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诺二世 卷一》 第1章 【正文开始】 入秋了,风里有了丝丝凉意,又夹杂着浅浅淡淡的桂花香气。 本该是悠闲从容的时光,香府的老太太英氏火气却很大,摔碎了两个茶碗三个果碟,又举起了一个哥窑海榴红花觚。 英氏的女儿香馥坐着没动,「这个花觚是璎儿最喜欢的。」 英氏虽已上了年纪,动作却极为敏捷,「璎儿喜欢,可得给她好好留着。」小心的把花觚放下,换了一个黑色瓷质蜜食罐。 「这罐子我还蛮中意的。」香馥阻止。 英氏怒道:「这破罐子有什么好的?黑不溜秋,毫不起眼,偏你拿它当宝!」 香馥幽幽叹气,「娘又不是不知道,我眼光一向很差。」 英氏见不得女儿这般模样,放下蜜食罐嗔怪道:「与你有何相干?当年是父母作主命你和陈墨池成亲,谁知他寡廉鲜耻,考中了状元就要休妻另娶,攀高枝儿作驸马了?阿馥,这都是姓陈的负心无情,你一点错处也没有!」 英氏忙着哄女儿,倒顾不上发脾气摔东西了。 一直在旁边站着的侍女立秋、立冬有眼色的蹲下身子清理碎片,胖呼呼的苏妈帮着英氏骂人,「姓陈的负心贼就该千刀万剐!才十岁他就把他亲爹克死了,他亲娘一个妇道人家,膝下两儿一女还小,就是想拉扯儿女长大,也是拉扯不动。要不是咱家老爷大仁大义,助他银两,他一家四口早饿死了!负心贼,那时他穷,连香家的上门女婿也愿意做;等他发达了,阔气了,他是结发妻子也不要了,亲生女儿也不要了,丧尽天良,猪狗不如!」 香馥心中不快,但苏妈是她奶娘,也不好出言斥责,秀眉微蹙道:「陈墨池再不好,也是璎儿的生父。骂他太狠,璎儿脸上如何挂得住。」 苏妈抖出一方和她身材极不相称的秀气手帕,抽抽搭搭的哭起来了,「姑娘还是对姑爷……对姓陈的一片痴心啊,只是咱家老爷不在了,没人给姑娘撑腰,白白给人欺负……璎姐儿和她爹一样也是个没良心的,放着亲娘不要,一心想投奔那个公主后娘……」 英氏拍案:「胡说!璎儿才生下来便上了族谱,她姓香名璎,是香家的孙女。香家的孩子,自然是向着香家的,陈家说什么也抢不走!」 话虽这么说,但当婢女来报,县太爷之妻许孺人到访,英氏和香馥心中却均是不安。 香府是商户人家,平时和许孺人并无来往。许孺人亲自登门,必有要事,该不会是和陈家有关吧?该不会是帮着陈家抢孩子的吧? 明知许孺人可能来意不善,但她是本县父母官的家眷,总不能把她挡在门外。 母女二人将许孺人迎进厅堂,许孺人年纪四十多岁,清瘦冷淡,只抿了一口便把粉彩茶盏放下了,「可否请璎姐儿一见。」 香馥婉言推却,「多谢孺人关心,这两日璎儿身子不大爽快,等她大好了,一定让她登门拜见。」 许孺人微晒,「听闻璎姐儿的亲祖母、大伯母想见她,也是见不到的,何况我这个外人呢?」 英氏忙澄清,「璎儿姓香,是香家的孙女,我才是她的亲祖母。」 许孺人不理会英氏,对香馥徐徐说道:「父母若爱子女,则为之计深远。璎姐儿留在香家,只是普通商户之女,以后香家还要靠着她支撑门户,她辛苦不辛苦?艰难不艰难?今后若要婚配,不过是门当户对、商户之子。若到了陈家,她父亲是状元爷、官老爷,母亲是南阳公主,身为公主府的千金,谁不高看?王孙公子,贵族子弟,甚至天潢贵胄,什么样的夫婿嫁不得?荣华富贵,唾手可得。」 「身为母亲,不可太过自私,只想把女儿留在身边,却毁了她的锦绣前程。璎姐儿自己也想回陈家,对不对?做母亲的何必苦苦阻拦。公主驸马已经完婚,陈府和睦亲热,若再加上璎姐儿,合家团圆,岂不美哉。」 「咱们做长辈的,也别太无情了。不如把璎姐儿请来,问问她的意思,如何?姓陈还是姓香,于她而言,天差地远。」 许孺人微微笑起来。 做商户之女还是做官家千金,这还用选么?只要这璎姐儿不是傻子,必定会回陈家。 如此一来,她这位县令之妻也就不辱使命,替南阳公主了结了一桩麻烦事。 若驸马和前妻之女留在香家,不明内情的人会以为南阳公主不慈,做不到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有损公主的贤名。 香家这位璎姐儿,必须改姓陈,必须进入公主府。 这是璎姐儿的宿命,也是璎姐儿的荣幸。 -- 香璎脸颊贴在黄花梨嵌玉石的屏风上。 凉凉的,像是真的贴在玉石上一样。 抬起手在雕花黄花梨边框上摸索,摸到两个熟悉的图案,心潮澎湃。 她七八岁的时候最是调皮,偷偷拿雕刀在这里刻下「香璎」两个笨拙难看的字,祖父祖母当宝,原封不动的给保存了下来。 分别多年,重新见到这两个字,便回想起儿时天真烂漫的时光。那时祖父还在世,父母还没有分开,她就是香家的宝贝疙瘩…… 「跟随父亲或是母亲,让璎姐儿自己选,如何?」许孺人温文尔雅的说话声,传入耳中。 香璎手指伸入口中,用力咬了一下,痛得冒出泪花。 真的,这是真的,她又回到了十三岁,回到了青涩单纯的豆蔻年华。这一年她父亲陈墨池春风得意,御笔亲批第一甲第一名,之后跟她母亲香馥和离,另娶南阳公主。陈墨池年轻时候受香家大恩,答应他和香馥的第一个孩子不管是男是女,都会姓香,继承香家的香火,但这一年他反悔了,三番两次向香家索要女儿。 第2章 香馥不肯答应,陈家便委托许孺人出面,要求香璎自己来选择。 香馥相信女儿是向着香家的,答应了,谁知…… 香璎双手掩面。 她实在没有办法面对自己曾经的愚蠢。 怎么会鬼迷心窍,背叛过世的祖父,背叛爱她如命的祖母、母亲,选择了陈家,选择了所谓的荣华富贵?忘恩负义之人,之后吃苦受罪磨难重重都是应该的…… 厅堂中有些乱。 香璎拭去泪水,以玉石为镜理妆。 她记得,许孺人是和陈家女眷一起来的。 陈家大郎陈墨耕的妻子赵氏,陈墨耕的女儿陈乐欣,这时就在香府门外等着。许孺人劝好了香璎,赵氏和陈乐欣立即会进来接人。 这对母女,和许孺人一样,急功近利,急于求成。 香璎太了解她们了,知道她们在想什么,也知道她们会做什么。 香璎自颈间取下一物,端详良久,眸光如水。 「便依孺人。」香馥语气冷冷的。 听到母亲的声音,香璎重又双手掩面。 她愧对母亲,愧对祖母,实在没脸见她们啊。 香璎被婢女请入厅堂时,耷拉着脑袋,怎么努力也抬不起来。 她是没脸见亲人,但许孺人却会错了意,以为果然如陈家老太太所言,璎姐儿一心想回陈家,被英氏、香馥拦着不许,因而生出怨气,连见客的礼数也不管了。 「璎姐儿,你想不想见父亲?想不想回陈家?」许孺人丝毫不计较香璎的失礼,纡尊降贵的起身到了香璎面前,柔声细语的询问。 「父亲疼我么?陈家的人疼我么?」香璎低头看着脚尖。 「当然疼你了。」许孺人大包大揽。 香璎强忍心头的厌恶。 许孺人的丈夫程鹏做了十几年的县令,一直没能升官,许孺人表面清高,其实急坏了吧?藉着替陈家做说客,这个许孺人讨好了南阳公主,给程鹏铺了路,真是「贤内助」啊。 「父亲要是真的疼我,陈家要是真的疼我,就让陈乐欣把我的小白鹭还给我。」香璎像个任性的、不懂事的孩子。 许孺人莫名其妙,「什么小白鹭?」 香馥心跳加快,「璎儿,小白鹭不是你贴身戴着的么?怎会给了欣姐儿?」 香璎抬手抹眼泪,「呜呜呜,陈乐欣骗我的小白鹭,呜呜呜……」 许孺人花了好一会儿的功夫,才弄清楚小白鹭是一块形如白鹭的白玉佩,不由的笑道:「原来是你堂姐拿了你一块玉佩。此等小事,包在我身上。」向身边的仆妇使个眼色, 仆妇会意,忙笑道:「说来也巧,方才孺人在贵府门前下轿,恰好和陈大太太碰着了。陈大太太带着的那位姑娘可不就是欣姐儿?」 许孺人的话软中带硬,「陈大太太和欣姐儿母女俩思念璎姐儿,在香府门外徘徊不忍离去。彼此至亲,让她们见见璎姐儿,又有何不可?」 香馥跟陈墨池和离之后,英氏是不许陈家人上门的。但事情到了这一步,英氏只好忍着一口气,命人把陈大太太、陈乐欣母女俩带进来了。 陈大太太身穿紫缎褙子,头上戴了好几样赤金首饰,从头到脚都充斥着暴发户的气息,俗不可耐。陈乐欣则穿了娇媚的桃红衫子,浓妆艳抹,不甘寂寞。 陈大太太和所有的陈家人一样,在香府白吃白住过好些年,沾了香家无数的光,见了英氏和香馥,难免带了几分羞惭。陈乐欣脸皮可厚实多了,殷勤问过安,便拉过香璎的小手撒娇,「璎姐儿,咱们是亲姐妹,同吃同睡,何等亲密。你的小白鹭不要这么着急要回去,好不好?我想多赏玩几日。」 香璎冷笑,把陈乐欣的手摔开了。 所谓的同吃同睡,就是陈乐欣吃香璎的、喝香璎的,不管香璎有什么好东西,陈乐欣都要分一杯羹。 最可恶的是,陈乐欣从香璎手里骗走小白鹭之后,当成宝贝献给了南阳公主的亲生女儿何盈。 小白鹭有疗毒之效,何盈凭着这件宝贝,屡立奇功,出尽风头。 在南阳公主府,何盈是天上的白云,香璎是地上的污泥。 香璎误入岐途,受尽磨难,她认了;但那些辱她害她,抢走她宝贝的人,岂能轻轻放过。 「我就要我的小白鹭。」不管陈乐欣如何软硬兼施,香璎一口咬定。 「你拿妹妹的东西作甚?快还给她!」陈大太太又气又急的斥责。 「欣姐儿,小白鹭是先父遗物,你拿着不合适。」香馥缓缓的道。 陈乐欣耍赖不成,赌气从颈间摘下系着玉佩的红绳颈圈,「瞧把你小气的,还你就是了。」掷向香璎。 香璎袖中早准备了足以乱真的赝品,笼住真的小白鹭,一声惊呼,赝品摔到了青砖地上! 洁白美玉,应声而碎。 「你摔了我的小白鹭!你摔了我的小白鹭!」香璎顿足大哭,「你给我滚出去,我永远不要见到你!」 陡生变故,所有的人都惊呆了。 「滚,给我马上滚!」香璎痛骂。 香馥挑眉,「陈乐欣,你为什么故意摔碎了璎儿的小白鹭?你就这么恨她?」 第3章 英氏眼中冒火,「小白鹭价值连城!就算卖了你陈乐欣也赔不起!」 陈乐欣惊慌失措,「不不不,不是我故意摔碎的,不是我……」扯住陈大太太的衣襟哀哭求助,「娘,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陈大太太急得掉下泪来,「孽障!孽障!你,你让为娘如何是好?」 香璎口口声声让陈乐欣「滚」,陈乐欣急中生智,「你既看我不顺眼,硬要轰我走,我走就是了。」拉了陈大太太想溜。 「大太太、大姑娘请留步。」香馥拨高声音,「小白鹭乃名玉重宝,平白无故摔碎了,便想一走了之了么?」 立秋、立冬拦在门前,陈大太太和陈乐欣想跑也是跑不掉。 许孺人那抹得意的的笑僵在嘴角。 眼看着就要大功告成了,谁知……? 她冷冷看了陈乐欣几眼,恼怒到了极处。 陈家这个大姑娘太可恶了,成事不足败事不余! 「小白鹭价值几何?」许孺人虽恼怒,但既然牵涉进来了,免不得做个和事佬,「让陈家原价赔偿,也就是了。」 英氏虽然声称小白鹭价值连城,但许孺人并没当真,觉得英氏不过是夸大其辞。 香馥淡淡道:「二十年前,中秋之夜,金陵百宝楼的百楼主大宴宾客,富商云集,席间百楼主列出百样珍宝,富商们争先恐后出价,价高者得。小白鹭是最后出场的一个。」 「原来还有这段典故。」许孺人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百宝楼的名声她自然是知道的,能在百宝楼的中秋宴上压轴出场,小白鹭一定身价不凡。 这样的小白鹭,陈家赔不赔得起? 香馥声音虽平淡,讲的话却很吸引人,连陈大太太、陈乐欣母女俩也不再和香府婢女缠闹,和众人一样侧耳倾听。 「小白鹭究竟价值几何,也不是我空口白牙能定下来的。当时西域一名富商想以他名下的十家香料铺交换,被百楼主一口回绝。」 厅堂之中,一片静寂。 陈乐欣两眼发直。 西域商人的香料铺子,一家已经很不得了,更何况十家?十家香料铺都不换,小白鹭到底有多值钱? 想起英氏方才那声「就算卖了你陈乐欣也赔不起」,陈乐欣身子发软,倒在陈大太太身上发抖。 陈大太太彷徨无计,抱着陈乐欣抹眼泪。 许孺人差点没气死。 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这两个女人一样的蠢笨如猪!摔碎了香家的重宝,实难善了,就算香府肯放这对母女回陈家,陈家上上下下也是责难辱骂,不会让她们轻松过关。总之是个死,索性拼一拼,陈乐欣这时若慷慨陈辞,然后撞墙「自尽」,那时情势翻转,为难的反倒是香家了吧? 许孺人心里把这对母女骂了千遍百遍。 「小白鹭虽贵重,到底是身外之物。血浓于水,她到底是璎姐儿的姐姐。」许孺人看似平和,其实在提醒。 「孺人说的对。」陈大太太先前只知道哭,听了许孺人的话,忙开始求情,「这么贵重的宝物若定要欣姐儿赔,不是要她的命么?她纵然千不好万不好,也是璎姐儿的姐姐,就饶她这一回吧。」 英氏「呸」了一口,「依你这么说,香家只能吃哑巴亏了?香家若不吃这个哑巴亏,便是无情无义?」 陈大太太狠狠心,把陈乐欣推到香璎面前跪下,「还不快求求你妹妹!」 陈乐欣抱着香璎的腿苦苦哀求,「妹妹,我不是有心的,你放过我……」 陈大太太哭得妆都花了,样子更显得可笑难看,「璎姐儿,你就饶了她吧。她是你姐姐,难道你定要逼死她不成?」 「杀人不过头点地。」许孺人好言好语。 香璎撇撇嘴,笑意讥讽。 明明是陈乐欣闯了祸,但陈家母女俩这么一哭一闹,许孺人再敲敲边鼓,倒显得香家得理不饶人了。 香馥见状有些着急,要过来帮忙,香璎伸手指指自己的鼻子,表示今天的事,她自己来处理。 香馥犹豫了下,缓缓点头。 香璎胸中一热。 她是香家独苗,从小到大,祖父祖母和母亲对她异常娇惯。虽然她年纪尚小,但她想要当家作主的时候,总是由着她。 就算她处事不当,就算她胡闹,也会由着她。 她不会让母亲失望的。 陈乐欣话越说越软,越说越可怜,「妹妹,姐姐是生是死,只凭你一句话。姐姐的命,就捏在你手里了。你是有姐妹情意的对不对?」 言下之意,香璎如果要追究,就是罔顾姐妹情意,重利忘义。 香璎真想迎面啐她一口,但香璎不是真正的十三岁少女,并不会只凭一腔少年意气说话办事,落人口实。 香璎拉起陈乐欣的手,哭得比陈乐欣更伤心,说话比陈乐欣更情真意切,「咱们姐妹至亲,我又如何忍心?我倒是想不追究,只恐杭大小姐不答应。不瞒你说,这小白鹭我已经转让给她了。」 如兜头一瓢冷水泼下,给陈大太太、陈乐欣母女俩浇了个透心儿凉。 连许孺人也是头皮发麻,「是皇商杭家的大小姐么?」 杭家也经商,但不是普通商家,而是皇商。杭家世代经营丝绸和皮革,累积巨富,世宗年间朝廷和也罗国开战,杭家献银献粮,并为朝廷运输军粮、军资等,得到朝廷嘉奖。后来世宗皇帝在宫中设宴款待杭家家主,并封官授爵,杭家辞而不受,被封为皇商。 第4章 杭家根基深厚,远非寻常商户能比。香家许孺人是不怎么放在眼里的,但杭家,许孺人可就惹不起了。 陈乐欣忿忿叫道:「谁不知道你和杭千娇要好?你是不是真的转让给她,只有天知道罢了。」 香璎冷笑,「冲我发什么脾气?有本事你冲杭大小姐叫啊。」 陈乐欣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她哪有胆子冲杭千娇叫嚷?杭千娇的姑母是正得宠的杭贵妃,连南阳公主见了杭千娇都分外和气。 香璎把杭千娇搬出来,别说陈乐欣,连许孺人都给吓住了,沉吟再三,计无所出。 香璎再接再厉,假装看了眼沙漏,一脸烦恼的道:「我约了杭大小姐午时小聚,她就快要来了,这可怎么办呀?」 陈乐欣大惊失色,许孺人坐不住了,起身告辞。 「孺人,带我们一起走吧。」陈大太太、陈乐欣齐声央求。 「孺人是和你们一起的?如果是一起的,小白鹭一起赔?等下杭大小姐来了,一起跟她解释?」香璎笑问。 这下可好,许孺人走得更快了,英氏和香馥留都留不住。 出了香府大门,许孺人稍做喘息,有种逃出升天的感觉。 杭千娇太过泼辣,小白鹭又太过贵重,她可不愿和这种麻烦事沾上干系。 「此行竟劳而无功。」许孺人由仆妇搀扶着上了轿,闭目叹息。 岂止劳而无功,只怕反倒有罪过了。 南阳公主面前,如何交待? -- 许孺人一走,香璎立即翻脸,命人把陈大太太「请」到厢房休息,陈乐欣则被押到柴房关了起来。 跟着陈大太太来的两个婢女被赶走,「你,还有你,回陈家报信,让陈家带银子来赎人。」 可怜陈家这两个婢女来的时候以为是个美差,喜气洋洋的,走的时候却是哭哭啼啼,如丧考妣。 「你敢把我关到柴房!你胆大包天!」陈乐欣又惊又怒,拼命挣扎。 「捆起来,扔到柴房。」香璎咪起双眼。 香家的下人没有不恨陈家的,香璎即发了话,英氏和香馥又听之任之不予阻止,这些人便发起狠,把陈乐欣捆严实了,打开柴房,扔到稻草堆上。 陈乐欣手脚被捆,又是惊慌,又是害怕,泪如雨下。 璎姐儿怎么跟变了个人似的,这么厉害了? 中午,没人给陈乐欣送饭。 半下午,一个白胖厨娘送来了半盆剩饭,「这是璎姐儿宴请杭大小姐剩下来的,赏你了。」 陈乐欣几乎没气死。 她再不济也是陈家的正经姑娘,怎么就至于跟乞丐似的吃剩饭剩菜了? 香璎宴请过杭千娇,亲自送至二门,「麻烦你替我圆谎,过意不去。」 杭千娇豪气干云,「不就是仗势欺人么?交给我了。我这就去陈家,好好刁难刁难他们。」 机千娇本就是好事之人,这两天又闲得无聊,香璎给她找的这件事正合她意,意气风发的往陈府挑衅生事去了。 杭千娇前脚走,陈佩后脚来。 陈佩和陈大太太一样打扮得金光闪闪,见了香璎摆长辈架子,「你母亲呢?请她出来,我跟她说话。」 香璎道:「姑母,你有话跟我说便是。」 「小孩子家家的懂什么?」陈佩训斥。 香璎一笑,「明人不说暗话,咱姑侄俩都是聪明人,我也就实话实说了。陈乐欣闯了祸,老太太不出面,让姑母到我家理论。若姑母赢了,老太太坐收渔利;若姑母输了,老太太可以从从容容想下一步棋,还有回旋余地。我家也是一样的:姑母登门,由我这个小孩子出面应对。若我赢了当然好,万一我输了也没事,我娘自然会替我收拾残局。」 陈佩用意被香璎戳穿,恼羞成怒,脸色暗红。 「璎姐儿,做人不能忘本!没有你爹哪来的你?没有陈家哪来的你爹?你向着外人跟陈家作对,你傻不傻。」 香璎不紧不慢,「我才生下来便上了香家族谱的,我姓香。对我来说,陈家才是外人。」 陈佩怒目而视。 香璎不甘示弱的瞪回去,「姑母,对陈家来说,你也是外人。你出嫁了,夫家姓齐,老太太说了,你是齐门陈氏。」 陈佩气得发抖,「你就给句痛快话吧,欣姐儿你到底放不放?」 「不放。」香璎语气冷冰冰,「陈家不还钱,我就把陈乐欣关在柴房不放。」 「亲堂姐啊,关柴房?」陈佩痛心疾首。 香璎用奇怪的眼神盯着陈佩,「姑母,我不是也被你下令关过柴房么?亲侄女可以,亲堂姐为什么不能?」 陈佩张口结舌,「你,你,你还真是记仇……」 「气煞我也!」帷幕后,一声怒吼。 一阵疾风,英氏手里挥舞着棒槌冲出来,没头没脑的向陈佩砸了过去。 陈佩魂飞魄散,抱头鼠蹿。 英氏一边追一边骂,「敢欺负我璎儿,老娘打不死你!」 陈佩挨了几下,吃痛不过,拼命逃到了院子里。 英氏满院子追着陈佩打。 香馥自帷幕后出来,握了香璎的手,眼圈发红,「陈佩欺负你,是什么时候的事?璎儿,你不该瞒着娘的。若不是娘和祖母放心不下你,躲在后面偷听,还不知你遭过这种罪。」 第5章 香璎鼻子酸酸的,强颜欢笑,「都是从前的事啦,我也没怎么吃苦,陈佩就是吓吓我。我从前就是……太相信陈家人了……不说这些了,娘,咱们商量商量,怎么把陈家欠的债,连本带利,统统讨回来。」 英氏下了狠手,陈佩被打得嗷嗷叫。 她带来的两个婢女还算胆大,拼命护着她,主仆三人披头散发狼狈万分的逃出香府。 香璎出来送客,亲手把一个绸布小包递到陈佩面前,「杭大小姐性子急,小白鹭的碎片没带齐,剩下的在这里。这会子杭大小姐应该还在陈府,劳烦姑母带给她。」 陈佩咬牙,「死丫头,你竟撺掇杭千娇到陈家闹事!」 香璎掰开陈佩的手,体贴的把小包放到她掌心,「杭大小姐是最通情达理的姑娘,闹事两个字,她根本不会写。」 陈佩攥紧布包,强忍怒火,「好侄女,你跟姑母交个底,你到底想要什么?香家到底想要什么?」 香璎眸中闪过丝冷光,双手抓住陈佩肩膀,温柔告诉她,「香家即我,我即香家。我们所求的,首先是公道,其次是公道,最后还是公道。」 眼前明明只是个年方十三岁的小姑娘,豆蔻年华,少不更事,陈佩却恐惧得脸色发青。 「你你你,你有本事去跟公主讲公道……」陈佩哆哆嗦嗦的,搬出南阳公主来壮胆。 香璎轻蔑讥笑。 动辄搬出南阳公主来吓唬人,陈家的人,就这么点出息。 香璎好心情的、随意的替陈佩整理着散乱的头发,「南阳公主乃恭惠皇后长女、皇太子亲姐,贤名远播,是最讲公道的。陈家不给说法,杭大小姐会到行宫求见公主,相信公主定能禀公处理。」 「什么?你还怂恿杭千娇去公主行宫?」陈佩失声惊呼。 香璎小脸一板,方才的随意全都消失不见,代之以大义凛然,「为求公道,莫说公主行宫,便是刀山火海也敢闯!虽千万人吾往矣!」 「啪啪啪。」有人拍掌叫好,「香姑娘说得好极了!」 陈佩回头,见一名玄衣少年大摇大摆旁若无人的走过来,一个激灵,也不用婢女搀扶,自己闪身上轿,一迭声的催促着轿夫,逃命似的跑了。 「啧啧啧。」香璎嗟叹,「瞧瞧,看见你跟看见阎罗王似的,避之不及,你这名声到底是有多差。」 杭千虑愕然,「小爷我连仆从都没带,孤身一人,就能把人吓跑了,我自己也很惊奇。曾几何时,小爷我已有这般威名了?」 香璎一副「你明白你知道你晓得」的神情。 杭千虑神情迷惘,「难道小爷我真的坏事做太多了,恶霸之名远扬?」 香璎白了他一眼,转身回府。 杭千虑紧跟着她,絮絮叨叨,「你怂恿我妹妹到陈家胡闹的事,我知道了,我娘也知道了,她很生气,我一片好心特地来通知你。我爹还不知道,依他的脾气,知道你利用我妹妹,也会很生气。他生气了可不得了,不过你别害怕,我会替你说好话的。唉,你以后不要这样了,很危险的,凡事三思而后行,记住没有?」 香璎被个纨绔子弟教训了,哭笑不得,「你还让我三思后行。你的名字怎么来的知道不?因为你脾气坏,爱着急,做事冲动,你爹才给你起名叫千虑,让你做事之前反复思量。听说他还曾经想叫你三思的,但他讨厌则天大帝,以三思作名字,总会想起则天大帝的侄子武三思,因此放弃了。」 杭千虑认真想了想道:「我觉得千虑比较好。千比三大。」 香璎失笑,「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懂不懂?不学无术。」 到了花圃旁,香璎停下来赏花,慢慢告诉杭千虑,「我的小白鹭非常值钱,陈家无论如何也赔不起。我联合千娇一起向陈家发难,陈家能敷衍我,却不能敷衍千娇,非给个说法不可。陈家赔不起,只能向南阳公主求救。你回家问问令尊,杭家想要盐引,是不是被盐运使回绝了?这次若运作得好,说不定盐运使会改口。」 杭千虑虽贪玩,人却不笨,兴奋拍掌道:「我知道了!盐运使王凌是南阳公主的表舅,也是太子殿下的心腹。小白鹭碎了,千娇痛失心爱之物,南阳公主总要有所表示,才能安抚住我和千娇这两个无法无天的坏蛋啊。」 香璎微笑,「这件事你若能办成,令尊一定对你刮目相看。你也能替你娘和千娇争口气。」 杭千虑昂首挺胸,「嗯!我家那几个异母兄弟野心很大,但爹若器重我,他们也只能干看着,毕竟只有我才是杭家嫡子!」 杭千虑信心百倍,雄纠纠气昂昂办大事去了。 杭千虑是属螃蟹的,在吉安城一向横着走。城中早就流传着「杭千虑一出手,吉安城抖三抖」的童谣,可见这个人有多猖狂。 他回府纠集了四五十名家丁,黑压压的到了陈家,替他妹妹出头。 陈老太太慌了神。 杭千娇虽蛮横,毕竟是个女孩子,只是撒娇撒痴让陈家赔小白鹭;杭千虑说出话来可就难听了,竟声称陈家若没有诚意解决问题,他就把陈大太太、陈乐欣卖到见不得人的地方,羞燥羞燥陈家人的面皮。 杭千虑豪恣放浪,陈佩害怕,悄悄溜了。 陈老太太不敢再拖延,命人把她的大儿子陈墨耕和孙子陈乐康都叫回来了。 第6章 陈墨耕资质平庸,不像陈墨池那般会读书,连个秀才也考不中,便到香家的绸缎铺子当了管事。后来这铺子归了陈家,陈墨耕舍不得请掌柜代管,在铺子里亲力亲为,什么都是自己亲自张罗。正算着账,听到仆人传的话,发了半晌呆,才神不守舍的回到家。 「有诚意,陈家有诚意。」杭千虑的威胁把陈墨耕吓坏了,「陈家有绸缎铺、米铺,还得起钱!」 「爹,米铺是我的。」他儿子陈乐康不干了。 陈墨耕跺脚,「畜牲!这当儿还计较什么你的我的,这是要救你亲娘,救你亲妹妹!」 陈乐康被骂得黑着脸不作声,蹲在一边生闷气,陈乐康的妻子曹氏却是实在心疼,满地打滚,闹着不许败她的家产。 陈墨耕的小女儿陈乐怡只有八岁,躲在帘子后面,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 白发苍苍的陈老太太气得撅过去了。 陈家乱成一团。 这等情形,如果换了别人可能就心软了,但杭千虑是出了名的恶霸,不管陈家如何凄惨,他铁石心肠,丝毫不为所动,「两个铺子先还了,表示你们陈家多多少少有几分诚意,陈乐欣就暂且关在柴房。这两个铺子要是不给,我就不敢保证她今天晚上会出现在哪里了。」 陈墨耕魂飞天外。 他的女儿若是被卖了,那还得了?陈家丢不起这个人! 陈乐康跳将起来,「杭千虑你无法无天!」 杭千虑无赖之至,「我就是无法无天了,你奈我何?不服气你告我去呀,县衙、府衙、按察司,随便你。就算是告御状,小爷我也奉陪。走遍天下,欠债不还也是你没理。」 杭千虑挥挥手,命令他的家丁,「到柴房抓人!」 家丁们齐声答应,这一声实在雄壮,吓得陈墨耕腿脚酸软,「我给,我给!」不管曹氏如何吵闹,不管陈乐康如何不情愿,亲自进房取出契书,「两个铺子给你,放过我妻女。」 杭千虑收了契书,亲呢拍拍陈墨耕的肩,「你家既有诚意,你闺女便关在柴房,暂不发落。小爷给你三天期限,三天之内把小白鹭赔我,万事皆休。」 杭千虑仰天大笑,扬长而去。 陈墨耕欲哭无泪,「给了两个铺子还不行,三天之后你还要来折磨人?」 他顾不得哭闹不休的儿子、儿媳,掐醒陈老太太讨主意,「娘,咱们该怎么办?要不把二弟叫回来吧?」 陈老太太气息微弱,「你二弟娶的是公主,咱们这样,岂不是让他没脸?」 陈墨耕拉下脸,不说话了。 曹氏扯着陈乐康撕打、怒骂,「你还我米铺!你吹什么牛皮,说有个公主婶婶。有公主婶婶还这般被人欺辱?」 陈乐康脸上被抓了好几条血痕。 「这泼妇!」陈老太太才醒过来,又要被气死了。 陈墨耕不满,「二弟娶了公主,陈家反倒要忍气吞声了,这是什么道理?」 陈老太太挣扎再三,「我本来想着,等公主怀了身孕、有了陈家血脉之后,才真正好算作陈家人。到了那时,咱们拿陈家的事去烦她,她也说不出二话。但眼下这样……唉,没办法,你亲自跑一趟,把你二弟叫回来吧。」 陈墨耕听不得这一声,忙不迭的答应了,命人套了马车,赶往位于普圆寺外的公主行宫。 杭千虑亲自把契书送到香府。 他是立了功的人,被客气又隆重的请到了大厅。 除了英氏、香馥、香璎这一家三口,英氏的侄孙英图也在,英图亲自出来迎接。 英图俊美清雅,又是读书人,前年已经考中了秀才。这种人从前杭千虑是敬而远之的,但他觉得自己太有长进了,已非吴下阿蒙,和英图这样的少年才俊也差不了多少,看着英图就顺眼了,亲热的见了礼,携手同行。 见了面,英氏和香馥把杭千虑一通猛夸,杭千虑飘飘然,「我爹也是这么说我的,哈哈哈哈。」 杭千虑把契书交给香璎,香璎看过收好,竖起大拇指,「自古英雄出少年!」 杭千虑笑得见牙不见眼。 香璎交代,「陈家住的房子,是香家出钱买的。」 杭千虑拍胸脯,「放心,三天以后我去收房子!」 香璎眼眸之中,笑意浮动。 香家的铺子、房子必须收回来啊,不能让忘恩负义之人,白白占了便宜。 杭千虑和英图年纪接近,相谈甚欢。 香璎知道他二人都是真性情,倒也不奇怪。 次日杭千虑又来找英图,香璎亲自给他们准备的酒饭。 第三天,杭千虑和英图谈的兴起,一起去了知远楼,参加文会。 香璎知道的时候,他们已经出发了。 香璎大惊。 英家人丁不旺,孙辈唯有英图、英因兄妹二人。香璎清楚记得,前世就在这个月,英图到知远楼参加文会,不知怎地摊上了人命官司,锒铛入狱。 英家因此一片愁云惨雾,英氏痛彻心扉。 为了保住英图的性命,英家倾家荡产,香馥也不惜变卖铺子、庄子,白花花的银子流水一般花出去。 香璎就是记着这件事,所以特地找了个借口把英图接过来,打算让英图闭门读书。谁知一个不小心,英图还是去了知远楼。 第7章 香璎立即命人备车,只带了立春、立夏两个婢女,匆匆出门。 车子才在知远楼前停下,香璎便下了车。 「臭乞丐,死开!」伴随着酒保的骂声,一个衣着褴褛的人滚下台阶。 「怪可怜的,听说是试河豚中了毒。」「唉,河豚肥美,就是有毒,这些有钱的老爷少爷抓了个乞丐试毒,死了也是白死。」「可怜什么?不是他贪吃,自愿吃河豚的么?」有好事者指指点点,表示自己懂得很多,很高明。 香璎脑子嗡的一声。 过往那满是屈辱和辛酸的一幕一幕,再一次浮现在她面前。 没有人知道香璎吃过什么样的苦。 没有人知道香璎的过往是如何不堪。 试河豚怎么了?人若饿急了,比河豚试毒更不能入口的东西,也会含泪咽下! 酒楼之上,传出放肆的笑声。 「这个小鬼运气真不好,不过吃河豚而死,也算死得奢侈了。」 香璎双手掩耳。 曾几何时,她也被人这般羞辱过、鄙视过…… 强烈的屈辱感铺天盖地般袭来。 嘲笑声中,她甩开立春、立夏想要扶住她的手,坚定的、一步一步向那滩污泥走去。 嘲笑声停了,所有的人惊呆了。 华美秀丽的淡绿色锦衣,拂在污泥之上,依旧有夺目之美。 谁家的小姑娘,豆蔻年华,特立独行? 香璎用丝帕细心替那人抹去嘴上的污泥,拧开水壶塞子,柔声道:「乖乖的喝了这清水,你会好起来的。」 水壶小巧可爱,装的水并不多。但这是泡过小白鹭的水,可以解毒。 带着凉意的清水,灌入那人口中。 地上那人神智模糊,用力想睁开眼睛。 是谁在温柔劝说他喝水?声音真动听,像百灵鸟在啼叫…… 她在喂他喝水…… 朦胧之中,眼前有张清新灵动的面庞,一双明眸犹如林间小鹿…… 「哎呀,这不是香姑娘么?」楼上有人高声笑道。 一群或胖或瘦或高或矮的人嘻嘻哈哈出现在高高的台阶上,最夸张的是一个身穿火红长衫的阔少,下巴尖,眼睛小,笑起来的时候跟个贼似的。 「香姑娘,我徐勇也算名门子弟,正经八百的央媒求亲,你不答应。怎么,看不上我,看得上要饭的?这要饭的只配给我试河豚,知道不知道?」 香璎看到他,生气归生气,心里一下子踏实了。 因为,当年死掉的人,正是这个徐勇。 香璎吩咐立春立夏照顾地上那人,自己缓缓站起身。 「不错,我就是看不上你。」 香璎语带挑衅。 徐勇恼火的嚷嚷,「我有哪里不好了?我一表人才,家里还很有钱!」 香璎哧笑,「因为你笨啊,因为你不读书啊。我这里有个对联,我出上联,你敢对下联么?」 「我有什么不敢的。」徐勇撸袖子,「你出吧,我敢!」 他身边有这么多学院的同学,学问好的可不止三个五个,还怕对对联么。 「那我就出上联了啊。」香璎笑道。 「你出,我一准儿对得出来。」徐勇信心满满。 香璎笑容轻蔑,扬声道:「我出的上联是:知耻近乎勇,不知耻近乎徐勇!」 一刹那的寂静之后,笑声如雷,欢声如雷。 「知耻近乎勇,不知耻近乎徐勇」,哈哈哈哈,香家这位小姑娘,骂起人来真够狠的! 徐勇一脸懵懂。 他不知道众人在笑什么。 他身边的同窗发觉了这一点,更是仰天狂笑,笑到肚痛。 徐勇跳脚,「笑什么?不许笑!全部不许笑!」 众人却笑得更厉害了。 香璎讥讽,「你还真是胸无点墨,目不识丁啊。」 徐勇不悦,「女子无才便是德。你读那么书做什么,说的话我都听不懂。」 香璎拾阶而上,「那我就用大白话来告诉你吧。在咱们吉安城,请人试吃河豚的也不是没有,但哪户体面人家是不给钱的?大方的,给三两五两,甚至更多;小气的,也要给一两银子。毕竟试吃的人有可能丧命。你呢,让人试吃之后,人中了毒,你便把人扔出去了,何等狠辣无情。」 香璎越往上走,越觉得奇怪。 杭千虑和英图不是来了知远楼么?外面闹成这样,他们为何不露面? 徐勇也真是脸皮厚,被香璎当面责难,还理直气壮的辩解,「今天这事可不怪我。这个小鬼命大,他试吃过好几回河豚了,回回中毒,回回死不了。反正他自己会解毒,我理他作甚?」 香璎心中一动。 回回中毒,回回死不了,她好像听说过这么一个人,是谁呢? 徐勇张开手臂,一脸无赖嘻笑挡在香璎面前。 香璎无睱和他歪缠,不耐烦的命令,「白白让人替你试河豚不成?下去给钱。别告诉我三两五两的你给不起。」 徐勇一昂脖子,「我有钱!别说三两五两了,十两我也给得起!」蹬蹬蹬蹬,跑下去送银子了。 第8章 香璎支开徐勇,但又有人挡在她面前。 一个书生打扮的年轻人,面孔黎黑,语气生硬,说话带有明显的异域口音,「你侮辱了吉安书院。为了书院的名誉,我要向你挑战!」 有本地书生出面劝解,「黎坡兄,这位姑娘骂的是徐勇,她可没骂咱们吉安书院。兄台又何必跟她过不去?」 黎坡认死理,挡着香璎的去路不放,「骂吉安书院的学生,就是骂吉安书院。我一定要向她挑战!」 香璎上下打量他,「阁下是顺国人吧?」 黎坡眼睛一亮,骄傲挺胸,「正是!原来你这小小女子也知道我大顺国!你也算有几分见识了。」 香璎冷笑,「岂止有见识,我还有学问呢。我出个迷语,你猜得出来么?」 黎坡大恼,「我虽然是外国人,也比你小小女子强!哪能猜不出来?」 他身边一个书生拉了他一把,「黎坡兄,你莫要强出头。这位姑娘肚里是有墨水的,方才她出的上联,你能对得出下联否?」 黎坡嘴硬,「我对是对不出,可我不信她还能再出难题。小小女子,能有多大本事?」 他指着香璎,「你,出题。」 香璎道:「我出个谜语,打《论语》一句。哪位身边带有《论语》,可以借给这位顺国学子,让他随时翻看,省得传扬出去,说咱们欺负外国人。」 知远楼今天有文会,带书本的人当然有,还真有人配合,拿出本《论语》,塞到黎坡手里。 「允许你翻书啊,再猜不出来这人可就丢大了。」书生们纷纷调侃。 黎坡一张脸黑红。 香璎出题了,「顺国王上有旨:杀尽顺国贪官污吏。打《论语》一句。」 黎坡瞪大眼睛。 杀尽顺国贪官污吏?这是什么意思?《论语》里哪有提到顺国? 书生们都在冥思苦想。 一位白衣书生最先想到答案,激动拍掌,「好,骂得痛快!」 另外一人也想到了,失声赞叹,「好巧的心思!这个比方才骂得更巧妙了。」 白衣书生见有些人还没猜到,黎坡更是一脸懵懂,笑着解释,「诸位难道没有听说过么,顺国吏治腐败,贪污成风,顺国百姓怨声载道?」 「原来如此。」书生们恍然大悟。 顺国贪污严重,王上若下旨杀尽顺国贪官污吏,做官的人当然就危险了啊。 「今之从政者殆而!」 书生们异口同声。 黎坡黑红的脸上不停冒汗。 太难堪了,这个比骂徐勇更狠。骂徐勇只是骂了一个人,这个骂的是整个顺国…… 「黎坡,你还要挡着我么?」香璎调侃。 黎坡拿手里的书挡着脸,一步一步挪到角落里。 没脸见人了。 不只黎坡,书生们也自发的挪向两边,给香璎让出一条道路。 徐勇喘着大气跑上台阶,「我就说那个小鬼命硬吧,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人不见了,跑了!」 香璎理也不理他。 立春、立夏提着裙子,追上香璎,「姑娘,那人醒了之后,一句话没说,就走了。」 香璎吩咐,「立春,你到杭家送个信,就说杭千虑在知远楼。」 可怜立春才上了高高的台阶,立即又要下去,累得着实不轻。 知远楼特地派了个女茶博士出来迎接,「香姑娘,今天知远楼有文会,雅间都被包下来了。若在大堂,恐怠慢了姑娘。」 香璎道:「我是来找人的。我表兄姓英,他和一位姓杭的公子一起来的。我表兄或许你不认识,杭千虑你应该听说过吧?」 茶博士陪笑脸,「杭公子的大名,吉安城内谁人不知?姑娘的表兄英公子,也是久仰大名。两位公子在大厅参加雅集,作出了不少好诗……」 大厅角落里有张方桌,桌上趴着两个人。 还没到近前,浓重的酒气便扑面而来。 香璎只看身形,便知道这两人是英图和杭千虑,心里咯蹬一下。 英图是英家唯一的孙子,英家上上下下看得如眼珠子一般,从来不许他喝酒。杭千虑则酒量颇大,可以说是千杯不醉。今天他俩居然会一起醉倒,邪了。 旁边有两把椅子,椅子上各坐着名家丁打扮的青年,香璎认得他俩是杭千虑的人。 这两个家丁也醉了,仰躺在椅子上,醉态可掬。 这就更邪性了。杭千虑的家丁是负责保护他的,怎么可能公然饮酒? 徐勇跟个哈巴狗一样跟在香璎身后,「你看我也喝酒,我可轻易不喝醉。我比他俩都强。」 香璎充耳不闻,命令立夏,「我这里带的有解酒药,你扶表少爷起来,我喂给他。」 徐勇听到香璎要喂药,一心想亲近芳泽,忙献殷勤,「我力气大,我来。」蹿上前去,不由分说把英图扶了起来。 谁知他把英图扶起来后,英图骤然睁开眼,眼睛发红,脸颊也发红,抓住徐勇狂殴。 徐勇哇哇乱叫。 白衣书生等人跟在后面,见状大惊,忙上前阻止,七手八脚想要按住英图。可英图一个文弱书生发起酒疯来力气也是奇大,把这些书生一个一个都甩开了。 第9章 英图甩开这些书生,只攻击徐勇。 英图平时是很斯文的,这时候的他却像猛虎一样,势不可当。 「快想办法,会打死人的!」众人慌乱惊呼。 香璎狠心咬牙,取下身上的丝质披风,「蒙住他的头!他最怕黑!」 黎坡从人群中挤出来,「我来!」接过披风,奋力扑过去,蒙住了英图的头。 英图攻击势头减缓,众人齐心协力,终于救出徐勇。 徐勇已经被打成猪头了。 英图被众人用披风反绑双手,拼命挣扎怒吼。 香璎垂泪,「可怜,我表哥从前是滴酒不沾的,一旦醉酒,竟然到了这个地步。」 「越是平时不喝酒的人,喝醉了越是吓人。」众人议论纷纷。 香璎柔声安慰英图。 她有意让人把徐勇远远的隔开。 过了多时,英图眼睛没那么红了,人也有些清醒,望着香璎发呆。 香璎手掌心汗津津的。 她思绪有些混乱。 徐勇身上有什么,英图靠近他便发会疯? 英图和徐勇,会不会都被人设计了呢。 前世英图摊上人命,她一直以为是英图运气差、命不好,可结合眼下的情形,那真的是一个意外么? 会不会是有人故意陷害? 是谁在故意陷害? 英图落难,英家因此毁了,香家也一样。 英图是英家的希望,也是英氏的命根子,为救英图,英氏和香馥东奔西走,花费了大半家产。 不,不仅仅是家产,还有别的。 前世的这个时候,陈墨池索要女儿,香馥不给,香陈两家僵持,谁也不肯让步。就在这个时候,英图摊上命案,英家、香家一齐被击垮。香馥不再有力量保护女儿,忍痛把香璎托付给陈墨池。 「女儿始终是我的,必须回到我身边。」陈墨池露出满意的笑容。 香璎回想着前世的情形,越想越心寒。 陈墨池是她的亲生父亲啊。 陷害英图的人竟然是他? 这个念头冒出来之后,香璎自己也吓了一跳。 但这个念头越来越清晰。 证据似乎还是不足,但不知怎地,自从这个念头开始出现,香璎便明白了:这是真的。 英图是被陷害的,幕后指使人正是陈墨池。 通过陷害英图,达到一举击溃英家、香家,抢回女儿的目的,何其狠辣。 陈墨池和香馥曾是结发夫妻,恩爱不移,可曾经的枕边人一旦分开了,便会如此冷酷无情么。 如果香璎的猜测没有错,前世真是陈墨池下的手,那眼前的情形就很好理解了。 前世只是香馥不肯交出女儿,陈墨池便能痛下杀手。现在陈家被香家抓住把柄,处于下风,陈墨池想翻盘,更会剑走偏锋。 陈家最出色的人,是陈墨池;陈家最狠辣无情的人,也是陈墨池。 香璎轻轻笑出声。 陈墨池手段厉害,那又如何?她香璎是陈墨池的亲生女儿,有其父必有其女,她也不是好惹的。 徐勇不停嚎叫,「疼死啦,疼死啦。」 他被英图打得实在不轻,鼻青脸肿,嘴巴漏风,说话声音都变调了。 立夏急得想哭,「姑娘,表少爷这样让人担忧,徐勇又被打得太狠,徐家怕是不答应。怎么办才好?」 这确实是个问题。 徐勇如果死了,固然是件大事。被打成猪头,也会相当麻烦。徐家不仅是粮商,还和学政是姻亲,徐勇这个人在香璎看来,是个蠢货笨蛋,但在徐家老太太、老爷太太眼中,可是个活宝。徐勇被打,徐家焉能善罢干休。 香璎凝眉思索,「立春去杭家叫人,应该是快了。有了,祸水东引。」 不管是谁对英图、徐勇下的手,都不必招惹杭家,不必连杭千虑一起拉下水,所以杭千虑现在只是醉了。 把杭千虑弄醒,就好办了。 香璎道:「我听杭大小姐说过,她哥哥但凡喝多了,只要温水冲了蜂蜜饮下,很快便能醒酒。」 「我这就去冲蜂蜜水。」茶博士亲自张罗,不多时端着两杯蜂蜜水来了。 香璎要过蜂蜜水闻了闻,「嗯,是这个味道。」还给茶博士,茶博士小心翼翼的喂杭千虑喝了。 杭千虑抬起头,迷迷糊糊,不知身在何处。 香璎声音小小的,「杭千虑,咱们被人算计了。」 杭千虑一个机灵坐好,香璎不等他开口,紧接着说道:「别着急,听我说。徐勇只要靠近你,你就发疯一样打他,不过只打皮外伤;徐勇离得远了,你就慢慢恢复正常。记住了没有?」 杭千虑咧咧嘴角,「记住了。」 打徐勇这个混蛋啊,好事! 香璎招手叫徐勇,徐勇捂着脑袋哼哼唧唧的过来了,「你表哥把我打成这样,你得赔我……我让人回家叫我爹娘了,非好好跟你们算账不可……」 话音还没落,杭千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过来,一拳打在徐勇脸上,徐勇痛彻心脾,连声惨叫。 第10章 杭千虑生平第一次奉命打人,乐不可支,下手格外凶狠。 「快拉住他们。」香璎花容失色。 「怎么又一个发酒疯的。」众人迷惑不解。 七手八脚把杭千虑抱住,徐勇再一次被解救出来,欲哭无泪,「我招谁惹谁了,啊?姓英的打我,姓杭的也打我,我是靶子么?」 香璎提议把杭千虑也绑住,众人虽顾虑杭家的威势,但有英图的例子在,读书人到底好面子,不好多说什么,同意了。 香璎看到杭千虑和英图一样被绑,瞳眸之中闪过狡黠笑意。 好了,这两个人如今站在了同一阵营。 徐家若要追究,这两个人同责;更重要的是,杭千虑的家人如果来了,知道杭千虑被算计,一定追查到底。到时候就可以把幕后真凶揪出来了。 同样是在知远楼被陷害,如果单单是英图,知远楼不会当回事,官府不会当回事,很可能会不了了之。但如果换作杭千虑,知远楼非给个交待不可,官府也不敢和稀泥。 杭家真的很快来人了,出乎意料的是,来的竟是杭千虑杭千娇的父亲,杭家的当家老爷杭敬。 杭敬见了杭千虑,劈头盖脸一顿臭骂,「才好了没两天,你就又开始闯祸了,净会给你老子丢人!」 杭千虑梗着脖子想叫唤,香璎忙抢在他之前陪笑道:「杭老爷,这回您可冤枉大公子了。大公子和我表哥一样,都被人下了药……」 「下了药?」杭敬大为紧张。 香璎解释,「这是我猜的,但我应该没猜错。大公子和我表哥一样,和徐勇只要一接近,就要发狂打人;但离徐勇远了,他俩便安安静静的,一点事没有。」 「竟有这等事。」杭敬半信半疑。 「不信您试试。」香璎提议。 杭敬倒是答应了,但徐勇苦着一张脸,死活不肯答应,「杭伯伯,你看我都被他俩打成啥样了?他俩别人都不打,就打我一个呀。」 杭敬瞅着徐勇,也真是可怜,「唉,你父亲见了,不知要心疼成什么样子。贤侄,杭千虑这个混账小子,果真是只打你一个人么?」 徐勇哭着点头。 他委屈,他难过,他的心在流血。 知远楼这么多人,就算他的学问是最差的,也不能单单打他一个吧? 杭敬眼睛不大,咪起来的时候有种老谋深算的阴险。 香家小姑娘猜的或许是对的,他的儿子真的被人下了药。嘿嘿,在吉安城里敢算计他杭某人的儿子,这不是太岁头上动土么? 「杭千虑和英图别人不打,单单见了贤侄便发疯,其中必有缘由。」杭敬安慰道:「贤侄放心,事情定有水落石出的时候。」 杭敬命人到官府报了案,同时请知远楼内所有参加文会的书生,暂且不要离开。 知远楼的王老板一开始听说有人发酒疯,还没当回事,毕竟酒楼之中客人发酒疯的事常有,后来知道杭公子、英公子被下了药,他可就慌了,见了杭敬赌咒发誓,说知远楼是清白的。 杭敬打哈哈,「老兄这话跟衙门的人说吧。」 王老板抹着脸上的汗,叫苦不迭。 如果杭千虑真的被下了药,而且下药的人和他知远楼有关系,他可就倒霉喽。 吉安县令程鹏,徐勇的父亲徐贵生前后脚赶到,听了下药之说,都不大相信。不过,亲自看到只要靠近徐勇,杭千虑、英图就狂性大发打人,离开徐勇之后,才能恢复正常。他们便不得不相信了。 程鹏的师爷姓甘,是他重金礼聘的能人异士。甘师爷在徐勇身上细细搜了几遍,取下一个绣花香囊,「这香气太奇特了。」 香璎自告奋勇,「拿这个香囊给我表哥试试。」把这香囊拿到英图面前,英图眼睛开始发红;拿远了,英图渐渐平静。 香璎又拿了这个香囊到几个书生面前,他们只觉得香气特别而已。 看来是香囊的问题。 不带香囊的徐勇被推到英图、杭千虑面前,两人反映平淡。 事情到了这一步,所有的人都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你这香囊哪里来的?」徐父追问。 徐勇哭丧着脸,「这是,这是我叫了人来唱曲儿,卖唱的小娘亲自替我系上的……」 「你呀。」徐父恨铁不成钢。 程鹏下令,命衙役缉拿这卖唱的归案。 香璎听到程鹏和杭敬商量着要把知远楼暂时封了,还要把英图、杭千虑带到县衙,请名医诊治,她紧张了。 对程鹏,对许孺人,她是一点信任也没有。 杭千虑没人敢动手脚,英图就不一定了。 英图只有跟她回香家,她才放心。 香璎仔细观察着杭千虑,「杭老爷,许是药效过去了,我看杭公子眼神清亮亮的,和方才很不相同。」 杭敬大为关切,「眼神清亮了?药效过去了?」扳过杭千虑的脸仔细端详,「儿子,你好点没有?认得爹爹么?」 杭千虑被他爹当玩具一样摆弄来摆弄去,没好气,翻了个大白眼。 杭敬见了这个熟悉的大白眼,心中一喜,「药效真的过去了?甚好甚好。」亲自拿了香囊捧到杭千虑面前,杭千虑抢过来嗅了嗅,「真难闻。」却不再发狂了。 第11章 「还是各回各家吧。」杭敬笑道。 他儿子没事了,心头一块大石落地。查案子是程鹏的事,他儿子不能因为这个住到衙门去。 杭敬既这么说了,程鹏也没有异议。 知远楼被封,茶博士、伙计等被锁到衙门,连王老板都被带走了。 书生们当然也就结束所谓的雅集、文会,一哄而散。 杭敬再三致歉,承诺徐勇的医药费杭家全包,又说要带着全家人登门赔罪,徐贵生心里生气,但不好多说什么,「医药费什么的,徐家倒还拿得起。兄台门路广,若能替勇儿把那卖唱的抓到,小弟感激万分。」杭敬自然满口答应。 「拿我当靶子打。」徐勇诉苦。 徐贵生心疼不已。 徐勇已经找大夫包扎过了,裹了满脑袋的白纱布,看着更加可笑。 「你表哥把我打坏的,你得赔我。」徐勇向香璎讨债。 香璎还没来得及答话,英图和杭千虑挺身挡在她面前,恶狠狠瞪着徐勇。 「打完我,又瞪我。」徐勇委屈得想哭。 徐贵生看不得他儿子这丢人的怂样,强拉着他走了。 「哎,我以后请人试河豚给银子,你说好么?」徐勇边走边回头。 香璎没理他。 香璎很是抱歉,「杭公子,实在对不住,若不是我堂姐摔碎了小白鹭,杭大小姐和你也就不用到陈家讨公道了。你贵人事忙,百忙之中还要一趟两趟的去陈家,可陈家赔不起小白鹭,真怕你白忙一场。」 杭千虑猛的一拍脑袋,「差点忘了!我明天要到陈家讨债!」 杭敬目光森冷。 原来他儿子明天该到陈家收债了,怪不得有了今天这一出。 他的儿子在这吉安城里横行霸道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突然今天出了事,敢情是事出有因啊。 香璎滴下泪来,「表哥,你吓死我了,知道么?你打徐勇打得太狠,我真怕你一失手打死人。如果徐勇真有个三长两短,后果不堪设想。」 英图后怕,「那时我自己管不了自己啊。听表妹这么一说,我有死里逃生之感。」 英图是读书人,当然知道刑律森严。徐勇如果死了,他也就完了。 