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王的嚣张奴》 第一章 好寂寥的园子…… 少年站在园门口,抬头看着上面的匾额:东篱阁。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难怪这如此清静,这的主人大概以隐士自居,才会取这样的名字吧? 身后,远处的花厅彻夜响着歌女的绝妙嗓音,唱的是最妩媚旖旎的曲子,「旋暖熏炉温斗帐。玉树琼枝,迤逦相偎傍。酒力渐浓春思荡,鸳鸯绣被翻红浪。」 那娇媚得犹如蚀骨销魂的声音,惹得不知道什么人一阵叫好,花厅中顿时一阵乱烘烘,接着不知是有人打翻了酒盏还是摔碎了果盘,但是琴声未停,想来那边依旧洋溢着喧闹热烈的美好气氛吧? 可笑! 少年的眉峰微蹙,将他本就显得阴郁的俊容又压得更黯淡几分。 原本以为跟叔父一同来参加这次由南黎国举办的四国之会,是百年难得的盛会,不仅关系到四国的未来,更关系到东野今后的走向,绝不能错过。 没想到……无非是一些膏粱子弟寻名目凑恶趣,名正言顺的花天酒地罢了。 可笑,真是可笑!?四国皇族都已经堕落到如此不堪的地步了吗?真是让他看不下去。 信步来到这座清静的小院,倒是想进去瞧瞧,南黎国的国花素来不是菊花,为什么院内菊花香气如此浓郁?更何况这座小院中没有半点灯光,彷佛已没有人居住,难道即使无人,仍有人打理这片花园吗? 他迈步刚要进院,身后陡地有人奔至,连声叫着,「小王爷,您怎么跑到这来了?卫王到处派人找您呢。」 缓缓转身,十三岁的东野情,身材修长,只是略显单薄而已。夜色中,他孤冷傲然的驻足,俊美的五官如宝石般熠熠生辉,光滑白皙的肌肤倒像是白蔷薇般令人看了心旌动摇。只是,那雍容高贵的气度,和跟年龄并不相称的阴冷沉郁神情,又让人不敢贸然靠近。 听清楚来人的嚷嚷,他的眉心依然紧蹙,淡淡开口,「叫叔父不必管我,我父王说未满十四岁前,不得饮酒,花厅那边不适合我。」 来人不过是个小小随从,只能尴尬地笑道:「小王爷最好还是去和卫王打个招呼。前厅有不少四国的贵族,卫王想把小王爷引荐给他们认识。」 东野情转回头,看着东篱阁的牌子,冷冷一笑,「我又不会继承王位,引荐我做什么?」他懒得再与来人废话,迳自抬脚进了那道月亮门。 他素来对香气的辨识力极高,即使是百千种花放在一起,让他蒙上眼去猜,也能一一分辨出来。 这院子中种植的菊花并不算多名贵的品种,只是在这个微寒的初冬,难得能让菊花依然盛开。 他走了几步,在一株菊花面前蹲下,夜色中,只能借着朦胧的月光看清花朵的轮廓。这是中原的杭菊,光是采购一株,已是价格不菲,能在这大片种植,实属不易,不知这小院的主人到底是谁? 忽然间,从斜上方传来悠扬的笛声,婉转入心。 他一楞,循着声音看去,只见屋脊之上,依稀坐着一个正在吹笛的人。只是那人背对月光,又逢乌云遮挡月华,无法看清那人的身形容貌,但那人的衣服隐隐闪烁着光泽,似金似银。 这笛声来得太过玄妙,在这月色之中,菊花园内,与这吹笛之人静静相对,这一切彷佛是梦境一般。 难道是天上的神只也贪恋人间的美色,故而下凡吹笛,一诉心曲? 「骊宫高处入青云,仙乐风飘处处闻。」 他心头一动,想飞身掠上屋脊看个清楚,但此时却有人很杀风景的在外面喊了一声—— 「情,快出来,南黎国主要见你!」 笛声陡然停止,像是因为被人打断而不高兴,一阵叮叮当当的响声之后,屋脊上的吹笛人来去无踪。 东野情不悦地转身,缓缓踱步走出东篱阁。 花厅内,华灯辉煌,以东南西北四个方位就坐的分别是:东野、南黎、西凉、北陵四国的特使。 因为南黎作东,所以南黎国主南冬云另在花厅的正中央高处设了一处宝座。 众人正喝得酒酣耳热,只见东野的卫王东野昶笑着拉着一名少年走入厅内,对南黎国主说道:「国主要见情,我把他带来了。」 南冬云微醺,醉眼朦胧的看到东野昶身边一袭黑衣的东野情,笑咪咪地说道:「听说你是东野年轻一辈的翘楚,和我家璨儿差不多年纪。今日你们不妨多聊聊天,也算为日后四国的和睦先铺铺路。」 「和睦?」被点名的东野情负手而立,嘴角噙着一丝戏谑的冷笑,「国主真认为我们四国会有什么和睦吗?」 「情,注意你的言辞!」东野昶吓了一跳,一把按住他的肩膀,对众人笑道:「小孩子就是有些狂妄自大。」 斜睨着四周跟着哈哈大笑的人群,东野情低声道:「几时东野不再狂妄自大,那才是东野的悲哀。」 他蔑视地甩开叔父的手臂,迳自走向自己的席位坐下。 旁边有人递来一杯酒,扑面而来的酒味让他不禁眯起眼,冷冷地看着那个靠近自己的年轻男子,对方一身异族人的穿着,不知道喝了多少酒,整张脸已红得发烫。 「小孩子太狂妄不好,在场的哪位不是你的长辈?来,把这杯酒喝了,刚才你那句话我就当作玩笑话。」 「抱歉,我不喝酒。」东野情别过脸去,神态自若的为自己斟了一杯茶。 「不喝酒?那你还算不算是男人!?」那人哈哈大笑,「我们赤多族的男孩子,从七岁就开始喝酒。难怪东野越来越弱,当年东野兰和东野雪打下的基业早就被后辈人糟蹋光了,就是因为缺少血性汉子吧?」 听着对方的嘲讽,东野情没有开口反驳,他微低下头,借着端起的茶杯,掩去眼中迸出的凛冽杀机。 即使对方的话有多难听,但为了东野,此刻无论如何他都要忍。但是……他又抬起头,似笑非笑地打量着厅内酒酣耳热的各国皇亲贵族们,心中忖度,终有一天,他们都是他的敌手,到时,他绝不会给对方羞辱自己的机会。 「听说东野皇族每一代都会有人有御风的能力,但是这二、三十年来,却没有出现这样的人物。」口出此言的是北陵赤多族的侯爷,赤多珞。「喂,你们这一辈有没有听说谁会御风?」 东野情看也不看对方一眼,只道两个字,「没有。」 「哈,果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东野的风光真的不复在啦。」赤多珞举着酒杯向在场的宾客们炫耀他的得意。除了东野人,其他人都跟着一起畅快大笑。 东野情只顾低着头喝茶,忽然听到一阵熟悉的叮叮当当声从身后走过,他猛地转头,只看到一道人影自身后的花丛中蹦跳着离开。 看那身形,很是娇小,刚才在屋脊上吹笛的人,是不是那个人…… 「喂,既然大家难得凑在一起,总要想点余兴的乐子,不如我们四国各派出一人,比试比试武艺如何?」 说话的是南黎太子南卿如。他端着酒杯,别有深意的看着四周宾客。 东野情在心中冷笑。这些年,因为东野的衰弱,南黎一直妄想坐上四国的龙头,这一次的聚会在南黎举行,也是这位南黎太子一手促成的,如今说什么比试武艺,不过是想藉机杀杀他人的威风,显露自己的能耐罢了,真是无趣!? 他懒得参与这种无聊的游戏,但却听到南卿如直接点名他。 「东野小王爷看起来年少有为,将来必是位俊杰。难得我们四国这次也各有少年参加,不如就派这些少年下场比比,点到即止。」 东野昶已喝得醉趴在桌上,无法表达意见。东野情示意随从将人先送回下榻处。 话音刚落,赤多珞就开心地从自己身边推出一个少年,「阿易,南黎太子说得对,这是难得的好机会,你可以和其他三国的年轻高手一较高下。你不是一直觉得自己功夫不错吗?到底练得如何,比比就知道了。」 赤多易是赤多珞的儿子,比东野情大两岁。他倔傲地扫了眼四周,将目光定在东野情的身上,用手一指,「那我要和他比。」 「不,我不比。」东野情拒绝。 赤多易皱着眉,「怎么?你是不敢比,还是瞧不上我这个对手?」说着他抽出腰上的弯刀,用力扎在东野情的桌上。「不比也可以,只要你对着这刀磕个头,说三句『我东野比不上北陵赤多』,我就放过你。」 敛着眉心,东野情盯着那寒光森然的弯刀,冷冷一笑,「父王有命,要我在人前收敛锋芒,所以,我不做逞强斗勇的莽夫之举。」言语上倒耙了对方一记。 「哈哈,如今的东野再也不是当年东野雪横灭诸国的东野,没有东野兰给你们撑腰,更没有湛泸剑帮你们召唤护国飞龙,你们还有什么锋芒可露?」 赤多易的取笑终于让东野情向后退了下,缓缓起身,黑色衣袍微微鼓起,似有劲风吹过。 旁边的赤多珞看出不对劲,收起笑容忙道:「阿易,不要轻敌!」 「你想怎么比?」东野情幽黑的瞳仁直盯着赤多易的脸。 那迥于年纪的沉郁神情让赤多易一楞,但随即平定心绪,昂着头说:「我们俩就比刀剑,十招之内,谁把对方打倒谁就赢。」 「好。」微一点头,东野情绕开桌子走到场中,淡道:「今日这是四国的盛会,我没有带兵器,就随便取一件好了。」他走向一名抱着琵琶的歌女,「借你的腰带一用。」 「啊?」那歌女本来还在看热闹,没想到他会来和自己借腰带。 「用后即刻奉还。」东野情轻轻一笑,那笑容竟使那十七八岁的歌女芳心大动,不知怎地就把腰带解下奉上。 赤多易不禁嘲笑,「东野还真是强啊,一个男人竟用女人的腰带当兵器,听说当年东野的兵器之精可是四国之首,现在居然衰弱到这个地步。」 东野情抖了抖手,试试那腰带的软硬长短,然后双手平举,将腰带横在眼前,漠然地开口,「请。」 「阿易小心!」赤多珞看出东野情这貌似平平的起式其实内藏凶险,不禁脱口提醒。 赤多易哼笑一声,捉起钉在桌上的弯刀,当头劈下! 别看他年纪不大,这一刀却劈得狠猛如虎,刀劈而过的风声,让在场屏住呼吸的宾客们几乎都听到了,忍不住为那一动也不动的东野情担心。 面对这一刀,东野情并未有任何迎敌的姿势,直到刀锋已劈到他头上几寸之余,惹得全场一片惊呼之时,他方斜踏出一步,极为巧妙地闪过这第一刀。 赤多易不待招数用尽,便反手横切,抹向对手的咽喉。东野情将那腰带撤到身后,背负双手又向后退了一步,再次避开了第二刀。 赤多易急了,刷刷刷连砍三刀,却连东野情的衣角都未碰到。 他倏地收了刀势,怒道:「光逃不接,东野人是这样比武的吗?」 东野情一笑,笑容中却是说不尽的促狭意味,「若是比武,东野人自有迎敌之法,只是你这么个打法,不像比武,倒像打架,不但风度气质全无,而且打得一点都不好看。」 「临场对敌时,一招一式都是要克敌制胜,又不是对着镜子描眉画眼,要好看做什么?」话音未落,赤多易再次向他劈落一刀。 东野情身如鬼魅,轻飘飘的在刀风光影中闪烁,淡淡的话语中没有半分微喘,「你这种打法只能算是蠢笨的武夫,破绽全出,若遇到高手,一招就可制住你。你以为好看的都是花俏吗?那不过是障你眼目罢了。」 赤多易气喘吁吁地怒斥,「光说不练,已经九招了,我看你倒有没有本事一招制敌?」 黑眸中乍然露出一丝阴冷的光芒,轻笑道:「那么……得罪了!」他陡然平地而起,竟在赤多易密不透风的刀式间高高掠起,如花瓣落叶般轻灵无声。 「阿易小心!」赤多珞慌忙大叫。 赤多易抬头找去,竟看不到东野情的人影,正在纳闷之际,身后风声倏响,待他反应过来,已经被那条腰带紧紧缠住了上半身,怎么挣都挣不开来。 「我说过,高手只需一招。」东野情淡漠如冰的声音就在他身后扬起。 安静的花厅中众人似都忘了呼吸,东野情一抖手,将那腰带散落,慢步走回到那歌女身边,递回腰带,「多谢了。」 「哦……不,不用谢。」歌女如还在梦中一般,迷迷糊糊地把腰带接过。 赤多珞板着脸,将儿子一把拉回,「好了,别傻站在那丢人了。」 「他……他用妖法!?」赤多易还不服气,遭赤多珞怒目一瞪。 「技不如人就不要再狡辩。」 南卿如率先拍手道:「真是英雄出少年!?刚才小王爷这身法,倒像是失传已久的回风十八步。」 「既已失传,就不是。」东野情丢过去一个硬钉子,碰疼了南卿如的额角。 脸色一沉,南卿如回头问道:「公主殿下呢?」 侍女低声说:「公主殿下刚刚离开了。」 「找她的时候她就跑掉,这丫头真不听话。」南卿如站起身,「父皇,我去找找卿君。」 南冬云摆摆手,「卿君来了也不会是小王爷的对手,年轻一辈中,南黎可以认输。不知道西凉如何?」 西凉向来是女帝称道,今日派来的都是女官,她们彼此互看一眼,和坐在中间一名身着华服的娇小少女嘀咕几句后,笑道:「我们家郡主说她功力尚浅,只怕连赤多都比不过,就不和东野小王爷比试了。」 东野情缓缓扬起眼睑,「那么,我是不是可以告辞了?月色已暗,我想休息了。」 「小王爷请便。」南卿如笑咪咪地伸手一摆,自有人为他引路。 当南卿如走到父皇面前时,南冬云低声说:「东野这三十年都未曾有厉害人物出现,这孩子……只怕是个祸害。」 「儿臣也是这样想的。」南卿如用眼角余光偷偷窥伺着那渐渐远去的黑色衣角。「不过听说他并无皇位继承权,或许并不会对我们构成多大的威胁。」 「与其让他日后羽翼丰满,倒不如先剪断翅膀。你难道没发现,那孩子身上有种慑人的杀气?假以时日,只怕无人可以震慑。」南冬云闭上眼,「但现在情势特殊,这件事要办,得小心谨慎才行。」 「儿臣明白。」南卿如诡谲地一笑,闪身离开花厅。 南冬云则微笑地举起杯子,「来来来,诸位贵客,刚才之事说好了只是余兴,大家还是继续畅饮吧!」 而另一头的东野情走到南黎皇宫门口时,忽然又听到那熟悉的叮叮当当声,他眯起眼睛四下寻找,只见在宫墙角上站着一个人影。 对方娇笑如铃,还拍着手道:「真是厉害,一招之内就能克敌,东野果然名不虚传。」 由于背着光,看不清对方的眉目,只依稀看出对方穿着异族人的装束——粉紫色的裙子,在夜色下如水银一般晃动,头上梳着十几根小辫子,又将辫子全都紧扎在脑后,手上的金铃镯子兀自晃来晃去,发出阵阵清脆的撞击声。 「北陵人。」他低声自语,只深深看了一眼,便迈步跨上宫门口自己的战马,扬鞭而去。 次日,南卿如作东,邀各国使者登山打猎。 东野昶来找东野情,笑道:「你昨天力敌北陵的小侯爷,可算是给东野露了脸,这回人家南黎太子特意指名要你去呢。」 「我不去。」他面无表情的拒绝,「我想尽快回国,明日就走。」 「怎么这么急,这会还要再开个十天八天呢。」 东野情站在床边,淡淡说道:「再开几日也无用,本就是无心之会,能谈出什么来?四国向来无和平,大战小役从未间断,以往我们互斗,若是没有人能吞并他人,这样的勾心斗角再延续几百年也有可能。南黎人把我们hexie在一起,本就是想试试我们的深浅。」 黑眸中漾出一丝忧虑,却被低垂的睫羽盖住。昨夜从南黎皇宫回到驿馆之后,他一直后悔,本来已经答应父王,出门在外要谨慎小心,昨天怎么还是没能压制住自己,非要和北陵人一较高下?以北陵赤多族的心高气傲和南黎人的诡计多端,只怕已经给自己惹祸了,还是早走为妙。 「情,你要是走了,可就太不给叔父面子了。」东野昶直摇头,「听说那山上不但有麋鹿兔子,还有老虎和豹子,好歹这也是给东野扬名的机会。你若不去,回头南黎太子来问我,我怎么答覆对方?难道要说因为你射箭太差,所以不好意思丢脸吗?」 东野情不悦地看着叔父,「就算我再赢了他们又如何?不过是小争小斗,而东野要争的,是日后四国的江山。」 东野昶一楞,看着侄子不禁苦笑,「我那位哥哥到底是怎么调教你的?小小年纪说话总是老气横秋,要不是太子早已钦定,以你的胆识和文武之才,我还真想保荐你为日后的东野王呢。」 东野情漠然道:「是不是王者,与头上有没有那顶金冠并无关系。」透过窗口,可以遥遥看到一座山峰,就立在黎都的郊外,那应该就是今日打猎的所在地。 「好啦,情,就再陪叔父去一次,今晚我就叫人帮你收拾行李,好不好?」 东野情无奈地从鼻子中哼了一声。罢了,就再给叔父这个面子吧,反正他的战场是在十年之后,而不是眼前,大不了今日光看不做,叔父又能拿他怎么样? 在南黎的横断山上,马蹄奔跑时踩踏的声音如浪涛拍打岩石一般激烈,到处飞舞的人影和烟尘,让在一旁观战的南卿如连声叫好。 「我父皇最喜欢看臣子们狩猎,说这是最能看出一个人的血性。可惜我生来体弱多病,不能承袭父皇的心愿,马术上懈怠许多。」南卿如一边看着,一边和身边的东野情热情地说着话。 只见东野情一手托腮,懒散地看着远处的烟尘,不为所动。 「听说东野的皇子,五岁起就要学习弓马,昨天我看小王爷武艺精湛,想来弓马之术也极为了得,怎么不下场走走?」 东野情这时才闲闲开口,「父王一直教导我,危险之事勿动。我们皇族的血脉是要留着报效祖国的,可不是去喂饲虎狼之口。」 一只死了的山鸡猛然扔到他面前,他皱眉挥袖,那山鸡嗒一声落在地上。 正对面,骑在马上一身是汗的赤多易又恢复了张扬的笑容,「哈,没本事骑马射箭就承认自己没本事,说什么漂亮话?我上次是输了你,但狩猎方面我可不会输,我像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已经亲手射死两只老虎、四条恶狼。」 南卿如拍手赞道:「赤多人果然勇猛善战,为四国之首!」 赤多易听到这话,不禁开心地哈哈大笑,拨转马头冲回狩猎群,继续再战。 东野情却在肚子冷笑一声。南卿如刚才那番话,分明是用来激怒自己的,世人都知道这「勇猛善战」四个字本来只属于东野,赤多人不过是当年以异族身份将北陵灭国之后才在北陵的土地住下,虽然后来和北陵萧氏联姻,貌似亲如一家,其实四国之人都看不起他们是蛮夷出身,才不会在他们身上多浪费溢美之词。 但南卿如越是这样说,东野情就越是告诫自己要小心。父王曾经说过,这四国之中,唯一可以和东野抗衡的就是南黎,而南黎人向来以狡猾奸诈为名,每句话都是陷阱,每步棋都暗藏凶险,他必须小心提防才是。 假装打了个哈欠,他侧身说道:「抱歉殿下,我昨夜浅睡惊梦,实在是太困倦了,只怕不能观看到最后,能不能先告辞回去补眠?」 「既然这样,那实在是遗憾,我还想和小王爷一起看看待会儿的胜者是谁呢。」南卿如满脸遗憾地起身送他。 「以赤多人今日之勇猛来看,胜者非他们莫属,但他日……就未必了。」东野情拉过马头飞身而上。 南卿如在旁边说道:「小王爷要下山,还是从南面走得好,刚才为了狩猎,北面被驱赶出不少野物,怕惊吓了您的马。」 「嗯。」东野情点点头,沿着南面的山路下行。 南卿如站在他身后,无声地扬起一记冷笑,眼角寒光乍现。 东野情顺着山路而下,随行的护卫骑乘在他的前后。刚下了半山腰,忽然远处传来一声狼嚎,护卫一惊,抽出佩剑连忙说道:「小王爷,这有狼。」 东野情勒住马头,神情从容,「大概是从猎场那边跑过来的吧。」 「小王爷稍等,我去把那只狼赶走。」 护卫纵马向前奔了几步,东野情扬声道:「不必了,它未犯我,我们何必犯它?再说这山林本就是它的地盘,倒是我们应该让路。」他见旁边有条小路,便调转马头沿着那小路往前走。 「可是小王爷……」护卫刚说一句,忽然痛呼一声,笔直地从马上跌落下地。 东野情一惊,立刻全身警戒,此时他身后的护卫也像是中了埋伏,同时惨叫声从马背上跌落,瞬间在这荒山之中,只剩下他一人。抬头远望,距离山顶的狩猎本营已有一大段路程,此时他被前后夹击,退无可退,就是大声呼救也没人会听到。 他当机立断,从马上跳下,沉声问:「是谁要杀我?不妨出来,何必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没有人回应,树丛中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声之后,倏然一只狼闪电般窜出,直扑向他—— 他纵身一跃,跳上一棵大树,看清周围的地形,闪跳几下之后,从这棵树跃到了其他的树枝之上。 那狼就着他的树打转并嚎叫着,像是在等他下来。 他冷冷一笑,抽出背在身后的弓箭,箭尖指着那狼头,「我不想杀你,你不要逼我。」 那狼似是听懂了他的话,血红的眼珠子在对视上他如冰似雪的寒眸之后瑟缩的退了几步,低低呜呜的叫了几声,最后转过身子,摇着尾巴钻回了树丛中。 东野情不敢懈怠,屏息凝神地细细聆听了一阵子,确定那狼已经走远,才长长吐出一口气。 这狼真的是自己跑到这来的吗?都说狼是群居,为什么只有一只?而他那两名护卫也死得太过蹊跷,明显不是狼所为,在这山林之中,还隐藏了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他正想得出神,忽然对面一道犀利的劲风向他袭来,他本能地闪身一躲,﹁嘟﹂一声,只见一支飞箭射在树干上,东野情没有分析的时间,因为第二支箭和第三支箭先后射来,他用弓打落第二支箭,第三支箭几乎是擦着他的面颊而过,将他逼得一不小心从树上坠落。 树下是一片厚厚的落叶,他本想落地之后再寻反击的机会,没想到脚才刚刚触底,脚下却是一片松动的空洞,他心中暗叫声糟,却没有借力的地方,身子笔直地跌落到一个深坑之中…… 第二章 揉了揉肿痛的脚踝,东野情抬头看着顶上那个小小的洞口,很想唾骂那个挖陷阱的人。这陷阱应该不是为他而设,因为敌人不可能算得这么准,肯定他从这棵树上跌落,但是他却无巧不巧地「自投罗网」,困于此地。 倘若暗杀他的人此时站在洞口,向洞内乱箭齐发,他必死无疑。但奇怪的是,射箭的人并没有出现,他等了许久,头上没有一丝一毫的声响。难道敌人发现他跌落到陷阱中,所以放弃了? 用手背抹去脸上的污渍,他素来不能忍受自己的身上有丝毫脏污,如今全身都是泥土,真是狼狈到家。 而这个洞,足足有四五丈高,若是平时,他借着一点攀爬和轻功,还能逃出去,但是现在,他跌落时扭伤了脚,想要出去,可就难如登天。 他的随从已遭杀害,叔父一时半刻还不会发现他失踪了,等到发现了再派人来找,这荒山野岭,不知连绵多少里,要找到他的机会太过渺茫。 「东野情,难道你就要死在这吗?」他嘲讽地自问,手指边揉着脚的肿胀处,希望能尽快将瘀血推开一些。 「哎呀,原来是你跌进这陷阱?」 一道银铃笑声倏地在他头上响起,他又是惊喜又是诧异地再抬头,只见一张雪白俏丽的笑脸出现在洞口,那是一个比他小不了几岁的女孩,此刻她正趴在洞口处,双手上的金铃镯子正叮当作响。 他心头一动。是她 「你有绳子吗?」按下心中的疑问,他先想办法脱困。 「当然没有,我又不是神仙,算准你会掉下去事先备妥绳子。」她俯看着他笑答,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摆明不急着救他。「你这个眼高于顶的人,也有栽跟头的时候。这陷阱本来是为了捕狼而挖的,你怎么会掉进去的呢?」 「你若是没有绳子,就去找人要一条来。」他懒得和她解释,沉下脸命令。 「一时半刻要我去哪找人?眼下能救你的只有我一个,你对我说话不该客气一点吗?」她笑着半威胁半开玩笑道:「你那么喜欢女孩子的腰带,要不要我也把腰带解下来给你?」 「你的腰带够长吗?」他不信她的腰带有四五丈那么长,能助他逃出这个洞。 「不够。」她笑叹,抬头打量了一下四周,﹁不过周围有些树枝,也许捡来还可以一用。」说着她便走开。 过了好半天,外头都没有动静,东野情甚至以为她走了,忍不住叫道:「喂,你还在不在?」 一阵子后,洞口又露出那张小脸,「当然在啊,要不然你以为谁为你把树枝绑在一块?」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一根弯弯曲曲用树枝连接而起的长棍子顺着洞口滑了下来。 东野情拉了拉那根长棍子,貌似结实,但时值秋天,树枝变得较脆弱了,不知道能不能承受得住他的重量? 「丢两根粗一些的树枝给我。」他向上叫喊。 很快的,两根粗一些的树枝丢了下来,他撕下自己的衣摆,利用树枝把自己扭伤的脚绑住,以免在向上攀爬的时候对脚伤造成更大的损害。 一切都准备妥当,他喊道:「树枝的那头绑在树上了没有?」 「早就绑好了。你怎么还不上来?难道要我下去背你吗?」上面笑嘻嘻地问。 东野情板着脸,用力握住那根棍子,抽出袖中的一柄短匕,用力扎在洞壁上,未受伤的脚用力蹬在稍有突起的地方,就这样一点一点艰难地向上攀爬,但毕竟一只脚受了伤,他使尽全力往上爬仍然速度不快,就在此时,他忽然觉得棍子被人从上面用力拽了几下,借着这个力量,他奋力向上攀了两把,终于爬出了陷阱。 女孩见他上来了,不禁吐了口长气,“呼——真不容易。设这陷阱的人挖得这么深,你上来都这么费劲了,那些狼肯定上不来。” 眼神一凛,她这话到底是夸他还是在骂他?东野情冷冷瞥向她。这是他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看清她的面容。她到底几岁?瞧她身着异族服装,手腕上的金铃镯子总是肆无忌惮地响着,不过与她那如花般娇艳的俏脸倒是相得益彰。 “你的脚怎么了?受伤了?”她这才注意到他绑缚着的那只脚,一边问着,一边皱眉,“这会要下山可就费劲了。” “我的马应该还在这附近,或者你叫东野的人来接我。”他命令她的语气就像是在命令自己的手下一样自然。 女孩听了嗤笑出声,“别作梦了!我刚才从山上下来,一路上没看到什么马。至于你们东野的人,现在山上打猎的人都散了,早从大道下山去了,你要等我叫他们上来接你,只怕天都黑了,可能还找不到你。” “那你是怎么知道我掉在陷阱里?”他忽然警觉地想出这个问题,捡起刚才放在洞口的短匕,猛地抓住她的胳膊,顺势将她压在旁边的树干上,眯着眼森冷地逼问:“说!是谁派你来的?刚才向我射箭的人是不是你?” “你这个人怎么这样?恩将仇报啊?”女孩挣扎着,“我若是要杀你,又阿必出手救你?我不过是路过此地,看到你的手下死在半路上,所以好奇的过来看看,见这一带有狼徘徊过的足迹,这才多看了几眼,就发现你啦。” 东野情凝眸对视着她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一时间从对方的眼中读不出特别古怪的情绪,只得暂且相信她的话,沉默的收起匕首。 女孩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还好,脖子还在。”她看着他受伤的脚,思忖了会,便走到他身前蹲了下来,“来吧,我背你下山好了。” “你背我?!”东野情好笑地瞅着她。瞧她的身子如此娇小单薄,他高大的身子一压,只怕就垮了,她居然敢大放厥词说要背他下山! “怎么?你是不好意思被女孩子背,还是以为我背不动你啊?”女孩回头瞪他一眼。“快点啦,要不然我就要走喽!” 