来是负责的,但陈小姐既已提告,我还是会继续搜证。” 其实后来,他也认真想过那位医师在整个事件过程中,确实没什么过失,叶律师请康生医院做的那份报告他看过,他也上网找了不少关于肩难产的资讯,的确是一种无法事先预防的状况,但一想起自己的母亲死于医疗疏失,他就没办法不以更严苛的态度去看待医护人员,尤其护士还让陈小姐一个人在产台上喊痛,这不该宽容。 他低下眼,又说:“至于你提过的那个高压氧治疗,医师评估后,已经开始帮孩子做治疗了,不过这需要长期复健。” “你见过那个孩子吗?”她问。 “嗯,是个很可爱的孩子,眼睛又圆又亮。” “小孩子都很可爱的……”她忽而想起什么,看了看腕表,问:“现在时间有点晚了,不然你明天早上打电话问问陈小姐,我们去看看小朋友?” “你要去看孩子?”他轻讶地问。 她点点头,趴在他腿上。“去看看孩子后,也许想法会有什么转变。我当初会念法律,是因为爷爷奶奶还有我都不懂法律,才会被姑姑和叔叔骗走所有积蓄和爸爸的公司股份。我的想法是如果我懂法律,就可以保护自己,也可以免于被侵犯什么权利,后来会考律师只是好玩而已,想看看自己念了那么多年书,究竟学到了什么。但真的接下委托案,开始跑法庭时,却觉得我不适合这样的工作,你看像陈小姐这个案子好了,明明是委托给你,而我也是诚仁的职员,站在职业道德立场,我应该帮你搜集对陈小姐有利的证据,可是我却要你考虑和陈小姐提和解。就因为医师道过歉,事后态度也很积极,所以我认为他就算没功劳也有苦劳,我觉得依证据来说他没有疏失,所以我以我的想法去干涉你,却没想过那是你的责任,我就是这样的性子,所以我知道我不适合继续接下任何委托。” 见她神色流露少见的沉重,他抬手揉揉她的发心。“不再从事律师这份工作也好,像现在这样,做秘书工作就好,性质单纯多了,也不会去接触到一些太复杂的犯罪嫌疑者。”他看了看腕上薄表,道:“我该回去了,你早点休息,明天我问过陈小姐后,给你电话。” “你要走了?”从他大腿上抬起脸,她看着他。 “很晚了。”他掌心轻滑过她颊面。 她起身,让他可以离开,她跟在他身后,视线追随他的脚步,感觉有些依依不舍的,她跟到门边,看站在门外的他穿鞋。“你车开慢一点。” 秦子深应了声,又说:“你进去吧。” 她看着他,觉得这男人果然传统,时间一到就自己知道该回家了,不会借故留下。但正因为他这么正经传统,会让她更想知道他的底限在哪。 “你不会想留下来吗?”她抛出一句让他震撼的话。 “留下来做什么?”他皱着眉看她。 利之勤笑了声,神情媚然,她语声刻意放缓也放软,暧昧道:“你说孤男寡女在这种时间独处一室,还能做什么?”她伸手握住他手掌,带往她微敞的领口,让他的掌心贴上她的锁骨。 如此过分挑逗的行为让他措手不及,他只是匆匆收回手,瞪着她。 他那受到惊吓的模样让她又笑出声。“真的不留下来?”她神色忽而一改,神神秘秘的,连语声也柔沉了些。“我是第一次哦,你……不想要吗?还是需要我换件性感睡衣?” 闻言,他沉着五官,浓黑剑眉压得好低好低,眉间还刻了好几道深褶。“我不是说过结婚后吗?”说完,他气恼地跨步离开。 看着他走进电梯的身影,她大笑出声。 *** 也许是因为在成为情人之前,已在平时的相处中大略了解对方的个性了,所以他们的交往很顺利,平常的工作天,下班后会一起回到她住处做饭用餐,而假日则大部分都待在他家。 他手边案子多时,假日时间就会一起找资料、研究案子,若是工作顺利了,就会租片子回来看。而最近几个休假,他却不知道在忙些什么,时常把她丢在他家,就自己出门去,问他要去哪,他只是淡淡说和朋友出去。 