香璎柔声道:「你是英家唯一的孙子,你如果出了事,英家完了,香家也完了。香家如今只剩下祖母、母亲和我三个女子,没有你,没有英家,我们就是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 「我以后一定滴酒不沾,以后干脆文会也不参加了。」英图一再保证。 香璎随着英图离开的时候,眼泪汪汪的。 杭敬商海浮沉多年,什么事情没经历过?回到杭府后把杭千虑带到书房,思量良久,长叹道:「仗义多是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 杭千虑不满,「读书不好,那你还天天骂我不读书?」 若放在平时,杭敬定要逮着杭千虑痛骂一场,但今天他反倒笑了笑,「你若不爱读书便不读,能平平安安的,也就是福气了。」 「你不让我读,我还非读不可了。」杭千虑犯倔,「我要和英图一样,文质彬彬的。」 「以后不可同英图来往。」杭敬吩咐。 「凭什么?」杭千虑不服。 「若再同英图来往,只怕类似今日之事,还会再发生。」杭敬警告。 杭千虑粗中有细,只怔了怔,便想明白了,又惊又怒,「是陈家陷害我们的,是不是?陈家这些人,除了陈墨池,其余的都是废物,出手的一定是陈墨池。这个陈墨池缺德不缺德啊,发达了便抛弃原配发妻,还暗害英图!还敢牵连到我!他是不是以为攀上了南阳公主,他就可以为所欲为,可以把咱们杭家踩在脚下了?我看他不是冲着咱们杭家,是冲着宫里的娘娘吧。咱们杭家能示弱么?必须不能!我明天便到陈家收房子,把陈家人赶到大街上!」 杭敬默许了。 陈墨池算计英图,他管不着,可若连杭千虑也牵连上了,也该给陈家几分颜色看看。 杭千虑一晚上没睡好,第二天起来脾气便异常火爆,一大早便集齐人马,以打家劫舍的气势,去了陈府。 不管陈乐康、曹氏等人如何哭闹不依,杭千虑强横的收了房契,把陈家人赶出门。 陈家哭声震天,鸡飞狗跳,街坊邻居看了一场大戏。 「公主府来人,把陈家人全部接到了行宫。」香璎专程去给香馥报信,「很公平对不对?娘和他做夫妻的时候,要照顾陈家上上下下,老老小小。现在南阳公主把他抢走,也要连陈家所有的人一起接收。」 只要陈墨池,不要陈墨池那难缠的老娘、废物的大哥、泼辣愚蠢的侄子侄女侄媳妇,想得美。 陈墨池天资当然很好,但若没有香家的扶持、栽培,他根本没有青云直上的机会。 可以说,陈墨池是香家培养出来的。 香馥辛辛苦苦种桃子,桃子成熟了,南阳公主纤纤玉手伸过来,轻轻松松摘走。 南阳公主若是日子过得太舒服,简直没有天理。 香璎必须替天行道,把陈家这帮活宝送到南阳公主身边,给这位公主娘娘找点事情做。 以后的南阳公主府,热闹啰。 第12章 香璎把房契交给香馥,「杭千虑替咱家做了事,反倒眉花眼笑的跟我道谢,说香家给了他行侠仗义的机会。这个人是不是很有趣?」 香馥迟疑了下,小心翼翼的询问,「璎儿,你对杭千虑有好感,对不对?」 香璎明白母亲的意思,不由的笑了,「娘想到哪里去了?杭千虑又不可能入赘。」 香璎是香家独苗,要招婿上门的。杭千虑这种身份,怎么可能。 香馥见宝贝女儿毫无羞涩之态,便知道自己确实想多了,微笑道:「横竖你年纪还小,婚事不着急。」 「娘年纪也不大。」香璎甜言蜜语,「论年纪呢,你今年还不到三十岁。论相貌呢,你顶多芳龄十七。若要寻觅心上人,正是时候。」 香馥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是真的,怔了好一会儿,方颤声道:「璎儿你,你不反对了?」 香璎惭愧的低下头,「嗯,不反对了。」 曾经的她是多么的自私,多么的不懂事啊,祖母不过提了一句想为母亲另觅良人,她便哭得差点背过气去,几乎没把母亲吓死。 香璎带着愧意偷眼看母亲,不由的呆住了。 淡淡的红晕,满眼的柔光,母亲哪里有一丝一毫弃妇的幽怨?分明是…… 香璎心怦怦跳。 前世她随陈墨池去了京城,香馥留在吉安,上门提亲的人很多,但都被香馥拒绝了。 后来她流落到边城,想和母亲通信亦不可得。在她最困顿的时候,在她濒临绝境的时候,听到了一个传闻。 传闻香馥嫁给了一位声名显赫的将军,成为将军夫人,过着令人艳羡的、养尊处优的日子。 传闻还说,将军是初婚,对二婚的香馥异常宠爱,千依百顺。 传闻甚至说,将军对香馥百般讨好,不惜派出亲卫,四处替香馥寻找失踪的女儿。 这个传闻会是真的么? 如果母亲真能遇到良人,美满度日,那该多好。 香璎清清嗓子,「那什么,我是香家独苗,香家以后归我管。你嫁人也是可以的,反正祖母和香家有我呢。」 香馥晕红满面,假装要打,「傻孩子胡说什么?」 香璎笑着逃走了。 逃到花树下,攀过花枝轻嗅香气,心情愉悦。 重生真好。 回到母亲身边真好。 杭千娇写来书信,告诉香璎,「程县令亲自审案,但进展很慢,伙计们受刑不过,胡乱招认,供词漏洞百出,难以采信。不过我爹出手,把卖唱的小娘抓了送到县衙,真相应该快要浮出水面了。」 香璎心情更好了。 卖唱的小娘被抓,幕后指使之人,应该寝不安席了吧? -- 香璎祖父的生诞是九月十九,每年的这一日,香馥总会带了香璎到桂花寺上香,为九泉之下的亲人祈福。 九月的桂花寺,丹桂飘香,风景如画。 殿中祈福之后,赏桂花,食用寺中的桂花糕,也是每年必有的。 寺中的主持师太和香馥熟识,请香馥帮忙同做桂花糕,香璎则带了立春立夏等婢女到桂花树下嬉戏。 「好香。」立春陶醉的闭上眼睛。 立夏笑咪咪打开荷包,装了几把桂花进去,「如此这般,整个人都变香了呢。」 小丫头阿荷却一脸向往,「这桂花要是做成桂花酱,配上糯米藕,该多好吃呀。」 香璎乐了,「那你多采些桂花,交给卢大娘,让她给你做桂花酱。」 「好呀好呀。」阿荷高兴得又蹦又跳。 「就知道吃。」众婢女笑话阿荷。 阿荷跑在最前面,忽然高声叫道:「姑娘,这里有男人!」 立春忙过去看了看,回来之后,脸色发白。 香璎望向山坡,只见一名青衫男子含笑向她招手。 香璎一阵心酸。 跟香馥和离,他都没有出面,只是委托陈墨耕送来了和离文书; 抛妻弃女,没有一句解释,甚至根本不见面; 祖父对他有再造之恩,可他中状元后回乡祭祖,从不曾为祖父上香; 这般冷漠薄情之人,今天终于出现了。 呵呵。 香璎独自一人,漫步上了山坡。 陈墨池三十出头的年纪,人如美玉,风度翩翩,面带微笑,仿佛他跟香璎昨天才见过面似的,自在的很,「璎儿过来,为父有话跟你说。」 「让我放了陈乐欣?让我不再追究碎掉的名玉?」香璎慢吞吞的质问。 香璎的敌意太过明显,陈墨池笑容尽敛,缓缓道:「你大可不必如此。我知道,你是替你母亲抱不平,但你母亲不是最惨的。自古以来,男人尚了公主,前妻的下场如何?薛绍的妻子被赐死,郗道茂生活凄凉,郁郁而终。」 香璎撇撇嘴,「你是不是还要说,王献之深爱郗道茂,为拒绝新安公主,用艾草烧伤双脚,即便如此仍无济于事?你和王献之一样,迫于形势,一切都是不得已。」 陈墨池微有愠色,「为父确实不得已。」 香璎鼻子发酸,「我娘就是太善良,相信你不得已,相信你并非爱慕荣华富贵,所以她连你的面也没见到,便毅然决然签了和离书。她放了你,任你天高海阔,无拘无束,你呢?你要抢她唯一的女儿,抢她的命根子。」 第13章 「她的女儿,也是我的女儿。」陈墨池语气生硬,「我是父亲,女儿必须归我。」 香璎被他这霸道无理的态度激怒了。 「我生下来便姓香,生下来便由祖父亲笔写入族谱,要让我改姓,除非祖父同意!要抢我,去跟我祖父说!」 香璎胸膛起伏,强忍着不让眼眶中的泪水流落。 香璎提起祖父,即便厚颜如陈墨池也狼狈了,竟无言以对。 许久,他方低声道:「既如此,你暂且留在香家便是。」 看他的样子,好像做这个决定,他吃了多大的亏似的。 陈墨池黯然转身要走,香璎一把扯住他,「方才你给我讲了几个古人,什么薛绍之妻啦,什么郗道茂啦,我也要给你讲几个古人。魏文帝元宝炬,为了迎娶柔然公主,废黜发妻乙弗皇后,命乙弗氏削发为尼。然后吧,他心里又舍不得,暗地里和乙弗氏私会,让乙弗氏留长发,表示还要接回宫。元宝炬这么干,柔然公主当然不乐意了,让她父汗发兵打仗,元宝炬就怂了,又命令乙弗氏自尽。你说这个元宝炬是不是有病啊,一个大男人,保护不了自己的妻子就算了,还和她藕断丝连,害了她的性命,可怜乙弗氏含恨自杀的那一年,才三十一岁。」 「乙弗氏想死么?不想啊。她和她的儿子元戊诀别,留下话给她的另一个儿子太子元钦,言辞凄怆。她痛哭了许久,侍御们都失声痛哭,不敢抬头看她。她又喊来僧人陈设供佛器具,让几十位侍婢出家,亲手为她们落发。拖了又拖,最后含恨自尽。」 「你到底想说什么?」陈墨池喝道。 香璎冷笑,「保护不了就放手!别坑人!」 陈墨池忍无可忍,拂袖而去。 香璎凝神想了想,轻手轻脚去了凝香亭。 凝香亭,是香馥和陈墨池初次见面的地方。 香璎不相信陈墨池会就此离开,他一定会去找香馥。 以他的心计,设法把香馥骗到凝香亭,大概不是难事。 香璎没有猜错。 凝香亭中,香馥迎风而立,陈墨池低声下气的解释着什么。 香璎悄悄绕到亭后,侧耳倾听。 「阿馥,从咱们相遇的那一刻起,我心里眼里,唯有你一人而已。」 「别说了。」香馥红着眼圈转过身。 香璎吓了一跳,忙缩到花丛中躲避。 香馥斜倚栏杆,惆怅哀伤,「我还记得,咱们在这里相遇、定情,每年金秋时节,你都会陪我故地重游……」 香璎自己都快藏不住了,竟有另外一人也摸了过来。 她感觉到身边有另外一个人,以为是立春或是立夏来找她,手指放至唇边作嘘状,示意来人不要作声。 那人果然悄没声息。 香馥揩去眼角的泪珠,「都过去了。从前的事,不提也罢。你今天来找我,不会只是为了叙旧吧?有何贵干?」 冷淡下来,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 陈墨池不快,「璎儿这样,你也这样,至亲之人,没一个肯体贴我。」 「你的至亲是南阳公主。她是你妻子,你我之间,已是路人。」香馥提醒。 陈墨池恼羞成怒,声音蓦然拨高,「你对我从来没有真心过对不对?生了璎儿之后,你便再也不肯给我生孩子了,你不肯给我生姓陈的孩子!」 香馥愕然,「这话从何说起?」 陈墨池神情激动,「我知道,你一直忘不了你那个青梅竹马。可惜他不肯入赘,你退而求其次才嫁了我,从不曾对我一心一意!你和我成亲,只为让香家有后……」 「还有这回事呢。」香璎大觉稀奇,「原来我娘有过竹马?」 她想起身边有人,伸手拉拉那人衣襟,「哎,你不许说出去。」 那人依旧不作声。 「那厮住口,不许对她大喊大叫!」随着一声威风凛凛的喝斥声,大步流星走来一人,气势雄壮。 香璎看到这仿佛从天而降的、披着黑色披风的高大英俊男子,虽然不认识,却莫名有了安心感。 「他在替我娘出头哎。」 陈墨池又惊又怒,「真的是你……你难道是和阿馥约好在这里私会?你怎么敢……」 「他有什么不敢的?」香璎再也忍不住了,笑吟吟站起身。 她心情雀跃,小女孩儿一般蹦蹦跳跳进了亭子。 「璎儿。」香馥见了她,大吃一惊,「你怎会在这里?」 陈墨池脸色铁青,「璎儿,你娘是不是在此和人私会?」 香璎笑容可掬,「哪里哪里,我娘只是在这里相个亲。」 她指指香馥,指指那不知名的英俊男子,「相亲,相个亲。」 陈墨池勃然变色,「相亲?我还没死呢!」 他抑制不住狂怒之情,愤而质问香馥,「你背叛我?」 香馥脾气再好也被他激怒了,冷冷的讥讽,「陈驸马,容我提醒一下,咱们已经和离了,并且是你要和离的。」 陈墨池额头青筋直跳,厉声道:「好女不嫁二夫。你既嫁过我,只能替我守一辈子!哪怕你心里想的是这个叫张宪的人,也不能嫁给他……」 第14章 「住口!」张宪暴喝,如老鹰抓小鸡一般将陈墨池举将起来。 陈墨池人在半空,手乱抓脚乱蹬,狼狈之极。 「放我下来,快放我下来。」陈墨池色厉内荏。 「收回你方才的话。」张宪命令。 「我,我,我不收回……阿馥不能嫁给你……」陈墨池恐惧得声音都变调了,还在硬撑。 香馥仰脸劝说,「放他下来吧,他到底是璎儿的生父。他这个样子,璎儿如何忍心?」 香璎忙道:「秋高气爽,越高的地方气越清爽。张叔叔一片好心,让我爹身居高处,静心吐纳,有益身心啊。」 香馥张口结舌,不知该说什么了。 还有这种说法么?把人举到半空,是对他好,是为他好? 张宪饶有兴致的瞅瞅香璎,不无赞赏之意,「小姑娘,你和陈墨池,颇有不同。」 香璎一笑,「他姓陈,我姓香,自是不同。」 这两人有来有往,言词默契,悬在半空的陈墨池险些没气死。 亲闺女啊,亲闺女和外人联合起来对付他! 而香馥呢,沉默不语,冷眼旁观。 妻子、女儿,本该是至亲之人,却完全不替他着想。 世人都道他陈墨池春风得意,扶摇直上,哪知道他在香家一败涂地,沦落至此。 一时间,陈墨池心灰意冷。 「收回,我收回。」他终于经受不住,一脸悲怆的叫道。 张宪哈哈大笑,单手使力让陈墨池在空中转圈,「姓陈的,你给我记住这个滋味。往后若再敢对阿馥无礼,便是这般惩治。」 陈墨池天旋地转,眼前发黑。 被抛到地上,他踉踉跄跄跑到亭外,抱着一颗松树狂吐。 他被折磨得不轻,头疼恶心,苦胆都快要吐出来了。 这时的他看上去很有几分可怜。 「香姑娘,请坐。」张宪一反粗豪之态,温文有礼。 「小香姑娘,也请坐。」张宪对香璎也极为客气。 「张叔叔,你也请坐。」 「你坐啊。」 香馥声音异常温柔。 陈墨池蓦然抬头,「不,阿馥,你是我的,你不能对张宪好,我不许!」 「你说不许,我偏偏说可以。」香璎站在香馥这一边,「你别捣乱了。我是香家小主人,香家归我管,我娘也归我管。我说行就行。」 「逆女,胳膊肘朝外拐。」陈墨池被香璎气得面目狰狞。 香璎一片好心,「做个逆女,顶多算是家务事。做个逆臣,那可就严重了。你方才说什么好女不嫁二夫,我就想提醒你了,你现任妻子南阳公主,皇室闺秀,和你在一起不也是梅开二度么?你骂我娘,连南阳公主也一起骂进去了。你小心哦,事关皇室,谨慎为妙。」 「你算什么状元郎,孩子都比你懂事。」张宪寒碜陈墨池,「若让有心人抓住把柄,到陛下面前告你一状,你能不能全身而退?」 陈墨池一个激灵。 陛下年老,喜怒无常,真被告了状,就算有理也战战兢兢,更何况…… 陈墨池双手抱臂,双眼紧闭。 香璎得意对张宪说道:「你以力服人,我以理服人,看来还是我的方法更有效。」 张宪冲香璎伸出大拇指,「小香姑娘,人小本事大!」 香馥瞧着他俩说得热闹,忍不住问道:「你俩一个以力服人,一个以理服人,那我呢?」 张宪声音低沉,「你什么也不用做,静静站在这里,便可以服人了。」 香馥脸腾地一下,遍布云霞之色。 香璎掩嘴笑。 识趣点,赶紧走吧,这里没她的地方了…… 她高抬脚轻落地,猫着腰悄悄往外溜。 迎面遇上陈墨池阴沉的目光,香璎皱眉,伸手将他拉起来,「何必在这里讨人嫌。」 陈墨池失魂落魄,「不,我不相信你娘会抛弃我……她说过,她是从一而终的……」 香璎数落她,「我娘嫁给你的时候,当然是想要从一而终的啊,哪个女人成了亲、有了女儿,会想要和离?这不是被你逼的么。既然和离了,她是自由身,再嫁人有什么稀奇?」 陈墨池发起狠,「不行。她就算是再嫁人,也不能是张宪!她和张宪相识,犹在我之前,若她最终和张宪在一起,我和她做夫妻的那些年算什么?这不是给我戴绿帽子么?」 香璎拉都拉不住,陈墨池拼命往亭里冲。 冲到亭中,陈墨池呆住了。 张宪和香馥一个高大英俊,一个秀美温婉,看上去十分相配。 香馥满脸娇羞,这样的神态,他有多久没见过了? 张宪低头诉说衷情,「……听说你和离了,我快马加鞭日夜兼程赶来,路上连觉也不敢多睡,唯恐慢了一步,你又嫁给别人……可你不答应,赶我走,我恨你怨你,回去之后,大病一场……」 陈墨池浑身僵硬。 完了,他知道他完了。 香馥的心,已经被张宪勾走了。 陈墨池深一脚浅一脚走在山路上,浑浑噩噩,昏昏沉沉。 第15章 香璎满怀愧疚。 原来张宪早就求过婚,但因为她竭力反对,香馥拒绝了。 母亲为了她,什么样的牺牲都肯。她为母亲做过什么? 陈墨池一个不小心,被野草绊了一交,摔了个狗啃泥。 香璎过去搀扶,陈墨池苦笑,「恭喜,你会有一个显赫的继父。」 「张叔叔做官么?」香璎心中一动。 张宪,就是传闻中的将军? 太好了,前世她凄惨之极,可母亲过得好啊。 「三十岁,年纪和我一样。」陈墨池眼神直勾勾的,「骠骑将军,领兵十万,官居正二品。」 「你才刚入仕途,正六品。」香璎逮着机会,少不了讽刺陈墨池几句,「你比起张叔叔,可差得远了。前阵子吧,就是你才跟我娘和离的那段时日,你们陈家的人总是得意洋洋的,说新人胜旧人,你新娶的妻子公主娘娘,比我娘强上何止千倍百倍。那我们香家现在是不是也可以说,张叔叔比你强多了,我们香家扳回一局?」 陈墨池面无人色。 香璎把陈墨池送到桂花林,摘下一把桂花,送到陈墨池面前,「不能让你白跑一趟,这桂花送你了。收下吧,很香的。」 陈墨池无语半晌,方缓缓的道:「你打算一直扣着欣姐儿不放么?」 香璎收回桂花,送到鼻间闻了闻,惬意咪眼,「我没打算一直扣着陈乐欣不放。虽然她吃得不多,香家还是要每天供给她两个馒头一碗萝卜炖白菜的,长此以往,我还真是心疼。我也愿意放她走,不过条件要让我满意才行。」 「什么条件。」陈墨池直接了当。 香璎张开双手,看着桂花花瓣随风飘落,「我祖父生前,最喜欢这金秋季节。你很久没祭拜我祖父了,就没想过要看看他么?」 陈墨池额头冒汗,「你的意思是……」 香璎凝视着他,正色道:「礼尚往来。陈家在香家这里尽到礼数,香家便不会咄咄逼人。陈驸马少年之时,曾受过我祖父的恩惠。如今衣锦还乡,难道不该到他老人家坟前祭拜一番?」 陈墨池眼中闪过丝异光,「我陈某人的唯一爱女,竟这般有心计。你步步为营,第一要收回陈家的产业,第二要把陈家人逼到公主府,第三要我拜祭你祖父。嘿嘿,其实是要我在你祖父坟前忏悔、赎罪吧?为了香家,你还真是煞费苦心,机关算尽。」 香璎语气平淡,「你不应该忏悔么?」 陈墨池呆了半晌,忽然双手掩面,疾奔而去。 香璎又是鄙夷,又是心酸,「敢情你也知道,你没脸见我祖父……」 阿荷远远的跑来,兴奋的向香璎挥手。 香璎这才发觉不对:方才她在亭外偷听,身边明明多了一个人的,那不应该是立春或者立夏嘛,人呢? -- 香璎来的时候,是和香馥一起。回去的时候,多了张宪和他的亲卫。 到了香府,张宪陪着香馥一起拜见英氏。香璎知道长辈们要商量大事,也不跟着添乱,回房梳洗更衣之后,去了柴房。 陈乐欣披头散发,衣衫不整,见到她进来,脸上满是仇恨和怨愤。 「香璎,你还有脸来见我。我是你亲堂姐,就为了一块玉,你这么折磨我。」 「还敢冲我发脾气,看来是饿得轻了。」 陈乐欣浑身紧绷。 香璎微笑,「厨房每天会供给你两个馒头,一碗萝卜炖白菜。被关进来的头一天,你嫌弃馒头太粗,嫌弃萝卜炖白菜是下人吃的,碰也不碰。第二天你就愿意咬两口馒头了。到了第三天,第四天,萝卜炖白菜就是无上的美味,你吃得香着呢。第五天,你会眼巴巴的盼着门开,盼着馒头和萝卜炖白菜送到你面前了。因为你饿,你饿坏了。饥饿让你不再挑剔,饥饿让你放弃自尊,你心心念念只有饥饿这一件事,别的都顾不上了。」 陈乐欣露出恐惧的神色,「你,你怎会知道?」 香璎胸中悲凉。 她怎么会知道?因为她亲身经历过啊。 在鲜花锦簇的南阳公主府,她「犯了错」被关起来,接受的正是这样的惩罚。 一连十五天,恶梦一般。 陷害她的人,就是眼前这个陈乐欣。 陈乐欣在南阳公主府也只是个小人物,但香璎是最没倚靠的,是个人都能欺负她。 像陈乐欣这样的人,对她好是没有用的,只有权势大过她,压迫着她,她才会敬畏,才会把你当回事。 香璎寥寥数语,说得陈乐欣痛哭流涕,「璎姐儿,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你饶了我吧。」 香璎满意的点点头,让人把陈大太太叫来了。 陈乐欣见了陈大太太,哭得天昏地暗,「娘,你救救我,我快活不下去了。」 陈大太太心如刀绞。 香璎让陈大太太看够了陈乐欣的惨状,送她出了香府,「你回去传个话,要想救陈乐欣,第一要把欠我香家的两万两银子全部还清,第二要有诚意,香陈两家断亲的事,到我祖父坟前祭拜告知。」 陈大太太脸上愁云密布,「璎姐儿,陈家是花过香家的钱,可怎么也没有两万两这么多啊。」 陈大太太没什么见识,眼里只有钱,至于到香老爷坟前祭拜告知,她倒觉得不是大事。 第16章 以她的为人,如果能让她少出一大笔钱,别说让她祭拜了,让她披麻带孝她都肯干。 香璎失笑,「你还真是外行。陈家花香家的钱,实数确实没有两万两,可银子是能生利息的,十年前的钱,和一年前的钱,差别大了。」 陈大太太说不过香璎,只好含着一包眼泪上车,回去传话了。 英氏命人来请香璎,说有要事商议,香璎猜测可能是香馥的婚事,脚步轻快去了上房。 到了门外,便听到英氏乐呵呵的声音,「九月二十九,黄道吉日,大吉大利。」 张宪大包大揽,「您老人家放心,虽然日子有点赶,但该有的礼数一定有,断断不会委屈了阿馥。」 「好,那就九月二十九,给你和阿馥完婚。戌时亲迎。」 香璎正好这时进门,腿一软,坐到了椅子上。 完婚?亲迎?这也太快了吧,今天九月十九,十天之后,香府就要办喜事了? 香璎如痴如呆。 她这样子可把英氏吓坏了,「璎儿,你怎么了?乖,有话告诉祖母,祖母给你作主。」 香馥快步走过来,额头碰额头,「没发烧啊。璎儿,你哪里不舒服了?」 她忽然想到了什么,迟疑的低声问:「璎儿,你都听到了?你若不喜欢,娘可以不嫁……」 「不不不。」香璎如梦初醒,「不是,我没有不喜欢。我就是太意外了,没想到会这么快。」 她调皮的向香馥、张宪拱拱手,「恭喜恭喜,百年好合。」 又向英氏道喜,「恭喜祖母,改天给令爱添妆。」 众人被她逗得喜笑颜开。 英氏把她叫到跟前,细细跟她解释,「你张叔叔父母都已经不在了,凡事都是他自己作主。他说上门也不是不可以,但他是长子,张家靠他支应门庭,所以还是有些不方便。故此我们商量了,让你娘嫁过去。虽然如此,但你张叔叔答应若生了两个儿子,会过继一个给香家。如此一来,你愿意留在香家当然好,愿意嫁出去也行,总之都由着你。」 「这些我都不关心啦。」香璎笑嘻嘻的撒娇,「我只关心,张叔叔亲迎的时候,给我多大的红包。」 众人又被她逗笑了,整个厅堂,喜气洋洋。 苏妈絮絮叨叨,「这婚事好得不能再好,就是太慌张了。十天怕是准备不好。」 香璎笑道:「张叔叔手下精兵十万,备办婚礼,又有何难?」 大厅之中,安静了好一会儿。 香璎见祖母、母亲包括苏妈、立秋、立冬等人脸色都十分怪异,不禁转头看向张宪,「张叔叔,你有没有告诉过我祖母,你的官职?」 英氏发慌,「阿宪,你不是说,你是个武将么?立过战功,做了个小官?」 「是。」张宪站起身,「岳母大人,确实如此。」 「骠骑将军?」香璎跟他确认。 「是。」张宪硬着头皮承认。 他可以含糊其辞,但总不能当面撒谎。 「很大的官?」英氏忙问。 等香璎解释过骠骑将军是什么官职,英氏傻眼了,「阿宪啊,你是初婚,阿馥是二婚,本来便有些不般配。你又是个大官,香家只是商户,这这这……」 「不,只是个小官而已,和香家正是门当户对。」张宪闭着眼睛说瞎话。 香馥什么都明白了,柔声责备,「你想一直瞒着,等生米煮成熟饭,再说实话么?」 张宪忙道:「阿馥,官大官小,有什么不一样?我对你的心意,从来没有改变过。」 他有些着急,唯恐好事多磨,一再表明心迹。 香璎拍手笑道:「这可奇了,世人结亲多爱炫耀夸张,把小官说成大官的多,把大官说成小官的,我只见过张叔叔一人。张叔叔,你这是什么奇怪的癖好?」 张宪老实承认,「岳母大人话意之中,阿馥不能再受伤了,所以不会好高骛远,要找门当户对的。我便想着,把官位说小一些,岳母大人没有顾虑,婚事能顺利些。」 「世间竟有这样的痴情男子。」弄清前因后果,苏妈等人开了眼界。 香馥脸色如朝霞一般。 英氏看着张宪,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满意,「阿宪,我要阿馥嫁个门当户对的,是怕她过不好。若你对她一心一意,我还有什么好不放心的?」 张宪大喜。 所有的人都兴高采烈。 香璎自得,「我若不告诉你们,你们都被蒙在鼓里了。其实吧,陈驸马如果不告诉我,就连我也不晓得。」 提到陈墨池,英氏重重哼了一声,现出怒色。 香馥亲手倒了茶,捧到英氏面前,英氏小口喝着热茶,气平了些。 张宪把香璎当重要人物,存心套近乎,「鄙姓张,名宪,字百辟,你可以一直叫我张叔叔,若要唤得再亲近些,自然再好不过。」 香璎认真的道:「我爹是陈驸马,我想到‘爹’,经常会骂他。我叫你张叔叔就好了,省得误伤你。」 张宪粲然。 香璎好奇,「百辟,是百辟刀的那两个字么?」 张宪解释,「正是。陛下赐了我一把百辟刀,我很喜欢,陛下便又赐了我这个字。」 第17章 「百辟刀啊。」香璎很感兴趣了,「听说百辟刀是曹操命人打造的宝刀,共有五把,分别以龙、虎、熊、鸟、雀为识。真的是这样么?」 张宪点头,「我的这一把,是虎。」 英氏越瞧越高兴,「阿宪和璎儿说得多投机,真爷儿俩似的。」 香馥心中歉疚,「璎儿还是盼着有父亲疼爱的啊。」 英氏叹道:「谁说不是呢。横竖往后有阿宪,虽是继父,未必不比亲爹强。」 「他会比亲爹强的。」香馥信心满满。 英氏打趣,「这还没有成亲呢,你就知道了?」 「嗯,我就是知道。」香馥红了脸颊。 张宪时不时偷眼看香馥,香馥也时常偷眼看他,偶尔目光相遇,两人便红了脸,低了头。 英氏高兴是高兴的,又有些伤感,「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你初婚便和阿宪在一起,省却多少烦恼。」 香馥忆起往昔,「他爹娘知道我是独女,要招婿,便张罗着要给他另外说亲了。他再三不肯,他爹娘竟然举家搬迁,远远的离开了吉安城。」 英氏想起一件要紧事,「他爹娘虽已不在了,他舅舅还硬朗着。他那个舅舅跟咱家一向不和,要小心着些。婚事宁可不让他提前知晓。」 香馥知道英氏一心为她着想,虽觉得不必,但还是答应了,「我会跟他说的。」 张宪答应改天拿百辟刀给香璎看。 香璎知道这是他心爱之物,愿意拿出来让小女孩儿赏玩,实属难得,开心的道谢。 张宪对香璎非常有耐心。 香璎心中暗乐。 张宪一定不知道香馥上次拒绝他是什么原因,他求婚遭拒全是因为香璎反对…… 张宪在香府逗留许久,天黑透了,方才恋恋不舍的告辞。 出了府门,有辆马车在等着他。 车门半开,露出张俊美的少年脸庞。 张宪意外,「今天你心情很好么?竟然老老实实等我到这个时候。」 上了车,张宪舒舒服服的喝了杯热茶,得意笑道:「恭喜我吧,十天之后,我做新郎。」 「贺礼算我送过了。」少年努嘴示意,「这些,全是今天缴获的。」 张宪见箭头上闪着幽幽蓝光,便知道箭上带毒,怒斥道:「对两个弱女子下这般毒手,好不下作。」 「人,全杀了。」少年言简意赅。 「一个活口没留?」张宪诧异,「这不是你的风格。」 「杀顺手了。」少年懒洋洋的。 他随意倚在靠背上,举起自己的双手看了,嘴角噙笑。 没见过那么糊涂的女孩子,身处险境,毫无察觉,把他张旸当什么人了? 那么善良,又那么笨,家里有这样的傻孩子,操碎了心。 -- 香府紧锣密鼓,操办起婚事。 「头回嫁闺女。」英氏凡事亲力亲为,兴致勃勃。 香馥之前成过一次亲,不过那算是招婿上门,和这次完全不一样。英氏的感受是全新的。 这种事香璎帮不上忙,不过看着府里的下人忙忙碌碌,看着屋子里、院子里多了红艳艳的喜庆,心里乐开了花。 杭千虑、杭千娇兄妹俩上门道喜。 香璎纳闷,「我家没有声张,张叔叔说他请贴送出去了,但到了正日子才宣布新娘是谁。你俩怎么知道的?」 杭千娇头回遇着这样的稀奇事,兴致格外高,「你小孩子家家的,香府什么正经事也不让你经手,你当然不懂了。虽说你家和张家都不想声张,而且张将军并不是本地官员,但这是大事啊,媒人是不能省的……」 「请你家当媒人了?」香璎明白了。 杭千娇给了她一个轻蔑的大白眼,「我家虽是皇商,毕竟还带着商字,张将军那么大的官,怎么会请我家当媒人。他请的是济远侯。」 香璎吃惊了。 吉安城里只有一位侯爷,张叔叔就把他给请了? 杭千虑怕香璎听不懂,忙帮着解释,「济远侯帮过我爹的忙,我爹分了张盐引给他,闲谈起来,这才知道的。」 「盐引到手了啊。」香璎乐。 「到手了。」杭千虑、杭千娇兄妹俩眉飞色舞,抢着说话,「因为这个,我俩在杭家可算是露脸了,我娘高兴得做着梦都能笑醒!」 杭千娇乐不可支,拉着香璎的手摇晃,「璎璎,都是你出的好主意。多谢你啦。」 香璎不敢居功,「我才要多谢你俩。要不是你俩到陈家闹,我什么也得不到。我家的铺子、房子,白白便宜了那些白眼狼。」 杭千虑很讲义气,「什么话。你是我妹妹的手帕交,就是我妹妹,哥哥帮妹妹的忙还不是应当应份的么?再说了,你那么聪明,就算我俩不出面,你自己也能把铺子收回来。你是一片好心,知道我爱胡闹,我又爱打抱不平,你就给我找了个既能胡闹又能行侠仗义惩恶扬善的活儿。」 「把我夸成一朵花了。」香璎感动。 这兄妹俩看似蛮横,其实都是性情中人。 杭千娇向香家的庭院张望,「你家欢天喜地的,这可真好。璎璎你知道么?你娘跟你爹和离之后,我娘跟我叹息过好几回,说你娘生的美貌人又好,还很能干,可惜遇人不淑,这辈子是没指望了。我娘还说什么,女人这辈子不就是靠一个男人么?男人靠不住,日子就苦了。我驳过她几回,她总说我不懂人情世故。从前都是她说我、教训我,你家一办喜事,换成我说她了。你猜我跟她说的啥?」 第18章 「说什么了?」香璎真还猜不着。 杭千娇的想法,经常奇奇怪怪的。有时候真是天马行空,常人难以理解。 杭千娇抬头挺胸,沾沾自喜,「我跟她讲理啊,我说了,你不是说女人这辈子只能靠一个男人么?这句话肯定不对。女人这辈子就算真的必须要靠男人,也不是只能靠一个。这个不行,还可以换一个,还可以越换越好。」 香璎啼笑皆非。 「哎,我跟你说……」杭千娇兴奋的拉着香璎,不知又要说什么惊人之语。 杭千虑假装欣赏墙上的山水图,「这是什么画法?英兄精通书画,我去请教他。」找个借口溜了。 立夏进来禀报,「姑娘,陈大爷、陈大太太来了。」 香璎抿嘴笑,「送钱的来了。」 果然,陈墨耕、陈大太太奉陈老太太之命,送来了二十张面额为一千两银子的银票。也就是说,香璎向陈家索要的两万两银子,陈家结清了。 「璎姐儿你看,欣姐儿是不是可以让我们带走了?」陈大太太讨好的陪笑,「两万两银子,我们可是一分不少啊。」 「璎姐儿,到底是一家人,适可而止。」陈墨耕也跟香璎求情。 香璎收了银子,变得很好说话,「我还有另外一个要求,陈家还没做到。不过我这个人宽宏大量,不是斤斤计较的人。既然陈家有诚意,那就这样吧。」命人把陈乐欣带出来了。 陈乐欣在柴房关了多日,跟个逃荒要饭的一样,要多惨有多惨。 陈墨耕、陈大太太拉着陈乐欣仓惶出门,所过之处张灯结彩。 香家有多喜庆,陈家就有多狼狈。 杭千娇看到陈乐欣的惨状,蛮受用的,「你这个堂姐,吃你的喝你的,还不听你的。她有今天,真是老天有眼。」 香璎纳罕,「你居然有对老天爷满意的时候。」 平时不总是离经叛道,不落俗套,甚至大逆不道的么。 杭千娇下巴一扬,「我这个人吧,最公平不过。老天若处事不公,我便骂他嘲讽他,若他偶尔显个灵,我便偶尔夸夸他。」 香璎叹为观止。 像杭千娇这样的女子,香璎也就在话本里见过。 杭千娇兴致极好,「今年济远侯府的雪海会,咱们可以一起去了。到时咱们穿什么戴什么?先商量商量。」 香璎道:「我娘虽然嫁给了张叔叔,可我依旧姓香,依旧是商户之女。济远侯府的雪海会,不会给我请贴的。你忘了么?去年你便想约我一起,可济远侯府的大门,我进不去。」 商人虽有钱,但总是受岐视的。杭千娇家是皇商,又有位贵妃姑母,官宦之家的宴会雅集都要给面子。香璎就不行了,她想进入权贵人家的厅堂,难如登天。 济远侯府太夫人、夫人都喜欢菊花,府里种植着轻见千鸟、胭脂点雪、瑶台玉凤等名贵菊花。每逢秋节,侯府总会举办菊花会。因名为雪海的菊花开得最美,数量最多,所以称为雪海会。 吉安城中的太太小姐,均以能参加雪海会为荣。 能收到雪海会的请贴,是身份的象征。 香璎一直收不到。如果一直留在香家,永远收不到。 这也是前世香璎会做出错误选择的原因之一。 香璎那时毕竟只是年方十三岁的小姑娘,涉世未深,爱慕虚荣,总幻想着有朝一日能飞上枝头。 做为商户之女,始终低官家小姐一头,始终不能进入权贵圈,香璎不甘心。 有飞黄腾达的机会,她便不顾一切抓住了。 香璎鄙视曾经的自己:和陈墨池真是父女,若能青云直上,何惜败德辱行。 杭千娇喜孜孜的,「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张将军不止拜托济远侯做媒人,还拜托济远侯夫人,若在宴会雅集见到你,务必多加照顾。济远侯夫人多会做人啊,马上大包大揽的,说要把你当自家侄女看待。你还愁得不到侯府的请贴么?」 香璎既觉意外,又颇有几分感动。 所谓的爱屋及乌,原来是这样么。 「不只侯府的花会,就连普圆寺的法会,说不定你也有份。」杭千娇对香璎的前途非常有信心。 「这个我可不敢想。」香璎忙道。 普圆寺是皇家寺庙,普圆寺法会由雍城长公主亲自主持。 雍城长公主是皇帝陛下一母同胞的亲妹妹。当年的皇位之争十分激烈,陛下当时还是静王,奉先帝之命至安州赈灾,途中遇袭,逃至普圆寺。雍城长公主的驸马李奋,拼命掩护,为救静王不幸葬身火海。雍城长公主和驸马恩爱逾恒,痛失爱侣,伤心欲绝。陛下登基之后,她长住普圆寺,吃斋礼佛,为九泉之下的先帝、先皇后和驸马祈福。 陛下年老多疑,但对丧夫无子的雍城长公主万分怜惜,无比宠溺。可以说,雍城长公主信任哪个官员,陛下便会信任哪个官员;雍城长公主信任哪位皇子,陛下便会信任哪位皇子。 南阳公主陪陈墨池回乡扫墓,在普圆寺外的皇家行宫居住长达两月,未必没有向雍城长公主献殷勤,为皇太子铺路的想法。 普圆寺法会的规格,比济远侯府的雪海会高了不知多少倍。 香璎清楚的记得,南阳公主的亲生女儿何盈,想见雍城长公主一面都很难。 第19章 杭千娇双手托腮,笑看香璎,「看来你对你的继父张将军,知之甚少。」 香璎呆呆的,「他总不至于跟雍城长公主有交情吧?」 张宪和香馥青梅竹马,张家的家境应该和香家差不多,也是平民百姓。这种平民出身的将军,就算军功赫赫,雍城长公主也不会青眼有加吧。 雍城长公主眼界高,那是人尽皆知的。 「李驸马是孤儿,由安王养大的。」杭千娇有位贵妃姑母,对朝中之事知道得还真不少,「安王对雍城长公主来说,不止是亲叔叔,还是驸马的义父、恩人。雍城长公主对安王异常敬重。安王镇守西北要塞,麾下猛将无数,张将军是最受器重的一位。」 香璎听得津津有味。 杭千娇伸手推推她,「哎,你要是能见到长公主,想法子也替我引见一下呗。以后我好拿这个吹吹牛。」 「一定。」香璎满口答应。 -- 香家祖父生前挣下的产业着实不少,香家是有钱的。 英氏钟爱香馥,虽然只有短短的几天时间,也给香馥准备了丰厚的嫁妆。 香馥推辞,「我带走这么多,留给璎儿的便少了,如何过意得去?」 香璎抱着个原木盒子进来,笑咪咪的道:「恭喜恭喜,我是来添妆的。」 「顽皮孩子。」香馥红着脸嗔怪。 英氏眉花眼笑,「乖孙女,来让祖母看看,你给你母亲添了些什么。」 香璎把盒子里的东西取将出来,「两万两的银票,两百亩地的地契。」 英氏又是欢喜,又是吃惊,「你是个小孩子呀,怎会有这么多私房?」 香馥脑子转得极快,「璎儿,这都是陈家赔给你的么?」 香璎先把两万两银票推过去,「这是陈家赔给我的。」又把地契推过去,「这是祖父留给我的。祖父做生意发了财之后,买了不少地,‘以末致财,用本守之’嘛。开铺子经商是可以赚很多的钱,但要把钱守住的话,还是要买房子置地的。」 英氏提起陈家就没好气,「两万两也赔不起小白鹭!那可是无价之宝!」银票扔在一边,地契拿过来看了又看,「这是璎儿的私房啊。璎儿可真孝顺。」 香馥眼中闪烁着泪花,「娘哪能要你的东西。璎儿,这银票地契你自己留着,你才十三岁,今后的路还很长,用钱的地方多……」 香璎鼻子酸酸的,想哭。 母亲不管到了时候都会替她着想,可从前的她,却只想着自己。 以后不会了。 「我这么聪明,会把自己照顾得很好。」香璎自吹自擂,「比如这两万两银子吧,我就要得恰到好处,既不少,也不多。陈家老太太、陈乐欣她们不是常常炫耀南阳公主有多少俸禄、得到陛下多少赏赐么?我就算了算,南阳公主府一年的开销大概是一万两左右。正经过日子的人家,不会没有积蓄,怎么着也得存够两三年的花销吧?我便定下了两万两这个数目。这样不会太少,让咱们香家吃亏太大;也不会太多,让南阳公主拿不出来。果然,这笔银子我要到手了。」 其实两万两白银这个数目,并不是香璎计算出来的。而是香璎经历过前世,知道南阳公主手头有这个钱,也仅仅有这个钱。 要的再多,南阳公主就拿不出来了。 皇室公主的钱也是有数的,并非用之不尽花之不竭。 拿出了两万两白银,南阳公主手头就会很紧了。 皇室今年应该给她的俸禄、赏赐,已经全部发给她了。 那么,接下来她要么勤俭节约过日子,要么通过歪门邪道弄钱。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可南阳公主并非君子。她是不会委屈她自己的。 只要她伸手,就有可能露出破绽,就有可能被抓住把柄。到了那个时候,香璎一定痛打落水狗。 「我璎儿聪明绝顶。」香馥含泪夸赞。 「聪明绝顶?」香璎大惊,忙摸了摸头顶,「不要啊,我不要绝顶,我喜欢这一头秀发。」 英氏和香馥都被她逗得笑逐颜开。 香璎坚持让母亲收下银票、地契,「譬如说咱们香云浦一个保长,若突然被提升成了知州,他一定茫然失措,都不知道应该干什么了。娘以前就管着咱们香家,管着咱们的铺子,以后要管一个将军府了,要学的东西很多,要用的钱也很多。」 「好孩子。」香馥含泪把香璎抱在怀里。 英氏又抱了香馥,明明是大喜的日子,三人却都哭了。 到了出阁那天,香馥舍不得离开母亲、女儿,哭得很厉害。 「不能再哭了啊,妆都花了。」喜娘不停的劝。 一身大红吉服的张宪有些迷惘,「娘子,你不用害怕成这样,为夫虽是带兵打仗的将军,在家里并不凶。」 「扑哧」一声,香馥忍不住笑了。 「阿馥是舍不得我,舍不得璎儿。」英氏忙解释。 不能让女婿误会了,阿馥不是害怕他才哭成这样的。 张宪忙道:「娘子,你若是真舍不得岳母大人和璎儿,我嫁给你也可以!咱们便在此处拜堂,如何?」 香馥又一次被他逗笑了。 第20章 「那可不成,说好了是阿馥嫁给你。」英氏乐呵呵的。 香馥生平第一次坐上花轿,被迎往将军府。 香璎为她送嫁,坐在后面的朱轮华车上。 这一世,母亲的姻缘提前了数年。 香璎感到很欣慰。 将军府灯火辉煌,贺客盈门,热闹非常。 「不知张将军迎娶的到底是哪家闺秀。」 「新娘子不知是何方神圣,众人只知张将军娶妻,新娘子是哪位,竟秘而不宣。」 香璎在府门前下了车,听到宾客们、百姓们纷纷议论。 立春和立夏跟在香璎身边,立春抿嘴笑,「莫说他们这些不相干的人了,咱家这桩喜事,便是老亲旧戚都没有知会呢。」 立夏喜孜孜的,「等姑奶奶三朝回门,咱家便会大宴宾客了。到那时候啊,老太太一定把所有的亲戚朋友都请过来,好生热闹一日。」 两个丫头都眉飞色舞的。 香璎更是满面春风。 知客笑容可掬的往里让,「贵客请一直往前走,便是礼厅了。」 主仆三人随着嘻笑喜庆的人流往里走,过了不知几道门几个厅,到了礼厅前。 「一拜天地——」礼厅之中,传出赞礼官的声音。 「快,咱们进去观礼。」立春和立夏一脸激动。 香璎却眼尖,看到通往角门的路上有一行与众不同的人冲过来了。 之所以说他们与众不同,是因为这大喜的日子,他们当中居然有人穿白衣。 这太诡异了,主人家办喜事,哪有客人着白衣的道理? 一定是来捣乱的。 必须拦住! 香璎吩咐立春、立夏去叫人,自己迎着那一行人就过去了。 一路飞快的转着念头,到跟前时,她已有了计较。 这一行人她从未见过,定和香家无关。 香馥曾偶尔提及,张宪的舅舅还在世。按理说张宪父母都过世了,也没有近支族人,应该接这位舅舅来主持婚礼,但这位舅舅向来跟香家不和,为避免多生枝节,只能暂时瞒着他。 在张宪和香馥大喜的日子,能倚老卖老来闹事的,大概也就是张宪的舅舅了吧。 香璎到了这一行人面前,曲膝行礼,笑容格外殷勤,「舅爷辛苦了!舅爷,就等着您老人家来主持大局呢!」 一个吊梢眉三角眼的女人「呸」了一声,粗暴的把香璎拨开了,「小丫头不长眼!是舅奶奶主持大局,不是舅爷!」 「对对对,是舅奶奶主持大局。」香璎立即改口,「舅奶奶,今儿可全仰仗你了。请舅奶奶的示下,咱们下一步该做什么?」 「舅奶奶」面带得色,双手叉腰,「这还用问么?当然是冲进礼厅,把张宪那个臭小子狠狠骂一顿,不许他娶那个二婚头!」 这位「舅奶奶」看着年纪倒不大,也就三十出头。「舅奶奶」旁边有十几个人,大部分是青壮年男子,只有一个干瘦老头年纪大,看样子得有五六十岁了。另外还有一位十六七岁身穿红衣的姑娘,皮肤微黑,五官长相还可以,却有一股浓浓的村气。 「啰嗦啥,快进去。」干瘦老头催促。 「舅奶奶」拿眼瞪他,「我作主还是你作主?」 「你作主,你作主。」干瘦老头显然是老夫怕少妻。 这些青壮年男子大都皮肤黑而粗糙,看样子是经常干活儿的人,唯独一位二十出头的青年人略白净些,穿的也不相同,像是读书人。 青年人狐疑的打量着香璎,「你是将军府的婢女?婢女都穿得这么好了么?」 舅奶奶也发现不对劲了,「这个小丫头穿得比小红还阔气!」 香璎不慌不忙,笑咪咪解释,「舅爷,舅奶奶,红姑娘,我真是将军府的丫头。我们这些大户人家吧,下人若在主人面前有体面,衣着打扮都是讲究的。不光衣着打扮,所有的吃穿用度都和主人差不多。」 「大户人家就是不一样!」这一行人听得眼都红了。 「这么大的家当,不能便宜那个二婚头。」舅奶奶发狠,「快!去礼厅!」 香璎心中焦急,忙拉过小红的手,「红姑娘好个面相,将来定能嫁得贵婿,能做夫人也说不定。」 舅奶奶大喜,「我闺女看着有福气?能做夫人?」 「那是当然。」香璎拉着小红给舅奶奶看,「你看红姑娘这眉毛,这眼睛,这五官,美丽出众,贵不可言……」 香璎使出浑身解数,竭力拖延。 看到立春、立夏带着一队卫兵往这边跑过来,香璎暗暗松了口气。 「拿下。」为首的青衣少年下令。 卫兵把舅爷、舅奶奶这一行人团团围住,舅奶奶先是破口大骂,继而高声喊冤,也没人理她。卫兵们两三个对付一个,青壮年大多被抓,一个又黑又壮的人力气奇大,挣脱卫兵跑出来,被青衣少年一脚踢飞。 所有的人都被抓了,舅奶奶、小红虽是女子,也不例外。 干瘦老头拼命挣扎,「赶紧把我放了,我是张宪的舅舅!」 青衣少年笑问:「张将军有舅舅么?谁听说过?」 第21章 「没听说过!」卫兵们异口同声。 「冒认官亲。绑了。」青衣少年下令。 卫兵们拿出绳子把这些人捆严实,连成一串。 香璎和立春、立夏,主仆三人看得开心极了。 立夏拍马屁,「幸亏姑娘把这帮人拖住了,要不然他们大闹礼厅,多扫兴。」 「姑娘最厉害!」立春佩服的不得了。 舅奶奶眼里冒火,「敢情这小丫头是个骗子!你胆儿肥呀,敢骗老娘。」 香璎心情好极,笑容明媚,「我就是骗你了,你又能奈我何?瞪什么瞪,你就是把眼珠子瞪出来也没用,有本来你来咬我呀。」 「有本来你来咬我们呀。」立春、立夏一起嘲笑奚落。 舅奶奶气得哇哇乱叫。 小红也不高兴了,「方才你夸我,我还当你是个好人。原来你这么坏!」 香璎笑咪咪,「哪里哪里。我不过是拖延时间,等人来抓你们罢了。我娘的婚礼,岂能让你们给搅合了?」 「原来你是香家的丫头。哼,香家就没有一个好人!」舅爷目光阴沉。 「你既骂我不是好人,我就当个坏人给你瞧瞧。」香璎冷笑。 方才发号施令的是青衣少年,香璎知道他是首领,便问着他了,「这位小哥,我想把这些人关到柴房去,可使得么?」 两道似笑非笑的目光落在香璎脸上,香璎不由的一怔。 这少年剑眉入鬓,眸似寒星,俊美异常。 张叔叔的手下,应是行伍之人,怎会有如此容貌? 少年笑而不语,香璎有些心虚。 她提的要求太过份了吧?瞧,他在笑话她。 香璎想要收回方才说的话了,谁知少年轻笑,「依你便是。」 -- 处置好这件事,新人已经拜过天地,送入洞房了。 香璎被知客让到宴席之上。 宾客们这时已经知道新娘子是谁了,不少人啧啧称奇。 香璎一进来,立即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这就是新娘子的女儿?」「女儿都这么大了,新娘子不知老成什么样了,怎么配得上张将军?」「张将军是不是被无良媒婆给骗了?」 三三两两,小声议论。 许孺人也在座,眼神复杂的望了香璎一眼,心情苦涩。 就是这个小姑娘,让她倒了大霉,吃了大亏。机关算尽,结果在南阳公主面前非但没能邀功,反倒有了罪过。 许孺人身边坐着的是一位青年妇人,人偏瘦,脸微黄,和许孺人一样,看着有几分清冷清高。 这青年妇人是通判钱亨的妻子蒙氏。蒙氏扫了香璎一眼,淡淡的道:「人心不古,世风日下。古人云‘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又云‘宁同万死碎绮翼,不忍云间两分张’。现如今的人,竟全然做不到。」 和蒙氏同席之人,都露出会意微笑。 她们出身相似,学识都是有一些的,当然知道蒙氏这是在暗讽香馥二嫁,不够忠贞。但蒙氏只是念了几句诗而已,又有什么呢?若学问不好,听都听不懂。 香家是商户。在这些夫人太太眼中,商户女只是有钱,人却粗鄙,当然是不读书的。 香璎瞅了蒙氏一眼。 这个蒙氏和许孺人一样,看似清高,其实低俗。 拿刻薄当深刻,是这类人的通病。 香璎站起身,面带微笑,「夫人这话太深奥了。人心不古,世风日下,同鸟有什么关系?」 蒙氏皱眉,「姑娘这话何意?」 香璎彬彬有礼,「‘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是写大雁的。‘宁同万死碎绮翼,不忍云间两分张’,是写鸳鸯的。夫人感慨的是人心不古,念的却是写鸟的诗,挨不上啊。」 蒙氏淡定不下去了,微黄的脸上,现出一阵阵的潮红。 她是真的被这个小姑娘给问住了,无言以对。 女客们诧异不已,再看香璎,目光便不同了。 虽是商户之女,可人家小姑娘是读过书的,有理有据,风度也很好! 有几位夫人温声软语和香璎说话,问的无非是年纪、爱好,还有人问香璎读的什么书,香璎机灵敏捷,一一作答。 本来事情到这里就过去了,偏偏陪蒙氏一起来的一位胖太太不乐意了,有意生事。 这位胖太太不是一般的胖,足足有普通女子的两三个那么宽,一般的椅子她坐不了,特地给她搬的太师椅。 「不管是鸟还是人,只要是雌的,便该忠贞不二!」她人胖,嗓门也大。 她这话说得太直接,也有些粗俗,不少夫人太太都皱眉头。 香璎打量着胖太太,热情提议,「这位太太,我出一个谜语你猜,好不好?别拒绝我呀,很好玩的,和你有关哦。我的谜面就是你嫁给了你相公,打一地名。」 「我嫁给我相公?」胖太太发呆,「我当然是嫁给了我相公啊,还用你说?打地名,打什么地名?」 她还迷糊着,她周围的人强忍笑意,憋得肚子都疼了。 这位胖太太是蒙氏的娘家表姐余氏。余氏家里是开饭庄的,她相公和她身材一样。 第22章 她嫁给了她相公,不就是合肥么? 合肥,哈哈哈。 