东野情见她态度坚持,眼下自己也别无选择,若是天黑前回不了驿馆,定会惹得叔父担忧的到处找他,毕竟现在是四国会议期间,身为东野小王爷的他,若是突然失踪,势必引起大麻烦,所以他必须尽快赶回驿馆。再说,不管暗杀他的人是谁,独留在荒山之中绝不是安全之道。 他索性将身子一趴,一下子压在那窄窄的肩膀上。也好,他倒要看看,她要怎么背他。 “看你挺瘦的,没想到居然会这么沉。”女孩的膝盖软了软,但还是努力拱起了背脊,只是她个子小,胳膊也短,只能勉强搂住他的腿。 透过她的背脊,东野情可以感觉到身下微喘的呼吸声,均匀而沉重的响着。胸膛紧贴着她纤细的背,在这秋意萧瑟的山谷中,他竟不觉得冷。 下山的路并不平坦,女孩必须小心翼翼避开那些刺人的荆棘,让她下山之路更为缓慢。东野情一语不发地伏在她背上,想看看她能支撑多久.本以为她很快就会把他放下,没想到一两盏茶的工夫过后,她仍扛着他。 “你背不动就放下我。”终于忍不住开口,他明显感觉到她的气息乱了。 “别……让我说话……”她咬着牙,勉强回答。即使双腿有点打颤,但她还是坚持继续往前走。 东野情忽然觉得被她搂住的两条腿上有点湿湿的感觉,他皱着眉说:“先放我下来。” “你又在……折腾什么?”她执拗地不肯放下他,东野情就狠狠地推了她的后背一下,让她踉跄了几步,不得不将他放到地上,回头气恼地骂道:“你真是大少爷脾气,你是渴了还是饿了?” 东野情低着头,用手摸自己的裤子,竟然摸到一片血渍!怔楞了一下,他确信自己绝对没有外伤……猛然间他明白了什么,一把拉过她的手,翻过手掌一看,只见她细白的掌心纵横交错着好几道细细的伤口,血肉模糊,很是吓人。 “刚才你拉那根棍子的尾部来着?”他已猜出这些伤口是怎么来的,不由得皱紧眉头。 她满不在乎地耸肩,“不拉你,你怎么上得来?”她要抽回手,却被他紧紧抓住手腕。 “不许动!” “再不下山天就要天黑了……” 她还没说完,他伸手摘下她耳朵上的一个耳坠。 “哎呀,你……”这过于亲昵的碰触,令她倏然红了脸,怔楞在原地,看着他硬生生将耳环上弯曲的挂钩拉直,接着被他拉坐在地上,与他面面相对,两人的距离近得可以听闻彼此的呼吸声。 “你的伤口里肯定有刺,若不挑出来,你这双手可能废掉。”他说得恶狠狠的,但是看她的眼神却远比刚才温柔了许多。 她心头一软,小声道:“哪有那么吓人,就是后面的藤条上有几根刺罢了,暂时不挑掉也不会废了手,你说话就是爱危言耸听……”她话没说完,突然浑身一震,再也不敢动。 因为就在此时,东野情低头帮她吸去了掌心上伤口四周的污垢,也吸去了血液中最有可能被污染的部份,待看清伤口的状况后,他小心翼翼地用那根临时做成的针从她的掌心处挑出一根根小刺。奇怪的是,她竟感觉不到一丝痛楚,呆呆地看着他,瞧他雪白的脸颊上那两道秀逸的双眉,即使纠结在一起,却依然那么好看,好看到让她的心都化了似的……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终于放开她的手,并从自己的中衣上撕下一条白布裹在她的伤口上。 你现在这个样子,也不能再背我了,我们就留在这里等待援兵吧。” 她悄悄收回手,故意漠视心中的怅然,苦笑道:“一会儿天黑了,只怕援兵也找不到我们。” “你的笛子在身上吗?”东野情突然问了句。 “笛子?”她恍然想起,从怀中摸出一根笛子来,“你怎么知道我有笛子?” 他抬头看着渐渐西沉的太阳,问道:“你的笛声可以传多远?” “挺远的。你想用笛声把人引到这里来?不过这笛声想要吹得响亮,还要用内力才行。”她悄悄打量他,“你的内力应该比我强,要不然你试试看。” “我不会吹笛子。”他回答得有些心不甘情不愿,好像说出这事挺丢脸似的。 她坏心地偷笑,“哟,还有小王爷不会做的事情呢!那好,我教你,你这么聪明,肯定一学就会。” 她将笛子横在他的唇前,拉着他的手往上一摆,一边指点着,“左手握住笛子,右手也要,这上面的小孔是用来调音的,你按住不同的孔,声音就会不同,不信你吹吹看。” 东野情勉为其难的吹了一下,骤然响起的笛声在安静的山谷中异常响亮。 她笑着拍手,“看,一学就会了吧!宫商角徵羽,说来说去不过五个音罢了,你的内力比一般人强,所以要想吹出曲子,气息是足够用了。只要你平时常常练习,用不了多久就会……” 她话未说完,忽然看见什么似的,一手指着前方的山路笑道:“你这声笛音可真是厉害,瞧,那些人是不是来接你的?” 东野情抬眼看去,果然看到十几人骑马从山道向这边疾驰而来,所有人都身着象征东野的黑色。 “小王爷,您受伤了?!”很快地,侍卫长先赶到下马,一看到东野情竟然一身尘土,脚上还绑着木条,大吃一惊。 “没什么大不了的。”东野情推开对方伸过来想扶自己的手。“把你的马给我。” 侍卫长将自己的马牵过来,东野情右手拉住缰绳,用力向上一纵,跳上了马背。 “好啦,既然你的人来了,我就功成身退喽。”女孩抬头对他笑着摆手。 “等一下。”他在马背上沉声叫住她,然后从自己的腰带上解下一块玉块,弯腰递去。“拿着。” 女孩不解地接过玉块。这玉通体晶润,洁白如雪,一边刻着一条威武的龙形,翻过来,背面还刻着一个“情”字,显然是他私人的贴身之物。 “这是谢礼?”她笑问。 他望着她,眸光深邃,“是一个承诺。日后你若有困难,可以凭这块玉块到东野来找我,我会尽力达成你的希求。” 女孩眼睛一亮,“听起来很诱人,那……多谢了!”玉块上有条红绳,她顺势把它挂在自己的脖子上。 东野情深深望着她那张娇艳如花的笑脸,问道:“你叫什么?” 她笑着一摆手,“等有朝一日我有求于你的时候,自然会告诉你。”说罢,便顺着另一条路飞快地离去。 “小王爷,您这脚若是骑马的话,晃动的马身只怕会加重伤势,不如让属下背您吧。”侍卫长胆战心惊地看着他受伤的脚建言。 东野情断然拒绝,“不!马上回驿馆,告诉叔父,我们今夜就回东野。” “啊?今夜?要那么急吗?南黎方面表示过几天专门为各国使者送行,会有一个盛大的……” “就今夜。”他不耐烦地重申。一个冷眼丢去,立刻让侍卫长闭了嘴。 他可以很肯定,这里有人要杀他,之所以没有继续追杀他,其实是想让他独自饿死在山谷之中,这样他的死,无论如何也牵扯不到任何人身上,只能看作是一场意外。 不管那个想杀他的人是谁,若干年后,他定要让对方后悔今日的一念“仁慈”,没有立刻置他于死地。 他对天发誓,若干年后的东野,也绝不会再有如今天这样受制于人的机会。 因为那时候的东野,必然重新成为四国中最令人生畏的可怕对手! 扬起鞭,东野情清啸一声,马蹄扬尘,西沉的落日余晖,为他镶上一道夺目耀眼的金色华圈,预告了辉煌的未来。 群聊社区**手打组*独家制作 群聊社区**手打组*独家制作 群聊社区**手打组*独家制作 八年后——东野皇宫,绝杀园。 东野皇帝东野箭正优哉游哉地给花园中的鲜花锄草,旁边站了十几名文武臣子,全都在苦口婆心地劝他。 “王上,您是一国之君,这草木主事自然有人打理,您何必亲力亲为?您已经十几天不上朝了,朝野上下无不纷纷议论着……” “议论什么?”东野箭,二十六岁,却长着一张娃娃脸,看上去像个小孩子似的。“议论朕被人谋杀了?朝务之事不是有鹏王打理吗?怎么?难道他做累了,决定不干了?” 礼部侍郎上前一步,忧心忡忡道:“陛下,自古以来,无论中原还是海外,没有哪个朝代、哪个国家的皇帝可以允许下臣一手遮天,鹏王如今不仅拥兵十万,名下还有战船千艘,朝内大小事情非要他点头方可,长此以往,百姓只知有鹏王,而心中再无陛下,那……” “那又怎样?” 园内的官员们听到这如冰似雪的声音,全都吓呆了,连动都不敢动一下。 几不可闻的足音和着众人激烈的心跳施施然走进园内,修长的身材覆着一袭黑衣,衬得那张俊美的脸孔更加魅惑人心。黑衣上,紫色龙形图腾昂然飞舞,昭示着来人不同寻常的尊贵身份,那双深不见底的漆黑瞳仁中,似淬了寒星,幽冷地扫过众人,让每个人都不禁打了个寒噤。 最终犀利目光落在礼部侍郎的身上,一道微弯的弧度从他的唇角扬起。 “胡大人,清早就来打扰陛下,还在这里妖言惑众,妄想离间我们君臣之谊,手足之情。陛下,这样的人该如何处置?” 东野箭尴尬地咳了几声,“那个……朕累了一早,头有些疼,想去休息了,这边的事情……鹏王自己看着办好了。” 礼部侍郎登时脸色别白,双膝发软跪地,连声叫道:“皇上……您要救救微臣,微臣是一片赤诚啊。” 但东野箭像是生怕卷进这个麻烦里似的,丢下锄头,便头也不回地飞快走掉。 “胡大人,还有什么话要留给家里人的,请先想好,免得后悔。” 优美的黑影转身示意,两名侍卫立即从园口疾步进入,将浑身瘫软的礼部侍郎架起,拖拉出绝杀园。 回身,寒眸缓缓投向其他已经瑟瑟发抖的众臣, “今日在朝堂上,众位沉默不语,我还以为各位大人没有事情要禀奏,没想到一转眼却都来烦扰陛下。各位还真是忠君的义士呢。” 随意丢下这嘲讽至极的苛刻之语,玄衣走到园口又停顿了下,“对了,又到了为先帝扫墓祭拜的时节。墓园那边还缺些执帚打扫的人,我看各位如此赤胆忠心,挺合适的,一会儿回家收拾好东西,会有人来接各位大人。那边风寒寂寥,别后只怕相见无期,诸位保重了。” 群聊社区**手打组*独家制作 群聊社区**手打组*独家制作 群聊社区**手打组*独家制作 鹏王东野情,皇帝东野箭的堂兄弟。十七岁,因在战场上以千人马队击溃北陵两万步军而闻名四国,当年被封为鹏王,寓意金鹏展翅。 十八岁,因先帝病逝,拥立先帝之子东野箭为帝,当时已手握重兵七万余人。 十九岁,在南海与西凉一战,西凉大将落水失踪,西凉战败,元气大伤,此后不敢再犯。 二十岁,在齐岳山成功猜出敌人战略后,狙击偷袭入境的南黎武士,逼迫南黎签下和平条约,并迫使南黎延续已经中断了十年对东野的岁贡。 今年,东野情二十一岁,风华正茂.是其他三国咬牙切齿想除去的眼中钉,也是东野国内闻名战栗的冷面王。 因为东野箭无意朝政,早在四年前,就将朝政的大部份权力转给了东野情,而东野情毫不客气地接管朝务之后,对朝中文武大臣大肆决断,凡有他看不顺眼的,或与他不同声同气的,皆罢黜革职,甚至斩首。朝野上下提起他,无不心惊胆战、人心惶惶,今日十几名文臣武将,本想联合面圣进谏,没想到才刚开了头,就被东野情当场逮个正着,不但礼部侍郎被拿下,其他人也被流放到去扫皇陵的地步,消息一传开,谁还敢再多言多语? 众人心中皆明白,这个鹏王,是绝不能招惹的天魔星啊! 鹏王府的书房内,东野情一手拈着一片荷花花瓣,漫不经心地说:“我素来不喜欢荷花,东方家人却送我这么多荷花做什么?” 站在他对面的是东野情的左右手,户部尚书陈文熙和兵部尚书路阑珊。 路阑珊也不解地看着那一篮子装点精美的荷花。“要说花园,王爷府的花园可比御花园还大,这几朵荷花算得了什么?” 陈文熙笑道:“你们不明白,我明白。” “明白就快说,还卖什么关子?”路阑珊不耐烦地催促。 陈文熙看着东野情,“王爷肯定没留意过,东方家有个女孩儿,今年十七岁,名叫东方芙蕖。” 他闻言将那片荷瓣丢下,“是不知道。” “王爷总该知道自己的年纪吧?”陈文熙笑着眨眼暗示。 东野情冷冷看他一眼,“你想说什么?” 即使是贴身相随,即使是将近十年的交情,陈文熙还是承受不了他的冷眼一瞥,赶快低头说道:“王爷早已过了婚配的年纪,却迟迟没有娶亲,各位王公贵族早就蠢蠢欲动,据说宫内的太后陛下也很为此事忧心,过些日子的赏花会,就是为了让王爷相亲。” “无聊。”东野情冷着脸将那篮荷花丢到屋外,沉声道:“把这荷花丢到后院的狗舍里头裹两块肘子肉,也许我的狗还愿意啃一啃。” 陈文熙苦笑,“东方家的人若是听到王爷的话,只怕要哭死。” “北陵那边最近似乎又有些不太平。”路阑珊见状,干脆转移话题,“大禹郡回报,郡外的北陵农民比往年多了四成,而且动作频繁。” “叫大禹郡由十天一报改成三天一报。”东野情当下吩咐。 “大禹郡距离北陵的陵都很近,是两国的咽喉要地,北陵就算有什么妄想,应该也不会从大禹郡下手吧?”陈文熙持怀疑态度。 “北陵人素来自大,喜欢出奇兵,若是想冒险,也未尝不可能。”东野情拉过一张素笺,信手写了一道密令。“叫特使在两日内把这封信送到大禹郡。” “是。”路阑珊接过那张纸,“还有,南黎最近好像在联合西凉。” 东野情鄙夷地一笑,“老招数了。当年衡武皇帝在位时,南黎就用过这一招,但那时衡武皇帝娶了北陵的女皇,南黎唯恐我们东野实力急速扩增,才拉着西凉下水,现在的西凉可没有当年那么蠢了。” 陈文熙思忖后说道:“记得当年衡武皇帝将一位公主殿下嫁到西凉,两国才免去一场大战,现在是不是也可以……” “联姻是最愚蠢的方法!”东野情冷冷的道:“你真以为凭借一个女人的力量,可以改变两个国家君主的想法吗?” 路阑珊冷静分析,“西凉隔海相望,路途遥远,若论其现在水军实力,已非当年,应不敢和我们东野相抗才是,东野最大的敌人还是南黎和北陵。” “南黎出口到北陵的铁器,今年又长了几成?”东野情忽然问。 “三成。”陈文熙脱口答出。 他低头一笑,反问一句,“明白了吗?” 路阑珊稍一思量,立刻恍然大悟,“北陵也和南黎勾结?” 南黎一直喜欢在下面搞这些小动作。当年北陵会被赤多灭国,南黎算有一份“功劳”,难得萧氏重掌皇位之后,居然还能和南黎同仇敌忾。”东野情讥讽,“北陵人心胸宽大,我东野自叹不如。” 他偏头去问路阑珊,“新制的阵法演练得如何了?” 提到阵法,路阑珊立刻兴奋起来,“练了十来日,将士们已经熟稔了,只是个别定位还不精准。还在继续演练当中。” “若有漏洞,南黎人是不会放过的。他们这一辈,不知是谁最擅长布结界?”东野情陷入片刻的沉思。 在四国之中,每个国家都有其独特之处,南黎的嫡传子嗣中有人善于布结界。 所谓结界,是一种无形抵御外来进攻的保护罩,无论风雨还是炮火,一旦遇到这种结界,都将无所作用。南黎正是凭借这个本事,才在东野鼎盛之时依然可以勉力撑住。 而西凉的继承人,据说可以操控水,还有一把能够治百病的定秦剑,所以西凉不仅擅打水战,而且即使受了重创,总能尽快复原。 北陵的赤霄剑,虽然神力比不上定秦剑,但是进攻威力十足,当年只有东野的湛泸剑可以与其分庭抗礼。 而东野,曾经以操控风力和具有呼唤护国飞龙能力的湛泸剑傲视四国,然而自东野最着名的摄政王东野兰和他的妻子女皇东野雪之后,湛泸剑已经隐遁难寻,这二、三十年来,更是连具有操控风力的继承人都难得一见。 路阑珊听到东野情提到南黎的结界,不禁一叹,“要是我们东野的护国飞龙还在…… “东野称雄固然曾靠一剑一龙,但是日后的东野即使不靠它们,也并非不能重振雄风。”东野情不喜欢听人沉湎于过去,起身道:“去看看演阵,你若有解怠骗我,军法惩处!” 路阑珊摸了摸被吓得冰凉的颈子,干笑道:“也不必这么着急就去吧?再等两日,也许阵法更加纯熟……” “敌人可不会等你。”东野情不再理睬他,已出了书房。 刚刚步出王府,他抓住随从递过来的马缰,一跃上了马背,却停住了动作,像是出神了一般。 “王爷,怎么……”陈文熙不解地问。从没见过王爷有这样的神色,像是陷入某种回忆,说不上是惊喜还是哀伤。 “你……闻到菊花香气了吗?”东野情忽然迟疑地问他。 “菊花香?现在可是盛夏,哪来的菊花?”陈文熙笑道。 突地,有个轻幽的声音在他的斜前方颤巍巍地叫道:“是……鹏王吗?” 东野情循声看去,只见对面一棵大树下,有个纤瘦的身影抱着双臂,步履踉跄的缓缓走近。 “保护王爷!”路阑珊陡然提一局警觉,大叫一声,瞬间十余名护卫一拥而上,将那人围在其中。 当那人从树影下走出,才看清对方原来是个妙龄少女,只是一身衣衫已脏污不堪,唯有那张巴掌大的脸上,还依稀可以看出她原本俏丽的五官。 她双眼直勾勾地盯着马背上的东野情,没有一丝一毫的惧色,反而露出释然的笑容,将右手微微抬起,轻声道:“我总算找到你了。”说完,“咚”的一声竟然颓然倒下。 东野情的瞳眸倏然收紧,“她手中握着的是什么?” 路阑珊走上前,从少女手里取出一件东西,翻动着看了一下,面露惊诧之色。 “咦?这东西……怎么会……”他匆忙将东西高举,递给马背上的东野情。 东野情接过一看,心弦陡然绷紧。那是一块玉块,润泽的白色,精美的龙纹,不用翻看,他都知道手指所触的背面,那个凹凸不平的字是什么,那是他的名字:情。 眸色深湛如漆,他一跃下马,几步走到那个晕倒的少女身边,连路阑珊对他的提醒都充耳不闻。 伸手抓起少女的肩膀,用拇指揩去她脸上的灰尘,当那张丽颜如鲜花般不可遮掩地盛放在自己面前时,他轻吸了一口气——这女人,难道是…… 第三章 鹏王爱花,东野无人不知,单就花园就几乎占了王府一半。花园又分为:桃园、菊园、梅园和万花园,每到不同的季节,不同的鲜花在王府内相继绽放,香飘十里,全城可闻。 时值盛夏,菊花未到盛放时分,园内显得萧瑟冷清,东野情却站在菊园门前,唯有四周蔓蔓青草与他的黑衣俊颜相辉映。 他摸了摸袖口,一抽,是一根短小的玉笛。 将玉笛横在唇前,只吹了一声,身后便有人小声说道:“王爷,她来了。” 缓缓转身,对上的那双眼,和记忆中一样黑白分明,只是略显疲惫。 “这是你的花园?”她望着园门上遒劲的两个字——菊园,又看了看他手中的玉笛,嫣然一笑,“原来你已经学会吹笛子了,这下子我不好为人师了。” 他没有回答,向外边走边问:“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初见当年那个信物,他便想起八年前那个逞强背着他,自己身下微微颤抖的娇小身躯。八年过去了,她的身材有了很大的变化,凹凸有致,连那身脏污的布衣也难以掩盖,只是那纤瘦的肩膀却没多长出多少肉。再见面的当下,他想到的第一件事却是——现在若让她再背他,只怕是背不动了吧? 不经意地,他的唇角竟勾起一丝笑纹。 她追上几步,鼓足勇气大声说:“我想请王爷收留!” 他一怔,没想到她会做这样的要求,但只是一瞬,他便断然拒绝,“不可能。” “为什么?” 他睨她一眼,“本王府中不收来历不明之人。” 他不知她的名字,无论是八年前她救他,还是现在她来投奔他,他都不知道她是谁,来自于哪里。 说也奇怪,当初离开南黎时,他并没有费心去打听她,只是凭直觉,相信终有一天他们会再见面,现在,果然应验了。 她咬着唇瓣,支支吾吾地说:“我……我姓萧……” “北陵人。”他又一次如是判断。其实这不难猜,八年前她几次出现在自己面前时,都是着北陵的装束。 “我爹曾是北陵的镇关大将,前些日子因为一些差错被北陵王治罪,流放关外被关押……”她低垂着头,看不清眼里是不是已经饱含泪水。 他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毫无怜悯之意。“然后呢?你在北陵无立锥之地了?” “是……若是我再留在北陵,会以罪臣之女的名义被惩处,发往军中为奴为婢,或者……做军妓。”她霍然抬头,决然地说:“若是定要被人欺凌,我宁可投奔东野。” “为什么?”他好笑的看着她,“难道你指望我帮你父亲报仇?” “东野迟早会灭北陵,我想亲眼目睹北陵亡国的那一日!”她说得咬牙切齿,字字都是恨意。 东野情却还是一脸淡然,“那是你的故土,再怎么对不住你,你也不该这样恨它。对故乡都不眷恋的人,我若把你留下,哪天你不会背叛我?” 他看向站在不远处垂手肃立的府内管家,“拿两百两银子给她,送她去她想去的地方。” 见他竟然无情无义地抛下自己就走,她气得顿足,叫道:“那你把那块玉玦还我!” “那玉玦你留着已无用。”东野情淡道:“你要是嫌两百两银子太少,我可以再加。” 她陡然大笑,“堂堂东野国鹏王的命,原来只值两百两银子?你以为我是为钱而来的吗?把那玉玦还我,我不会拿去变卖,我这就去你们的未了山,带着它从山上一头跳下去,让世人都知道,鹏王是怎样报答他当年的救命恩人的!” 东野情倏然回头,迎向她冷硬决然的眼神,一步步靠近,“从未有人敢这样威胁本王。” “凡事都有破例的时候。”她倔傲地撇嘴,毫不被他冰冷的寒眸吓倒。 他一挑眉,“你凭什么认为你可以破这个例?” 她哼道:“凭我只剩下这一条贱命!”她一伸手,“把玉玦还我!” 久久望着她,他眼中露出几分玩味。“你叫什么?” “快死的人,不配用我低贱的名字玷污了王爷您高贵的耳朵。”她板着俏脸,手依然平举,执意要索回玉玦。 陡然,他也伸出手,一下子攫住她的手掌,翻开一看,当日那些触目惊心的伤口早已愈合,不曾留下伤痕,将她往回一拉,“跟我来。” 她被迫转身,让他拖拽着不知道要去哪里。 “喂,不是不收留我,那还拉着我干什么?” 他走路看起来不疾不徐,其实走得很快,让她好几次差点绊倒。眼角余光,她看到管家一脸惊诧的样子,是诧异她能和冷面出名的东野情说这么久的话,还是吃惊东野情竟然没有立刻把她一脚踢出王府? 他猛然站住,让她一个收势不及,差点撞到对面的墙上。 “你会种花吗?”他忽然淡淡地问道。 “啊?花?”她不解地仰起脸,这才看到自己站在另一个花园门前,门牌上写着“梅园”。 “东野从无冬天,不仅冰雪难见,而且冬日的花尤为难种,这梅园我备了很久,但是每年冬天都不能让任何一棵开花。”他忽然自顾自地和她说起养花之道。 她一楞,看到他俊逸的侧脸上竟露出些微的憾色。堂堂鹏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会有他无法掌控的事情吗? “你若是能让梅树开花,就留下。”他侧目看她,挑衅似的勾起唇角,如何?” 她一敛眉心,“好!” 他缓缓松开手,从容道:“一会儿找管家去换衣服,我王府中规矩多,你要先学明白了。”向来如浸了冰霜的脸上忽然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现在,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了吧?” 她的咽喉陡然像是被什么人扼住,忘了怎么呼吸似的,努力咽了口口水,才吞吞吐吐地小声说:“我叫萧……恋君。” 他眉间戏谑的味道加重,“恋君?你爹娘取名取的真是古怪,想让你恋哪个君呢?该不是北陵王吧?” 她一低头,顺势要跪下,“我该谢过王爷的恩典才对。” 他袖摆一挥,似有风托住她的膝盖,让她竟跪不下去。“你总算是我的救命恩人,这大礼,就免了吧。” 群聊社区**手打组*独家制作 陈文熙看着校场中的阵型正变换复杂的演练着,时不时地偷瞄东野情两眼。东野情坐在观礼台的正上方,专注地看着场内的人群,偶尔和路阑珊低语几句,似在对阵法做一些调整。 忽然间,他开口道:“陈尚书有话要说?” 蓦然被点名,显然是自己的偷窥被发现,陈文熙尴尬笑道:“王爷,我只是好奇,您为何会收留一个来历不明的人在自己的府中。前年连皇帝赐您的艳妾您都一口回绝,那丫头有什么特别的吗?” 寒眸不屑地射过来,“我府中的人和事,几时要你来管?” 陈文熙缩了缩脖颈,仍直言,“卑职只是怕那丫头不怀好意。” “哦?为什么?” “她说自己是北陵罪臣之女,这点还需考证,若真是如此,要从北陵逃到东野,沿途要路过不少关口,她一个弱女子,怎能那么轻易逃脱?而且她好歹是千金小姐,难道没有一个亲戚朋友可以投靠?身边也没有扈从或侍女?一到了东野,就直奔王府,简直像是……精心算计好的。” 有人为东野情端来茶,他打开杯盖看了一眼,“不知道我只喝菊花茶吗?” 端茶的婢女战战兢兢地说:“知道,可是去年留下的菊花已经不新鲜了,怕王爷暍了口感不对。” “再不对也是菊花的味道,还能变成别的不成?”他将茶杯一翻,茶叶连同茶水都倒进了脚边的一盆牡丹花里。 陈文熙笑道:“以花葬花,王爷还真是风雅。不过王爷为何要以种梅花的名义留下她?您明知那是绝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莫非王爷也是怀疑她,所以有意把她留在身边,方便监视……” “你以为我放着国家大事不管,喜欢和一个小女子斗心眼?”东野情不悦地皱眉,“你有这份闲情逸致和我聊不相干的人物,倒应该多花心思好好查一查,到底是谁怂恿那十几个人跑到陛下面前去告我的状。” “这件事我已经查清楚了。”陈文熙连忙答道:“前几天东方家族有人和他们走动频繁,胡大人的女婿不就是东方家的人?东方家一直忌惮王爷,但是不好公开作对,所以……” “找了一群糊涂虫先做挡箭牌,试探我的底线?”东野情噙着冰冷的笑意,“东方家的人真是不长记性,当年他们家有人贪赃枉法,若非我父王说情,就算不抄家灭族,也难在朝中再委以重任,他们不知道感恩也就罢了,居然还敢和我作对!” “当今皇后是东方家的人,皇帝冲着这个面子一直挺护东方家,王爷若想彻底打垮他们,还要等等时机。” 东野情瞥他一眼,“你的意思是要我给皇上留个面子吗?” “嘿嘿,这个……好歹他是天子……” “无我,就无他的这片江山,这一点陛下比陈大人你心知肚明。”东野情冷冷地甩下这句话,起身便走。 路阑珊正从军阵中跑过来,“王爷要走了?” “今晚派人守着那些要去护陵的犯官家周围。”东野情神情冷冽命令,“我猜大概有人会逃命。” * * * * * * * * 肖恋君坐在梅园之中,托着腮发愁。要怎样才能把在冬天才绽放的花,硬是开在不会有冬天的东野呢? 东野情给她出的这道难题,是存心知道她完成不了而故意让她知难而退的吧? “若是我能让这里结冰结霜就好了。”她喃喃念道。 “不可能。”忽然响起如冰风般的声音吓了她一跳,起身回头。 只见东野情双手抱胸,满眼戏谑地看着她。“你准备在这里一直坐到下雪天吗?” 她忽然双眼一亮,“对了,我听说你们东野有面玉牌,可以使海面结成冰,要是利用它……” “不可能。”他还是那三个字。 “为什么?”她嘟囔着,“莫非你们东野不但丢了湛泸剑,连那玉牌也丢了?” “你对东野的传说知道的倒是不少。”他踱步出园。 