和朋友出去不是不可以,虽然交往了,还是可以保有自己的朋友圈,只是他为什么看起来那么神秘,不对她说是怎样的朋友,也不曾邀她一起。心里有些小小埋怨,但她终究是信他的,所以也只能留在这里等他回来。 秦子深刚出门不久,闲着无事的她晃进他的书房,想找几本书先打发时间,视线在书柜上的书目来回几次后,让她看见了一本她甚感兴趣的书,那是一本已经绝版的小说,还曾翻拍成电影,她看过电影,就是没看过小说,想不到他这里有,更想不到他也会看这种书。 抽出那略厚的书本,她回到客厅,坐在他惯坐的那张靠窗的单人座沙发上。这里是他从小生长的地方,隐藏在巷里,屋里屋外都没有什么华丽的装潢,但环境却很宁静,窗外看出去就是庭园,围墙边种了些玫瑰,听他说是他母亲生前种的。而他双亲过世后,他仍是守着这间屋子,他说这里拥有太多回忆,除了结婚后可能需要大一点的房子之外,他一个人时并不想离开。 她看了眼窗外后,翻开小说,才掀开封面,一张夹在里头的照片吸引了她的目光。她先是注意到正面那两个人物,男的是秦子深,看上去大概是高中生年纪,但很好认,因为和现在的他变化不大,一张白白净净的斯文面孔还带着现在没有的纯真,他嘴角淡淡勾扬,没有镜片阻挡的那双眼睛,专注地看着镜头,照片中的他,眼神很温柔煦暖,不像现在这么淡漠。 他搂在身边的是个相貌非常出色的女生,明眸皓齿的,顶着清汤挂面的发型,发色黑亮,像黑丝缎般诱人,她倚在他身边,很小鸟依人的。 两人拍照的背景她认得出来,就是这间屋子的门口,两人脸上的表情,还有那拥抱的姿态,所以女孩是他的旧情人? 翻到背面,她看了看那几行蓝色字迹……原来女孩叫蕾蕾吗?是她的生日吗? 所以他才会在两人合照后面写了祝贺词,还有……她视线落在另一行字上,心口有些异样。 她知道他有个初恋情人在他双亲相继逝去后,跟着家人离开台湾,就是照片中这个吧?每个人都有过去,她也有,所以她不介意他过去的恋情,只是想着自己和他在一起这段时间下来,他似乎没对她说过什么动听的话。 蓦然间,她笑出声来。她什么时候也在意那些甜言蜜语啦?两个人在一起快乐就好啦,为什么非要听见什么话,况且,她又不是不了解他淡漠的性子……可是、可是那行字…… 她把照片夹回书页,不看它了,反正那是他的过去,她不必在意…… 翻开序文,她开始阅读起内容。故事的年代离她太遥远,冗长的历史背景让她愈往下翻阅,眼皮也随之往下覆垂,她醒神几次,试图融入剧情,最后还是不敌睡虫侵袭…… 秦子深回来时,见到的就是她坐在窗边,腿上搁了本书,偏着头颅熟睡着的模样,夕阳从窗外探入,在她身上洒落点点片片的黄橙,好宁静的画面。 把刚从超市买回来的食材先放到茶几上,他放轻脚步,走到她面前,他矮下身子,静静看她。 她睫毛好翘,听说翘睫毛的女生比较凶悍,看来不大准,她不凶悍,只是有些坏心,老把他惹得很尴尬,而一尴尬,他只能臭着脸瞪她,因为除了瞪她之外,他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的挑逗。 他是个正常男人,怎么可能对她没有欲念,但他总认为,女孩子的清白名声是很重要的,万一有了亲密关系,他们最后并没有在一起,她未来的对象或夫家会怎么看她?时代在改变,现在大家的观念都很开放,但难保证老一辈的,如她未来公婆,是不是也能接受她曾经和别的男人有过亲密关系。 自己是不想放过这个女人了,上个月决定了房子,也开始装潢,为的也是能和她共组一个家庭,不过他还没跟她提这件事,她也未必会答应嫁给他,两个人的关系还是要控制一点才是。 