香璎接连怼了蒙氏、余氏两个人,让在场的女客们刮目相看。 济远侯府的五姑娘齐芳华和六姑娘齐芳菲咬耳朵,「这香家的小姑娘还蛮好玩的。」 齐芳菲有同感,「我也有点喜欢她。听说她和杭大小姐过从甚密,我还以为她和杭大小姐一样有些市井气呢,谁知并不是。杭大小姐骂人很直接,她骂人巧妙有趣。」 「同鸟有什么关系,嘻嘻。」齐芳华想到香璎方才的话,乐得不行。 姐妹俩正说着悄悄话,就见济远侯夫人满面春风的进来了。 「对不住,今天事情多得很,怠慢诸位贵客了。」济远侯夫人笑着向客人们陪不是,「张将军托了我暂代主人之职,我该好生待客的。」 客人们自然跟济远侯夫人谦虚礼让,非常的通情达理。 不知谁家的媳妇抖机灵,笑着指指香璎,「我们这些人倒罢了,最要紧的是香家这位小客人,一定得招待好了。她可是娘家人啊。」 「对,这位小客人最要紧。」有不少人附和她。 济远侯夫人却笑着摇头,「这话不对。」 客人们都摸不着头脑。 这话哪里错了?吉安城的风俗习惯,婚宴上娘家人确实是贵客啊。 余氏生性刻薄,又被香璎笑话过,怀恨在心,忙大声笑道:「难不成是张将军发话了,香姑娘不算贵客?」 她是想嘲讽奚落香璎的,谁知才说了一句便被济远侯夫人接了过来,「的确,张将军发了话,香家小姑娘不算客人。她是主人。张将军说了,张府便是香姑娘的家,在张府,香姑娘想说什么便说什么,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余氏两眼瞪得圆圆的,嘴巴张得大大的,好像受了很大的惊吓一样。 其余的客人神情没她这么夸张,但心中的惊涛骇浪,和她一样。 再别说什么张将军是被骗婚了,看看张将军对香家小姑娘有多好,有多照顾。 余氏讪讪的,「那她要是想胡闹呢,难道也由着她不成?会给张府添多少麻烦……」 济远侯夫人自然而然的反问:「谁家的孩子不淘气?」 余氏张口结舌。 蒙氏气恼的横了她一眼,余氏懊悔叹气,不敢再说话了。 济远侯夫人拉了香璎的手,「好孩子,你当这是自己家一样。」 香璎乖巧称是。 济远侯夫人命人叫了齐芳华和齐芳菲过来,「香家这位小妹妹聪慧可爱,你俩是做姐姐的,以后要让着小妹妹。」 齐芳华、齐芳菲自然满口答应。 齐芳华好奇,「小妹妹,你口才真好,是令堂教你的么?」 香璎笑,「我年纪小,涵养不好,我母亲恢宏大度宽以待人,境界之深,胸怀之广,非我所能及。」 「怪不得能做将军夫人。」齐氏姐妹对还没见过面的香馥生出好感。 济远侯夫人不由的多看了香璎几眼。 香家是如何教养女孩儿的?可真会说话。 齐芳华、齐芳菲接着个小纸条,之后便借口要更衣,约香璎同行。三人一起出了宴会厅之后,齐芳菲才说了实话,「其实是我三哥差人递了话,让我们找他一起玩。璎儿你要不要一起去?」 香璎这才知道,自己新认识的这两位千金,也是个调皮的。 香璎笑道:「你们打算在我家胡闹什么?」 齐氏姐妹有点不好意思,吱吱唔唔的,「这个,那个,我俩也不清楚,或许大概有可能是……闹洞房?」 香璎点头,「我明白为什么没看见杭大小姐了。」 杭千娇肯定应该在场的,之所以没见着她,应该是和杭千虑一起,准备闹洞房。 香璎和齐氏姐妹同行,到了枫树林旁。 这里聚集的年轻人没有五十,也有三十,数量着实不少。 杭千娇、杭千虑等人已经在这里了,见了面,杭千娇抱怨,「这里果然是将军府,守得真严,进不去啊。」 齐氏姐妹和她们的哥哥齐方直、齐方驰会合,齐方直望墙兴叹,「进不去,无论如何,就是进不去。」 「我被扔出来两回了。」齐方驰摸摸鼻子。 香璎抿嘴笑。 被扔出来才好呢,大喜的日子,不相干的人捣什么乱? 杭千虑看到香璎,脸红了,「反正进不去,走吧。」 徐勇不知从哪里蹿出来了,头上蒙着大帽子,冲香璎嚷嚷,「你表哥把我打成这样,你也不去看看我,不像话!」 「哧」的一声劲响,徐勇左腿一弯,单膝下跪。 又是一声劲响,徐勇右腿一弯,也跪下来了。 本来他是来找香璎理论的,现在变成对香璎拜倒了。 「何必行此大礼?」香璎过意不去。 徐勇疼得直咧嘴,「不,不是行礼……我被打的……」 齐方驰咦了一声,弯腰在地上捡起两枚光洁的石子,「徐勇,你不会是被这个打中的吧?」 徐勇哭丧着脸点头。 「又是他……」齐方驰倒吸冷气。 第23章 他情不自禁看向院门。 众人也不由自主随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院门中间,青衣少年独自一人,闲闲站立。 身材颀长,风姿特秀,却又有着一种即便与所有人为敌,依旧屹立不倒的骄傲孤高。 香璎认得他是带人抓了舅爷舅奶奶的小哥。 小哥向她招手。 香璎雀跃。 她不是小孩子了,不会热衷于闹洞房。不过能过去看一眼母亲,自然是极好的。 她向杭千娇、齐氏姐妹各交待几句,脚步轻快迈向院门。 「她怎么能进去?」齐方驰不服气。 两道如电般的目光射过来,齐方驰立即闭口。 「她是香家小妹妹,新娘子是她母亲。」齐芳菲小声告诉他。 齐方驰大感兴趣,「她是张将军的继女?不错不错,有张将军这样的爹,相当不错。」 齐芳华提醒,「她亲爹是陈驸马,也很不错的。」 齐方驰、齐方直兄弟俩一起反驳,「差远了。张将军大好男儿,陈驸马算个啥?不要陈驸马了,换张将军当爹,合适。」 窗户上现出两个人影。 香璎轻手轻脚过去,只见高大的身影从盒子里往外拿东西,「阿馥,你记不记得,那年我练功受伤,你拿手帕替我包扎?手帕我洗干净了,一直带在身边。在边关时想你想得厉害,便题了首诗在手帕上。我念给你听,好不好?」 苗条的身影只看身影,便觉得她在害羞。 「阿宪,你对我真好……」 「你对我才好。」 香璎掩口笑。 她猫着腰溜了出来,笑嘻嘻的道:「新郎在读写给新娘的诗。诸位在这等着也没用,请回去攻读诗词歌赋吧。」 年轻人纷纷跺脚叹息,「若不会写诗,岂不是连媳妇儿也娶不上了?」 说笑几句,年轻人一哄而散。 香璎打发走这些不速之客,见青衣少年依旧守在门前,觉得需要勉励他几句。 「这位小哥,你尽心办差,克尽职守,张将军一定有奖赏。」 香璎喜滋滋的,小鸟一般轻盈下了台阶。 青衣少年眸光幽幽。 办差?这小丫头把他当什么人了? 孩子这么没眼色,以后教起来会不会很费劲。 -- 香馥回门这天,香家把亲戚朋友都请过来了,济济一堂。 亲戚们万万没想到香馥跟陈墨池和离之后,还能有这样的上好姻缘,惊讶万分。 数月之前,他们还以为香馥这辈子完了,没指望了。 谁知峰回路转,柳暗花明,张宪又回来了。 「阿馥以后是夫人了。」亲戚们有的羡慕,有的嫉妒,有的欢喜。 张宪是正二品将军,他的妻子,依律可以得到夫人的封诰。 香云浦也来了人。 香璎的祖父本是香云浦村民,后来出门经商,挣下家业,便在城里安了家。不过香云浦还有祖居,祖父在世之时,常会到香云浦小住。 香璎在城里出生、长大,不喜乡下,祖父回香云浦的时候,她总是耍赖不去。 重活一世,香璎总觉得对不起祖父,对于祖父的族人便亲热多了。 「大爷爷,这个软和好克化,您吃这个。」香璎为祖父的堂兄端上才出炉的枣泥酥。 「乖囡。」大爷爷乐呵呵的。 大爷爷和祖父面容有些相似,香璎坐在大爷爷身边,莫名安心。 听大爷爷说乡下的各种琐事,她一点也不厌烦。 大爷爷老了,难得有小孩子愿意听他唠叨,兴致很高,「乖囡,你知道咱们村子为啥叫香云浦么?」 「大爷爷讲给我听呗。」香璎还真不知道。 大爷爷嘿嘿笑了笑,「好好好,大爷爷给囡囡讲。」 香璎这才知道,香云浦原本是处荒山。一百多年前,三名北方人为躲避战乱结伴南下,经过此处,见这里有山有水,幽僻少人,在此定居下来、娶妻生子,渐渐形成村落。 三名北方人是异姓兄弟,老大姓香,老二姓云,老三姓浦,村落以三兄弟的姓氏命名为香云浦。 后来三兄弟排行最小的浦胜和两个哥哥闹翻,愤而带领妻儿离村出走,之后再没回来。虽然如此,两个哥哥总还是盼着小弟有朝一日能回家,所以香云浦的村名并没有更改。 「至今也没有浦家的信儿啊。」大爷爷叹息。 香璎心中一动。 浦这个姓并不常见。可是,有一位大人物,便是姓浦。 前世,香璎最后的岁月是在边关度过的。 即便远离京城,京城的大事她也有所耳闻。 老皇帝儿子女儿共有十几个,其中有能力竞争皇位的,是太子、楚王、吴王、宋王。但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最后战胜诸兄弟登上宝座的是年纪最小、实力最弱的定王。 而辅佐定王登基的大功臣,是定州才子浦孔炤。 新帝欲拜他为相,他推辞不受,逃入深山做了隐士。 不过这个隐士最终还是被新帝给寻了回来,拜为国师。 第24章 浦孔炤无宰相之名,有宰相之实,是新帝身边最炙手可热的人物。 说书先生把他的事迹编成评书,广为流传。 这个浦孔炤,和出走的浦胜,有关系么? 香璎心中有了念头,自己先就笑了。 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香云浦出走了一个叫浦胜的小兄弟,鼎鼎大名的浦孔炤就是浦胜的后人了? 「大爷爷,依您这么说,云家应该和咱们香家很亲近,可是云家今天并没有来人。」香璎陪大爷爷闲聊。 大爷爷拿茶杯倒了水在桌上,手指蘸了水,画图给香璎看,「囡囡你看,这是咱们香云浦的地形。虽说香云浦只是一个村镇,却处于吉安、湖城交界处。数十年前,云家有女儿嫁了湖城旺族,云家便主张归入湖城。最后是云家住的东半段划过去了。这以后啊,香家和云家渐渐的就疏远了。」 「原来咱们香云浦,半边归吉安,半边归湖城。」香璎听得津津有味。 「云家早就有人做官,有人发财,咱们香家耕田的多,读书的少,外出闯荡的也少,你家这一支,是最给咱香家争气的了。」大爷爷满意瞅了瞅正陪英氏和亲戚们说话的张宪、香馥,「有钱,还有个当官的贵婿。往后春耕要是云家再和香家抢水,咱就不让着了。」 「不让着了。」大爷爷的儿子香志一直旁听,这时忍不住插嘴,「他云家有当官的亲戚,咱香家也有!」 香志之妻卢氏干笑两声,「囡囡,你对你大爷爷这么孝顺,看样子是不生气了?囡囡你莫和伯娘一般见识,伯娘是乡下人,最怕官老爷。你爹……我说的是陈驸马,他当了大官,又娶了公主娘娘,伯娘是怕咱们小老百姓斗不过他,才会逼着你娘……」 香璎想起来了。 陈墨池托人送来和离书的时候,怕香馥不肯签,提前从香云浦把香志、卢氏等族人叫来做说客。香馥忽然之间拿到和离书,惊愕万分,卢氏唯恐香馥不答应会连累她家,说了很多不好听的话,威逼香馥赶紧同意。 香璎对卢氏的所作所为,自然是不满的。不过想想自己前世做过的事,自问没有资格骂卢氏。 大爷爷年迈之人,一脸的歉疚不安,香璎就更不忍心了。 「伯娘也是为了香家好。」香璎语气有些冷淡,「以后若再遇着事,有商有量的便好,总之咱们是一家人,不能胳膊肘朝外拐。」 卢氏连连点头,「囡囡说的是。」 大爷爷不安的搓着手,嚅嚅的想要开口,又不知该说什么,香璎不忍见老人家这样,一心想解围,「大爷爷,我家园子里有一块菜地,这些天忙,都没人种了。」 大爷爷立即自告奋勇要帮着种地,香璎顺水推舟带他去了。 老人家正过意不去呢,让他干点活儿,出点力,他心里就舒服了。 田里种着秋黄瓜,大爷爷唠叨着「该搭架了」,拿两根竹片插入泥中,用绳子绑好,然后把黄瓜藤小心的扶起来,也绑在架上。 香璎也跟着凑热闹,动手绑了几个,觉得蛮好玩。 祖孙俩把整个菜地的黄瓜架都搭好了,出了一身汗,心情愉快。 香璎这个举动只是想宽大爷爷的心,却没想到,让她受益良多。 三天之后,张宪和香馥到普圆寺拜见雍城长公主,把香璎也带上了。 到了普圆寺,张宪和香馥随知客僧到佛堂礼拜,香璎在厢房喝茶歇息。 透过窗户,她看到外面有块菜地,地头有位蒙着头巾的老婆婆在劳作。 巧了,这里种的也是秋黄瓜。 香璎心里庠庠。 一个人但凡学会了一样本事,总会想要施展出来的。英雄无用武之地,那是莫大的痛苦。 香璎茶也不喝了,也不歇息了,两眼亮晶晶的出了门。 「老婆婆,我来帮你。」她毛遂自荐。 「老婆婆」慢悠悠的抬头,香璎不由的呆了呆。 这位衣着普通的「老婆婆」,一张脸白皙如玉,神态优雅,气度不凡,分明是位贵妇。 她方才怎么会觉得人家是位「老婆婆」的?因为人家在菜地里,因为人家穿得普通、头上蒙着头巾? 香璎不好意思的吐舌,「对不住,你一点也不老,我叫错了。那什么,我帮你干活儿好不好?我很会搭架子的。」不由分说,拿起竹片插到泥土里,开始娴熟的拿绳子绑起来。 「老婆婆」好整以暇的瞧着她。 香璎不是吹牛,她真的会。 搭好一个黄瓜架,香璎得意的仰起小脸,「老……不对,你不老……婆婆,你瞧我搭的行不行?」 妙龄少女,豆蔻年华,眼神比旁边的泉水更清澈清亮。 「老婆婆」神态悠闲,「孩子,你身上穿着价值不菲的贡锦,蹲在这菜田里干活儿,合适么?」 「这有什么不合适的。」香璎一边干活一边吹嘘,「这身衣裳是用来打扮我的,不是用来束缚我的。要是因为穿了它,我想做的事便不能做了,那是衣裳穿我,还是我穿衣裳呀?」 她觉得自己这句话说得俏皮好玩,咯咯咯的笑出声。 「衣裳和人,以人为本!」她仰起小脸,笑容灿烂,「譬如您吧,衣裳如此普通,人却异常出众!」 第25章 「老婆婆」微微一笑,「以人为本。说得不错。」 她的声音和她的容貌一样,优雅、雍容。 「哎呀。」香璎懊恼,「我用力太大,黄瓜藤断了。」 她一高兴,用力过猛,拽掉了一截嫩嫩的黄瓜藤梢。 「帮倒忙了吧?」「老婆婆」声音淡淡的,但隐约能听出几分幸灾乐祸。 香璎握拳,「只此一次,下不为例。婆婆,我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 果然,香璎说到做到,接下来也不和婆婆闲聊了,聚精会神,一丝不苟,小心翼翼,黄瓜藤再也没断。 「老婆婆」有几分赞赏,「你果然没犯同样的错。」 香璎伸了个懒腰,「吃一堑长一智嘛。人都是这样的。」 「老婆婆」摇头,「怎么会。这世上太多的蠢人,一错再错,知错不改,同样的错误重复了一次又一次。」 「这么说,我还算不错的了?」香璎呆了呆。 「老婆婆」淡淡一笑。 搭完黄瓜架,在泉水中洗了手,香璎陪「老婆婆」在木墩上坐了,「婆婆,结了黄瓜请我吃几个呗。」 「好。」「老婆婆」答应了。 清风徐来,白云悠悠,香璎抬头望天,脚丫子荡来荡去。 难得的悠闲时光。 「老婆婆」生出好奇之心,「孩子,你穿的这么好,家里应该是有钱的。为什么会干农活儿呢?」 香璎两世为人,早看开了,丝毫不以出身香云浦为耻,丝毫不在意被视为乡下人,「我祖父是村民。我从小跟着祖父,田里的活计略知一二。其实会干农活儿没什么啦,就连皇帝陛下也要亲自耕一下田的,以农为本嘛。」 「老婆婆」瞳眸中闪过戏谑笑意。 以人为本,以农为本,这一会儿的功夫,小女孩儿便讲了两个「为本」。 人不大,口气不小。 香璎忽然坐直身子,「坏了,我娘若是找不到我,该着急了。婆婆,我不陪你了,回见。」 香璎不等婆婆答话,一溜烟儿跑了。 「老婆婆」不悦。 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这就不可爱了哟。 -- 香璎回去后,见到张宪和香馥在等她,有点不好意思。 香馥不过温柔责备她不该乱跑,张宪脸色却有些怪异。 香璎摸不着头脑。 张宪对她一直很好,很纵容,不会因为她出去玩了会儿,就想训她了吧? 但张宪却什么也没说。 香璎随张宪、香馥到了一处幽深殿堂,不敢四处张望,随父母一起拜倒,「拜见长公主殿下。」 「请起。」优雅雍容又不失尊严的声音。 香璎愕然抬头。 她这行为极为失礼,但端坐在宝座上的女子不以为忤,反冲她眨了眨眼睛。 香璎眼睛瞪得溜圆,嘴巴张得傻大。 雍城长公主嘴角翘了翘。 香璎这个傻憨憨的模样,极大的取悦了她。 张宪和香馥已经站起来了,香璎还呆愣愣的跪在地上不动。 香馥着急想提醒,张宪眼疾手快抓住她的手,示意她稍安勿燥。 旁边响起低低的、压抑的笑声。 香璎眼角扫了扫,只见陈乐欣在掩口笑,陈乐欣身旁一位蓝衫少女,斯文可亲,正是南阳公主的亲生女儿何盈。 除她俩之外,还有数位闺秀,香璎却不认得。 这些人簇拥在何盈身边,显然是以何盈为首。 何盈是南阳公主的女儿,老皇帝给了乐康郡主的封号,身份确实超然。 陈乐欣冲她乐了乐,一脸的幸灾乐祸。 「香璎,你倒霉啦。」陈乐欣不敢说话,但嘴巴张合,无声的嘲讽。 香璎心中暗恼。 这个陈乐欣,唯恐天下不乱。 「香璎,你可知罪?」雍城长公主的女官出班喝问。 香璎忙低下头,俯伏认罪。 香馥焦急,但张宪一直握着她的手,小声告诉她,「没事。」 何盈审时度势,盈盈拜倒,替香璎求情,「香姑娘不知礼仪,原是应该责罚的,念她年幼无知,求长公主殿下饶恕她这一回。」 「一起罚。」雍城长公主非常痛快。 众人愕然。 罚香璎是应该的,何盈是好心求情,也有了不是? 女官请示过雍城长公主,宣布责罚,「香璎一人,乐康郡主等十人,打机锋,赢的一方无罪,输的一方耕田。」 众人更是一头雾水。 香璎低头忍笑。 耕田,会把何盈这位千金小姐愁死吧? 香璎一个人一组,何盈、陈乐欣及另外八位闺秀,十个人一组。 陈乐欣首先发难,「我们方才去找你,你不在,做什么去了?」 「闲逛,看风景。」香璎稳稳的。 何盈责备,「香姑娘是客人,没有主人的邀请,怎好如此随意?」 「错,我是主人。」香璎语出惊人。 第26章 何盈、陈乐欣等人一呆。 不光她们,在场其余的人,包括香馥在内,都有点蒙。 璎儿,你什么时候成这里的主人了?主人是雍城长公主啊。 「你敢僭越!」陈乐欣抓着了香璎的错处,两眼放光,大声指责。 「香姑娘,虽说宾至如归,但主人是主人,客人是客人,你过份了。」何盈斯斯文文的指出。 「香姑娘,你为何自称主人?请说出你的理由,我等洗耳恭听。」何盈身边一位身穿浅紫衣衫的少女,看似客气,其实咄咄逼人。 香璎只有一个人,不及她们十个人有气派,双手叉腰,好为自己添些声势,「上天是最慷慨的!‘清风朗月不用一钱买’,不只清风朗月了,这无边风景,大好河山,哪一样给我们要过钱?上天无私,春花秋月,尽我留连。」 「上天无私,跟你是此间主人,有何干系?」对面十个人齐声责问。 香璎话锋一转,语意殷勤,「众所周知,陛下乃天子,上天之子!上天无私,陛下身为天子,长公主身为天子之妹,自然也无私。长公主会霸占此间风景么?当然不会。长公主宽容大度,凡得闲来游者,即为此间主人。」 她这一番话说出来,对面十个人全都听呆了。 女官、侍女等也呆若木鸡。 还能这么说? 何盈等人无言以对,显然已是输了。 打机锋便是如此,快捷如箭,不容犹豫思索。 答不出来,等于自动缴械。 以一对十,香璎赢了。 虽然形势已经十分明了,但何盈心里很不服气。 她方才强出头,没落着好,这会儿便不敢再冒然开口,心中悻悻。 「啪啪啪」,殿外传来拍掌声,「好机锋,好口才。」 众人都是一惊。 雍城长公主面前,谁敢如此放肆? 一行数人鱼贯而入。最前面的人三十多岁的年纪,身穿深紫色长袍,头戴白鹿皮制成的王冠,仪表堂堂,目光凌利,气势逼人。 他既然穿着亲王服饰,自然是朝中某位王爷了。 后面跟着五六位年纪约二三十岁的年轻人,锦衣华服,神采飞扬,显然并非仆从,而是世家子弟。 这拨人之后紧接着又进来一拨人,原来是南阳公主、陈墨池夫妇到了。 两拨人一起拜见雍城长公主,香璎听到他们的谈话,才知道身穿亲王服饰的那人是楚王。 香璎知道楚王曾是争夺帝位的热门人选,不由的偷眼多看了他几眼。 楚王生母刘妃早逝。据传生母早逝的皇子,在宫中往往得不到重视,颇受冷落。楚王也是如此,但楚王身处逆境,毫不气馁,凭借坚韧不拨的毅力,在众皇子之中脱颖而出,屡立奇功,得到老皇帝的垂青。 老皇帝宫中遇刺,楚王奋不顾身挡在他敬爱的父皇面前,被刺客连刺数剑,血染王袍。老皇帝深受感动,下令嘉奖,且追封楚王逝去多年的生母刘妃为庄穆皇贵妃。 这样的楚王,心机应该是极为深沉的。香璎不解,他为何会这样出现在普圆寺。 有点突兀啊。 香璎困惑了片刻,心中一动:传言雍城长公主不易接近,但雍城长公主真的高高在上不近人情么?未必吧。或许楚王正是摸清了雍城长公主的脾气,率性而为,投其所好? 楚王笑容有些憨憨的,「侄儿奉父皇旨意至湖州视察农桑,得了一件罕见的宝贝,特来献给姑母。」 众人以为楚王郑而重之献上来的不知是什么奇珍异宝呢,谁知端将上来,竟然是一个硕大的南瓜。 这南瓜块头很大,有三尺多长。 罕见是罕见,但值得特特的献给长公主么?众人心中都有这个疑问。 长公主这样的身份,什么宝贝没见过,能稀罕一个南瓜不成。 出乎众人的意料,向来高冷的雍城长公主微笑谢了楚王,「五郎有心了。此瓜乃天赐之物,姑母很喜欢。」 楚王恭敬的道:「姑母超凡脱俗,况且‘珠玉金银,饥不可食,寒不可衣’,那些俗物,哪里配得上姑母?」 众人这才明白楚王的用意,佩服之至。 瞧瞧人家楚王这马屁拍的,多么的别致。 金银珠宝,雍城长公主这久居普圆寺之人还真看不到眼里,送南瓜更合长公主的心意。 众人纷纷赞美楚王,南阳公主心中忿恚。 楚王太可恶了,知道她在行宫住了两个多月,唯恐她会因此和雍城长公主修好,故意横插一脚,一定要把她南阳公主踩下去。 踩她南阳公主,不就是向太子挑衅么。 南阳公主微笑夸奖,「怪不得父皇总说五郎能干。能找出这样硕大无比的南瓜,五郎确实有本事。对了五郎,似这般的南瓜,多么?」 南阳公主这是明知顾问了。这南瓜大得不正常,怎么可能很多,能有一个已属可贵。 楚王若照实回答,那便是楚王把唯一的、象征着丰收象征着上天眷顾的宝贝献给了雍城长公主,而不是他的父皇陛下。 楚王何等聪明,自然知道南阳公主的用意,哈哈一笑道:「大姐总是这般聪慧,世间万物,总想探寻究竟。对了大姐,方才这几位小姑娘打的机锋,大姐都听到了吧?不如咱们来给小姑娘们评判评判,谁赢了,谁输了?」 第27章 南阳公主心中暗骂楚王。 这个楚王顾左右而言他也就算了,还专挑她南阳公主的痛处!方才何盈答不上话,败局已定,楚王偏偏明知顾问。 楚王笑着请示,「姑母,可以么?」 「可。」雍城长公主看样子对楚王颇为宠爱、纵容。 雍城长公主发了话,南阳公主想反对也不行了。 楚王饶有兴致,「方才言说天地无私的是哪位姑娘?」 张宪一直默默无闻,这时微笑道:「是小女。」 陈墨池骤然变色。 陈墨池这个新科状元、新任驸马,在皇室成员面前一直温文尔雅、温柔敦厚,但此时此刻的他俊脸变形,显然愤怒到了极处。 香璎和他是亲父女,但见他这样,心里却觉得很痛快。 陈墨池对香馥无情,对香家无义,这样的人,凭什么春风得意,坐享荣华。 张宪对香璎道:「女儿,拜见楚王殿下。」 香璎甜甜一笑,「是,爹爹。」 陈墨池脸上笼着一层青黑之色,险些没气死。 他陈墨池的亲生女儿,竟然称别人为父,是可忍孰不可忍。 香璎向楚王行礼,楚王称奇,「张将军,张夫人,令爱聪明敏捷,言辞机锋迭出,没想到却是一位天真可爱的小女孩儿。小小年纪,才华横溢,贤伉俪如何教养出来的?」 「都是我夫人教的好。」张宪得意。 「爹和娘都教的好。」香璎溜须拍马。 张宪悄悄握了香馥的手,笑得见牙不见眼。 陈墨池心肝肺都是痛的。 妻子另嫁他人,连女儿也带走了…… 随楚王一起来的几位世家子弟,护国公府的谈靖,广陵侯府的扬曦,大学士府的李令煦等人纷纷点评,「机锋对敌,如箭行无迹,迅捷锐利,不落窠臼,又含意深刻。这些优点,张将军张夫人的爱女占齐了。」 这些人也真是缺德,其实都知道这小姑娘姓香,偏说「张将军张夫人的爱女」,有意讥讽陈墨池。 何盈身边那浅紫衣衫的少女名叫韩慧,是临安侯府的千金,和李令煦是远房表兄妹,自问是说得上话的,「十七表兄,小妹不懂了,难道香姑娘真算得上此间主人么?」 李令煦神态洒脱,「表妹太过拘泥了。打机锋要有机利警句,敏捷才思,这位小姑娘方才把你们全部问住,已是大获全胜。」 韩慧见这位远房表兄一点向着她的意思也没有,只好闭口不言。 「惩罚是什么?耕田么?有趣有趣。」扬曦拍手道。 南阳公主恼怒的瞪了扬曦一眼,扬曦浑然不觉。 何盈心中一紧。 不,她不能真的输给香璎,不能真的去耕田,那岂不是丢死人了? 何盈捏捏陈乐欣的手,使个眼色。 陈乐欣向来唯何盈马首是瞻,知道何盈这是给她派活儿了,壮起胆子出头,「楚王殿下明鉴,香璎不是张家教养的,她本是我陈家的女孩儿!是我二叔陈驸马之女!」 楚王满脸诧异之色,「竟有此事?」 陈墨池竭力隐忍怒气。 他有前妻,有女儿,楚王难道会不知道?故作姿态,着实可恶。 「是真的么,大姐夫?」楚王向陈墨池求证。 陈墨池僵硬点头。 楚王懊恼不已,起身长揖,「张将军,这小姑娘既是陈驸马爱女,将军何不还给陈驸马,令他们父女团聚?常言道:君子成人之美。」 陈墨池蓦然看向楚王,又惊又怒。 他当然是会要回女儿的。但眼下形势对他不利,他不会选择此时开口,而是要等回京之后,央太子出面,可保万无一失。楚王现在开口,不是帮他,是在害他!楚王太阴险了! 南阳公主也十分气恼。 楚王真会添乱! 香璎心情激动,手心出汗。 机会来了。 她可以为九泉之下的祖父伸张正义了。 张宪不快,「楚王殿下此言差矣。殿下要让陈家父女团聚,难道内人便可以母女分离了么?母亲十月怀胎,辛辛苦苦生下孩子,何等不易。」 香璎行了一礼,「楚王殿下,您如果想替陈家索要孩子,恐怕要到我已经过世的祖父坟墓前,向他老人家提出这个要求了。」 香馥双目含泪,「这个孩子生下来便上了香家族谱,她姓香。」 「小姑娘姓母亲的姓,难不成……」扬曦失声惊呼,眼神复杂的看向陈墨池。 陈墨池恨透了楚王和楚王的这些狗腿子,但不得不忍气解释,「陈某人并非赘婿。香伯父生前对陈某人有恩,陈某人为了报恩,承诺和前妻香氏生下的第一个孩子,无论男女,一定姓香。」 「原来陈驸马还记得,我祖父生前对你有恩啊。」香璎眼圈一红,哽咽了,「你上不起学,束修之礼,我祖父替你备的;笔墨纸砚,我祖父替你买的;你养不起家,母亲妹妹,侄子侄女,我祖父替你照看的!他老人家掏心掏肺的对你,你陈驸马衣锦还乡,只记得你祭拜你陈家的先人,可曾到我祖父坟前上过一柱香?可曾到我祖父坟前敬过一杯酒?再造之恩,你便是如此报答的么?」 第28章 香璎这番控诉,掷地有声。 陈墨池如被雷击。 南阳公主心头阴云密布。 陈墨池已经是她的驸马了,若再去祭拜前岳父,成何体统。 她南阳公主不要面子的么? 不,绝对不可以。 「驸马,原来你有这么位恩人,怎地从未听你提起过?」南阳公主语气柔和的诘问。 当着这许多人的面,南阳公主给足陈墨池面子,和软得不像公主诘问驸马,倒似寻常人家的妻子嗔怪丈夫。 陈墨池面有愧色,长长叹息,「对公主有所隐瞒,是我的不是。香公于我有大恩,纵粉身碎骨,难报万一。香公当年资助我,勉励我,希望我入仕之后,做一名良臣,丹心碧血,为国效力,为民请命。我虽中了状元,但于国于民,寸功未立,有负长者厚望,又有何脸面见他老人家呢?」 陈墨池也真是脸皮厚,把他自己说得很有良心,甚至很高尚。 南阳公主心中一喜,忙慷慨大方的许诺,「驸马目前虽没有立下功劳,但以驸马之才,假以时日,必有建树。日后驸马建功立业,不只可以到香公坟前祭拜,还可为香公请封诰,想必香公九泉之下,也会欣慰万分。」 这夫妻俩一唱一和,说得挺热闹。 香璎冷笑。 这般容易便想推脱过去么?想的美。 香璎反正年纪还小,也不介意耍个性子,当众让陈墨池难看。 陈墨池脸色诚恳,「璎儿,你给为父一点时间,好么?待为父建立功勋,成就一番事业,才有脸为你祖父扫墓。」 「听你的话意,你若事业无成,便没脸见我祖父,是么?」香璎慢吞吞的问道。 「为父实在惭愧,年过三十,碌碌无为。」陈墨池没有否认。 香璎气愤的瞪着陈墨池,「哇」的一声哭了,「你骗人!你母亲对你的期望,和我祖父对你的期望是一样的!为什么你有脸见陈老太太,没脸见我祖父?你到底是没脸见,还是不想见?」 「女儿,不是这样的……」陈墨池额头冒汗。 香璎倔强的伸出手掌挡在陈墨池面前,「停!你不要急着说话,不要急着解释,请你扪心自问,没脸见还是不想见?想好啊,你一定要想好了再说啊,你曾经教过我,作伪不易,若想骗过别人,要先骗过自己。你先把自己骗好了,你自己真相信了,再开口说话不迟。」 陈墨池脸色青白,急怒交加,「痴儿,为父何时那般教过你?」 南阳公主训斥道:「休要胡说。驸马至诚之人,何时骗过人?又何时教过你骗人?」 香璎一脸委屈,「我没胡说。他真的教过我。从前他很宝贝我的,我小的时候,他给我当马骑,又快又稳当。」 「哈哈哈哈哈。」楚王听到这里,再也忍不住,放声狂笑。 谈靖、扬曦等人都捧腹,「原来陈驸马竟是位慈父,失敬失敬。」 独李令煦叹道:「香姑娘,彼时你祖父还在世,对么?」 陈墨池面无人色。 今天他丢人丢大了。他的亲生女儿攻击起他,犀利无情,如仇敌一般。 南阳公主从没被小辈如此顶撞,恼怒到了极处。 她恨不得立即吩咐侍从把香璎拖下去,可雍城长公主、楚王都在,当着这些皇室成员的面,她不能失态。 南阳公主以为方才的局势对她来说已经很难堪了,谁知更过份的还在后头。 张宪拍案而起,「娘子你说,要不要陈驸马去祭拜岳父?若你说要,我押也要把他押过去!」 不愧是带过兵打过仗的勇士,此时的张宪,杀气腾腾,气势汹汹。 香馥眸中含泪,拉了香璎的手,「女儿,算了吧,为你祖父扫墓有我、有你,何必强求一个外人?」 香璎一脸倔强,「对于娘来说,陈驸马如今与路人无异。可对于我来说,他始终是血脉至亲。他不能忘恩负义,非到我祖父坟前祭拜不可!」 「女儿,你这又何必?」香馥垂泪。 香璎一咬牙,冲到陈墨池面前,伸手拨下头上金钗,钗头对准自己咽喉叫道:「你不答应,我死给你看!」 「璎儿!」香馥大惊。 「痴儿,快放下!」陈墨池跺脚。 「一哭二闹三上吊啊。」南阳公主气得头昏。 何盈、陈乐欣等人,早就听傻了、看傻了。 楚王貌似关切慌乱,「小姑娘休要如此,有话好商量。」其实眸光如电,心中兴奋。 谈靖、扬曦等和楚王一样做着和事佬,心里也和楚王一样高兴。 香家这个小姑娘做的好。今天这个情势,陈墨池是非答应不可,但就算陈墨池答应了,所有的人都会说是被香璎逼的。陈墨池这个忘恩负义的名声,是背定了。 香馥花容失色。 张宪从果盘中拿起一颗枣子扣在手中,「阿馥放心,我打暗器百发百中,璎儿不会有事。」 香馥心略宽了些。 「璎儿太傻了。」香馥喃喃。 「璎儿说的对,陈墨池对你来说,只是一个不相干的外人。对璎儿来说,却是她的亲生父亲。生父忘了祖父的恩义,璎儿如何能忍?」张宪眼睛盯着香璎,同时还要安慰香馥。 第29章 香馥幽幽叹气。 确实是这个道理。她可以放下陈墨池,香璎不可以。 -- 众人聚精会神关注香璎和陈墨池的父女之争,没人注意到,雍城长公主已经不在她的座位上了。 小小的、金黄的桂花花瓣翻飞,偶尔落在人身上,清香满怀。 「里面那么乱,你也不管管。」青衣少年手抱长剑,语气慵懒。 雍城长公主替他拂去衣袖上的花瓣,「你还有心思管别人。这是第几次遇袭了?」 青衣少年低头一笑,「无妨,死不了。」 他生得极好,风姿秀异出尘,这时发髻有些凌乱,却更添美感。 漆黑如墨般的长发垂在脸畔,如墨玉映白玉,光洁典雅。 雍城长公主轻叹,「难怪你不愿认回去。也罢,家族越大,内中的龌龊污秽之事越多,自由自在的在外边,未为不可。」 青衣少年不置可否。 显然,雍城长公主的这个话题,他不感兴趣。 殿堂之中,传出阵阵惊呼声。 「陈驸马,你就答应了香姑娘吧。」不知哪个大嗓门在高声疾呼。 雍城长公主微晒,「南阳公主从哪里寻来的驸马,活宝一个。」 青衣少年忽想起一事,「对了,香家小姑娘和她的母亲,曾在桂花寺遇险。刺客六人皆被我所杀,其中三人我认得,是黑道上挂了号的。」 「谁这般下作,对两个手无寸铁的弱女子下手?」雍城长公主皱眉。 青衣少年道:「第一,可能是南阳公主。南阳公主担心陈墨池对前妻念念不忘,因此痛下杀手,不稀奇。反正刺客是黑道上的,官府查案,最终不过是江洋大盗劫财劫色。」 「第二,可能是南阳公主的敌人。毕竟陈驸马的前妻若真的被杀,世人便算不说,心里也会怀疑南阳公主出于嫉妒斩草除根。事情传扬到京城,再经有心人渲染,对南阳公主,对太子,大大不利。」 「南阳公主的敌人,可能性更大。」雍城长公主缓缓道。 「或许。」青衣少年见树上有枯枝,拨长剑挥去,枯枝应声而落。 雍城长公主眼神宠溺。 青衣少年收剑入鞘,临行前拜托,「香氏母女二人,还请多加照看。」 雍城长公主调侃,「是多照看香氏母女二人,还是多照看香家小姑娘啊?老实说,莫害羞。」 青衣少年不答话,浅浅一笑,飘然远去。 雍城长公主怅然。 孩子,你娘亲替你取名为旸,字复旸,但愿你的生命当中,真能睛天复晴天,晏旸睛朗。 雍城长公主缓步回殿之时,正是香璎和陈墨池对峙,手持金钗,悻悻欲刺。 「这是做什么?」雍城长公主不悦,「小香,你有话好生同你父亲言说,但凡你有道理,他既是状元,又是驸马,怎能不答应?」 「对对对,有话好好说。」众人七嘴八舌劝说。 香馥趁机哄着香璎,把金钗从她手里夺了下来。 虽说张宪一再担保,但香馥总是提心吊胆的。金钗到手,她一颗心才真正放回到肚子里。 「怎么回事?」雍城长公主端庄又威严。 把楚王给感动的。 长公主殿下,您总算出来主事了。就等您了,全靠您了。 南阳公主抢先开口,「姑母,没什么事,小孩子闹脾气罢了。」掐了陈墨池一把,低声吩咐,「把你女儿拉过来,不许她再生事。」 陈墨池歉疚的道:「小女儿撒娇撒痴,让姑母见笑了。」握了香璎的手,语气温和,哄小孩一般,「好孩子,爹什么都答应你,你要天上的星星,爹也搬梯子给你摘,好不好?」 陈墨池这当然不是真的答应,而是想蒙混过关。 香璎心中冷笑。 「挟太山以超北海,非不为也,实不能也;为长者折枝,非不能也,实不为也。」陈墨池不就是这样么,祭拜祖父是他有能力做到的事,就是不肯答应;摘天上的星星他没那个本事,反倒欣然许诺。 香璎刚闹过一场,胸膛起伏,脸颊绯红,声音里还带着哭腔,要求又进了一步,「你答应去拜祭我祖父了?哪一天啊,日子定了没有?夫妻一体,你要不要带上南阳公主一起?你一个人太孤独了,怪可怜的,外人看着也不像啊。」 众人都有点蒙。 不光陈驸马要去祭拜她祖父,连南阳公主也要一起? 香家小姑娘这要求有点高…… 南阳公主肺都快气炸了,脸色铁青,怒不可遏。 陈墨池拂然。 「璎儿,你没完了?」他低喝。 香璎仰起小脸,笑容狡黠,「你聪明能中状元,我是你亲生的,跟你比才智心计,也不惶多让。咱们来斗上一斗,看今天是你赢,还是我赢。如果我赢了,你也别气恼,我是你亲生的啊。」 「璎儿,爹有苦衷……」陈墨池心里嘴里,全是苦的。 「你有苦衷啊?」方才父女二人在低语,但香璎声音蓦然高了,又吃惊又愤怒,「什么苦衷?是有人从中阻挠,不许你接近香家,宁愿你做一个忘恩负义之人,对不对?」 第30章 她虽然说的是「有人从中阻挠」,但有谁听不出来呢?指的就是南阳公主。 楚王爱惜皇室声誉,郑重声明,「这绝对不可能是南阳公主所为。父皇陛下约束我们这些皇子公主极为严格,并不许公主凌架于夫家之上。本王的姐姐汝南公主,亲为婆婆侍疾,何尝言苦?」 楚王言及他的亲姐姐汝南公主,含笑扫了南阳公主一眼,「大姐,小弟没说错吧?」 南阳公主知道楚王是借机报复,强忍气恼,淡淡的道:「五郎说笑了。」 汝南公主的驸马是抚远侯次子宁俊伟。抚远侯世子宁俊雄,也就是宁驸马的亲大哥,在京营带兵操练时不慎坠马,卧床休养数月。在这期间汝南公主听过戏,办过酒席,南阳公主因此在皇帝面前添油加醋告了一状,皇帝把汝南公主宣进宫痛骂,汝南公主诚惶诚恐,涕泣请罪。之后汝南公主夹紧尾巴做人,抚远侯府事无巨细都上心,抚远侯夫人身体小恙,汝南公主亲奉汤药。 抚远侯夫人秦氏,是南阳公主的表姨。 南阳公主一出手,替抚远侯夫人把个公主儿媳制得服服贴贴。 汝南公主和楚王乃一母同胞的亲姐弟,楚王会因此怀恨在心,那是毫不稀奇。 楚王并非善男信女,有机会当然要报复回去。 李令煦言辞温雅,「南阳公主、汝南公主皆皇室公主典范,挟身份自重,骄凌夫家,那是断然不会出现之事。」 南阳公主气极反笑。 这些人你一言我一语,不就是想让她就范,答应和陈墨池一起祭拜香公么? 她堂堂南阳公主,去拜祭一个默默无闻的平民百姓,还是驸马的前岳父,这是什么样的羞辱。 南阳公主生平第一次正眼看香璎。 十三四岁的样子,青涩的很,就这么个不起眼儿的小丫头,硬生生把她逼到了今天这一步。 南阳公主后悔了。 早知今日,当时送到香家的便不应该是和离书,而是……两杯药酒…… 还是太心慈手软了些。 当时一念之慈,致有今日之祸。 往后再想收拾香家这对母女就难了。毕竟张宪战功赫赫,且是安王心腹,他的家眷,轻易动不得。 「南阳,你怎么说?」雍城长公主冷静问道。 南阳公主想出了新的推拖之辞,「姑母,坟前上香敬酒,难酬香公之恩,我有意为香公请封诰,您看如何?以香公之义,宜追封为奉直大夫。」 南阳公主觉得她已经很大方了。奉直大夫,五品官员,一介平民百姓死后能被追封,多大的荣耀。 香璎如果还不满足,那就太贪心了。 雍城长公主没有回答她,「小香,你说。」 香璎声音清脆响亮,「小香年纪小,才疏学浅,不知《春秋左传·成公二年》中的‘唯器与名,不可以假人,君之所司也’,该作何解释?朝廷名器,难道可以私用么?」 众人皆惊。 香家小姑娘真会给人戴大帽子,轻飘飘的一句话,就指责南阳公主公器私用,拿朝廷封诰做人情了? 雍城长公主悠悠道:「南阳,你听到了吧?小香一个孩子,也明白这个道理。」 南阳公主汗流夹背。 陈墨池心生恐惧。 这夫妻俩对视一眼,心有灵犀,同时在雍城长公主面前跪倒,「让姑母费心,是我夫妻二人的不是。香公于驸马有大恩,我夫妻二人定当至香公坟前祭拜,酬谢当年提携之情。」 「甚好。」雍城长公主颔首。 「啪啪啪」,楚王击掌赞叹,「大姐夫知恩图报,大姐知情达理,真乃我皇室楷模!」 「饮水思源。当年若非香公援手,驸马焉有今日?」「岂止公主驸马,便是我辈中人,也该到香公坟前拜上一拜。似香公这般古道热肠之长者,令人感佩万分。」谈靖、扬曦等人纷纷慨叹。 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不但南阳公主和陈墨池要祭拜,楚王等人还要同行。 「择日不如撞日,就是今天吧。」张宪当机立断。 「好,便是今天。」陈墨池抢在南阳公主前面答应了。 楚王热心的帮着张罗,一行人当即拜辞雍城长公主,出门登车。 何盈、陈乐欣等人也迷迷糊糊的跟上了。 南阳公主、楚王出行都不是小事,侍从众多,队伍浩浩荡荡,蔚为壮观。 这样的队伍不管经过哪里,都是被世人瞩目的。 很快,附近的百姓就都传开了,「陈驸马和南阳公主要祭拜香老爷了!就是陈驸马的前岳父!」 队伍经过街市,车行缓慢,街道两旁挤满了看热闹的老百姓,说什么的都有。 「真排场!」 「这里头坐的是公主娘娘哩。哎,你说公主娘娘天天吃啥?是不是顿顿烙油饼?」 「不对,公主娘娘定是顿顿吃肉,红烧肉!」 街头的这些粗鄙言语传入耳中,南阳公主啼笑皆非。 「啥,公主娘娘要去给驸马的前老丈人扫墓?骗人!」 「不能够吧?这乡下人家,女子填了房,被前头人压着,矮人一截,公主娘娘也这样?」 第31章 「这公主娘娘不尊贵啊。」 南阳公主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气死了,被这些胡言乱语的刁民气死了! 南阳公主叫了侍从过来吩咐了,侍从命人沿途辟谣,「公主驸马此行,只为报恩。」 谁知老百姓不买账,「驸马要报恩,为啥早不来,一直拖到这时候?」「驸马扫他陈家的坟,回乡第二天;扫香公坟,回乡三个月后?」 还有老百姓说着说着,恍然大悟,「陈驸马这是良心发现了吧?昨儿个戏班子唱《铡美案》,看了陈世美的下场,把他吓着了?」 「哈哈哈哈哈。」人群中爆发出一阵阵的狂笑声。 「做人不能太陈世美。」 「做人不能太陈墨池。」 南阳公主、陈墨池本就觉得丢脸,老百姓的指指点点,更让这夫妻俩颜面扫地。 一路之上,这两人都像在受刑一样。 -- 朴实无华的墓碑,朴实无华的刻字。 就连坟墓旁种植的青松,也显得平平无奇。 坟墓所在之处,就算天气晴朗,也总是给人阴气森森之感。 两匹快马疾驰而来,扬起两道尘土。 在这清冷的墓地,如此急促的马蹄声,有些突兀。 这两匹快马到了近前,马上两名蒙面人飞身跃下,手持铁铲,向墓碑砸去! 一声长笑,青松间人影浮动,三名少年挡在墓碑前。 蒙面人一愣。 中埋伏了?他们来得如此神速,居然有人比他们还早? 中间的青衣少年薄唇轻启,「动手!」两边的少年应声而动,把手中卷着的席子甩开,席子直铺到蒙面人脚下。 蒙面人又是一愣。 这是何意? 青衣少年眼睛微咪,「一滴血不许洒在地上。」 蒙面人这才知道铺席子的意思,大惊想逃,但已经来不及了,剑气纵横,颓然倒地。 「你们,究竟是谁……」蒙面人气息微弱,自知将死,但死得实在不甘心。 两名少年呸了一声,「坏蛋!你们把香公墓碑砸了,坟墓破坏了,等南阳公主来了,自然便祭拜不成了。心思好不毒辣!」 「为,为公主效忠,死,死而无憾……」蒙面人狂吐鲜血。 「是为公主效忠,还是为公主的敌人效忠啊?」青衣少年懒洋洋的问。 蒙面人眼睛瞪得大大的,死不瞑目。 两名少年把席子卷好,满意的看了看地面,「就好像没人来过一样。」 青衣少年一声长啸,三人负起席子,奔入青松林。 两匹快马受惊,悲鸣着在路上乱跑。 南阳公主的车队有侍从负责前哨,带上卫兵把惊马射杀、就地掩埋,没影响公主出行。 两匹马和两个骑士都消失了,又有谁知道他们曾经来过这里? 南阳公主和陈墨池憋着一口气,下了车。 前面就是香公墓地了,南阳公主双眼紧闭,许久也迈不出一步。 她要祭拜一个平民百姓了……堂堂公主,要对一个长眠在此地的平民百姓屈膝…… 她实在不愿迈出这一步,但是,楚王在看着她,谈靖、扬曦等人在看着她,更要命的是,张宪、香馥、香璎在看着她。 如果她打退堂鼓,楚王不会放过她,公侯子弟不会放过她,香璎尤其不会放过她。 南阳公主肠子都悔青了。 为什么没有赶在张宪迎娶香馥之前,让香家从吉安城消失? 「公主,请。」陈墨池声音低低的,带着些沙哑。 他也不想催南阳公主的,但没办法,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躲不过的。 「大姐,弟弟来扶你?」楚王带着笑的、假惺惺的、让南阳公主听了便浑身起鸡皮疙瘩的声音。 「不用。」南阳公主咬咬牙狠狠心,用尽全身力气,抬起右脚。 到墓地前的路并不长,南阳公主却走了很久。 一步一步,她仿佛踩着刀尖一般,每一步都扎心。 陈墨池和她并肩同行,心情一样沉重、沉痛。 这夫妻俩终于走到墓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香璎热泪盈眶。 祖父,您看到了么?那个您曾经寄予厚望的人,那个您把他从泥泞中拉出来送上光明大道的人,那个许嫁独生爱女的人,终于来看您了。 他做了亏心事,想永远躲着您。但我不允许。 他可以爱慕虚荣,可以另攀高枝,可以抛妻弃女,但不可以抹杀过去。 他欠您一个解释,一个道歉。 今天,他终于来了。 陈墨池不愿面对祖父,但真到了祖父墓前,他良心发现了。 他伏在祖父坟前痛哭,久久不愿起身。 南阳公主小声提醒过他好几回,他恍若无闻。 南阳公主无奈,只好陪他一起跪着,陪他一起落泪。 难熬啊,对于南阳公主来说,实在太难熬了。 陈墨池这样的做法,简直是在延长南阳公主的刑期。 第32章 最后陈墨池吐血昏晕,南阳公主才算是解脱了,「快,快把驸马扶上车,召太医,速召太医!」 侍从们把陈墨池扶上马车,南阳公主跟着上来,无力的靠在车厢上。 谁知这样还走了。 楚王敬佩香公高义,带着谈靖、扬曦等人隆重祭奠。 李令煦文采最好,庄严肃穆的念了一篇骈四骊六、典丽堂皇的祭文。 这祭文做得极为用心,对仗工整,词藻华丽,但是很长,于是南阳公主不得不在车里耐心等待。 楚王等人上香,楚王亲手把色泽金黄、清香柔和的桂花酒洒在墓前。 张宪代表香家,向楚王、谈靖、扬曦等人致谢。 把南阳公主给气的。怎么,这成了楚王的人情了? 可怜陈墨池悠悠醒转,正好听到张宪以香家女婿的身份答谢客人,一口气没上来,又晕过去了。 南阳公主狼狈又难堪。 何盈、陈乐欣、韩慧等人为形势所迫,也到墓前下拜。 香璎亲自答谢,何盈和韩慧心中恼怒,面上还不显,陈乐欣涵养功夫差得远了,气愤讽刺,「你可算是为你祖父挣到身后荣光了,这下子你满意了?」 香璎冷冷的望着她,不说话。 陈乐欣心里发毛,「你,你又打什么坏主意了?」 香璎慢吞吞的提醒,「打机锋你们输了,要受罚的。明天到普圆寺受罚,休要忘了。」 「你还真爱斤斤计较!自家姐妹,你好意思么?」陈乐欣着急上火。 香璎不理会她,微笑看向何盈,「若想蒙混过关,也不是不可以。不过,会给长公主留下坏印象也说不定。」 何盈咬牙。 南阳公主在这里住了两三个月,为的不就是雍城长公主么?她怎么能给南阳公主拖后腿。 「愿赌服输。明日我自会到普圆寺,接受惩罚。」何盈腰身笔挺,身形如翠竹一般。 香璎笑道:「好极了!乐康郡主这样的贵女下田耕地,一定很有趣,我都想明天亲自过去观摩了。」 「香璎你也太坏了吧。」陈乐欣嚷嚷。 香璎眼睛咪了咪,忽然堆起一脸笑,亲热握住陈乐欣的手,「堂姐,今天真是多谢你了。若不是你率先提起我的身世,怎会有今日之事?」 刷刷刷,十几道含怒带恨的目光往陈光欣脸上射过去了。 何盈、韩慧等人想起来了。可不就是这个陈乐欣哪壶不开提哪壶,说什么香璎不是张家教养的、本是陈家的女孩儿,才引发了之后的风潮。 陈乐欣被这些位贵女愤怒的瞪视,惊慌失措,六神无主,浑身哆嗦。 香璎讥讽一笑,脚步轻快的走开了。 这个陈乐欣,回去之后日子要难过啦。 何盈、韩慧这些人会清算她,南阳公主、陈老太太也不会给她好果子吃。 南阳公主、陈墨池一行人回到行宫,陈墨池发起高烧,南阳公主脸上无光,推说身子不爽快,闭门不出。 陈墨池是真病了,南阳公主是装病,但消息传扬出去,老百姓不管三七二十一,断言这夫妻俩是做了亏心事,被香公索命,因而缠绵病榻。这谣言辗转传到行宫,南阳公主气了个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何盈、韩慧等人主动到普圆寺要求接受惩罚,雍城长公主命她们到寺里的瓜田、菜田、粮田去,自己任意寻一样活计。 何盈把陈乐欣带在身边,两人挑了拨草。 「你做仔细些,莫让管事挑出毛病。」何盈站在树荫处下命令。 虽是秋天了,但天气晴朗,太阳还是有点毒的,陈乐欣哼吃哼吃用尽吃奶的力气拨着草,挥汗如雨。 她这是戴罪立功,不敢叫一声苦,不敢叫一声累。 何盈虽然是站在树荫下,但偶尔有蚊虫骚扰,实在难过,忍不住抱怨道:「长公主也真是的,罚什么不好,竟然罚种田。」 陈乐欣哭丧着脸,「就是,罚写字、罚绣花、罚站罚跪,哪样不比这个强?」 「乐康郡主很悠闲啊。」香璎笑着过来了。 何盈心中几经挣扎,依旧站着不动,「你不是嘴碎之人,不会告状的对不对?」 香璎和善又亲切,「长公主若不问我,我一个字也不说。长公主若问我,我可不敢撒谎。」 何盈气哼哼的瞪了香璎许久,究竟还是心存顾忌,满心怨恨,一步一步缓缓迈入菜田。 弯腰拨起一颗小小的青草,何盈委屈无限。 「乐康郡主,真的是乐康郡主。」七嘴八舌、不能置信的惊呼声。 「快过去看看,快!」五六个人往这边奔跑。 