她急忙跟上,说道:“这是人人都知道的事情嘛,多少人羡慕,怎么你倒是不屑一顾似的?” “只靠微末的神力治国,能治得了多久?若是湛泸剑的确为先祖丢弃,我倒是很为这英明决断击节。” 他恬淡地说出的话,却让她怔楞。“为什么?” “如果东野只靠一人一剑一条龙傲视四国,待人死龙遁剑残神灭,难道东野就只能等死吗?” 她低头思跗半响,重重点点头,“说得对,以前我从没想过这个问题,只觉得人若是有异能就是最大的幸福,现在想想,有异能的人也未必真的开心,因为他身上要肩负的期望实在是太多了,而且万一失手,承担的罪名也最大。战场之上,若不能公平决斗,无论胜负,都不能让人信服。” “北陵人很少像你这样深思问题。”他嘲讽似的笑道,“你父亲叫什么?若是北陵大将,我肯定知道他的名字。” “他叫肖原。” 东野情点头,“长枪将军,果然是北陵的一员虎将。北陵若是杀了他,可是自断臂膀,我要谢过你们那位昏君。” 她讶异地问:“莫非你认识……我父亲?” “几年前在战场上有过一面之缘,当年他的长枪差点夺取我的性命。”他将衣领向外拉了拉,露出颈边一条暗红色的伤痕,看得她一惊,忍不住伸手按上去。 “这伤痕还这么明显,当年伤得很重吧?” “还好。”他没有立刻推开她的手,只是微垂下眼睑,“不过让我在床上躺了四五天而已。” “当年,你就是锋芒毕露给自己惹上杀身之祸,为什么这些年一点都没有改掉你的脾气呢?”她脸色一沉,叹道:“难道这是人上人的另一种悲哀吗?” 东野情凝视着她的神色变化,冷冷道:“你还真是善良,不管与你有没有关系的人你都操心。你父亲那边的事情你都不在意了吗?不想救他了?” “想也没用。”萧恋君一叹,“他被关押的地方看守森严,凭我一人之力救不出他,万一失败,还可能牵连更多人。” 东野情没有接话,“当年你是跟你父亲前去南黎?” “嗯,爹说让我开开眼界,所以才带我去的。”她似是不愿意多谈这个话题,低垂着头,看着脚下的尘土。“也许,我本不该来这里,有时候人太执拗于过去的错觉,是件很可笑的事情。” 他本要走的,因为她这句话不由得又站住了脚,回过头看时,她刚才还粲然如花的脸上忽然笼罩着一层浓浓的阴霾,眼中隐隐有泪光闪烁。 他们刚说了什么,竟然让她在瞬间泫然欲泣?是提及她身陷囹圄的父亲?还是关于人上人的悲哀? “有时候人太执拗于过去的错觉,是件很可笑的事情。”连这句话都透着古怪。 “你以为你执拗了什么错觉?”他本该转身就走,不该多此一问。 她看着自己的掌心,泛起一丝苦笑,“没什么,都说了是错觉,说出来会让你更加笑我,我自己笑话自己也就够了。” 他眯起眼,依稀看到她的手掌中握着一件什么东西,于是几步迈到她面前,将那手掌强行拉开,只见在她掌中赫然躺着一枚耳坠,坠子上的铜质挂钩是笔直的,而且不知道被人摩挲过多少遍,竟然已将它磨得油亮。 抬起头,他这才发现她的耳朵上竟然只有一边戴着同样的一枚耳环。 望着她的泪眼,东野情捏起那枚耳环,“我告诉你,做人的确不该幻想不切实际的事情,不过你若是故意要在我面前装出娇滴滴的样子来,我真的反感。” 她还是苦笑着,“是,王爷,奴婢记住了。” 他的眼中,看到的都是她的泪眼,不知为何,他低下头将原本笔直的挂钩重新弯起,勾过她的脸,将耳环重新戴在她另一边的耳洞上。 她呆住,未曾想到他在刚刚说过那样绝情冷漠的话之后,竟会有这样的动作,而且动作还是如此轻柔。 东野情看得出她心底有某种巨大的痛苦在挣扎着,但她却不愿意说出口。他很想再逼问几句,看能逼出什么真相来,但此时有人跑进来,急急地对他禀告。 “王爷,宫中刚才有刺客惊驾,陛下让您尽快入宫。” 东野情蹙眉,“刺客?” 他疾步前行,萧恋君想跟上去,却被府中管家一把拦住,“入府之人不得轻易出府,这条规矩我应该和你说过。” 萧恋君只好眼睁睁地看着那袭黑衣离开自己的视线。 入宫时,东野箭正搂着皇后不停地安抚,皇后东方连樱还是惊魂未定的样子,哭哭啼啼不止。 东野情问道:“刺客从哪里来的?” 皇后听到他的声音,吓了一跳,抽泣两声才说:“我也不知道,天色暗了,我叫莫兰去关窗子,忽然就冒出一个黑衣人,拿着把刀就朝我砍过来,吓得我一边跑一边叫,那刺客就从南边的树上跑掉了。” 东野情在那窗子边转了转,又到那棵树上查看一番,转身柔声说:“宫中的禁卫是该加强了。陛下向来认为东野内部和睦,不会有奸盗横行,我屡次劝陛下增加守备,陛下都不同意,现在不是应验了我的忧虑?” 东野箭笑道:“是啊,情的话向来比朕的圣旨还灵验,朕是应该听你的。” “圣旨只是陛下颁下的旨意,与灵验一词并无关系,陛下是说错了吧?”东野情淡淡地将皇帝那一句似是无心无意的反讽驳了回去。 “情啊,我看你今晚就住在宫中吧,我怕那刺客会去而复返。”东野箭急急说道。 他看了看殿外四周高大的树木,微微一笑,“也好,可能那刺客还在宫内,臣弟是该好好检查一番,就不回府了。” 东野箭吁了口气,笑道:“那好。玉苑东宫空着呢,你今晚就睡那边吧。” 群聊社区**手打组*独家制作 玉苑东宫,是东野传奇人物东野兰当年的居所,自东野兰去世之后,后世子孙为了表示对他的敬仰,一直将此处空置,没有再住过人。 东野情走进正宫门时,负责值守玉龙宫的太监立刻上前献媚道:“也只有鹏王您的身份资历才配得上玉苑东宫这个地方。奴才听说王爷您今晚要睡在这里,特意将此处打扫干净,正殿那里……” “你早知道我要住这里吗?”东野情打断他的话,“我得到圣旨也不过一炷香的时间而已。” 太监尴尬地笑着,“那个……奴才给您带路。” “不必,宫中有哪个地方是我不认得的?”他看看正殿中已经点起的烛火,“我今晚住西边的书房。” “啊?可是那边……” “正殿的灯火不许灭。”他沉声下令,迳自进了黑漆漆的书房。 群聊社区**手打组*独家制作 深夜,几道人影出现在玉苑东宫外的宫墙上,他们窃窃私语了几句之后,悄然落入宫墙之内。 在正殿外,可以清晰地透过殿内的灯火看到屋内有人影晃动,似还有人低声说话,只是说了什么听不清楚。 “要动手吗?”殿外一人悄声问道。 “对方是东野情,单打独斗的话,你们谁可以力敌?”另一人像是头领的,“不要急于动手,先看住他。” “不如放火吧。”另一个人咬牙切齿地说。 “蠢材,放火若烧不死他,事情就闹大了。只要他留在这里,等今夜过后就没事了。” 倏然,不知从何处响起笛声,清越高亢,直冲天际。 那几人惊了,急忙互问:“哪里来的笛声?!” “像是南黎的青尾竹,这笛声一响如同示警,快撤!”领头之人转身欲跑,但他们来时所经过的屋檐之上却站着一人,黑衣飘袂,夜影如仙。 “有胆子来,就不要跑。”那人冷冷一笑,笑声如风在所有人的耳际盘旋。 “东野情?!”为首之人大惊,低声说:“向四周撤!” “你既然认得我,便该知道我的手段。”东野情摆手摇摇,几点寒星自他掌中射出,齐齐射向他身边的几人,那几人惨呼连连,相继倒地。 为首那人见情势不对,已经跃上对面的屋檐。东野情不慌不忙,从后背解下弓箭,在黑夜中从容的射出一箭,笔直地射中那人的背心,将那人一下子射落檐下。 “王爷,怎么下手这么狠?”有人从宫外跑进,检视一遍那些人的身体,发现竟然无一活口。“好歹留着一人拷问一下他们的来历。” “留着都是麻烦。”东野情自屋上轻轻落下,将弓箭交给随同进来的一名侍卫。“不必问,我也知道他们都是谁派来的。”他斜眼瞄着那人,“路阑珊,我不是让你去盯紧今晚可能要逃跑的那些人?你到宫里来做什么?” 路阑珊笑道:“王爷料事如神,那些人中有几个的确正准备跑路,出门时都被我的手下当场拿住。我到王府内禀报,结果府内的人说皇后遇刺,王爷入宫了,我怕是调虎离山之计,所以到这边来看看。” “你还算聪明。”东野情难得称赞一句,却还是冷着一张脸。 “王爷知道这是调虎离山之计,为何还来?” “虎不走,狼能出来吗?”东野情问:“逃走的人呢?” “押到刑部去了。” “改押到王府,我亲自审问。”东野情往宫外走。 太监追出来,“王爷,陛下不是请您今夜留宿宫内?” “刺客已经解决。”东野情冷冷的道:“太监竟敢干涉我的行动,宫内缺乏管束了,明日叫后宫总管到王府内聆训。” 那太监吓得一屁股坐到地上,还未求饶,东野情已经出宫而去。 鹏王府内,灯火通明如同白昼。 东野情在正厅之外的廊下,斜倚着太师椅的椅背,看着廊下青砖上跪着的那一干人。 “死罪之人我本不想再见,但想来想去,还是给你一个活命的机会。今天你们可以每人写一封表忠书,说说到底是谁指使你们在陛下面前中伤本王,又唆使你们逃跑,玷污了你们对东野历代的忠心。” 那几人瑟瑟发抖着,彼此悄悄用眼神交流,似在犹豫说还是不说。 “不敢说,还是不想说呢?”东野情露出为难的神色,“既然如此,本王只好先拿一个人开刀了。” 他眼神一瞥,手下已经有人搬过来一个宽大的钉板床,放在庭院中央。“本王不为难诸位,这床,只要你们能在上面睡上半个时辰,就放你们一条命。” 下面跪着的人全都吓白了脸,因为那钉板上的每根钉子,都足足有七寸长,根根锋利,笔直地直立着,别说躺在上面半个时辰,只怕屁股刚捱上去,就要扎上无数个窟窿,何况是头…… 东野情用手一指,“吏部的孙大人平日里这种刑具见得最多,就请孙大人先试试看吧。” 孙大人惨叫一声,站起身就要跑,却被两边的人拉住拽了回来,抬起四肢一下子就放在钉板床上,孙大人痛得连声大叫,鲜血从身体各处流出,一下子殷红了那原本银亮的钉子,下面跪着的人有的已经跪不住,当场晕倒。 “住手!”忽然杀出一个人影,奔到钉板床前大声说道:“王爷何必这样残忍?是人皆有恻隐之心!” 府里的人和那些罪臣都诧异地看着这个不知道从哪儿跑出来的少女,竟敢在这个时候,以这样的口气对鹏王大呼小叫地指责? 东野情也是一楞,微眯瞳眸,看清了那个人。“刚刚入府,就这么不知好歹地在本王府中公然干预本王的正事,看来不是你还没学会规矩,就是脑子不清楚。”他转头对管家道:“带她下去。” 管家慌慌张张地问:“王爷,那……要怎样处置?” 东野情微颦眉尖,“你是说本王应该当场杀了她?” “哦……不是。”管家急忙跑过去伸手拉萧恋君,低声说:“趁着王爷没发火,赶快走,还能保住你一条小命。” 萧恋君却甩开管家的手,将跪在地上的一干众人一个个强行拉起,一边拉一边说:“起来!都起来!你们跪在这里就是自认有罪等死,难道你们甘心就此冤死吗?” 那些人哪敢站起来,像吓呆了似的纷纷爬到旁边,躲开她的手。 她气得脸涨得通红,大步走到东野情面前,朗声道:“王爷,酷刑固然可以震慑他人,但是真能得到真心话吗?古来明君,有几个以酷刑治国的?倒是桀纣的炮烙之刑、剖心之计,遗臭万年!” 众人在心中哀叹一声,这丫头是真的不要命了,今天肯定难逃一死。 东野情却微微一笑,“你把我比做纣王,只怕是比错了,若想拐弯抹角地劝我做明君,也是劝错了,我不是皇帝,只是个王爷。” “世人都知道,王爷一言如同圣旨,四国只知有鹏王,不知有东皇!” 这样的话真是指控了,也是东野最大的禁忌,即使这是人人皆知的秘密,也不能公然说出。 管家回头悄悄对一个下人说:“快去外面的棺材铺看看,有便宜的棺材抬一口过来,别让她的尸首在王府内过夜,臭了府中的花园香。” 东野情缓缓起身,众人都忍不住倒退一步,猜他是要亲自动手解决这丫头的性命,有的人偷偷转过脸去,不忍再看。 “你今天这番大胆言论,让我想起四个字——恃宠而骄。”嘴角噙着笑,夜色中他眸中的寒光如透明的水晶,美得冰凉。 “可是你有什么“宠”可以让你凭恃呢?本王真是不明白。”他走到她身前,忽然叹口气,俯下身在她耳畔悄悄低语,“如果只是因为你是我的救命恩人,这恩……我已不想报了。” 萧恋君心中紧张,不知道他下一刻又要做什么。她眼珠子一转,又转而笑道:“王爷,这大半夜的,在您的府里杀人实在是不吉利,既有伤风雅,又臭了一府的鲜花,还是把他们交给刑部去吧,不管生死,由刑部去定,您舒舒服服的好好休息一夜,明天又要日理万机,有得您忙的。 “我先帮您去倒杯热茶来,安神养心,包准您一觉睡到天亮,这些烦心事都忘得一干二净。” 她说来就来,说走就走,而且变脸之快,让所有人看了瞠目结舌。就在她拾腿要溜走的时候,只听见身后响起东野情的声音—— “过来,本王要亲自教导你这王府的规矩。” 她心中叫苦,还想说些话替自己开脱,却被他拉住了肩膀,将她拖向王府后堂,丢下一干人瞪大眼珠看着他们诡异地离开。 萧恋君挣扎回头看了眼还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那群人,小声说道:“他们……” “放心,没有本王的命令,他们的命暂时保下了。”他平淡地说完,声音一冷,“但是你的命能不能保下,可就不好说了。” 他用力一拽,害她差点绊跤。 “你知道当年北陵被赤多族灭国之后,东野是怎么帮北陵萧氏复国的吗?” 东野情将萧恋君拽进一处并不宽敞的屋子,脚跟一踢,门已关上。屋内漆黑到伸手不见五指,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萧恋君甚至可以感觉到自己的心跳比平时重了许多。 “我知道,”她稳定心绪,努力让自己镇静下来,不被他吓住。“因为东野兰派了北陵的公主萧寒意,以温柔真情动摇了赤多族的首领赤多练,不仅光复了萧氏,还让两族的仇恨逐渐消弭。” “废话太多。”他揪住她的襟口,气息逼近,三个字足以——美人计。” “王爷……”她感觉到他的右手箝住了自己的腰,不是温柔的抚摸,而是强硬的禁锢,不禁更为不安。 “你,是不是北陵派来的美人计呢?”他在黑夜中冷笑,“借着当年曾经与我有过一段恩情,便妄想在我身边兴风作浪?” 她吓住了,因为他的手从她的后背向上攀爬,扣住了她的肩颈,拉扯开她的衣服,露出她肩膀上白皙的肌肤。 “我……我不是。” “不是?”他的寒眸闪着危险的光,“那你凭什么敢一步步接近我,还大胆直言,摆出一副恃宠而骄的姿态?”他的唇倏然落在那肩头的锁骨上,冰凉的唇碰到她肩膀的温暖,她只觉得周身寒栗,肩膀那里肯定起了一片鸡皮疙瘩。 “当年的萧公主,美艳惊人,而今的你,纵有几分姿色,还不足以到倾城灭国的地步。若你真是美人计,那派你来的人也未免太愚蠢了。”他低语着,唇已从她的肩上滑落,在她高耸的胸前停下。 她心跳剧烈,想喊却喊不出来,两条腿发软得几乎站不住。 他突然一把推开她,冷道:“你以为本王真的会为你意乱神迷吗?” 她跌跌撞撞,摸到一把椅子连忙坐下,拚命地喘气。 “不要妄想去做你根本做不到的事情!如果你的确是有备而来。”他拉开窗户,任月光无遮无拦地从外面照进屋内,照到她满是红晕的那张脸。 真是可恶!刚刚那一瞬间,本来只是为了逼迫她露出真面目,一不小心自己却意乱情迷几乎把持不住,若不是在最后一刻将她推开,他向来引以为傲的定力只怕要因为她而毁于一旦。 “你刚刚的反应青涩僵硬得让本王一点兴致都没有。”他戏谑地瞅着她,狠下心肠故意羞辱,“本王不会真的抱你这种女人。” 萧恋君揉了揉自己还有些疼痛的腰部,重新站起来,直视着他的眼。“你认为我是装腔作势、心怀鬼胎地来接近你?好,随你怎么想。其实人生在世,有谁不是要对外假装出另一副面孔?就像你,身为让人闻名胆寒的鹏王,你真的就像传说中那般凶残成性、心冷如冰吗?若真是,你为何不将现在的东皇取而代之?” “哈哈哈……”向来沉郁的他忽然一阵大笑,却笑得萧恋君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因为那笑声中满是鄙夷。“这还真是我有生以来听到最可笑的笑话。女人,让我告诉你,永远不要妄想揣测男人的心,就像我也从不揣测女人的心一样,因为人心无底,何必给自己徒增烦恼?” 她被他笑得很不自在,十指攥紧,无奈地问:“好吧,我不揣测你的心,只想请问王爷,要怎样“亲自教导”我规矩?或者,王爷是想亲手杀了我?” “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嘛,要杀你,也不能由我动手,否则我不是成了无情无义的小人,对吧?所谓教导,要从言传身教开始,刚才我不是已经做过了?难道你这么快就忘了?” 她的脸倏然大红,从脑门恨不得红到了脖子,刚才他那所谓的“言传身教”,完全是教人脸红心跳的大胆挑逗。 他挑着眉,眼睛一直注视着窗外的月亮。“时候差不多了,我也没工夫再和你在这里闲聊。” “你要去哪儿?”见他要走,她忍不住脱口问出,问完了又咳了两声,“当然,奴婢不该问。” “知道不该问,以后就不要再问,这是王府的规矩之一。主人的事情,下人无权过问和干涉。我记得某人到我王府内原本只是为了寻求栖身之所,要为奴为婢的。” 他始终用戏谑的眼神斜睨着她,突然转念一想,“不过,并非不可以满足你的好奇心,免得你日后又说我残害忠良。” 第四章 豫王府门前,几个打盹的门卫正抱着门柱打瞌睡,忽然被人重重地一脚踢到屁股上,那几人揉着眼站起来,气呼呼的骂道:“大晚上也不让人睡觉,谁这么欠揍?” 可当他们看清眼前人时,却都吓得说不出话来。 “鹏、鹏王千岁,您怎么……” “开门。”东野情也不理他们,直接下令。 “那个、待小人先进去禀报,我家王爷和各位少爷都已经睡下了……要接鹏王的驾……” “本王走正门,只是因为本王不喜欢邪门歪道,至于通报,就免了吧,本王最恨等人,世上也没有什么人值得本王等。” 他果然不再等待,见那几名门卫拖延着没有开门,便自己伸手推开正门,旁边之人慑于他的气势,竟不敢再阻拦。 东野情迳直往豫王府内走,同他一车而来的萧恋君紧随其后。 她不知道东野情为什么大晚上的跑到这里来,只知豫王府是豫王东方涉的府邸。东方家有一位女儿嫁到宫中做了皇后,所以东方家在东野朝内也算是很有威势,没想到在东野情眼中,却还是不值得一提。 他的狂妄,和小时候相比,只是有增无减啊。 “今夜宫中热热闹闹,东方大人府中倒是静悄悄的。这可真是不应该啊。”东野情一边往里走,一边悠闲地感慨。 萧恋君疑问:“宫中的事情?你是说……” 东野情用眼神制止她,回头去看也跟进来的一个门卫,“你知道吗?” “啊?小人不知。” “宫内没有太监来送信?” “没、没有。” “这倒有趣了。”他淡淡笑道。 “有趣?”萧恋君望着他的笑脸,若有所悟。 因为另有人跑去禀报,豫王东方涉急急忙忙跑出来,见到东野情,他也是惊诧万分,“鹏王!您深夜来访,有什么急事?” “宫中皇后娘娘遇刺,您不知道?”东野情看他一身中衣,连外衫都没穿好。 东方涉惊讶得张大嘴巴,惊慌万分,“娘娘遇刺了……现在情况如何?” “刺客已经被抓住,只是受谁指派还不知道,刺客们就都自杀身亡了。”东野情一叹,“无从查证。” “怎会如此?!”东方涉很是震怒,因为当今皇后就是他的女儿。“我现在就进宫去看看。” “不用了,此时天色太晚,宫内已经下钥,你若想入宫,还要折腾一番。娘娘有陛下在旁边安抚劝慰就足够了,豫王爷想入宫的话,还是明天请早吧。” 他施然转身,“我刚从刑部回来,回府路上特意来和王爷说一声,扰了王爷的清梦,就此告辞了。” 他骤然要走,东方涉急忙相送。 一回到马车上,东野情忽然问道:“看出什么了?” 萧恋君低头沉吟,“东方涉刚才显然并没有睡觉,但他却穿成那个样子出来见你,很是可疑。” 东野情看着她,“怎知他没有睡?” “他脚上的袜子没有脱掉。这么热的天气,谁会穿着袜子睡?若是突然知道你来才特意穿了袜子,又怎会连衣服都没有穿好?而且他的头发一丝不乱,睡觉的人有几个有他睡得这么老实?” 东野情难得露出一抹赞赏的浅笑,“你的眼力不错,换作路阑珊,只怕什么都看不出来。” “豫王爷和刚才的那些人有什么关系吗?你问他宫里的事情,是为了套他的话?” 东野情一直有件事不解,不论是八年前的她,还是现在的她,那双眼睛永远是清澈纯真得如同一汪清泉,又总像是装满了很多疑问,急等着别人为她揭秘似的,全是好奇。 “皇后遇刺的事情,他不可能不知道,却故意装作不知道,显然是有意隐瞒。” “可是门卫不是说今天没有宫里的人来传话。难道门卫也在说谎?” “门卫不可能知道我今晚会突然上门,编不出那样的谎话,他的话只证明一件事——宫里不说,只因东方涉早就知道了,也许……在刺客入宫之前就知道了。” 萧恋君张大眼睛,“你的意思是,是豫王故意派刺客去刺杀皇后……可是这件事和你今天晚上要惩处的那些人又有什么关系?” 他却忽然沉默了,好半晌,才缓缓说道:“今晚你知道得已经够多了。” 她识趣地闭上嘴,偷看他两眼,“王爷,您是不是想告诉我,那些要滚钉板的人,其实是罪有应得?” “哼。” “那,我这个冲撞了王爷的奴婢,什么时候领罪?” 她居然很认真地向他讨罪?东野情微睁开本已阖起的双眼,玩味地看她一眼,才道:“等你种不出梅花,本王自然会治你的罪。” “那个……王爷……我好像占了您一个便宜。”她嗫嚅着说:“您没有给我限定期限……就是何时才能种出梅花,是一年,还是两年?” 他突然笑了,“你还真是老实。不管是真的还是假的,本王喜欢你装作老实的样子。” 这真不算是一句赞美。萧恋君垂着头,等了好一阵,才听到他的回答。 “期限并非没有,只是本王一人知道就好,至于你,现在只要全心全意去想着怎样才能种出梅花就好,否则就算是欺骗本王,到时可不只是赶出王府、流落天涯那么简单的惩罚了。” 她似是打了个寒噤,极轻微地叹了口气。但她的这一点点神色变化,已经被他眼角的精光敏锐地捕捉到了。 群聊社区**手打组*独家制作 那个被王爷收留的女花匠,在冲撞了王爷之后,居然没有被赶出府。这件事成了王府内的一大惊人消息,尤其是一大清早,大家看到她大摇大摆的从自己房间中走出,伸着懒腰,打着哈欠地问“去哪里吃早饭”的时候,真不知是震惊还是为她庆幸的多。 府中的奴婢轮班轮时用饭,有些人是自己去厨房中拿,有些人是等着厨房统一送来。 萧恋君问管家自己是否可以去厨房拿饭时,管家说:“你就在自己房中等着。” 有小婢女好心好意地告诉她,“厨房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去的。” 她赫然明白,厨房乃是府中重地,为了以防外人对东野情有下毒之举,肯定是不能让闲杂人等随便靠近,而她这个从天而降的外来人,自然算是闲杂人等。 “那我要在房中等着喽?” “也不是,新来的奴婢,一般都有统一用饭的地方。”小婢女用手一指远处的一间房,“就在那里。” “多谢了。”她道着谢,揉了揉已经咕噜叫的肚子。到东野之前,她就常饥一顿饱一顿的,昨天一天也没有顾上吃饭,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她正快步往那边奔去,忽然有人叫道:“萧姑娘,请慢走!” 谁叫她叫得这么客气?昨天她入府之后,一直很少有人理睬她,就是叫她,都是说“喂,那丫头”什么的。 放眼看去,不远处的主路上站着两个人,一个是东野情,一个就是刚刚喊她的人,她认得那人,因为昨天见他在东野情身边出现过,是户部尚书陈文熙。 “陈大人,有事吗?”她急着去吃饭,却不好不过去回应。 “听说萧姑娘是北陵人,我这里正好有很多和北陵有关的事情要请教。” 萧恋君微怔,“可我不在北陵为官,而且平时足不出户,不知道能帮到大人多少。” “萧姑娘还不知道我要问什么,就要推托了吗?不用担心,我要问的事情很简单。”陈文熙笑道:“姑娘今日不知何时有空,我下了朝就……” “陈大人,你要比本王还晚到早朝吗?”已经走开不远的东野情忽然冷冷地问道。 陈文熙急忙追上去,陪笑道:“只是有些事,不会耽误早朝的。” “大清早你就到我的王府来,只是为了找我家的下人闲聊天?”东野情嘲讽地看他一眼,“你对她这样有兴趣,不如把她送到你的尚书府去,由你审问个明白” “王爷府中的人,我怎么好垂涎?”陈文熙呵呵笑着,却不忘回头对萧恋君做了个手势,示意自己晚些时候还会过来。东野情脸色一沉,“你先走,若是等我到宫内时,你还没到,就等着领罪吧。” 陈文熙吐吐舌头,急忙提着宽大的朝服往外跑。 东野情转过身,看到萧恋君正要往左边跑,便扬声问道:“你去哪儿?” “去……吃早饭。”她迫不得已只好又停下来。唉,真不知道那里的早饭是不是可以随意吃,不会她去的时候已经剩下不多了吧? “昨夜你擅自干扰本王办事,今日早饭免掉。”他冷脸下令,全然不理会她惨白的脸色。 “可是王爷,我……”她想给自己辩白,但他已经对管家下了同样的指令,“让她今天先在梅园西边那边松土,等我回来,若是还没有松到一半,就不要让我再看见她了。” “是。”管家躬身答应。 萧恋君的脸色由白转青。她不仅饿了一天一夜了,还要卖苦力干活吗?他该不是想赶她走,又不愿意背那个“忘恩负义”的罪名,所以特意用这种阴招让她知难而退吧? 今天散朝之后,东野情回府先去了梅园,只见梅园中到处都是乱七八糟的土堆,一个纤瘦的人影靠着一棵树的树干呼呼大睡。 管家战战兢兢地说:“对不起王爷,我没能监管好这丫头。” 东野情看着那张疲惫不堪的睡颜,嘴角却微微上扬。群 聊独家“叫她起来,到我的书房里。” 萧恋君今天干了一上午的活儿,累得腰酸背疼,再加上是饿着肚子干活,几次几乎晕倒,好不容易靠着树睡了一觉,梦中正梦到一桌的珍馐美食,就被管家用力推醒,告知东野情要见她。 她嘟囔着抱怨,“好歹等我把那只鸡腿吃到嘴里再叫醒我也不迟啊。” 进了书房,只见桌上竟然摆着一些热菜热饭,她的眼睛一下子大亮,但因为知道这绝不是给她准备的,只能硬生生地把口水咽下。 东野情一摆手,管家退下。他慢条斯理地盛了碗汤,递给她,“替我吃。” “啊?”她以为自己听错,也许是饿了太久,脑袋居然都不会转了。 他只好多加一个字,“替我试吃。” 她恍然大悟,他是怕食物中有人下毒,所以把她拉来当作试吃的工具了。 但是,管他有毒没毒,能吃东西最重要!她一把接过那碗汤,也不管试吃的规矩,一口气就涓滴不剩的喝了个干净。 他坐在那里瞧着她,“味道如何?” “王府中的厨子手艺岂会差了?”