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足夫人》 第一章 跨过这扇雕有骏马奔腾的深红朱门,只见屋内如同琉璃世界,燃着七彩烛光,低垂的帐子上绣着花鸟虫鱼,亦是色彩缤纷,闪耀夺目,还有不知哪儿传来时断时续的叮当声,清亮悦耳,再加上清风吹拂,带来不同于乡野的清新,花香芬馥,闻之凝神定气,引人入眠。 小宁从来没瞧过这样漂亮的屋子,不由得瞪大眼睛,差点忘了礼数,她按照周嬷嬷的吩咐,在帐外站定,面前一张偌大的铜镜照出她瘦小苍白的身影,正不安地瑟瑟发抖。 「哥儿——」周嬷嬷笑盈盈地对帘内人道:「把丫鬟给你领来了,是现在瞧,还是明儿个再瞧?」 说话之间,小宁看到不时有奴婢端着茶水碗筷,进进出出,很显然,帘内人正在用膳。 「既然来了,就领她进来让我瞧瞧吧。」帘内人回答。 小宁心里一怔,本以为是个大老爷,谁知那人声音清脆,带着儿音,听起来似乎同她一般年纪。 还在思忖,奴婢便已掀起帘子,小宁愣愣地站在原处,与对方正巧打了个照面。 原来,所谓的「哥儿」真是个孩童……此刻的他正趴在床上,撑着下巴,丫鬟挑了膳食,蹲到他面前,一口一口往他嘴里送,那模样,尊贵娇宠无比。 「快给哥儿请安啊!」 周嬷嬷见她还在发呆,一把按住她的头,突如其来的力道,逼得她顺势跪下,连忙照着之前管事教导的,磕了三个响头。 「原来是个小姑娘!」少爷笑道:「今年多大了?」 「回哥儿的话,已经十二了。」 「哦?」少爷上下打量着小宁,「跟我一般大?但看上去为何这样瘦小,七八岁似的。」 「哥儿不知道,」周嬷嬷代为回答,「穷苦人家的孩子,三餐不济,哪能长得象样,瘦小些也是正常。」 「她是大脚」冷不防的,少爷突然拔高音调,口气满是厌恶,「你们买她的时候,怎么没看清她是大脚」 「哥儿,大脚好啊!」周嬷嬷连忙打圆场,「大脚好使唤。以后你这屋里的粗重活儿,全交给她便是。」 「可大脚好丑哦!」少爷努着嘴,满脸不情愿,「粗重活交给小厮便是,真弄不懂祖奶奶为什么忽然给我买个丫鬟,还是个大脚。」 「太夫人是怕哥儿寂寞,故意买了个年纪相当的小丫鬟给你解闷呢。」周嬷嬷解释,「小厮到底不如丫鬟,太莽撞,要不然,你这腿也不会被他们带折了……」 原来,他的腿折了,怪不得要趴在床上吃饭,还当他娇气呢! 「是我自己要爬到树上看鸟窝的,不怪他们。」少爷对属下倒是挺维护,「周嬷嬷,您就替我跟祖奶奶说说,把这丫头给退了吧,至少,换个漂亮的、缠过足的来!」 「哥儿,怎么你就不明白呢?」周嬷嬷摇头道:「不是说过了吗?你屋里都是小脚的丫鬟,行动起来不方便,特意给你买了个天足的。」 「好,我先问问她。」少爷不耐烦地看着她,「过来,别这么畏首畏尾的,妳先说句话让我听听,口齿伶俐就留下,我最讨厌充哑巴。」 「哥儿叫妳过去,就快去!」周嬷嬷推了小宁一把。 她仍不敢起身,就这样用膝盖当脚,急挪向前,来到床边。 「妳叫什么名字?」少爷盯着她,蹙眉问。 「小宁。」她低声回答。 「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少爷忽然反问。 呃?她抬起头,有些不知所措。 「哥儿,别为难她,小姑娘没见过世面,进得府里,怕都快怕死了,你还指望她能说出一朵花儿来?」周嬷嬷在一旁叹道。 「我就想听她说说话,嬷嬷别打岔。」少爷很坚持。 「妳就随便说些什么吧……」周嬷嬷俯下身,在她耳畔吩咐。 「我……」小宁只觉得一颗心怦跳得厉害,都快从喉咙蹦出来了,好半晌,才咬咬唇,嗫嚅道:「我想问问少爷……为什么……烛光是七色的?」 此话一出,听者皆怔愣住。 「妳想知道烛光为什么是七色的?」少爷笑了,彷佛觉得她十分有趣。 「还有……为什么帘子也会发光?那叮叮当当的,又是什么声音?」