「盈儿,盈儿!」一个蓝色身影跑在最前面。 「表哥。」何盈似见到救星一般,喜极而泣。 香璎整个人僵住了。 谢宣。 竟在这里又见到了谢宣。 香璎思绪纷乱,分不清是悲是喜。 静海侯谢宣,是大晋朝最年轻的侯爷,也是何盈的表哥兼未婚夫。 何盈的父亲,威远侯何弥啸在世的时候,为谢宣、何盈定了婚。 谢宣的母亲何氏,是何弥啸的族妹。 第33章 谢宣、何盈的婚事,可以说是亲上加亲,门当户对。 何弥啸在世的时候,两家对这门婚事都非常满意。 何弥啸病逝之后,南阳公主另选陈墨池为驸马,公主府和静海侯府便有些疏远了。 但何盈和谢宣,感情一直很好。 香璎直到现在都还记得,她第一次见到谢宣跟何盈含情脉脉的相对,眼角眉梢全是浓到化不开的柔情蜜意。 所以,当后来何盈央求香璎,让香璎代她嫁给谢宣的时候,香璎迷惑不解。 那时的香璎,虽名为公主府的姑娘,其实地位很低。她极少出府,也极少和权贵来往,在她的心目当中,谢宣这样风流倜傥的小侯爷,是可望不可及的。 何盈的提议,她心动了。 她不知道何盈为什么要有这种想法,但她真的心动了。 嫁给年轻俊美的谢宣,成为尊贵的静海侯夫人,今后她便可以过上梦寐以求的贵女生活了。 「你容我再想想。」她不好意思立即答应,告诉何盈要考虑。 但何盈没有给她考虑的时间,那天晚上,她在睡梦中被人叫醒,送上了一辆出京的马车。 马车上,谢宣焦急又满怀希望的等待着。见到她,谢宣眼眸中的光亮熄灭了。 谢宣嘲讽的笑容,透着难以言说的凄凉。 香璎跟着谢宣到了边城,才知道静海侯府倒了,谢宣爵位被夺,人被贬为庶民,流放三千里。 不只静海侯府,威远侯府也一样。爵位没了,所有的何氏族人被发配回原籍。 香璎跟着谢宣,在边城过了几年异常艰苦的生活。 香璎苦日子都过得麻木了。 终于有一天,京城传来好消息,定王登基,大赦天下,平反冤案,发还静海侯爵位,命谢宣回京。香璎以为苦尽甘来了,但何盈来了信。 把香璎推给谢宣的时候,何盈写道:「香璎即何盈,表哥,忘记我吧。」 重新需要谢宣的时候,何盈写道:「何盈即香璎,表哥,我一直在等你。」 何盈的暗示,谢宣看懂了,他略带沧桑却依旧俊美的面目间有了红晕,「盈儿才是先父为我定下的妻室。」 谢宣和他母亲何氏悄悄离开边城,撇下了香璎。 香璎有没有爱慕过谢宣?或许是有过的吧。在她只是公主府人微言轻的璎姑娘时,谢宣对于她来说,是高不可攀的存在。 随俗浮沉,随遇而安,在边城的时候,她也想和谢宣好好过日子。 如今的她,两世为人,有些事早就看开了,有些人早就放下了。 不是你的,始终不是你的,委屈自己也求不来。 如今的香璎,不会再委屈自己为难自己了。 「乐康郡主,这是怎么回事?」和谢宣同行的扬易、汪一伦等人,都为何盈抱不平。 何盈垂泪不语,陈乐欣一手捶着酸痛的腰,一手指着香璎,「全是她害的!」 谢宣目光如电,「盈儿,真的是她?」 扬易脾气急,已经嚷嚷开了,「喂,小丫头,你知不知道乐康郡主什么身份,竟敢欺负她?」 其余的人也纷纷指责。 香璎面带微笑,气定神闲。 「哎,你知不知道我们是什么人啊,敢对我们这些王孙公子做出这种姿态?」不光扬易,汪一伦等人也叫嚷起来了。 这小丫头太气人了,这么些人冲她嚷嚷,她大喇喇的,看都不屑看一眼似的,简直目中无人! 「你们会写字么,知不知道输、赢这两个字怎么写。」香璎笑话起这帮公子哥儿,「之所以我在监工,而乐康郡主在做工,原因只有一个:她输了,我赢了。」 香璎自得的指指她自己,「我,赢家,懂了么?赢家便是这样的姿态,你们不服气,也是没用。」 香璎这话一出,对面几个公子哥儿哇哇乱叫。 「乡下的柴火妞,竟敢看不起我们!」 「她到底知不知道在跟谁说话啊。」 「咱们报上来历,怕不吓死她?」 扬易第一个跳出来,斜睨香璎道:「在下不才,乃广陵侯府子弟,姓扬名易,草字易之……」 香璎撇撇嘴,「扬易之没有听说过。我只听说过张易之。」 扬易:…… 可怜十六七岁的翩翩少年郎,直接僵在了那里。 他再怎么不读书,也知道张易之是武则天的男宠……他在这柴火妞眼中,连张易之都不如…… 扬易的好朋友汪一伦很体贴的把扬易搬到树荫下,让他靠着大树站好。安顿好扬易,汪一伦折扇轻摇,摆了个风流倜傥的姿势,「在下出自隆国公府,姓汪名一伦,比‘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的汪伦多了个一字。我隆国公府有十里桃花,花开时节,轰动京城,府中所制桃花酿清冽甘醇,香飘数里。小姑娘,你爱不爱桃花酿?」 扬易摆阔没用,汪一伦吸取教训,改利诱了。 香璎嗤之以鼻,「汪伦,泾川豪士也,闻李白将至,修书迎之,诡云:‘先生好游乎?此地有十里桃花,先生好饮乎?此地有万家酒店。’李白欣然而至,汪伦才说了真话,原来桃花是十里外潭水之名,万家酒店呢,就是开酒店的主人姓万。李白听后,大笑不止。」 第34章 「你看看人家汪伦,多么的风趣,多么的机智。你再看看你,面目可憎,言语乏味,整个人从头到脚庸庸碌碌,额头上更是恨不得亲笔写上两个大字:无聊。」 汪一伦趔趄几步,靠在扬易身上喘气,眼神发直。 扬易、汪一伦接连失利,穿着一模一样深绿长袍的君家兄弟急了,跳出来表演了一套拳法,招式并不复杂,但这哥儿俩力气大,每一拳都很有力量,虎虎生风。 一套拳打完,这哥儿俩喘着气,抹着汗,「咋样?小爷这是真本事,你服了吧?告诉你,我俩是承恩公府的君无竞、君无欺!」 「打的好!」香璎喝彩。 她从荷包里取出碎银,笑吟吟抛在地上。 君无竞、君无欺兄弟俩跟被开水烫了一样,蹦得足有三尺高,「你你你,你拿我哥儿俩当走江湖卖艺的了?」 「对不住。」香璎笑吟吟的陪不是,「习惯使然耳。」 君家兄弟俩怒目瞪着她,那神态恨不得要吃人,香璎无辜的眨眨眼睛,「这也不能全怪我吧?你俩方才那行为,和街头卖艺的实在太像了。」 君无竞手指关节刷刷作响,「都别拦着我,我一定要打她!」 「打她,打她!」陈乐欣在旁兴奋的挥拳助阵。 香璎甜甜一笑,将胸前挂着的一个哨子举至唇畔,「哨子一吹,我继父便会赶过来哟。」 「你继父是谁?小爷不怕他!」君无竞怒吼。 「小爷一个能打俩!」君无欺叫得比他哥哥还响亮。 「那我吹哨子了?」香璎扬扬手中形状可爱的银质小哨,「我继父来了,你们可莫要后悔。」 「谁后悔谁是孙子。」君家兄弟俩发狠。 何盈一直站在谢宣身边装可怜装柔弱,但到了这个时候,她不得不出言提醒,「君大哥,君二哥,她继父是骠骑将军,张将军。」 「张,张,张百辟?」君无竞惊得都结巴了。 「陛下赏赐百辟刀的那位?」君无欺倒没结巴,但他嘴巴张得大大的,足足能塞下一个鸭蛋。 香璎好整以暇的瞧着这哥儿俩,「是的呀。雍城长公主想瞧瞧百辟刀,我继父特地将宝刀携来,给长公主殿下欣赏的。你俩要是真动手打了我,我吹哨子把他唤来,他手持百辟刀,手刃狂徒……」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难道他敢杀人?」陈乐欣声音尖锐刺耳。 君无竞打个哆嗦,「百辟刀乃陛下亲赐,陛下有谕旨,此刀可斩强敌,亦可斩强徒……」 「难道打了她便是强徒了?」陈乐欣不服气。 「你蠢死了。」香璎鄙夷的奚落,「到时候他们死都死了,就算你能证明他们不是强徒,难道能让人活过来?」 陈乐欣腿一软,坐在泥土里。 她上牙齿和下牙齿直打架。 这个香璎太可怕了,好像有了位杀人如麻的将军继父,她也变得心狠手辣了,视人命如草芥…… 君无竞、君无欺呆呆站了好一会儿,不约而同伸出手,你拉着我,我拉着你,慢慢退到了扬易、汪一伦身边。 四人平时关系就不错,这时更有难兄难弟之感。 靠在一起,暖和多了。 四人这时再看香璎,哪还敢叫她柴火妞。 小姑娘长得还挺好看的,但是太凶了,太吓人了…… 谢宣的心思、目光一直在何盈身上,直到这时,才开始正眼看香璎。 「怪不得你能赢了乐康郡主。」谢宣神色冷淡,「果然有几分手段。」 「动手吧。」香璎比他更冷淡。 「什么?」谢宣一愣。 香璎奇怪的看着他,「动手帮乐康郡主干活儿啊。怎么,扬易之、汪一伦他们和乐康郡主不过泛泛之交,动动口也尽了心了,你是乐康郡主的表哥,你不得动动手啊?赶紧的吧,活儿不少,你和乐康郡主,再加上陈乐欣一起干,也得小半天呢。」 谢宣涵养虽好,这时心头也是怒气环绕。 从没有哪家千金小姐会用这般轻慢的语气跟他说话。 「香姑娘,你怎么可以这样?」何盈柔弱的反对,「我表哥贵为静海侯,他怎么能做稼穑之事?」 香璎端容正色,「静海侯尊贵,比太子殿下如何?今年春季,太子殿下代陛下行籍田礼,并不是扶着犁尾走几步而已,而是踏踏实实认认真真犁完了一整块田地。太子殿下此举,既为向上天祈求今年的风调雨顺,也是劝诫世人,以农为本,耕桑迎春。怎么,太子殿下可以犁田,静海侯不能除草?」 何盈张口结舌。 谢宣眸中闪过丝厌恶,「香姑娘果然伶牙利齿……」 「废话少说,动手吧。」香璎不耐烦的打断他,「我身为监工,你们不干完活儿,我也走不了。耽误我的时间,你们好意思?」 谢宣从不曾被人如此这般当面奚落,一张俊脸涨得通红。 扬易、汪一伦和君家兄弟看得如醉如痴。 谢宣这小子长得好,学问好,风度好,还是个小侯爷,平时最得姑娘家的青眼,今天遇到遇到这古灵精怪的香家小姑娘,算是栽了。 谢宣好可怜。 谢宣在风中驻立良久,缓缓弯下腰。 第35章 「不要,表哥,不要……」何盈轻泣。 「盈儿莫担心,表哥可以的。」谢宣伸手拨草,还不忘安慰何盈。 他从没干过这种活计,虽说拨草这事非常简单,但他心里有气,用力过大,一颗荒草从地里拨出来了,他也一屁股坐到地上了。 他也是运气不好,偏偏坐的是一块才浇过水的地,溅了一身的泥。 「表哥!」何盈惊呼。 何盈慌忙过来拉他,谁知一个不小心,和他一起栽倒。 这下子何盈身上脸上也都是泥了。 两人挣扎着想从泥里爬出来,但泥地和平常的地不一样,滑得很,两人没有经验,才站起来,脚下一滑又摔下去了。 陈乐欣过来帮忙,何盈恼火的推了她一把,陈乐欣哎哟一声栽倒,摔了个嘴啃泥。 扬易等人到底年纪小,见到陈乐欣又狼狈又可笑的模样,忍不住哈哈大笑。 「小侯爷,我来帮你。」扬易远远的、热情的伸出手,「来,拉住我。」 汪一伦和君家兄弟也学他,「来,快拉住我。」 谢宣脸上全是泥,眼睛都睁不开了,「你们在哪里?」 「这里,在这里。」扬易等人更加踊跃,手伸得更长了。 当然谢宣是不可能够着的。 香璎捧腹。 这四个人平时和谢宣称兄道弟,好不亲热,结果才遇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便这幅模样了…… 谢宣终于从泥地里拨出脚,上了田梗,迎面便是一张如花笑脸。 谢宣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从怀中取出手帕擦了脸,负手站立,傲气十足,「我要向你挑战!我要为盈儿扳回颜面!」 「赌注呢?」香璎不紧不慢。 谢宣:「……赌注?」 香璎用怜悯的、看傻子的目光看着他,「没有赌注,没有彩头,我是闲得没事做了么,花费宝贵时光陪你玩?」 谢宣一时冲动,「我若输了,我静海侯府的镇府之宝雪影归你!」 何盈从泥泞中挣扎出来,急切阻止,「不可!表哥,雪影乃举世罕见的宝马,怎能为了我充当赌注?」 谢宣其实话一出口就后悔了,但他爱面子,非要硬撑,「放心,我不会输的。」 「很好,我赌了。」香璎拍手笑道:「我继父生辰快到了,我正愁没有拿得出手的生辰礼呢。」 「乖乖,你听听这小姑娘的话,好像雪影已经是她的囊中之物了一样。」扬易砸舌。 「雪影,那可像雪一样洁白、像影子一样快的宝马啊。」君家哥儿俩提起来就想流口水。 谢宣语气生硬,「那么,你的赌注呢?」 何盈皱眉,「对,你的赌注呢?你的赌注,价值必须和雪影匹配,方才可以。」 这两人神态都有些傲慢,不过身上的泥水还在往下滴,颇为滑稽可笑。 「对对对,必须价值相当。」扬易、汪一伦和君家兄弟起哄。 这四个人一下子都精神了,内心之中满是好奇,迫不及待想知道香璎会拿什么当赌注。 雪影乃罕见的名驹,能和雪影相匹配的,该是什么样的宝物? 「她哪里拿得出来?」陈乐欣在泥里打了个滚,狼狈到了极处,还忘不了跟香璎作对,「香璎,你的小白鹭已经摔碎了,你家虽富,但也没有宝贝了!你赌不起!」 香璎指指陈乐欣,「一个大活人,和一匹马相比,孰重孰轻?这个陈乐欣把我的小白鹭摔碎了,她又赔不起,就拿她当赌注吧。要是我输了,陈乐欣归你。」 「哈哈哈哈哈。」扬易等人听着香璎已经觉得可乐,再瞅瞅陈乐欣,更是忍不住哈哈大笑。 陈乐欣又羞又恼,「你怎敢拿我当赌注……」 香璎横眉冷对,「你敢摔碎我的镇府之宝,我为什么不敢拿你当赌注?」 陈乐欣气得抽抽搭搭的哭起来,边哭边说香璎欺负她。 何盈若是哭了,不光谢宣会温柔安慰,扬易、汪一伦和君家兄弟也会打抱不平。但陈乐欣哭,就没人理她了。 陈乐欣觉察到了这一点,哭得更加伤心,眼泪把脸上的污泥都快冲掉了。 「哎,香姑娘,你若是拿不出和雪影相匹配的赌注,这赌可怎么打哟?」扬易装出幅忧心忡忡的样子。 香璎不屑,「难道是我求着静海侯一定要打赌的么?这个赌打不成,我有什么损失么?之前是我赢了,现在是输家想翻盘,你弄清楚状况再说话。」 扬易被噎得半晌说不出话来。 汪一伦和君家兄弟心中庆幸,幸亏他们没开口。 对上这个伶牙利齿的小丫头,占不着便宜,只有吃亏的份儿。 「香姑娘,赌注你想好了么?」何盈催促。 谢宣表面淡定,其实内心非常紧张,不知香璎会拿什么宝贝出来。 香璎笑嘻嘻,「这个我当不了家,得回去问问我爹娘。」 谢宣嘴角上扬,笑意中含着讥刺,「原来你连这个主都作不了。」 香璎笑容中的讽刺意味比他更浓,「我们这种人家呢,遇到大事,是要先请示父母才能作决定的。不像你静海侯爷,府中明明还有太夫人在,拿镇府之宝当赌注的事,你一个人便擅自决定了。」 第36章 谢宣:…… 快被这个黄毛丫头气死了有没有?明明她穷酸拿不出宝物,她还有理了? 何盈轻叹,「表哥,你知道我为什么会输了吧?」 谢宣温柔看着她,同病相怜,「狡兔黠狐,的确不易对付。」 何盈娇羞低头。 如果她衣着容貌正常,姿态会非常美好,但她此刻正狼狈着,这动作便显得怪异了。 好在情人眼里出西施,在谢宣看来,何盈无论如何都是美的。 谢宣柔声鼓励何盈,但有意高声,其余的人也听得到,「小黠大痴,不足为虑。」 谢宣这是挑衅香璎,但香璎理也不理,笑对众人,「我想请雍城长公主为咱们做个中人,诸位以为如何?长公主殿下公平之至,若有她老人家做中人,一定是公公平平的,童叟无欺。」 扬易等人砸舌。 乖乖,请雍城长公主做中人,这得多大的颜面才能办得到?香家这位小姑娘不得了。 「区区小事,何必劳烦长公主?」何盈不大乐意。 香璎异常亲切,「乐康郡主在雍城长公主面前输过一回,因此对长公主生出不满之心,是不是?」 「我哪有?」何盈又是恼怒,又是惊慌,「你休要血口喷人!」 「不是最好。」香璎微笑,「既然乐康郡主并没有不满之意,那么,咱们便还请长公主殿下做中人了。」 谢宣难掩厌恶之色,「就凭你,能请到长公主做中人?长公主优雅端庄,怎屑于你这样的人为伍……」 「你这话是何意,难道我闺女不优雅,不端庄么?」清朗又不失威严的质问声传了过来。 谢宣一惊。 他是名门子弟,从小到大也是见过世面的,也是有几分定力的,但他听到这声质问,心中为什么不自禁的生出恐惧之意? 扬易等人也是一惊,汪一伦胆子最小,手脚发软,「我我我,我怎么听这声音里杀气这么重……」 何盈、陈乐欣哆哆嗦嗦望过去,见一名高大英俊、面带怒气的男子大踏步走来,心中已是一颤,又见后面楚王、谈靖等人簇拥着一乘肩舆,上面端坐着的女子俨然是雍城长公主,更是魂飞天外六神不安。 她们现在这幅模样,哪里能见得人?太丑了,太狼狈了…… 但她们想逃也来不及了,只好随众人一起行礼拜见。 站起来后,她俩有意往后挪动脚步,躲到了最后面。 楚王愕然,「这是……这是盈儿?是谢宣?你们这是童心未泯,想玩泥巴了?」 谢宣跟何盈面红耳赤。 扬易替谢宣说话,「长公主殿下,楚王殿下,小侯爷是想替乐康郡主干活儿,用力太大,一起掉泥地里了……」 两道锋利的目光落在他脸上。 扬易瞧见人群里的扬曦,背上一凉。 努力挤出讨好笑容,脚步往后挪,恨不得躲到树枝上、草丛里…… 张宪目光森然,「我不管什么干活儿不干活儿,泥地不泥地,方才是谁说我闺女不优雅不端庄的,给老子滚出来!」 扬易吓得闭上了眼睛。 汪一伦和君家兄弟跟扬易挤在一起,四人抱团取暖。 香家这个小姑娘可怕,她爹更可怕…… 谢宣僵立不动,心中充满屈辱之感。 他害怕了,他竟然害怕到动弹不了,开不了口…… 香璎笑嘻嘻指指谢宣,「爹,方才是这位谢小侯爷在大放厥词。他已经在泥里打过滚了,您再让他滚出来,他得啥模样啊?」 张宪柔声道:「闺女放心,爹一定替你出气。」 转过头换了幅神情,凶神恶煞一般命令谢宣,「你,过来!」 谢宣一动不动。 张宪大怒,「老子还命令不动你了?」大踏步上前,一把揪住谢宣的衣襟,拳头就举起来了。 扬易上牙齿下牙齿直打架,「张将军,可可是铁拳啊……」 「这一拳下去……」汪一伦和君家兄弟心里怦怦直跳,不敢往下想。 张宪惊愕片刻,仰天大笑,「还以为你这小子有几分胆色呢,原来是吓得浑身僵硬动弹不了?哈哈哈哈哈……」 不少人都跟着笑起来,谢宣羞愧至极,无地自容。 张宪推开谢宣,谢宣倒退几步,一屁股坐在地上。 谢宣眼前发黑,仿佛什么也看不见了,什么也听不见了。 完了,今后他将成为笑柄……人人都看不起他,说他堂堂静海侯,言同百舌,胆若鼷鼠…… 朦胧之中,他仿佛听到张宪在陪不是,「长公主殿下,楚王殿下,末将行伍出身,言辞粗鄙,两位殿下见笑了。」 「舐犊之情嘛。」楚王声音高而虚幻。 谢宣露出怪异笑容。 又非亲父女,哪里来的舐犊之情?张宪就是借题发挥,故意要立威…… 「表哥。」何盈哭着来扶他。 陈乐欣也过来献殷勤帮忙。 谢宣被两个弱女子扶起来,喘息片刻,腰身又直起来了。 他是静海侯,整个侯府靠他支撑,他不能轻易被击倒。 谢宣一步一步,走到张宪面前。 「张将军。」谢宣静静开口。 他要和张宪讲讲道理,他要把失去的颜面再捡回来。 第37章 张宪笑容灿烂,大力拍他肩膀,「打赌,可以啊。我闺女兴致好,当爹的自然由着她。谢小侯爷你出了雪影当赌注对不对?我闺女便出一把名剑吧,沉水龙雀剑。」 「天呢。」一片惊呼声。 沉水龙雀剑,传说中锋利程度可与湛卢剑相比的名剑,众人只闻其名,真正的龙雀剑,没人见过。 「这小丫头真不能小看。」君无竞艳羡之极,「她家连沉水龙雀剑都拿得出来,豪门世家的千金,也难以望其项背。」 「这是继父么?」君无欺怀疑,「这是亲爹吧?」 「亲爹哪有这么亲。」汪一伦因为没出息,在家常被他爹打骂,感触颇深,「我家若有沉水剑,我爹无论如何都不会给我用的。」 沉水龙雀剑的大名,连雍城长公主也震动了。她凝视张宪,喟叹道:「安王叔叔,待你好极了。」 张宪恭敬的道:「是,安王殿下提携,末将方有今日。」 雍城长公主微微笑了笑,答应给香璎、谢宣做中人,香璎这边的沉水龙雀剑,谢宣这边的雪影,都交至雍城长公主处,由长公主暂时保管。 这个要求合情合理,谢宣无奈,硬着头皮答应了。 香璎落落大方,「谢小侯爷,是你向我挑战的,题目你来出。」 谢宣面有难色,「若是张将军下场帮忙,恐怕我等都不是对手。」 香璎微晒,「放心吧,我爹不出手。他出手不是欺负你们么?」 她心思极为敏捷,很快猜到谢宣的用意,「不光有文比,还有武比,对不对?好,我不欺负你,你这边尽管派出同辈高手,我让同龄人和你对阵便是。」 双方定于三日后正式比赛。 题目由谢宣这边出,地点则由香璎选。 香璎选了香家名下的酒楼,三全楼。 三全楼,顾名思义,菜色一定不错,色香味俱全。 比赛正始开始的那天,秋高气爽,天气宜人。 何盈和南阳公主、陈墨池、谢宣等浩浩荡荡到了三全楼,发现楼前齐刷刷两排盔甲鲜明英姿飒爽的卫兵,不由的忿忿然。 香璎做为主人出来相迎,何盈似笑非笑,「你也太爱显摆了。张将军是大人物,我们都知道,不过是私人小聚,又何必弄出这么大的阵仗?」 香璎陪着客人们走进大厅,含笑介绍情况,「比赛在大厅举行,二楼是长公主、公主、楚王等贵客专属之所。长公主、公主及楚王大驾光临,再多的护卫也是应该的,乐康郡主你说对不对?」 何盈无言以对。 陈墨池清瘦了不少,眉头微皱,责备的道:「璎儿,你一味伶牙利齿,不知温良恭俭让为何物,有失淑女风范。」 香璎一脸笑,「父亲,您的第一甲第一名,是温良俭恭让让出来的,还是您凭本事考出来的啊?」 豆蔻年华的少女,笑容总是天真可爱的,可她话语中的讥讽之意,又有谁听不出来呢? 陈墨池脸拉得比马脸还长。 雍城长公主由楚王、张宪香馥夫妇陪着,已经在楼上了,不知哪个侍从没忍住,发出低低的笑声。 南阳公主脸上发烧,拉了陈墨池一把,夫妻俩带着侍从侍女等,拾阶而上。 谢宣和他带来的朋友就不必上楼了,向长公主、楚王遥遥行礼,之后各自入座。 香璎热情介绍,「大厅分成两部分,参加比赛的在赛区。赛区对面是观看区。赛区又分一左一右两部分,你是客人,左边的座位便让给你们了。右边是我的亲友,我表哥英图,我表妹英姑娘,我好友杭大小姐,我好友的兄长杭公子……」 「还有我,还有我!」观看区里有人一脸兴奋,跳将起来。 「此人乃‘知耻近乎勇,不知耻近乎徐勇’的徐勇。」香璎揶揄的道。 楼上楼下,一片笑声。 「得罪啦。」香璎笑着向徐勇拱拱手。 徐勇本来脸通红,这时却转怒为喜,「不就是拿我开个玩笑、找个乐子么?这有啥?」 他神气活现的向看客们炫耀,「我,坐第一排最中间的!身份和你们不一样!」 「第一排最中间的座位,全场最贵。」香璎无情揭露。 又是全场大笑。 徐勇挠挠头小声嘟囔,「那总是说明我有钱呀,我真的有钱。」讪讪的笑着,坐下了。 何盈惊讶,「全场最贵?听这话意,难不成香姑娘你还卖票了?」 香璎笑咪咪,「对,所有的看官,全是买票进场。不止诸位看官,另外还有说书先生、书铺写家也在场。」 何盈、谢宣等人这才注意到,一旁连摆几张书桌,每张书桌旁都坐的有人,手中持笔,目光贪婪,看样子就等着比赛开始,他们好奋笑疾书。 何盈心生鄙夷。 商家女就是商家女。出身不好,办事就是不大气,如此风雅的场合,香璎竟然能想到卖票得利,简直钻钱眼儿里了。 谢宣忍不住斥责,「长公主凤驾在此,你竟敢借机招财?你贪图小利,牵连甚广,岂不是连长公主殿下,也沾上铜臭味了?」 香璎冷笑反驳,「谢小侯爷高高在上,恐怕从不知民间疾苦吧?吉安虽富庶,但也有无家可归的穷人,寒冬将至,这些穷人会迎来一年之中最难挨的时光。我高价卖票,得来的票款悉数以长公主、楚王、南阳公主的名义捐献给城中的穷苦之人,帮助他们度过寒冬,这明明一桩功德!不过,谢小侯爷你是不会懂这些的,你眼中何尝有过百姓,何尝想过民生?」 第38章 谢宣这个玉面小生被奚落得脸如白纸。 香璎心中忽觉萧索。 前世她是卑微无助到了什么地步,才会看上谢宣这样的人? 因为生活太灰暗太无望,把谢宣当成了唯一的救命稻草。真傻的可以。 楚王亲自为雍城长公主剥桔子,「姑母,虽然比赛还没开始,但侄儿怎么觉得,胜负已分?」 雍城长公主接过桔子,微笑道:「很甜。」 南阳公主当然是为她的准女婿谢宣说话的,「其实静海侯府每年也会施粥放粮,周济贫民,宣儿只是尊敬姑母,不敢拿阿堵物来亵渎姑母罢了。」 陈墨池为香璎道歉,「璎儿锋芒太过,恐有伤福份,韬光养晦,方是正道。」 张宪哈哈大笑,「陈驸马说的什么韬光养晦,不就是宝剑藏于剑鞘,锋芒全然不外露么?这韬光养晦,对实力略差一些的人或许有用,像我闺女这般冰雪聪明、秀外慧中,她的光芒哪里韬得住?」 张宪得意的问香馥,「娘子,为夫说的对么?」 香馥笑语盈盈,「话是没错,不过咱们做父母的,还是谦虚点比较好。」 张宪吹牛皮,「闺女太优秀了,当爹的实在谦虚不了。」 陈墨池直挺挺坐在那儿,心碎成了一片一片。 张宪和香馥一唱一和,是想活活气死他么? 陈墨池咬咬牙,语气生硬,「张将军,璎儿是我亲生女儿,不是你……」 张宪眸光一冷,蓦然打断他,「璎儿是你亲女,是我继女。我做继父的,疼爱璎儿不比你这亲爹差。」 香馥为张宪抱不平,「陈驸马,我相公能为璎儿拿出沉水龙雀,你能么?我相公能让璎儿由着性子说话行事,你能么?我相公能保璎儿不受人欺负,你能么?」 一连串的质问,让陈墨池面无人色。 雍城长公主眼神冰冷,楚王为长公主端茶递水,打个哈哈,「自打陈驸马跟香夫人和离的那天起,香家小姑娘便命中注定,要么是公主府的继女,要么是将军府的继女。孩子要么跟着亲爹,要么跟着亲娘,总要舍弃一方的,孩子心里已经够苦了,多为孩子想想,多为孩子想想。」 楚王好言好语,总算是把双方都劝下来了。 比赛也正式开始了。 「第一局,比文。」谢宣是出题目的一方,傲然屹立,高声宣布。 谢宣隆重请出一人。 香璎心头一紧。 这人中等身材,不胖不瘦,相貌平平无奇,看外貌真是平凡到了极处,为什么却给人渊亭岳峙之感? 眼前这名中年人,有真才实学? 张宪霍然起身,手扶栏杆,「谢宣,你请来的这人有四十多了吧?让四十多岁的人和十几岁的孩子比,公平么?」 谢宣厚着脸皮解释,「张将军有所不知,这位兄台和谢某是同辈之人。令爱之前有话,让我尽管派出同辈高手,不知这话还算数么?」 张宪连声冷笑,「你说呢?」 张宪可真是生气了。十几岁的孩子互相比试,谢宣却找来个中年人,也太不要脸了! 香璎略一思索,爽快的承认,「我的确说过,让你这边尽管派出同辈高手,我让同龄人和你对阵便是。我的话还算数,并无更改。」 谢宣脸上闪过丝愧色,「我方文比的,便是这位蘧国瑜,蘧兄。」 蘧国瑜,香璎想起来了。 前世诸王争霸,宋王身边的军师正是这位蘧国瑜。据说他是落榜书生,大半生郁郁不得志,直到遇见宋王,才有了用武之地,对宋王极其忠心,为宋王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现在,当然还是这位蘧先生不得志的时候。 蘧国瑜在宋地行过多项仁政,为百姓所称颂,香璎虽和他素不相识,但肯对百姓行善政的官员,香璎是很尊敬的。 「蘧先生好。」香璎恭敬的行礼。 「香姑娘好。」蘧国瑜连忙还礼。 他潦倒落魄已久,极少受人礼遇,不想香璎会这样待他,又惊又喜。 香璎方才怎么对何盈、谢宣的,他可是看得清清楚楚。没想到这锋芒逼人的小姑娘,会对他如此毕恭毕敬。 「蘧先生,久仰大名。」蘧国瑜的受宠若惊,让香璎有了恻隐之心,愈发客气。 「蘧某何尝有什么大名。」蘧国瑜笑容有几分苦涩。 「蘧先生的《红叶赋》,流传极广,便是我这样的闺中女子,也有所耳闻。蘧先生,您可以算得上妇孺皆知的人物了。」香璎神色诚恳。 蘧国瑜大喜过望,泪水夺眶而出。 妇孺皆知,哈哈哈,他蘧国瑜妇孺皆知! 众人瞠目结舌,莫名其妙。 香璎心中不忍,敛衽作礼,「‘叹年光过尽,功名未立,书生老去,机会方来。使李将军,遇高皇帝,万户侯何足道哉’,蘧先生大才,定有青云直上、大展抱负之时。」 蘧国瑜喃喃,「‘使李将军,遇高皇帝,万户侯何足道哉’,好词,好词!」仰天大笑数声,挥挥衣袖,飘然出门。 走了?就这么走了? 众人更是摸不着头脑。 谢宣、何盈又惊又怒。 第39章 好不容易找来的能人异士,文比这一个环节,就只准备了蘧国瑜。他这一走,接下来该怎么办?找谁来救场? 楚王向谈靖使了个眼色。 谈靖会意,悄悄抽身出门。他的速度已经很快了,但他出门之后,居然没有看到蘧先生的身影。 一个书生,能走得这么快? 谈靖略一思索,向守在门前的兵士打听,「可曾看到一位四十多岁、书生打扮的先生?」 兵士指指街角的一辆马车,「那位先生不知被谁接走了,出门便上了马车。」 谈靖只看到了马车的背影。 平平无奇的马车,没有任何特色。 越是这样的车,越不好搜寻。 街上行人太多,谈靖心中焦急,一跃到了房顶,自房顶急追过去,但马车转眼间在街角消失不见。 到了街头,谈靖茫然四顾,不知那辆马车去了何处。 下来向行人打听,可那辆马车太过普通,没有任何特征,什么也打听不到。 谈靖知道,他没办法再找到这辆车了。 三全楼里,形势陡转。 蘧国瑜在的时候,虽然众人不能判断香璎输定了,但人到中年所积累的学识,和十三四岁时的学识,显然不能同日而语。平心而论,蘧国瑜胜算大,香璎很可能会输。 但蘧国瑜被香璎「说」走了。 那么,这一局的比赛谢宣要么直接认输,要么换人上场。 换人上场的话,人选只有谢宣、扬易、汪一伦、何盈等廖廖数人而已。和香璎相比,不占明显优势。 南阳公主心中不满,怨气撒到了陈墨池身上,「驸马,你女儿很厉害啊,轻飘飘的几句话,便把蘧先生赶走了。」 不等陈墨池答话,张宪郑重声明,「闺女是我娘子抚养长大的。女儿厉害,是我娘子教导有方,与他人无关。」 陈墨池恼怒,「我是璎儿亲父,不是‘他人’!张将军,你休养离间我和璎儿的父女情。」 「我才没想离间。」张宪讥笑,「我是军人,从不屑那些鬼鬼崇崇的小伎俩,我会直接替代。」 陈墨池额头青筋直跳。 眼看着这两人要起冲突,楚王忙出来打圆场,「香家小姑娘这是不战而屈人之兵啊,小小年纪,出类拔萃。有这般卓尔不群的好女儿,父亲有功劳,母亲也有功劳,都有功劳,哈哈哈。」把暴怒的陈墨池给按回去了。 陈墨池余怒未息,「张将军,你对我璎儿这般照看,是何居心?」 张宪反唇相讥,「陈驸马,你对何侯爷的女儿甚至比对你的亲生女儿还好,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意图?」 陈墨池气得头晕,「何盈是别人的女儿,香璎是我亲女,对自己人严厉,对别人宽容,正是君子所为……」 南阳公主听到「别人的女儿」,不知怎地,异常扎心。 张宪抢白道:「陈驸马的意思是宽以待人严以律己,对么?那好,以后你对你自己严厉严苛,对我这个外人要宽容友善,我妻、我女,自然也是一样。」 「你是外人,璎儿不是……」陈墨池和张宪理论。 香馥嗔怪,「相公,你也真是的,咱们一家三口和和美美的过日子,和个外人置什么气?」 「娘子说的对。」张宪不和陈墨池吵架了,得意洋洋的和香馥并肩坐好,「咱不和有些人一般见识。」 张宪喜孜孜的,柔情蜜意,丝毫不加掩饰。 陈墨池痛彻心扉。 南阳公主也觉得扎眼。 最初她并没有把香馥放在眼里。香馥跟陈墨池和离之后日子会不会悲惨,她从未考虑过,甚至香馥的生死也全没放在心上。一个卑微的百民百姓而已,和蝼蚁有什么区别? 从没想过有朝一日她会和香馥同时出现在三全楼,眼睁睁的看着陈墨池和张宪争风吃醋。 对,就是争风吃醋。陈墨池表面上和张宪争的是香璎,实际上经常情不自禁的看向香馥,南阳公主眼睛又不瞎。 最让南阳公主难受的是,香馥和她年纪差不多,却肌肤清透,婉约温柔,看上去比她年轻美丽多了。 她堂堂公主,竟还比不上驸马的前妻? 楼下,谢宣开始和他的朋友们紧急协商,「谁上场?出什么题目?」 君无竞是个急脾气,「我去把蘧先生追回来!」 君无欺一把拉住他,「蘧先生已经被香家小丫头说走了,你叫不回来的。」 「那谁上场?咱们文比这一场宝全押在蘧先生身上了,没准备别的。」君无竞犯愁。 汪一伦忙从怀中掏出本小册子,「也不是全无准备。我这两天搜集了不少绝对,管保随便抽出一个,都能把那个小丫头难住…」 他们在这商量来商量去,香璎涵养很好,耐心等待,杭千虑、杭千娇兄妹不干了。 「我看你们实在商量不出来结果,直接认输吧。」杭千娇挖苦。 杭千虑讽刺,「这都多久了,还没商量出来。女人生孩子都没有你们这么难。」 看客们也等急了,一个青年富商在下面起哄,「他们比不了!女人生孩子,那是肚子里有,可他们肚子里没有啊。」 第40章 哄堂大笑。 谢宣到底年轻脸皮薄,从汪一伦手中拿过小册子瞅了几眼,眼前一亮,大声的道:「我的题目有了!香姑娘,我出上联,请你对下联。可使得么?」 「请出题。」香璎彬彬有礼。 谢宣把册子扔下,清清嗓子,一字一字念出:「寂寞寒窗空守寡。」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看客们纷纷发表意见,「七个字,全是宝盖头,不好对啊。」「是是是,不好对。」 看热闹的人多,懂门道的也有,小声和身边的人议论,「雍城长公主在上面坐着呢,长公主年轻守寡,听到这种上联,会不会生气啊?」 「会,肯定会!」身边的人不停点头,「长公主又不是圣人,听了一定心里不舒服!」 楼上的陈墨池都顾不上和张宪斗气了,紧张得眼睛发直。 谢宣出什么上联不行,竟然来了个「寂寞寒窗空守寡」?这是向长公主叫板么? 南阳公主嘴里发苦,想向长公主解释,却又觉得越解释越糟糕。 这夫妻俩方寸已乱,如坐针毡。 楚王低头喝茶,心中暗乐。 南阳公主这边越是出丑,他就越开心。 谢宣出的这个岔子,可大可小,长公主若要计较,哈哈,那可就有好戏看了。 周围一片杂乱之声,香璎不受干扰,凝神思索。 「对不上来了吧?」汪一伦得意。 「对不上来,便认输吧。」谢宣心中激动。 「别硬撑了,你那点儿学问,我还不知道?」陈乐欣说风凉话。 何盈举起手指,「我数三声,你再对不上来,便是你输了。」 「三,二,……」 香璎拍案,「有了!」 整个大厅安静下来。 「宽宏室宇定安家!」香璎笑吟吟的、自信的念了出来。 「好,对得好!」徐勇率先大力拍掌叫好。 其余的看客们也纷纷点评,「香姑娘这七个字也全是宝盖头,也算巧妙了。」「最难得的是,香姑娘这下联对的既温暖,又明亮。小侯爷出的上联太凄凉了。」「是啊,太凄凉了,空守寡什么的,听着就惨兮兮的。」 陈乐欣见香璎居然对出了下联,嫉妒不已,酸溜溜的道:「哼,瞎猫逮着死耗子罢了。」 何盈飞快转着脑筋,「香姑娘,上联是宝盖头,下联也是宝盖头,重复了吧?对的不好。」 「对的不好!」汪一伦、君家兄弟等跟着大叫。 「胡说!这下联简直好得不能再好!」杭千虑、杭千娇和他们对着叫。 「好得不能再好!」徐勇上蹿下跳。 「香姑娘对得好!对得好!」看客们振臂高呼。 别的不说,香姑娘是吉安城的,本地人必须帮本地人,没二话! 两边对着叫唤,谢宣这边只有十几个人,香璎这边却有全部的看客,上百人都不止,声势惊人。 香璎笑吟吟扬手,「诸位请暂停,我有话说。」 「香姑娘请说。」看客们真给香璎面子。 叫声渐停,大厅里安静下来。 香璎含笑看向二楼,「这次比赛,由长公主殿下主持。究竟谁输谁赢,长公主殿下自有明断。」 「请长公主殿下明断!」所有的人异口同声。 「小香,你终于想起本公主了。」雍城长公主悠悠道。 香璎小嘴比蜜还甜,「您一年到头为皇室为百姓操心,难道有轻松时刻。小香是想孝顺您。您瞧着我们这些小孩子瞎胡闹,笑两声,骂几句,也算个消遣不是。」 「利喙赡辞。」雍城长公主笑骂。 南阳公主唯恐谢宣会输,让陈墨池亲笔把方才的上联、下联写了,请长公主及楚王等人品评,「盈儿方才没说错,拿宝盖头对宝盖头,重复了啊。」意思是香璎对的不好。 陈墨池点头,「公主言之有理。」 香馥虽早对陈墨池没了情意,但听他这么说,心里火气蹭蹭蹭往上蹿,「陈驸马,我若是璎儿,一定不愿有你这样的爹!你从来没有向着璎儿,从来没有为她着想!」 陈墨池一张脸先是涨得通红,随即惨白如纸。 张宪安慰香馥,「娘子不必生气,他说了又不算。」 香馥打起精神,「对,他说了不算。长公主殿下最公平公正,咱们听长公主的。」 「谁输谁赢,请姑母作主。」楚王笑道。 「请姑母定夺。」南阳公主恭敬又殷勤。 两名侍从各执一联,雍城长公主打量几眼,「下联对的不好。」 南阳公主大喜,「姑母明察秋毫,洞若观火………」 雍城长公主接着又说道:「下联对的不好,是因为上联出的便不行。上联本该有中和之美,哀而不伤,但寂寞寒窗空守寡,太过凄清,毫无意境。」 南阳公主舌头打结,说不出话来。 雍城长公主点评,「下联虽对的不好,但温暖明亮,比上联强了何止千倍百倍。总而言之,毕竟还是小香赢了。」 「香姑娘赢了!香姑娘赢了!」大厅里响起如雷般的欢呼声。 第41章 谢宣、何盈心中恨恨,但雍城长公主发了话,他们有异议也不敢提出来。 何况谢宣这时回过神,知道上联出的确实不合时宜,更不敢多话了。 「第一局,香家胜!」杭千虑举起铜锤在锣上敲了敲,高声宣布。 「别得意,第二局你们一定输。」汪一伦气急败坏。 长公主说了,上联出的就不好。上联可是他汪一伦贡献出来的,这不是他把小侯爷给害了么?唉,冤枉啊,他真的是一片好心…… 「第二场你们输定了!」汪一伦恶狠狠的。 「拿上来!」谢宣命令。 仆人捧上两个大盘子,大盘子上面盖着锅盖。 这两个大盘子一金一银,锅盖是配套的,金盘配金盖,银盘配银盖。 「这是什么?吃食么?」杭千虑好奇。 谢宣微笑,「杭公子猜对了,这第二局,比烹调。」 何盈身姿轻盈的出列,「香姑娘,这第二局便由我来跟你比。咱们是女子,便比厨艺,如何?」 香璎不客气,「比赛便比赛,休提女子该当如何如何。男子也可以烧饭煮菜,我这三全楼中,厨师全是男的。」 「哈哈哈。」看客们也不知是真觉得可笑,还是给香璎面子,笑得非常大声。 何盈脸上发烧。 看客中有一中年人站起来叫道:「香姑娘说的对极了,男子也可以烧饭煮菜!我们吉安城的男人疼媳妇,在家什么活儿都干,我家便是我掌勺!」 「你那是怕媳妇儿吧?」有人笑话他。 中年人挽袖子嚷嚷,「谁怕媳妇儿了?我就是……唉,我媳妇儿但凡有好吃的都给儿子闺女,给我吃的简直是猪食。我不自己掌勺,等着饿死么?」 众人笑喷。 看客们笑的开心,书桌旁的说书先生、书铺写家一个比一个激动,奋笔疾书,泼墨挥毫。 「长公主殿下,您觉得可笑不?如果可笑,您就多笑几声。」张宪建议。 香馥歉疚,「外子太直率了,长公主殿下莫怪。长公主殿下,璎儿说您太美了,太好了,只是笑得略少了些,让人心疼。她是小孩子的想法,幼稚归幼稚,却是一片赤子之心。她呀,就是想给您找个乐子,让您多些欢笑,少些烦恼。」 楚王叹息,「香姑娘一个小孩子,竟比我这个亲侄子想得更周到!姑母,和香姑娘一比,五郎不孝顺啊。」 「五郎多孝顺你父皇,姑母便高兴了。」雍城长公主面带微笑,语气亲呢。 南阳公主又是嫉妒,又是惊慌。 楚王这才来几天,便能让姑母刮目相看了?楚王本就是太子劲敌,再得了雍城长公主的青眼,岂不是如虎添翼,更难对付了? 何盈指指两个大盘子,「这两个盘子里都是食材,香姑娘可以任意挑选一个。」 「乐康郡主先请。」香璎礼让。 汪一伦急于弥补过失,抢先跳出来替何盈挑了金盘,「一金一银嘛,乐康郡主身份高,要金的。」 他冒冒失失的替何盈揭开金盖,呈现在众人面前的是一方五花肉。 「看来乐康郡主要炖东坡肉了。」汪一伦眉飞色舞。 「银盖下面是啥。」杭千虑叫道。 他心里觉得不妙,抢上两步揭开,登时目瞪口呆。 不只他,所有的人都睁大了眼睛。 一把葱,一把剥得干干净净、洗得干干净净的大葱! 「这不欺负人嘛,一把葱怎么当食材?」吉安城的人都不干了。 不光杭千虑、杭千娇等人群情激愤,连楼上的雍城长公主、楚王等人也是愕然。 「这题目谁出的?这,这,这是不有失公允?」楚王仗义直言。 「欺负我闺女,休想!」张宪冷笑。 何盈一脸无辜,「香姑娘,你或我都有可能挑选到这一盘大葱,此命数使然。」 香璎无语看她良久,抬手制止众人,「无妨,即便一把大葱,我也能烧出美味。」 「香姑娘威武!」别人还没反应过来呢,徐勇先拍起马屁。 「香姑娘威武!」看客们都跟着叫。 何盈、谢宣这边的人脸色都不大好。 一把葱当食材,按理说香璎输定了,可这小丫头依旧神气得很。 这还有没有天理了? 香璎拿起大葱冲楼上扬了扬,「等我,一定很好吃!」 张宪最捧场,「闺女,爹相信你一定做得色香味俱全,一定是最好吃的!」 张宪打定主意了。 到时候菜做出来,他就说大葱好吃,大葱是无上美味! 「大葱能怎么做?」楚王好奇。 「诸位见笑了,璎儿就爱胡闹。」陈墨池替香璎致歉。 「我闺女怎么胡闹了?她是最懂事的孩子。」张宪横眉冷对,「陈驸马,你一个不相干的外人,少对我闺女指手划脚。」 陈墨池怒,「我怎会是不相干之人?」 香馥冷冷道:「璎儿姓香。」 陈墨池手脚冰凉。 璎儿姓香,他陈墨池的女儿姓香……一饭之恩,竟让他把姓氏拱手相让…… 第42章 大厅里有说书先生现场表演,颇为热闹。 「菜来啰。」两个帮厨各端着一个盘子进来了。 还是一个金盘,一个银盘,还是各盖着金盖银盖。 众人精神一振,说书先生退下,两个盘子被放到了最中间的桌案上。 何盈亲自揭开金盖,「此乃东坡肉。」 不得不说,何盈这道东坡肉做得不错,肉块码得整整齐齐,红得透亮,色如玛瑙,香气四溢。 楚王、南阳公主、陈墨池等都是评选之人,东坡肉送到面前,夹起一块尝了,都说软而不烂,肥而不腻,好味道。 香璎笑着把银盖揭开,「这道菜叫烧大葱。」 「好香,好香。」看客们也不知道是真闻着还是假闻着,叫的一个比一个夸张。 「看着便知道美味无比!」张宪喝彩。 南阳公主和陈墨池这个憋气,就别提了。 这夫妻俩明白,等烧大葱端上来,张宪一定昧着良心说好吃。问题是烧大葱有什么好吃的? 当烧大葱端到面前,连雍城长公主这样见多识广的,都惊艳了。 原本洁白如雪的葱段明显是在温油中烤软了,色泽诱人,卖相极佳,夹起来尝一口,带鲜回甜,香浓味醇。 「好吃,太好吃了!」张宪连声赞叹。 楚王惊讶万分,「姑母,侄儿从不知道,原来烧大葱如此美味。」 「还是东坡肉更好。」陈墨池忙道。 雍城长公主心中厌烦。 不管是出于什么原由,陈墨池总是向着何盈,不管香璎死活,这是一个父亲该有的态度么? 众人都请雍城长公主决断,雍城长公主别出心裁,命人把东坡肉给了陈墨池,烧大葱给了张宪,「你俩一个说东坡肉好吃,一个说烧大葱好吃,那么,吃吧。谁先吃完,谁支持的那一方胜。」 「是!」张宪听不得这一声,立即端起盘子,大口大口吃起来。 一边吃,一边夸,「我闺女做的烧大葱太好吃了,天下第一美味!」 陈墨池犹犹豫豫的也想端起盘子,但这金盘子本来就重,里面的肉又很多,他真的端不动。 「张将军,我们也想吃,给我们留点啊。」看客们大声疾呼。 张宪端着盘子走到栏杆边,笑咪咪的吹嘘,「不是我张某人小气,实在是我闺女烧的菜香飘十里,我舍不得分给你们。」 「香飘十里。」下面的看客不停吸气,「咱们吃不着,多闻闻也是好的。」 张宪和众人谈笑风生,盘子里的烧大葱已少了一大半。 「快吃。」南阳公主悄悄命令。 陈墨池大口小口吃着东坡肉,可东坡肉虽好吃,吃多了却腻,他哪里吃得完一大盘子?才吃了一小半,已经咽不下去了。 张宪风卷残云,将一盘烧大葱吃得一根不剩,连汤水也一点没留。 「闺女,太好吃啦。」张宪笑道。 「以后常给您做。」香璎仰起小脸笑。 笑着笑着,香璎心里酸酸的。 有爹保护的感觉真好…… 毫无悬念,第二局,又是香璎胜。 按理说三局两胜,已经没有比第三局的必要,但谢宣脸色惨白,坚持要求比第三局,「第三局武比,我静海侯府乃开国元勋,至少在这一局,必须赢一次。」 「如你所愿。」香璎非常好说话。 侍从递上长剑,谢宣接在手中,「这一局,我亲自出战。」 香璎语气随便,「我这边,我也不知道是谁啦。反正我爹说了,会是一位绝顶高手。」 谢宣脸更白了。 「爹爹,绝顶高手在哪里?」香璎笑问。 「上面。」张宪往三楼指。 众人顺着张宪指着的方向望去,只见青衣少年手抱长剑,神态悠闲。 天青锦衣,飘逸出尘,如玉容颜,高雅澄净。 高楼有少年,绝世而独立。 厅中有片刻沉寂。 「此神仙中人也。」有人喃喃。 「这是比武功还是比容貌啊?」不知是谁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声。 他这么一问,好多还在发呆的看客们渐渐活络起来了,「兄台这话问得有趣。」 看客们一活络起来,话就多了,「方才我瞧着这位谢小侯爷别的都不行,只容貌还过得去。现在这么一对比,楼上玉树,楼下蒹葭。」 「货比货得扔,人比人得死。」 「绝顶高手的风范啊。」 「小哥这幅相貌,一看便是绝顶高手。」 看客们活络起来了,谢宣那边的人还在发呆。 尤其谢宣,看到青衣少年的那一瞬间,便受到了严重打击。 他向来以风度翩翩少年郎自命,但见到楼上少年,生出珠玉在侧之感。 杭千娇激动的拉了香璎一把,「璎璎,他是谁啊?我生平头一回见到这么……」 杭千虑红着脸把杭千娇拉回去了,「千娇,不许这样。」 杭千娇被她哥哥拉着,仰起脖子流口水,「五陵年少,尽显风流。」 第43章 杭千虑恨不得把她嘴巴捂上。 汪一伦最先清醒过来,冲楼上大喊,「还等什么?赶紧下来啊。这是比武功,不是比谁长得好看!」 青衣少年目光扫过。 汪一伦张大嘴巴。 这双眼睛明亮澄彻,眸中有星河…… 青衣少年慵懒拍掌,随即,一条彩带自楼顶垂落。 众人惊呼声中,少年身轻如燕腾跃半空,左手持剑,右手挽彩带,缓缓自空中降落! 衣袂飘飘,如诗如画。 众人一颗心提到嗓子眼儿,眼睛一眨也不敢眨,直到少年平安落地,方才如梦初醒,欢呼声、喝彩声此起彼伏。 少年落地之地,微微一笑,挥剑自花盆中削出三朵洛阳花,重新攀彩带而上,到了二楼,手臂挥洒,一朵洛阳花平平向雍城长公主飞去,另一朵则献给了香馥。 最后一朵,斜斜插在香璎发鬓间。 「天呢。」又是一阵热烈的欢呼喝彩之声。 楚王眼睛发直,「姑母,这朵洛阳花是慢慢的、平着向您飞过来的,这孩子他是如何做到的?简直神了!」 又对张宪叹道:「方才张将军说绝顶高手,本王还想,张将军是不是言过其实了。如今方知张将军所言不虚。」 张宪笑着把洛阳花替香馥戴上,「末将向来有一说一,有二说二。」 戴好了,仔细端详,「娘子太美啦。」 香馥脸现红晕,「不许胡说,坐下。」 「遵命。」张宪立即在香馥身边坐好。 楚王称奇,「姑母可曾见过百练钢成绕指柔?」 雍城长公主微笑瞧瞧张宪,「张将军遇到他的夫人,便是如此了。」 南阳公主心里堵得慌。 弃妇不是应该很凄惨么?怎么香馥一点也不。 不止不凄惨,香馥还很得意。 被陈墨池弃之如敝履的女人,她凭什么啊。 南阳公主一口气憋在心里,脸都黄了。 雍城长公主把玩着手中的洛阳花,「张将军,本事这么大的孩子肯听你调遣,着实不易。」 张宪哈哈笑,「这小子从前很爱闹别扭,最近不知怎么了,格外好说话。我说什么他都肯依从。」 「长大了。」雍城长公主笑道。 青衣少年向一旁呆呆望着他的说书先生道:「能否借笔墨一用?」 说书先生大喜过望,「能,能,能,当然能!」手忙脚乱把笔墨收拾好,双手捧到青衣少年面前。 青衣少年提笔蘸饱了墨,唇角勾了勾,手腕晃动,众人眼前一花,只见墨点在空中飞舞,星星点点,煞是好看。 汪一伦嗓子变了调,「我的脸!我的脸!」 众人情不自禁往后仰身子。 汪一伦左右脸颊上各写着「好」「看」,合起来不就是好看么? 「我的脸怎么了?」汪一伦扎愣着两只手,惶恐到了极点。 「没事没事,只是写了好看两个字。」谢宣跟何盈心灵相通,同时安慰他。 「你怎么能这样?」汪一伦嗷的一声,冲青衣少年吼起来了,「你怎么能在我脸上写好看……」 「那便改改。」青衣少年从善如流,重又蘸了墨,众人眼前又是墨点飞舞。 汪一伦直挺挺的站着,一动不敢动,「又怎么了,啊?」 青衣少年和气的道:「之前的你不喜欢,故此我在你额头加了一个不字。」 「哈哈哈哈哈。」爆发出一阵哄笑声、狂笑声。 不少人捂住了肚子,「太可笑了,肚子疼。」 「不好看,哈哈哈。」 香璎不禁嫣然。 这小哥好记仇哦,汪一伦不是冲他大喊大叫过嘛,他便故意在汪一伦脸上写了「好看」;汪一伦提意见,他很随的和添了个字,成「不好看」了。 