她用袖子抹抹嘴,连声赞叹。 东野情点点头,又指了指其他的菜,“一一尝过之后再告诉我。”他顺手拿起桌上的一本奏摺样子的东西,打开之后提笔在上面书写。 萧恋君索性拿个碗,盛了一碗饭,将所有的菜肴都拨了一些到自己的碗中,开始大快朵颐。一番狼吞虎咽之后,勉强吃了个半饱。 她瞧着盘中还剩下的那些菜,犹豫了一会儿,小声说道:“王爷知不知道有些毒药,是量大才能显性?” “是吗?”他头也不抬,已经批阅到第七本。 “为了王爷的安全,奴婢只好豁出性命了。”她摆出护主忠心的样子,又给自己盛了饭,趁他还未留意,再将其他菜肴又拨了大半,继续吃起来。 “王爷,东方家……”陈文熙正好走进书房,一见眼前情形骤然楞住,大半天说不出话来。 东野情懒懒抬起眼皮,“东方家又怎么了?” “那个……东方家今天一早就去了后宫……”陈文熙的眼睛始终停在独自在旁边吃得很欢畅的萧恋君身上,不明白她怎么可以如此放肆地在东野情面前大吃大喝,全然没有半点做奴婢的规矩。 “昨夜皇后遇刺,他们不入宫是说不过去的。”东野情瞥了眼桌上已经变得狼籍的那点残羹剩饭,并不生气,只是淡淡问萧恋君,“吃出毒药来了吗?” 萧恋君看着自己打扫的“战场”,也觉得不好意思了,只好硬着头皮说:“只要不是缓发的慢性毒药,应该是无毒吧?” “那好,叫厨房照着这些菜,重做一份。你出去吧。”他一挥手,萧恋君放下碗筷就跑出他的书房。 陈文熙还在震惊之中,没回过神来。“……王爷,您唱的是哪出戏呢?这丫头……” “她的事与你无关。”一个冷眼丢过来,“北陵的事情你若想探听,叫路阑珊给你派几个间谍去查,或者叫礼部给你找几个精通北陵风土人情的司礼官,不许再找到她的头上。” 陈文熙道:“可是卑职其实是担心这个人的来历有问题,北陵距此路途不近,她冒险来找王爷,若非为了某种目的,光是这一路的艰辛,就不是一个弱女子能坚持得下来的……” “还要我再说最后一遍?”东野情抬起眼,眸中毫无色彩,只有森冷,“本王的事情,与你无关。” 陈文熙被口水噎住,干笑着,“王爷是想把她留着亲自审问?好,卑职再不敢逾距了。” 东野情丢开手中的奏摺,转而问:“南黎最近有什么动静吗?” “哦,南黎那边还算平静,听说近日南黎国主有意禅位给太子南卿如。” “听闻这些年南黎国中的事情,大半是南卿如做主,禅位也只是个名义而已,名正则言顺。”东野情微微一笑,又拿过一本奏摺,“大禹郡那边我总有些不放心,明日你藉着巡查的名义去那边走一趟吧。” “是。”陈文熙大叹,“唉,可惜过几天宫内的赏花会我是看不到那盛况了,听闻京中皇亲贵戚的名媛都将出席,应该不亚于万岁选妃吧?” 东野情却哼了一句,“你没听说过鸿门宴吗?” 群聊社区**手打组*独家制作 萧恋君知道自己没有半点种花养树的天份,但是皇宫内的赏花会东野情带着自己同行,让她不禁猜测他是不是给自己机会与宫中的花匠切磋请教一番? 一路上,他都很平静,本来被管家教导的诸多规矩中有一条是严格被禁止的,就是绝对不能借机靠近王爷,所以她想两人同车肯定是不行的,等到他上了马车,她就乖乖地站在马车后面等着。 他却掀开车帘,不悦地问:“萧恋君,你想逃跑吗?” “怎么会?王爷,我不是要跟您一起去皇宫?” “那你在车外面贼头贼脑的左顾右盼干什么?” 他一声喝令,她急忙迈步也上了马车。“王爷,我怎么是贼头贼脑?”她真为自己叫屈。 “入宫之后跟着我走,不许多言多语,也不能私自乱跑。” 她试探着问:“王爷,那我怎么才能找到宫内的花匠?” “找花匠?”他似是不解,“做什么?” “研究种花之道啊,王爷叫我同行不是为了这件事吗?” 他瞧着她那想当然耳的肯定表情,不禁笑道:“下是。” “不是?”她又想不通了,那会是为了什么? “去了就知道了。” 结果她去了,仍不知道。 宫内的赏花会果然盛大,宫门前就聚集了各大官府家眷的马车。但是鹏王东野情的马车一到,所有人都或近或远地躬身行礼,萧恋君明显感觉到无数双恋慕的眼光就这样透过自己的身体,射向身前这位主人。 东野情浑然不觉般对她说:“把车内的长匣子带上。” 她从车厢里捧出一个狭长的木匣,看这匣子似是紫檀木做的,用汉白玉镶嵌着四角,很是考究,不知道里面装了什么? 她就捧着这个匣子,跟随着东野情进了皇宫。 一路上,仍旧有不少人在对东野情行礼问安,东野情目不斜视,偶尔哼一声回应,大部份时候似是压根儿没有听见。 “鹏王总算来了,这赏花会的主角就算是到了!”离着老远,东野皇帝东野箭兴奋地冲着他挥手。 东野情漫步走近,“陛下,这赏花会的主角该是陛下和各位娘娘才对,臣弟可不能僭越。” “这是哪里话。”东野箭笑着上前挽住他的手臂,“今天朕母后还有事儿要和你说,你这个主角别又像往年似的,坐坐就跑了。” 东野情回头看向萧恋君,“把匣子送到太后那里。” 萧恋君知道,众星拱月之中坐着的那个中年贵妇就是皇太后,她几步走上跪倒在台阶前,将木匣捧上。 两边有宫女接过她的匣子,太后笑吟吟地问:“这是今年鹏王送来的花吧?谁不知道鹏王府的花最是珍稀名贵,而且花开得最大最艳丽,今年送来的这一株……”太后一边说着一边打开盒子,讶异地叫起来,“这是……菊花?!” 这个时令怎么会有菊花?!萧恋君也忍不住抬头去看,果见太后从匣子里拿起一朵娇嫩的菊花,菊花还连着细长的梗,新鲜的叶片仿佛也还沾着清晨的露水,这绝不是往年剩下的干花,而是新鲜初开的。 “真是太新奇了,秋天的菊花怎么在夏天也能见得到?”太后招呼着其他嫔妃和贵妇一起来看。 有人忙不迭地赞赏,“还是鹏王最懂种花之道,不是这个时令开的花,他居然也能种活。” “这花是什么品种?”太后对花爱不释手,却又认不清楚。 东野情恰好在和东野箭说话,并未听到太后的问题。 萧恋君沉吟着,叩头回应,“太后娘娘,这花是南黎的品种,君羊耳卯制作,名叫“醉乡”,意指重阳赏菊,见花如见人的思乡之情,又有贺人高寿,福禄绵延之意。因为能耐高温,所以在所有的菊花中,是唯一一个有可能在夏季开花的品种。” 太后听得很是高兴,“原来如此,难怪夏天也能看到菊花。”她无意中瞥了眼萧恋君,却一下子看住了。眼前这女孩儿身着粉紫色衣裙,娇嫩如水仙花瓣的妩媚身段,一双妙目顾盼生姿,丝毫没有怯懦退避之色,竟是少见的艳丽大方,不同于一般婢女的畏首畏尾。 “你是鹏王府的人?叫什么名字?”太后不由得对她感到好奇。 “回禀太后,奴婢叫……恋君。” “恋君?”太后皱眉道:“好古怪的名字,这是你们王爷给你取的?” “是奴婢的父母为奴婢取的,意思是希望奴婢一生忠君爱国。” 听她这样一番解释,太后又满意地笑着点头,“原来如此,这么听来这名字倒是不错。” 旁边的皇后笑道:“太后对人名最是在意。当年我初入宫的时候,据说就是因为名字让太后印象深刻,才过了初选。” 太后拉着她的手笑道:“是啊,你们东方家给女孩儿取的都是花一样的名字。你的“连樱”,还有你妹妹的“芙蕖” ,光看那几个字,都算得上赏心悦目,更何况人也是如花一般的娇艳。” 皇后娇笑着,对身边一位娇美的少女道:“芙蕖,还不谢谢太后陛下这样赞赏你?” “谢太后谬赞。”东方芙蕖娇怯怯地下阶拜谢。 太后忙对东野情招呼道:“鹏王。” 东野情缓缓走来,“太后陛下有何见教?” “这是皇后的亲妹子,豫王东方涉的小女儿,东方芙蕖,你认得吧?”太后一脸热心,却更映衬着东野情神色冷淡。 “抱歉,我对女孩儿家从不留意。” 见东方芙蕖面子有点挂不住,太后立刻说道:“这也没什么,今天不就算是认得了?芙蕖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在京内很有贤名。她平生最喜欢花,不如你给她讲讲你那万花园中的景象。” 东野情的目光扫过东方芙蕖的满面娇羞,“并非东野情失礼,实在是国事繁忙,今日入宫,还有好多国事要与陛下商议,东方小姐若是喜欢花,可以和宫内的花匠好好探讨一番。” 这下连太后都觉得下不了台,当着这么多的嫔妃贵妇和小姐的面,太后只好硬着头皮劝说:“情啊,你今年也二十一岁了,你父王去世之前最惦记着的就是你的亲事,就算是为了圆他的心愿,你也该早早成家……” “逝者若有心愿,也在他去世之后终结,活着的人不必为了死去之人的心愿而勉强自己。”东野情对太后微微躬身,“更何况,东方小姐并非我心中的如花美眷。” 东方芙蕖紧捂面颊,不知道是怕人看到她哭还是怕被人看到她一脸的羞愤,匆匆跑开,皇后急忙追过去安抚。 萧恋君在心中叹口气,看看周围其他女孩的眼神,一个个都已经开始徘徊犹豫,显然东方芙蕖触了霉头之后,其他人也不敢轻易上前对东野情示好了。 “喂,你过来。”妹妹先行离去,皇后东方连樱咽不下这口气,故用手指着萧恋君,萧恋君只好走过去。 “皇后娘娘有何吩咐?” “你们王爷种的那种菊花,明日搬几盆到我的还凤殿去。” 萧恋君苦笑道:“娘娘,这件事奴婢不能做主,还请娘娘先问过王爷。” “放肆!你的意思是,本宫和你们王府要盆花,还要你们王爷点头?本宫要你去搬,你就尽快搬来,难道你们王爷还敢逆了本宫的旨意不成。” “实在不是奴婢要违逆娘娘的旨意,奴婢是王府的人,只能听命王爷。王爷爱花,这醉乡又是如此名贵,府中可能本来也没有几株,娘娘张口就要几盆……本就有些强人所难。”明了皇后是为了替亲妹妹出气,不想直杠上鹏王,结果她这个下人就遭殃,成为代罪羔羊。 皇后娇颜变色,喝道:“好刁蛮的贱婢!油嘴滑舌,跪下,给我掌嘴!” 一旁有太监走来,抬手就要打萧恋君。 萧恋君看着那即将落下的巴掌,她本可以躲得开,但这里是东野皇宫,面对的是皇后,她的身份只是一个小小的奴婢,就算躲开这一掌,只怕还要面对更大的危险,于是她叹着气闭上眼,双膝一曲就要跪下,等着受罚。 猛然间她被人拉起了肩膀,接着她听到东野情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 “鹏王府的人,还轮不到其他人来教训。” 她惊喜地睁开眼,只见那名要打她的太监不知道为何摔出了两丈开外,东野情就站在她身边,如冰山般气息冷峻森然。 “既然皇后对鹏王府的人如此看不上眼,东野情就不碍娘娘的眼了。” 他要走,东野箭急忙跑来阻拦。 “情,别生气,娘娘向来脾气大,连我都要让三分,你又何必……” “陛下迁就她,是因为陛下爱她,我又不爱她,为何要迁就?”东野情仍执意要走。 皇后气得站起来,喝道:“东野情,不要因为陛下仰仗你、顺着你,你就这样目中无人,好歹我还是皇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你见了本宫,也是要下跪磕头的!” 这样尖刻的斥责,让周围的人倒抽一口冷气。 东野情好笑地斜睨着她,一字一顿问:“我就是不下跪磕头,娘娘又能把我怎样?” “你!” “不仅是我,”东野情拉过萧恋君的手腕,“我府中的这个奴婢,今日也不会跪拜娘娘了,娘娘又要怎样?要杀她吗?” 皇后银牙紧咬,“王爷是国家栋梁,我卖你面子,不勉强你行君臣之礼,但是你这府中的丫头,刚才对本宫不敬,本宫打她不得,连让她跪一跪都不行?哼!本宫偏要她跪下来磕头认罪!” “敢?”东野情轻吐一字,冷幽幽地说:“她若跪了,东野情永不上朝。” 这样的威胁真是震动全场,谁不知道现在的东野江山,几乎是东野情一人支撑,东野箭没有治国的本事,全要仰仗东野情处理,邻国的敌人,最惧怕的也是东野情,他若是放手不管,东野转眼之间就要成为三国的鱼肉,任人宰割了。 这诡异的冷场,也不知过了多久,东野箭才干笑着来打圆场,“好啦好啦,皇后心高气盛,平日里和朕撒个娇就行了,怎么也不该和鹏王斗嘴,鹏王日理万机,多少事儿要帮朕去忙,哪像你们这样,赏花品茶,弹琴刺绣,闲闲散散的过日子。若非鹏王操劳,又哪会有你和朕现在这样的惬意?情,你不是说兵部还有事?要不然你先去看看……” 皇帝亲自来搭梯子给台阶下,东野情也不能不给皇帝这个面子,沉声说:“臣弟告退。”然后扯着萧恋君就往外走。 两旁之人匆忙让开,生怕挡了他的路,又惹他发更大的脾气。 皇后跺着脚拉着东野箭的袖子,“陛下,您是一国之君啊,怎么能让一个臣子爬到您的头上,在这宫里倒比皇宫之主还耀武扬威?” 东野箭拍拍她的肩膀,“你啊,就是不能忍一时之气,朕平日是怎么教导你的?小不忍则怎样?” 第五章 萧恋君满腹心事地坐在马车上,憋了好久,才忍不住说:“王爷,您今天做事……有些冲动,不管怎样,她是皇后,我是奴婢,我跪一跪,膝盖也不会少一块肉,王爷您的威名还是光耀日月……” “皇后住了口,你又来教训我吗?”东野情睁开原本紧闭的双眸,冷冷地看着她。 “我只是怕王爷给自己找麻烦。”她低着头小声说道:“既然皇后的娘家让王爷心存疑虑,这个时候还是不要和东方家正面起冲突得好,更何况,王爷又不想谋朝篡位,公然和皇后闹翻,还要皇帝说和,岂不是显得太……” “你嘴巴不累吗?”东野情直盯着她无畏的双眸,“也许我刚才真该让那太监打你一巴掌才是。” 感觉到他的怒火,她只好住了嘴。明知他最不喜欢被人教训,却还要触他霉头,是担心他会因为刚才之事无端引火上身,尤其这“火”原本与她有关。 马车停下,身为奴婢的她理当先下车,一出车厢却楞住,问那车夫,“是不是走错了?” 这里不是鹏王府,冶艳的牌楼立在面前,上头金底红字的招牌写着三个字——温柔阁。不用多问,看名字便知道这儿是哪里,可是堂堂鹏王,怎会纡尊降贵到青楼来? 东野情也下了马车,迳自往阁楼中走去,里面有鸨儿满面堆笑地上前迎接,看得出和东野情相熟,只是东野情向来对谁都冷着一张脸,也不回应鸨儿那一团火似的热情,继续向前走。 走到半路,他不悦地回头叫道:“做奴婢得让主人叫才知道走路吗?” 萧恋君尴尬地指了指那牌子,“王爷,这里……” “这里怎么了?我不该来,还是你不好意思进入?”他不耐烦地说:“快点,我没空等你。”伸手一抓,将她抓到身前,“身为奴婢,不要总是走在主人的后面,记得走到前面去,若是有刺客行刺,你得挺身而出,奋勇护主。” 原来他也知道自己平素惹仇敌无数,所以想拿她做肉盾吗?她满心的不情愿,却只能走在他前面,可又不知道他到底要去哪儿,只好一边走一边悄悄用眼角余光往后看鸨儿的动作。 鸨儿领着东野情一直走在后面,远离外面的艳丽、浮华和喧闹,后院是一片清静的竹林,郁郁葱葱的绿色一扫夏日给人带来的燥热感,清凉得仿佛触手可及。 竹林深处有人正在抚琴,许是听见外头有动静,倏地止了琴声。 只见一袭绿衣的绝色女子步出竹林,萧恋君心中涌动起莫名的滋味,不知是羡慕、嫉妒,还是自惭形秽? “王爷怎么这时候来了?”那女子笑着开口,款款下拜。鸨儿很知趣地退下去,不再打扰。 “有事问你。”东野情答得简单,回头看了眼正瞅着女子出神的萧恋君,“发什么楞?这是竹鸾,从今日起算是认得了,也许以后还要你送信过来。” 萧恋君很想问一句,她进府不是只负责种梅树吗?怎么除了为他尝毒、做肉盾之外,还要负责给他的情人递话传信?这个竹鸾……是他的情人吧?两人站在一起,真如一对翠竹,带着几分出尘离俗的寒意,连笑容都有些相似…… 她忍不住心中轻叹,却不小心叹出了声。 “去把我马车上的那张琴拿过来。”东野情不知有无听见,又对她下令。 她只好快步往回跑,身后依稀听到那女子笑着询问—— “王爷又给我找来什么好琴了?” “你一弹便知。”东野情和她说话时,似乎不像对别人那么冷淡,却听得萧恋君的心中像是扎了根刺儿似的难受。 磨磨蹭蹭的,才把那张琴抱来,东野情难得没怪她动作太慢。竹鸾正在烹茶,东野情就闲闲地坐在一边看着她泡茶。 待竹鸾捧着一杯茶递到他面前时,忽然看向萧恋君问:“要不要也给她一杯?” 东野情道:“她现在专门替我试吃,这茶自然也要喝,只可惜她是北陵人,蛮夷岂会懂茶?” 萧恋君满肚子的气,接过那茶杯喝了一口,便直言道:“这茶也没什么特别的,不过是……” “是什么?”竹鸾笑吟吟地看着她。 她心头忽然一动,到了嘴边的话却卡住了,嗫嚅着说:“好、好像是我们北陵的翠雾云峰。” 东野情冷笑道:“我就说她根本不懂茶。” 竹鸾忙道:“也难为她了,翠雾云峰的口感也是先涩后甜,回味甘醇;不过这茶不是翠雾云峰,而是有“茶精”之称的月海云霓。这两种茶可不是出自同一处。” “多谢姑娘指教。”她将茶杯放下。 东野情却瞪她一眼,“喝了茶还等着吃饭吗?去外面等我。” 萧恋君觉得伺候东野情肯定比伺候皇后娘娘要累得多,这个人心性多变、反覆无常,她不解的是,以他这样的脾气做事,又怎么能成为现在人人畏惧的鹏王? 然而就在她的背影刚刚消失在拐角尽头之后,竹鸾一边收了她的杯子,一边清幽地开口,“王爷看得没错,她果然有问题。她明明认得月海云霓,却故意改说是翠雾云峰。可她这一改,改出了破绽,翠雾云峰也好,月海云霓也罢,虽然一个产自北陵,一个来自南黎,但都是专供皇家的精品,普通人可是喝不到的。” “还看出什么了?”东野情手中转动着的正是萧恋君刚才用过的杯子。 “她说话虽然像是北陵口音,但尾音总是上扬,颇有南黎女孩子的柔软娇甜。还有她掌中和指腹的细茧,似是练过武功之人才会有的。” 一抹了然的笑意在东野情的脸上浮起。“还有一点你不知道,她的肩胛骨窄小,不同于北陵女子的彪悍,贴身的胸围上居然还绣着南黎的菊花。” 竹鸾惊呼,“这么私密的地方你都看到了,你该不会……” “行了,带她来见你,只是为了确定我的猜测而已。”东野情站起身,连茶都未喝便要在走。 竹鸾忧心地叫唤,“王爷,既然您早知她来历可疑,为何还要把她留在身边?交给刑部,一天下来便能拷问清楚,纵然她练过武,到底是姑娘家,身子娇嫩,受不了那些刑罚的……” “我说了要罚她吗?”东野情反问:“每年有多少刺客间谍要近我的身,我素来想杀便杀、想留便留。”没有人可以左右他的决定。 “王爷,这姑娘有什么特别之处吗?”一双妙目盈盈投来疑惑的眼色。 东野情想了想,依然是那令人难以了解的淡淡一笑,“是有些特别,但你毋需知道。” 群聊社区**手打组*独家制作 萧恋君在鹏王府内住在紧邻梅园的一处独居,而东野情的院子就在梅园的东南角,所以隔着一道墙,她就可以看到他的院子隐隐透出的灯光。 他那里似乎总是忙碌,时常有人进进出出,身为一国的支柱,他每天要做的事情不知道有多少,但从未见他露出疲倦之色,难道他是铁打的不成? 连着几日看他这样忙,她倒放心不少,因为这说明他并未因前日得罪皇后之事而受到任何牵累。 不过望着梅园,她不禁头疼,她到底该怎样做才能让梅树开花?唉!东野情那么懂花,能让秋天的菊花在夏天盛开,若是可以,梅树早就在他手中开花了,又岂用等到她这个外行人来解决? “那个……咱们王爷一天到晚除了忙国事和种花之外,就没有别的事情可忙了吗?”有一天她好奇地问负责打扫菊园的小婢女。 萧恋君在宫中得罪皇后又被鹏王救下的故事不知怎地从宫里传开了,没两日,鹏王府中的人都知道了,于是众人不由得对她另眼看待——这女孩真是不简单!不仅之前顶撞了王爷没有受罚,如今胆敢顶撞皇后还有王爷为她出头。 虽说她有些姿色,气质也似不同于一般女子,但什么样的宫家闺女、富家千金王爷没见过,怎么会突然被她迷了心窍? 她是什么来历?还是有什么本事让她如此“嚣张”? 虽然她始终笑脸迎人,但是王府内的人却大都见了她就绕路走,生怕不小心得罪了她,给自己惹来大麻烦。 那小婢女原本低头扫地,突闻萧恋君的问话,吓得她将扫帚丢在地上。 她是洪水猛兽,还是三头六臂啊?怎么让人怕成这个样子?萧恋君帮她捡起扫帚,好声好气的询问:“要我帮你吗?” “不敢……”小婢女战战兢兢的接过扫帚,又不敢不回答她的话,“呃……咱们王爷一心专注朝政国事,只有晚上才有空来照料花园,除此以外,也没有别的什么事了。” “那个竹鸾姑娘是怎么回事?”这些天,那个女人的身影一直在她脑海里萦绕不去,让她如骨鲠在喉,却找不到人一解心中疑惑。 “竹鸾姑娘?”小婢女笑了,“她算是王爷的红颜知己吧,王爷偶尔会去找她喝茶聊天,竹鸾姑娘也会拜访王府。” 堂堂一个王爷,居然和青楼女子如此交好?萧恋君哼道:“他怎么不娶她?” “你说王爷娶竹鸾姑娘?应该不会吧。”小婢女思忖后道:“听说竹鸾姑娘已有心上人,只是在等那人回来,她虽然身在青楼,却只是寄住而已,并不同于那些青楼妓女,王爷原要给她另辟一处住处,她都婉拒了。竹鸾姑娘不仅人漂亮,还识大体,真是难得一见的好姑娘。” 看那小婢女一脸羡慕似的诉说着对竹鸾的赞美,萧恋君心中颇不舒服,听到一半就溜开了。 晚间,她被东野情叫到书房。 他递给她一封信,“送到竹鸾那里。” 她不情愿地接下这个差事,独自步行前往温柔阁。因为不认得路,所以一路上还要打听,费了好大的劲才总算找到地方。 竹鸾见到她时并不惊讶,显然东野情经常与她这样书信往来,她接过信,拆开看了一眼,笑道:“真是不嫌麻烦,之前让他把茶叶拿走,他偏不拿,现在又特地差人来要。你等等,茶叶还剩下两包,我去拿来给你。” 萧恋君这才知道,自己是被派来和竹鸾要茶叶的,可是以东野情的尊贵身份,什么名贵的茶叶没喝过、弄不到?何必专门派人来和竹鸾要剩下的那一点茶叶? 抑或许……这是两人传情的方式,要茶叶只是个名义罢了。 想到这里,她有些颓废地低垂着头,在原地等侯。 忽然间,她听到奇怪的竹叶声响,抬眼一看,只见竹林尽头的斜墙上,有两个人影闪烁,她心中疑云顿生,暗自留了心。 竹鸾很快回来,将一个精致的茶盒递给她,温柔说道:“请代我转告王爷,这茶叶不同一般,不要沏太多次,第二道是最好的。” “奴婢知道了。”她拿着茶叶盒子,转身就走,走到前院角落却停住脚步,攀着拐角的墙边回头去看。 只见那两条黑影果然落在竹林中,一左一右围挡住竹鸾。 竹鸾很讶异地问:“你们是什么人?要做什么?” “你该知道……”那两人似是抽出兵刃,架在她的腰侧,“走吧。” 竹鸾像是笑了笑,“我等了这么久,等的难道是这样一个结局?死便死了,我哪儿也不去。” 萧恋君只犹豫一瞬,立刻返回竹林。 那两名歹人没想到她会回来,吃了一惊。 “竹鸾姑娘是鹏王的人,两位大哥还是赶快走吧,若惹到鹏王,绝没有好下场。”萧恋君沉稳地看着两人,也看清了那两把刀的位置。 一名歹人说:“若不是因为鹏王,我们还不会带她走。” 另一人说:“和这丫头说什么废话?她既是鹏王府的人,就绝不能让她活着离开,否则若真让鹏王知道了,难善了。” 于是左边的人将刀锋一横,对着萧恋君狠狠地砍下—— 萧恋君伏低身子一闪,一手将茶盒丢出,正好砸中另一人的头,那人痛呼一声捂着鼻子,松开了箝制竹鸾的手,竹鸾急忙返身往屋里跑。 萧恋君身形如鬼魅一般,晃到那人面前,一脚踢到他的手腕上,顺手接住短刀,喝道:“要上前来的,就尽管请来吧!我要是不小心伤了你们,自有王爷替我摆平;你们若杀不了我,可就真的麻烦大了!” 那两人对视一眼,同时后退,下一瞬,已飞身出了墙头。 萧恋君笑叹,“真是禁不起吓唬,就这么点胆色,怎么也敢做恶人?” 她回头对屋内的竹鸾说道:“不用怕,他们走了。不过今日他们虽然走了,只怕改天还会再来。你知道他们是谁指派的吗?为什么要绑架你?” 竹鸾推开门,惊魂未定似的说道:“可能是我以前得罪的某位大人物,特意来找我的麻烦。” “得罪了多大的人物也该和王爷说一声,难道连王爷都不能帮你出面解决吗?”她看看那刀,刀柄和刀刃上都没有刻字或花纹,显然对方也很谨慎,不想露出丝毫破绽。 竹鸾无奈地苦笑,“我不想因为自己的事情给王爷找麻烦,更何况这对头是王爷不想理睬的人。” 萧恋君眼珠一转,“难道又是豫王东方涉?” 竹鸾的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但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说:“你放心回去吧,这些人被你吓走之后,今天必然是不敢再来了。” 萧恋君看着她,“其实……你不必让自己置身在危险之中,只要你愿意……” “你是说让我去王府避祸?”竹鸾看出她的心思,只是微笑着摇头,“那里不是我住的地方。” 群聊社区**手打组*独家制作 竹鸾的话让萧恋君始终不解,如果竹鸾不是和东野情互相有情,两个人的关系不该是这么暧昧,既然如此,东野情又怎能放任心爱之人在这烟花之地,身处险境之中呢? 她回到王府,心中已经想好,一定要把今日之事告诉东野情,虽然说不出为什么心中有些苦楚,但明知竹鸾陷身险境中,她不能坐视不管。 没想到刚回王府,就被告知东野情已经出府,去了未了山。 天都快黑了,他去什么未了山?萧恋君心中疑惑。 管家却说:“王爷说若是你回来了,就去未了山见他。” 真是奔波的一日。虽然这回有马车送她,但终究不得清闲。 萧恋君匆匆忙忙赶到未了山时,在山下看到不少皇宫侍卫挡在进山的路口。 她出示了管家给她的王府腰牌,才被人领着上了山。 半山腰上的小亭子里,皇帝东野箭正在和东野情热络地谈天说地,远远地看到她来,倒像是比东野情还高兴似的。 “哎呀,那个连皇后都不怕的丫头又来了?” 萧恋君又是尴尬又是无奈,她不过说了几句实话,就被人当作敢仗义执言顶撞权贵的猛士,殊不知她心中屡屡后悔,那天在皇后面前应该像应声虫似的答应皇后的一切要求,回头再传话给东野情,到时候他爱怎样就怎样,不就与自己无关了? 东野情望着她走近,眉心微蹙,“怎么回事?身上的伤怎么来的?” 她不解,顺着他的眼神一看——自己都没注意到,手腕上不知道何时多了一条细细的伤痕,虽然有血丝渗出,但是因为伤势很轻,所以连她自己都没有注意到。回想起来,应该是和第一名歹徒搏斗闪身时,被他的刀无意划中的吧。 “有人要抓竹鸾姑娘,我上去救她。”她将袖子拽了拽,掩饰住那条伤痕,笑道:“也没什么大不了。” “有人要抓竹鸾?”东野箭也讶异地问:“谁会和她过不去?”转头对东野情笑道:“你的红颜知己若是搬进府里,就没人敢动她了,那样一个美人儿,放在外面,你不担心吗?” 