他一直看着她,温凉指腹擦过她脸缘,他很喜欢她光滑柔软的颊面,还以为那是彩妆的附加效果,但后来才发现她素着脸时的肌肤也一样好摸,除了眼下两片暗青较沉之外,她素颜的模样和上妆的样子并未相差太多。 视线下移到她的穿着,她今天穿了件花色是复古碎花、蕾丝肩带的雪纺娃娃洋装,非常可爱,和平时的专业精明的形象不一样。他目光又往下落在她腿上那摊开的书本上,从他书柜里拿的吗?她看了哪一本?轻轻拿起那本书,一张照片滑落,他眉略挑,拾起那张照片。 见到照片中人物时,他愣了下,再翻过书本,看了看封面——他想起来这是当年要送给依蕾的礼物,那时她说她想看这本书,还跟他说他们没有合照,所以他在她生日前,拉着她在自家门口拍了这张照片,然后他买了书,决定在她生日时送给她。但就在她生日前,他的母亲入院,之后的事情让他根本忘了这件事,直到所有事情处理完毕,她也随着家人离开台湾后,他才想起这份没有送出的生日礼物。为时已晚,再补寄没意思也没意义,他有些感慨,却也没想过要把书丢掉,于是就这么放在书柜里,再没有去动过它。 把照片夹回书页,他看了看面前的睡颜。时移事往,回忆那些有何意义?但不知道她看见这张照片了没?是不是介意他留着当时这没能送出给前女友的生日礼物和照片? 碰了碰她粉颊,他俯低脸孔啄了下她的唇,然后起身把书本置回柜上,他拎起食材,转入厨房。 *** 利之勤看着男人的侧面,他神情平静,眼眸专注着前头的车况。 他最近真的很奇怪,假日时常丢她一个人在他家,自己不见人影了,问他也多半是避重就轻,或是干脆另起话题。就好像上回,她在他书柜里看见他和那位蕾蕾小姐的合照,后来她睡着了,清醒后他已经做好晚饭等她一起用。 她起身时发现书不见了,瞄了下书柜,那本书被置回原位,她想一定是他把书放回去的,那么他应该知道她看见了照片,为什么他都不问她或是主动对她解释什么呢? 因为他没开口,于是她试探了他,她在餐桌上告诉他,那本书她还没看完,能不能借她?他答应了,但她将书带回家时,里头并未有那张照片。他介意她看见那张照片吗? 虽然告诉自己不要在意他过去的恋情,而她也确实不介意照片的存在,但一思及照片后其中一行字,她总觉心里古怪。 “到了。”他蓦然出声,她一回神,发现车子停在一处地下停车场内。 “这里是?”她看着他抽出车钥匙。 秦子深不答,只是解开她的安全带,淡淡开口:“下车吧。” 她狐疑地下车,跟在他身后,她看见他把手放在感应器上,按了密码,然后电梯门滑开,他走入电梯。迟疑了一下后,她还是跟上。 早上去到他家,她才刚进他家门,他拉着她就要出门。她问他要去哪,他神情出现少有的腼腆,思量片刻后才催着她上车,也没给她答案,这么神秘的他,倒是罕见。 叮一声,电梯门滑开来,入眼即是玄关,就像是回到家的感觉,正当她有些纳闷时,她的手被握住,她侧眸,对上他深幽的凝视,那种像是决定了什么的表情,让她呼息一窒,心跳像是暂停了一秒。 “你……”她呐呐开口。 “走吧。”他微微一笑,领着她走出电梯,指了指大门前的鞋柜。“以后这里就放鞋子。这大楼每个楼层只有一户,而且有楼层管制,所以不是这层楼的住户是进不来的,鞋子放门外不用担心被偷。” 他的话和他的行为让她纳闷不已。见他按压指纹开门,她想的是他也是这层楼的住户?那么屋里还住了什么人?他为什么要带她过来? 门一开,他牵握着她的手走入客厅。“这附近有大卖场,以后下班回来要是想自己下厨,不用再绕路去生鲜超市。我看了很多房子,最后决定这里,是因为这里交通很方便,离台北车站或是松山机场都很近,从这里到京华城,也不用十分钟的时间,去到市中心或是外县市也可以很快就衔接上主要道路。” 