记仇,调皮,嘻嘻。 汪一伦双手掩面大吼,「不许笑,都不许笑!」但谁肯听他? 谢宣脸色铁青,命人把汪一伦扶下去,持剑上前,「静海侯府,谢宣。」 青衣少年不卑不亢,「骠骑将军府,张旸。」 「张扬,张扬!」看客们高呼。 「张扬,张扬!」杭千娇跟着凑热闹。 陈墨池皱起眉头,「这也真够张扬的。」 张宪得意,「张扬又有什么不好了?他有本事,便张扬些也无妨。不过,他的名字并非扬雄的扬,而是雨旸时若的旸。晴天的意思。」 陈墨池沉下脸,「张将军这是怕我不懂雨旸时若的含义么?」 说了雨旸时若的旸,还要解释是晴天的意思,怕他陈墨池不认字? 张宪慢吞吞的,「毕竟陈驸马连拜祭恩公之事,都要经人再三提醒方肯勉强付诸行动。似陈驸马这样的,懂什么,不懂什么,我怎么猜得到?出于好心,能提醒你的,都提醒一声吧。」 陈墨池气得七窍生烟,要和张宪理论,却被南阳公主抓住手,推说要更衣,和陈墨池一起到了楼角僻静处。 「你暂且忍耐,我有办法整治张宪。」南阳公主吩咐。 第44章 「气煞人也!这厮一介武夫,仗着安王,无法无天了简直……」陈墨池直喘粗气。 南阳公主冷笑,「安王对张宪确实好极了,连沉水龙雀剑都舍得赏赐给他。你说说,如果安王妃知道安王这般器重他,有何感想?」 陈墨池竭力抑制怒气,「张宪拿安王赏赐的沉水龙雀剑当赌注,安王豪迈,必定不以为意,安王妃会很生气,治张宪一个不敬之罪?」 南阳公主不禁一笑,「看来你对皇家之事,一无所知。安王和安王妃是死敌,懂不懂?安王器重张宪,安王妃若知道了,对张宪只会厌恶,不会喜欢。」 「死敌?」陈墨池愕然。 南阳公主见状,讥讽一笑,「至亲至疏夫妻,没听说么?」 不知怎地,两人都有些不自在,同时沉默了。 -- 张旸和香璎一样,非常随和,非常好说话,「如何比试,谢小侯爷说了算,张旸唯命是从。」 谢宣脸红了红,厚颜提出,「我静海侯府先祖曾创下白鹤剑法,今天这场比武,咱们便以白鹤剑法比试,如何?」 谢宣这话一说出来,大厅之中登时沸腾了。 「哎,谢小侯爷你要脸不要脸,公公平平比武,你让人家张小将军只能用你谢家的剑法?」 「你从小练的是白鹤剑法,张小将军可不是。人家还不能用自己的本家功夫了,非要和你个笨蛋一样?」 「不公平,不公平!」 谢宣又何尝不知道他的要求不合理?但他见过张旸自高空徐徐落下,知道论真功夫他无论如何不是对手,只能耍个赖了。 不管看客们如何群情激奋,谢宣咬紧牙关,不松口。 张旸依旧是散漫模样,「依你便是。」 众人大惊,「张小将军,不能答应他,这摆明了是欺负人……」 香璎信赖的看着张旸,「你白鹤剑法练的很好,对不对?」 她目光清澈得像溪水一样。 张旸轻笑,「练的很好,那也谈不上。不过对付这位谢小侯爷,足够了。」 看客们安静了一阵子,热烈拍掌,「张小将军,艺高人胆大!」 张旸问香璎,「点到即止,还是穷追猛打?」 香璎握拳,「比武嘛,凭实力,不用留面子!」 张旸点头,「明白了。」 他俩一问一答,旁若无人,把楼下的谢宣、何盈,楼上的南阳公主,气得不轻。 张旸轻描淡写,「谢小侯爷,你不光可以指定白鹤剑法,还可以指定白鹤剑法当中的一个招式。」 「一个招式?」谢宣有点蒙。 张旸用奇怪的目光瞧着他,「莫非你以为,我张旸战胜你,还需要用第二招?」 谢宣脸色先是煞白如纸,继而鲜红如血。 战胜他不用第二招,这个张旸狂到了何等地步! 「欺人太甚!」谢宣愤然拨剑,剑尖微颤,指向张旸咽喉,「你只用梨花舞袖这一招,瞧瞧赢不赢得了本侯!」 「一言为定!」清啸声中,张旸飞身而起,众人只见衣袖翻飞,剑影纵横,眼花缭乱。 张旸明明一身青衣,但不知为何,众人眼前竟是白光频现。 是剑的光芒么? 「躺下!」张旸喝道。 剑光隐去,果然谢宣躺在地上,张旸手中长剑,抵在谢宣颈间。 谢宣又羞又愧,神情狼狈绝望。 张旸冷冷的,眸光如剑光。 众人先是一愣,接着没命般的拍起手掌,「好,果然是一招制敌!」 香璎也和众人一起拍起手掌,心里乐开了花。 说用白鹤剑法便用白鹤剑法,说用一招便只用一招,小哥的功夫简直出神入化! 不只大厅的看客们在拍掌,楼上的长公主、楚王也为之喝彩,「张旸,好功夫!」 「小哥,牛!」香璎把大拇指伸到张旸面前。 如花朵般的一张笑脸,也到了张旸面前。 张旸微微失神。 清新灵动的面庞,一双明眸如林间小鹿…… 「放开我!」谢宣屈辱的低吼。 张旸飘逸洒脱的挽个剑花,收剑回鞘,「谢小侯爷,请起。」 谢宣喘息片刻,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这次不算,咱们再比过!」 「输了还要比,不要脸!」 「张小将军一招便能赢你,你认命吧!」 「输不起么?丢人!」 「这人还是个什么小侯爷,我看他根本不配!」 「德不配位啊。」 看客们纷纷指责谢宣,脾气不好的直接开骂。 谢宣眼睛发红,什么话都听不进去了,拨剑便刺。 张旸轻而易举的招架住,笑问香璎,「你想不想看耍猴?」 香璎虽说是两世为人,很多事看开了,但前世吃了太多的苦,难免有怨气,真有出气的机会,她也不愿放过,笑咪咪点头道:「想看。」 张旸扬声长笑,「长公主殿下,张旸舞剑给您消遣,好不好?」 雍城长公主曼声道:「准。」 第45章 可怜谢宣满头大汗,拼着全身力气想一雪前耻,但他的剑被张旸架住,进不得退不得。 张旸丝毫不见用力的样子,「谢小侯爷,你尽管向我进攻,我每次只用白鹤剑法中的一招将你制伏,直到将白鹤剑法全部演示一遍,你看如何?」 「张旸,你也太看不起人了!」君无竞看不过去,替谢宣出头,「你功夫好,也不能这般折辱小侯爷吧?」 「我兄弟二人是小侯爷的朋友,你想欺负小侯爷,先问问我们!」君无欺很讲义气的大叫。 「你俩一起上。」张旸冷冷命令。 「什么?」君家兄弟呆若木鸡。 「你俩一起上。」张旸重复,「我张旸以一对三,同样用白鹤剑法,同样一招制敌!」 「张小将军,霸气!」看客们热血沸腾。 今天没白来啊,真开眼界了! 君家兄弟这会儿肠子都悔青了。 君无欺哭丧着脸,「哥,都怪你,硬要强出头……」 君无竞心跳如擂鼓,「怪你吧?你说话比我横……」 这哥儿俩互相埋怨不已。 「以一对三,以一对三。」看客们有节奏的敲击桌面。 君家兄弟俩无奈,硬着头皮一步一步挪到了谢宣身边。 「这一次,我用紫燕回翔。」张旸事先声明,「进招吧。」 谢宣和君家兄弟狠心咬牙,三柄长剑齐刷刷同时攻向张旸要害。 众人都没看清楚张旸有什么动作,却见张旸气定神闲,竟然站在了谢宣和君家兄弟的剑尖上! 「好,好!」众人拍得手掌都红了。 除了叫好,没有别的词了。 下一刻,张旸自剑尖弹起,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凌厉的弧线,俯冲下来,刷刷刷连刺六剑,谢宣、君家兄弟膝盖并没被刺中,但已被剑气所伤,站立不稳,双膝跪地。 张旸笑道:「请起。」 谢宣和君家兄弟齐声怒吼,又向张旸冲过来。 张旸叫道:「鸽子穿林!」眨眼之间,又将三人制伏。 陈墨池急得跟什么似的,「这像什么样子?张将军,你快让张旸住手。」 张宪消消停停的,「放心,白鹤剑法使一遍,自然住手。」 「打出事来,谁来担待?谢宣可是静海侯……」 张宪怫然,「静海侯府开国元勋,谢家的子弟上阵杀敌报效国家都不怕,小小一个比武算什么?陈驸马,你一个文官,不懂的事休要插手。现有长公主和楚王殿下在场,难道两位殿下不比你有主意?」 陈墨池被呛得作声不得。 谈靖已经回到了楚王身边,楚王若有所思的向谈靖看了一眼,谈靖知道楚王的心意,小声回禀,「张旸小小年纪便有这身功夫,称得上惊世骇俗。这样的人才,恐怕不会随意易主。」 楚王想了想,也是这个道理,心中叹息。 蘧先生没追上,张旸又很难收归麾下,这一文一武两个顶尖人才,就这样错过了么? 谢宣和君家兄弟性子上来,一次一次往前冲。 「燕子戏水!」「月影穿帘!」「怀抱如意!」「太公钓鱼!」随着张旸的呼喝声,谢宣和君家兄弟一次又一次倒地。 看客们激动万分。 香璎又蹦又跳,心花怒放。 前世的凄苦好像被遗忘了,此时此刻,她是十三岁的香璎,被父母捧在手心、娇宠纵容的孩子,不体谅别人,只顾自己开心。 她挺坏的,谢宣越惨,她便越痛快。 她知道自己坏,不高尚,不贤惠,不为别人着想,但做个坏人可真快活啊。 白鹤剑法共四十七式,张旸全部用了一遍。 也就是说,谢宣被打倒了四十七次。 最后的谢宣,已经站都站不起来了。 君家兄弟没有用全力,虽然也惨,但不像谢宣似的瘫成一团泥,他俩还站得住。 「承让。」张旸朗声道。 「甘拜下风。」君家兄弟板着脸,忍着气。 看客中一个人突然冲出来,连连作揖,「张小将军,我叫徐勇,我很佩服你!你收我做个小弟吧!」 「滚,哪里轮得到你?我还想给张小将军牵马坠镫呢。」看客们嘘声一片。 徐勇倾诉衷肠,「张小将军,我是真的很敬佩你!你一出来,我都看傻了,一直傻到现在……」 张旸嘴角噙着丝讥笑。 蠢货竟然也有两幅脸孔,逼人试吃河豚是一幅,求人是另一幅。 谢宣脸色痛苦,挣扎着想起来,「再,再打……」 何盈哭着劝他,「表哥,你不要这样……你这样我难受极了……」 陈乐欣也是泪水涟涟,「小侯爷,这次输了,咱们下次再扳回来。」 谢宣惨笑,「这次输了,输掉的可是我静海侯府镇府之宝……我,我有什么脸回府见母亲?」 何盈心里沉甸甸的。 是啊,这次输掉的雪影,镇府之宝没有了,回京之后,如何交待? 何盈很想耍赖,但这次的中人是雍城长公主,两家的赌注,都由雍城长公主保管着。她便是打滚撒泼,也取不回来。 第46章 唯一的可能,只能是…… 何盈暼了香璎一眼,强忍心中恨意,缓缓绽开一个笑颜,「香姑娘,借一步说话。」 「雪影我要定了。」香璎何等聪明,何盈一开口,便知道她的意图。 何盈异常恼怒,「你又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山不转水转,难道你就没有求我的那一天么?」 香璎目光悲凉,「难道我对你好,你便会投桃报李?乐康郡主,我人微言轻,你别骗我。」 何盈这样的人,你敢得罪她,会成为她的敌人;你不敢得罪她,会成为她的棋子。她不想陪谢宣到边城受苦的时候,你是她的好妹妹;她想拿回静海侯夫人的位子时,你是死是活,与她无关。 两道目光如电般射在何盈脸上。 何盈心中一紧,怯生生低下头。 「不许再跟香姑娘废话。」张旸冷硬的命令。 何盈柔声辩解,「我只是和香姑娘说些姑娘家的私房话罢了。」 「你让她难过了。」张旸语气生硬冷漠。 何盈低头忍泪。 曾几何时,在少年郎面前,她乐康郡主还比不上一个平民丫头?世上竟有男子向着香璎,跟她何盈为难? 如果说,香璎心中方才是寒冬萧瑟,如今便是春暖花开。 「请长公主殿下作主。」香璎盈盈行礼。 雍城长公主微微一笑,叫过女官吩咐了,女官恭敬答应,至栏栏前庄严宣布香璎获胜,静海侯府镇府之宝雪影,归香璎所有。 「雪影,雪影!」看客们又一次沸腾了。 说书先生和书铺写家听一会儿,写一会儿,忙了个不亦乐乎。 徐勇还在向张旸央求,被好事之人联合着架开了。 书铺写家一乐,赶忙把这件事记下来,打算当作奇闻轶事写到话本中。 香璎谢过长公主,谢过楚王,又向看客们道谢,「多谢捧场。雪影到香家之后,我会骑着它出门,绕城一周。到时候诸位若有兴趣,可沿途观看。」 「必须看!」看客们高兴坏了。 能见到雪影这样的宝马名驹,都是托香姑娘的福啊。 今天能见到这样的大场面,也是托香姑娘的福。 香家姑娘年纪小,福气大! 香璎和谢宣的比赛,以香璎三局全胜收场。 雍城长公主命人将雪影当场交给香璎。 「雪影,我的雪影……」谢宣嗓子一甜,心知不对,忙取手帕按在唇边。 转瞬之间,手帕已一片殷红,触目惊心。 何盈扶着谢宣,心中哀伤又焦急。 雪影输掉了,谢宣又吐血,倒霉到家了…… 「娘。」何盈泪水盈盈,向南阳公主求救。 南阳公主面沉似水,狠狠掐了陈墨池一把。 陈墨池鼓起勇气,「璎儿……」 香璎笑容灿烂,三两步到了张宪面前,欢声道:「爹爹,您的生辰快到了,今日我赢了雪影,给您当做生辰礼好不好?」 「好,好。」张宪搓着手,不敢相信一样,「璎儿要送我生辰礼了,哈哈哈。」 「璎儿长大了,懂事了。」香馥眼中隐隐有泪光。 她和张宪一样,做梦也想不到香璎会对继父这么好。 张宪、香馥、香璎手拉着手,一家三口笑得开怀。 陈墨池胸口似被人重击,一阵阵钝痛。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的三全楼,怎么回的行宫。 回到行宫,头脑沉重的往床上一躺,他便再也不愿起来了。 死了多好,一了百了。 南阳公主冷冷的、厌恶的看着床榻之上这个毫无生气的男人。 原以为能中状元,应是才华横溢,谁知这个陈墨池窝囊无用至此。 不仅窝囊无用,还很会招惹是非。 香璎、张宪,因为陈墨池,俨然已是南阳公主府的敌人。 香璎一个小丫头,不过小事情上厉害些,不足为虑。张宪却是安王爱将,还得到了雍城长公主的青眼,凭空竖下这样的强敌,冤不冤? 「公主殿下。」侍女恭谨的叩门。 「何事?」南阳公主不耐烦。 侍女战战兢兢,「回公主殿下,陈老太太想来看望驸马。」 南阳公主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当初她招驸马,是看着陈墨池有才有貌,虽出身平民,想来家教也是不差的。谁知陈老太太性情偏执,拘泥顽固,自打陈老太太住进行宫,平地起风波。 南阳公主要得贤惠的名声,对陈老太太还不能太差了。 毕竟汝南公主都被她整成孝顺儿媳了,她若对陈老太太失礼,容易落人口实。 「请老太太进来。」南阳公主冷淡的吩咐。 南阳公主命侍女放陈老太太进来,她自己却是心情恶劣,懒得敷衍应酬陈老太太,抽身自屏风后走了。 「我的儿啊!你这是怎么了?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可让为娘怎么活啊!」南阳公主还没走远,便听到陈老太太的呼天抢地声。 陈大太太赵氏和陈佩的哭叫声也响彻房顶。 第47章 南阳公主厌恶之极。 遇到事便哭哭闹闹,村妇泼妇行径,永远改不了。 何盈在小径上焦急徘徊,见到南阳公主,提着裙子飞奔过来,娇嗔的道:「娘,您快想想办法呀,表哥又吐血了……」 南阳公主心情再怎么糟糕,对着独生爱女的时候还是有耐心的,「莫急,宣儿只是气极攻心,将养两日便会好起来的。」 何盈挽了南阳公主的胳膊,目光闪躲,「娘,您陪我去看看他好不好……」 南阳公主略一思忖,便明白了何盈为什么吞吞吐吐欲言又止,「盈儿,你是不是想着今日之事因你而起,故此愧对宣儿?傻孩子,你可不能这么想。」 何盈很难受,「可表哥确实是因为替我抱不平,才向香璎挑战的啊。」 「他连一个小丫头也赢不了,难道有脸责怪你不成。」南阳公主淡淡的道。 对谢宣,南阳公主其实也是有些失望的。 大晋朝最年轻的侯爷,文武双全佳公子,输给了吉安城的商户之女,而且是连输三场。 「娘,这可不怪表哥,那个张旸多厉害啊,功夫高得不得了!」何盈替谢宣叫屈。 何盈一着急,南阳公主心软了,「娘不过随口一说,盈儿莫放在心上。」 其实谢宣连输三场,最后一场确实是张旸的功夫精妙绝伦举世无双,但前面两场,是香璎以自己的智慧、能力取得胜利。何盈一心为谢宣开脱,乱找理由,南阳公主溺爱女儿,也不戳破。 「娘。」何盈摇着南阳公主的手撒娇,「您能不能想办法替表哥把雪影要回来啊?姑母对表哥很严厉的,表哥没了雪影,没脸回静海侯府了。」 南阳公主烦恼不已,「你让娘再想想。」 母女俩正要去看望谢宣,却见前面的一阵混乱,有侍从惊慌高呼,「小侯爷跑了!小侯爷跳窗跑了!」 南阳公主心中一沉。 何盈急得哭了,「表哥伤得那么重,我明明让太医守着他的,他怎么会跳窗跑了?」 陈乐欣一脸惶急的往这边跑过来,「婶婶,郡主,小侯爷一定要把他的雪影要回来,不管我怎么劝说他都不听……」 何盈转身便走,南阳公主一把拉住她,「娘陪你一起去。」 -- 香璎取到雪影之后,便想骑着雪影出去显摆。 张宪频频挠头。 他真不想扫孩子的兴,可雪影这样的名驹,也不是随便换个主人,牠便肯答应啊。 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就算会骑马,就算精通骑术,也很难镇得住雪影。 雪影出了名的性子烈。 张宪思之再三,毛遂自荐,「璎儿,这马脾气倔,爹先替你驯服了,再交给你好不好?」 「我会骑马。」香璎吹牛。 香馥细心,「这雪影如此神俊,恐怕性子不好。璎儿不可大意。」 香璎赢了赌赛,神采飞扬,笑容格外俏皮可爱,「这人如果本事大呢,脾气通常不大好。马应该也一样的,越是名马,脾气越大。不过我用不着驯服雪影,我就骑着牠绕城一周,显摆显摆,就行了。我又不骑牠,这是要送给爹爹当生辰礼的。」 她向张宪笑,「您往后再驯服牠呗,我先绕城一周,威风威风。」 张宪心里热呼呼的,「闺女,爹替你牵马,你绕几周都成。」 「你省省吧。」张旸喂雪影吃苹果,「你老胳膊老腿的,歇着吧。我来。」 张宪纳闷,「你怎地变得这般勤快了?从前央你做事,你推三阻四的。现在我不央你,你自己找活儿干。」 「照顾老弱病残嘛。」张旸没正经。 「臭小子。」张宪笑着打了他两下。 「你功夫为什么那么好啊?」香璎瞧着张旸,艳羡不已。 她如果也像张旸似的,身怀绝技,那岂不是谁想欺负她,她便可以痛痛快快的打回去了么。 「因为,有个调皮孩子,想骑雪影。」张旸慢悠悠的,「我若功夫不好,如何保护她?」 香璎过了一会儿,才明白张旸口中的调皮孩子是她。 「上来。」张旸命令。 张宪和香馥一起帮忙,香璎骑到马背上。 张旸洒脱的向张宪、香馥挥挥手,「走了。」 「路上小心。」香馥不放心的交代。 张宪知道张旸功夫好,人可靠,笑咪咪的拉香馥回房了,「娘子,为夫有话跟你说。」 香璎骑在宝马名驹上,满心欢喜,爱抚的弯腰抚摸着雪影的头,「小雪,小影,你乖乖的听我的话,我天天喂你吃苹果,好不好?」 雪影傲然甩头,把香璎的手给甩开了。 张旸一声轻笑。 香璎不好意思,「牠和我还不熟,没交情,才会这样嘛,往后熟了, …会喜欢我的。对了,你又比我大不了几岁,为什么叫我调皮孩子?」 「坐稳了。」张旸答非所问。 香璎也不深究,低头瞅瞅雪影,乐开了花。 出了府门,便有行人惊呼,「雪影!果然全身洁白如雪,太好看啦!」 不断有行人聚拢来,围在路边的百姓越来越多。 第48章 百姓热烈议论,香璎骑在马背上,得意洋洋。 有人赞美宝马,有人赞美香璎,香璎听到了,便会微笑示意。 她这行为有些外露可笑,不过才十三岁的少女,一派天真,反而显得单纯没心机,可笑又可爱。 被吉安城的百姓包围着、赞美着,香璎有些轻飘飘了。 奇特的横笛声,自远方隐隐传过来。 张旸耳聪目明,虽人声嘈杂,还是听到了这声音。 他当机立断,「璎儿,下来!」 香璎正是得意的时候,哪里肯听他的,「为什么啊?」 张旸侧耳倾听,脸色一变,低喝道:「快下来!」 香璎一震,「好,听你的。」但已经来不及了,雪影扬脖长嘶,奋力展蹄,张旸甚至拉不住牠! 张旸反应奇快,一跃上马,「让开,快让开!」 百姓见马突然受惊,慌忙躲闪。 香璎感觉像飞一样。 她完全蒙了。 「莫怕,有我在。」身后有人拥着她,鼓励她。 「嗯,我不怕!」香璎说话带了哭腔。 「我一点也不怕!」她眼泪下来了。 「不怕为什么哭?」张旸低笑。 「我,我闲着没事,哭着玩,不行么?」 ………… 横笛声越来越近了。 张旸眼睛微咪。 路中间站着一人,马惊了,他竟然不躲不闪。 他手中握着一支横笛。 「卑鄙。」张旸暗暗骂道。 输了雪影,又用这种法子引雪影发狂,意欲何为? 雪影真是举世罕见的宝马,疾奔到那人面前,忽然停下,既不人立,也不嘶鸣。 但那人却直挺挺向后倒了下去。 「表哥,表哥!」 「小侯爷!」 南阳公主跟何盈的马车到了,何盈扶着侍女下了车,一脸惊惶。 汪一伦和君家兄弟也骑快马赶到,心急如焚,手忙脚乱的把谢宣扶起来,「小侯爷你怎样了?」 谢宣昏迷不醒。 南阳公主安坐车中,心中有些兴奋。 这是夺回雪影的绝好机会啊。雪影现在是香璎的不假,那香璎惊马伤人,是不是得赔偿啊?静海侯府可不缺钱,若要赔偿,只有把雪影还回去…… 何盈跟南阳公主真是母女,虽然没商量过,但想到一起去了。 何盈急促的、小声的跟汪一伦、君家兄弟说了几句话。 汪一伦之前帮过倒忙,急于将功赎罪,立即冲在前头,「张旸,香璎,你俩纵马伤人,小侯爷昏迷不醒,你俩怎么说?」 君家兄弟更直率,「赔偿,赔偿,赔偿!」 振臂高呼,叫得很有节奏。 香璎气得小红通红,「这也太卑鄙了吧?」 张旸若有所思。 陆陆续续又有百姓围过来了。 君家兄弟步步紧逼,「你俩打算怎么赔偿啊?」 张旸一笑,「谢小侯爷晕倒了,你们不急着救人,先急着要赔偿,也是够稀奇的。你们要赔偿,总得先弄清楚谢小侯爷的伤势吧?伤的轻是一种赔法,伤的重另是一种赔法。」 「对,先救人啊。」「没见过不救人只管要钱的。」百姓们议论纷纷。 汪一伦和君家兄弟脸都红了。 何盈暗暗咬牙。 她蹲下身子,温柔呼唤,「表哥,表哥你醒醒。」 谢宣眼皮动了动。 「表哥你醒了?」何盈大喜。 谢宣缓缓睁开眼睛。 何盈打了个冷战。 表哥看她的眼神……冷得像冰一样,似乎还带着厌恶、憎嫌…… 何盈惴惴不安。 表哥不会摔了一下,摔到脑袋了吧? 「小侯爷你醒了。」汪一伦和君家兄弟凑过来,这三个人可就不像何盈那么细心了,一点异常也没发觉,低声催促,「快,装得像点,咱们讹也得把雪影讹回来!」 谢宣恍若无闻。 他的目光自从看到香璎脸上,便再也没有移开。 豆蔻年华的她,原来是这个样子的…… 「快夺回雪影,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身边的人一声接一声的催促。 「哎。」香璎不客气的、轻慢的瞧着谢宣,「你伤得怎样?要我怎么赔?」 谢宣凝视着她,微微一笑,「不用赔。」 他欠她的太多了,怎么有脸要她的赔偿。 在他谢宣最落魄的那些年,香璎一直不离不弃的陪在他身边。 香璎虽然出身不高,但家里有钱,从小也是娇生惯养的。为了谢宣,香璎学会了自己裁衣,自己煮饭,甚至喂鸡养鸭,甚至在小小的院子里辟了块菜地,种新鲜菜蔬。 太夫人富贵了大半辈子,就算沦为庶民,依旧讲究吃穿住行,对香璎要求严苛。 香璎任劳任怨,始终对太夫人毕恭毕敬。 为了做好太夫人眼中的孝顺儿媳,香璎既要亲力亲为仆婢之事,又要保持谢家儿媳应有的风度仪态,饱经风霜,艰苦卓绝。 第49章 夙兴夜寐,靡有朝矣。 谢宣也不知道,他在看到何盈的来信之后,为何一念之差,会丢下香璎,只带了太夫人偷偷回京。 是香璎不好么?当然不是。 香璎无微不至的照顾他,对他太体贴了。 「静海侯夫人,不能是商户之女。」太夫人何氏对香璎是嫌弃的。 是太夫人不喜香璎么?或许是有这方面的原因,但更重要的是香璎一直默默付出,所以在他看来一切都是理所当然,便不珍惜了吧。 香璎即何盈,何盈即香璎。但何盈是谢宣从小便认定的妻子,何盈一封信,便让谢宣失了方寸。 谢宣临走,把在边城那段时日攒下的所有的铜钱,包成一个布包,放在香璎枕边。 彼时香璎不过二十出头,但鬓间已有了几丝白发,脸上已有了皱纹。 这全是为了谢宣、为了太夫人操劳的…… 那一瞬间,谢宣良心发现,真想叫醒香璎,带她一起走。 太夫人在外面等得不耐烦,板着脸进来,不由分说拉起他。 他被太夫人拉着,一步三回头。 「咱们走了,便只剩下她一个人了。」谢宣犹豫挣扎。 太夫人冷笑,「她若跟着回京,你让为娘拿她当婢女,还是拿她当儿媳?」 如一瓢凉水兜头泼下,谢宣醒了。 这短短几年来,京城风云变幻,南阳公主和陈驸马先后死于宫变。香璎乃无父孤女,无依无靠,这样的身份,如何做得静海侯夫人。 何盈已经回到了威远侯府。何盈的父亲威远侯何弥啸虽然早逝,但何弥啸的弟弟何无咎也得到起复,威远侯府和静海侯府一样,要恢复昔日的荣光了。 何盈才是他门当户对、年貌相当、情投意合的未婚妻,是命中注定要嫁给他的。 对香璎,他只能做个负心人了。 「香璎,这一世我欠你太多,下辈子一定还你,加倍还你。」谢宣内心不是不痛苦的。 回京之后,重新得回爵位,重新住回静海侯府,重新以侯爷的身份进宫,恍如隔世。 他得到新帝的嘉奖,被任命为金吾卫副指挥使。 隆重迎娶何盈,新婚之夜,无比美满。 他所向往的一切,他所珍惜的一切,全部回到他身边。 春风得意的岁月,他便很少想起香璎了。 偶尔想起来,犹豫着要不要差人给香璎送些银钱。不过担心何盈误会,终究没有付诸行动。 倒是太夫人回京之后,因着服侍她的婢女总是不如意,想把远在边城的香璎接回来。但差去的人千里迢迢回报,说香璎已经积劳成疾,离开了人世。 太夫人把这件事告诉了谢宣,还流了好几滴眼泪,「可怜见的,虽说蠢了些,是个听话的好孩子。」 谢宣心中一阵阵钝痛。 陪伴他那么久的女子,就这样孤零零的留在了那偏僻遥远的苦寒之地? 太夫人为香璎滴了好几滴眼泪,谢宣为香璎伤心了好几天。 谢宣想过要把香璎的棺椁接回来,但他还没来得及行动,安王反了。 新帝登基之后,有意削藩,新帝动手没多久,安王打着清君侧的旗号,召集数十万大军,挥师南下。 谢宣奉命随大元帅徐兴出征,匆匆回府拜别太夫人,交待何盈服侍好太夫人、守好府邸,便出发了。 何盈眸中含泪,信誓旦旦,会替他孝敬好太夫人,守护好静海侯府。 但数月之后,谢宣随大军败退,败退途中遇到了逃难的何盈。 谢宣问及太夫人,何盈吱吱唔唔,谢宣这才知道,何盈只顾着自己逃命,半途中把太夫人扔下了。 谢宣知道太夫人不知所踪,撕心裂肺,抓着何盈的衣襟愤怒质问:「你怎能抛下我娘?你还是不是人?」 何盈被他骂得狠了,恼羞成怒的吼道:「你能抛下香璎,我为何不能抛下你娘?」 谢宣如泥塑木雕一般。 昔日他抛下香璎,今日何盈抛下太夫人,是报应么? 何盈趁着谢宣发呆的功夫,逃了。 谢宣死在安王麾下大将纪周手中。 谢宣兵败被擒,不肯投降被杀,原本没什么可抱怨的。可是,他被斩首的那日,何盈身穿锦绣衣衫,跪在纪周膝前,替纪周锤腿。 纪周粗糙手掌抬起何盈的脸,何盈颤抖了下,哆哆嗦嗦的,露出谀媚讨好的笑容。 「美人儿,这厮不肯投降,你可有妙计?」纪周抚摸着何盈纤细的脖子,脸上满是戾气,好像随时可能随手一拧,把何盈的脖子拧断。 谢宣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大将军。」何盈声音格外娇媚,「奴听闻谢宣最孝顺母亲,若是抓了他母亲何太夫人,要招降此人,又有何难?」 谢宣如被雷击。 何盈出卖他,出卖太夫人…… 「何盈,你不是人!」谢宣发了狂一般怒吼。 「看来太夫人确实是他的弱点。」纪周语气阴森。 谢宣被关进黑暗的大牢。 被关押的那几天,谢宣恐惧得几乎要疯掉。 第50章 想到太夫人会被纪周千方百计的找到,想到太夫人会经受磨难,谢宣真想投降算了。 但新帝待他不薄,且新帝跟安王最终谁能获胜,谁也说不准。 若他投降了安王,之后新帝平定叛乱,等待他和太夫人的,还是死路一条。 谢宣权衡利弊,一夜白头。 太夫人被纪周抓到大牢,母子俩抱头痛哭。 谢宣不忍母亲受苦,说干脆投降算了,太夫人姜是老的辣,「投降可以。不过你若太轻易便降了,安王也不会重视你。不如你忍痛多撑一段时日,一则显示你的气节,二则也可借机谈谈条件。」 谢宣一向孝顺,且太夫人言之有理,自然依从。 他母子二人是打算硬撑一阵子之后便投降的,谁知纪周这个人性情残暴,被拒绝之后动了杀机。 谢宣和太夫人,被纪周亲手所杀。 谢宣死得狼狈,死得不值,死得不甘心。 不知是什么原因,再次睁开眼睛,他竟然回到了十几年前。 是上天怜悯他,要他重活一回,填补遗撼么。 谢宣热泪盈眶。 「表哥!」何盈轻柔嗔怪,「你伤得这么重,怎能不用赔偿?你看看你,头都流血了,定是磕碰到了。」 谢宣听到何盈的声音,一阵恶心。 他生硬的把何盈推开了。 何盈神情错愕,「你,你不会真的磕坏脑子了吧?」 「小侯爷你疯了?这是唯一要回雪影的机会啊。」汪一伦和君家兄弟急得不行。 何盈等人心急火燎,香璎迷惑不解。 她小小声的问张旸,「哎,你说稀奇不稀奇,谢宣居然说不用赔。」 张旸觉得有趣,「你还盼着他讹咱们不成?」 「不是盼着他讹咱们。只是小人忽然变成君子,背后会不会有阴谋啊。」香璎一脸深沉。 小丫头认真起来,居然似模似样。 张旸唇角轻勾,「无妨。在我面前,不论阴谋阳谋,统统不足为惧。」 「对,你只需打回去便可以了。你功夫多好啊。」香璎提起张旸的武功,悠然神往,「我如果也有你的功夫,做梦都能笑醒。」 两世为人,香璎深知,有实力,才能不被欺侮。 「你有我的功夫。」张旸淡定道。 「啊?」香璎有些迷惘,小嘴微张。 张旸心弦微动。 这小丫头调皮捣蛋的时候蛮神气,这会儿笨笨的、呆呆的,颇有几分可爱。 他低声笑,「你有事,我随叫随到,不就是你有我的功夫了?」 「是的呀。」香璎喜笑颜开。 谢宣脸色变了。 香璎和张旸同乘一匹马,旁若无人的轻言笑语,这也太亲呢了吧。 香璎年纪还小,姑娘家名声要紧,哪能当众和男子嬉戏。 谢宣咬牙往前冲。 香璎笑得正开心,却觉得背后一阵风,原来是张旸飞身下马。 「哎,你怎么下来了?」香璎低头问。 张旸牵紧马缰绳,「因为你不怕了。」 笑得跟个小傻子似的,看来方才吓得掉金豆子那回事已经过去了。 她不怕了,他自然要下来。 男女授受不亲。 谢宣冲到马前,直勾勾盯着香璎。 香璎翻了个白眼,仰头向天,「你说话算话么?真不用赔?」 「不用赔。」谢宣重复。 岂止不用赔,他还要补偿她。 他说过的,这一世他欠香璎太多,下辈子一定还,加倍还。 下辈子到了,该加倍偿还了。 香璎神气的瞧着何盈、汪一伦等人,「你们都听见了吧?谢小侯爷说了,不用我赔他。你们有意见没有?」 何盈、汪一伦等人心里憋着口气,板着脸不答腔。 「香姑娘问你们话,没听到么?」张旸目光冷洌,一一扫过汪一伦、君无竞、君无欺。 「听,听到了。」汪一伦立即软了。 君家兄弟也不敢跟张旸拗着,「听到了啊。」 「乐康郡主你呢?」香璎不肯放过何盈。 何盈偷偷看了张旸一眼,忍气吞声,「听到了。」 张旸对她从来不曾假以辞色,有张旸在,她不敢造次。 毕竟,何盈连张旸的来历都还没有弄清楚。 张旸这天才少年,表面上是张宪这边的,但雍城长公主、楚王都很看重他,这是不是和安王有关呢?安王可不是好惹的。 张旸才能卓越,背后又不确定是否有大人物庇护。谨慎起见,何盈不愿得罪他。 「都听到了便好。」香璎得意洋洋,「苦主说了不用赔,那没事了。」 她热情向围观的百姓挥手,「没事了,大家散了吧。」 「我等护送香姑娘回府!」几名年轻人高呼。 「你可拉倒吧,没见到张小将军么?有张小将军在,轮得着你护送香姑娘回府?」有人笑着调侃。 百姓们放声大笑。 香璎笑弯了腰。 第51章 谢宣贪婪的看着她。 豆蔻年华的她,如此明媚,如此纯真,如此美好。 笑起来的时候,两只眼睛弯弯的,像天上的月牙,又像春天的桃花,好看极了。 从前,她很少笑;跟着他的时候,她很少笑。 那时的她,在为生活忙碌,在为太夫人的严苛要求为难。 她为他付出了一切,像一支蜡烛,为了他而燃烧。 他离开了,她便没有了活着的勇气,香消玉殒。 跟何盈相比,她是宝,是该被捧在掌心里的宝。 「我教你如何跟雪影相处。」谢宣情不自禁走上前。 一柄长剑横在他面前。 长剑并未出鞘,但张旸目光幽寒。 谢宣不禁苦笑,「本侯并无恶意……」 香璎抢白道:「谁会相信你没有恶意啊?雪影明明没有踢到你,你自己往后倒,分明是想讹人!」 谢宣笑得更加苦涩。 对,他故意摔倒之时,还真的就是想讹人。但不知怎地没控制好,后脑勺摔到硬砖地上,真的晕倒了。再醒过来时,已是两世为人。 「我真的没想讹你。」谢宣柔声下气。 「真的?」香璎笑容狡黠。 「千真万确。」谢宣恨不得当场发个毒誓,好让香璎相信他。 「那好吧,我相信你了。」香璎一乐,「你没想讹人,事情到此为止。。」 香璎笑着向谢宣、何盈等人拱拱手,「后会有期。」 「小哥,咱们走吧?」低头殷勤和张旸商量。 「走。」张旸言简意赅。 张旸和香璎毫无留恋之意,雪影却一再回头,不断嘶鸣。 「小雪听话,不许闹了。」香璎呵斥。 谢宣不由自主的小跑过去,「雪影,你以后要听新主人的话,明白么?我已经把你送给她了……」 张旸牵着雪影在前面走,谢宣在后面跟,时不时的抬头看香璎,殷勤又温存。 何盈和汪一伦、君家兄弟早都看傻了。 「表哥脑子真的摔坏了……」何盈不寒而栗。 汪一伦懊恼后悔,「早知道我该劝着小侯爷,说什么也不许他挺而走险。本来只是想把雪影要回来,这下子可倒好,雪影依旧没影,小侯爷脑子也坏掉了!」 君无竞探头张望,「我怎么觉着,小侯爷有了比直接索要雪影更好的主意?你们瞧瞧,小侯爷是不是对香家小丫头殷勤备至?他会不会想偷了这小丫头的芳心啊。」 「香家小丫头若对小侯爷芳心暗许,那可就好玩了。」君无欺觉得他哥这话有道理。 「着啊!小侯爷出身高贵,文武全才,相貌又俊俏,他要是真想迷惑香家小丫头,那还不是手到擒来么?那事情便好办了!」汪一伦兴奋得拍大腿。 汪一伦和君家兄弟眉飞色舞。 何盈面罩寒霜,不快的哼了一声。 汪一伦最先回过神,忙安慰何盈,「当然小侯爷是看不上香家小丫头,不过是利用她罢了。郡主,你别多想。」 「有乐康郡主在,小侯爷怎么可能移情别恋。」君家兄弟也拍马屁。 何盈脸色好看了一点。 不过她看到替香璎牵马的张旸,心情又变得很差。 不肯多看她乐康郡主一眼,却冲香璎献殷勤,可恶可恼。 张旸人中龙凤,远非汪一伦、君家兄弟这样的凡夫俗子能比。此时此刻,若是谀词讨好她的是张旸,那才真正值得炫耀。 汪一伦和君家兄弟宽慰着何盈,何盈又恢复了平时的落落大方,「表哥一定有他的道理,咱们装作没看见便是。」 「不愧是皇室郡主,真大度。」汪一伦和君家兄弟把何盈夸了又夸。 「郡主,公主唤您。」侍女恭敬来请。 何盈回到车上,和南阳公主耳语许久,南阳公主思忖半晌,幽幽道:「如此也好。‘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小香心里有了宣儿,不拘宣儿要她做什么,她都会乖乖听话。」 何盈想到有一天香璎会乖乖听话,大感兴奋,双眸闪闪发亮。 南阳公主这做母亲的对女儿是一片痴心,不失时机的教导何盈,「‘女之耽兮,不可说也’,是说香璎那样的凡桃俗李。盈儿你却不可如此。对于男人,你要拿得起放得下。」 「知道了。」何盈笑盈盈。 南阳公主见她这幅模样,便知道她并没往心里去,苦口婆心的继续教,「什么女子从一而终那样的废话,是约束平民女、官员内眷的。皇室女子出身不凡,比这世间的男子高贵太多了,只有他依从我,没有我迁就他。」 「是。」何盈心不在焉的应道。 何盈温柔又安静,一派淑女风范。 南阳公主心有所感,「如若不是皇孙们年纪都太小,你又怎会许配给谢宣?可惜了。」 楚王的长子在诸皇孙中年纪最大,今年七岁。 可惜啊,南阳公主的独生爱女,没有做王妃的命。 -- 谢宣借口要帮着香璎「劝」雪影,一路尾随。 香璎撵了他几回,他就是耍赖不肯离开。 第52章 好容易再见到香璎,他舍不得啊。 张旸长剑出鞘,香璎拦住了,「不急着打他。哎,谢小侯爷,你方才把小雪勾引走的横笛是怎么吹的,能告诉我不?」 如果谢宣一吹横笛便能召唤雪影,那香璎还真得防着些。总不能送了份生辰礼给父亲,结果雪影跑了? 谢宣若离得太近,张旸是会踹他的,故此他只能在远处取出横笛,「便是这笛子了。曲谱我可以写给你,也可以教给你怎么吹……」 耳旁有呼啸之声,谢宣意识到的时候,已经迟了,脸上结结实实挨了一鞭,白皙的脸上登时出现一道黑紫深痕。 「敢欺负我闺女,老子打死你!」张宪杀气腾腾,鞭子劈头盖脸冲着谢宣招呼。 「打人了,打人了!」百姓们凑热闹大叫。 谢宣也是有功夫的人,但张宪的鞭子他哪里躲得开?被抽得毫无还手之力,只能双手抱头,护住他的头脸,「张将军,这是个误会,您听我解释……」 「老子没空听你鬼扯!」张宪喝道。 雪影激动嘶鸣,张旸忙把香璎扶了下来。 「你还挺念旧主的。」香璎拍拍雪影,「谢宣这种伪君子,你也对他忠心。」 雪影看着谢宣被打,大大的眼睛中满是悲伤和焦急。 「爹爹,别打得太厉害了。」香璎要求,「我还有个曲谱要找他写。」 张宪功夫奇高,说停便停,「闺女,你还用得着他?好,那便暂且饶了他。」 谢宣瘫坐于地,心有余悸,不停喘息。 张宪方才凶得不行,但和香璎说话时,一副慈父模样。 谢宣想哭。 前世香璎是跟着陈墨池这个亲爹的。在南阳公主时,陈墨池不曾关心过香璎;香璎到了边城,陈墨池也不管不问。香璎名义上有爹,其实孤独无依。 这世香璎有爹了。张宪虽不是她亲爹,但比陈墨池强了何止千倍百倍。 「有人替她出头了。这一世,有人替她出头了。」谢宣喃喃低语着,爬起来跪拜苍天,「感谢上苍,让她不像前世那般凄苦可怜。」 「爹爹,这人被你打傻了吧?」香璎以为谢宣疯了。 「曾几何时,爹有这个本事了?」张宪摸不着头脑。 张旸一声哧笑。 围观的百姓见谢宣忽然眼中含泪向天跪拜,嘴唇一张一合,喃喃低语,不知在说些什么,也以为他疯了,「这小侯爷真不经打。张将军几鞭子下去,疯掉了。」 香璎好奇的凑过头,「哎,你没事吧?」 谢宣心情激荡,轻声的道:「香,你有爹了,我替你高兴。」 香璎脑子嗡的一声。 「香」,这是前世谢宣对她的称呼。 或许是「盈」和「璎」太过接近,叫香璎便会让谢宣想起何盈,所以谢宣从来没有叫过她的全名,也没有叫过她的小名,当着太夫人的面叫她「香氏」,私下里叫她「香」。 两世为人,只有谢宣这么叫她。 前世的谢宣,和她一样也回来了? 香璎目光和心一起冷如冰。 她怪异的打量着谢宣,和张宪商量,「爹爹,我想把这个人请到府里,让他给我把曲谱写出来。」 「依你。」张宪答应得很痛快。 张宪把谢宣拉上马,带他回了将军府。 香璎把谢宣安排在书房,让人给他备了笔墨纸砚。 她找了个借口,把身边的人全部支开,去了书房。 谢宣看到她进来,立即站起身,神情激动。 香璎讽刺一笑。 从前她为了他鞠躬尽瘁,也没见他有任何感激啊。 不光不感激,处境略有好转,立即毫不留情的抛弃了她。 如此负心薄情之人,怎能轻轻放过。 香璎伸出小手,取过谢宣手中的湘妃竹湖笔,「谢小侯爷,我有一个故事,也想写出来,你说可以么?」 她向谢宣微微笑了笑。 谢宣激动得几乎晕去。 「从前,有一个女子,就要死了。」 香璎的声音平静、平淡,冷漠的像在说不相干的人。 谢宣毛骨悚然。 「她在病床上躺了许久,窗户破了,枯黄的树叶飞到眼前。她知道,自己大限将至。」 「房子是赁的。房东大娘怜她孤苦,免了她的房钱,隔三差五还送些吃食过来。她不能死在这房子里,连累房东大娘为她办身后事。」 「活着是累赘,死了之后,不能再让房东大娘为她破费了。」 「她取下手上唯一的镀银手镯,放在枕边,算作对房东大娘最后的报答。然后,卷了一床破席子,拿了一把小铲子,一个僵硬的炊饼,一个水壶。」 「才打开门,北风便呼啸而入,几乎将她卷走。」 「她病得太久,人瘦得像枯树枝一样。」 「紧紧抓着门,喘息很久,她狠心咬牙,出了门。」 「天黑呼呼的,寒风凛冽,街上没有人。她走几步,歇一歇,不知过了多久,挨到了城外。」 「城外风更大,下坡的时候,她真的能被风吹起来,倒省了她不少力气。」 第53章 「连滚带爬的到了郊外荒僻无人之处,有一处土质偏软。她想,便是这里了吧。」 「她拿出小铲子,一下一下,用力挖起来。她要给自己挖一个埋骨之所,她是清白人家的女儿,总不能身死之后,曝尸荒野。」 谢宣痛苦的双手抱头,「不要再说了,求求你不要再说了……」 亲手为自己挖坟,这是怎样的痛楚,怎样的绝望?他不敢想像,再想下去他真的要发疯了。 香璎理也不理,继续往下说,「她挖啊挖啊,挖到实在没有力气了,便坐在地上歇歇,咬一口炊饼,之后继续挖。终于,她挖出一个浅坑,大概够埋一个人了。」 谢宣双膝跪倒,以头抢地,哭得像头受伤的野狗。 香璎并没有说这女子是谁,但谢宣知道,这就是前世的香璎。 她这么惨,全是他害的,全他害的…… 香璎居高临下、眼神冷酷的瞧着谢宣,心中没有一丝一毫的怜悯。 一个曾经亲手为自己挖出埋骨之所的人,一个曾经自己把自己卷到破席里、躺到土坑里的人,一个死过一次的人,哪有那么容易心软。 不仅不会心软,谢宣越痛苦,香璎越快意。 谢宣哭得晕了过去。 香璎欣赏着谢宣的惨状,心中一片荒芜。 谢宣是痛苦了,但那又怎样?难道抵得过她吃的苦? 前世临终前那诡异的情形,又浮现在香璎眼前。 她挑了最软的一片土来挖,只是为了省些力气,万万没想到,居然挖出一具尸体。 她苦笑,「我没有力气再挖一个坑了,这可怎么办?」 曝尸荒野,她是万万不能接受的,难道要和陌生人同葬不成。 好吧,她认命了。 裹在破席里,和那陌生人头并头躺在一起,她咬了口炊饼,喝了口水。 不能做饿死鬼啊。 「素昧平生,但埋在一处,也算缘份。」人之将死,她变得豁达了,把那无声无息的陌生尸体当活人,和他聊天,「你要不要喝一口?」 做饿死鬼是很惨的事,她也不知那陌生人是如何死去的,怕他到了地底下太过凄惨,把水壶举到他唇边,倒了几滴水,又往他嘴里塞了块饼。 临终前做了件好事,她有几分欣慰。 模糊中她失去了意识,但日暮时分,她又醒过来了。 她是被激烈的打斗声惊醒的。 她神智还清醒,听到有刀剑声、呼喝声,但她没有力气,动不了,看不到。 她无奈的歪歪脑袋,登时大吃一惊。 她身边的陌生人不见了!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有人盗墓么,为什么动了他,却漏了她? 「唉,人如果运道差,死都死不安宁。」她叹气。 不知什么时候,打斗声停了,一个满是血污的人蹲在前面,低头打量她。 「我有饼,有水,还有最后一口气。」快要死的人胆子格外大,她没被吓着,还和他讲条件,「饼和水送你,等我咽下最后一口气,劳烦你推下泥土,把我埋了,好么?」 那人沉默许久,道:「好。」 香璎在前世最后的时光,那人一直守着她。 香璎昏迷几回,苏醒几回,那人到溪边打了清水、摘了野果喂她,始终不离不弃。 凄凉前世,那人给了她一抹光亮,一丝温暖。 「我这最后一口气,再也咽不完了。」两天过去了,她有些抱歉。 耽误人家太久了啊。 「慢慢咽,不着急。」那人慢条斯理。 他已洗去脸上血迹,香璎认得他便是那陌生尸体,开玩笑的道:「你知道么?我曾经想过,要和你同葬的。」 他仰头望天,悠悠道:「同葬么?可以。」 ………… 「璎儿!」外面传来急切的呼唤声。 香璎抹去腮边的泪水,欢声道;「爹,娘,我在这里。」 张宪抢先一步进来,「璎儿,侍女说这儿有哭声,怎么回事?」 「没事没事,是小侯爷多愁善感。」香璎忙道。 香馥紧接着进来,拉着香璎上上下下打量,「璎儿,你没事吧?」 「娘,您瞧。」香璎快活的转了个圈。 香馥爱抚的抱抱她,「璎儿没事便好。」 张宪嫌弃的瞅瞅谢宣,「这厮一点好事也不做,一个男人不好好说话,哭哭啼啼的作甚?」单手提起谢宣,「我去让大夫救醒他,然后逼着他把曲谱写了,打发他走。娘子,闺女,这事交给我了。」大步流星的走了。 「你爹恼了。」香馥道。 「嗯,他是心疼我。」香璎心里暖烘烘的。 张宪对香馥用情太深,爱屋及乌,对香璎视如亲生。 张宪说是要找大夫,其实根本没找,到了马厩,拿凉水把谢宣泼醒,逼他写下曲谱,命人送回行宫。 谢宣回去之后便发了高烧,何盈忙着为他请太医、熬汤药,连黑眼圈都有了。 陈乐欣亦步亦趋跟在何盈身边,何盈说什么她便做什么,比哈巴狗还听话。 谢宣高烧不退,经常说胡话,何盈心中不忿,瞒着南阳公主,到将军府要找香璎理论。 第54章 到了将军府前,只见张家的卫兵在撵人,「赶紧走吧,小将军没空见你。」 陈乐欣认得那是徐勇,忙告诉何盈,「这人叫徐勇,徐家很有钱,在吉安城有很多铺子。」 一个商户之子,何盈看也懒得看一眼。 徐勇拱手作揖的央求,「大哥,你就让我见见张小将军,我想给他当小厮。」 「服侍小将军,凭你也配。」卫兵笑话他。 「我家小将军独来独往,从不用小厮。不必多说,你走吧。」一个面相厚道的老兵劝着徐勇,把他拉走了。 「徐勇是个花天酒地的公子哥儿啊,怎么想到给张旸当小厮了?」陈乐欣惊讶得不行。 何盈是不把徐勇放到眼里的,但听到张旸的名字,心中一动,柔声道:「张小将军天纵奇才,能给他当小厮,是前世修来的福份。」 「是,前世修来的福份。」陈乐欣习惯性的附和着,实则莫名其妙。 张旸再厉害也就是张宪手下的兵呗,有这么了不起? 侧门大开,一辆朱轮小车欢快的跑出来。 坐在车上充任车夫的,居然是张旸。 何盈杏眼圆睁。 想都不用想,朱轮小车里坐的肯定是香璎!要不然,张旸怎肯屈就,担当车夫? 香璎不就是仗着有张宪那个继父么,这般欺侮少年英杰。 何盈为张旸抱不平,扬声道:「香姑娘,你家若是缺车夫,我送你十个八个如何?张小将军天纵奇才,岂能充此贱役?」 两道如冰似水的目光在何盈脸上扫过。 何盈心怦怦跳。 张旸看她了,张旸正眼看她了…… 香璎掀起车帘,笑容活泼,满脸兴味,一幅等着看好戏的样子。 张旸懒洋洋的,「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 何盈:「……???」 香璎扑哧一笑,「南唐中主李璟曾取笑冯延巳,‘吹皱一池春水,干卿底事?’乐康郡主,小哥的意思是说你多管闲事了呀。」 「多管闲事,嘻嘻。」车里有人发笑。 何盈说不过香璎,迁怒于车中之人,「大胆,谁敢笑话本郡主?」 陈乐欣叉腰,「胆敢笑话郡主,看郡主怎么跟你算账。」 「乐康郡主,是我。」香璎身后又探出一张面孔,嘻皮笑脸的,正是杭千娇,「咱们见过面的,你还认得我不?你不认得我也没关系,认得我姑母便好。你要算账,找我姑母便是。我姑母说了,不管我闯下多大的祸事,都有她兜着。」 陈乐欣向来怕杭千娇,见状立即现出惧色,缩缩脖子,不敢说话了。 杭贵妃风头正劲,何盈不想惹事,转怒为喜,「原来是杭大小姐。杭大小姐,你这是要出去游玩么?」 杭千娇炫耀,「璎璎是长公主面前的红人。她把我引荐给长公主了,长公主请我们到普圆寺喝茶。」 何盈又是嫉妒,又是羡慕。 她陪着南阳公主在行宫住了两三个月,长公主也没有专程请她喝过茶啊。 徐勇不知从哪里又钻出来了,扑通一声跪在车前,「张小将军,我仰慕你!求求你收下我!」 「这人怎么又来了。」卫兵忙跑过来要拖走徐勇。 徐勇被卫兵架着,频频回头,「张小将军,我真的仰慕你……」 张旸眼角也不扫徐勇一下 香璎笑道:「这个徐勇怪烦人的,我替你把他打发了吧。」 香璎高声吩咐,「徐勇,张小将军说了,你如果能做足整整一千件好事,他便肯收下你了。」 徐勇大喜,「一千件好事,我可以的!」 徐勇挣脱卫兵,跪下来连磕几个响头,「小的遵命,这便去做好事,一件也不敢少!」喜滋滋的站起来要走,忽然趴下来又磕了几个头,「小将军给小的机会,小的感恩戴德。」 「赶紧走吧,你还没完了。」卫兵硬把徐勇拖走了。 徐勇哭丧着脸,「你让我多给小将军磕几个头呗,那是多大的福气啊。」 卫兵笑骂,「痴人。」虽然还是拖着他走,手上使的力气却小多了。 陈乐欣看得眼睛都直了,「郡主,这个张旸,真有这般神气?」 何盈恍若无闻,质问香璎道:「香姑娘,张小将军又不曾点头,你为何给他找下这等麻烦?