东野情却只是望着萧恋君的手,将她一把抓到自己跟前,掀开袖子打量那条伤痕,“愚蠢!” 他突然骂出两个字,萧恋君猜他是在骂她,便为自己辩解,“总不能见死不救……” “太医跟来了吗?”东野情问皇上。 “这条小伤用不着惊动太医吧。”东野箭探头看了看,“山头那边有种草药,叫什么……幽浮草,止血消炎最好,摘一点来涂抹上去就好了。” 萧恋君连忙抽回手臂,“奴婢自己去找草药,不劳王爷挂心。” “找完了就回来。”东野情在她身后补了一句。 “嗯。”她匆匆应着,生怕被他看出自己又红了脸。刚才他抓着她手臂时,那种专注的眼神,让她怦然心动,那一刻对他来说,她好像并非是低贱的奴婢……可若不是,又该是什么呢……她不敢想,因为知道想多了就成了妄想。 未了山杂草丛生,天色也暗了,看不大清楚。其实萧恋君并不是真的想找草药,这条伤痕就算不抹药也没什么大不了,只是若站在原地不动,恐怕东野情真会把太医召来。 所以她有一搭没一搭的用一根木棍在地上胡乱拨翻着,一边悄悄回头去看下方亭子里的东野情和东野箭。 这一对君臣,看上去倒是满和睦的。一个治国平天下,一个坐享帝王福,可是如果换作自己是东野箭,真的会心甘情愿的把皇帝的诸多大权让出来吗? 她走着走着,前面的杂草高了一些,脚上感觉有些刺痛,可能是碰到了荆棘,她正想往回走,转身之时,猛然看到一个黑色的人影静幽幽地站在自己身后两尺开外的地方,面目都已被黑色罩住,只剩一双犀利的眼睛暴露在外。 她一惊,想喊却喊不出来。 “你是谁?”那人嘶哑的逼问:“从哪里来的?” “我……是鹏王府的人。”她猜测这人也许是东野箭的秘密扈从,因为这山的四周都有侍卫把守,不该有闲杂人等上来,但同时她又感觉到一股不同寻常的杀气正从对方身上向自己逼近,让她连呼吸都有些困难。 “我是问你,在来东野之前是从哪里来的。”那人逼近一步。 “我从……北陵来,我已经和王爷说过了。”她再退一步,但身后是山谷,她绝不能再退了。 “北陵?哼,下对,你是……南黎人!” 那人陡然抽出长剑,剑锋上血腥之气令萧恋君作呕,那似是淬过无数人的鲜血才会有的味道。只一瞬间失神,剑尖已经刺到她胸前,她无论怎么闪躲,都似乎在对方的剑光之下。 她无奈地闭上眼,心头只闪过几个字:天要亡我。 脚跟向后一撤,迫不得已,她坠下山谷。 “找死!”就在她坠下的那一刻,一直在留意这边的东野情已经震怒地如电般掠至,数点银色的寒星从他的袖口飞出,直射向那个黑衣人。 “王爷……此人是南黎的间谍,陛下早有怀疑……”那人勉强避开东野情的进攻,却被东野情一掌打到胸口,不由得喷出一口鲜血。 “去我那位英明的皇兄身前死去,别脏了我的眼!”东野情狠绝地甩下这句话的同时,一股强风将那人平空卷起,之后跌落到十几丈开外,逼近东野箭的位置。 他转身看着未了山下那灰暗光影,紧咬嘴唇,双掌在胸前划出圆弧,重重一拍,四周顿时狂风大作,风势旋转,似由山谷下升腾,吹得飞沙走石、枝叶狂抖。 被重创的那人拚了最后一口气爬到东野箭面前,哑声道:“陛下……鹏王真的……可以操控风力。” 东野箭脸上那老好人似的温和笑容已经被冰冷的恨意取代,他冷哼一笑,“东野情,看你这回怎么对朕交代!” 山风持续狂乱不止,所有的东西似乎要连根拔起,一直在下坠的萧恋君本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但陡然而起的山风却让她的下坠之势骤缓。 她在惊疑的同时,及时抓住这个机会,用自己刚才握着的那根木棍用力勾住一株长在峭壁上的矮树,才止住了下坠之势,也挂住了自己的身体。她喘了口气,身子一荡,顺势扒住了一处凸起的坚石。 山壁上有柔韧的藤枝断断续续地攀附在峭壁上,她拽住那些藤枝,借着向上托起的风势,用尽臂力往上纵爬,快到山顶时,一只有力的手臂紧紧抓住她的肩膀,将她一把拽了上来。 她跌进一具温暖的胸膛,惊喘不已,双膝还有些发软。 只听得头上传来清冷的声音问她,“现在,我算不算是报恩了?” 抬起眼,夜色中只能看清那双星子般的寒眸,带着一抹摄人心魂的笑意,正对着她幽幽闪亮。 萧恋君心中一暖,真想就此醉死在这笑容里,不再醒来。 第六章 山风不知几时消散,夏日的燥热因为这一场飓风而骤然露出些许凉意。 萧恋君倚着东野情,只觉得心中有千言万语,却不知道从何说起,又怕一张开嘴,这片刻的温暖会消失得无影无踪,而两个人之间那众多的秘密便再也无法隐瞒。 “情,你不该给朕解释什么吗?”东野箭站在两人不远处,那严厉的语气与平时简直判若两人。 萧恋君循声望去,见发声者一脸阴鸷的笑容,她陡然明白,张口刚要说话,却被东野情一把拉住。 “什么都不要说。”他在她耳边低语,然后将她拦在身后,自己面对东野箭。“陛下,您想看到的,已经看到了,要怎样惩处我,请陛下下旨。 他态度平静得仿佛向东野箭提出要杯酒那么简单的要求。 东野箭沉着脸冷笑,“我们东野早有规矩,只有王位继承人才能具有御风能力,否则视为不吉、视为对皇权最大的威胁。你不会不知道这件事吧?” 萧恋君听了紧紧抓住东野情的衣角,心中焦虑不堪。若是东野箭现在发难要捉拿东野情,她就拉着他落跑,无论天涯海角,总不能让东野情背上这样的罪名,被逼下狱,甚至丢了命吧! 当下有危机的东野情并不慌张,他看着东野箭,“陛下说的事情,情若是不知道,就不会苦心隐瞒至今。” 东野箭恨声质问:“看来是你父王这样教导你的吧?当年你父王和先皇都有资格成为皇位继承人,结果你父王主动让贤给先皇。先皇在世时,一直怀疑你父王可以操控风力,否则战场之上,为什么他可以屡战屡胜? “虽然他已经不在了,但若他有这种神力,说不定你也会有。东野情,朕看你苦心隐瞒,是因为心怀不轨吧?你父王虽然让出皇位,你却未必甘心,是不是在你心中,这皇位、这国家,都该是属于你东野情的?” 东野情听着这样一长串的质问,脸上只闪过一丝嘲讽似的笑意。“看来陛下怀疑臣弟很久了,今日说邀臣弟来喝酒,只是一个藉口。陛下心中还有什么怀疑,不妨都说出来。” 东野箭手指萧恋君,“这个女人,是南黎的间谍,你不知道?” 萧恋君的心陡然一沉,原本抓着东野情衣服的手悄悄松开,而东野情的平静让她更加忐忑不定。 “臣弟知道。” 他知道?!他为什么会知道?他什么时候知道的?若他都知道了,为什么还……她又是惊疑,心中又是纠结不已,看此刻东野箭气势汹汹的样子,那个出手杀她的人,铁定是东野箭故意指使的,与其让东野箭逼迫东野情,不如她独自承担。 她往前迈了两步,刚要开口,又被东野情一把拉回。 “臣弟虽然知道她的来处,但她是臣弟少时的救命恩人,如今来投奔臣弟,不管是何原因,臣弟都要留下她,也算是报答。陛下难道不愿臣弟做知恩图报之人吗?” “南黎之人,偏要说自己来自北陵,还编了一大套的落难之词,哼!朕不信你就不会怀疑她心怀鬼胎,你之所以把她留在身边,不过是为了方便监视而已。情,今日你先把她交给朕,朕暂且不和你计较你的事情……” “陛下……”东野情似笑非笑地瞧着东野箭,仿佛他说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她是来投奔臣弟,自臣弟决定收留她的那一刻起,就把她当作是自己人,不管她是否包藏祸心,她这个人,是臣弟的人,谁要动她,就是和臣弟过不去。” 东野箭闻言立刻拉长了脸,“情,你不要拿自己的前程和朕赌!” “臣弟不爱赌博,为陛下操劳这几年,虽不敢说殚心竭虑、鞠躬尽瘁,也绝对是尽力而为,或有缺失疏漏,在所难免,陛下对臣弟有任何不满,臣弟不敢置喙。但若只因能操控风力就要治臣弟死罪,臣弟着实不服。未免惹人非议,臣弟自今日起辞去一切政务要职,在王府中闭门思过,陛下可满意?” 东野箭狠瞪着他,像是恨不得咬下他一口肉来似的。 “你是在威胁朕吗?上次在御花园,当着那么多皇亲贵戚面前,朕不和你计较,给你个面子,现在你又说这样的话,你以为东野没了你,真的就不行了吗?” “臣弟不敢这样想。一个国家倘若只靠一人支撑才得以自立,那是这个国家的悲哀。只是,臣弟与陛下现在已经做不到心无嫌隙,这样相处下去,对治国无益。所以臣弟愿意离开,这江山始终是陛下的江山,皇位,也始终是陛下的皇位,您可以放心,唯独这个女子——”他拉起萧恋君的手,信誓旦旦道:“是臣弟的!” 群聊社区**手打组*独家制作 萧恋君坐在马车上,交握的十指冰凉,她不敢抬头去看东野情,双眼直盯着他的双脚。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率先打破沉默,“为什么叫我去未了山?” 他没有回答。 她等了等,又说:“皇上叫你去,其实是为了引我来,是吗?” “可以这样说,但也不全对。”他终于开口。“因为他不能保证我一定会带你来。” “可你还是叫我去。”她迫使自己迎视他的眼,“你知道皇上要对我不利,但还是把我带到他面前,只因为……”她咬着牙,“你不想让我死在别人的手里?” 他笑了,“可以这样说,但也不全对。” 她忐忑地来回拨弄指头,“你想问我什么?” “似乎一直都是你在问我。” “是,可是……你总有话要问我的,不是吗?”她觉得自己真像一只小老鼠,被他吊在半空中随意逗趣却无力还击。 “你希望我问什么?”他还在逗她。 “你……不怕我会杀你?” 东野情笑出声,“你若是心怀杀机,你以为你能靠近我吗?” 她轻吁口气,“好吧,看来我真的不适合隐藏自己,我说实话好了。不错,我是南黎人,是南黎派我来,我的目的只有一个——要知道谁才是东野神力真正的继承者。” “终于要坦诚相对了?”东野情好整以暇地望着她,似是准备和她一番长谈。 “那么,我们从头说起。你从何时知道我不是北陵人的?” “一直都知道。” “一直都知道?”她惊诧地瞪大眼睛,“为什么?” “八年前,你和我见面的时候,我相信你并没有想到八年后你会再接近我,所以那时候的你,虽然穿着北陵的衣服,但南黎的口音很重。” 他淡淡的讲述,让她听了只觉得羞愧感彷佛火一样烧遍她全身。原来那些她苦心隐瞒的秘密,打从一开始就不是秘密。 虽感羞赧,她仍解释,“我只是很喜欢北陵女孩子,或者说是赤多族女孩子的衣服,所以那时候特意求母亲帮我弄了一套。” “你穿北陵的衣服很好看。”他竟赞美她,“尤其是在东篱阁的屋顶上吹笛子的时候。” 她怀疑他的赞美中有嘲讽的意思,但看他的眼睛,却那么清澈真挚,让她又想起刚才在山风之中那个温暖的拥抱。 “好了,还有一件事你没有告诉我。”他温柔地凝视着她,“你的本名。” 她垂下羽睫,轻声念出,“南卿君。” “卿君?这个名字比恋君顺耳多了。”他挑起眉尾,“这是你唯一让我意外的事,贵为南黎公主,竟甘愿做我东野情的小小奴婢……我只让你种梅树,实在是太大材小用了。” 群聊社区**手打组*独家制作 自从萧恋君变成南卿君之后,她在鹏王府中的地位骤变。她一回到王府,东野情就命令管家给她单辟一处小院,那院子就在东野情自己私院的对面,而且也不用她再去梅园干活,甚至还叫人为她量身裁制了十几套衣服,每一套的颜色都以粉紫色为主。 南卿君不解为何选色如此执意,忍不住去问他。 他只淡淡地说:“第一次见你就穿这个颜色,还是这个颜色顺眼些。” 她听了心情是激动的。都已经八年了,他竟然还记得,就连她最喜欢的北陵软烟路的绸缎料子,也在后来送来的衣物中随处可见。 一日三餐,她的膳食处处讲究精致,她曾亲眼见过东野情的午饭,可以说自己的饭菜一点都不逊于他的。 如今的她,真是除了吃、睡,就只要在王府中养尊处优就好了。 东野情没有把她的真实身份透露给任何人知道,但是所有人都惊诧于她惊人的变化。 下人们纷纷猜测,到底这个北陵来的女孩子有什么特别,竟让鹏王对她另眼相看,但是无论怎样猜测,距离真相还是很远。 陈文熙和路阑珊也不明白,他们只是得到消息说,东野情辞去朝廷之内的一切职务,这突发事件可是让朝野震惊不已,所以他们相继赶来,却碰了钉子,因为东野情不见任何人,包括他们以及任何要来追问或劝说他的官员或皇亲。 从鹏王府传出的消息说——鹏王在府中每日莳花弄草,不理他事,过得很是惬意。 梅园门口,东野情看着园内新栽的树苗,有些感慨,“我父王在世时,一直教我要顺天而行,做人若是太过张狂,只会给自己引火上身,可惜我做得不够好,我明知梅花在东野种不出来,却勉强自己许多年仍不死心。” “人生在世,总会有一些遗憾。”南卿君心有戚戚焉,“所以我说,这是人上人的悲哀,你既然是皇室子孙,国家大事就不能袖手旁观,你有能力治国平天下,就不可能只做个享乐的王孙公子。国家有难,你不能坐视不管,若功高震主,朝中又无你立锥之地……” 东野情看着她笑道:“所以像我们现在这样无事一身轻,岂不好?” “也不可能一直都这么自在悠闲,我也不能总留在这里让你保护。”她低头道:“过两天我就回南黎去。 “这个念头你最好暂时别想有。”东野情的话让南卿君心情复杂地看着他。“我既然在陛下面前保你,何时放你走,是我的事,你自己无权决定。” 南卿君苦笑,“所以,我现在算是被王爷软禁在王府里了?” “就算是吧。”他拉着她去了对面的菊园,有一隅种植着的,正是他当初送给太后的南黎品种的菊花——醉乡。 “南黎的那座东篱阁,是你的住处吧?” “也不算是我的住处。那是先祖一位王妃的居所,因为她喜欢菊花,所以那里种了不少菊花,她搬离之后,宫内的花匠仍一直打理那里,我小时候常在那里和哥哥姊姊们玩捉迷藏,就爱上了那里。我时常过去帮忙,但不算太精通。” “这些花是我费尽千辛万苦才从南黎弄来的花种,但花朵开得总是比较小,你知道原因吗?” 她蹲下身看了看,“这种菊花的脾性和其他有所不同,喜阳喜热,花期长,施肥的日期很讲究,要在种下那个月的初一和十五各施肥一次,还要让它们在当日充份照到阳光才行……你现在种植的这一片,看样子施肥欠佳,所以长不大。” 她有些嗔怪地瞪他一眼,“都说鹏王最懂花,怎么会不知道这些?” “我不知道的事情原本就有不少。” “高傲如你,只怕也不会去请教别人,所以自己想怎么种就怎么种了。”她抢着嘲笑了他几句。 他也不生气,耸耸肩膀,“也许吧。” “对了,竹鸾姑娘那里……你真的不接她到府里来吗?再怎么说,那里比这里危险。”关于竹鸾的事情,她前前后后和他说过好几回,即使听说竹鸾被人绑架未遂的事情,也不着急,只说会派人保护她的安全,至于是谁要抓竹鸾,他似乎并不关心的样子。 “唉!我父皇有一后四妃六嫔,算起来就有十一个老婆,看上去他像是对她们都很疼爱,但其实他最喜欢的还是白妃,就是我太子哥哥的亲娘,所以即使太子不是皇后嫡出,也不是长子,父皇还是力排众议,坚持立他为太子。” 东野情漫不经心地听她忽然转换话题,心知她说这一番话必然意有所指。果然她很认真地给他讲道理。 “男人啊,可以多情,但是这一生总要一个专情的才好。要知道,有多少女人毕生的心愿就是做心爱男人唯一的专情,即使别人的心愿会落空,但好歹要实现一个人的梦啊。” “哦,然后呢?”他挑着眉,故作不解,“你是说你太子哥以后登基应该少娶老婆?” 她涨红脸,“我的意思是,竹鸾和你的故事我虽然不知道,但既然她是你的……知己,你多少也该报答一下,难道堂堂鹏王要纳个姬妾都不行吗?” 他满眼笑意地瞅着她,好像她说了一个多么天大的笑话。“你还真是操心操力的命啊,要不然南黎怎么会派你来探我的底呢。” 她一下子失了脸上的血色,关于间谍这件事,其实这几天他从未与她再正面谈过,他越是冷处理这件事,她就越是心虚。 按说,双方国家互派间谍侦察机密敌情,并不鲜见,但是她的身份毕竟特殊,当她说破自己身世之时就是想赌一赌,看他到底是怎样的人,会不会抓着她反去要胁南黎。 但他除了把她滞留在王府之内,既不审问,也不追究,反而待她如待上宾一般。她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可是自己却开始一日日眷恋于这种能与他同进同出、并肩而行的日子。 那一层窗户纸,迟早是要捅破的,当两国交兵,彼此翻脸,她就再也没有立场与他这样平静相对。她怕那一日的到来,只好由着自己的心,任凭自己制造假象骗自己,只当她还是一个因为身世悲苦而来投奔他的小小奴婢,这样她留在他身边,就名正言顺。 可每当她出了小院,周围无论奴婢、侍从,甚至是管家,都会恭恭敬敬地叫她一声“萧姑娘”,这已意味着她的身份已改变,不再是那个可以无忧无虑地追随于他身后的小小婢女了。 她心中怅然,不知何时他已站在她身前,如此之近,遮蔽了头上的艳阳高照,那黑色的影子静静地伫立,而她的下巴正被他掌控在指腹之间。 “又操心什么?怕我利用你去要胁南黎?还是怕我们有一天会刀剑相向?” 南卿君惊诧于他竟如此洞察自己的心思,在他面前,要隐藏自己的心事真是太困难的事。 “王爷,我是你的灾星吧?”她幽幽长叹,“若非因为我,王爷不会落到现在这步田地。” “你觉得我现在很惨是吗?”他偷偷用拇指抚触她的脸颊,那种光滑柔嫩的感觉真的很好,竟让他舍不得松手。 “反正……不算好,是吧?”说是自愿禁足在府,其实也是被皇帝逼的。她真为他叫屈,凭什么一定要皇位继承人才可以拥有神力?只要真心为这个国家效力,管哪个人是谁呢。 “以前你在战场上,真的从来都没有用过你的异能吗?”她很好奇,一个人如果真的天赋异禀,又怎么忍得住不在人前炫耀一番? 犹记得那年在南黎之夜,在北陵人的挑衅之下,他不曾露过一丝一毫的神迹。后来他跌落陷阱,若是当时也运御风力,未必不能靠自己的力量逃出去,但他同样没有使用。 忽然她想起他之前说的一句话——“如果东野只靠一人一剑一条龙傲视四国,待人死龙遁剑残神灭,难道东野就只能等死吗?” 这便是答案吧!不是因为异能会招来杀身之祸,否则他父王当年不会将继承皇位的资格拱手相让,而是因为在他们父子眼中,这种神力并不应做为仗势自傲的资本。 东野情凝望着出神的她,眼前这张妩媚娇容,还保留着少时他印象中的清艳。 为什么明知道她是南黎的间谍,却还要把她留在身边? 为什么要为了她,屡次毫不犹豫的得罪皇后和陛下? 为什么明明可以将她挟持扣押,拷问南黎的秘密,借此重新夺回自己在陛下面前的信任,他却压根儿没有动过一丝一毫这样的念头? 看到她冲到自己面前,为那些暗中助东方涉兴风作浪的罪臣求情时,他没有生气;看到她在皇后面前被严词喝斥,他按捺不住为她出头;猜到陛下要杀她,他将她叫到身边,无非是为了贴身保护她周全。 只要她平平安安地跟随在他身旁,他不管她是谁、来自何处、揣着怎样的目的,这样子的她,是他少时记忆中一抹美丽的嫣红,也是再度重逢后依然萦绕于心的温暖。 他从未有过这种感觉——如此的在乎着一个人。 群聊社区**手打组*独家制作 南卿君再见到竹鸾是在几天之后,之前小婢女曾和她说过,竹鸾有时候也会到王府来拜访东野情,此话果然不假。 那天她和东野情正在王府内的藏书楼,她曾听说东野皇宫中的藏书阁中有不少好书,非常倾慕,结果东野情说在王府中也有一座藏书楼,且皇宫中的藏书大多数在这里都可以找到摹本,于是她吵着也要跟来一起看书。 一到藏书楼,她就登高爬低地好像在找什么书。 东野情好奇,便问她,“要什么书,说出书名来,我找给你。” “《兰心诗韵》,我想看很久了。”她伸着头四处寻觅,“听说收录了东野兰的个人诗词,我很想看看。” “那本书这里不会有。世上只有两本,一本在皇宫内的藏书阁,一本在文英阁。”东野情说:“不过小时候我倒是看过一次,里面的诗词还记得些,你若是感兴趣,我可以背两首给你听听。” “好啊好啊!”她兴奋起来,却随即收敛了笑容,绕着他转了两圈。“要说你这样貌呢,也算是一等一的人物,只是和东野兰相比,可能还稍逊几分。但眼前也没有其他人比你更适合念诵他的诗作了。” 东野情脸色一变。“怎么?你还要赚东嫌西的?东野兰什么样子,我都没见过,难道你就知道?” 南卿君笑着反问:“你是不是生气了?瞧你眉头皱的。你是不喜欢和别人比,还是不喜欢我说东野兰比你好?” “一个死了百年的古人,我要和他计较什么?” 此际,一袭梦般的绿色带着清凉之意踏入藏书楼的大门,笑声同时响起,“王爷这话说得违心了,你生平最大的志向,不就是想做像东野兰那样的人吗?” 南卿君转过头去,只见竹鸾手中提着一个用柳条竹叶编织的小篮子,篮中还放着各色鲜花,映衬着她肤色如玉、人艳如花,煞是好看,不由得看呆了。 东野情很不高兴地说:“你要来也不说一声。” “哎呀,王爷现在的规矩好多啊,还要先通禀一声才能见你?该不是王爷现在金屋藏娇了吧?”竹鸾说笑着,还用暧昧的眼神瞥着南卿君。 南卿君正困惑于他们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听竹鸾之言,看来她每次来王府都不用通禀,这种待遇可是常人不会有的,可见她与东野情的确关系匪浅,可是之前她劝东野情将竹鸾纳入府中时,东野情却用嘲讽的口气笑话她。 难道东野情会是那种偶尔流连于花丛之中,做露水姻缘的风流郎吗? 可是不对啊!她记得小婢女说过,竹鸾只是借住在青楼,并不接客,那她到底又是什么身世身份?和东野情又是怎样的交情? 东野情伸手去接她的花篮,却被竹鸾闪身避开,她笑着将花篮塞到南卿君的手里,“这是我特意做给卿君姑娘的,可没有你的份儿。” 南卿君讶然地捧住花篮。没想到自己的本名竹鸾已经知道,看来她和东野情之间没有秘密,这又是怎样的一种信任? 她觉得胸口那种酸涩的感觉好像又涌了上来,便趁机说道:“这花篮真好看,我先送回屋里摆着去,你们慢聊。” 见她走后,竹鸾悠然道:“她身份暴露,居然还可以这样心安理得的留在你身边?听说你是为了她才和皇帝翻脸,辞去了所有朝务?” “我有时候真的好奇,你是不是在我身边安插了什么眼线?”东野情悠闲地看着她,“这些事情,连路阑珊他们都未必清楚,你怎么知道的?” “我自然有我的能耐。”她娇笑着对他眨眼。“我还真没想到,你会是那种冲冠一怒为红颜的人。” “你也不必把我说成痴情种。”他似是很不屑她给自己强安的这个头衔,“你该知道我为什么要辞去朝务。” “陛下对你早就由仰仗变成忌惮,你想抽身已久,却苦于没有藉口,这丫头正好成为你最好的藉口。可是,你却真的得罪了皇帝,听说不仅太后询问此事,群臣也在劝谏皇帝与你讲和。不说文臣,武将有大半都曾是你的手下或是曾一同作战的同袍将军,他们若是反了,东野也就乱套了。” 她见东野情只是低头看书,也不理睬自己的话,便靠近些,低声问道:“你说皇帝还能撑多久?” 他懒懒地回答,“那要看邻国那些饿狼能忍多久。” 第七章 自从东野情和东野箭闹翻,已有数日没入宫,太后命人来请东野情好几次,他都以身体不适推托掉。 这天一大早,太后大阵仗的来到鹏王府,随从将东野情的院子团团围住,像是怕他跑了似的。 刚刚起床的东野情,一改平日的黑色,只穿了件白色的绸布长衫,倒有种翩然若仙的味道。 太后一见到他,就握住他的手,上上下下打量着,叹道:“是清瘦了不少。唉,都是箭儿不好,你们兄弟自幼感情不错,怎么这一回闹得这么僵?我听说是因为一个丫头?那丫头有什么好的,值得你这样为她牺牲?情儿,多少好人家的女儿都等着嫁你,像东方家的姑娘,我就觉得……” “太后今日是特意登门给我作媒?”东野情微笑着将太后迎进屋内,打断她的话,“我与陛下之间的矛盾,不在那丫头。既然太后亲自前来,情也只好实话实说——陛下早已将我视作眼中钉,即便现在没有卿君这件事,陛下也不会容我太久。” “卿君?”太后皱眉,“那丫头的名字?” “是。”这是东野情第一次叫她的名字,还叫得如此亲近,不知为什么,当他说出口的时候并不觉得生涩,甚至叫出口后,心中竟有一种奇妙的甜蜜感受。 “你一定是对皇上有什么误会,”太后在屋中踱着步,“皇上始终是很仰仗你的,之前他是放手太久,劳累了你,我也说过他,但他玩心太重,怨得了谁?而皇后是有些不懂事,不过她一个妇道人家懂得了什么?还不是耳根子软,任人利用挑拨,聪明如你,会猜不出她的心思吗?” 东野情叹道:“既然太后今日将话说到这个地步,我不妨再坦白一些。最近豫王一直在找我的麻烦,因为顾及皇后的面子,我忍了许久。只是,她毕竟是皇后,是陛下的枕边人,而我只是臣子,孰亲孰近,不言自明,我不能等到有朝一日陛下真的恨我恨到要取我性命时再想抽身,只怕那时便来不及了。” 太后见他神色坚决,显然很难说动他,猜想他也许心中还有怨气,只好暂时放弃游说。 出门时,正好遇到南卿君从对面的院子出来,南卿君一看到东野情院外站了一堆人,吓了一大跳,以为是东野皇帝来找他麻烦,正要往他院子中跑时,却撞到迎面而来的太后。 太后虽然之前见过她一面,但早没了印象,再见面,只觉得她有些眼熟。 南卿君见太后疑惑地看着自己,急忙退后几步行礼,“奴婢冒失,冲撞太后,请太后恕罪。” “你是那个叫什么……”太后终于想起曾在皇宫的赏花会上见过她,正努力回想她的名字,东野情已经率先叫出来。 “她叫卿君。” 太后和南卿君同时一震。南卿君没想到东野情会用这样亲昵的口气叫出自己的名宇,太后更没想到将东野朝局搅得天翻地覆的人竟然就是面前这个地位卑贱的黄毛丫头。 “你不是叫恋君?几时改了名?”太后看着她,一阵厌恶之感油然而生。若不是这丫头,说不定东方芙蕖和情儿的婚事早就成了,而情儿也不至于为了她和箭儿闹翻,毁了自己的大好前程。 “你既然是鹏王的奴婢,就该知道身为下人,必须全力维护主子的安危,包括主子的荣耀。现在鹏王被你害到这步田地,你难道没有一点自责或羞耻吗?居然还敢厚着脸皮在王府内跑来跑去,你爹娘是怎么教你的?” 东野情倏地揽住南卿君的肩头,刚才还露在脸上的笑容渐渐消退,“太后,我已说过,这事问题不在卿君身上,更何况卿君是我府内的人,她的管教当然由我负责,太后若有何不满,惩处情就是了,何必为难她?” 太后见东野情如此维护南卿君,果然如东野箭之前和她说的一样——东野情是为了一个女子而拒上朝,不由得对东野情又是生气又是心疼。