他又领着她一路看过卧房、书房、厨房餐厅等等,又说:“还有,这屋子格局方正、四面采光,连浴厕也有通风采光窗,住在这里应该会很干爽舒适,等等我们也可以到一楼去看看,因为这房子有前院和后院,后院的草地很漂亮,将来我们的孩子可以在那边游戏。” 走回客厅,他比了比阳台。“阳台还算宽敞,摆一组桌椅,以后中秋节可以在那里烤肉,或是平时想到,我们也可以坐在阳台用餐。其实我打过电话问过爷爷,不过他不愿意上来跟我们住,他说他还是待在埔里比较有趣,没事可以跟邻居串串门子。” 利之勤从他带她走进屋内开始,脑袋就像当机一样,一片空白,她听着他说的话,跟着他的脚步看过每一间房,直到他说了我们的孩子,她才慢慢恢复了思考能力。 她轻轻抽回被他暖烫大手握住的手腕,走到阳台往外看,她发现这附近的房子几乎都是新盖的,马路两侧整齐的行道树,让这巷道的空间看起来就是特别舒适,这里环境很幽雅宁静,她很喜欢。 风徐徐吹拂过来,携来温暖的气味,她胸口蓦然发烫,像寒冬夜里揣了个怀炉在胸臆那般,她不禁合上双眼,思路绕着他的话打转。 他说的每一句话她都细细探究,他的意思是将来要和她住在这里吗?要和她生孩子吗?这算不算……求婚? 是求婚吧?否则又何必对她说这些?意识到他这些言行背后的用意,她眼眸忽然一热,觉得自己像要掉泪了。 人家说喜极而泣,就是这样的心情吗? 尾声 秦子深看着那立在阳台的背影,一颗心悬得高高的。 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听出他的意思了吗?如果她不愿意,那这房子……他有多久没有过这种如此忐忑的心情了?现在的自己竟是紧张到相当不安。 深深呼息,他迈开长腿,走到阳台。他凝睇她合上眼帘的侧面好一会儿,才柔沉开口:“你还喜欢吗?” “嗯?”她张眸,看着他。 他眉眼阴柔,薄薄的唇形却勾着煦暖的弧形。“这房子唯一的缺点,就是附近没有捷运,但我想我们都有车,上下班也都开车,应该无所谓有没有捷运。你觉得呢?” 明莹的眸子静瞅着他,像在考虑什么,好半晌,她才问:“你买的?” 他眼眸望向不远处的公园。“对,最近假日就是在忙这件事,其实还看了几间都不错的房子,但想到以后会有小孩,如果能邻近公园,就能就近带孩子去散散步了。”他从西裤口袋拿出一串钥匙,执起她的手,把钥匙放入她手心。“这是车库钥匙,还有指纹感应器的密码是你的生日,你如果不想用生日,可以改密码。” 她看着钥匙。原来他最近常把她丢着,就是在找房子吗?他连孩子的未来都想好了……怎么也不事先告诉她,是要给她惊喜吧?她确实感受到了他的诚意和惊喜,只是觉得这样就收下钥匙,好像少了点什么。 “什么意思?”她抬眼看他,装傻。 她的反应不在他预期内,他愣了下,才找了个借口,有些别扭地说:“爷爷打电话给我,暗示我可以把你娶回家了,所以我开始找房子,现在就剩下添购一些家俱,或是你想要再装潢也可以,等一切都完成后,就可以结婚了。” 她看着他好半晌后,才道:“爷爷说结你就结吗?你没有正式求婚,没有问我的意愿,你甚至没有解释你现在对你那位蕾蕾小姐抱着什么样的想法,你连我的名字都没有好好喊过。”她不是不高兴他这番举动,只是和她的想像有些距离,居然还搬出爷爷来?哪有人求婚是这样求的! “蕾蕾?你说依蕾?”他讶然。怎么会扯上宋依蕾? “照片啊。”想到照片后那一行字,再想想他方才那简单的求婚方式,她心头真不是滋味。不对,他根本也没求婚,只是把钥匙交给她而已。“跟你借的那本书里有张你和她的合照,你祝她生日快乐,还写了……写了我爱你。” 