若这个徐勇真做够一千件好事,便能缠着张小将军不放了?」 香璎口齿伶俐,「你会不会数数?一千件好事,就算日行一善,一千件好事做完,也差不多要三年了。所以这个徐勇再来缠着小将军,是三年之后的事。我一句话,换来三年的清净,有何不可?」 「那你也不能擅作主张吧?」何盈偷眼看张旸,声音温柔了。 「她可以。」张旸淡淡道。 「什么?」何盈一怔。 「她可以。」张旸重复,「我的事,她说了算。」 何盈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她真的要被气死了。张旸这是欠了张宪多大的人情啊,怎么就对香璎纵容迁到了这一步呢? 「喂,等等我,等等我……」杭千虑大叫着从里往外冲。 第55章 何盈在三全楼见过杭千虑,知道他是香璎这边的人,翻了个大白眼。 杭千虑快跑几步,跳上了缓缓启动的朱轮小车,「妹妹,小香,今儿个你俩得意了,有两个车夫。唉,今天这牌打的,我和小张一输再输,惨了。」 「输了就得听话。」杭千娇兴高采烈。 「你俩的事,今天我说了算。」香璎拍手乐。 何盈方才心情低落,这时却缓缓绽放笑颜。 原来是打牌输了啊。 懂了。 「马蹄声!」陈乐欣一惊一乍的叫道。 「郡主,不如先上车?」侍女紧张又恭敬的请示。 何盈侧耳倾听,不由的皱眉。 确实是马蹄声,而且是雄壮的、极有节奏的马蹄声,像是军队出动。 太平时节,并无战事,这马蹄声在吉安城中响起,不正常啊。 何盈用最快的速度上了车,并命令车夫把车停在路边不显眼的地方。 「郡主,咱赶紧走吧?」陈乐欣哆哆嗦嗦。 何盈冷冷横了一眼,陈乐欣立即正襟危从,双唇紧闭,不敢再絮叨了。 马蹄声是冲着将军府过来的。 何盈在车中冷眼观看,只见大队身穿朱红锦衣的校尉到了将军府前,为首一人着麒麟服,被下属簇拥着雄纠纠气昂昂旁若无人的往里走。 寒风吹起他身上的斗篷,气势更显张扬。 「鹰扬卫。」侍女脸现惧色。 陈乐欣听陈墨池讲过,鹰扬卫是皇帝亲卫之一,归皇帝直接指挥,知道这拨人来头很大,吓得头皮发麻,一动也不敢动。 何盈盯着为首那人进了将军府的大门,不自禁的心头雀跃。 鹰扬卫近年来负责替她的皇帝外祖父侦查、缉拿犯罪的大臣,瞧今天这个架势,张宪犯事了吧?好,好,实在太好了! 将军府内响起傲慢的男声,「奉旨拿人,全部锁了!」 何盈心花怒放,吩咐立即回行宫。 这可是个好消息,她得赶回行宫告诉南阳公主,母女俩好好庆祝一番。 这些天来,先是南阳公主、陈墨池,然后是谢宣,一个一个的都被香璎整惨了。今天终于报仇啦。 到了行宫,何盈脚步轻盈去了南阳公主处。 陈乐欣跟在她身后,嗫嗫嚅嚅,「郡主,我肚子不大舒服……」 何盈随口道:「那快回去歇着吧。」 陈乐欣正中下怀,转过身悄悄看望谢宣去了。 害得小侯爷连输三场的将军府倒霉了,这简直是喜从天降啊,小侯爷知道了一定会很高兴吧? 陈乐欣就愿意看到小侯爷那温雅谦逊的笑容。 小侯爷一笑,对于陈乐欣来说,便是春暖花开。 南阳公主得知消息,又惊又喜,「娘有意托人送信给安王妃,原本只不过想着安王妃会找到张宪闹腾一场。却万万没想到能到这一步。」 何盈迷惑不解,「安王和安王妃敌人一样,那安王喜欢张宪,安王妃就会到外祖父面前告状,让外祖父拿张宪下大牢?娘,会是这样么?」 南阳公主微笑,「前因后果,其实娘也不明了。不过张宪、香氏夫妇倒霉了,香璎那个小丫头也倒霉了,这是确定的。」 何盈咬牙,「香璎也真是够了,一个商户之女,仗着张宪的势,谁都敢欺负。表哥直到今天还高烧不退,都是拜她所赐。」 南阳公主淡声道:「驸马卧床不起,也是她的功劳。」 提到陈墨池,南阳公主心中一动,吩咐道:「莫走漏了消息。这事不能让驸马知道。」 何盈一怔,「驸……父亲便是知道了,也会高兴吧?」 何盈心里有点别扭。 她实在不习惯称呼除何弥啸之外的人为「父亲」。但南阳公主和陈墨池已经成婚,顾及南阳公主,她只好勉强承认陈墨池这个爹。 南阳公主缓缓道:「他会很高兴。但是,他会趁机把香璎要过来。」 香璎再可恶,毕竟是陈墨池亲生的。张宪、香馥下了大牢,陈墨池不会眼睁睁看着香璎被牵连的,他一定会出面,把香璎要到公主府。 本来南阳公主是很愿意这么做的。她是公主,府里多养一个小姑娘,花费不了多少银子,却能得一个好名声,何乐而不为。但和香璎打过几次交道后,南阳公主知道香璎不好对付,便不愿意接收这个烫手山芋了。 更何况张宪犯的什么事,南阳公主还不知道。若张宪犯下重罪,南阳公主是一点边也不想沾上的。张宪的继女,她不愿接到身边养育。 「才不要呢。」何盈恨恨的道。 她才不要天天见到香璎。香璎心眼那么多,今天整这个明天整那个,公主府得被香璎搅成什么样? 何盈不要天天见到香璎。但香璎落难的时候,她挺愿意亲眼瞧瞧。 「娘,您说鹰扬卫会在哪里拘捕香璎?我想看看。」何盈撒娇。 南阳公主想了想,「鹰扬卫大概不敢去普圆寺打扰雍城长公主。应该会守在普圆寺外的道路上,香璎出寺之后,他们才会抓人。」 「鹰扬卫的人虎狼一般,香璎平时伶牙利齿的,真遇着鹰扬卫,只有束手就擒的份儿……」何盈得意洋洋的说着话,忽然呆住了。 第56章 「怎么了?」南阳公主诧异。 何盈嘴唇发紫,「没事。」 她想到了张旸。 张旸那么傲,会不会和鹰扬卫硬碰硬,为保护香璎,不惜血溅五步? 这般少年英杰,全天下也只有一人而已,若折在鹰扬卫手中,岂不是暴殄天物么。 「长公主好像很喜欢品茶。」何盈胡乱找了个借口,「我珍藏的蒙顶石花,想献给她老人家。」 南阳公主知道她一心想看热闹,微笑道:「由你去吧。」 何盈匆匆驱车到了普圆寺外,路上已经盘算好了,要送封密信给张旸,约张旸在红枫林见面。 如此这般,便可以把张旸引开,这样张旸不会和鹰扬卫正面交锋,避免一场杀戮。 红枫林中有鸟叫声,一短一长,急促刺耳。 「这什么鸟?叫得可真难听。」何盈纳闷。 「奴婢从没听过这样的鸟叫声。」侍女也觉得奇怪。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们好似看到空中有大鸟飞过。 何盈把密信交给侍女,「你设法交到张小将军手中。」侍女听命去了。 何盈见四下无人,悄悄去了红枫林。 她亲笔写的密信,字体娟秀,言辞感人。张旸一定会赴约的。 -- 张宪独立林中,双手抱臂。 伴随着红叶翻飞,一名少年飘然落在他面前。 「功夫又有进步。」张宪赞叹。 张旸微笑,「你这么着急叫我出来,有要紧事吧?」 张宪神情凝重,「今天我和阿馥在香家,忽然阿武跑来报信,说鹰扬卫包围了将军府……」 「鹰扬卫?」张旸皱眉。 「对,鹰扬卫。」张宪也深知鹰扬卫一旦出现,便意味着灾难降临,「我也不知犯了什么案子,竟然把鹰扬卫招到了吉安城。匆忙之中,我把岳母和阿馥送入香家密道暂时躲避,然后我一个人骑马出了香家,一路叫嚷,出了南城门。」 「所以,鹰扬卫现在应该在南城城郊寻找你。」张旸若有所思。 「我把马栓在路边大树上,到这里找你。」张宪把事情交待清楚,「阿旸,我想拜托你照顾璎儿,带着她安然离开……」 「你呢?找鹰扬卫投案么?」张旸异常冷静,「不行。你都不知道犯了什么案子,不能自投罗网。不如你暂时躲一躲,我请长公主出面打听,鹰扬卫为什么抓你……」 张旸蓦然停下,侧耳倾听。 张宪和张旸目光相遇,两人一起点头。 有人来了。 张旸拍拍胸脯,表示这里的事情交给他了。张宪抱抱拳,隐入枫林深处。 张旸慢悠悠往外走。 何盈在林中和张旸相遇,喜出望外,「张小将军,你,你真的来了?」声音里有了颤音,娇羞不胜的低下头。 张旸半晌无语。 所以就是这个女人,打断了他和张宪的谈话? 何盈没有抬头,但她察觉到张旸的目光在她身上流连,又是喜悦,又是害羞,还隐隐有些骄傲。 张旸天纵奇才,还不是被她所吸引…… 香璎和杭千虑、杭千娇兄妹俩,猫着腰,作贼似的,远远往这边看。 杭千娇撅起嘴,「小张怎么跟何盈好上了?我不高兴。」 杭千虑忙道:「不许胡说。何盈送给小张的信被咱们截获,咱们偷偷来捣乱的。小张都不知道何盈约她,怎么会好上?」 「早就好上了呗。」杭千娇猜测。 「不可能。」杭千虑嗤之以鼻。 兄妹俩谁也说服不了谁,找香璎评理,「璎璎(小香)你说。」 香璎乐了乐,「在这儿瞎猜有什么意思,过去问问不就知道了?」 「哎,你们在做什么?」香璎站直身子,笑着问道。 杭千虑、杭千娇也就不躲着了,一起站直了,「没成想在这里遇着了,好巧。」 他三人这一露面,引出了十几名藏在树林中的朱衣人。 哗哗啦啦,站起来一大片。 何盈目瞪口呆。 杭氏兄妹疑惑不解,「这玩的什么把戏,大变活人?」 香璎前世见识过鹰扬卫的厉害,心中一紧。 鹰扬卫出动,必有大案。他们冲着谁来的? 「谁是香璎?」一名朱衣人严厉发问。 香璎脑子嗡的一声。 杭千虑、杭千娇兄妹俩心提到了嗓子眼。 杭千娇很讲义气,小声的道:「璎璎,我冒充你,你赶紧跑。」 「不行。」香璎脸色煞白,「被鹰扬卫抓到很惨的,我不能连累你。」 「你傻呀。」杭千娇着急,「我姑母是杭贵妃,鹰扬卫再横,敢对付我?」 「不行。」香璎坚持。 她一个自己为自己挖坟的人,怎肯无缘无故,连累朋友。 香璎深吸一口气,打定主意要自己站出来…… 「璎璎,小心。」清朗如风的少年声音。 香璎一惊,只见张旸一脸关切,伸手想扶何盈。 第57章 在不相干的人看来,张旸一定很关心何盈、很在意何盈…… 「围住了!」朱衣人一声狞笑,把张旸、何盈团团围住。 香璎简直不敢相信眼前这一幕。 张旸忙里偷闲,调皮的向她眨眨眼睛。 杭千虑低喝,「小香,快走。」 香璎呆立不动,杭千娇着急,伸手拉了她,硬把她往外拽。 香璎不放心的回头。 「香璎,跟我们走一趟。」朱衣人的喝声,还像前世那样令香璎心惊肉跳。 「不,我不是……」何盈有些吃惊,有些恼怒。 「鼠辈安敢无理!」张旸不客气的训斥着,出手了! 「普圆寺乃长公主清修之地,尔等竟敢在此胡作非为。长公主纵然心怀慈悲,普渡众生,也容不下尔等败类!」张旸身形洒脱,边打边骂。 香璎心烦意乱,杭千虑却听懂了,「小香,小张的意思,是让咱们向长公主求助。你说对不对?」 「对对对,长公主是好人!」杭千娇忙不迭的道。 兄妹俩扯着香璎进了普圆寺。 张旸一手拉着何盈,一手抵御强敌,虽被朱衣人围攻,丝毫不乱。 一名朱衣人见张旸厉害,柿子捡软的捏,长刀攻向何盈。 张旸拦腰抱起何盈,躲过了这一记猛击。 何盈落入一个温暖有力的怀抱之中,又羞又喜。 「小伙子,剑法不错啊。」一名三十多岁的朱衣人赞叹。 「你刀法也很过得去。」张旸一记苏秦背剑,长剑向后,挡住背后的偷袭。 朱衣人索性命其余的同伙停下,「来,咱俩一对一。」 张旸见香璎等人已跑得远了,欣然同意,「好。」 朱衣人抱拳,「在下鹰扬卫千户朱一刃,敢问足下怎么称呼?」 张旸回礼,「在下张旸,乡野村夫。」 朱一刃哈哈大笑,「小兄弟,你生得俊俏过人,怎么看也不像乡野村夫啊。来来来,咱们二人来比试一番。这位姑娘,请一旁观战。」 张旸很随和的放开了何盈的手。 何盈手空了,心里也空落落的。 张旸使剑,朱一刃使刀,二人打得煞得激烈好看。 其余的朱衣人都在观战,一名朱衣人突然暴起,扑到何盈身边,长刀架在何盈颈间,「姓张的,你赶紧束手就擒,不然将爷我杀了这个女子!」 张旸跳出圈外,朱一刃也停了手,面有惭色,「小兄弟,这并非我的本意。不过你的心上人已经被抓住了,为了她,你投降吧。」 张旸斯斯文文的摇头,「她不是我的心上人。」 「当真?」朱一刃皱眉。 什么情况,方才张旸明明为了这个姑娘在拼命啊。 何盈吓得花容失色,「你你你,你不要乱来,我我我,我是……」 「她是南阳公主的独生女儿。」张旸淡定的道。 朱衣人全体痴呆。 什么?这是南阳公主的独生女儿? 朱一刃额头青筋直跳,「我明明听到你叫她璎璎……」 「我叫的是它。」张旸面不改色心不跳,指指枫树下一株红色的异草,「它的名字叫英英。方才风快要把它吹折了,我让它小心,有何不可?」 朱一刃:…… 还能这样? 挟持何盈的朱衣人气急败坏,「你存心消遣我们不成?」低头看看何盈,浑身冒冷汗,「她真是南阳公主的女儿?」 何盈又羞又气的叫道:「你还不放开?」 朱一刃喝道:「王敬,放开!」 王敬一啰嗦,放开何盈,瘫坐于地。 他跳出来是为了立功,这样子可好,功没立成,反倒有了罪过。 挟持南阳公主的女儿、皇帝陛下的外孙女,他是疯了不成? 何盈生平第一次被人拿刀抵在脖子里,这番受到的惊吓非同小可,呆呆站在原地,傻了一样。 「盈儿,盈儿!」南阳公主由众侍女簇拥着,一脸惊慌的过来了。 朱衣人全体跪倒,「拜见公主殿下。」 何盈看到南阳公主,呆滞的眼神活动了,有了水光,「娘。」低低叫了一声,眼睛一闭,向旁栽倒。 南阳公主大惊,「盈儿。」仪态什么的都顾不得了,跑了两步,赶在何盈倒地之前,将她抱在怀中。 何盈面如金纸,双目紧闭。 南阳公主惊怒交加,「这是怎么回事?」 朱衣人俯伏于地,不敢作声。 张旸徐徐道:「公主殿下,这些人奉命捉拿香璎。不知怎地,误以为乐康郡主便是,要加以拘捕。」 南阳公主痛楚又愤怒。 何盈被误认为是香璎……万万没想到,打老鼠伤到了玉瓶儿,因为要对付张宪、香璎这可恶的一家人,伤到了她的掌上明珠…… 朱衣人恨不得跳起来痛骂张旸。「不知怎地,误以为乐康郡主便是」,还不是你张旸有意误导! 对南阳公主,他们已经是没有办法解释了。雍城长公主差女官出来责备他们不经禀报,蓄意在普圆寺生事,这些人更是诚惶诚恐。 第58章 女官责备过后,要带领头的面见长公主回话。朱一刃官职最高,硬着头皮去了。 朱一刃也没见着长公主,大殿庄严,他在帘外跪了,女官详细问话,他也不敢隐瞒,知道什么都说了。之后,便到殿外跪着了。 珠帘之后,香璎哇的一声哭了,「是因为沉水龙雀剑!是我害了爹爹!」 朱一刃官不大,知道的内情不多。方才朱一刃说了,张宪这次获罪,似乎和安王妃有关,似乎和沉水龙雀剑有关。 「小香莫急,咱们仔细商量。」杭千虑、杭千娇兄妹俩好意相劝。 雍城长公主颇感意外,「小香,那把沉水龙雀剑,难道不是安王赏赐给张宪的么?」 香璎一脸茫然,「沉水龙雀剑,爹爹说是他家传的啊。」 杭氏兄妹胆寒心惊。 香璎今天反应有点慢,但回想了一下也就明白了,脸色煞白。 长公主以为沉水龙雀剑是安王赏赐的,那么,沉水龙雀剑难道…… 「长公主殿下,沉水龙雀剑属于安王,对么?」香璎颤声问道。 雍城长公主颔首,「不错,自我朝开国以来,沉水龙雀剑一直珍藏于大内。安王皇叔行冠礼那年,向先帝讨要到手。自那年之后,便一直属于他。」 「那爹爹为什么说是他家传的?」香璎脑中一片混乱。 雍城长公主低眉沉思。 香璎自责,泪落如雨,「都怪我,若不是我争强好胜,和小侯爷争竞,爹爹也不会拿出沉水龙雀剑作赌注……这全怪我,我便是死一千次一万次,也赎不了罪孽……」 「小香,不许胡思乱想。」雍城长公主训斥。 「不许胡思乱想。」杭氏兄妹吓了一跳。 香璎掩面而泣。 大滴大滴的泪珠不停自她指间、脸颊滚落。 雍城长公主把她叫到身边,拿出手帕,慢慢替她拭泪,「这件事有些奇怪。但并非全无转圜余地,你不必如此。」 「如何转圜?」香璎像溺水之人抓到了救命稻草一样,抓住了雍城长公主的手。 这是很失礼的行为,但雍城长公主并没在意,微微一笑道:「放心,本公主自有道理。」 「全靠您了。」香璎轻声道。 她巴掌大的、尚显稚嫩的脸庞上,满是信任和依赖。 -- 陈乐欣偷偷摸摸的到了谢宣床前,爱慕的看着有些消瘦却更显清贵的小侯爷。 「那个害你的小丫头,要倒霉了。」陈乐欣只有在谢宣睡着的时候,才敢轻柔的跟他说话,把跟他有关的事情一点一滴全部告诉他。 「鹰扬卫来吉安城抓张宪了。乐康郡主说,鹰扬卫向来讲究斩草除根,既然要抓,便不只抓张宪一个人,张宪的家眷亲属,远的近的,一个也逃不过。」 「你这么好。害你的人,一定没有好下场。」 陈乐欣一脸深情。 谢宣眼皮动了动。 陈乐欣一颗心乱跳,「你,你醒了?」 谢宣攥紧了陈乐欣的手。 陈乐欣快活得想要流眼泪,「小侯爷,你,你终于……」 谢宣嗓音沙哑,「鹰扬卫真的来抓张宪了?」 「真的。我和郡主亲眼看到的。」陈乐欣情意绵绵。 她急于讨好谢宣,「香璎活该,谁让她自不量力,跟小侯爷作对的?她一个平民丫头,要跟静海侯爷比阔,小侯爷你出雪影,她便逼着张宪拿出什么沉水龙雀剑……」 谢宣眼前有白光闪过。 沉水龙雀剑。她出的赌注,是沉水龙雀剑。 谢宣想起来了,前世安王造反,便和沉水龙雀剑有关。 前世,沉水龙雀剑直到定王登基之后,方才横空出世。那时新帝登基,万邦来贺,西域一个小国来的使者是位武林高手,醉酒后拨出佩剑冰光剑吹嘘,说他的宝剑独一无二,世上没有任何一柄剑比得过。大晋朝乃上邦,自然不能输给这种小国,新帝命人从库藏中取出许多宝剑,但都被冰光剑削断了。最后,是一名武将献出沉水龙雀剑,为大晋朝挽回了颜面。 之后那名武将便被下了大狱。因为,沉水龙雀剑本该是安王的。武将有盗剑之嫌。 但这武将最后被安王讨了去,并没被治罪。 后来安王造反,谢宣在军中听到过传言,说那武将原本是安王亲子,因为沉水龙雀剑和安王父子相认。 「小侯爷,你说香璎是不是很可笑?很惨?她把她继父害死了。」陈乐欣絮絮叨叨。 谢宣失笑。 很惨么?若前世他听到的传言属实,那香璎并不会很惨。 沉水龙雀剑现世,并不会把她继父害死,反倒会让她继父提前和安王相认,荣华富贵,唾手可得。 香璎有了张宪这个继父,才算真正有了爹。前世香璎没有父亲保护,多么可怜。 张宪越有权有势,香璎日子越舒坦。 张宪,恐怕要更上一层楼了。 而香璎,水涨船高,前途不可限量。 鹰扬卫这次到吉安城抓人,特别不顺利。 鹰扬卫副指挥使苏强,带了朱一刃、黄子腾两个千户和上百名鹰扬卫,原以为捉拿张宪一家手到擒来,谁知两队鹰扬卫都出了差错。 第59章 朱一刃带的这一队人误会何盈是香璎,得罪了南阳公主。黄子腾带的人则是追到城郊,搜遍了每一个角落,也没找到张宪。黄子腾一气之下回到香家撒野,要把香家给拆了。才开了个头,雍城长公主的夫家族侄李漠,和吉安县令程鹏到了。 「长公主命下官问一声:朝廷差黄千户抓犯官,还是差黄千户为非作歹打家劫舍?」李漠咄咄逼人。 程鹏一个小县官,既不敢得罪长公主这边的李漠,又不敢得罪京城来的上差,满脸陪笑,笑得脸都快要僵了。 黄子腾属于皇帝亲卫,平时蛮横得很,但今天态度特别好,低声下气的辩解,「下官并非打家劫舍,只是犯官张宪遍寻不获,必是香家藏匿了。所谓的拆了香家,吓唬人罢了,想逼张宪出来。」 「依照朝廷法度,捉不到犯人,便可以拆犯人的岳家了?」李漠不留情面的质问。 这话如果是程鹏问的,黄子腾大概早就骂骂咧咧吹胡子瞪眼睛了,但但雍城长公主他哪敢得罪,李漠代表长公主来的,他只好暂时忍气吞声,「李先生教训的是,下官知错。下官告辞。」 「这便走了?」李漠不快,「留下这烂摊子,谁来收拾?」 程鹏察颜观色,见黄子腾隐隐有怒气,唯恐京城来的上差和长公主的侄子正面冲突,让他这个小小县令难做人,忙献殷勤,「上差是为了公事,况且上差还有正事要办,香家的损失便由吉安城来弥补,如何?下官一定把香家的房舍整修如新。」 「有劳。」黄子腾拱拱手。 因为朱一刃、黄子腾办的这些破事,苏强颜面尽失。 苏强带着朱一刃、王敬等人亲自到行宫请罪,南阳公主见都不肯见;苏强要把鲁莽惹事的王敬交给南阳公主处置,南阳公主却不收,传话让苏强看着办。 苏强无奈,只好命人绑了王敬,自己亲自动手,打了王敬三十军棍。 朱一刃等十几个人则在行宫前负荆请罪。 寒风里跪了大半天,南阳公主也没派人出来。可见是真的恼了。 最后还是驸马陈墨池拖着病体出来,说乐康郡主病了,南阳公主心忧爱女,难免失了方寸。 苏强、朱一刃等人头皮发麻。 完了,事情闹大了。这可怎么收场? 陈墨池劝他们回去,并答应会在南阳公主面前美言、开脱,众人感激不尽。 苏强又带着黄子腾去了普圆寺。 鹰扬卫是奉命来抓张宪的。因为抓不着张宪便要把香家给拆了,既无能又强横。 黄子腾被李漠抓了个正着,于情于理,鹰扬卫必须给个解释。 到了普圆寺,一样吃了闭门羹。 苏强给看门人塞了不少好处,看门人才告诉他,「长公主殿下吃斋念佛,最是心慈,听说你们欺负平民百姓,岂有不气的?你们若想讨长公主殿下欢心,多做善事最好,或者亲自种田养猪,不辞辛劳,那便显得有诚意了。」 苏强看向黄子腾,「你多捐些银子出来做善事,方是真心认错。」 黄子腾心中叫苦。他本就家境平平,不是有根基的人家,近来又赌输了几回,手头正紧着呢,哪里有闲钱?这回从京城远赴吉安城拿人,也是想捞些油水,难道不能赚钱,反倒要赔钱么。 黄子腾挽挽袖子,「下官出身农家,种地喂猪养鸡养鸭什么的,都是行家里手。下官愿为长公主殿下效劳。」 看门人没意见,「有块田该松土了。」丢了把锄头给黄子腾,告诉他锄哪块地,黄子腾脱下官袍,找看门人借了身农夫的衣裳,吭吃吭吃,锄地去了。 他以前真干过农活儿,不过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多年没摸锄头,技艺生疏,又不敢偷懒耍滑,累出了一身的汗。 苏强则是憋了一肚子的气。 这些没用的下属,差使办不成不说,还净会丢鹰扬卫的脸! 因为朱一刃、黄子腾两队人的失误,耽搁了不少正事。苏强向长公主、南阳公主赔过罪,一路疾驰回将军府,命令把府中的下人、兵士全部绑了,要严刑拷打,逼问张宪的下落。 「推出去,当街拷打。」苏强命令。 「大人,当街拷打,是不是显着咱们鹰扬卫太暴虐了?」朱一刃小心翼翼的问道。 鹰扬卫拷打犯人是常事,但那都是背地里做的,为什么要拉到大街上,让所有的人都能看到呢。 苏强笑容阴冷,「本官这么做,当然不是要宣扬咱们鹰扬卫如何暴虐,而是要逼张宪出来。张宪爱兵如子,故此他的卫兵,皆忠心耿耿。那你说,若他的卫兵因他遭受酷刑,他是继续躲着,还是出来自首?」 「大人英明!」朱一刃拍起马屁。 将军府门的台阶上,太师椅上,苏强大刀金刀的坐着。 朱一刃带着人把张宪的卫兵一一绑到府门前,又把诸般刑具一一陈列,并向卫兵们介绍,「看见没有?张宪要是再不来,这些家伙式便要用到你们身上了。」 苏强的目的是逼出张宪,所以他并不急着用刑,反倒先命令鹰扬卫把附近的百姓召集过来,让百姓们围观。 有几个小孩子,还有几个胆小的人,听到鹰扬卫介绍那些刑具,吓得都哭了。 吓哭了,鹰扬卫也不放他们走,逼着老百姓一定要看、一定要听。鹰扬卫就是要老百姓鬼哭狼嚎,就是要弄得声势很大,好传到张宪耳中,把张宪引来。 第60章 -- 苏昌这一招,还真的好使。 普圆寺中,香璎正在窗边欣赏吭吃吭吃锄地的黄子腾,知秋一脸惊慌的推门进来,「不好了,姑爷被鹰扬卫设计,到将军府投案自首了!」 香璎顿足,「不是说好了,要多拖延几日的么?」命知秋拿了件斗篷披上,立即便要赶往将军府。 张旸静静站在门外。 「我爹爹去自首了。」香璎忙道。 张旸点头,「知道。咱们去帮他。」 张旸牵了雪影过来,两人同骑一匹马,不多时已进了吉安城。 雪影真是匹宝马,驮着两个人,还快得像影子一般。 将军府前,热闹极了。 闻讯赶来的,可不止张旸和香璎,连南阳公主、陈墨池、陈佩、陈乐欣等人都在。 张宪和香馥并肩携手,毫无惧色。 「张将军,你果然舍不得兵士受苦,哈哈哈。」苏昌妙计得售,得意到了极处。 「将军快走,别管我们!」一名兵士大叫。 「故意拿我等要胁将军,苏昌无耻!鹰扬卫无耻!」另一名兵士愤怒大骂。 「张将军,我无耻么?」苏昌手中玩弄着几粒钢球,咪起了眼睛。 他眼中有杀意。 在吉安城他可真是受够了冤枉气。现在,他终于掌控了形势,该耍耍威风了。 张宪朗声道:「‘当官避事平生耻,视死如归社稷心’,苏指挥使不过是职责所在,不择手段,谈不上什么有耻无耻。」 苏昌眼中的杀意淡了些。 很好,算这个张宪有眼色,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把他苏昌捧得这么高。 「当官避事平生耻,视死如归社稷心」,好诗。 用这样的诗句来奉承他苏昌,他都不好意思杀人了,哈哈哈。 「绑了!」苏昌笑道。 鹰扬卫围将过来,手中拿着绳索,要绑张宪和香馥。 「且慢!」陈墨池忽然开口阻止。 南阳公主心里头咯登一下。 不知怎地,她总感觉陈墨池会包庇香馥、保护香馥……呸,欺人太甚,这个陈墨池当她南阳公主是死人么? 陈佩眼尖先看到香璎,高声叫道:「苏大人,这里还有一个犯官家眷,她叫香璎!」 朱一刃气得不行,「好啊,原来你才是香璎!」瞧瞧香璎,瞧瞧张旸,恨得牙根儿庠庠。 张旸也太爱捉弄人了吧。 璎璎,英英,哼,也真亏他想得出来。 朱一刃命令鹰扬卫捉人,陈墨池忽然张开双臂,挡在香璎面前,「诸位,你们弄错了,香璎是本驸马的亲生女儿。她不能跟你们走。」 香璎眼睛瞪得溜圆。 陈墨池居然也有保护她的时候啊,稀奇稀奇真稀奇。 陈墨池眼神眷恋,「还有香夫人,她也不能跟你们走。她是我璎儿的亲生母亲,是我的人。」 南阳公主脸色铁青低喝道:「陈墨池你给我闭嘴!」 陈墨池恍若无闻,如醉如痴,「阿馥,到我身边来。我会保护你和璎儿。」 香璎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 前世陈墨池执拗的要索回女儿,真正的意图并不是她,而是香馥。 陈墨池明着是要女儿,其实是想抢了香璎在身边,香馥便不得不跟过来。 这样一来,陈墨池可以坐享齐人之福了。 但香馥有她的骄傲,不可能委屈她自己给陈墨池作妾,或作外室,无情的拒绝了。 陈墨池一定很失望,所以前世香璎到了公主府,陈墨池从来不曾照看。 天底下竟有这样的父亲,呵呵。 香璎不由的冷笑。 陈佩、陈乐欣急切的要拉走陈墨池,被陈墨池甩开了。 陈墨池柔声呼唤,「阿馥,张宪保护不了你,快到我身边来。」 南阳公主怒不可遏。 张宪心中万分不舍,「阿馥,我不是让你躲在香家不要出来么?你太傻了。」 香馥和他是青梅竹马的感情,看他的眼神,便知他在想些什么,柔声道:「知道你会来,我自然和你一起。是死是活,总之咱们再也不分开了,你休想赶我走。」 张宪带着鼻音「嗯」了一声,眼眶发红。 香馥温柔交待,「璎儿,你随陈驸马回府,他会好好待你的。往后娘不在身边,你要照顾好自己,知道么?」眼眸凝视陈墨池,「陈驸马,璎儿拜托你了。」 香馥这是在托孤了。 陈墨池发狠,「不,你不要我,我不会照顾女儿……」 「行了,别叫了。」香璎不等他说完,不耐烦的打断,「我已经长大了,自己能照顾自己,不劳您大驾。」 香璎笑盈盈的抬头仰望,「苏大人,你奉命捉拿张将军,对吧?那么请问,我和张将军一个姓张,一个姓香,为什么捉拿张将军和他的家眷,要牵连到我?」 苏昌打个哈哈,「香姑娘,你若想跟陈驸马回府,本官不拦着。」 香璎反驳,「陈驸马姓陈,我姓香,为什么要跟他回府?」 第61章 苏昌恼羞成怒,「不跟陈驸马回府,本官便要将你捉了,押解进京!」 「你且试试。」张旸双手抱臂,凉凉的道。 朱一刃本来准备带着人来绑香璎,见张旸这样,犹豫了。 张旸的功夫他是见识过的,只怕当着苏大人的面,他要出丑…… 「还不动手!」苏昌喝道。 香璎撇撇嘴,「这位苏昌苏大人,好大的官威。怪不得苏大人有黄子腾那样的手下,擅自拆良民的房子,惹怒了雍城长公主殿下。唉,这可真是顺我者昌,逆我者苏昌啊。」 「顺我者昌,逆我者亡」被香璎说成了「顺我者昌,逆我者苏昌」,苏昌的目空四海不可一世,被描述得极为形象。 「顺我者昌,逆我者苏昌!」百姓们高呼。 苏昌目光森然。 好嘛,既拿话当面堵他,又拿雍城长公主压他,小丫头不简单啊。 苏昌也真是能曲能屈,哈哈一笑道:「本官是最讲道理的人了。香家小姑娘,你和张将军果真姓氏不同,自然不用连坐。」 「苏大人聪明睿达,慧眼如炬,高明远见。」香璎好听的话跟不要钱一样,一句接着一句,把苏昌好一通夸。 花花轿子人抬人,苏昌虽被香璎挤兑得没办法,但香璎吹捧他,他还是高兴的。 陈墨池病倒,说起来和香家、香璎有莫大的干系。陈佩一向最信服陈墨池这个哥哥,因为陈墨池的这场病,她把香馥、香璎母女俩恨到了骨子里。香馥要和张宪一起被抓,在陈佩看来是罪有应得,香璎居然逃脱了,那是老天不长眼。 「苏大人,我要检举揭发,香璎一向是跟着她亲娘的,经常住在将军府。张宪犯的罪,她肯定知道,应该把她一起抓了!」陈佩叫道。 「陈佩,你住口!」香馥大怒,「你是璎儿的亲姑母,天底下哪有姑母一定要害侄女的?」 陈佩一脸泼妇相,「香璎姓你家的姓,她又不姓陈,那便不是我陈家的人,我管她是死是活?」 香璎哧笑,「姑母,你记性真差,我不是教过你么?你已经出阁了,夫家姓齐,所以按陈家祖母的教导,你是齐门陈氏,是齐家人。你这忘性也太大了,这么简单的事,怎么就是记不住呢?」 「因为她蠢。」香馥厌恶的呸了一声。 「这个女人蠢死算了,就因为香姑娘跟母亲姓,她做姑母的要害亲侄女。」「香姑娘不跟陈家姓,也是陈家的血脉,做姑母的就没有一丝亲人之情么?」百姓们纷纷喝骂。 一个半大孩子蹬蹬蹬跑到陈佩面前,「坏女人!」举起手中的柿子,扔到了陈佩脸上。 这孩子扔得挺准,柿子在陈佩脸上绽开,汁液滴滴搭搭。 百姓们哄堂大笑,陈佩恼羞成怒,「看我不打死你。」伸出巴掌要往孩子脸上呼。 一柄长剑挡在她面前。 陈佩吓得一动不敢动,「你,你要做什么?」 陈墨池皱眉,「张小将军,请你放开舍妹。」 张旸目光如剑芒一般幽冷,「方才令妹骂人,你充耳不闻。如今令妹有难,你便长眼睛了?」 「没见过这么当爹的。」「陈家人就是稀奇。」百姓们交头接耳。 香璎眼圈一红,「小哥,莫理会这些不相干的人了,咱们还有正经事要做。我爹爹含冤被抓,咱们得替他想想法子。」 「好。」张旸收剑回鞘。 陈佩眼前寒光闪过,心惊肉跳,但她恢复得也真快,见香璎走到张宪身边,气得发昏,「二哥,你看看这个不孝女,认别人当爹……」 陈墨池脸色惨淡。 香馥宁可跟着要坐牢的张宪,也不愿跟着他? 「姑母,陈家还有我。」陈乐欣乖巧的笑。 陈佩先是一喜,「对,陈家还有欣姐儿。」继而发怒,「你方才为什么不挡在姑母前面?璎姐儿从前还为我挡过灾呢。」 陈乐欣笑容有些勉强了,「姑母,璎姐儿对你那么好,你这亲姑母还巴不得她被抓起来?你也太狠心了吧。」 「死丫头,你敢顶撞姑母。」陈佩横眉怒目。 这姑侄俩真是丑态毕露。 南阳公主闭上了眼睛。 陈家的人一个比一个无耻、没用,上不了台面。早知如此,她又何必定要选陈墨池为驸马? 「走。」南阳公主沉着脸吩咐。 她是来看香馥的笑话的。但香馥虽落难,并不狼狈,她并没有达到目的。倒是陈家这些人,一个一个丑态百出。 陈墨池失魂落魄的跟在南阳公主身边,把南阳公主给腻味的。不就是香馥拒绝他了么,做这幅样子给谁看? 南阳公主更觉得这个驸马选得不高明。 香璎不知和苏昌说了些什么,香璎、张旸随着鹰扬卫及张宪、香馥等进了将军府。 将军府的大门,关得严严实实。 「两个小娃娃,居然有胆子和鹰扬卫谈条件。」苏昌端坐在太师椅上,目光在张旸、香璎身上逡巡。 「阁下的大名,我虽是闺中弱女,也是如雷贯耳。」香璎语气淡然,「苏大人当官办差,异常卖力,寻常官员奉命捉拿犯官,那便仅仅捉拿犯官;苏大人却除了捉人之外,还要把案子给审理清楚了,回京之后面圣,前因后果都会向陛下禀明。正因为这个原因,陛下对苏大人很是看重,接连数年,苏大人升官加爵。」 第62章 「小丫头知道得这么多,也不容易了。」苏昌没有否认。 「可苏大人查案,往往要严刑拷打,我便不喜欢了。」张旸开门见山,「我知道沉水龙雀剑藏在哪里,可以告诉你藏剑之处,但你必须答应我,一路之上,善待张将军夫妇。」 「你胆敢要胁本官。」苏昌不悦。 香璎软中带硬,「这也算不上要胁。不过这里有机关,苏大人便是请来最高明的匠人,没有十天半个月,大概也找不到沉水龙雀剑。苏大人耽误得起这么久么?陛下会不会因此认为,苏大人办事不力?」 苏昌沉吟未决。 香璎察言观色,「沉水龙雀剑属于安王。安王对我爹爹一向爱重,又岂会因为一把剑,要置我爹爹于死地。苏大人,须知花花轿子人抬人,多个朋友多条路。」 苏昌冷笑,「安王爱才,自然不会因为一把宝剑要张将军的命。可沉水龙雀剑是在安王妃手中被盗的,安王便是想保护张将军,又如何为张将军脱罪?」 「在安王妃手中被盗的?」香璎心里咯登一下。 「泰熙三年秋,京城安王府,安王妃手中被盗。」苏昌和聪明人说话,倒也坦白。 「泰熙三年,那是……」香璎掐指一算,不由的惊呼,「那是三十年前的事了。」 「没错。」苏昌赞赏点头。 聪明机灵的孩子,总是招人待见的。当然刻薄刁钻起来也招人烦就是了。 张旸轻笑,「苏大人,你可知道,张将军今年正好三十岁。也就是说,三十年前沉水龙雀剑被盗,张将军尚未出世或只是襁褓中的小婴儿,如何行窃?」 「我爹爹是仙人下凡么?襁褓中的小小婴儿,便会行窃了?」香珊笑道。 「大人,静海侯有要事求见。静海侯说,是有关沉水龙雀剑的。」鹰扬卫来禀。 「请他进来。」苏昌吩咐。 谢宣消瘦了许多,走路轻飘飘的,好像一阵风便能吹走似的。 看到香璎,他眼眶一热,低下了头。 他愧对香璎,没脸面对她。 「小侯爷请坐。小侯爷,京城一别,没想到在吉安城又见着了。」苏昌非常热情。 这当然只是面子情,谢宣瘦得吓人,苏昌好像没看见一样。 谢宣自然明白这一点,和苏昌寒暄数句,便切入正题,「本侯听说过一些传闻,恐苏大人用得着,特来告知。沉水龙雀剑失窃,其实安王府从来不曾对外声张,也正为如此,张将军才会毫无防备的拿此剑当赌注。」 苏昌频频点头。 这是自然。如果安王府早早的声张开来,世人都知道沉水龙雀剑失窃了,张宪哪里还敢明目张胆的拿出来?事实上知道沉水龙雀剑属于安王的都很少,也只有少数皇室中人晓得罢了。 谢宣话锋一转,「安王殿下唯有一子,幼年时候便被册封为世子。世子并没有兄弟姐妹,所以世人都以为,安王世子便是安王唯一的儿子。但实际上,世子出生那年,安王府除王妃之外,另有两位夫人怀孕,只不过……唉,可惜那两个孩子……」 「怎样了?」苏昌追问。 谢宣苦笑,「不知怎样了。总之,现如今安王膝下,只有世子一人。」 尽在不言中。 安王府曾有两位夫人怀孕,孩子生下没有?活下来没有?外人不得而知。 「小侯爷的意思是……」苏昌似乎还没想明白。 谢宣低声道:「也没什么。只是世子出生的那一年,泰熙三年冬,特别寒冷。安王殿下守西北,军需供应出了问题,士兵没有冬衣,有人被冻成了冰雕……」 「泰熙三年。」苏昌注意力全在这四个字上面,「也是泰熙三年。」 香璎侧耳倾听。 泰熙三年,安王府有三个怀孕的女人,只有安王妃生下了世子,另外两名夫人和孩子下落不明,沉水龙雀剑失窃……张宪也是那年出生的…… 难道是? 香璎想到一种可能,把她自己都给惊着了,眼睛瞪得溜圆。 她惊诧万分的、期待的看着谢宣。 谢宣缓缓点头。 香璎心怦怀跳。 谢宣也经历过前世,而且谢宣比她活得久,知道的事情当然更多。难道前世在她走了之后,安王和张宪,父子相认了? 「小哥,你帮我想想。」香璎脑子有点乱,向张旸求救,「泰熙三年,安王府发生了那么多事,我爹爹恰巧也是那年出生,这说明了什么?」 谢宣心酸低头。 他为了她拖着病体赶来,可她若有疑问,只会问张旸。 她已经不信任他了。 也对,他抛弃过她,这是他应得的下场。 张旸面容沉静,「咱们来设想一下,如果当年沉水龙雀剑和一个婴儿同时离开了安王府……」 「扑通」一声,苏昌坐地上了。 沉水龙雀剑和一个婴儿同时离开了安王府?张宪是安王的儿子? 不是没有可能啊。 安王只有世子一个儿子,世子体弱多病,十年前便成亲了,至今一儿半女也无。若是安王有一个儿子,有一个健康的、能干的儿子,安王得宠成什么样? 第63章 不光安王,陛下也会青眼有加。 陛下为夺得大位,杀了十几位兄弟、堂兄弟,但登基多年之后,他对硕果仅存的兄弟、堂兄弟珍惜异常。 陛下待张宪不薄,赏赐过百辟刀。若张宪真是陛下的堂弟,陛下焉能不欢喜? 「快,把张将军、香夫人请到上房居住。」苏昌立即把鹰扬卫叫进来吩咐,「这是鹰扬卫的贵客,不许怠慢了!」 香璎和张旸相视一笑。 鹰扬卫手段厉害,名声极差,他俩当然担心张宪、香馥落入鹰扬卫手中会吃苦头。现在苏昌这个态度,张宪和香馥暂时安全了。他俩也便安心了。 香璎的一颦一笑,谢宣都看在眼里。 谢宣目光贪婪,一眼也舍不得移开。 他前世应该见过豆蔻年华的香璎,但当时他全副身心都在何盈身上,对香璎并未留意。原来年方十三岁的她,轻盈灵动,笑靥如花,惹人怜爱。 这样的一朵解语娇花,前世他怎么就错过了呢?眼瞎啊。 一名鹰扬卫单膝下跪行礼,「大人,张宪的舅舅、舅母,一家人共四口,悉数被抓。」 「做的好。」苏昌夸奖,「是谁带的队?」 鹰扬卫不敢隐瞒,「徐县令之妻许氏孺人,钱通判之妻蒙氏安人,在白余酒楼宴客之时,偶遇一位名叫小红的姑娘,发现这位姑娘是张宪的表妹,便顺藤摸瓜,把这一家人都抓了。」 香璎很有几分佩服。 许孺人、蒙氏,还有蒙氏的表姐余氏,便是白余酒楼的老板娘,这些人香璎都多多少少得罪过,也不知是不是为了报复香璎,这些深闺妇人竟然连抓犯人都学会了。 仇恨、憎恨、厌恶,有这么大的力量? 香璎想起张宪迎娶香馥那天的事,「小哥,舅爷、舅奶奶和小红真被关到柴房了吧?后来呢?」 张旸闲闲道:「后来被张将军给放了。这家人好像收了张将军一笔钱,答应以后再也不找麻烦。」 香璎纳闷,「苏大人到了吉安城后,我爹爹自身难保。以我爹爹的为人,应该把他舅舅一家打发走或藏起来啊,难道不闻不问么?」 张旸对张宪的事颇为了解,「张将军给了一笔安家费,命他们离开吉安另谋生路。或许这家人安土重迁,不愿远离故土吧。」 这只能说是自找的了。张宪被朝廷通缉,不想连累他舅舅,给了钱让他跑路。这位舅爷不知什么原因没走,结果落到鹰扬卫手里了。 就目前的情况来说,这倒不算坏事。 要查明张宪的身世,舅爷舅奶奶这一家人,说不定可以帮上忙。 苏昌这个人坏归坏,却精明能干肯变通。审舅爷一家人的时候,并没撵香璎、张旸、谢宣走,允许他们旁听。 苏昌审案的方法简单粗暴,先命下属把这一家人带去刑讯室,把诸多刑具参观一遍,然后才带了上来。 张宪的舅舅方长生、舅母常氏,和他们的儿子方小青,女儿方小红,一家四口面无人色,抖似筛糠。 苏昌一脸狞笑,「本官问话,你们最好如实回答。若有半句谎言,一定大刑伺候!」 这一家四口哭着叩头,「草民怎敢欺瞒大人?」 苏昌慢条斯理的拨弄着炭火,「张宪出生在哪一年,方长生你还记得么?」 苏昌也看明白了,常氏年龄比方长生小得多,应该是继室。按常理来说,小孩子出生的细节,女人应该知道得更多。但张宪出生前后的事,常氏并没亲历,那只有问方长生了。 方长生是个干瘦老头儿,愁眉苦脸的,更显可怜,「回青天大老爷,草民记得。张宪是我姐姐和姐夫在京城做生意那年出生的。」 苏昌眼中闪过兴奋之色,「你说仔细些。」 方长生也不知官老爷想听什么,战战兢兢、啰啰嗦嗦的说了许多话。他心里害怕,话很多、很碎,想到什么便说什么。 香璎整理了一下,「舅爷,你的意思是你父母早亡,家里只有你和你的姐姐方寿生相依为命。方寿生从小便聪明能干,会做生意,方家一直靠她养家糊口。二十岁那年,她自作主张嫁了外地人张明,夫妻俩一起经营杂货店,小日子过得红红火火。你不会做生意,没有方寿生有钱,所以你不愿意了,跟方寿生闹,要方寿生养娘家,她便离开吉安,往京城做生意了?」 方长生连连点头,「对对对,就是这样。她偷偷摸摸的,天黑透了走的,我第二天才知道,追了好几里路,没追上。」 方长生拉拉他身边的方小青,「我快气死了。小青是方家的根,她又生不出娃娃,侄子不就是亲儿子了?让她养侄子,她硬是吓跑了!」 方小青三十出头的年纪,和方长生一样干瘦,比方长生胆子更小,不敢说话,一脸讨好的笑。 方长生害怕苏昌,但香璎跟他说话像闲聊天一样,他轻松不少,「小青这孩子命苦。他亲娘生下他没几个月便病死了,我又当爹又当娘拉扯他,累都要累死。姐姐有钱,我让姐姐帮衬娘家,姐姐跑了……」 「那,方寿生是什么时候回到吉安的?」香璎打断了他。 方长生有些茫然,「让我想想……姐姐、姐夫带张宪回来,张宪得有一岁多了吧?都会说话了。姐姐让他叫舅舅,我说别叫我,烦死了……」 第64章 「我爹爹这么不讨你喜欢么?」香璎笑。 张旸道:「方寿生有了亲生的儿子,便不能帮他方长生养孩子了,所以他烦。」 「你可真够小气的。」香璎白了方长生一眼。 苏昌忽然问道:「方寿生离开吉安去京城那年,多大年龄?」 方长生忙道:「她比草民大五六岁,那年三十多了。」 苏昌不由的笑了,「二十岁成亲,去京城那年三十多,也就是说,成亲十几年一直没孩子。从京城回来之后便当娘了?世上哪有这般巧事。这孩子是不是亲生的,还两说呢。」 方长生笑容谄媚,「草民也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跟姐姐说的。姐姐让草民莫胡说,给了草民十两银子过年。」 众人心中了然。 方寿生的这个孩子,恐怕确实不是亲生的。 -- 苏昌办案向来一查到底,不拖泥带水,但方寿生是在京城「生」的孩子,要让张宪身世大白,必须先回京城。 这年冬天,香璎把香家的铺子、庄子、房子等托付给英家照管,收拾细软,陪英氏上了马车。 马车里面很宽敞,应用之物很齐备,英氏却很难受,「璎儿,你娘命不好,先遇着你爹那负心汉,又遇着阿宪这苦命人。」 香璎再三劝解,「我给爹爹算过命,他这回定能逢凶化吉,遇难成祥。祖母,说不定咱们以后便在京城安居乐业了。」 英氏叹气,「你娘去京城,咱们不能让她孤单,自然要跟着。在京城安居乐业什么的,祖母是不想了,只要一家人平平安安的,便知足了。」 「一定平安。」香璎爱娇的靠在祖母身上。 英氏拍拍香璎,气哼哼的道:「你爹娘落难,都是那个安王妃害的。等到了京城,给你爹洗清冤曲,我也不管什么王妃不王妃,非和她大吵一架不可!」 「我帮您一起吵。我可会吵架了。」香璎毛遂自荐。 「乖囡。」英氏一脸怜爱。 「哟,这不是香大小姐么?香大小姐,这是打算千里迢迢进京,缇萦救父?」有马车追上来,有人冷嘲热讽。 香璎拉开车门,「陈乐欣,你别以为我落魄了可以踩我。告诉你吧,等到了京城,我比你威风!」 「骗谁呢。」陈乐欣翻白眼。 何盈脸色苍白,比陈乐欣斯文多了,「香姑娘,令尊这回怕是翻不了身了。」 香璎嫣然一笑,「等着瞧。」 她这一笑,既俏皮自信,又带着挑衅。 何盈涵养再好也忍不了,刷的一下,亲手把车门合了个严严实实。 香璎得意洋洋,「就这两下子,还敢跟我吵架,自不量力。」 英氏狐疑的看着她,「璎儿,你小时候没这么厉害啊。」 香璎眼珠灵活转动,「祖母,咱家只有您、我娘和我,祖孙三代,三位弱女子。」 我不厉害怎么行?我不厉害,咱们会被欺负的。祖母,您说咱们能被欺负么?」 「必须不能。」英氏傲然挺胸,「谁都不能欺负咱们,南阳公主不行,安王妃也不行!」 英氏对于告发张宪的安王妃深恶痛绝,念叨了一路。 香璎其实是跟了一个车队,这个车队前后是鹰扬卫,中间是南阳公主府、静海侯府等,侍卫众多,安全是有保证的。 一路之上,衣食住行诸般琐事都有张旸照料,英氏、香璎祖孙俩不用操心。 也不知张旸是如何运作的,还隔三差五让英氏、香璎探望香馥。 这样一来,英氏心里轻快多了。 京城遥遥在望。 顺承门前,何盈由陈乐欣陪着,特地来告别,「香姑娘,进城之后,我一定会来看望你的。」 「看我如何春风得意?」香璎调侃。 「看你的笑话。」陈乐欣直白不加掩饰。 香璎不屑,「今后的我,你根本高攀不起。」 陈乐欣不能相信,「你,你脸皮可真厚……」 何盈脸色忽然变了。 张旸快步向这边走来。 「璎儿,上车。」张旸命令。 「有危险么?」香璎紧张。 「安王妃亲临。」张旸简短的道。 香璎呆了呆。 安王妃这是恨到了什么地步,押解张宪的鹰扬卫才到城门口,她这位王妃便亲自出马了…… 女人的恨,倒海移山,摧枯拉朽。 安王妃出行,声势极大,数百人的卫队,一眼望不到头。 卫兵皆黑色骏马,黑色盔甲,安王妃乘坐的车驾也是黑色,气势非凡。 南阳公主本来要先行进城的,但这个热闹不能不看,索性停下了。 「把张宪交出来!」车驾之中,传出安王妃的命令。 「你这个坏女人。」英氏气冲冲提着棒槌下了车,怒目而视,「我女婿怎么得罪你了,你非要置他于死地不可?」 英氏在马车里颠簸了许久,憋了一肚子的气,到这时候爆发了。 谁也拦不住。 所有的人都惊呆了,包括安王妃在内。 第65章 安王妃尊荣大半生,做梦也没想到,一个平民老太太敢冲着她破口大骂。 安王妃的侍卫最先回过神,「拿下!」数名侍卫向英氏进逼。 青衣少年身子微晃,挡在英氏面前。 淡青锦衣,洒脱清逸,手中长剑光芒如雪。 侍卫诧异极了。 老太太、少年郎一起发疯? 香璎轻声对一脸为难的苏昌道:「苏大人,按规矩来说,你该把我爹爹押入大狱,之后禀明陛下,由陛下处置。安王妃来要人,你给了当然不行,不给也不好。我祖母出头,是替你分忧。」 苏昌反应极快,「本官绝不能亏待了令祖母。」 香璎没有说错,英氏不按常理出牌,确实是把他的难题给接过去了。于公于私,他都不可能和英氏为难。必要的时候,甚至还可以为英氏说上几句好话。 香璎满意一笑,缓步上前。 张旸和英氏配合得极为默契。张旸长剑翻飞,专刺侍卫小腿,侍卫落败后英氏拿棒槌猛打,侍卫举胳膊护住头脸,毫无招架之力。 一个两个三个……不多时,十几名侍卫倒地。 「大胆!你这一老一少,不怕被抓入大牢么?」侍卫长大喝。 英氏呸了一声,「呸!我闺女被你们害得要坐牢了,我老婆子与其在外头牵肠挂肚的,还不如跟她一起关到大牢里头,我踏实多了!」 「这般想坐牢么?成全你便是。」安王妃冷冷的道。 「来啊来啊,你打得过我,便抓我去坐牢。」英氏向安王妃挑战。 安王妃道:「你为了女儿不惜发狂,也算是位好母亲。可怜天下父母心。」不知吩咐了句什么,车门徐徐被推开,一位年近六旬的贵妇人出现众人面前。 看得出来,安王妃年轻时候一定是位美人。 安王妃傲慢冷峻,「本王妃乃将门之女,十八般武艺样样皆通。你挑一样兵器,咱们比个高下。」 安王妃倒是不轻视对手,「本王妃娘家姓白,先父生前曾任征西元帅。你呢?」 英氏举着棒槌,「本人娘家姓英,先父生前……是位教书先生。」 英氏有点心虚。 她爹其实是开杂货铺为生。不过也曾经教过几个月的书,称教书先生没错吧?不管了,教书先生比杂货铺老板好听,就这样了。 「挑兵器吧。」安王妃命令。 侍卫一字排开,手中捧着各种各样的兵器。 英氏有点傻眼。 她一样也不会使。她又没正经学过功夫,哪会用兵器? 她使棒槌也纯粹是瞎打,毫无章法。要不是张旸抢先把侍卫放倒,她能不能打着这些人还两说。 香璎忙抢到英氏身边,「不好不好,这样不好。王妃殿下,您和我祖母都是年过半百的老人家了,比个高下而已,哪用得着你们亲自出手?不如让孙辈代劳吧。我代表我祖母,王妃殿下您也可以派孙女……」 「王妃殿下没有孙女。」张旸神态冷静,「不过王妃殿下有侄孙。我愿和王妃殿下的侄孙一战。」 安王妃忍耐的看着这两个人,「两个小娃娃明知道英氏不是我的对手,故意瞎捣乱。」 香璎嘻嘻笑,「哪里哪里,我俩就是太孝顺了,不忍长者辛劳。」 她指指张旸,「您既是将门之女,您娘家侄孙定是少年英才,可以跟他比。若是侄孙女呢,对手可以是我。」 「你俩不像兄妹。」安王妃仔细端详。 「她是亲孙女,我是干孙子。」张旸面不改色。 安王妃哼了一声,「哼,什么干孙子,我看是孙女婿吧?」 