气聪明一世的他如此不争气,这次竟然栽在一个小女子的手上,还甘之如饴;心疼他执迷不悟,一意孤行,与箭儿闹翻,不理朝政,如此年轻的年纪,难道就要在王府中关锁自己一辈子吗? “你好自为之吧!”话落,太后盛怒而去。 南卿君长叹口气,“真是冤枉。” “嗯?”东野情噙着一丝笑意,揽着她肩膀的手并未收回。 “太后肯定以为我是祸水红颜,却不知道我和你之间根本没什么。再说,我哪有做祸水的本事?单论姿色,我还远远比不上竹鸾姑娘。” “你还真有自知之明。”东野情哼了一声,刚才听她那句“我和你之间根本没什么”,听得心里非常不爽。 “不过你刚才干么故意亲亲热热地叫我“卿君”?分明是故意抹黑我啊,好像咱俩交情多深似的。”她红着脸抱怨,手指不停地揪着衣摆,几乎快把衣摆揪破了。 东野情看她这样的神色和动作,微微一笑,“你若是喜欢我叫你『那个丫头』也无妨,只是堂堂公主殿下,老被我呼来喝去的,心中不会不甘愿吗?” “怎么会,谁让我现在是你的婢女,本来就该听从主子的吩咐。”她故意露出一个谄媚的笑,“王爷,您用过早饭了吗?要不要奴婢给您送来?” “用饭之前先要漱洗,你对本王的规矩看来还不熟悉,你这奴婢是怎么做的?”他板起脸,却没有半点威严。 南卿君笑着屈膝,“奴婢这就去给王爷打洗脸水。” 她说到做到,真的去打了一盆洗脸水端到他面前。东野情也不客气,用热毛巾擦了脸。早饭已有人送来,南卿君肚子也饿了,正要离开去吃饭,却被他叫住。 “不是还得为我试吃?你要去哪里?” 他这话说得自然,奸像支使她是天经地义的事,可是听在南卿君的耳里却已不同当初的感觉。起初她不过是个来投奔她的小奴婢,哪怕为主子献身都是理所当然的。 而今,他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已不再将她当作奴婢,刚才那一声“卿君”,叫得她全身燥热到不行,现在他又叫她留下来吃饭……不行!不能太沉溺于这种感觉之中,否则她会越来越舍不得和他分离。 她低着头,用空碗盛了饭,一语不发地吃着。东野情见她这样沉默,便取笑道:“突然变哑巴啦?是不是今天厨子菜做得咸了?” “自小我哥哥和我说,得不到的梦,就不要去妄想。但若命中是你的,就不要放过。”她用筷子戳着饭碗中的米粒,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起这句话来。“有时候,我也不知道什么是命中是我的,什么是不要去妄想……” 她突然终止了话,呆呆地看着东野情——那张可以让她心生暖意的俊容,有时候深深凝望着,却会无端泛起一丝心酸。 他,其实就是她不要去妄想的吧? 她这副患得患失的样子,看得东野情眸色一沉,自桌后伸手将她拽到自己眼前,“你想说什么?” 她不是第一次这么靠近他,却不知怎地,在闻到他的气息时,忽然心跳开始乱了拍子,眼前的他忽然放大五官,让她不知道该看向何处,但是若避开他惑人的眼神,岂不显得自己心虚? 他的脸似又贴近了几分,吓得她不敢呼吸,生怕将他的气息都吸进自己的肺里。只是这口气憋得好辛苦,手上的饭碗都快端不住了。 “王爷,兵部路大人一定要见您,说是有紧急军情,您若是再不见他,他就要闯进来了!” 门外下人的禀报声打破了这暧昧的氛围,南卿君手忙脚乱地挣开他,“路大人有急事,你还是见他吧。” 东野情向后一靠,蹙着眉心嘀咕一句,“饿狼这么快就忍不住了?” 群聊社区**手打组*独家制作 路阑珊面色铁青,一进门连行礼都忘了,便急急地说道:“北陵果然有动作了,大禹郡连日快马禀报,原本多出来那些貌似农民的人,忽然身携利刃,围拢在大禹郡四周,几次挑衅滋事,和大禹郡的守城士兵发生冲突。其他几郡也都有类似的报告。” 东野情慢悠悠地喝着茶,“这些事情陛下知道了吗?” “这两日我已经进宫见了陛下三次,在朝堂上也禀告陛下,但是陛下也拿不出个主意,只交代兵部密切留意。” “那这就是你们兵部的事情了,你又何必来告诉我?难道你这个兵部尚书是坐领乾饷不成?” 路阑珊被他训斥得脸色忽青忽白,沉住气低头说道:“因为兹事体大,北陵显然知道您最近卸任朝务才敢大着胆子来挑衅。陛下不懂军事,只要军功,卑职可以派兵去和北陵打仗,但是卑职不敢担保一定能打胜仗,而陛下那里,卑职也摸不透他的心思。陈大人说,陛下这两日显得焦虑,说不定是想和王爷求和……” “不要去揣测陛下的心思,对你并没有好处。”东野情见南卿君偷偷往外淄,便扬声道:“你偷跑做什么?这点事情你听听也好。” 南卿君尴尬地回头,“东野和北陵的军事机密,我还是少知道得好。” “我会怕你泄漏机密吗?”张狂与自信,向来不是他东野情所缺少的。“就算南黎知道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北陵与东野又不是第一次交战,哪次北陵能占到大便宜?” 路阑珊这才注意到南卿君也在。他虽然知道这丫头有古怪,听她竟是南黎人,这却是他不知道也没想到的。 “你是南黎人?”路阑珊惊诧地叫起来,“你不是说你是自北陵逃难来的?” 东野情打断他的话,“叫大禹郡的守城将士做好防御准备,周边六郡十三县都进入紧急战备状态,不要懈怠!晚上城头要燃火把,彻夜不熄。城外敌人见我们已有准备,不会匆忙攻城。师出无名,北陵还在找机会罢了。” “是!” 有东野情这几句话,路阑珊稍稍放心了些。“那我这就回去部署。” 南卿君问东野情,“如果陛下就这件事问你,你会应承下来吗?” 东野情沉默半晌,才道:“私人恩怨再大,国家之前总是小事。” 南卿君看着他,虽然心中赞许他的胸襟,却也不免为他担心。他与东野箭之间的恩怨,是牵扯东野的大事,岂是小事。东野箭是个城府很深又心胸狭窄的人,否则不会隐忍这么久,才借着她的事向东野情发难,就算是东野情同意出面解决这次的危机,东野箭会领情吗? “功高震主”这四个字,早已扣在东野情头上,从今以后,他做更多的事,“功高”两字会更加的彪炳千秋,“震主”两字也会更加的令东野箭无法容忍吧? 群聊社区**手打组*独家制作 如南卿君忧心的,两天后,随着军情一日日的变化,边关开始有了小规模的战斗,北陵不知怎么制定这次的进攻策略,竟一举攻下东野两座不小的郡城。 东野箭在震怒之余也开始忧心忡忡,迫于压力,召东野情入宫商议退敌之策。 那一天南卿君在焦虑中度过,因为不知道东野情入宫之后的情形如何,他和东野箭都是心高气傲、不肯低头的人,若是相遇后,三言两语又激怒了东野箭,可怎么是好? 她急得一连两顿饭都食不下咽,最后坐在东野情院子前的门槛上,靠着门框,对着天空发楞。 东野情回来时,看到的是因为高度紧张加饥饿,累得睡着了的南卿君。 定是作了恶梦,瞧她一张小脸皱巴巴的。 疲惫的他,看到她这副睡容,却忍不住笑出来。伸臂将她抱起,转身去了对面她的院子里。 南卿君觉得自己的身子好像到了船上,摇摇晃晃的,只是这船怎么这么温暖,而且还软软的?揉了揉困眼,她惊诧地发现自己竟窝在某人的怀抱里,而抱她的人,竟然是东野情。 “你、你、你几时回来的?”她惊慌失措地想从他怀里下地,但是这个姿势不好使力,她只能继续待在他的怀抱里。 “刚回来,就看到你在当我的门神。”他微低着头,一双星眸笑意盈盈。 “那个……我是……你那边还好吧?”她连说话都变得语无伦次,只盼着赶快脱离他的桎梏。怎么平日里短短的几十步路,今天走起来却变得这么漫长? “如果你指我和陛下的关系,不可能真的弃尽前嫌;如果你指东野对北陵的反攻部署,还好。”他简短地回答完她的问题,人已走到她的房门口,单脚踢开门,然后直接抱她进屋。 “身为间谍的南黎公主,您有多少问题,请容我填饱肚子再说。” 他的话在她听来却有股说不出的暧昧,情急之下,红着脸大声说:“要填饱肚子你去找竹鸾,找我做什么?” “你说什么?”他把她丢到凳子上,双手撑住她身后的桌沿,俯身逼近她的鼻尖,“我怎么没听懂?填饱肚子和竹鸾有什么关系?” “那个……你、你不是慾求不满吗……”南卿君觉得自己的脸颊快烧起来了。 东野情像看怪物一样的瞅着她,随即邪魅地狞笑,“你倒是提醒我了。我怎么没想到,若是公主成为我的女人,南黎又岂敢再对东野不利?” 说着,他便贴向她。之前他曾经与她有过一次亲密的挑逗,那种让她迷失本性、浑身无力的感觉一下子又袭上她全身。 她吓得别过脸去,急急地叫道:“你不是说过,你不会抱我这种女人?” “你不知道男人最爱说瞎话吗?我现在……反悔了。”他猛地扳过她的脸,掠夺她那花瓣般嫣红的嘴唇。而这如火如荼的一吻,让南卿君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呻吟,本想推开他的手,不知怎地反而攀住了他的肩膀,沉溺其中。 东野情吻得很霸道,却也很细腻,当两人的舌尖碰撞到一起的时候,她惊醒过来,急忙抽身捂住自己的嘴。 他瞧着她慌乱的神情,不禁笑了。“还好,临走前总算完成一件心事。” “走?你要去哪儿?”她还没有从刚才的热吻震惊之中醒过来。接着又听到一个更让她震惊的消息—— “陛下要我带军与北陵作战,我同意了,明天一早前去大禹郡。” 他说得轻描淡写,好像他只是即将要去踏青或者游湖一般。 南卿君怔楞了下,立刻急急地说道:“那怎么行!怎知这不是东野皇帝的计谋?你若是打赢了还好,若是打输了,不是正好新帐旧帐一起算?” “你以为我会输?” 在她心中东野情这个名字,代表满满的自信。但不知为什么,她心中就是有一种很强烈的不祥之兆。 “我陪你去!”她忽然脱口而出。 东野情别有深意看她,“这是打仗,而且是东野和北陵之战,与南黎无关,你最好不要牵扯其中。” “你刚才亲我的时候,不就已经把我牵扯进来了吗?”她理直气壮地反驳,“先去叫厨房准备吃的,吃饱之后,我再帮你想如何打赢这一仗。” 他充满兴趣地看着她慷慨激昂的样子,唇角一勾,打趣的躬身道:“谨遵公主懿旨。” 被东野情“招惹牵扯”之后,南卿君忽然觉得放下了心里的包袱,再面对他挑逗味十足的眼神时,再也不需要闪躲。 她甚至亲自吩咐厨房准备四菜一汤,送到自己的房间,她要和他一起在自己的屋里吃饭。 她点的菜肴不但选料讲究,而且做工精细,连鹏王府的厨子听完她的要求后都不禁头皮发麻。“萧姑娘,咱们王爷向来不喜欢吃海鲜,您这菜里的鲜贝,王爷看了就头疼,若是做了端过去……” “谁说这是他喜欢吃的?这些菜都是我想吃的。”她说出这句话时,似乎一点都不为自己的嚣张态度脸红。 在满厨房人震惊质疑的眼神中离开,临走时还吩咐,“一个时辰之内必须做好,可不许有一点腥味。” 当东野情看见菜肴中的鲜贝皱眉头时,南卿君已开心地太快朵颐。“来东野这些日子,这是我吃得最满意的一顿饭。” 她完全没去留意此刻东野情的表情有多难看。 “为什么有这道菜?”他用眼角瞥着鲜贝问。 亲自送菜的主厨愁眉苦脸地跪着回话,“是萧姑娘吩咐后厨做的。王爷不是曾说过,无论萧姑娘要什么,府内上下都要竭力达成萧姑娘的心意,所以……” 东野情无奈地叹口气,拿起筷子,“现在我终于知道什么叫鸠占雀巢了。” “东野和北陵作战,东野胜算几成?”南卿君一边吃着鲜贝,一边开口问道。 “未战之前,我不应该把话说得太满,但是你认识我这么久,你想我会怎样回答?”他将有鲜贝的那一盘菜直接推到她面前。 她托着腮笑道:“我知道这个问题可能让你觉得可笑,但我只是想提醒你——不要轻敌。你不觉得北陵在这个时候来攻打你,像是算准了什么似的吗?” 东野情凝望着她,“你也有这种感觉?” “哎呀,这么说来,我们是英雄所见略同喽?”她笑着继续说道:“既然你胸有成竹,我其实不该泼你的冷水,不过,我还是觉得最近发生在你周围的事情未免过于密集。为什么东方家敢唆使其他人找你的麻烦?为什么东野箭要和你翻脸?为什么北陵在这个时候要进攻东野?难道他们不知道你虽然下野,要再起却只要东野箭一句话?” 东野情笑道:“你说了这么多的问题,难道你知道答案?” 她耸耸肩,“我也不知道。” 不知从何处悠然飘来一阵笛声,这笛声悠长,仿佛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听到这笛声,南卿君脸色一变,筷子上的食物倏然掉落到盘子里。 东野情的眉峰也悄然堆蹙,沉声问:“是南黎的青尾竹?” 她点点头。南黎的青尾竹,是一种极稀有的竹子,用其制成的笛子,笛音可以绵延数里。 “看来是南黎有人找你。这些饭菜我叫厨子给你留着,等你回来热了再吃。”他不问南黎人吹笛的原因,也不问他们找她做什么,只是平静地如此交代,彷佛是在谈论家常便饭般。 南卿君起初心头的一丝不安,因他这样交代,被升起的暖意所取代。 她笑着站起身,“好,你等我。关于击退北陵,我其实有个好建议给你,你不听的话,损失可大了。” “我等着。”他也放下筷子,抱臂等候。 南卿君急匆匆出了鹏王府,那笛声时断时续,极容易判断方位及距离,她一路追过去,竟然来到了未了山。 还是上一回东野箭和东野情饮酒的那座小亭子,只是现在亭中只有一个人,穿着深蓝色长衫,那根短笛就在他手中上下翻飞着,仿佛舞蹈一般。 “哥哥?!”南卿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人竟然是南黎的太子南卿如。 南卿如微微一笑,伸手抚摸着她的额头,“卿君,这些日子真是辛苦你了。” 南卿君听他的话,忽然想起东野情的那一吻,不禁红着脸羞涩低头,“也还好啦……” “东野情的秘密探听到了?他的确可以御风?”南卿如直接切入主题。 南卿君点头,“是。不过他为了救我才暴露这个秘密,险些将自己逼入绝境。他和我说,他并不认为一个人懂得太多异能是好事,一个国家太过仰仗这种异能也不是什么好事,所以我觉得……” 南卿如冷笑道:“他还真会说漂亮话。我若是有他的异能,也可以把场面话说得更大义凛然。好吧,既然已经证实这件事,卿君,你现在就只有一件事要办了。” “什么?” 他眼中的杀机毕现,“杀了他!” 第八章 “杀了他,因为南黎不能容忍这样危险的敌人存在!杀了他,因为你是南黎公主,你必须为了南黎的江山社稷将这个潜在的危险消弭于无形。卿君,我相信你办得到,因为我知道,他对你已经动了真情。” 哥哥那冰冷决绝的话语,一遍又一遍地缭绕于她的耳际,像一个可怕的梦魇,挥之不去,躲不开也甩不掉。 回程的路上,南卿君的脚下似有无数双手拖拽着,让她举步维艰。 她一直以为,她来到东野的任务很简单,只是为了打探东野情是否真有御风能力。 那晚,她在父皇身边用晚膳,哥哥也在席间,他们谈论起东野历代都有人可以操控风力,却不知道为什么,接连两代都没有这种能人出现。虽然曾经怀疑东野情的父亲东野朗有此能力,却一直没有证据。 照此推论,这一代拥有这种能力的应该是东野情,但同样没有人见过他御风。 哥哥当时感慨地说:“若真有人可以让他露出破绽,那就是神仙了吧?” 结果在旁边聆听半晌的她,脱口而出:“这有何难?我可以试试看。” 贸然抢下这份差事,连哥哥和父皇都非常吃惊,甚至曾经阻拦她,“堂堂南黎公主,要深入敌腹,这是何等危险,怎么能让你做这么危险的事情?” “我若真的做到了,东篱阁以后就归我。我还要哥哥那匹汗血宝马,如何?”她大胆地提出条件。 最终父兄拗不过她,同意她到东野。那时候的她,踌躇满志,除了要在父兄面前证明女儿身也可以做到许多男人都做不到的事情之外,还为了一件事——群耳卯独家 她想见他!那个儿时认识的少年,不,现在已经长大成威风八面、震慑四国的鹏王了。 小时候对他的好奇,随着年纪的增长,渐渐变成一种情愫,时时在心底萦绕不去,还有种酸酸甜甜的滋味在心中回荡。 他那时似乎认定自己是北陵人,再见面时,他还能认出她吗?还会对他当年留下的那个许诺有印象吗?若她继续骗他说她是北陵人,他还会继续相信吗? 苦心接近他,为了不让自己露出破绽,她真的饿了整整两天才出现在他面前。 当他冷峻地靠近她时,那一身冰冷的气息,却不让她感觉畏惧,那一句“我总算找到你了”是她真正的心声。 从前像种子一样深埋在心底的那点情愫,在重逢之后,奇妙地迅速滋长壮大。尤其一日日的相熟之后,对他益发依恋。直到今日的那一吻,固然曾经抗拒,但也不否认,这让她心中的小小贪念得以一偿夙愿。 本想要到父兄面前厚着脸皮为自己求亲,南黎公主和东野王爷联姻,这对两国百姓都是好事,也算是一段佳话。 她还没有说出自己的心愿,哥哥竟斩钉截铁地丢给她残忍的三个字——杀了他! 杀了他?! 怎么可能?!怎么能够?! 南卿君踉跄着跌坐在门槛上,恍惚地盯着地面上薄薄的一层灰尘。 如此美丽的青石板,却蒙住这层污垢,就像最纯洁的心灵,也会被阴霾笼罩。 她该怎么办?立刻离开这里,不理会兄长的命令,却也狠狠扼杀掉自己刚刚绽出光彩的爱情? 忽然,一只手按在她的肩头,一道熟悉的声音在她身后荡漾着,“怎么了?瞧你失魂落魄的样子,饿昏了?” 这声音虽然熟悉,但自认识他以来,她从没听过他用这样温柔且透着暖意的语气和自己说话,一时间心酸和悲苦齐上心头,她猛地跳转身,一下子紧紧抱住他,将头深深埋在他的肩窝处,一动也不动。 “没事,就是起风了,忽然觉得有点冷,今天好像是立秋了。” “是吗?”他不解地看着怀中这个瑟瑟发抖的柔软娇躯,忽然悠然一笑,“这样你是不是就觉得暖了?”他捧起她的脸颊,将那个曾经让两颗心都深深颤动的热吻,再一次深刻地烙印在彼此的唇上。 北陵与东野的这一战,开始得极为突然,东野这边虽然密切注意了许久,却没料到他们会突然发难。北陵中的赤多族人作战骁勇,凭着血气,在战役开始的七天内攻陷了四座东野境边的县郡,这也是东野箭迫不得已求助东野情的原因之一。 东野情决定领军出征之后,东野箭本想大张旗鼓地为他送行,借此遏制北陵人的锐气,因为只要东野情出马,从来没有赢不下的战役。 但是东野情拒绝了,他并没有带领太多的援军从东都出征。 除了随身的二十几名精锐之外,他没有再带任何人马。 南卿君随行,为他这样的安排很是迷惑。 “你是一军之首,这样轻率出击,万一被对方知道了……” “北陵人还没有那个能耐在东野的土地之内随意撒野,也不会知道我的动向。我若是敲锣打鼓带着几万人出东都,惹得天下皆知,反倒容易成为北陵人的靶子。” 南卿君没有亲眼见过战场,见他如此轻车简行、神情从容,就好像要去踏青游湖的公子哥一样,全然没有大战来临前的紧张气氛,她不禁怀疑,是不是前方的情况并没有她想的那样糟糕? 出城不过二、三十里,就会有飞马快报送到东野情手中,他看完信函后,会即刻手书一封回函。这样一天走了六、七十里,已经有三封战报送到。南卿君这才意识到,前方阵线的紧张氛围绝对超过她的想像。 那天晚上他们住在一座小镇上。 南卿君看他一直瞧着地图沉思,忍不住问道:“这一场仗是不是很难打?” “北陵人难得这么聪明,这一次会打得有点碍手碍脚。”他一笑,拉过地图指给她看,“他们先占领这四座城镇虽然不大,但是都紧靠山地。北陵赤多人善打山地战,一旦失守,退守山中,不失为上策。而且这四个地方相隔较远,我向来喜欢全面推进,一字拉开阵线,在最短的时间中取得最快的结果,也不知道向来有勇无谋的赤多人,这一回是不是拜了谁为老师?” “四座城镇虽然相距较远,不能首尾兼顾,但是也有它的便利。”她陪他一起思索,“不如将这三座围而不打,所有兵力集中攻打其中一座,分而歼之。” 东野情望着她,似有些诧异,“从哪里想到的?” “我哥哥小时候在文苑读书,我就吵着要父皇同意我旁听,文苑的老师除了讲四书五经之外,也讲兵法策略,虽然我不如哥哥爱听那些,但也因此知道了一点皮毛。” 东野情点点头,“其实你说的也是我的想法,只是这种策略最关键的一点,是在行动上尽量不让四城的敌人互通有无,更不能让他们和北陵的其他大军串通消息,否则一旦援军赶到,就会是一场混战。” “要断绝他们的消息往来,也不难,第一是要靠你的大军围城,必须围得如铁桶一般,涓滴不漏。第二……就是靠我。” 她郑重其事地说出最后四个字,一点也不怕会吓倒谁。 东野情望着她时的眼神微微颤动出一层涟漪,随即又被笑意填满。 “公主殿下该不是有什么奇思妙想吧?” “来东野之前,我以为有人会御风是奇思妙想,但亲眼见识过后,便知道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所以你也该知道,奇思妙想算不了什么,要想到又能做到,才是最厉害的。” 他的眉尾飞扬,俊逸的五官似瞬间亮了起来,“这么说来,我真不敢小看你了。公主殿下,您认为我们该先进攻哪里才最合适呢?” 南卿君又看了地图一会儿,指着距离自己最近的一点,“就从大禹郡开始好了。”她微笑着对他说:“其实我是看到你刚刚在写调粮的军令猜到的。你让周边郡县调粮十万石到大禹郡西边不过二十里的一座小村子,显然是要以那里为大本营,进行夺城前的准备工作。” “够聪明。”他由衷地赞赏,揽过她的肩膀,在她的耳垂边悄悄说:“若是我求亲南黎,你父兄舍得把你嫁到东野来吗?” 她的身子陡然僵硬住,半晌没有回答。 东野情似是没有察觉到她的反常,左手握住她的右手,按在自己的膝头上,然后提笔开始写更多的调令。 她手背上的温暖,一波波的传来,让她的身子放松下来,情不自禁,她靠到他的肩膀上,而他也没有阻止,她抽回自己的手,从后面环住他的肩膀。 “东野情……”她喃喃叫着他的名字。 “嗯?”他不经意地回应。 “我真的喜欢你,我从未像喜欢你这样喜欢过一个人。” 她的低语让他笔尖一抖,两滴墨汁滴到了纸上。 “怎么了?”他察觉到她的古怪,笑着在她额上印下一吻,“是想讨换点什么吗?” 南卿君闭上眼,感受着额头上的温度和气息,轻声道:“我只是想让你知道这件事,永远都记得,我真的很喜欢你。” 他望着她紧蹙的眉心,过了良久,悠然一笑,“傻瓜,我决定吻你的时候,就已经知道这件事了。” 东野情和南卿君等人快马飞奔,三天之后,赶到了距离大禹郡最近的村落。大禹郡失守之时,郡王已经逃出,就暂时栖身在这个村子里,得知东野情赶到,痛哭流涕地跑来,跪倒在东野情身前。 “王爷,卑职守城不利,导致郡城失守,苟全性命至今,就是为了见王爷一面,以求严惩。” 南卿君在旁边替他捏一把冷汗。以她过去对东野情的认知,她猜这人肯定难逃一死。 没想到东野情只是淡淡地说:“起来吧,说说失守的过程。群 聊 独 家,我早早就叫你们要准备,为什么还如此快地被敌军攻陷?” “是。敌人这次用的招数太狠,大禹郡的饮水大多是来自城外的通玉河,前些日子,卑职曾上报说城外出现不少北陵农民,当时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后来城内开始有大量的军民上吐下泻,调查之后才知道,是因为饮水的问题,连卑职的家眷都病倒了。” 南卿君恍然大悟,“看来对方是在水里下毒,才攻城得手的。” “是,因为军民都生病了,已无多少战斗力,所以敌军攻城一日,为了不让百姓受到无谓的伤害,卑职只好弃城逃跑,拱手将大禹郡让出。” 东野情问:“敌军人数多少,你知道吗?” “攻城的人不多,只有一两千人,入城之后,他们迅速将我军的人关押至地牢中。顽强反抗的,就地处死,城内损失大约也有几百人。” 几百人的伤亡对于一场战役来说并不算多,但是在已经确定占领一座城镇之后,面对已无还手之力的敌人依然大开杀戒,就太过血腥残忍了。 南卿君以前听说东野情是个冷血无情的人,见他行事,也觉得他过于辣手狠绝,但是此刻听到北陵人如此作战,方才觉得这世上真正残忍之人远远超过她的认知。 “看来要尽快采取行动了,否则任由北陵人用这种方法进攻,岂不是次次得手?”南卿君不由得焦躁起来。 东野情笑道:“也没那么容易,毕竟不是所有城镇的饮水都来自于城外河水,眼下先要想办法夺回大禹郡。你不是说可以有办法阻断敌军的互通有无?这一回我倒想见识你的本事。” 南卿君看向四周,“好,看今天天色不错,今晚大概月华明朗。就今夜吧。” 群聊社区**手打组*独家制作 果然如南卿君所料。这夜月光如水银泻地,将方圆十里之内都映照得清晰分明。 南卿君叫东野情命人找来四块巨大的镜子,架设在东西南北四个方位。 当柔和的银色月光投照在镜子上时,她从怀中掏出一根竹笛。 东野情好奇地问:“我第一次见你时,你手中拿着的似乎就是这根竹笛?” “这笛子已经跟了我十五年了,它不仅可以吹奏,与今晚之事也有重大关系。” 她走进四面镜子之中,月华的反射之光骤然由白转金,强烈地聚集在她身上,她将竹笛横在唇前,一声清越笛音骤然响起,一道绿色的光芒从笛身中化身而出,与金黄色的月光纠结在一起,随之凝聚成一团雾般的云朵,飘向空中。 随着月光越来越强,笛音越来越响,那片云团也越聚越大,倏然南卿君将双手在胸前一击,云团化身无数点金星,自半空中向东西南北的方位散去,夜空中一下子亮如白昼。 过了片刻,星光渐渐隐没,四周又恢复了刚才的寂静,连镜子上的月光都恢复成柔和的银白色。 大禹郡的郡主看得目炫神迷又一头雾水,不解地问:“这、这就完了?这是什么意思?” 东野情凝视着南卿君,“原来这一辈中,南黎会布结界的人,是你。” 曾经就是这道无形的屏障,让东野当年一度所向披靡的东野雪也吃过大亏,所以提到结界,向来自视无敌的东野人都要敬畏三分。 南卿君将短笛收起,踱步回到他身边,“我布的这个结界只能维持四十八个时辰,在此期间,界内无论人还是飞禽走兽都无法出去,而外面的人也始终进不来。” “为什么?”大禹郡主不解地问:“怎么会出不去?” 南卿君微微一笑,“你可以直走试试,走到我的结界边,会发现自己不停地在附近徘徊,却怎么也去不到你想去的地方。” 东野情信誓旦旦地道:“用不了四十八个时辰,十二个时辰之内,我便可以拿回大禹郡!” 群聊社区**手打组*独家制作 南卿君一直觉得东野情哪里都好——当然这也和情人眼里出西施有关,不过她也觉得东野情有个致命的缺点,就是过于自信。