秦子深又一愣,神色有些尴尬。原来她有看到…… “你从没对我说过那样的话。”她语气带了点埋怨。 他别开目光,想了想,才道:“有没有那句话都不影响我们的感情,我们都这个年纪了,应该能从对方的言行中看见彼此的心意。” “我们这个年纪?”她无法理解他这话的意思。“你的意思是我们这个年纪谈恋爱,就不需要那三个字了?为什么那个年纪你就能开口说爱她,到了现在这个年纪了,却不能说爱我?” 他转过脸庞,皱眉看她。“就是因为那个年纪什么都不懂,以为爱只要说出口就可以,但是我得到了什么?所以我现在不随便开口说爱,因为我知道爱一个人,用做的远比靠一张嘴还来得实在。你不这么认为吗?”而且他事后愈想愈不对,自己当年对蕾蕾的感情真是爱吗?若不是爱,只是年少轻狂的自以为是,那么那张照片后面的那三个字,就显得自己有多无知且愚蠢。 她被问得哑口无言。是,他说得没错,爱随便出口就不是真爱,那个懵懵懂懂的年纪,未经人生历练的雕琢,又怎懂得什么是爱?那个时候说出口的,未必真是爱,但是,若是真的爱上了,她也想听听看他说爱她啊,她想知道那会是多美妙的曲调。 女人除了实际之外,也想要一点浪漫和梦幻,她只是个女人,很普通的女人。而爱情,让人变得小心眼。 “好,关于那三个字,我可以认同你的观点,但你从来都没有好好喊过我,你的初恋女友你就可叫她蕾蕾,那样亲昵喊着,我就不行。我的名字很难听?喊出来让你觉得很丢脸吗?”不说我爱你没关系,但他总不能一直不喊她的名字吧? “不,不是这样。”他喊过她名字的,她忘了吗?在她南投老家时。 “不然是哪样?”她瞪着他。 他迟疑片刻,淡淡开口:“之勤。” 之勤?之勤随便一个人都可以喊,但他不一样,他就不能用情人间才有的那种亲昵爱语喊她吗? “钥匙还你。”她微恼,抓住他大掌,把钥匙搁在他掌心上,然后从自己皮包里找出几串钥匙。“要钥匙还不容易?我自己就很多,这是车钥匙、这是我公寓的钥匙、这是我爷爷家的钥匙,还有这个是事务所的钥匙。”她一把一把举起,算给他听。“我随便一串钥匙都比你手上那串还要多,钥匙圈也比你的漂亮几百倍,我要你的钥匙做什么?” “之勤……”秦子深有些无奈。 “之勤、之勤、之勤!大家都这样叫我的名字,你也要这样喊,那以后我对你的态度就像我对大家那样,用一样的态度就好了啊,也不需要有什么特别不一样的了。”她把那几串钥匙收进皮包,语声带了点哀怨。“我要走了!” 才一转身,温热的手掌随即拉住她手臂,微一使力,将她带进怀里。 秦子深双手紧搂住怀中那副扭动的柔躯,有些困扰地说:“之勤,别这样。” “我就是要这样。”其实也不是真要耍任性,一方面是因为婚姻不过一次,她想要感受那种男朋友真诚向她求婚的感觉啊,她终究只是女人,也渴望能被男朋友正式的求婚,而不是一串钥匙就打算混过去,虽然目的都是结婚,但口头上问她一下,让她甜蜜一下、虚荣一下会怎样嘛? 另一方面,虽然一个称呼不代表什么,但她就是想听他用他清冷的嗓音,喊着只有他能喊的名字啊。 “那你说,你想听我怎么喊你?”见女友真的很在意,秦子深只能妥协了。 她睐他一眼,微噘着菱唇道:“像是亲爱的小利利、宝贝之之、sweet勤儿,随便都好啊,反正就是只有你能喊的。” 他似乎不该妥协的。“能不能……有别的选择?” 她想了想,扬着洁颚,瞠道:“那就荔枝宝贝。” 他额角抽痛,沉默了好半晌,大掌捧住她后脑,将她脸蛋压进胸口,薄唇随即贴上她耳际。他深吸口气后,哑声道:“荔枝宝贝,那你……愿意嫁给我吗?” “我愿意,我非常愿意啊。”她抬起脸蛋,微红着脸蛋看他。 