香璎小脸绯红。 张旸虽镇静,白玉般的面庞也隐隐现出霞色,「王妃殿下请慎言。小姑娘家,名声珍贵。」 「还没定亲啊。」安王妃自以为懂了。 何盈本来是看热闹的,但安王妃竟然没有加罪英氏,未免没趣。又听安王妃有「孙女婿」之语,心里不知怎地很不舒服。 「娘。」她拉着南阳公主撒娇,「安王妃怎么跟香璎拉扯个没完了?香璎很招人待见么?」 南阳公主知道何盈的意思,向陈佩、陈乐欣姑侄努努嘴。 何盈会意,故作惊奇道:「咦,方才安王妃不是索要张宪么?张宪在哪里?」 陈乐欣忙殷勤指着后面一辆囚车,「在那里。张宪和香馥关在一起。」 陈佩眼珠一转,高声惊呼,「张宪想逃跑?有人劫囚车?」 安王妃听到张宪的名字,脸色大变,厉声命令侍卫,「把张宪拿下!张宪若要逃跑,格杀勿论!」 侍卫应声而动。 张旸身体轻灵,抢在他们前面护在囚车前。 英氏气得哇哇乱叫,「你这个女人太坏了!我女婿又没杀你全家,你为什么这般恨他?」 电光石火间,香璎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高声叫道:「王妃殿下,你早就猜到张宪的身世了对不对?你知道张宪今年正好三十岁,知道张宪有沉水龙雀剑,便知道他是安王之子,对不对?王妃殿下,你下的是谋杀的命令,你在谋杀安王的儿子!」 安王妃似要吃人一般,死死盯着香璎,胸脯起伏,「你一个黄毛丫头,怎会理解做母亲的心情?」 第66章 安王妃挥手。 安王府的侍卫潮水般涌向囚车。 香璎喝道:「鹰扬卫何在?安王之子,你们保护还是不保护?」 苏昌额头冒汗。 他不想得罪安王妃,可他也不能让张宪死在安王妃手里。张宪若是死了,他对皇帝、对安王都没法交代。 一名侍卫持刀砍向张宪,苏昌不假思索招架住,「保护犯人!」 无论如何,张宪是他的职责,不容有失。 张宪和香馥晕呼呼的。 还没进京城呢,便有人劫囚车?璎儿方才叫喊的什么安王之子,这是何意? 有侍卫剑刺香馥,张宪挥臂挡开,大怒呼喝,「先放开我!让我收拾这些混蛋!」 朱一刃和张旸并肩作战,「他真是安王之子?」 张旸认认真真的道:「我瞧着是。」伸手自朱一刃腰间摘下一串钥匙,「哪个是囚车钥匙?」 朱一刃随口道:「铜的那一把。」 张旸跳出圈外,「劳你大驾抵挡片刻,我把人放了。」 朱一刃还没回过神,张旸已经开了囚车,张宪抱着香馥跃将出来。 「百辟刀。」张旸把一把刀抛给他。 张宪接刀在手,如虎添翼,护着香馥,还砍伤了几个侍卫。 「不许伤我闺女!」英氏举着棒槌要冲过去帮忙。 香璎一把拉住祖母,目光和注意力却在安王妃身上,「王妃殿下,你当众谋杀张宪,合适么?张宪是安王之子,也就是你的儿子……」 「我的儿子。」安王妃笑容惨淡,「我的儿子被害得有多惨,你知道么?」 「听说你要杀了我?」清朗又不失豪迈的男子声音。 原来是张宪一路杀过来了。 安王妃身子一震。 高大英俊的青年人,生气勃勃,风华正茂。 天气很冷,但这个年轻人,给人带来温暖和光明。 「你,你是……」安王妃嘴唇颤抖。 「张宪。」异常清晰的两个字。 侍卫们围过来了。 鹰扬卫也围过来了。 英氏双手举起棒槌,「谁敢欺负我闺女、我女婿,我跟她没完!」悻悻然瞧着安王妃,随时要冲上去打一架的样子。 有侍卫想偷袭英氏,张宪眼疾手快挡住,「不许伤害我娘!」 张宪把英氏、香馥、香璎护在身后,「有什么冲我来,伤害妇道人家算什么本事?」 张旸不知什么时候,默默站在香璎身边。 香璎心中安定,嫣然一笑。 前途如何,命运如何,目前还不知道。但全家人守在一起,不离不弃,真好。 南阳公主看热闹不嫌事大,「张宪不是犯人么?谁把他放了?」 香馥反唇相讥,「张宪还未经陛下审问定罪,便有人要把他杀了,也没见公主殿下出来主持公道啊。」 香馥发髻散乱,脸颊晕红,别有风致,南阳公主看在眼里,心里一阵阵刺痛。 驸马的下堂妻怎么还不倒霉呢,怎么还不倒霉呢? 「安王之子嘛,谁敢杀?」南阳公主淡声道。 南阳公主这是在有意挑拨了。 方才香璎便提过「安王之子」,南阳公主听见了,何盈、陈佩、陈乐欣也听见了,有人相信,有人不相信。 陈佩就是打死也不相信,「香璎,你方才瞎嚷嚷什么安王之子,你可拉倒吧,别给我们陈家丢人。你那个继父就是囚犯的命,也配作安王爷的儿子?」 陈乐欣受到了沉重的打击,「你继父若是安王之子,你往后是不是和乐康郡主一样,也可以是郡主了?你,你运气也太好了吧?」 何盈脸色发白,「怪不得你会说,以后的你,欣姐儿高攀不起。」 张宪本就是安王麾下爱将,若被证实是安王亲生儿子,安王不得宠到天上去?张宪对香璎视若亲生,抬举香璎,那是一定的了。 何盈一向以出身、以郡主身份为骄傲,想到香璎也有可能获得和她同样的封号,同样的身份,何盈气得脸色时青时白。 「娘。」何盈低声的、央求的叫道。 知女莫若母,南阳公主明白她的心意,安抚的拍拍她,笑容可掬的道:「叔祖母,恭喜恭喜,您的儿子回来了。」 安王妃的亲生儿子早就被立为世子了,南阳公主说「您的儿子回来了」,指的是张宪,是安王的儿子。安王的儿子,按理说也是安王妃的儿子,不过南阳公主这话没安好心,知道安王妃脾气急燥,有意提醒、讽刺。 香璎心中一紧,唯恐安王妃翻脸,又有一场恶战。 「安王到——」急促的、高亢的通报声。 马蹄阵阵,尘土飞扬,大队人马将至。 香璎热泪盈眶。 安王总算来了。 主持大局的人来了。 安王妃似是下定了决心,忽然抢过侍卫的腰刀,向张宪劈去。 这腰刀乃朝廷兵器厂所制,刀体狭长,刀身弯曲,刃部延长,吸收了倭刀的长处,劈砍杀伤,威力极大。 安王妃不愧将门虎女,刀法精湛,如镜般的刀身冷气森森,寒光流动,锋利明锐。 第67章 香馥惊呼。 香璎一手抱了母亲,一手抱了祖母,不住口的安慰,「没事没事,一定没事。爹爹功夫比王妃好,而且爹爹有百辟刀。百辟刀很厉害的,王妃的腰刀,一下子便被劈断了。」 张宪的百辟刀却不出鞘,持带鞘之刀,只守不攻。 「看不起我么?」安王妃气得够呛。 「非也。」张宪否认,「一则王妃地位高,二则王妃年纪大,三则王妃是女子,我一个正值青壮年的男子汉,怎能倾尽全力?」 「呸,男子汉怎么了,正值青壮年怎么了,很了不起么?」安王妃骂道。 「哎,你这个人不识好歹,让着你还让出毛病来了。」英氏替张宪不平。 「英氏,你闭嘴!」安王妃训斥。 张宪色变,「王妃殿下,你骂我可以,训我也可以,你打我杀我也没什么不行,但请你尊敬我岳母!否则我不客气了!」 「怎么个不客气法啊?」安王妃冷笑。 「王妃,住手——」苍老雄浑的呼喝声。 安王到了。 安王妃咬牙,蓦然变了一套刀法,只攻不守,攻势凌厉。 「她不要命了么?」英氏惊奇。 香璎大惊,「安王妃这是逼我爹爹伤她啊。」 安王妃知道她功夫不如张宪,伤不了张宪,杀不了张宪,但她可以逼着张宪伤她,那样的话,张宪也是罪责难逃。 「不会。」张旸笃定的道。 张旸太确定了,香璎心里安定了些,「你怎么知道?」 张旸微笑,「我太了解他了。他不可能伤害妇孺。」 香璎不知怎地,眼眶发热。 「他不可能伤害妇孺」,这是多么可贵的品质。 鹰扬卫、安王府的侍卫全让开了。 一位身穿铠甲、年约六十余岁的老将军阔步前行,黑压压的将士跟在身后。 「拜见安王殿下。」苏昌等鹰扬卫拜倒。 「拜见安王殿下。」南阳公主等人也跪下了。 安王手按剑柄,凝视着一片寒光中的安王妃和张宪,对这些人视而不见。 香璎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功夫再高,也怕菜刀,真遇上安王妃这不要命的打法,张宪软了不行硬了不行,左右为难啊。 「能把他们分开么?」香璎抓住张旸的胳膊。 「很难。」张旸目不转睛盯着场中情形,「安王妃刀法绵密狠辣,水泼不进……」 「急死人了。」香璎顿足。 张旸拍拍她的小手,「放心,他占上风。」 何盈暼见这两人的动作,颇觉刺眼。 大庭广众,众目睽睽,香璎也太不自重了。男女授受不亲都不懂么。 张旸边看边解说,「他把控住攻势了。安王妃年迈力衰,这样的攻势难以持续,最多半盏茶的功夫,可以结束战斗……」 香璎心中一喜,谁知场上情形突变,安王妃竟然挥刀自刎!众人惊呼声中,张宪回刀相救,安王妃自刎是假,诱敌是真,腰刀稳稳架在张宪颈间。 众人都被眼前这一幕惊呆了。 谁能想到呢?张宪终究还是落到了安王妃手里。 安王妃斜睨安王,「你儿子是生是死,由我决定。」 安王苦涩道:「你这又何必?对不起你的人,并不是阿宪。当年他也不过是才出生的小小婴儿……」 张宪苦恼茫然,「安王殿下,为什么你会这么说?你们把我弄糊涂了。」 安王眸中有无限怜爱,声音发颤,「阿宪,当年我才出世的儿子和沉水龙雀剑同时失踪。若我的儿子活到现在,正好是三十岁。」 张宪大怒,「这和我有什么相干?我有爹有娘,我是他们亲生的!」 「张将军,恐怕不是。」苏昌小心翼翼的道:「下官亲自提审你舅舅方长生。方长生说,他姐姐方寿生多年不生育,到京城做了趟生意,再回乡的时候,便有了你。」 「你胡说!」张宪怒吼。 「吼什么吼,老实点儿。」安王妃训斥,「再不老实,本王妃一刀下去,你小命难保。」 香馥面色如纸,「王妃一刀下去,要的不只是阿宪的命,也是我的。王妃,你将我一起杀了吧。」 英氏提着棒槌,猫着腰,要从人群里溜出去。 安王妃眼观四路,耳听八方,「英氏你站住。休想绕到背后偷袭我。」 英氏计谋被戳破,索性也不偷偷摸摸的了,直接就站出来了,「我不管你什么王妃不王妃,你敢伤我女婿,我跟你拼命!」 香璎携了香馥的手,站在英氏身边,「王妃杀了我爹爹,我娘也便活不成了;祖母和我,也便没了依靠。王妃,你杀的不是张宪一人,还有三个弱女子。」 「就你祖母,还弱女子啊?」安王妃讥刺。 世上哪有提着棒槌气势汹汹的所谓弱女子。 「少废话。」安王妃冷笑,挟持张宪上了马车,「回王府!安王可以跟着,那三个弱女子可以跟着,其余闲杂人等,一率挡驾!」 南阳公主等人看的都懵了。 早就听说安王妃脾气暴,却不知道竟暴到了这个程度…… 第68章 南阳公主等人热闹看了一半,接下来如何只能靠猜测了,心里庠庠,难受极了。 但安王妃已经挟持张宪走了,又不许她们跟着,她们又有什么办法呢? 苏昌目瞪口呆,「安王殿下,下官奉旨捉拿犯官……」 安王拍拍他肩膀,「放心放心,本王一定亲自把阿宪送到鹰扬卫。你先回去,喝杯茶,洗洗尘,等你歇息够了,本王和阿宪也便到了。」 安王吩咐,「带上三个弱女子,走!」 来也如风,去也如风,安王和他的骑兵,风驰电掣般驰走。 苏昌呆呆站了一会儿,少气无力的挥手,「回城。」 回官署等着吧,只盼安王言而有信,真的把犯人送回去……只盼安王妃手下留情,别真的把张宪给杀了…… 大殿之中,剑拔弩张。 安王妃挟持张宪,安王、香馥等人一脸紧张。 张旸陪在香璎身边。 安王妃虽然吩咐了只带三名弱女子,但他是英氏的干孙子,安王妃并没撵他走。 「我有爹有娘,我是亲生的!」张宪坚持。 他眼睛赤红,显然接受不了自己不是父母亲生的这个事实。 这也难怪,一个人活了三十年,忽然有人告诉他爹不是亲爹,娘不是亲娘,他是抱养的,谁能好受了? 「爹爹,你恐怕真的是安王殿下之子。」香璎柔声软语,「方长生承认了,他叫嚷你不是亲生的,他姐姐便给了他银子,堵他的嘴,更重要的是……」 香璎向安王、安王妃望了望,幽幽叹气道:「安王殿下,安王妃殿下,知道你有沉水龙雀剑,便同时断定了你是安王之子,这当然是有原因的。」 香馥神色温柔,「阿宪,不管你是谁的儿子,不管你是生是死,我总是和你在一起的。」 张宪泪目,「好,我们死也不分开!」 「哟,这份深情,还真是感人啊。」安王妃讥讽。 英氏槌桌子,「我忍你很久了!你见人家小两口恩爱你都不满意,你是不是有病?」 安王妃眸光如电喝道:「你女婿的性命在本王妃手中!你再吼几句试试?你再槌桌子试试?」 英氏立即把棒槌扔到地上,伸出空空如也的双手给安王看,「没了,你看,啥都没了。」 把安王妃给气的。 她活了大半辈子,就没见过英氏这样的老太太! 「张宪,我让你死个明白。」安王妃眼神冷酷,「让你崇敬的安王殿下,把当年的事跟你说个清楚明白。」 香璎倾耳倾听。 连英氏都安静下来了,神情专注。 安王苦笑,「这个么,说来话长。总之当年王妃和另外两名女子都怀了身孕,生产之时,本王奉命外出,回来的时候府中一片混乱。王妃生下一名病弱的孩子,另外两个女子,一个难产死了,另一个虽顺利生了孩子,却盗了沉水龙雀剑出逃。」 「本王亲自追出府,寻找了两天两夜,方才找到那名女子。可她已经死了,身边既没有沉水龙雀剑,更没有才出世的婴儿。本王派出大队人马四处追查,却丝毫无所得。」 「这不能解释王妃对张宪的恨。」张旸提醒。 安王脸上闪过羞惭之色,「唉,那逃跑的女子竟然是夕连人。夕连乃我大晋藩属国,数十年前国王叛乱,白元帅奉命平叛,灭了这个小国……」 「她报仇来了?她是冲着王妃来的?」张旸明白了。 安王不敢看安王妃,「她……她害得王妃早产,更害得王妃初生的婴儿身中奇毒,三十年来,一直缠绵病榻……」 安王妃连声冷笑。 这冷笑声里饱含悲苦绝望,令人闻之胆寒。 安王妃喝道:「拿碗来!我要接了张宪的血,来救我的儿子!」 「王妃这是何意?」香馥、香璎同时叫道。 安王妃咬碎银牙,「那贱人留了书信给我。她在我儿子身上下了毒,世上唯一能解的,便是她儿子的血。她嘲笑我,讥讽我,她要报她族人的仇,让我终身痛苦……」 香璎毛骨悚然。 幸亏当年张宪被方寿生夫妇带走了。若是落在安王妃手里,小小婴儿,哪里还有活命的机会? 香璎隐隐觉得不对劲。 国破家亡,确实是深仇大恨,但这个复仇计划……有哪有不对,太不对了…… 但香璎来不及深想,眼下迫在眉睫的,是阻止安王妃。 「王妃殿下,不就是奇毒么?」香璎笑道:「这有什么了不起的,我有神奇药水,能解百毒。」 「小丫头少胡扯。」安王妃不悦。 「璎儿,小白鹭不是……」英氏拉拉香璎,小小声的问道。 若是小白鹭还在,那解个毒当然不在话下。不过,小白鹭不是被陈乐欣给摔了么? 「我以前存的,泡过小白鹭的水。」香璎不及细细解释,随口敷衍。 「我璎儿真聪明。」英氏夸起小孙女。 张旸眸光清亮柔和。 神奇的药水,他也见识过。 不仅能救命,也能医心。 神奇之极。 第69章 安王妃不肯答应,英氏怒了,「哎,我说你是亲娘还是后娘?若是亲娘,知道有救命的药水,哪有不给孩子用的?告诉你,我小孙女的药水有奇效,错过了你可别后悔!」 安王妃也怒,「若这小丫头的药水不管用呢,你怎么说?」 英氏气得一弯腰把棒槌又捡起来了,「你别不识好歹,我小孙女的药水怎么可能不管用?」 「莫吵,莫吵。」香璎年纪虽小,处事却老到,取出一个白色的小玉瓶道:「安王殿下,王妃殿下,不如咱们先试一下,先喂我巨毒,再喂我药水,便知是否真的有用。」 「不行!」英氏、张宪、香馥、张旸异口同声。 安王妃惊讶,「小丫头倒有几分胆色。不过,通常来说,不是该找小猫小狗什么的来试么?」 香璎庄容正色,「小猫小狗,何尝不是一条生命?我爹爹身为军人,绝不会伤害妇孺。而我身为他的女儿,以身试险,只能是我自己,绝不会恃强凌弱,抽刀向更弱者。」 安王妃脸红了红,「好狡猾的小丫头,小小年纪,便知道拿大道理来压人。哼,本王妃可不是抽刀向更弱者,张宪正值青壮年,又是武功高强的男子汉,他可一点也弱。」 话虽这么说,但安王妃思之再三,一狠心一咬牙,把抵在张宪颈间的刀放下了,「张宪你老老实实待着,休想逃跑。」 「好,好,好。」安王神情激动,连说三个好字。 虽然没有明着相认,但在安王心目当中,张宪已经是亲生儿子了。王妃的刀放下,张宪暂时安全,安王自是欣慰欢喜。 香馥上前几步,和张宪紧紧抱在一起。 张宪安抚的轻拍香馥肩背,「放心,我没事。」抬头向安王妃微笑道:「我妻我女,我岳母,三个我最重要的人都在这里,我往哪里逃?」 安王妃冷哼,「香氏二婚,闺女是香氏带过来的,并非你亲生,别当我不知道。你装什么父女情深?」 张宪和香馥相依相偎,不忍分离,「我三岁的时候,已经喜欢上阿馥了。三十岁的时候,终于能娶她为妻,此生此世,再无憾事。王妃真正爱慕过一个人么?真正爱慕她,她的一切都会喜爱,自然也包括她的孩子。」 安王妃久久说不出话来。 大殿之中,静寂许久。 香璎既感动,又惭愧。 张宪对母亲一往情深,但因为香璎的反对,母亲在和离之后,拒绝了张宪的求婚。如果不是香璎重生了,懂事了,点头了,母亲还会错过张宪这样的良人,多吃好几年的苦…… 香璎悔不当初。 但眼下不是后悔的时候,香璎振奋精神,殷勤建议,「王妃殿下,不拘什么毒物,你都可以拿将过来,亲自喂我服下。」 「不行!」英氏和张宪、香馥反对。 「我来试。」英氏怒道:「我老都老了,便是一不小心死了,也不可惜!我闺女和我小孙女,都要好好的!」 「不,让我来试。」香馥叫道。 「我来。」张宪微笑,「我正值壮年,身强力壮,经得起折腾。」 「你上年纪了,还是我来吧。」张旸懒洋洋的道。 张旸信步到了大殿角落,自案台的花盆中摘下一朵颜色殷红似火、形状奇特的花朵,像吃寻常点心一样,一瓣一瓣,将花瓣放入口中。 他的吃相极为优雅从容。 手如白玉,花瓣如血。 「此花名叫火连夕照,产自夕连、夕照这两个曾经的西南小国。夕连、夕照先后亡国,火连夕照被乱军所毁,存世数量不多,大概很少有人知道,此花有巨毒。」 张旸手持最后一朵花瓣,向安王妃浅浅一笑,「以毒攻毒,或有奇效。王妃殿下若三十年前便请医师以此花入药,或许世子早就痊愈了。」 安王妃脸色如土,「此花乃先父遗物……」 她悔得肠子都青了。 若早日查得此花来历,以花入药,又何须经受这长达三十年的锥心之痛? 「这花有毒?阿旸你中毒了?」英氏慌了。 「璎儿,快。」香馥催促。 香璎虽知药水有奇效,但眼见张旸服下毒花,心慌意乱,双手发颤,「小哥,把这瓶水全喝了……」 安王妃双目圆睁,「不可,至少给我儿留一半!」 张旸从香璎颤抖的手中接过药水,低笑道:「药水太过珍贵,舍不得给我喝么?」打开盖子小口饮水,心里美滋滋的。 她为他急了,慌了,真可爱。 安王妃张开双手,一脸紧张,「你解了毒便罢了,不要浪费……」 英氏奚落她,「这会儿知道药水宝贝了?你倒是接着装相啊,接着摆谱啊,哼,我小孙女好心给你药水,你还怀疑她,不知所谓。」 安王妃一心扑在张旸手中的玉瓶上,竟然由着英氏数落,没有还嘴。 张旸抿了数口,将玉瓶交给安王妃,「王妃殿下请自便。」 安王妃心急,拿了玉瓶便走,到了门口却回头,「张宪,不许逃跑。」 张宪笑道:「我妻我女,还有我岳母,三个弱女子,可不能做逃犯的家眷。我若逃了,她们如何美美的过日子?」 第70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放心吧,有我在这里,我爹爹跑不掉的。」香璎欢欣鼓舞。 「装的跟亲父女似的。」安王妃看破一切的样子。 「对于凡夫俗子,血脉决定所有,不是她亲生的,她便丝毫不在乎。圣人不一样的,圣人真能做到幼吾幼以及人之幼。」香璎讽刺。 安王妃恼怒的瞪瞪香璎,「老实等着。若世子痊愈,本王妃有重赏……」 「痊愈是不可能是痊愈的,三十年遗毒,积重难返。不过世子症状会减轻,持续服药,或以火连夕照入药,一两个月之后,再谈痊愈两个字不迟。」香璎伶牙利齿。 「王妃,三十年的毒,一两个月解除,很好了。」安王说了公道话。 安王妃板着脸,珍而重之的拿着玉瓶,扬长而去。 安王妃离开之后,大殿之内的气氛反倒尴尬了。 香璎担忧张旸肚痛,体贴的喂他喝水。英氏和香馥也非常关切,替张旸擦着汗,嘘寒问暖。 香璎一边喂水一边偷眼张望,只见安王似是讨好又似是歉疚的低低叫了张宪一声,张宪面沉似水,并不理会安王。 「阿宪,爹也不想这样的。」安王不安的解释。 「莫乱认儿子。」张宪警觉。 英氏和香馥忧心忡忡。 香璎推推香馥,「娘,爹爹需要人照顾。」 现在应该是张宪最脆弱的时候了吧。 香馥点头,快步走到张宪身边,张宪立即握住她的手,可怜巴巴的看着她,像个委屈的孩子。 英氏有些犹豫,「阿宪啊,有些话,我也不知道应不应该告诉你……」 「娘,您请讲。」张宪一直敬重英氏。 英氏叹气,「唉,那时候你小,大概不知道,你娘……我指的是方寿生,她为人极为精明,一点蝇头小利都要斤斤计较。你爹张明呢,又跟没他这个人似的。你和阿馥打小要好,我和阿馥爹也商量过要你俩的事,阿馥爹说你是真是个好孩子,聪明机灵,人品又好,百里挑一,只是你爹娘……一个精明得过了头,一个似乎有些没用,家里有个能干又挑剔的婆婆,儿媳妇日子一定不好过。」 「因为这样,所以当年岳父岳母不愿把阿馥嫁给我?」张宪黯然。 「那倒不是。」英氏忙解释,「即便如此,阿馥爹和我也是愿意这门亲事的。可我家只有阿馥一个,阿馥不能嫁出去,要招婿,你爹娘死活不肯,没过几天便带着你搬了家,很多年没有音讯。阿宪,我这话的意思是……唉,你和你爹娘,真的不像一家人……」 香璎支着耳朵倾听。 她小脸蛋如剥了壳的鸡蛋般光滑,神情像小孩子听先生讲课一般认真。 张旸勾唇轻笑。 小丫头真好玩。 「哎,小哥。」香璎呼唤张旸,「你说他们如果从来没有分开过,他是我亲爹,那该有多好。」 香璎不愿认陈墨池为父。有陈墨池那样的父亲,是她的耻辱。 张旸沉默许久,方缓缓道:「咱们又没有办法挑选父母。我亲爹是个大坏蛋,比陈墨池更不堪,我一样要若无其事的活下去。」 「你也有个糟心的爹啊。」香璎生出同病相怜之心,「那你别认他,离他远远的。」 「好。」张旸郑重点头。 他心中一阵舒爽。 相比较起「天下无不是的父母」之类的太平话,还是香璎的态度让他痛快,让他安心。 有个糟心的爹,那便不要认他啊,难道定要和他绑在一起,和他共沉沦。 安王搓着手,「阿宪,你肯定是我亲生儿子。这不会有错的,我第一回见你,便生出异样之情,忍不住想亲近你……」 「安王殿下,请你放了我。」张宪语气可怜的,「王妃恨我入骨,我无论如何也不能将我妻我女,置于她魔爪之中。」 张宪如果认回安王膝下,家眷自然要住回安王府。安王妃恨张宪,自然不喜欢香馥、香璎,张宪再疼妻女,内宅之事总有照顾不到的地方,香馥、香璎岂不危险了? 安王大喜,「阿宪你是顾虑这个啊?爹明白了。你放心,爹有万全之策。」 张宪:「……???」你明白什么了? 「爹有万全之策。」安王一再声明。 殿门被大力推开。 安王妃站在光影中,语气傲慢冷硬,「泰儿服用玉瓶之水,呕出黑血,胃口大开,太医说假以时日,应能康复如初。小丫头,多谢你。」 香璎笑着曲膝,「哪里哪里。能为王妃殿下分忧,是小女的荣幸。」 安王妃凝视张宪,神色变幻,「至于你……罢了,当年你不过是才出世的婴儿,天大的仇怨,怪不到孩子身上。」 「王妃殿下英明。」香璎拍马屁,「滔天之罪,罪不及孥。更何况这个婴儿,还是安王殿下的骨血。」 安王妃冷冷道:「住到府外,不要让我看到你们。」 她忍无可忍,怒斥英氏,「你,若是住到安王府,一定天天跟本王妃争吵。岂不聒噪死了?」 又骂香璎,「还有你,小小年纪,诡计多端,住到王府一定闹得鸡飞狗跳,给本王妃添乱。」 「走!」安王妃铁面无私撵人。 第71章 香璎笑嘻嘻,「王妃殿下,药水还要么?」 安王妃犹豫挣扎,「这个……」 张旸指指火连夕照,「其实不用也可以,这盆花入药,一样治病救人。」 「小丫头你还是给我吧。」安王妃到底还是心疼儿子,语气缓和下来。 「明日我差人送来。」香璎承许。 -- 安王将香璎等人暂时安置在驿馆,带张宪去了鹰扬卫。 之后又和苏昌一起带张宪进宫,面见皇帝。 日暮时安王、苏昌等人出宫,苏昌满面笑容道喜,「恭喜恭喜,父子团圆。」 安王哈哈大笑,「改天请你喝酒。」 苏昌说了无数道喜的话,方才告辞离去。 安王把张宪送回驿馆,虽然张宪不爱搭理他,还是坐着不肯走,瞧了又瞧,越瞧越爱。 儿子认回来啦,哈哈哈。 香璎等人在驿馆住了数日,有旨意下来,张宪认祖归宗,册封为广宁王,赐住郡王府。 香璎随张宪、香馥搬入郡王府,开始了新的生活。 皇室多了位广宁王,多了位广宁王妃,一时之间,人人关心。 汝南公主和楚王妃、琴川公主,特地拜访了南阳公主。 琴川公主是最年幼的公主,生母俞妃早逝,由杭贵妃抚养长大,年方十四,尚待字闺中。 能被汝南公主、楚王妃接出宫游玩,琴川公主十分开心,一脸快活笑容。 「盈儿,许久不见,你出落得越发水灵了。」琴川公主跟何盈年纪相近,很谈得来。 「六姨才水灵呢,水葱似的。」何盈挑好听的话说。 琴川公主仔细瞅着何盈,「盈儿,我怎么觉得你不大开心啊?笑得很勉强。」 「哪有?」何盈否认。 汝南公主微笑,「盈儿大概是因为广宁王府的事吧?广宁王妃的女儿,和盈儿同龄,之前在吉安城也是认识的,曾平辈论交。不过往后再见面,盈儿便矮了一辈了。」 楚王妃和汝南公主不愧是亲姑嫂,笑容和语气都是相似的,「这也难怪盈儿着恼,好端端的,平白矮了一辈。」 琴川公主不解,「这有什么?盈儿和我年纪差不多,也要叫我六姨啊。」 汝南公主和楚王妃失笑,「傻孩子,这是不一样的。你是盈儿的亲姨,那位香璎姑娘,和盈儿本来没甚相干。」 琴川公主歪头想了想,「是哦,又不是至亲之人,从前还认识,忽然变成长辈了,确实很讨厌。」 琴川公主拉起何盈的手,「盈儿,我知道你心里不舒服,不过事情已经这样了,多想无益。不如放开怀抱。」 何盈竭力挤出丝笑意,「没有。二姨母,五舅母,六姨,我真的不在乎这个。」 楚王妃温和软语,「盈儿这样便对了,这才是皇室郡主应有的风度。莫说盈儿你,便是你母亲,便是你二姨母和我,我们和广宁王妃年纪相仿,真见了面,也要叫声婶婶的。」 安王是皇帝的叔叔,安王之子和皇帝平辈,楚王妃等人要叫广宁王叔叔,叫广宁王妃婶婶,没毛病。 汝南公主含笑询问,「大姐见过广宁王妃吧?不知她脾气禀性如何,好不好相处?咱们多了位婶婶,以后要多侍奉一位长辈了呢。」 南阳公主一向以涵养上佳、贤良淑德自命,但冷眼瞧着汝南公主和楚王妃,心里火气蹭蹭蹭往上蹿,恨不得立即翻脸。 她不就是帮着表姨秦氏教育过汝南公主么?这个汝南公主还真记仇,今天故意气她来了。 楚王妃也真是会巴结讨好大姑姐,汝南公主不过是赌气,楚王妃当件正经差事来办? 这姑嫂二人一唱一和,不就是当面打脸,讽刺她南阳公主选错驸马,强夺有妇之夫,结果得了现世报应么?驸马的前妻,如今是广宁王妃,她再不情愿,也要叫一声婶婶。 南阳公主真想抬起巴掌向这姑嫂二人扇过去,但她不能,她必须忍。 忍字头上一把刀,遇事不忍把祸招。 南阳公主笑得假情假意,「广宁王妃的脾气禀性,其实我也不知道。我和广宁王妃见过面,但泛泛之交,所知甚少。」 南阳公主怜爱的注视何盈,「盈儿年纪虽小,一向懂事,并不会为辈份的事烦心。不过,香家小姑娘是广宁王妃亲生,却非广宁王亲生,她算不上盈儿的长辈。」 「是。」何盈感动。 她才不要做香璎的晚辈呢,丢死人了。 汝南公主笑道:「大姐还不知道么?安王叔祖父很喜欢香家小姑娘,视若亲孙女一般。安王叔祖父的孙女,盈儿不以长辈相待,恐怕不妥吧?」 南阳公主皱眉,「不会吧?」 楚王妃自然是帮着汝南公主的,「确实如此。安王叔祖父天天去广宁王府,听说亲自陪香家小姑娘踢毽子玩耍。」 「天呢。」琴川公主惊讶之极,「安王叔祖父是位英雄,我以为他很威严的,却不知他会有闲功夫陪小孩儿踢毽子。」 「也不是小孩子了。香家小姑娘,大概只比你小几个月。」汝南公主亲切提醒。 琴川公主心生向往,「安王叔祖父要是也能陪我踢毽子便好了,八哥九哥会羡慕死我的。他俩最崇敬安王叔祖父了。」 第72章 「香家这位小姑娘不得了。」楚王妃赞叹,「连咱们天家的小公主都会羡慕她。」 「是个有福气的孩子。」汝南公主笑容温柔满足,「母亲嫁入皇室,她也跟着进了广宁王府。从此之后,是人上人了。」 「运气真好。有位好继父啊。」琴川公主双手托腮,「我还没见着她,已经有点喜欢她了。」 「和你年龄相近的小姑娘,又和你同辈份,大概也只有她了。」汝南公主和楚王妃都笑。 南阳公主胸口堵得慌。 她是教养良好的公主,可眼前这三个人让她忍不下去了,汝南公主和楚王妃故意寻衅生事,琴川公主简直是个傻子。 「安王妃寿辰快到了,二妹,五弟妹,寿礼准备得如何了?」南阳公主有意岔开话题。 「寿礼之事,着实费神,不过可以先放放。」汝南公主亲亲热热握了南阳公主的手,推心置腹,「眼下最要紧的,是咱们先要到广宁王府拜见叔叔婶婶。大姐,你说咱们哪天去好?」 南阳公主气得头晕。 敢情这姑嫂操的是这个心,一定要拉着她去拜见驸马的前妻,一定要羞燥她、笑话她。 「不急吧?」南阳公主反对。 「怎么不急。」汝南公主嗔怪,「叔叔认祖归宗,这是多大的事。咱们做侄女的不到广宁王府请安,像什么样子。」 「大姐,还是早些定下日子吧,恐去迟了不恭。」楚王妃和汝南公主一个鼻孔出气。 「对啊,恐去迟了不恭,越早越好。」琴川公主兴冲冲的添乱。 「大姐,后日如何?后日乃休沐日,咱们有空,驸马也有空。」汝南公主直接定日子了。 「后日是黄道吉日,诸事皆宜。」楚王妃连黄历都看好了。 「好啊好啊,后日我也要一起去。」琴川公主拍手笑。 能再出宫游玩,琴川公主已经很高兴了。更何况还能见到新叔叔新婶婶,和一位同龄同辈份的小姑娘,那更是非去不可了。 可怜南阳公主实在说不出反对理由,无奈答应。 终于逼得南阳公主点了头,汝南公主和楚王妃离开的时候,神清气爽。 琴川公主快活的跟何盈约定,「后日咱们都穿红色衣衫,好不好?」 何盈强笑点头,「好啊。」 送走这些不速之客,南阳公主关上门,将茶壶茶杯茶碗,一件一件摔得粉碎! 「娘,我不想去……」何盈抱怨。 「你不想去,方才汝南公主、楚王妃在时,怎不设法?大姑娘了,只会对为娘撒娇撒痴不成?」南阳公主训斥。 何盈掩面哭泣,跑了。 南阳公主平时很宠何盈,但今天,她没有追出去,没有叫何盈回来,温柔怜惜的哄劝。 南阳公主独自坐在官帽椅上,面对一地碎片,心里空落落的。 怎么办?驸马的前妻成了她婶婶…… 这让她如何接受,如何面对? 天渐渐暗下来了。 陈墨池一身疲惫自翰林院回来,在门外徘徊。 进还是不进?他很不想进去,很不想看南阳公主的脸色,可南阳公主定过规矩,回府之后,他必须立即来见她。 犹豫许久,陈墨池还是推开了门。 躲不过的。 南阳公主看着他的目光阴沉沉的,陈墨池心中惴惴。 「公主,心情不好么?」陈墨池低声问道。 「你说我心情会不会好。」南阳公主竭力隐忍,怒气怨气还是倾泄而出,「后日便要和皇室亲戚一起到广宁王府拜见叔叔婶婶,你知道么?你的前妻,成了安王的儿媳妇,我的婶婶!」 南阳公主气冲斗牛,陈墨池也愤愤不平。 这个驸马又不是他陈墨池主动求来的!是南阳公主先看上了他好不好,如今香馥成了广宁王妃,难堪、难受的又不只南阳公主一人,他痛失爱妻娇女,比南阳公主惨多了! 「公主只不过多了位平民出身的婶婶。」陈墨池冷淡又厌恶,「而我,要向我的前妻曲膝下拜,以长辈之礼侍奉。我难道不比公主更可怜?」 南阳公主大怒,抓起桌上的瓷片砸过去,陈墨池头一偏,瓷片在他脸颊上划过一道血痕。 …… 到了休沐日,陈墨池脸上的血痕还很明显。但楚王带着几个宗室亲自登门相邀,陈墨池想躲也躲不了,只好一起去了广宁王府。 广宁王府今天很热闹。 上门的客人很多,全是皇室宗亲。 南阳公主和汝南公主等同行,见到陈墨池,南阳公主脸上的笑容凝固了。 恨死人了,今日之事全是这个驸马弄出来的…… 安王由香璎陪着,亲自出来招待客人。 安王得意的告诉香璎,「做本王的小孙女好处可多了。譬如说,本王辈份高,你的辈份也高,公主皇子和你平辈。看见没有?来的客人这么多,大多和你辈份一样。」 楚王等人见了安王,纷纷行礼。 安王人逢喜事精神爽,「免礼平身。来来来,认识一下本王的小孙女。」 「妹妹好。」楚王抢先道。 第73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兄长好。」香璎眉眼弯弯。 众人都来和香璎相见,七嘴八舌道:「这便是那位立下奇功的小妹妹了吧?广宁皇叔能够认祖归宗,是她的功劳。」 「对啊,因为这小妹妹要跟人打赌,广宁皇叔才把沉水龙雀剑拿出来当赌注,因此身世大白于天下。」 「小妹妹,你打个赌都能让安王叔祖父和广宁皇叔父子团圆,了不起!」 南阳公主和陈墨池听着众人的话语,死的心都有。 香璎笑嘻嘻的谦虚,「没什么啦,我就是个调皮任性的孩子,突发奇想要和人打赌,爹爹娇惯纵容,便把沉水龙雀剑给我了。」 「这样的名剑说给便给,广宁皇叔真宠孩子。」 「这可是打赌啊,万一赌输,沉水龙雀剑便要易主了。宠孩子,真宠孩子。」 众人连声赞叹。 这些赞叹声,有些是表面功夫,有些情真意切。 像张宪这样的父亲,是不多见的。 尤其张宪还是继父,那更是难能可贵。 安王兴致勃勃,「本王这小孙女,单纯良善,福泽深厚。她顽皮淘气跟人打了个赌,便让本王和宪儿父子团圆了,你们说她福气大不大?」 「又有福气又聪明,福慧双全啊。」楚王丝毫不吝惜溢美之辞。 「小妹妹,福星高照。」楚王妃夫唱妇随。 「福由心造,小妹妹福气大,那都是因为心地好,能行善啊。」汝南公主语气宠溺,温柔大姐姐一般。 安王笑声豪迈。 显然,这些夸赞香璎的话他是很爱听的。 楚王投其所好,说的话全是安王爱听的,「叔祖父,我等今日到府拜访,一则为了庆贺叔祖父和皇叔父子团圆,二则要拜见叔叔、婶婶,三则想开开眼界,瞻仰沉水龙雀剑。」 「好说。」安王慨然答应。 南阳公主听到「拜见叔叔、婶婶」,胸中实在堵得难受。 周围这些皇室成员,应该都知道「婶婶」便是驸马的前妻吧?应该都在心里嘲笑她吧? 从古至今,公主强夺有妇之夫为驸马,前妻要么被赐死,要么被休,凄凉孤独了此残生。只有她南阳公主最惨,前妻二嫁的夫婿居然是流落在外的皇室子弟,还是她堂叔。 南阳公主已经够煎熬的了,偏偏吴王妃没眼色,悄悄请问她,「大姐,您和广宁王妃是见过面的,她究竟何许人也?您瞧瞧,安王叔祖父连她带来的这个香家小姑娘都如此器重,可见多么的看重她。这香家小姑娘若在民间,是被叫拖油瓶的啊。」 「婶婶一定美极了。」宋王妃推测,「婶婶嫁给叔叔的时候,叔叔还没有认祖归宗。不过也是骠骑大将军了,很威风的。」 一位大将军,娶了二婚带孩子的女子为妻,这可不多见。新娘子一定美得倾得倾城吧。 两位王妃实在太好奇了,南阳公主不得不说句话,「广宁王妃确实很美。」 汝南公主含笑询问,「小妹妹,叔叔婶婶在哪里?」 香璎甜甜笑,「我娘嫌胭脂不好用,爹爹采摘玫瑰花瓣替她做胭脂去了,大概还没做好。」 安王大为得意,「我儿大才,武能上马定乾坤,文能摘花做胭脂。」 众人眼界大开。 好嘛,敢情在安王眼中,儿子亲自做胭脂也是可以夸口的事了? 「诸位请稍等,我请父亲母亲出来。」香璎向众人告假。 安王拦住她,「囡囡,你爹娘要出来时,自然会出来。莫去打扰他们。」 众人晕。 宾客云集,由着儿子替儿媳妇做胭脂……安王这是好不容易把儿子认回来,高兴得不知怎么宠爱才好了吧? 南阳公主和陈墨池这对夫妇,唯有这一刻,才是心有灵犀的。 这两人同时心中松了口气。 暂时不用面对张宪和香馥了,刑期暂缓。 「皇太子到——太子妃到——琴川公主到——」侍从高声通传。 皇太子乃国之储副,地位与众不同,众人均要行礼。皇太子快走几步扶住安王,「叔祖父请上坐,待孙儿拜见。今日孙儿为庆贺叔祖父和皇叔父子团圆而来,咱们只叙家礼。」 「六郎还和从前一样,最重亲情啊。」安王感慨。 「皇室之中,本来便应该亲情最重。」太子妃张氏端庄又亲切。 安王没再和皇太子、太子妃客套。 安王这一辈人当中,除了他之外,另外便是年事已高、深居简出的庸王、随王和莒王。那几位已经是风烛残年,听说庸王连人都认不清了,也只有安王身子还硬朗。 如今的皇帝大概是老了,特别重视亲情。皇太子要求只叙家礼,以孙子侍奉叔祖父的礼节来侍奉安王,这是彰显皇太子人品贵重的好时机,安王不会扫皇太子的兴。 琴川公主,以及尚未婚配,还住在宫中的八皇子黎王、九皇子定王,和皇太子夫妇一起行礼拜见。 香璎难免多打量了定王几眼。 前世是这位争到了皇位。十六七岁的年纪,和张旸差不多大,身量也差不多高,相貌风度什么的,虽远远比不上张旸,但也是斯文少年了。 第74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单看外表,看不出多么特别。 不过,祖父说过的,越是看着平平无奇的人,越是厉害。 真聪明的人,是不外露的。 琴川公主和黎王、定王都崇敬安王,但三个人不敢和安王亲近,都聚到香璎身边了。 「香家小妹妹,我早就听说过你了。」黎王伸手相揖,笑容和杭千虑有三分相似,「千虑表兄,还有千娇表妹,在信里提过你。」 「杭公子和杭大小姐,没说我坏话吧?」香璎笑盈盈还礼。 「没有,他俩夸你来着。」黎王笑道。 香璎知道黎王是杭贵妃之子,对于黎王的亲近态度,并不意外。 琴川公主对香璎也颇为亲热,「香家小妹妹,我也早就听说过你了。你很有才气,和人打赌,每次都不会输。」 「这个本事,本王心向往之。」黎王流露出羡慕的神色,「打赌不会输,岂不是永远有零花钱?」 香璎笑得像花儿一样。 琴川公主和黎王也甚为开怀,定王淡笑不语。 琴川公主很喜欢香璎,「我名字叫李暖,你可以叫我小暖。」 香璎投桃报李,「我名字叫香璎,璎珞矜严的璎,你可以叫我小香,也可以叫我小璎。」 「叫璎璎可以么?」琴川公主征求意见。 「可以啊。」香璎不假思索,「杭大小姐便是这么叫我的。」 「表妹和六妹这么叫,我也这么叫。」黎王不见外。 「不行。」香璎拒绝了,「你和杭大小姐、和琴川公主不一样,你是男子。」 「那我叫你小香。」黎王立即改口,「我的名字李晖,字春晖,你可以叫我八哥哥。」 黎王指指定王,「这是我九弟李晋,今年年初获封定王。」 「定王殿下。」香璎行礼。 「九哥哥。」定王声音低沉。 「九哥哥。」香璎从善如流。 「我就喜欢璎璎这样落落大方的姑娘。」琴川公主眉眼弯弯。 难得有个同龄又同辈、可爱不做作的香璎,琴川公主满意极了。 安王一直留意着这边的情形。 安王往这边看,皇太子夫妇及其余的人也往这边看。 安王很满意,「几个小娃娃初次见面,相谈甚欢,好极!囡囡才到京城不久,本王正担心她没有玩伴呢,可巧你们便来了。」 皇太子:…… 众人:…… 所以安王是认回儿子喜出望外,不光宠儿子,还宠孙女? 听听这语气,这话语,简直就是个民间溺爱孩子的糊涂老太爷啊。 「爹爹,娘亲。」香璎欢声叫道。 众人忙向殿门望去,只见侍女们簇拥着身穿郡王、王妃服饰的广宁王夫妇进来了。广宁王高大英俊,广宁王妃温婉美丽,正是一对璧人。 除安王之外,都站起来了。 皇帝的兄弟、堂兄弟,如今还在世的只有应王、安王世子和广宁王。 应王一向沉溺酒色,连朝都不上,整天吃喝玩乐。安王世子则长年卧病在床,在坐的大多数人,甚至从来没有见过他。广宁王和前两位不同,正气凛然,生机勃勃。 「叔叔婶婶请上坐,我等拜见。」皇太子非常谦虚。 「不可。殿下是君,我夫妇二人是臣。」广宁王不肯。 「今日只叙家礼。」皇太子坚持。 楚王忙道:「叔叔知道么?应王皇叔常年见首不见尾,世子皇叔常年深居简出,我们这些人难得有位叔叔,可以拜一拜。」 众人不由地都笑了。 广宁王也笑,被楚王等人扶到上坐。 广宁王妃则被汝南公主、楚王妃等扶了上去。 皇太子、太子妃率先以子侄礼拜见,广宁王亲自扶起,「臣担当不起。」 广宁王妃扶起太子妃,「折杀我也。」 但到了楚王、黎王等人,广宁王夫妇安然受礼。 侄子给叔叔婶婶磕头,谁家都这样。 皇帝年轻时候争皇位,大肆杀戮亲兄弟。如今皇帝老了,要享受皇室的亲情了,做儿女的、做臣子的自然如他所愿。 皇室宗亲,其乐融融,这是皇帝愿意看到的。 做为大权在握的皇帝陛下,他愿意看到什么,便真的能看到什么。 广宁王、广宁王妃,很愿意配合皇子公主来演这出戏。 大家各行其事,各有所得。 皇子们行完礼,眼看着要轮到公主们了。 南阳公主排行最大,自然她是第一位。 南阳公主几乎喘不过来,悄悄拉了太子妃的手,姑嫂二人出了大殿。 南阳公主向太子妃抱怨,「难道我要向她屈膝?」 太子妃柔声道:「大姐姐,必须如此。」 太子妃很柔和,却不容拒绝。 南阳公主背上全是汗,艰难的道:「早知如此,当初我应该换一位驸马。」 太子妃有所触动,轻声叹息,「大姐姐,此命数使然。威远侯触怒父皇而死,咱们必然要和何家划清界限。彼时大姐姐需要另选驸马,可这驸马岂是好选的?大姐夫已经是最适合的了。」 第75章 南阳公主知道是这个道理,默然不语。 三十多岁时候再选驸马,何其费神。这个年纪的男子大多有家室,位高权重之人,妻室也是世家贵女,和离休弃,俱是难事。也只有陈墨池这样平民出身的男子,可以轻轻松松,跟前妻和离。 况且陈墨池初入仕途,没有根基,这样的驸马,也不会让皇帝有疑心。 陈墨池虽无用,但无用之用,方为大用。 南阳公主被太子妃良言相劝,鼓起勇气回到殿中。 「该咱们了。」陈墨池脸色煞白。 「你给我打起精神。」南阳公主冷冷命令,「不许有丝毫纰漏。」 南阳公主和陈墨池夫妇二人走到殿中央。 广宁王、广宁王妃端坐在上。 南阳公主千委屈,万委屈,屈下了她金枝玉叶的膝盖,「侄女给叔父、婶娘请安。」 陈墨池身躯如有千斤重,随南阳公主一起屈膝跪倒,浓重的屈辱感使得他快要出不来气,快要死了。 端坐于上的是他前妻,被他抛弃、被他诱导着签了和离书的前妻,他曾经的枕边人…… 向自己的前妻下跪,称呼自己的前妻为「婶娘」,这是怎样的奇耻大辱? 「侄女婿给叔父、婶娘请安。」陈墨池思绪飘忽,都不知道这句话是怎么从他嘴里说出来的。 「大公主,大驸马请起。」陈墨池耳中听到极为温柔和气的女子声音。 这个声音他很熟悉,骂过他、恨过他、怨过他,也关怀过他,对他撒过娇。 这女子曾经和他很亲近,如今渐行渐远,高高在上了。 屈辱、难过、伤心、悔恨、悲痛,种种情绪纷来沓至,陈墨池俯伏于地,泪水夺眶而出。 「大驸马对广宁皇叔感情如此之深么?跪着不愿起来了?」陈墨池这异常的举动,难免招人议论。 南阳公主脸上像火烧着了一样。 本来已经够丢人的了,陈墨池还要有这些莫名其妙的举动,更加引人注目,更加让人笑话。 南阳公主对陈墨池痛恨之极,但夫妻一体,此时此刻,南阳公主只能先帮着陈墨池把这个难堪的场面混过去再说。 南阳公主和陈墨池一样,俯伏不起,痛哭失声,「叔祖父和叔父,父子分离了足足三十年啊。三十载风风雨雨,叔父独自一人流落在外,也不知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侄女、侄女婿想到这里,难过极了……」 「叔父受苦了。」南阳公主这一哭,其余的皇子公主不得不陪着掉眼泪。 有人哭得出来,有人哭不出来。哭得出来的还好,哭不出来的以袖掩面,干打雷不下雨,心里不免对南阳公主、陈墨池生出厌烦。 这夫妻俩也真是的,认亲而已,加这么多戏。 「儿啊,你受苦了。」安王虎目含泪。 他是真的心疼张宪……不,现在应该改叫李宪了。 广宁王妃扶起南阳公主,像寻常人家的长辈一样,慈祥亲切,「大公主大驸马的好意,我夫妇二人心领了。今后咱们便是一家人了,还要经常来往才是。」 「是,婶娘。」南阳公主唯唯。 汝南公主、楚王妃等人脸上的表情精彩之极。 和广宁王妃多多来往,对南阳公主来说,是怎样的一种舒爽? 广宁王起身扶起陈墨池,「桂花寺重逢之时,实在没有料想到,你我会有今日。」 陈墨池和广宁王四目相对,两个男人简直是在用目光厮杀。 陈墨池是初入仕途的文官,广宁王是久经沙场的战将,论气势,自然是广宁王赢。 陈墨池败下阵来,低眉顺眼道:「能聆听叔父的教诲,墨池幸何如之。」 广宁王含笑拍拍陈墨池的肩,「大驸马请入坐。」 陈墨池晕晕乎乎回到座位,呆呆怔怔坐在那里,总觉得有人在背后指指点点,总觉得众人都在笑话他。 「和离后我嫁给了前夫的叔叔,嘻嘻。」 「对前夫最好的报复,是成为他的长辈。」 「论如何让背信弃义的前夫跪倒在你面前……」 无数细细小小的声音在陈墨池耳畔低语。 陈墨池被屈辱、恐惧、悔恨的感觉包围,整个人如行尸走肉一般。 广宁王、广宁王妃作为长辈,对晚辈自然是有见面礼的。皇子、驸马,取君子如玉之意,送的都是玉佩。公主、王妃,取如珠如宝之意,送的都是珍珠。 陈墨池得到一块墨玉佩,漆黑细致,光洁可爱。 抚摸着这块玉佩,陈墨池失魂落魄。 他上京赶考之前,香馥亲手把一件护身符玉佩挂在他颈间。那时他和香馥耳鬓厮磨,何等亲呢…… 「来来来,璎儿,见过你的哥哥嫂嫂、姐姐姐夫。」安王笑声如雷。 陈墨池一啰嗦。 姐姐姐夫?他成了璎儿的姐夫? 香璎先拜见皇太子和太子妃,「拜见皇太子殿下,拜见太子妃殿下。」 皇太子和太子妃很有夫妻相,笑容一样的温和,「小妹妹,今日咱们只叙家礼。」 太子妃亲切的道:「妹妹,叫声嫂嫂我听听。」 第76章 香璎立即机灵的改口,「太子哥哥,太子妃嫂嫂。」 皇太子羡慕,「叔祖父,有了这般伶俐可爱的小孙女,安王府不寂寞了。」 安王很是得意,「可不是么?哪里有璎儿,哪里便有欢笑声。」 太子妃有备而来,亲手将一对羊脂白玉手镯戴在香璎手腕上,「妹妹手白,戴这个好看。」端详了一下,又微笑道:「所谓肤如凝脂,说的便是妹妹了吧?」 「对极,这羊脂白玉手镯,和小妹妹的手,竟然区分不开了。」汝南公主等人赞叹不已。 香璎到底年纪小,被人夸了便很开心,眉眼弯弯。 她又和楚王等人见礼相认,叫声哥哥嫂嫂,既能得见面礼,又能得夸奖赞美。 到了南阳公主和陈墨池这里,陈墨池脸色如纸,直勾勾盯着自己的亲生女儿。 香璎如果叫他「大姐夫」,他便决定去死,不活了。 香璎笑得很甜,「大姐姐好,大……大驸马好。」 陈墨池一颗心放回到肚子里。 很好,璎儿总算给他留了几分颜面。璎儿还是懂事的。 南阳公主差点没怄死。 眼前这小丫头本该是她的继女,本该在她的公主府里谨小慎微、仰人鼻息,现在却大模大样站在她面前,称呼她「大姐姐」。 呸,谁是这小丫头的大姐姐。 平民出身的丫头,跟着亲娘二嫁,倒过上好日子了,鲜花着锦。 其实就是个继女。 继女,在民间被称为拖油瓶,被嫌弃被看不起,能给口吃的就不错了。 这个小丫头却是广宁王的继女,广宁王疼爱她,安王器重她,俨然是新的皇室宠儿。 真真气煞人也。 南阳公主强忍心中不适,微笑从侍女手中取过一个小巧的金盒,「小小见面礼,希望你喜欢。」 「多谢大姐姐。」香璎嘴不懒,勤快道谢。 香璎歪歪脑袋,笑咪咪问陈墨池,「大……大驸马,你送我什么礼物啊?」 陈墨池并没准备礼物,但香璎问到他这儿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不能小气了。 陈墨池自荷包中取出一块田黄冻石印章,「璎儿,这印章是你的了。」 田黄冻石属田黄石中最上品的,通体明透,似凝固的蜂蜜,润泽无比。 香璎拿过印章瞧了瞧,感动极了,「这是你的名章。你在钱庄存的款子若要取出来,是凭这个名章对不对?这也太慷慨了。」 陈墨池手脚僵硬。 这就把他存在钱庄的款子全要走了?璎儿,真狠。 「璎儿,你也太厉害了吧?」陈墨池声音极低,极压抑。 香璎仰起小脸,甜甜笑,「我是你亲生的嘛。论起心狠手辣,自然不惶多让。你也用不着生气,像你这样的爹,还想要什么样的闺女?」 陈墨池眼冒金星。 这样的逆女,迟早有一天会把他气死…… 陈墨池耳旁又有细细小小的、各种各样的声音了。 他觉得大家都在笑话他,所有的人都在笑话他。 被前妻压制得跪倒在地,被亲生女儿奚落挖苦加敲诈勒索,这世上也就他陈墨池了吧? 