她自幼听父皇和文苑的老师教导,都说做人不仅要低调谦和,而且要锋芒敛收,以免成为别人攻击的靶子。 当东野情说只要十二个时辰就能拿回大禹郡时,她真觉得他就算不是吹牛,也只是在鼓舞士气罢了。 就这么几十个人,要夺回一座城,谈何容易? 然而东野情绝不是信口开河的三岁顽童,在南卿君布好结界的当晚,他就采取行动了。 他带着六七名精锐将士,来到大禹郡城墙最为低矮的南城墙下。南卿君眼看着三名士兵悄无声音地叠成一个人梯,东野情轻轻一纵,踩上他们的肩头,再一跃身,就翻上了足有三丈高的城墙。 她还没有看清他在城头上的动作,忽然就有一个东西跌落在她的脚边,低头一看,她吓得急忙用手捂住嘴,避免自己的惊叫声惊动了四周。 只见脚边血淋淋滚动着的,竟然是一颗人头!大概是东野情下手太快,那人的双眼还睁着,神态中全无半点惊恐。 请支持群聊独家 不过半盏茶的工夫,已有十二人死在东野情的剑下,另有两名东野的士兵,也利用人梯的方式翻上了城墙,趁着东野情偷偷杀死巡城敌军的时机,打开了城门一条缝隙。 南卿君正要进城,只见四周从护城河后的密林中,忽然黑压压地涌动出不知道多少名的黑衣士卒,全都手持雪亮的利刃,无声无息地逼近大禹郡的城门,从那条只够一人通过的缝隙处鱼贯而入。 她呆呆地看着这群从天而降的神兵,在涌入南城门之后,悄然围住了负责守城的士兵营房。因为东野情已经先一步把所有守城的士兵一一杀死,还在睡梦中的北陵兵,压根儿没有想到此时此刻他们已经大难临头。 “王爷,如何处置他们?”一名黑衣人在东野情身前单膝跪地请命。 东野情看了营房中一眼,“留着就是祸端。” “属下明白。”十余名黑衣人推开营房门迅速潜入,偶有几声闷哼从房内传出,接着就再无声音了。 南卿君从进城之后就不得不捂住鼻子,那些刺鼻的血腥味,不受控制地往她鼻子里钻。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死人,也是第一次亲眼见到战争的残忍。她想恳求东野情网开一面,但是想到北陵人杀东野人的狠辣,她知道东野情是故意要在今晚“血债血偿”。 难道国与国、人与人之间,真的只有无穷无尽的杀戮和憎恨吗? 她不解、困惑于这个问题,却也不忍再见更多的死亡。 东野情像是看出了她的心思,将她拉到一个漆黑的街角,小声道:“在这里站着等我。” 她捂着嘴,蜷缩在角落中不停地乾呕。这一刻她有些痛恨自己也成为杀人帮凶,在这个把彼此鲸吞、征服、屠戮当作理所当然的时代中,她其实只是一颗小小的微尘,并无能力改变任何事情。 她的命运不也是如此的可悲?虽然贵为公主,但是爱情不能自主,婚姻不能自主,连命运也不能自主。 她好像比一颗小小的微尘还要渺小。 当东野情反身找到她时,发现她正捂着脸蹲在地上哭,他不解地急忙拉起她,“怎么了?受伤了?” “为什么你是东野人,而我是南黎人?还有西凉、北陵这些国家的存在?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争斗不休?” 她哭着问他,那一脸的泪水让他了然。 将她轻轻拥入怀里,“你问我的问题,我该怎样答覆你呢?或许这也是我一直以来的问题。 “听说当年先祖东野雪女皇,本有能力一统四国,那时候东野的实力已达到鼎盛,不仅东野雪号称东野天杀,战场无敌,还拥有能召唤出护国飞龙的湛泸剑,无住不胜,更有海外第一臣东野兰坐镇朝野,为什么她没有将这些仇恨和战火,在她的那一代中结束?那么就不会有后来那么多让人伤心的故事了。” 南卿君在他的怀中抬起头,啜泣道:“若真是那样,是不是你我就不会相识了?” 他一笑,眷宠地在她鼻尖吻了吻,顺势用舌尖舔去她的泪痕。“是啊。” “我不知道我是该感谢老天的多情,还是怨恨他的无情。”她重新埋下头,将他的腰搂得紧紧的。“我真的不想和你分开,也不想以后和你为敌。” “你说的这两件事,都不可能发生。”他笑着轻抚她的后背,语调是那么温柔,语气又是那么坚定,彷佛只要他说过的话,就再也没有任何力量可以将其改变。 但他的话,却驱不散她心中的不安阴霾。 第九章 只花了七个时辰,大禹郡就被全面夺回,东野情命人在夺下南门之后,立刻释放被关押的东野军队,然后将东西北三城逐一攻陷。 正午清点人数,东野歼敌北陵军一千三百余人。 东野情夺回大禹郡之后,就在大禹郡郡主府内办公。 南卿君躲在一间小书房里,也不听外面的事情。书房中有一副棋盘,她就在棋盘上胡乱摆弄着棋子,直到东野情进来,她的棋盘上却只有疏疏落落的几十枚棋子。 “和自己对弈,有意思吗?”东野情亲自托着一个食盘放到她面前。“一整天没好好吃东西,也不见你喊饿。” “有点吃不下。”她低着头,手里捏着一枚黑棋来回摆弄。 “第一次见到死人,都是你这种心情。”东野情坐在她对面,信手拈起一枚白色棋子,在棋盘上放下。“其实这也没什么,你看世上的万物生灵,皆是弱肉强食,日日战争,你想要真正的和平安宁,并非不可能,只是很难做到。有时候,或许是为了当权者的一己私利,有时候,则是为了大多数的百姓。” 他封杀了棋盘一角她的棋子,一边慢悠悠地捡起阵亡的黑棋,一边说道:“你也不必觉得自己亏欠了谁,在百姓眼中,你与我这样的人,也是该千刀万剐的。” “为什么?!”南卿君惊呼。 “你是养在深闺人未识,日日夜夜都是锦衣玉食,理所当然不觉得自己过这样的日子有多罪恶,但是你的子民过的是怎样的日子,你知道吗?你享受的那些荣华富贵,又有多少是来自民脂民膏?” 南卿君当下被问得哑口无言。 “所以你不必为了眼前战役的伤亡而感慨伤怀,历朝历代,这是不可避免的。倘若你真有心,就做好你公主的职责,为了维护四国的稳定尽你自己的心力,” 南卿君眼看着棋盘上的黑棋已经被杀得片甲不留,一片白茫茫,看上去如雪花一样乾净。 “也许真有那么一天,四国统一,纷争不再,到那时,自会有人感念你的恩德。” 他伸手将棋盘撤下,又将食盘端过来,“眼下你要吃饱喝足,因为一会儿我们就要赶往上扬郡,那里距离这里有两百多里,明天凌晨就要赶到。” 她看着食盘一阵,怱然笑道:“这茫茫山路,哪里来的新鲜海货?” “叫他们八百里加急,用冰块镇着送来的。”东野情神色平静,似乎并不觉得这是难事。她心中感动,嘴上却故意戏谑道:“你就不怕万一大禹郡打不下来,这些东西不就要烂臭在城外?” “已经做熟端到你面前了,还有什么怕不怕的?”不会说好听话,他乾脆下令恐吓,“快吃光它,若剩一点,下次就让你自己背着冰块!” 群聊社区**手打组*独家制作 听了东野情的一番开导词,南卿君的心结解开了不少。 其后的上扬、桑燕两座郡城在四天之内也被夺回,消息传开,东野上下皆欢欣鼓舞。东野箭特意亲笔书写,表彰东野情作战英勇、智夺三城的事迹,并封赏东野情良田千顷、黄金万两,加封护国公。 这份信专程送到东野情面前时,东野情却连看都没看,就丢到一边。 南卿君好奇,捡起来一看,怪声怪气地说:“哟,陛下还真是体贴,送了你美女十名呢!都说皇帝后宫三千佳丽,那是在中原,你们东野的皇帝大小嫔妃加在一起,也没有超过二十人吧?一下子就赏了你十人,你可要小心你的身子骨,护国公大人。”后面的话,带着浓浓酸味。 东野情好笑地瞥她一眼,“你是真的替我担心,还是吃醋?” “唉,贵为王爷的你,在东野的地位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如此的举足轻重,若是没有些姬妾,倒要让人怀疑你是不是能力不足……”她故意用暧昧的眼光打量他。“竹鸾被你放在外面,是不是就是为了掩人耳目?” 东野情将她一把抓到怀里,唇瓣擦着她的颈部咽喉处,“我的能力如何,会让你知道,只是你要小心,男人可是禁不起撩拨。” 她脸上的热度如他的意的又向上飘升。他最喜欢看她脸红,喜欢用皮肤接触她脸红时滚烫的温度,甚至有时候也会有些微的冲动,想要把她直接生吞活剥进肚子里。 陡地,她的眼眸中闪过一丝黯然,然后推开他说:“行啦行啦,快说正经事。今天晚上要怎样进攻?结界我已经布好了,还是像之前一样行动吗?” “总是老招数,我也觉得腻了。”东野情放开她,“今晚你在营地里等我就好,这最后一座城中的北陵军最少,不用太费力气。” “不!还是让我和你一起去吧。”她犹豫了下,“也好有个照应。” “你心太软,你去,我还要担心你的安危,你除了会扯我的后腿以外,也没有别的事可做。”他先用话打消她的念头,再故意威胁她。“乖乖地在帐子里等我,要是让我看到你出现在城里,我就打断你的腿,再把你扛回东都去!” “回东都吗?”她怅然一笑,“这边的事情了结之后,我大概就不能再回去了吧。” “难道你想回南黎?也好,等这边的事情了结了,我陪你一起回南黎。”东野情完全没有留意到她话里有话,正巧外面有人来禀报事情,他便匆匆地出帐。 帐内,小小的灯火忽然被窗口吹进来的风吹得忽明忽暗,南卿君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小的瓷瓶。 这是在东都时哥哥南卿如亲手交给她的—— “卿君,这里面的毒药叫『长相思』,是我们南黎的密毒,你应该听说过,这种毒药只在南黎宫中秘藏,只有南黎的太医才能诊断出。这是一种慢性毒药,每日给东野情喝上一两滴,用不着十天,他就会毒发身亡,但是死前不会有任何的徵兆,死后身体也查不出有任何的异常。你只要在毒发之前想办法离开他,就没有人会怀疑你。 “我已派好人马,在两国边境等你,你只要去到那条叫文政河的跨河浮桥头边,自然会有人来接应你。等你回到黎都,我和父皇都会亲自为你庆功的。” 回想当时哥哥的交代,她漠然地将瓷瓶中的液体倾倒出两滴入一只茶杯中,待东野情转身回来时,她笑吟吟地捧着那个杯子,“要走了吗?以茶代酒为你送行。” 东野情也笑着接过杯子,“刚刚有人和我说,距离这里大概四、五百里处,有一处极寒冷的地方,四季气候都像冬天,还有不少株的梅树在那边开放,真是神奇,改日我带你去瞧瞧。” “好啊。”她堆着笑脸回应,“所以这里的事情,你要快快了结才好。” 东野情将茶水饮尽,正要出去,她陡地从后面一把抱住他,待他回身,在他唇上重重地吻了一下,在他错愕的时候,又将他推开,“快去,别耽误了时辰。” 他展颜一笑,“鬼丫头。”黑衣魅影,随即隐没在营帐之外。 屋内,南卿君的笑容在他离去后霎时退去,她跌坐在椅子中,对面桌上有一面铜镜,映照出她脸上那模糊的惨淡表情。 她拆了头发,颤抖着手一遍又一遍地重梳,却无论如何都盘不出一个好看的发髻,最后她心一横,咬牙胡乱地将头发绑在一起,因为太用力,竟然硬生生抓掉一缕秀发。 一滴、两滴……泪水打在黑发上,那濡湿的黑亮看上去竟有股凄凉。天若有情天亦老,可她此时的心境便如死了一般。 抽出袖中一直随身携带的那管竹笛,哆哆嗦嗦的,好不容易才将一张纸条塞入管中,然后顺手抛到了帐子外面。 她起身环顾了下四周,好像还能看到他在帐中走动的身影,若隐若现。 闭上眼,她走过烛台时顺手一推,烛台倏然跌落,火苗点燃了地上昂贵的地毯,火势瞬时暴起,她呆呆地看着那可以吞噬一切的火苗,竟然忘了逃离…… 这一夜,被北陵占领的汾河城被东野情以火攻的形式拿下。 是夜,数百团火球从半山腰上滚落,连成一片,如天火降临般,守城的北陵军因为从未见过这种骇人的景象,立刻陷入一片恐慌之中。 东野军趁乱撞开了城门,将惊吓过度的北陵军或斩杀、或擒获。汾河城的城墙其实是用最坚硬的青玉石铸造的,遇到火球并不会受到太大的损害,所以城内的百姓没有遭受到更大的损伤。 当东野情拿下此地北陵军的一员首将之后,他慢悠悠地问道:“你们北陵这次战役的指挥首将是谁?” “是赤多才刀将军。” 东野情不屑地冷笑,“赤多才刀?那家伙向来愚钝,怎有本事在数日内攻陷我东野四座城镇?不对,他背后必然有人。” “真的不清楚……只是听说在出征前,有人送书信给赤多将军献了一些计谋,但对方是谁就不知道了。” “书信从哪里来的,也不知道吗?”东野情盯着那人,“是从东野送出去的,还是从南黎送出去的?” 那人哆嗦了下,“不、不知道。” “你姓什么?”东野情赫然转变了话题。 那人没来得及反应,本能地说:“姓萧。” “哦,萧氏一族的人如今只配做赤多人的走狗吗?” 他的鄙夷让那人陡然怒道:“无论萧氏还是赤多族,如今都是北陵人,你不要妄想挑拨我们两族的情谊!” “嗯,我不会挑拨的。当年赤多族没有灭你们北陵,萧氏皇族亦不曾四处流亡;东野没有收留过萧氏的太子公主,为你们保存最后一丝血脉,而萧氏也没有借着联姻重新夺回在北陵属于自己的政权,萧氏从来没有遭受过任何的屈辱,赤多族和你们向来亲如一家。” 东野情每句话都饱含讽刺、字字带刃,刺得那人愤怒大声道:“鹏王,你也不要太得意!东野并不比我们萧氏高贵多少,无论怎样,我们萧氏现在依旧是北陵的皇位继承人,而你东野情就算是功比天高,也不过是个鹏王、护国公而已,你以为你真能坐上皇位?你以为你们东野真的是一团和气吗?” 东野情幽冷地看着他,“我要的就是你这句话,我想我已经知道答案了。” 那人楞住,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刚才泄漏了什么秘密。 匆匆忙忙地,有个东野士兵惊慌失措地跑进来,“王爷,城外失火了!” 东野情一皱眉,“失火?”外面本就是在火攻,火球滚过山坡,难免会烧起什么。 “是城外的营帐,有几顶营帐不知道为什么忽然烧起来了。” 东野情猛然惊醒,不等那人说完,就旋身飞奔至城门方向。 一路上,到处还有被俘虏的士兵、丢弃的盔甲、横倒的屍首,也有不少人在招呼他,或有急事请教,或有紧急军情,但他都充耳不闻,一心疾步往前飞奔。 城门口,为了防止逃兵溃散,早已将城门关闭。 他远远地奔至,两边的士兵惊诧地不知道是不是要开门,东野情足不停步,腾身掠向城头,放眼看去,就在城外最西边,果然有几处帐篷火光熊能,还可以看到很多人影不停奔波,忙于救火。 他的心骤然凉了,也颠不得城墙高峻,纵身跳了下去,借着城墙腰上的一根旗杆弹点了下,团身落在地面,接着如电一般的蹿向大火深处。 “王爷,危险!您不能过去!”有人扑过来,将他一把抓住。 但他狂怒喝斥地推开那人,“滚——” “王爷!”两个人过来都拉不住他。 他已经奔到火光之前,但那顶大帐早已被烧得只剩个光秃秃的枯架子,他人还未冲进火海,架子已在顷刻之间坍塌。 他怔怔地看着那一片火海,楞了片刻,回身问道:“帐中的人呢?去哪里了?!”。 周围的士兵都低垂着头,好不容易有个人开口,“火起得太突然,我们以为王爷进了城,这顶帐子就算烧了也没事,便没有急着赶过来灭火,等发现有人影在里面闪动,再跑过来已经迟了……” 东野情的脸色一沉,好像灰烬的颜色,他踉跄退后两步,双眼直勾勾地看着那一片废墟,倏然“哇”的吐出一口鲜血。 周围的士兵看了惊慌失措,立刻一拥而上,将他架住。 他向来不喜欢被人过份亲近,与其他人也总是保持着距离,除了当年允许南卿君背他之外,很难有人与他近身接触。 但是此刻,他连推拒的力气都没有了,全身像是化做了一团泥,恨不得置身在这片火海灰烬中。 这火是因何而起?是巧合?还是人为? 他的脑海中纷乱成一片,竟失去了平日的冷静睿智。 身后是刚刚拿下的最后一座失地,朝中等着他的,也许又是一片歌功颂德、鲜花美酒,但此时此刻,这一切对于他来说都成了最可笑的笑话。 若没了她,纵然赢了天下又如何? “南卿君,你给我活着滚回来——”夜风吹起火光烟尘,他揪着心嘶声力竭,呼唤着爱人。 但火光仍肆无忌惮地在他面前摇摆舞蹈,回应他的,是扑面的热度、呛人的烟尘灰烬,和一弯无声的冷冷月光。 群聊社区**手打组*独家制作 鹏王东野情,在与北陵进行夺城之战中不幸受伤,身染重病,正在返回东都的路上,据闻鹏王病势沉重,恐难平安回到东都。 这一道流言在东野国境悄悄传开,不到三天就从东野传遍四国。 就在南黎的黎都皇宫中,此时正有一名贵客悄悄来访,除了南黎国主、太子南卿如及几位重要官员外,没人知道这位贵客的身份。 此人,正是东野皇帝——东野箭。 在东篱阁的门前,东野箭看着园中大片绽放的菊花,笑道:“这就是醉乡吧?听说只有这种菊花会在夏天开放,现在天气转凉,这花开得更茂盛了。” 南卿如陪同着一起赏花,连声赞道:“陛下真是博学多闻,这种花只开在南黎皇宫,外人很难见到。” “你大概也知道我们东野的鹏王最爱花,上次太后过寿,他送了一枝醉乡,太后很是喜欢。” “我是听说,鹏王王府的花园比之东野皇宫中的御花园有过之而无不及。” 南卿如的话惹得东野箭冷哼一声,“是啊,何止御花园,就是鹏王府的豪华气派,朕那座皇宫和他一比,都显得寒酸。” 南卿如笑道:“陛下不必生气,日后鹏王府不过是陛下的一座小小行宫。” “哈,他若死了,朕便命人将鹏王府夷为平地。” 瞧东野箭说这句话时咬牙切齿的模样,南卿如哈哈笑着,心知他恨东野情已经恨到了骨子里。“东野情的病大概也撑不了多久,陛下这借刀杀人的伎俩,果然不错。” 东野箭立即沉下脸,“太子殿下说的是什么话?我可不懂。” “明人不说暗语,陛下何必和我打哑谜?我虽然人不在东野,却也听说了不少事。前一阵子,东野皇后的娘家东方氏,怂恿许多臣子欲与鹏王作对,若非陛下您私下默许,东方涉岂有胆子敢那么做?可惜东方涉能力不够,三两下就败在东野情的手下,于是陛下又故意泄漏军情给北陵,借北陵攻打东野的机会,让东野情领命出征,死在东都之外,好彻底铲除这个祸患。” 东野箭的眼神顿时露出阴狠的颜色,“殿下这些话算是诽谤,不管朕对东野情有何不满,他毕竟是我东野的鹏王,劳苦功高,朕岂会这样加害于他?再说,朕难道是昏君?冒着丢城弃国的危险,只为了算计他一人?” 南卿如笑着躬身,“陛下请息怒,卿如只是推测,若是推测错了,陛下只当笑话听听也就罢了。” “若说勾结北陵人,朕承认北陵这一战是来得奇怪,似是有人在背后指使,不是北陵人一贯的作战风格,但是与朕无关。” 见东野箭皱着眉苦苦思索,南卿如眼底闪过一道精光,“这些秘密,总有不再是秘密的一天。陛下一路辛苦了,还请稍事歇息,晚上有一位故人为陛下献上一舞,以表我南黎的诚意。” 在东篱阁的厢房,漆黑一片。 南卿如推门而入,冷冷说道:“卿君,你要在这里装死到几时?” 屋内的一角,隐隐有衣服沙沙作响的声音,接着从幽暗的一隅,走出一个穿着粉紫色衣裙的少女,正是原本该在大火中丧生的南卿君。 “哥哥,就让我静静地过日子,不行吗?” 南卿如忽然换上笑脸,挽住她的肩膀,“哥哥是担心你的身体嘛!君羊耳卯独家,你从东野立了大功回来,却一天到晚不吃不喝的,杀东野情有悖你的良心吗?要知道,多少南黎的百姓对你感恩戴德啊。” 这句话,骤然刺痛了她的心。记忆中,那个人曾对她说过类似的话—— “也许真有那么一天,四国统一,纷争不再,到那时,自会有人感念你的恩德。” 她不求有人感念她什么恩德,只愿四海平静,能与心爱之人相守在一起。 而今这一切都如梦幻泡影,而哥哥的这句话更像在她的伤口上再狠狠涂抹了一把辣椒。 “哥,你走吧,我不想和你说什么。” 她推他出去,南卿如却回头说道:“哥哥今天来找你,是想告诉你,有个你的故人来了,你不想见见?” “故人?”她一时不解。 “若非这个人帮忙,我们怎能如此顺利地铲除东野情?” 她不禁全身一震,“这个人是谁?” 南卿如挤了挤眼,“想知道?不妨亲眼去看。而我们南黎日后能否在东野的重压下翻身,就看你的了。” “看我?”她蹙眉。 东野箭与南黎国主南冬云同坐于花厅之上。 南冬云笑咪咪地举着酒樽,“真没想到,数百年来,东野南黎两国无论交好还是敌对,两国国君都不曾像你我今日这般,同席畅饮。若咱们先祖有灵,大概也会为东野南黎今日的局面感到欣慰啊。” 东野箭喝得眼睛都花了,只是笑道:“其实东野南黎比邻而居。本就是兄弟手足。当年东野情和南黎作战,朕是极力阻拦的,但他杀戮之心太重,一味想着开疆拓土,根本听不进朕的阻拦。唉,可怜无端伤亡那么多的士兵百姓,也伤了我们两国的和气。从今以后,朕决定免去南黎的岁贡,两国重结为兄弟友邦,永世不再干戈相对!” 南冬云听了眼睛已经笑眯成一条线。 “东野陛下果然是志向高远、气魄宏大,我南黎得遇东野这样的明主,真是万幸啊!” 见东野箭已经喝茫了,南冬云找了个托词起身离开。 花厅门口,南卿如在那里等侯,低声说道:“父皇果然看事精准,和东野情相比,东野箭心胸狭窄、目光短浅,眼下几句美言灌下去,他便主动开口做了这么一大堆的许诺,留着他的命,可比杀了他有用多了。” “卿君呢?”南冬云四下看了眼,“那丫头这些天别别扭扭的。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从东野回来后变得不爱说话,你让她今日献舞,我怕她不肯啊。” 南卿如笑道:“父皇这回料错了,您看,那丫头不是已经来了吗?” 南冬云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只见花厅的另一头,南卿君一身艳丽舞衣,款款袅袅的步入花厅。 “可惜要委屈卿君了,东野已有皇后,她再尊贵,不过就是个贵妃而已。”南冬云叹了口气。 花厅内,东野箭喝得双目朦胧,依稀看到一名艳丽美女款步向自己走来,如弱柳扶风,婀娜多姿,精心妆点的美容似有几分熟悉,让他看得心痒之余又不禁生疑。 “你是……谁?”他伸手去抓。 美女闪身望着他。虽然他看不真切,但越看越发觉得这女子眼熟。 “是南黎太子叫你来陪朕的?”他伸手再抓,依然没有抓住。 “陛下,您喜欢歌舞吗?”那美女的声音清冷,却骚得他心痒难耐。 “你会歌舞?”他笑着,“好啊,朕最喜欢,朕还没有看过你们南黎的歌舞呢!” 美女向后一摆手,丝竹之声响起,流云长袖甩出,花厅中曼妙的舞姿如一朵彩云翩然飞旋。 东野箭看得目炫神迷,不停地拍手叫好。 南卿如适时走入场内,笑道:“陛下,这歌舞可还入眼?” “何止入眼,简直是看到令人惊艳了。”东野箭拚命睁大眼睛,“东野的歌舞就没有这样的风情,这个美女……” “陛下看中意?她就是我说的,陛下的一位故人。” “故人?”东野箭不解地努力睁大眼,“我怎么没认出来?” “当初身份不同、装束不同,陛下自然不认得。卿君,过来。”他一招手,舞蹈中的美女忽然止住舞步,款步走来,盈盈下拜。 “这是我的小妹卿君。陛下,真的认不出来了吗?” 东野箭用力揉了揉眼,恍然大悟,惊诧问:“你是……东野情身边的那个丫头?!这、这是怎么回事?!” 南卿如哈哈大笑,“说来话长,小妹生性好玩,性格像男子,她倾慕东野文化,坚持一定要去东野走走。不瞒陛下,我们南黎也对东野情有诸多好奇,所以小妹顺便去探查一番,藉故住进了鹏王府……” “原来如此。”南卿如说完,东野箭脸上的惊诧释然了一些,连声说:“令妹可真是巾帼英雄,能将东野情骗得团团转,哈哈哈,难怪东野情极力维护她,就是不肯将她交出来,原来是南黎的公主殿下。” “东野情并不知道我的真实身份。”南卿君缓缓开口,“陛下,您远道而来,卿君特意献舞一曲,舞姿虽然拙劣不堪,但心意真诚,还请陛下多多包涵。” 东野箭更是大笑,“真是人靠衣装佛要金装,公主殿下今日这样盛装打扮。我都认不出了,怪不得阅人无数的东野情,独独对公主情有独锺,如公主这样的倾城之姿,岂有男人不动心?” 南卿如忽然提议,“若我将小妹许配给陛下为妃,陛下可愿意?” 他此言一出,东野箭和南卿君同时一震。 东野箭嘿嘿说道:“令妹是东野情的人,我怎好硬拆鸳鸯?” “东野情与小妹只是逢场作戏,并无真情,小妹对他也是如此,再说他必死无疑,往后南黎上下,还不是要仰仗东野陛下的照顾?”南卿如舌灿莲花,笑容可掬的吹捧,“小妹对陛下其实十分敬仰。” “可是让堂堂南黎公主嫁到我东野为妃,这……太委屈了吧?” 一旁沉默半晌的南卿君忽然嫣然一笑,“陛下说的是哪里话,卿君是南黎人,能嫁到东野皇宫,是高攀,并无半点委屈。陛下若是不嫌弃卿君才色平庸,就请饮了卿君手中的这杯酒。” 她端着一个酒杯,平举在东野箭的面前。 香风阵阵,从南卿君的身上传来,钻进了东野箭的鼻子。 东野箭快速地在心中打着盘算,南卿如和南卿君兄妹俩在给他灌迷汤,他并非完全不懂。这对兄妹都是心眼多多的人,准是想算计他而已,但东野若和南黎联姻,对东野并无坏处,南黎也不敢稍有异动。至于南卿君,日后他是不是真的宠爱这个女人,还不是自己说了算? 盘算打了一回,绝无败算,他大笑着接过酒杯,在南卿君的手指上顺势摸了一下,才举起酒杯,当着他们的面,一饮而尽。 南卿如大笑回道:“好,陛下真是个痛快的人!” 南卿君微微屈膝低头,“那卿君暂且告退了。” 群聊社区**手打组*独家制作 南卿君面无表情地走向东篱阁,南卿如从后面追了上来。“卿君,你真是哥哥的好妹妹。” 她冷冷地看着他,“太子殿下,您也真是卿君的好哥哥。” 南卿如听出她语带讥讽,尴尬地一笑,“你是在怪哥哥将你许配给他吗?好歹他贵为皇帝,并不辱没你,若你日后能博得他的欢心,没准他会废了皇后,另立你为后。” 她冷笑,“多谢哥哥为卿君想得这么周详,卿君只恨当初你叫我借纵火逃走之时,为何不另叫人将我一起烧死?” 他脸色微变,但很快笑道:“哥哥怎舍得你死?哥哥这么做,还不是为了你的未来着想?我知道你对东野情动了心,可是他是乱臣贼子,咱们就算不杀他,东野皇帝也饶不了他。你可知这回北陵为什么和东野有这一战?据我的线报,就是东野箭暗中出卖情报给北陵人,逼得东野情出征,目的就是要他死在边关……” “行了,你不要再在我面前装好人了。”南卿君忍无可忍,厉声反驳,“扪心自问,我们南黎就乾净吗?你先派我潜伏在他身侧,逼我下毒杀他,同时在幕后给北陵人出招使坏的人,是不是也有你一份?” 南卿如微怔,尴尬地笑道:“你想到哪里去了,我怎么会……” “一石二鸟,向来是我们南黎人的行事准则。东野情早就怀疑北陵人的背后有人主使,也怀疑东野箭与北陵人勾结出卖东野的利益。