秦子深笑出声来。“我以为你会矜持一下的。” “矜持做什么?矜持就见不到秦律师的裸体啦。”她故意学着电视剧上那些坏女人,指头绕着他的胸口。 他一怔,扶额轻叹。自己看中意的,能怪谁? 编注: 1.康生妇幼医院里,医生和护士们到底会爱上什么样的“病人”呢?请看《第三者》、《悸动》、《意外》。 2.叶家兄弟的把妹功力,有待加强啊!看何家的女人怎么让叶家男人乖乖听话,请看《爱上陌生人》、《铁窗》。 小番外一 那一晚的他 感冒吃什么好?应该是粥品之类的吧,他记得他以前感冒时,母亲都是熬清粥给他吃。 除了清粥之外,母亲还会准备水果,说水果含有丰富维生素c,可以让感冒快好。他是不知道有没有医学根据,不过母亲还在世时,自己要是生病了,都是这样被照顾的,所以应该不会有问题。 秦子深开着车在街道上绕,一面注意着前头车况,一面留意着水果摊,等买了水果,再去买粥,这样粥才不会因为时间过久而过烂。 对于水果的喜好,他记得她和他一样,喜欢荔枝,他绕了几家水果摊,却因为早过了产季而找不到荔枝。他想起住家附近的市场旁,有一家店面很大的水果行,几次经过,他留意到里头的水果种类非常多,他遂将车子调转方向。 到了水果行,他下车问老板娘,老板娘幽默感十足,竟这样回答他:“你要奶机喔?明年五月来一定有。” 虽然有些懊恼,但目光掠过凤梨时,他突然想起有一种罐头就是白色果肉,里头包着凤梨,他又问:“老板娘,你有没有吃过一种水果罐头,里面是凤梨,外面是圆圆的白色果肉,吃起来有点弹性,你这里有卖那种罐头吗?” 老板娘哈哈笑两声。“你说那个喔?我没卖啦,啊你说的那个白色的果肉是红毛丹啦,不是奶机。你一定要奶机吗?我这里水果那么多,你都看不喜欢喔?” “不是……”他顿了下,才道:“我有个同事喜欢荔枝,她这两天生病,我等等要去看她,所以想带些水果给她,听说感冒要多吃水果。” “喔,是这样喔……”老板娘点点头。“不过生病时水果也不能乱吃,你可以挑苹果啊,或是芭乐都很好。” “苹果和芭乐吗?”他视线在那色泽红艳,颗颗饱满的苹果上头流连徘徊,最后决定买苹果。 付了钱,他又赶去买粥,由于是现煮的,加上生意好,他等了近半小时才拿到他要的乌骨鸡粥。依着廖秘书给他的地址,到她住处大楼外时,已近十点。 停妥车子,他提着粥和苹果步出车外,却犹豫了。 自己为什么会想来看看她?尤其是在廖秘书告知他,因为利秘书怕把病毒传染给大家,所以婉拒了大家的关心后,他却还是一个人过来了? 他与她没什么特别交情,她的言行甚至让他感到很头痛,但听见她生病时,他却想要来看看她,他觉得自己很莫名其妙。想起方才他还特地为了她去找荔枝的行为,更无法理解自己的行为。 也许是……是因为看见她把唯一的口罩送给那个孩子用的爱心,让他感动了。 他站在自己的车旁,犹豫了近五分钟,最后看着自己手上提着的东西,不就是为了她才买的吗?那他还在这迟疑什么? 想了想,他经过警卫室,走进了中庭。 而在日后的回想中,他才发现原来那时候的自己的行为,就叫关心。 小番外二 只是因为我爱你 “秦——”利之勤追在男人身后,走出事务所。 秦子深提着公事包,面无表情地踏出事务所,前头的电梯门敞开着,他看见叶律师和那位据说是叶律师女友的女人已在电梯内,他踏入电梯,淡淡颔首,随即转身。 利之勤随后进入电梯,在看见老板和那位未来老板娘时,一脸了然。“老板今天这么早就下班,要去约会哦?”像是应付似的说完后,她马上勾住身侧男人的手臂。 “秦,你真的生气了啊?”仰着精致的小脸,讨好地问。 秦子深没有理会她,看着楼层灯号。 “秦——”不顾还有第三者或第四者在场,她突然扳过他冷肃的脸,微嘟着嘴说:“那我也要生气了。”说完,踮脚就吻了上去。 秦子深讶异这个突如其来的吻,闪神的同时,那软嫩的小舌趁机滑进嘴里,勾惑着他的反应,想起电梯内还有另外两个人,他试图闪避,她却把身体贴上他,将重量放在他身上,为了稳住两人,他一手揽住她腰身,那小小的丁香又缠住他,软软滑滑的,教他再也无法抵抗她的热情。 他搂着她,回应着她的吻,直到电梯停住,他骤然清醒,懊恼自己居然就这样和她在电梯里吻了起来。他松开她的腰身,白净的面孔浮染上淡淡红泽,他绷起俊脸,冷声开口:“你玩够了没?”语末,提着公事包步出电梯。 利之勤看着那耳根好红的丈夫。她知道这男人又生气了,他每次一生气,就是闷着不说话,两个人在一起,吵架难免,很幸运的,他们两人都没有一定要谁先低头认错的观念,要是他错了,饶是性子再冷傲的他,也不会吝惜开口道歉,而错若是在她,她当然也会想办法讨好他。 这次让他生气的原因,是因为她最近月事晚了,昨天去妇产科检查,确定她怀孕已六周,今早要出门上班时,他见她套上高跟鞋,便不认同地要她换双平底鞋,她想,反正自己坐办公室,又不必跑来跑去,所以穿高跟鞋无所谓啊,他见她还是穿高跟鞋上班,就有些闷了。 进办公室不久,她喝了两口咖啡被他看见,被他狠狠瞪了一眼,她才想起自己已经是孕妇,不能再喝咖啡。而稍早前,她在书柜找资料时,顺手整理了一下里面的书,她将一叠书抱出书柜时,好巧不巧的,他又经过大办公室,就这样又被他活生生目睹她抱着一叠书的惊悚画面,然后他就生气了。 知道自己理亏,笑了声后,她踏出电梯追上去,缠住他的臂膀,娇声道:“讨厌,我才不是跟你玩,我在表达我对你的爱意啊,你还不懂我啊?”他理都不理她,沉着脸往停车场走去,却又慢下步伐,让穿着高跟鞋的她不会跟得那么辛苦。 她注意到他缓了行进速度,遂贴近他,颊面贴在他上臂,撒娇地说:“子深,你不要生气,好不好?” “我没生气。”秦子深冷声否认。 嘴巴说没有,但脸色就是好臭,她都这样讨好了,他还是要生气。她突觉委屈地松开他的手,不讨好了。“有,你就是在生气。” 她停下步伐,开始埋怨:“早上看见我没有换平底鞋,你就开始在生气了,进到事务所,看我喝了咖啡,你就瞪我,我当然知道我现在不能喝咖啡,但我每天都喝,已经习惯了,早上才会那么顺手就倒了一杯嘛,我又不是故意的。还有刚才看书柜有点乱,才想说整理一下的,我昨天才知道自己怀孕,根本还不适应孕妇的生活,一时间也没想那么多,看到书乱了就抱出来重新整理。我只是会忘记我现在是孕妇,不是故意要做一些孕妇不能做的事,你一直生气,好像我是故意似的,你都不知道你这样不理人,我心里很难过,又想要安抚你,又担心自己万一愈来愈胖,你到时候嫌弃我的身材,那我要怎么办?你都没有考虑我现在的心情,就只——” “就只是因为我爱你,我才会这么生气,因为我担心你的安危啊!”见她叨叨絮絮,似乎没有停歇的打算,他皱着眉,没多想地便道出了让他如此生气的原因。 “什、什么?”那三个字像甜蜜的魔咒一样,滑入耳膜,窜入心间,把她的心煨烫了,连方才还觉得委屈的情绪,也一扫而空。 他说了那三个字!她没听错,他真的说了! 从交往到结婚,他从没对她说过的三个字,现在就这样突然说了出来,让她惊喜无比。 “子深……”她双手突然环抱住他的腰身,觉得不委屈了。 然后隔天,就见她乖乖穿着一双平底娃娃鞋出现在办公室。 荔枝宝贝还是很美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