南阳公主今天气受得太多,快被气炸了,决定反击。 「叔祖父,这合家团圆的大喜日子,怎地不见叔祖母?」南阳公主殷勤询问。 所有的人登时沉默。 安王和安王妃不知,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广宁王是安王和别的夫人所生,安王妃自然不喜,这种场合若是安王妃出现,不得闹得鸡飞狗跳鸡犬不宁啊? 南阳公主这话,不合时宜。 南阳公主一点也不自觉,「叔祖父,我替您去请叔祖母,好不好?」 香璎笑盈盈,「我和大姐姐一起去。我正好有个物件,要送给王妃。」 广宁王站起身,「璎儿,爹爹送你过去。」 「用不着你。」广宁王身后现出一名身穿淡青锦衣的少年,「我陪她走一趟。」 「有劳。」广宁王见是张旸,放心了。 皇太子等人见了这少年的风采,暗暗称奇,楚王是认得张旸的,想到张旸这样的人才归于广宁王,归于安王,颇觉可惜。 这样的人才,他是很愿意收归麾下的。只是张旸似乎跟随广宁王很久了,只怕张旸和广宁王感情太过深厚,挖不过来啊。 楚王笑道;「张小将军,这是本王的八弟黎王。黎王酷爱剑术,张小将军若得空,和他切磋切磋。」 「张小将军剑术极精?」黎王感兴趣了。 楚王叹息,「张小将军剑术之精,为我生平所仅见。」 黎王倒吸一口凉气。 楚王还从来没有对谁有这么高的评价呢,所以这位张小将军真的是位高人? 「本王李晖,字春晖,张小将军,幸会幸会。」黎王笑容可掬。 「小将张旸,字复旸,拜见黎王殿下。」张旸彬彬有礼。 张旸声音很好听,堪称玉石之声。 黎王心仪不已,自告奋勇要和张旸一起去。 第77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定王、琴川公主也要一起,所以真出发的时候,人数极多。 毕竟是皇子公主出行,规矩多,排场大。 南阳公主脸色发黄。 她是真的想不通,香璎何德何能,既有张旸这样的天才少年贴身保护,又能得到黎王、定王、琴川公主这天之骄子天之娇女的青眼? 香璎出个门,张旸、黎王、定王、琴川公主全跟着,她的亲生女儿何盈都没这个待遇。 凭什么啊。 到了安王府,众人被请至大殿。还没进殿门,便听到殿堂之中传出争执争吵,「你给句实话吧,到底去不去?」 「不去!」安王妃的声音中明显带着怒气。 「你凭什么不去?」方才那略显苍老的女子声音也怒了,「我闺女、我女婿大喜的日子,你当娘的不去,你什么意思?」 「哼,我才不是广宁王的娘,我是他嫡母……」 「少废话。」安王妃的话被蛮横打断,「做老人的,必须有风度,必须替孩子们着想。今天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你敢不去,我跟你没完。」 「你竟敢……?英氏,你知不知道,我是亲王妃,地位比你高太多了?」 「论朝廷的地位,是你高,这个我承认。」英氏挺爽快,「但咱们是亲戚,在家里咱就论亲戚。你是广宁王嫡母,我是广宁王岳母,岳母嫡母,地位一样!」 安王妃大概被气糊涂了,没说话。 「亲家母,走吧,大喜的日子,莫闹别扭。」英氏变本加厉。 安王妃怪叫,「你敢跟我拉拉扯扯。英氏,你打得过我么?」 英氏不甘示弱,「我小孙女不是告诉过你么?咱俩都老了,若要打,让你侄孙跟阿旸打。别说我没提醒你啊,阿旸厉害得不行,你十个侄孙加起来,也打不过他一个!」 香璎和张旸听惯见惯,不以为意,其余的人都听傻了。 安王妃是啥脾气啊?这世上竟然有不怕死的人,敢跟安王妃叫板? 「璎璎。」琴川公主轻轻拉了香璎一下,「你外祖母胆子很大啊。」 「祖母。」香璎纠正,「我姓香,她是我祖母。」 琴川公主怔了好一晌,才想通了,「原来你父亲入赘了。」 安王妃拍桌子了,「我五个侄孙,号称白家五虎,难道比不上一个张旸?」 英氏鄙夷,「就算你五个侄孙能比得上阿旸,那也是五打一,有啥好神气的?」 安王妃:「……今天是你求我,你都不知道说句好话。我不去了。」 这回轮到英氏拍桌子了,「你这个人有没有良心?不是我小孙女跟人打赌,沉水龙雀剑能横空出世?沉水龙雀剑不出世,安王和阿宪能父子相认?安王和阿宪若不父子相认,我小孙女能拿出解毒药水救你儿子?我小孙女是你儿子的救命恩人,你欠我人情,听我的!」 众人不由自主进入殿中,只见英氏和安王妃正在拉拉扯扯,「跟我走!」「不去,就是不去!」 一下子进来了这么多人,安王妃不由的老脸一红。 成何体统,这这这,这成何体统…… 英氏见到香璎,大喜,「璎儿快来,帮祖母劝劝王妃。」 香璎抿嘴笑,「王妃殿下最通情达理,根本不用我劝,她便会答应的。」 香璎走近安王妃,手中拿着个白玉小瓶子,向安王妃晃了晃。安王妃眼睛都亮了,香璎却把小瓶子纳入袖中,双手抱臂,冲安王妃笑了笑。 张旸长身玉立,和她一样,双手抱臂。 黎王和琴川公主觉得很有趣,「这是叔祖母新近喜爱的玩法么?」以为安王妃喜欢,也学着他俩,姿势一模一样。 定王少年老成,规规矩矩站着,一点出格的行为也没有。 南阳公主心中冷笑,当安王妃是什么良善可欺之人么,来这一套。 南阳公主恭敬又亲热的道:「叔祖母,香璎带着几个小孩子瞎胡闹,您老人家莫放在心上……」 安王妃不客气的打断她,「香璎才不会瞎胡闹,她是好孩子。」 南阳公主:「……???」 她没听错吧?就香璎这样的,安王妃居然也夸? 安王妃招手命香璎近前,「东西给我。」 香璎笑容狡黠,「我爹娘要办团圆宴,缺了你不像样子。王妃殿下,你要我成全你,那你也要成全我嘛。」 安王妃不悦,「作戏有意思么?」 香璎冲袖子努努嘴,「有没有意思,它说了算。」 安王妃气哼哼的,「小小年纪便会要胁人,好不可恶。」 香璎双眸明亮,「其实火连夕照也可以入药,王妃完全可以不受我要胁啊。」 安王妃语塞。 是啊,火连夕照也可以救人,为什么她就认准了香璎呢? 英氏双眼灼灼,聚精会神盯着这边的情形,「我小孙女跟你商量半天了,你怎么还不点头?为难孩子你也好意思?」 安王妃遇着英氏,简直是秀才遇到兵,「谁说不去了?本王妃去是要去的,不过要小丫头亲自来请,方才肯动身。」 「还是我小孙女本事大。」英氏喜笑颜开。 第78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安王妃觉得没面子,想往回找补,「可惜我五个侄孙,随他们的父亲远在西南边陲。若他们在京城,和张旸比上一比,你便知道白家五虎,名不虚传。」 「那就比啊。」英氏有底气,叉腰宣战。 「等他们回京城,马上比。」安王妃对自家侄孙很有信心。 两位年过半百的老人家嘴上放着狠话,出门登车。 南阳公主也算见过世面的人,但这一幕真把她看愣了。 安王妃对英氏这市井妇人竟然如此包容……香家小丫头简直洪运当头,连安王妃也对她言听计从的样子。不对,安王妃是有求于这个小丫头,方才英氏说过什么解毒药水,什么救命恩人,难道是香家小丫头救了安王世子? 南阳公主付出过两万两银子的辣价钱,当然知道是陈乐欣摔碎了香家的镇府之宝小白鹭,因此赔给香家的。小白鹭是一块形如白鹭的白玉佩,有解毒奇效,方才价值连城。如果小白鹭还在,那香家小丫头救了安王世子、受到安王妃青目,顺理成章,可小白鹭不是摔碎了么? 南阳公主越想越生气。 香家这个小丫头捣的什么鬼?小白鹭究竟还在不在? 众人一起到了广宁王府,合府团聚,欢声笑语。 南阳公主一直心不在焉。 宴席散了之后,琴川公主想和南阳公主一起走,「大姐姐,我想瞧瞧盈儿。也不知盈儿怎样了。」 何盈实在没有办法面对今天的场面,称病躲避。南阳公主知道何盈正不自在,心疼爱女,不想何盈再被打扰,婉言谢绝了,「盈儿头晕,太医说,多睡睡便好了。这会子盈儿应该服了药,正在熟睡吧?」 琴川公主也就不再坚持了,「那我便不过去了。大姐姐见了盈儿,替我带个好。改天我再出宫探望。」 南阳公主打发走琴川公主,也不管陈墨池,自己坐车回府。 回府之后,南阳公主把何盈叫来了,「香璎那个小白鹭,你知道多少?」 何盈无精打采,「就是让您花了两万两银子的小白鹭么?我听欣姐儿说过,小白鹭能疗毒,所以价格昂贵。娘,您怎么想起来问这个了?」 南阳公主把安王妃和英氏的谈话,以及安王妃对香璎的异常之处,一一讲了,「……香家那个小丫头解了安王世子的毒,安王妃才会对她那般与众不同。安王世子所中之毒奇特,这些年来不知有多少名医看视过,均束手无策,她一个小丫头竟然能疗毒,凭的是什么?只有她的小白鹭还在这一个解释了。」 何盈又惊又怒,「香璎竟敢骗人!小白鹭明明还在,她诬陷欣姐儿摔碎了,敲诈了两万两银子的巨款!」 「这是把本公主当傻子耍了。」南阳公主脸色阴沉。 两万两银子,当时她也是狠狠心咬咬牙才拿出来的。给出了那笔钱,她要过上很长一段紧紧巴巴的日子。 南阳公主跟何盈秘密谈了许久。 这天陈墨池和另外几位驸马一起在太白楼饮酒,至晚方回。 陈墨池本以为南阳公主会冲他发脾气的,但是并没有。 南阳公主等他沐浴更衣之后,温柔细致把今天的事说了说,「……驸马,你这个闺女,也太会坑她亲爹了。小白鹭若不在了,她怎么救的安王世子?小白鹭若还在,为什么坑了咱们两万两白银?」 「逆女,逆女。」陈墨池捶床。 南阳公主劝他冷静,「你的亲闺女,你生的你养的,你气什么?还不如想想法子,若小白鹭真的还在,把咱们的两万两银子要回来。你不知道,公主府的用度,实在紧张极了。」 陈墨池因为香馥的事,本来对南阳公主颇为怨恨,这时却生出愧疚之意。 南阳公主对他还是很好的。手头只有两万两银子,他陈墨池要用,南阳公主慷慨大方的便给了,以至于南阳公主自己没有银钱使用,捉襟见肘。 「公主,我会跟璎儿要回来的。」陈墨池低声道。 南阳公主微笑,「知女莫若父,你觉得她肯还回来么?」 陈墨池呆了呆,「这丫头心眼儿多,说不定打什么坏主意……」 「所以,咱们得想一个万全之策。」南阳公主柔声道。 -- 每个月的初一、十五,王妃公主们例行进宫请安。南阳公主的生母王皇后已去世,皇帝悲痛之极,谥为恭惠皇后,之后不复立后。现在后宫位份最高的,是恭惠皇后的堂妹,皇贵妃王氏。 皇贵妃并无亲生子女,诸皇子公主之中,最亲近的自然是皇太子和南阳公主。 宫中没有皇后,皇贵妃摄六宫事,广宁王妃初次进宫,自然要到皇贵妃的凤仪宫拜见。 南阳公主来的是早,和皇贵妃抱怨了许久,「您瞧瞧,我都穷成什么样子了?这个冬天,我得喝西北风。」 皇贵妃年过五十,白胖慈祥,听了南阳公主的话,立即要拿私房钱出来,「晶儿,姨母的宫份还存了些……」 南阳公主赶忙阻止,「我都这么大了,不能孝顺您,还从您这拿钱花,我还是个人么?唉,都怪我,一时心软,拿出两万两银子给驸马,谁让他侄女闯了祸呢?」 「两万两银子,她这是闯了多大的祸?大驸马的侄女,也就是个小姑娘吧,她能做什么?」皇贵妃纳闷。 第79章 南阳公主叹口气,把小白鹭的事细细讲来。 皇贵妃听进去了。 杭贵妃、淑妃、贤妃、德妃等来了之后,皇贵妃当件新鲜事一讲,四妃全知道了。 安王妃一脸不情愿的带着广宁王妃、香璎到来之时,皇贵妃笑咪咪的特地把香璎叫到跟前,「孩子,你小小年纪,便有几万两银子的身家了,是个小财主啊。」 香璎炫耀的取出一方印章,「这是大驸马送我的印章。凭这个印章,可以随意取他钱庄的款子。皇贵妃娘娘,我便是这般致富的。」 香璎冲着南阳公主笑,南阳公主恨得牙庠庠。 皇贵妃本来就随和,和安王妃这位长辈说话更没丝毫架子,「婶婶,听说世子身子大好了?大喜啊。」 安王妃脸上有了丝笑容,「宠儿所中奇毒渐渐解了,能吃能睡,也很少咳嗽了。」 众人纷纷向安王妃贺喜。 淑妃年纪最轻,好奇心最强,「世子是遇到哪位名医了么?」 安王妃虽对广宁王和香璎不满,但将门虎女,光明磊落,事无不可对人言,「是这个小丫头的功劳。」 「这是位名医么?真看不出来。」众人惊奇。 香璎笑容乖巧,「我小小年纪,不通医术,名医两个字,实在担不起。不过机缘巧合,得到了解毒之水,有幸为安王妃、安王世子尽一份心,尽一份力。」 安王妃勉强瞧了香璎一眼,「这小丫头别的倒没什么,就是有福气。她调皮捣蛋跟人胡乱打赌,都能让沉水龙雀剑出世,让安王广宁王父子团圆,还顺便让宠儿有康复的机遇。」 杭贵妃笑道:「女孩子有福气最好,比有才有貌有家世更难得。」 众人不管面上什么表情,其实心里都是赞同的。 南阳公主心中焦急,冲淑妃使个眼色。 淑妃会意,亲热拉了香璎的手,「小侄女,你是从哪里得来的解毒之水?说出来,让我等开开眼界。」 南阳公主心情雀跃振奋。 臭丫头,小白鹭已毁,你解毒之水是从哪里得来的? 看你如何解释。 南阳公主向在下首侍立的女官使个眼色。 女官恭敬点头,手中持笔,只等香璎开口,便要如实记录。 皇帝的一言一行都有记录,称为起居注。后宫的大事要事及趣事也有记录,称为禁中录。禁中录由秉笔女史书写,此时便有秉笔女史在场。 由秉笔女史记录下来,那是要编入禁中录存档的。香璎若敢撒谎,便是重罪。若实话实说,只好乖乖还钱。 其实南阳公主私心之中,对两万两银子并不如何重视,她更希望香璎当众撒谎骗人,构成欺瞒重罪。那样的话,香璎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香璎自然也注意到了执笔在手的女官。 她孩子气的、慌乱的陪着笑脸,无助的看向安王妃。 安王妃见不得她这个样子,没好气的喝道:「小丫头过来!」 香璎早就等着这一声了,歉意一笑,松开淑妃的手,三步两步到了安王妃身旁。 安王妃攥了香璎的手,神色不善,「淑妃,你这么打听救我宠儿的灵丹妙药,有何居心?」 众人都是一呆。 诚然安王妃是长辈,安王妃也一直脾气不好,但当面锣对面鼓的对皇帝宠妃发难,这好像还是头一回……打狗还要看主人呢,发作淑妃,岂不是在藐视皇上? 淑妃和众人一样没想到安王妃会这样,一时间反应不过来,吱吱唔唔道:「这个,这个,本宫没什么居心,只是随便问问……」 「安王世子,乃陛下亲堂弟。」安王妃沉下脸,「他的病情,是让你随便问问的?是让你随意消遣的?是供你茶余饭后,逗乐解闷的?」 淑妃有点慌。 她头小,这么大一顶帽子扣下来,她经受不起啊。 淑妃不敢坐着了,站起身恭恭敬敬的解释,「婶婶,我只是关切世子堂弟的病情,没有丝毫消遣取乐之意。婶婶既然不喜欢,我以后不问,也便是了。」 安王妃不悦的哼了一声。 皇贵妃心肠好,见淑妃怪可怜的,帮着打了个岔,「婶婶,昨个儿我命人送去的茯苓糕,听说世子觉着还好?」 安王妃神色缓和了许久,「有劳皇贵妃惦记。宠儿很喜欢那个味道,吃了整整一块。」 皇贵妃这么一打岔,方才的事情算是过去了。 淑妃心有余悸,暗暗抹了把冷汗。 这安王妃也太彪悍了吧?太大胆了吧?皇帝宠妃,她真当小辈一样看待、训斥…… 香璎站在安王妃身侧,调皮又得意的向南阳公主眨眼睛,仿佛在嘲笑南阳公主的失败。 南阳公主气得脸色发黄。 她和陈墨池商量得好好的,她在凤仪宫让人责问香璎,秉笔女史记录在案,之后陈墨池会拿这个记录给香璎,连哄带吓,务必让香璎服软。 香璎再机灵,也不过是个十三四岁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禁中录拿出来,得吓成什么样子? 谁知香璎躲到安王妃身边,一个字不答,还连累淑妃给训了一通。这个小丫头也太狡猾太可恶了。 第80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皇贵妃陪着安王妃说了会儿家常,叫过香馥夸奖,「你才嫁入皇室,便立了大功。你这个功劳陛下也知道,陛下金口玉言,说世子痊愈之后,定有厚赐。」 南阳公主心生感激。 姜还是老的辣,皇贵妃慈眉善目的这么一夸,香馥总要接话的。从香璎那里问不出来的,可以从香馥这里想办法啊。 香馥谦虚,「皇贵妃谬赞,这是世子洪福齐天,更是陛下友爱兄弟,感动了上苍。」 香馥没有居功之意,但也不接皇贵妃的话茬,温柔客气之至,说的全是废话。 南阳公主气极,恨不得立即叫过陈墨池痛骂质问:香璎难对付,香馥也不好打交道,你的前妻,你的闺女,一个比一个可恶! 香璎小声提抗议,「王妃殿下,你攥疼我的手了。」 安王妃把香璎往身边拉了拉,「小丫头,我对你不错吧?往后你祖母跟我吵架,你不许偏帮她。」 香璎抿嘴笑,「你俩若是打嘴仗,我两不相帮。」言下之意,动手是不可以的。 安王妃嗤之以鼻,「你对你祖母的口才还真有信心。她粗暴蛮横,我若跟她一般见识,她占不到上风。」 她俩其实是在谈条件,但轻声细语,脸带笑意,外人看来真是亲密无间。 众人看在眼里,都觉诧异。第一广宁王不是安王妃亲生的,第二香璎不是广宁王亲生的,安王妃却如此对待香璎,奇哉怪也。 香家这位小姑娘,果然福泽深厚? 其余的王妃公主们陆续到齐,场面很是热闹。 秉笔女史偷眼望向南阳公主,南阳公主烦恼的挥挥手。 秉笔女史悄然退下了。 南阳公主原定的目标实现不了,心中很有几分烦燥。偏偏汝南公主、楚王妃等人围着她夸奖香馥、香璎母女,好像苍蝇一直在耳边嗡嗡一样,南阳公主不停的告诉她自己「你是公主,你要有涵养」,才控制住没有当场发作。 琴川公主和何盈联袂而至。 汝南公主微笑,「六妹和盈儿最要好,如今再加上一个璎儿,更热闹了。」 楚王妃深以为然,「这三个小姑娘虽然辈份不同,但年龄相近,能玩到一起。」 琴川公主热心的把何盈拉到香璎面前,「你俩很早便认识了,对不对?不过那时广宁皇叔还没认回来,你俩还不亲近。」 香璎嫣然一笑,「外甥女,你好啊。」 何盈血往上涌,羞愤欲死,「谁是你外甥女?」 香璎亲切又宽容,好像长辈对不懂事的小辈一样,「广宁王府认亲的那天你不在,可惜了。我称呼你母亲南阳公主为大姐姐哦,你不是我外甥女,是什么?」 琴川公主小声提醒,「盈儿不要这样。我知道你不服气,可她真的比你辈份高。」 何盈想哭,「可她又不是广宁王亲生的……」 香璎心中冷笑,蓦然扬声道:「王妃祖母——」 「何事?」安王妃正和皇贵妃说着话,听到这一声,立即回头。 何盈心揪了起来。 她有点怕安王妃,安王妃从小跟着白元帅在边关长大的,和京城这些贵妇不同,说话做事从来不委婉,一向直来直去的。 香璎如果跟安王妃告状怎么办?安王妃如果骂她怎么办? 香璎笑弯了眉眼,「没事没事,我就是想起来了,叫您一声。」 安王妃白了香璎一眼,「好好玩,莫胡闹,不许欺负人,也不许被人给欺负了。你是我安王府的人,代表的是安王府的颜面,你若被欺负了,我脸上无光。」 「不许被人欺负,我一定做到。不许欺负人……我也尽量做到吧。」香璎笑嘻嘻的没个正形儿。 香璎一把拉过何盈,「王妃祖母,我年龄小,分不清辈份,乐康郡主应该叫我什么啊?」 琴川公主忙道:「这个我知道。盈儿应呼你为姨。」 安王妃笑了笑,「这个我也不熟。」问皇贵妃道:「是这样么?」 皇贵妃极为随和,「论辈份呢,确实是这样的。璎儿比小暖还略小些吧?是小姨。」 香璎挑衅的瞧着何盈,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模样。 安王妃、皇贵妃都发了话,何盈不敢违背,低低叫了声「小姨」。 香璎喜笑颜开,拨下一支头钗给何盈作见面礼。 何盈勉强收下见面礼,脆弱而敏感的少女心,在一滴一滴的滴血。 她是南阳公主和威远侯的女儿,是当今皇帝陛下的嫡亲外孙女,香璎算个什么东西,胆敢压她一头? 「你别得意。」何盈脸色发白,「我是朝廷册封的乐康郡主,而你没有任何封号。」 「我今天便会有封号了。」香璎微笑。 何盈反应激烈,「休想!你并非皇室血脉!」 香璎也不和她争论,悠悠道:「咱们走着瞧。」 「陛下驾到——」内侍高声通传。 所有的人都是一惊,忙起身接驾。 南阳公主更是心中纳罕。她生母恭惠皇后在时,内命妇朝见皇后之日,皇帝偶尔会驾至坤宁宫,共享天伦之乐。恭惠皇后去世之后,皇帝便再也没有出现过了,今天怎么了? 第81章 皇帝到了之后,南阳公主才知道原因。 是广宁王。广宁王陪着皇帝一起来的,年近六旬的皇帝已有了老态,但心情不错,和广宁王开着玩笑,「朕这后宫,阿宪当成龙潭虎穴了。他的王妃头回进宫,唯恐朕的人欺负他的人,心神不宁,坐立不安。朕索性带他来看看,让他放心。」 广宁王忙道:「臣不敢。臣的妻子女儿生长自民间,不懂宫中规矩,臣是担心她二人在宫中犯错,冲撞了贵人。」 皇帝对广宁王的态度应该是很满意的,笑容愉悦,「自家妯娌,有什么冲撞不冲撞的。」 安王妃带了香馥、香璎拜见皇帝,皇帝亲手扶起安王妃,「婶婶何须多礼。」 皇帝多打量了香馥几眼。 香馥曾是陈墨池之妻,皇帝当然是知道的。对于这位先嫁陈驸马、后嫁广宁王的香氏王妃,皇帝多多少少有点好奇。 是怎样出色的美女,会让广宁王念念不忘,等她一直等到三十而立? 宫中三千佳丽,皇帝生平见过的美女多了,不过看到香馥安安静静站在那里,皇帝还是惊艳了。 含辞未吐,气若幽兰。 大美女身边还站着位小美女,稚气尚存,一双明眸灵动狡黠。 大美女娴静,小美女俏皮。 「阿宪,你闺女一看便是个聪明孩子,又聪明又机灵,大概还有些淘气。」皇帝笑道。 他做大哥的总不能夸奖弟媳妇吧?只好夸夸小侄女了。 「聪明机灵,乖巧可爱。」广宁王只认前面的,后面的「有些淘气」便忽略了。 皇帝失笑,「溺爱孩子的爹,朕今日算是见识了。」 皇贵妃、杭贵妃等人也笑,「广宁王铮铮铁骨,也有儿女情长的时候。」 安王妃似是责怪,又似是开玩笑,「由我领着你妻你女,你还不放心么?」 众人莫名兴奋。 安王妃,安王庶子,这两人要当众口角了?安王府的家丑要外扬了? 香璎挽了安王妃的胳膊,格外亲热,「王妃祖母,这不怪我爹爹,都怪我太淘气了。您是不知道,从前在吉安城的时候,我一个人出来玩,祖父祖母,还有我娘,全都会跟出来。就是担心我瞎胡闹乱闯祸。」 香璎袖中藏着玉瓶,特意让安王妃摸了摸,既是提醒,也是要胁。 安王妃生气了,「广宁王,你若是不放心我,那倒还罢了。你不放心璎儿,简直岂有此理。璎儿聪慧懂事,她用得着你操心?」 「您教训的是。」广宁王唯唯。 安王妃夸他闺女,他很开心,便是损他几句也无妨。 南阳公主故作公正,「惯子如杀子。璎儿若果真淘气了,还应管教一二。」 香馥语音中带着南方女子特有的温柔,「璎儿这孩子是有些淘气的,不过她的淘气,总能歪打正着,化险为夷。譬如说她小时候,跟着她大伯母回娘家,也不知怎地,被毒蝎子给咬了,中毒极深。虽然家里给她请了无数名医,毒也清不干净。先父实在心疼,在金陵百宝楼拍下一件传闻有解毒功效的玉佩,可这玉佩该如何使用,便是百宝楼也不清楚,只好把玉佩戴在她脖子上。璎儿那年才四五岁,关在屋里闷得无聊,把玉佩解下来泡在水里玩耍……」 「这便是救了世子的解毒之水,是么?」杭贵妃听得入了神。 「正是。」香馥温柔点头。 「小丫头也不算胡闹。」安王妃拍拍香璎的小手,「她救了她自己,也救了我的宠儿。」 皇帝感慨万千,「小侄女,你让安王皇叔多了两个健康的儿子,让朕多了两个出色的弟弟,让我大晋皇室多了两个栋梁之材。」 没有香璎的淘气,广宁王认不回来;没有香璎的淘气,安王世子救不回来。香璎的功劳太大了。 「小侄女,你要什么奖赏?」皇帝笑问。 香璎笑得很不好意思,扭扭捏捏,不肯开口。 南阳公主、何盈母女俩心生鄙夷。 小门小户出身的女子,平时看着还算伶俐,到了大场面上,原形毕露。 「大胆说。」皇帝鼓励。 香璎声音小小的,犹犹豫豫的,「陛下,我能叫您伯伯么?」 皇帝怔了怔。 香璎忐忑不安,「我有亲伯伯的,可是他不喜欢我,我特别想要位伯伯……」 皇帝那颗久经风雨、硬如铁石的心,有刹那柔软。 眼前这小姑娘和他这天下至尊一样,渴望的唯有亲情。 从吉安到京城,从香家到广宁王府,可算得上平步青云了。香家小姑娘惦记的却是,伯伯不喜欢她。 「准了。」皇帝简短道。 香璎眼睛一亮,欢声道:「皇帝伯伯!」 少女的笑容灿烂明媚,皇帝心情大好,笑着点了点头。 「我有伯伯了。」香璎孩子气的向众人炫耀。 「你还有封号了。」皇帝微笑,「朕的侄女,应该封为郡主。」 「陛下,这实在不敢当。」广宁王、广宁王妃大惊推辞,「郡王之女,如何敢有这么高的封号呢?」 郡王的亲生女儿,也仅仅可以封为县主。 第82章 皇帝不在意,「凡事总有例外。盈儿乃朕的外孙女,按朝廷礼制难道应该被封为郡主么?那便是特例。」 南阳公主的兄弟们,皇太子、楚王等的女儿,被封为郡主,是天经地义的。何盈则不是。何盈是皇帝特封。 广宁王、广宁王妃还在苦辞,皇帝已经在想封号了,「盈儿封号乐康,璎儿的封号,便是太康吧。」 何盈好像被雷劈中了一样,眼前白茫茫的一片。 太康郡主,香璎成了太康郡主……她这位乐康郡主今后在香璎面前还怎么摆出高人一等的架势? 众人纷纷赞美皇帝英明慈爱,纷纷向安王妃、广宁王夫妇和香璎贺喜。 香璎被封为太康郡主,不只是她一个人的荣耀,也是整个安王府、广宁王府的体面。 皇帝对香璎青眼有加,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安王和广宁王。 香璎向皇帝道谢,向众人道谢,百忙之中,还没忘记向何盈挑衅炫耀,「乐康郡主,我的封号和你只差一个字哦。」 何盈实在忍耐不住,「可是外祖父,她不是皇室血脉啊。」 一片赞美恭喜声中,何盈的话有几分突兀。 皇帝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 他登基已久,朝中大臣也好,后宫嫔妃也好,儿孙也好,大多使尽浑身解数想顺着他,讨好他,他已经很少听到反对的声音了。 南阳公主心中焦急,暗中拉了何盈一把,示意何盈不许造次。 何盈把心一横,仗着自己年轻小,平时也是受皇帝宠爱的,撒娇撒痴,「外祖父,盈儿虽然是您的外孙女,可也是您的血脉,封为郡主也不为过。但是香……但是太康郡主身体里没有流着皇家的血,她这位郡主,只怕难以服众。」 皇帝淡淡一笑,问香璎道:「璎儿,你说朕做的对,还是盈儿说的对?」 香璎年纪和何盈差不多,生得如水葱般娇嫩,声音也脆生生的,「皇帝伯伯,我觉得你俩都对。」 「怎么说?」皇帝明显感兴趣了。 香璎详细解释,「乐康郡主张口闭口不离皇室血脉这四个字,这当然没错。乐康郡主所说的,是凡人的见解。皇帝伯伯乃上天之子,自然不是凡人了。天子度量宽宏,爱护全天下的百姓,并不限于皇室血脉。皇帝伯伯是天子的见解。都是对的。」 「狡猾的小丫头。」皇帝失笑。 杭贵妃巧笑嫣然,「璎儿,你就没有打算和陛下谦让一番么?」 香璎忙摇头。 「这么想当郡主啊?」皇帝调侃。 香璎眼睛亮晶晶,「长者赐,不敢辞!」 皇帝大笑出声。 杭贵妃声音软绵绵的,听起来舒服悦耳,「陛下,臣妾要奖赏璎儿。她今个儿逗得您笑了好几回,您整日为国事操劳,难得有开怀大笑的时候。臣妾要重赏璎儿这孩子。」 「准。」皇帝笑道。 杭贵妃的话显然皇帝很爱听。 其余的嫔妃也争先恐后要有所表示,不过她们晚了一步,如果说嫔妃讨好皇帝是场比赛,那今天的比赛杭贵妃已拨得头筹。 皇帝把何盈叫过来跟香璎站在一起,「盈儿,你和璎儿年纪相近,你比璎儿可差远了。」 香璎忙道:「皇帝伯伯,我不能跟乐康郡主比。我比她长一辈呢,应该比她懂事。」 「言之有理。」皇帝大乐。 「阿宪,你闺女果然冰雪聪明,惹人喜爱。」皇帝夸奖。 广宁王趁机拍王妃的马屁,「这都是内子教的好。璎儿是她一手带大的。」 「弟妹教女有方。」皇帝微笑。 他做大伯子的没办法夸奖弟媳妇美丽大方,但教女有方之类的话,但讲无妨。 香璎嘴巴很甜,「这都是因为我多了位皇帝伯伯,我便很开心。我一开心,便聪明机灵了。」 皇帝又笑了。 杭贵妃忙阻止,「陛下,您不能再笑了。臣妾宫份有限,您再笑下去,臣妾赏赐不起了。」 皇帝忍俊不禁,「无妨,朕还有几吊银子的私房钱,爱妃拿去用。」 开着玩笑,皇帝看杭贵妃的眼神愉悦而有深意。 别的嫔妃或许心里不舒服,但面上并无表露,唯独淑妃年纪轻涵养差,有忿忿之色。 香璎有些明白了,为什么杭贵妃这位皇商之女进宫之后,位份一升再升,终于获封贵妃。 这天香璎在宫中收获颇丰,不仅得到太康郡主的封号,还从各宫嫔妃那里拐了不少好东西,美玉、珍珠、蜜蜡、宝石、文房四宝、西洋玩器,林林总总的一堆。 出宫的时候,香璎车上一半可以坐人,一半是各式各样的盒子。 琴川公主亲自送香璎、何盈出来,依依惜别。 香璎知道何盈心里不服气,偏要招惹何盈,热心的把琴川公主、何盈拉上车,让她俩随意挑选,「咱们自己人,你俩看中什么便拿什么。」 琴川公主欢声道:「那我不客气啦。」最后她相中了一个金珀佛手,「这个蛮好看的。」 何盈心中不忿,脸色自然不好。她越是脸色不好,香璎越是逼着她挑,「你六姨都挑了,赶紧的,别跟我客气。」 第83章 何盈脸色跟香璎捧到她面前的蜡珀一个颜色了,蜡黄蜡黄的。 「我跟你有仇么?咱们数次交锋,赢的都是你。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何盈低声质问。 香璎笑得有些奇怪,「是啊,我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和前世相比,香璎现在简直是在福窝里啊。 前世的香璎,跟陈墨池进了南阳公主府,名义上是公主府的姑娘,其实比婢女也强不了多少。 香家本来是很富有的,但因为英图的官司,香家的家财花用了一大半。香馥还要奉养英氏和照顾英家,便没给香璎太多的银钱。 香馥以为,陈墨池执意要走香璎,当然是疼爱女儿的。香璎的衣食用度,自然无忧。 不只香馥,前世的香璎也以为陈墨池一定是爱她重视她,才会固执的、一次又一次的索要她。 香璎根本想不到,骗不来香馥,陈墨池便不理会香璎了。 陈墨池是有私房银子的。他不愿让陈老太太、陈墨耕一家在公主府有寄人篱下之感,所以陈家人的开销他会贴补。不知是有意无意,他总会忘了香璎。 陈墨池忽视,南阳公主漠视,香璎在公主府的日子穷酸得要命。 既没有长辈照看,身边也没有体己银子,这样的姑娘在公主府简直过不下去。香璎想使唤婢女去打洗澡水,都是使唤不动的。 香璎清清楚楚的记得,何盈偶尔在路上和她相遇,骄傲得像只孔雀一样,好像根本没有看以她。忽然何盈脸上现出疑惑之色,掩住了鼻子,「这么臭,是谁?」 何盈和侍女们诧异、鄙夷、不敢置信、厌恶无比,香璎羞愧欲死。 香璎永远也忘不了那样的窘迫时光。 香璎知道,她是陈墨池的亲生女儿,和陈墨池一样忘恩负义,负了香家。路是她自己选的,不管过得多凄惨,她都没脸抱怨。但是,何盈凭什么欺侮她、轻视她、随意把她扔上一辆马车,让她代替何盈远走天涯?何盈又凭什么在谢宣复起之后,一纸书信将谢宣夺走,把她一个人孤零零扔下? 「你已经很得意了,停止吧。」何盈警告。 香璎笑嘻嘻,「不,我要淘气,我要胡闹。爹娘说了,我任性些不妨事。」 香璎掀开车帘叫道:「爹,娘,我想亲自送乐康郡主回公主府,可以么?」 广宁王妃的车辆在前面,并没听清楚香璎的话。广宁王骑马,就在不远处,慷慨笑道:「爹娘陪你一起。」 「真好,璎儿可以送盈儿回府。」琴川公主羡慕。 何盈气得心窝疼。 香璎这是高升了,迫不及待的要到公主府耀武扬威…… 琴川公主一步三回头的回宫了。 她是真舍不得何盈、香璎,她的玩伴本来也不多。 香璎不放何盈下车,「反正我要送你。咱们顺路。」 「璎儿,不许胡闹。」陈墨池不悦的声音。 「你亲爹来了。你亲爹不向着你,向着我。」何盈憋屈了半天,总算也有扬眉吐气的时候。 香璎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伸手硬把陈墨池拽上车,「亲爹,你今天本来打算怎么对付我的?父女之亲,跟我交个底。」 「小孩子不许瞎说。」陈墨池训斥。 陈墨池有些难堪,「盈儿也在。别让人家看咱们父女俩的笑话。」 香璎嗤之以鼻,「我不笑话她也便罢了,她有脸笑话我?你别忘了,她是我手下败将。行了亲爹,别装了,你要做的事我大姐姐肯定知道。我大姐姐知道,还能不告诉她?」 陈墨池怔了怔,才明白过来香璎口中的「大姐姐」是南阳公主,羞怒交加。 香璎逼问,「凤仪宫的秉笔女史,和你有什么勾当?」 陈墨池唬了一跳,「在宫门前你胡说什么?若被人听了去,传将开来,你会害死为父的。」 香璎扁扁小嘴,「等着记下我的话,然后从中挑毛病,置我于死地对不对?好了,我猜都猜到了,你不用藏着掖着的,一点也不敞亮。」 「没人想置你于死地。最多想教你做人的道理。」陈墨池忍气吞声。 「你自己活明白了么?有脸教我。」香璎忆及前世,满是戾气,「想害我便是想害我,既想做又不敢承认,我看不起你!」 「住口!」陈墨池扬起胳膊。 「怎么,还想打我啊?」香璎冷笑。 「你敢动我闺女一个手指头试试。」广宁王的声音自车外传来,冷冰冰的,简直能冻死个人。 香璎心里暖烘烘的。 父亲一直在旁守着她,护着她。 有爹真好。 陈墨池的气焰低下去了,「璎儿,你从小到大,淘气胡闹的时候多了,为父什么时候打过你?舍不得的。」 「害我便舍得了?」香璎问到陈墨池脸上。 陈墨池狼狈万分,唯恐外面的广宁王当了真,「女儿,爹真的没想过害你……」 「是么?」这回是张旸的声音,「陈驸马,你还有空在这里歪缠,难道你不知道,今天太子妃没有出现在凤仪宫?」 「对啊,今天没见太子妃。她怎么了?」香璎问。 第84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陈墨池紧张了,「劳烦张小将军直言相告。」 张旸低声笑了笑。 陈墨池挣脱香璎的魔爪下了车,张旸声音淡淡的,「皇太子和太子妃今日都没有出东宫……」接下来声音极低,听不到了。 「到底怎么了?」何盈急得不行。 皇太子是她亲舅舅,东宫的动静,她自然万分关切。 「张小将军。」何盈掀开车帘,露出半张脸庞。 陈墨池匆匆忙忙离开了,何盈只看到他的背影,更加好奇,「张小将军,东宫何事?还请告知。」 何盈温柔请求,张旸却极为冷淡,「恕我不便奉告。」 「小哥。」香璎也掀开车帘,仰起一张笑脸。 张旸唇角上扬,俯身低语,香璎明白了,「原来是这样。」 「怎样?」何盈又是着急,又是羞恼。 「没啥大事。」香璎笑咪咪,「没我到你家炫耀重要。乐康郡主,请你坐好,咱们这便出发了。」 「我陪你。」张旸道。 广宁王不大乐意,「有我在,用不着你吧?」 「用得着。」张旸面不改色。 广宁王莫名其妙,「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闲了?天天在家,天天有空。」 张旸不解释,翻身上马。 何盈和香璎同乘一辆车,这个憋屈憋气,就别提了。 「你到底想干什么?」何盈切齿痛恨。 「无他,就是想让你难受一下。」香璎语气亲切。 何盈:「……???」 世上怎会有香璎这样的恶女?张小将军竟然还喜欢她? 没天理啊。 到了公主府,香璎拖着何盈登堂入室,把陈老太太、陈墨耕和赵氏夫妻俩、陈佩、陈乐成曹氏夫妻俩、陈乐欣等人全叫出来,笑容可掬的把宫里的事讲了讲。 广宁王、广宁王妃和张旸,自然是陪着她的。 香璎这个举动很是幼稚,甚至有些可笑,不过广宁王夫妇和张旸纵容迁就,由着香璎的性子,并不约束。 「璎儿以前一定被陈家人欺负过。」广宁王断言。 香馥眼圈一红,「璎儿不会无缘无故这样的。」 「你真是郡主了?你和乐康郡主一样了?」陈乐欣又是羡慕又是嫉妒,眼冒金星。 陈老太太和陈佩母女俩,从前对香馥一直凶巴巴的,这时在香馥面前连头都不敢抬起来了。 王妃,香馥竟然做了王妃。 陈墨耕和陈乐成父子俩一直往后缩,唯恐香璎找他俩算账。 陈大太太赵氏脸皮厚,「璎儿啊,你跟着你娘出息了,不要忘了大伯大伯母。你要是有力气,提拨提拨你哥哥姐姐,成哥儿欣姐儿,都是你的至亲。」 曹氏忙道:「对啊璎姐儿,咱们是一家人!」 「我一定会提拨他们的。」香璎无比大方。 赵氏和曹氏欣喜若狂要道谢,却被陈墨耕一脸惊慌的硬给扯走了。 香璎提拨陈乐成陈乐欣?她不害人就算好的了…… 陈佩没眼色,还以为香璎真的摒弃前嫌了,「璎姐儿,你虽不姓陈,到底是我二哥亲生的。你出息了,要回报陈家。」 陈老太太神色复杂,「璎姐儿,没有你爹哪来的你?做人不可忘本。」 香璎笑嘻嘻的瞧着这母女俩。 香璎从小到大没少受这母女俩的气。陈老太太和陈佩最注重「陈」这个姓,香璎不姓陈,在这母女俩眼中便是仇人一样,只要香家祖父祖母和香馥不在跟前,逮着机会便要折辱欺侮香璎。 香璎见惯这母女俩的丑恶面孔,无论她们说什么做什么,都不会觉得稀奇了。 今天她就是来寻开心的。 前世今生受过的恶气,需要发泄发泄。 侍女到何盈身边小声回禀了什么,何盈悄悄出去了。不多时何盈带了一个人进来,正是何盈的未婚夫,静海侯谢宣。 方才公主府这边只有何盈一个弱女子,现在多了位小侯爷,陈家人都觉得有了依靠。 尤其陈乐欣,喜气洋洋的。 「你爹,状元之才。」陈老太太提到陈墨池,腰就挺起来了,「因为你,你爹被人当面讥笑,说他是倒插门,是赘婿,他因为你受的委屈实在太多!」 「全天下的孩子都是跟父亲姓的,你跟香家姓,丢我们陈家的人!陈家大度,不跟你计较了,璎姐儿,你是郡主了,一定要补偿陈家,补偿我二哥。」陈佩苦口婆心。 香馥性情温柔,但听到这母女俩的无耻言语也是怒了,「陈老太太,陈佩,你们说话要凭良心。当年你家连饭也吃不上了,陈墨池连学也上不起,先父资助你家,可曾讲过条件?是你们陈家提出陈墨池做上门女婿的,香家可没有逼迫过!」 陈老太太老脸一红,「你莫要得了便宜还卖乖,香家不肯放你出嫁,哪家好男儿肯上女家的门?也只有我的池儿愿意了。」 广宁王火冒三丈,「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明明是陈家!本王当年远在西北边陲,如若不然,哪里轮得到陈墨池这个混……」 混蛋两个字就要出口,想起还有香璎在,恐伤了香璎的颜面,硬生生把最后一个字咽了回去。 第85章 香璎却道:「爹爹你想骂只管骂。有些人确实混蛋。」 「那有这样对自己亲爹的?」陈老太太、陈佩又恨又怨,又是害怕。 「璎姐儿,你有了继父,不要亲爹了?」陈墨耕壮着胆子也说了句话。 陈墨耕是替他弟弟陈墨池抱不平。 香馥改嫁广宁王,香璎便对广宁王说,你想骂就骂吧,我亲爹确实混蛋,这也太没良心,太会见风使舵了。 香璎冷笑,「你不要给我乱戴高帽子。你说我有了继父忘了亲爹,我还说陈驸马有了继妻忘了亲女,伙同南阳公主陷害我呢。你说得对还是我说得对?咱们要不要到我皇帝伯伯面前辩白一番?」 陈墨耕听到「皇帝伯伯」四个字,现出恐惧之色,又往后缩了。 他是平民百姓,皇帝对他来说是上天之子,是高不可攀的。 「璎姐儿不要胡说,你爹怎会害你?」陈老太太大惊。 「你敢忤逆!女儿诋毁亲爹,这是什么罪名?」陈佩这几天新学会了些东西,指责起香璎了。 「陈驸马是在宫里陷害我的。你们想不想知道,身为官员,在凤仪宫动手脚,插手陛下的后宫,是什么罪名?」香璎像训二傻子一样。 陈老太太、陈佩脸色大变,「不可能,你别胡说!」 香璎步步进逼,「我若声张出去,罪名落实,莫说陈驸马,便是南阳公主也吃罪不起!陈家每个人,你,你,你,还有你,你们全都死无葬身之地!」 陈老太太和陈佩面如金纸,后退几步,一起坐倒在罗汉榻上。 陈墨耕、陈乐成父子俩胆小如鼠,瘫地上了。 陈大太太和曹氏素来婆媳不和,这时却搂抱在一起,抖似筛糠。 陈乐欣嘴最硬,「你别以为当了郡主了不起,乐康郡主是陛下嫡亲外孙女,她还没发话呢。」 陈乐欣向何盈求救,「郡主,你快说句话呀。」 快说句话,打掉香璎的气焰。 何盈手足冰冰冷,竭力作出镇静模样,「太康郡主,宫中之事不可信口胡言,要有证据的……」 香璎逼进何盈,态度轻慢抓了她的衣襟,迫使何盈跟她面对着面,「宫中之事何需讲证据,我只要说出我的疑惑,陛下哪怕起了一丝一毫的疑心,对南阳公主和陈驸马便非常不利!」 何盈眸中有了泪光。 香璎贴近何盈,轻蔑耳语,「皇太子殿下是你亲舅舅。自古以来,皇太子最难做,你难道不知道?国之储副,轻易不敢出差错。皇太子的姐姐、姐夫肆意妄为,你猜对皇太子有没有影响?」 「你太恶毒了。」何盈垂泪。 「哪里。」香璎神色转为柔和,体贴的替何盈整理衣衫,「大姐姐、大驸马若不招惹我,我乐得省事,做个无忧无虑、安享尊荣的太康郡主。你说是不是啊,外甥女?」 何盈羞愤交加,热泪潸潸。 「小侯爷,你赶紧帮帮郡主啊。」陈乐欣软语央求。 「对,小侯爷,你赶紧帮帮郡主。」陈家人全是这个心思。 这小侯爷不是应该很神气么,为什么香璎当着他的面折辱乐康郡主,他跟个死人一样,默不作声…… 谢宣淡笑,「一位太康郡主,一位乐康郡主,两位都是郡主,你们让我帮的是哪位?」 他这话真把陈家人问住了,也让陈家人懵了。 你是乐康郡主的未婚夫,不帮乐康郡主,难道你还会帮香璎不成? 何盈嘴巴微张,惊愕到甚至忘了哭。 表哥对她……自从那次在吉安街头晕倒,再次醒来之后的表哥,对她便不一样了。不仅不亲近,还很厌恶的样子。这次表哥到公主府来见她,她还以为表哥回头了,谁知并不是,香璎当着表哥的面欺负她,表哥无动于衷…… 要失去表哥的心了么? 何盈有些心痛。 泪眼朦胧中,何盈望到了长身玉立的张旸。 张旸仿佛置身这满室的暄闹之外,慵懒悠闲。 何盈那颗少女心微微颤动。 表哥不在乎她,她也不在乎表哥。这世上一定有比表哥更好的人,一定有…… 香璎问广宁王,「爹爹,您能不能把陈家这几个人提起来,让他们老老实实站好?」 「当然能了。」广宁王想都没想。 他和香馥就是来陪香璎玩耍的,香璎想怎么玩,当爹的都不拦着。 「我来。」张旸把广宁王挡住了。 张旸秀逸出众,膂力惊人,如老鹰提小鸡般把陈墨耕、陈乐成父子俩拎过来,吩咐他们站好站稳。这父子俩还真听话,站得笔挺,一动不敢动。 陈老太太等人为张旸气势所摄,和陈墨耕父子俩站成一排,站姿空前的端正。 「太康郡主,请训话。」张旸优雅躬身。 香璎心花怒放。 小哥太懂她了,她一开口,便知道她要做什么啊。 香璎神气叉腰,一个挨一个训过去,「你,你,还有你,你们都给我记好了:陈驸马衣食不继,是我祖父周济他,他才能有今天。我祖父对陈驸马恩同再造。我祖父是陈驸马的恩人,也是整个陈家的恩人。」 第86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你们陈家的人,见了我们香家的人,应该矮一截。没有香家你们早饿死了,有机会站在这里冲我叫嚣?以后都给我识相些,若不识相,哼,本郡主有的是法子整治你们!」 广宁王摩拳擦掌,张旸手握长剑,陈家人心中恐惧,噤若寒蝉。 香馥皱眉,「太康郡主的训示,你们听到没有?都不知道回话么?」 「耳朵没聋吧?」广宁王冷笑。 「听到了,听到了。」陈老太太等人含羞带愧,一迭声的叫道。 「以后若再有人冲太康郡主叫嚣……」张旸慢吞吞提起长剑。 陈家人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张旸自陈乐成头上拨下了根头发,轻轻一吹,头发飘到长剑之上,断为两截。 削铁如泥吹毛断,张旸这把剑,锋利之极。 陈家人魂飞天外。 香璎哼了一声,挥挥小手道:「撤!」 广宁王夫妇和张旸簇拥着她,扬长而去。 陈家人腿脚发软,或跪或坐,形状可笑。 何盈眼睛都红了,「表哥,从前你不是这样的,你眼睁睁的看着我……」 谢宣却不等她说完,「我先走了。」毫不留恋转身离去。 何盈心中气苦,泪水夺眶而出。 表哥变了,表哥眼里没她了,这到底是为什么? 谢宣快步疾追,「太康郡主,请留步!」 张旸回身挡在谢宣面前,眸光冷淡疏离。 谢宣苦笑,「张小将军,我并没有恶意,只是有几句话要和太康郡主说。」 「你说吧。」香璎脆生生的道。 谢宣一犹豫,「可否借一步说话。」 香璎一手拉了广宁王,一手拉了香馥,「这里只有我父母,还有小哥,我没有事情要瞒着他们。」 谢宣神色疲惫,微笑望着香璎,久久没有言语。 你真的没有事情需要隐瞒么? 香璎改了主意,「我想听听小侯爷胡说些什么。哎呀,我今天是不是胡闹得过火了?」 「没有没有,刚刚好。」广宁王夫妇满脸溺爱。 香璎嘻嘻一笑,和谢宣走到银杏树下,「有话快说。」 谢宣心里直冒酸水。 曾经他只要靠近她,她便会欢天喜地,现在的她,翻脸无情。 过去的他,确实对她太坏了。 若他一改常态,对她体贴入微,她会感动的吧? 「安王,或许可以再进一步。」谢宣低声细语,「你和你爹娘,万事小心。」 香璎心中一震。 安王已经是皇叔、亲王,他再进一步,那只有…… 那会是一条很艰辛的路,由鲜血铺就的路。 安王身边的人,确实需要小心谨慎。 「我怎么嚣张了?」香璎退后几步,大声反驳,「我是郡主,训几个陈家人怎么了?你又不知道他们从前是怎么欺负我的!」 「我是一片好意……」谢宣辩解。 「哼,你是和稀泥,你是为了乐康郡主,不分青白皂白的指责我!」香璎骂着谢宣,跑到广宁王夫妇身边,「不理他,咱们走。」 广宁王临走,冲谢宣挥挥拳头。 张旸目光冷厉,谢宣为之胆寒。 香璎回府之后,更衣歇息,之会由张旸陪着,去了安王府。见到安王妃,香璎把玉瓶递过去,「世子快好了吧?我以后是不是不用过来了?」 安王妃珍而重之的把玉瓶收好,「宠儿是快好了。不过你以后也可以过来玩,你虽聒噪了些,本王妃不嫌弃。」 停顿了下,安王妃又道:「英氏也可以过来。」 稍后又纠正,「你祖母也可以过来。」 香璎调侃,「我爹爹呢?也可以么?」 安王妃脸沉了下来。 香璎扁扁小嘴,「你不喜欢我爹爹,我还不喜欢你呢。我爹爹领兵,是菩萨心肠,雷霆手段。他从不伤害妇孺的。反观你,因为一个恶毒的女人,迁怒才出世的婴儿,度量委实太小。」 「广宁王是才出世的婴儿么?他都三十了。」安王妃脸罩寒霜。 「反正你就是不如他。」香璎坚持,「当年他如果被你抓回来,你会放他的血,救你的儿子。按理说他应该恨你、疏远你,可他对你并无恶言,只感谢张明方寿生夫妇当年救了他。他比你大方,比你光明磊落。」 「世家大族的内宅,阴暗之事最多。」张旸淡淡道:「今日皇太子、太子妃未出东宫,具体原因不明,不过东宫郭夫人今日临产,一尸两命。」 安王妃为之动容。 郭夫人和没出世的孩子一起没了,固然是人间惨事。皇太子和太子妃……唉,或许是太过伤心,或许是有了误会? 李宠日渐康复,安王妃宽容多了,心中的怨恨渐渐消散,「小丫头,本王妃答应你,不再迁怒你的父王。」 毕竟,当年广宁王也只是才出世的婴儿。 毕竟,世子李宠康复了。 虽然曾有三十年的苦难,但如今雨过天晴,原谅吧。 不再怨恨,像英氏那民间妇人一样没心没肺的,似乎也很好。 安王妃瞅瞅香璎,「小丫头感动不?」 香璎为难,「小哥,你能不能教教我,怎么装出感动的样子?」 张旸摇头,「抱歉,不会。」 香璎冲安王妃摊摊手。 你看,我俩都不会装相。 「坏丫头,滚吧。」安王妃怒骂,「叫你祖母来,本王妃瞧着,她比你还强多了!」 香璎如释重负,「谁爱陪着你啊?你脾气这么坏。老太太就应该和老太太一起玩,谁也别嫌弃谁。走了走了。」叫上张旸,一溜烟儿跑了。 【卷一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君诺二世》卷一 作者:玲珑 02、《君诺二世》卷二 作者:玲珑 03、《君诺二世》卷三 作者:玲珑 注2:本作品由豆豆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