虽然他不明说,但我知道他怀疑的就有我们南黎,只是碍于我的心情而故意选择忽略罢了。” 她含泪深深吸了口气。“哥哥,我一直以为,读圣贤书的人,为人处世必然如圣贤般光明磊落,没想到,我们南黎会用如此卑鄙的伎俩去算计他人,更没想到,我会成了你的帮凶!” 南卿如怒道:“卿君,你说这话未免太伤哥哥的心!你读了那么多书,竟然不知道最关键的八个字: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若不杀东野情,他日他必定威胁南黎。如今南黎得年年岁贡给东野,凭什么我们要任人欺压宰割?难道南黎比东野卑贱?” 南卿君黯然地叹气,“你可以找尽千百种堂而皇之的道理,算了。眼下你想让我嫁到东野,好帮你巩固你的计策……好,我同意嫁,只是你记得,倘若我日后死在东野,你绝不要给我收屍,因为我实在没脸再回南黎。” 她凄然苦笑,“也许就算我死了,你也不会放在心上,毕竟自古以来,和亲的公主只是交易的附属品,不值一文。” 第十章 南卿君站在东篱阁门口,东野箭看着阁内的菊花,“这些花你兄长也带我看过一次,真是奇怪,怎么今日的感觉全然不同?莫非真的要人与花争艳,才能看出花的美丽?” 南卿君浅笑。“陛下的御花园中,向来争奇斗艳,佳丽无数,单说东方皇后,便是少见的绝色美女,人与花争艳,其实争不过鲜花,但是看花的人心中若有人,自然觉得人比花美。” “公主殿下真会说话,难怪连皇后都被你说得哑口无言。”东野箭随着她笑答,可笑容里却无半点真诚。“公主殿下在鹏王府住了那么多日子,我那位了不起的弟弟,应该教了你不少种花养花的知识吧?” “鹏王日理万机,哪有时间和小小奴婢说这些事。” “小小奴婢?他何曾把你当成一个奴婢?为了你,他不惜得罪皇后、得罪朕,还把政务丢下,陪着你在王府中过着清闲日子,你对他来说,可是举足轻重啊!” 话语中有着浓浓的妒意,他贵为一国之君,竟比不上小小的婢女,他怎可能不呕! 南卿君望着他那虚伪的笑眼,“陛下,说实话,他舍弃政务的时候,您何尝没有偷偷笑过?他功高震主这么多年,您心心念念盼着的,不就是那一天?” 他脸上表情一凛,“朕容忍他功高震主这么多年,已经是个心胸宽广的皇帝了” “陛下容忍他,是因为陛下无力震服群臣、震慑四海。” 南卿君一针见血的话语,让东野箭愠怒直言,“公主殿下,你如此替他说话,朕真要怀疑你是否心甘情愿下嫁予朕?朕宁可睡不到南黎的温柔乡,也不允许身边的女人与朕同床异梦。” 南卿君垂下眼,声音低下去,“他……快死了吧?” “他?”东野箭嘿嘿一笑,“你说东野情?怎么,你舍不得?听说他是中了毒,所以才病情沉重,话说回来,到底是谁下的毒呢?朕还真想亲自当面致谢。” 她忽然嫣然一笑,“那陛下现在就可以致谢了。” 东野箭虽然猜测是她,却没想到她竟如此直白地亲口承认。“怎么?真的是你?” “他对我不曾防备,我要下毒,轻而易举。陛下难道不曾想过,为什么我会突然回国?” 南卿君的话又让东野箭朗声笑道:“还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女人若是狠心起来,十个男人也比不上。他对你百般爱护,结果却命丧你手,你这个女人,我是越发不敢小觑了。” “若不杀他,我南黎如何能与陛下您达成以后的协议?这也是为了南黎的百姓着想,我是南黎人,自然以南黎的利益为重。” 她说得平静如水,让东野箭看不出任何破绽,相信她所言不假。于是他心中高兴,便说道:“好,既然如此,我也可以和你交换一个秘密,你听后大概也不会再因为下毒害他而深感自责。你可知,当初是谁捉拿竹鸾,被你撞见?” 这件事,一下子揭起南卿君记忆深处几乎快要忘记的那段困惑,她本能地追问:“谁?” “就是东野情。因为他早已怀疑你的来历,所以命人和竹鸾演一场戏给你看,目的就是逼你出手,迫使你露出更大的破绽。你没见那日你去未了山,他看着你的手腕那副心疼的样子,却不对竹鸾遇袭有一丝一毫的忧虑?现在你明白了吧?你早就被他戏弄于股掌之中。” 南卿君的心头划过一阵隐痛。原来如此……难怪他握着她的手腕,看着那细细浅浅的伤痕时,会忽然骂了一句“愚蠢”,那句话原来并不是在说她。 曾经,他对她有那么深的疑窦,可即使如此,当她被逼下山崖时,他还是冒着暴露神力的风险,救她一命。 细细回味思量,她并不因东野情对她耍用的心计而悲愤,反而心底的忧郁伤感更加浓重起来。 此生此世,再不能有山顶上相拥时的温暖了。 转过身,她恬淡地微笑,“陛下,您喝过我们南黎的菊花茶吗?用『醉乡』的花瓣泡的香茶,甘甜清醇,唇齿留香。宫中的嫔妃喝它是为了养颜,我父皇喝它是为了长寿,因为花瓣采摘之后还要经过几十道工序才能制成茶叶,所以只在我们南黎皇宫内有专门的制茶坊,外面是喝不到的。” “好啊,听你这么一说,朕若不喝这茶,岂不是白来南黎一趟?” “请陛下稍坐片刻,我去吩咐他们把茶具拿来,我亲自为陛下泡茶。” 南卿君走入东篱阁的内厢房,伸手去拿架上的一套茶具,忽然窗外传来一阵悠扬的笛声,让她瞬间呆住。 “南黎皇宫内真有情调,大白天还有人吹笛?”东野箭在外面说话。 “可能是……教坊演习。”她隔窗敷衍,“陛下稍坐,这套茶具不好,我去找太子借他的那套九龙杯来。” 她匆匆丢下茶具,丢下还在苦等的东野箭,顺着笛音,疾步奔向笛声飘来的方向。 这笛声时断时续、时近时远,不知道具体来自何处,却又像故意逗她似的,只要她稍稍停步,笛声又重新扬起。 她奔至皇宫内的荷花池边,太子南卿如也跑到这里,一脸凝重地问:“卿君,是你在吹笛吗?” 她楞楞地看着哥哥,伸出空荡荡的双手。 “不是你?那又是谁?”南卿如大惊。“这吹的分明是我们南黎的青尾竹!” 没错,只有南黎的青尾竹才能有这样绵长数里的笛音,而在南黎,这种制笛的竹子极为希罕珍贵,少数的几支笛子由皇家珍藏,外人不可能轻易拿到。 在皇宫内,只有两人有这样的笛子,一个是太子南卿如,一个就是她南卿君。 “卿君,你的笛子呢?”南黎太子瞪着她。 她低下头,“离开东野的时候,笛子丢在火里,被烧毁了。哥哥,是不是你的笛子被人偷了?” “胡说!我的笛子我向来随身携带!”南卿如撩开衣摆,露出藏在衣内的竹笛。 “这笛子虽然少见,却也并非绝品,当年我们南黎还曾经送过赤多族一根,或许足赤多族人在捣鬼,你帮着他们打东野,东野情却灭了他们数千人,若他们反过来怨你,必然会与你为敌。”南卿君镇定神色,促狭地笑道:“说不定这是他们集合自己人的讯号。” “混帐!敢在南黎土地上撒野,除非赤多人真的傻了!”南卿如顿足,返身就回太子宫去召集文武大臣商议。 南卿君坐在池边,托着腮呆呆地出神。 她的笛子呢?在营帐中大火腾空而起之前,她偷偷将笛子丢在营外的地上,她希望那根笛子能被人捡起,交给东野情,那么即使他们今生相见无期,他会睹物思人,时刻记得曾经有一个她,这样深切地眷恋着他。 但此时此刻,吹笛的人是谁她并不知情。 传说东野情病重,尚未回到东都,几方人马都在监视他的行动,他绝不可能在这时候出现在黎都。 那会是谁? 群聊社区**手打组*独家制作 当东野箭喝下南卿君亲手泡的第三杯茶时,南卿如也来了。 东野箭笑问:“怎么南黎教坊的笛音可以传得这么远?而且只闻笛声,听不到其他丝竹?” 南卿如打哈哈,想岔开这个话题。 东野箭沉思又说:“我记得在东都的时候,有一天好像也听到这样的笛声,当时命人四处去寻找,宫内宫外部没有看到吹笛之人,真是玄妙。” 南卿君看了哥哥一眼,笑道:“东野陛下说他最爱博弈,可惜我不是个中高手,太子不是擅棋吗?不如我来摆棋,你们下子,让我也瞧瞧,你们两个谁是真正的英雄豪杰。” 东野箭笑指着她说:“公主殿下可真是坏心,这时候居然挑拨我俩的关系,对你有什么好处?” “好处多着呢!太子若赢了,要他送我一份大大的嫁妆。,陛下若赢了……我要住玉苑东宫。” 东野箭挑眉,“你还真会挑,那玉苑东宫自从当年东野兰辞世之后,再没人敢住在那里。” “难道怕那里闹鬼不成?我不怕!我就看中那里,陛下舍不得?” “那要看我能不能赢下这一盘了。” 听东野箭如此说,南卿如只好打起精神说:“好,我陪陛下摆一盘,只是我棋力甚低,陛下可要手下留情。” “你可不要为了帮你妹妹要朕的玉苑东宫,就故意让手哦。” 见他两人同意下棋,南卿君招呼着让宫女摆上棋盘棋子,起身说道:“我去屋中找本棋谱来。” 她进了内殿,并没有去书房,而是去了内屋的茶室,那里有个小炉子正温着热呼呼的茶水,她伸手揭开茶壶盖子,右手从袖中掏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两滴,滴入茶水之中。 猛然间,她看到旁边的桌子上多了一件东西,半个时辰前她离开这间屋子时,绝没有这件东西! 她惊呆了,以为自己眼花一般缓缓摸过去,触手可及的,是竹子的清凉,是熟悉的曲线,是再眼熟不过的吊坠……这是她的竹笛,吊坠是一块玉玦,刻着龙形图案,刻着——一个“情”字。 在夺回桑燕之战中,东野情亲自摘下一直挂在她胸前的那块玉玦,与竹笛拴在了一起。 她没有问他为何要这样做,只是当时心中怅然——看着这竹笛,彷佛她与他就此也绑在一起。 这竹笛、这玉玦,都应该丢弃在东野的废墟灰烬中,即使被人捡起,也还是在东野,怎么会出现在她的面前?! 她一把抓起那笛子,茶炉的炉火忽然被一阵风吹灭,这风来自她身后,在她尚未转身时,有人从身后一把握住她的手,和手中的竹笛。 “又想给谁下毒?” 她最想听到的,最不想听到的那个声音,就像作梦一般的响起。 深吸一口气,南卿君强迫自己以最快的速度平静心情,“你不要命了?我的殿外有谁,你知道吗?” “两个可以死的敌人。”依然狂傲的口气,依然冷峻的气息,只是握着她的那只手,是滚烫的。 “其中一个,是该死,另一个,你不能杀。”她一字一字道:“该死的,也不能死在你手里,因为以后你还有许多事要去做。” “所以你要替我杀他?你应该知道,毒死东野皇帝,即使你是南黎的公主,也难逃东野的质问。” “所以我也没想活。”她凄然笑着自嘲,“我早就是个该死的人了,毒死东野的鹏王,我岂不是也该获个死罪?” “可恨的丫头!”他将她反手一拉,两个人终于面对面,她尚未看清他爱恨交织的眼,便被他狠狠地攫住了唇。 两人从未如此心旌动摇的激烈狂吻着,只因为分别太久,只因为分别前后有生死相逼的种种故事。 她任他吻透了身心,一双小手攀着他的肩膀,喘息着问:“你解毒了?” “那点毒药还要不了我的命,更何况,你不是留下了解毒的药方?” 在那灰烬之侧,她留下的竹笛腹内,有一张写了药方的纸条,没有交代前因后果,他已猜到其中的秘密。 “我奉命毒杀你,恨我吗?”她望着他笑,笑中有泪。 “恨,岂能不恨?所以一定要带你回东都问罪。”他幽亮的眸子凝视着她,咬牙切齿的语气背后,是掩不住的深情。“笨丫头!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给我下那些没有意义的毒药?我只是不明白你明知道那些毒药要不了我的命,为什么还不辞辛苦,日日加在我的饮食中?” “不下毒,不能向父兄交代;若我不下毒,自有别人来做,与其让别人威胁你的生命,不如我来掌控。” “你现在给东野箭下毒,难道是为了我?”他眯着眼,“你想玉石俱焚?” “哥哥想把我嫁给他,我便是生不如死。有他为东野皇的一日,你便要提防他那颗阴毒善妒之心。”她抚摸着他的脸,幽幽笑着,“情,日后的东野必然是属于你的,别让我的努力白费了。” 他微微蹙眉,“只是属于我的吗?你怎知便与你无关?” “我?我毒死东野皇帝,企图毒杀东野鹏王,犯了百死难赎的重罪,都说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更何况是个原本要被送去和亲的不值钱公主。” 他狠狠搂住她的纤腰,“那好,我便圆了你的心愿,让你和亲去!以和亲赎罪!” 他的话让她不解,望着他眼底唇角那幽冷的笑,两人距离这么近,她可以感觉到冰冷的杀气在他周身缭绕。 这样的他,是最初记忆中的他,是那个傲视四海的鹏王,足以令任何人胆寒。她尚未想透他的意思,忽然听到南卿如在外面大喊,“陛下!陛下!您这是怎么了?” 她快步奔出去,只见东野箭口吐鲜血,昏倒在地。她楞住了,她明明下的是缓发的毒药,药量很浅,掐算着要他回东野之后七八天才会毒发,怎么现在就发作了? 回头看向屋内,空荡荡的殿室,只有一袭窗帘悠悠荡荡,已没有半点人影。 东野箭猝然中毒,此事重大,南卿如不能遮掩,很快就被东野箭随行而来的官员们知道。 东野人岂肯善罢甘休,纷纷斥责南黎阴险毒辣,东野皇帝凭着一颗仁爱之心前来,却遭此毒手,要南黎给出说法,否则便以兵戈相向! 同时,消息传回东野国内,东野的十万水陆大军全都待命边关,战船火炮,精兵强将,皆枕戈待旦,磨刀霍霍,要与南黎决一死战。 南黎朝内也不禁哗然一片,惊慌失措,无数人上表朝廷,请南黎国主严惩下毒之人,还南黎一个清白。 南黎国主南冬云却是迟迟不能做出答覆,因为心中有愧。 据太医查实,东野箭中的毒正是南黎特有的一种密毒——长相思。这种毒药,只在宫中秘藏,知道的人少之又少,怎么会让东野箭吃下? 眼看与东野的大战在所难免,南冬云盛怒之下,让南卿如和南卿君一起到自己的寝宫内密审。 “你们两人说实话,这件事你们到底知不知情?” 南卿如咬着牙说:“只有想亡我南黎的人,才会做此大案。父皇想想,此事我会做吗?”他狠狠地瞪了南卿君一眼,“倒是这丫头,自从去了一趟东野后,心中就把自己当成东野人,早已是吃里扒外的叛徒。父皇倒不如问问她吧!” 他用词如此狠毒,让南冬云大吃一惊,看向南卿君,她却是一脸宁静,微微垂着头,不发一语。 “卿君,你哥哥若是有冤枉你的地方,你可以说出来,父皇为你做主。” 南卿君跪在地上,忽然伏倒,重重叩首,“哥哥说得没错,此事是女儿做的。” 南冬云因为过于震惊而一时错愕地呆住,怔楞了好一阵子之后,忽然几步走到南卿君面前,狠狠地打了她一记耳光。 “好个混帐!你是要将你的父兄置于死地吗?”南冬云气得双手颤抖,几乎要昏厥过去,被南卿如一把扶住,扶回了椅子中。 “父皇,女儿做的事,愿意自己一人承担。女儿这就去见东野人,告诉他们,女儿愿以死抵命。” “你说得倒容易!你去承认,这事便坐实与南黎脱不了关系,以你的身份,必然又会被怀疑此事与父皇有关,你想想看,东野人岂不是要闹翻天?”南卿如在旁边恶狠狠地说道。 “卿君啊卿君,你向来是个聪明孩子,为什么要做下这样的蠢事?你若是不想嫁他,可以和父皇实话实说……” “即使实话实说,父皇真的会遂了我的心愿吗?”她缓缓抬起头,脸颊的红肿和眼中的泪水都清晰可见。“女儿只是你们手中的一颗棋子罢了,谁会真的在乎我的死活?东野箭那个人,喜怒无常、心胸狭窄,朝令夕改最无常性,这样的人若是执掌了东野大权,真的会对南黎有利吗?女儿也算是为民除恶,至死不悔。” 南冬云听得更是气愤,恨不得再打她几巴掌,但是看她已经肿起的脸颊,又实在打不下手。 南卿如冷静分析,“事到如今,只能想办法,先找个替死鬼去顶罪,堵了东野人的口,再图后计。” “谈何容易?东野人吵着要接他们的皇帝回国,若是让他们的太医验出这种毒来……” 正说着,远处忽然传来长长的一声高喊,“陛下,东野的鹏王在殿外求见!” “鹏王?!”殿内之人皆震惊不已。 “……不是说他快死了吗?”南卿如最是诧异,甚至以为外面喊错了。“不是鹏王,是豫王东方涉吧?他是东野箭的岳丈,由他出面解决此事才最为合理。” “陛下,鹏王带、带人硬闯,百余禁兵都、都挡他不住。”外面的侍卫因为过于惊惧,声音都在发颤了。 “真的是他……”闻言南冬云也呆住了。 唯有南卿君,垂下眼睑,深深吸了口气,空气中仿佛都可以感觉到那股熟悉的肃杀之气。 “是他。” 这应该算是东野情第二次出现在南黎皇宫,至少对于南冬云和南卿如等人是如此。 八年前的东野情,还只是一个十三岁的少年,却已让他们心存忌惮,而今的东野情,在一干东野死士的护卫之下,一身玄色如昔,但身上的贵气、霸气,甚至是杀气,都早已远远超越当年。 他傲然屹立于南黎皇宫之中,仿佛他并不是不请自来的敌人,而是这宫殿真正的主人。 “东野情特意来见南黎国主,却不知国主为何避而不见?莫非真是心中有鬼吗?”他缓缓开口,每个字都似能穿透天宇,震动大地,周围的南黎武士,震慑于他的气势,竟不敢上前一步。 “鹏王,这里可是我南黎皇宫,不是你可以随意撒野的地方。”南卿如快步走出,看到神采奕奕的东野情时,又惊又怒又疑。他明明得到确切的线报,说东野情中毒病倒,连吃饭饮水都极为困难,怎么可能会突然耀武扬威地出现在黎都? 东野情看着南卿如忽青忽白的脸色,冷冷一笑,“南黎小人,劳我亲自来见,你们也该大礼相迎才对。” 南卿如气得要死,对左右喊道:“来啊!将东野的鹏王请入天牢!” “看在你用了个“请”字的份上,我留给你最后一点颜面。”东野情幽冷地凝视着他的眼,双手缓缓张开,一股狂风猛然自四面八方吹来,将南黎武士吹得平地飞起,倏地自半空坠落,刀剑劈哩啪啦掉了一地不说,摔伤摔残的比比皆是。 南卿如脸色再变,“东野情,你仗着自己会御风,就如此目中无人!” “太子殿下,今日理亏的可是南黎,我给你机会与我东野善理纷争,殿下若是一意孤行硬要与我为敌,请恕东野情真的要无礼了。” 说着,他平伸的双手似无形的利刃,杀机仿佛一触即发。 “鹏王,请住手!陛下请您殿内说话!”一名太监匆匆出殿宣旨。 东野情微微垂下双手,悠然笑道:“好,看来还是贵国陛下通人情,只是不知,殿下能否为我引路?” 南卿如气白了脸,但形势比人强,他转身往殿内走去,东野情在其身后缓慢跟随。 东野的死士屏气凝神,双目炯炯,手持刀剑在四周护持。 东野情无惧的走入殿内,一眼便看到跪在南冬云脚边的南卿君,看到她红肿的脸颊时,他的眉心像是被谁揪了一下,倏然凝起。 南冬云注视着他,“我南黎此生有两大恨,一恨南黎没有东野兰,二恨东野又有东野情。” 东野情俊冷的容颜上没有丝毫的喜色。“陛下,情向来不喜欢绕弯子说话。我国陛下造访贵国,身中奇毒,现在于南黎宫内养病,我此次前来,一是为接陛下回国解毒,二是请南黎交出下毒之人,也好对东野有个交代。” “东野陛下疗毒之事,朕已命太医精心诊治。至于下毒之人,还在全力缉拿之中” 东野情闻言嘴角一勾,“若是不便缉拿之人,国主也请不要再费心了,我知道此人是谁,可要我点出她的名字?” 不等对方回应,他用手一指,“就是跪在国主脚边的公主殿下。” 南冬云惊得张开嘴,南卿如也没想到他会突然指认南卿君。 “想来国主和殿下都已知道我前日中毒之事,此事,四四作坊,独家制作,太子殿下敢堂堂正正地说一句,与你们南黎无关吗?” “是我下毒,与父兄无关,鹏王要杀人偿命,就直接冲着我来吧!”南卿君赫然起身,直勾勾地瞅着东野情。“那人对你不好,而我又对你下毒在先,普天之下,既无我容身之地,也无我用情之人,我本就想一死了之。” “卿君,你……”南冬云生怕女儿这样承认会激怒东野情。 但东野情只是斜睨她一眼,“原本我对你还动了真情,你却利用我的真心而想要我的性命!公主殿下,我东野情向来不缺美女,即使你贵为公主,也不可能让我原谅你。若是你还有身为南黎公主,为子民谋福的一点点仁义之心,我劝你,以己之命平息此次纷争。 “我会告知东野臣民,说你只是个宫女,因为一时鬼迷心窍,对陛下用毒。我将带你回东野,单设私院让你服刑,衣食起居都以公主在南黎时的习惯为准,绝不让公主觉得委屈。 “倘若南黎不接受我的这个提议,那……就等着与东野开战吧!东野大军今晚只等我一声号令,便会全面进攻。南黎虽然国富,但要想挡住东野的铁骑,也要掂量一下自己有没有那么强的防守之力!” 他软硬兼施,语气辛辣狠绝,全然不给别人半点置喙插嘴的余地。 南卿如气得骂道:“东野情,你这个东野的乱臣贼子,竟想拿我堂堂南黎公主换你的荣华富贵!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安的是什么心吗?你看东野箭被毒倒,正好可以取而代之!”原本一切都在他的掌控当中,眼看南黎即将超越东野,岂料,卿君扯他后腿,而该去见阎王的东野情安然无恙的现身,还大言不惭的要胁南黎,令他气愤难平的是,他竟然无力反击! 东野情微微一笑,“殿下,算你说对了。我屈于人下多年,虽然权势钱财从不缺少,但始终差那么一步,既然东野箭已经决意杀我,我又何必救他?日后的东野,必然在我手中,你们是想与我议和,还是与我为敌,自己掂量着办吧!我只等到今晚子时,过时不候!” 他再看一眼南冬云,“国主应该不会忘记,当年你们曾想杀我于横断山中,可惜没有得逞,那时我便在心中发誓,假以时日,绝不再让自己有那样受制于人的机会,因为到时的东野,必然重新成为四国中最令人生畏的对手!如今,我做到了?” 他噙着那丝令人胆寒的冷笑,撂下话,转身便走。 南卿如追过去几步又停住,因为他知道,单打独斗,他绝不是东野情的对手。 就是强行武力,也未必留得住对方,到时候事情闹得再大,就更不可收拾了。 他回头去问:“父皇,该怎么办?” 南冬云长叹一声,又恨又气的瞪着南卿君,“谁种下的恶因,谁去收这个恶果,就让她跟东野情去吧!日后是生是死,朕不管了,只当朕从来没生过这么一个女儿!” 南卿君简单地整了一下裙摆,揉了揉已经跪得僵硬酸疼的膝盖,勉力站起,又再次跪倒,深深叩首三拜。 南冬云看着女儿如此举动,禁不住老泪纵横。 纵使说得决然,总是骨肉至亲,这一别就是终生,以后生死两离,再无相见之期了。 尾声 深夜子时,南黎国都的海岸边,一条小船缓缓驶离黎都海港,靠近距离海港不过几里的一艘巨大黑色战船。 黑色战船上两盏红色灯笼高高挑起,一道颐长的黑色人影伫立在船头,即使风浪不断,他依然如山般文风不动。 当那条小船停泊在大船旁边,大船上放下梯子,从小船中走出一抹粉紫色的人影,盈盈袅袅,走上大船的船头轻吸一口气,朝对方绽出一抹笑容,他们伸出手,将对方紧紧拥住。 一团如冰样的东西由他亲手敷在她的脸上,那里的肿热倏然消退,清凉一片。 “这样真的可以吗?”南卿君低声问,“我哥哥真的会相信你的话,让我顺利地跟你去东野?” “他已别无选择。”东野情将下巴枕在她柔弱的肩膀上,知道她已背不动自己,只是想回味一下当年自己曾依恋过她的那份感受,与今日这浓烈的眷恋,又有何不同? “东野箭的毒可能已无法解了,你……真的会取而代之?” 他又一笑,“你觉得我不够格做东野的君王?” “当然不是,只是我不明白,你隐忍了那么多年,为什么现在决定争这个皇位了?” “隐忍,是因为父王在世时的训教,他说那个位置,高处不胜寒,孤独终老,是他最畏惧的,他亲眼看着皇祖父辛劳一生,他不希望自己和自己的儿子也受那份苦。 “可是如今,我若不为君王,东野必将大乱。再说以东野箭之力,根本不能让东野立足四国,所以,我已毋需做这种无谓的相让,更何况……”他吻着她的鬓角,“有你在我身边,今生不会孤独,我又有何惧?” “回东都之后,有不少的事情得做,你这个鹏王要称帝,也并不是全无阻碍。”她咬着唇,“不过我会全力帮你!” 他宠溺地笑了,“好啊,我未来的王妃,甚至是皇后,我会拭目以待。” 想起东都,她不禁一笑,“不知道你府里的管家,还是陈文熙路阑珊他们,见到我这样回去,会不会吓掉下巴?一个小小的北陵逃犯,王府内的奴婢,摇身一变,要做他们的主子了……哎呀,不对。”她忽然板起俏脸,“你在青楼还藏了一位红颜知己,论起先后顺序,我还要叫她一声姊姊。” “你说竹鸾啊——”他拉长了声音,“你说得没错,以后你是要叫她一声姊姊。” 她脸色微变,“你该不会真的……” 他见逗弄得她心慌,便握紧她的手,柔声道:“她是我同父异母的姊姊。” “什么?同父异母……”她的脑子一时间转不过来。 “那是很长的故事,日后再说给你听。”他解下自己的披风,裹在她身上,“船上风大,我们去舱内吧,再过一、两天,船就回到东都了。” 她模模糊糊的想着,难怪当初觉得竹鸾气质非凡,与东野情站在一起时有种莫名其妙的和谐,原来他们是姊弟……可竹鸾身为王爷之女,怎么会流落到那个地方?而东野情也不接她回府,府内的人,似乎从不知道竹鸾的真实身份…… 疑问重重,都是一时半刻解不开的。她知道他此时必定还有很多事情要去想、要去做,不便在这个时候拿这些事情去烦他。 颈上忽然一凉,她低头去看,一块玉玦挂在那里,她讶异道:“你怎么又拿到我的笛子了?” 他笑道:“这不是那块旧的,你自己看看。” 她托起玉玦,借着月光看去,这块玉玦的白润晶莹与第一块极为相似,只是上面的图案文字已有区别。 一边刻着飞龙,环抱着一个“情”字。 一边刻着一朵菊花,花心深处是个“君”字。 “可惜我最终还是种不出梅花。”她笑叹口气,“真是受之有愧。” 他也笑了,“你就是上天赐予我的梅花。本不属于东野,却能在那块土地艳丽绽放,谁说这世上没有神力奇蹟?你、我、缘,皆是。” 她倚靠着他的胸口,翻看着那块玉玦,轻声念着上面的字—— “情,君,君,情,情卿君心,君亦情深。”她笑着,“情,我和你说过吧?我此生从未像喜欢你这样去喜欢别人。” 一吻落于唇上,他温柔低沉的回应,“我也是。” 她悄悄望着在夜幕中逐渐远去的故土,心中充满的,却是对未来的热烈渴盼。 和心爱之人在一起,她已无所畏惧。 因为前方无论是荆棘坎坷还是风霜雨雪,他们必将共同面对,迎向光明! 【全书完】 *欲知东野传奇人物海外第一臣摄政王东野兰和战无不胜的东野天杀女皇东野雪的揪心爱恋,请参阅花园系列驯争王记之一《湛泸破国》 *欲知其他高高在上的大人物如何历经波折赢得今生最爱,请看——寄秋花园系列成亲这么难之《皇帝的卖身契》、馥梅花园系列成亲这么难之《公主的风流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