小宁索性豁出去了,一古脑儿把疑惑问个清楚,即使被撵出去也值了。 「妳这丫头倒也坦白!」少爷笑道:「这灯罩子是用七彩琉璃做的,所以灯光一映,自然也成七色的了;帘子上钉了许多琉璃珠,同样灯光一照,便会闪光;至于那叮叮当当的声音嘛——是琉璃做的风铃。」 这一口气说下来,不知提到多少次「琉璃」,小宁在老家听过,这「琉璃」可是很贵的东西,想来这些装饰价值不菲。 「明白了吗?」少爷见她沉默,笑着对她眨眨眼,「妳喜欢琉璃吗?」 「喜欢,像咱们家乡的泉水一样通透,而且是七色的,好漂亮。」她颔首答。 「说得好!」少爷频频点头赞赏,「通透二字用得最好,泉水这个比喻,也用得妙——妳这丫头,就留下吧!」 留下?小宁又是一愣。 不过,周嬷嬷却大为惊喜。「哥儿,就这样让她留下了?」似不放心,她再次确定。 「这丫头虽然傻了点,但胜在坦白。」少爷伸了个懒腰,「不像有些人,一见我就奉承,好话说了一堆,却都是讨厌的废话。」 「快谢谢哥儿,谢谢哥儿!」周嬷嬷欣喜地再次按住小宁的头,示意她行礼。 「不必磕了,」少爷挥挥手,「改天把脚裹了吧,天足实在看得难受。」 「哥儿,你不知道,她已经十二了,错过缠足的年纪,现在再缠,别说缠不出样子,脚说不定也会废了。」周嬷嬷连忙道。 「所以,她这辈子都是大脚了?」少爷看着小宁的一双脚丫子,深深叹了一口气,「可怜——可惜——」 真的很可怜、很可惜吗?小宁从前一点也不觉得,因为邻居姊姊缠足时,哭得死去活来,她那时还庆幸父母没给自己上刑,但今天,这双大脚却让她头一次感到如此自卑。 没由来的,她突然很希望眼前这个尊贵的男孩子能多喜欢自己一点儿,哪怕只有一点点…… 但一双天足,注定了她也许永远不可能得到他的青睐。 * 十年后 对小宁来说,每天下午的这个时候,是她一天中最轻松惬意的时光—— 因为该忙的都忙完了,没忙的还没到时间,她有空闲,就会待在书房里,坐在墨香扑鼻的案边,或者看看书,或者写写字。 阳光从窗外射进来,隔着幔子,并不显得炙人,却蓬勃有生气,让人不禁对明媚的未来怀抱着无限憧憬。 这个时候,府中大部分的人大多午睡去了,周围静悄悄的,只闻树上断续的蝉鸣。 「乔眠风。」她在宣纸上一笔一画写下这个名字,口中喃喃念道。 这个名字,改变了她的一生,每次听到或提起,都让她心怀感激,甚至……掺揉着爱慕。 看着这个名字,她的嘴角不自觉上扬,形成美丽的微笑。 她的书法并不算好,唯独这三个字写得极好,超过这世上所有的人,甚至超过名字的主人。 「已经把墨磨好了?」 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小宁提起的笔,停顿在半空中,连忙回眸,巧笑倩兮,「爷,这么快就醒了?当心晚上看书犯困。」 从前的「哥儿」,已变成现在的「爷」,无论称谓如何变化,他仍是他,让她一见便笑若晨花的男子。 「妳的字越写越好了,」乔眠风走近她,瞅了案上的宣纸一眼,颔首道:「明儿个写帖子,妳替我就成。」 「爷过奖了,小宁哪敢啊!」看他坐下,她习惯性地替他梳理头发,将松散的辫子重新绑好。 乔眠风真是这世上最英俊的男子,不只有张比女孩儿还漂亮的容颜,就连头发也乌黑油亮,茂若海藻。 不过,最让她心动的,还是他那一双眸子,澄净得似秋天的湖水,泛着明亮的光彩。 别人都说,乔眠风的脾气捉摸不定,喜怒无常,但只要看一看他的眼睛,小宁便知道他心里正在想什么。 这样的本领,全府上下,恐怕也只得她一人拥有,因为,她对他最为尽心。 「对了,我从前画的那些美人图,妳收到哪儿去了?」乔眠风忽然道。 「在最上边的抽屉里,得找找。」小宁一怔,料定他不会没来由提起。 「妳现在就去找吧,辫子等会儿再绑。」他的命令,哪怕是芝麻绿豆小事,也刻不容缓。 小宁知道他的脾气,立刻放下梳子,命人搬进短梯,爬到高高的架上,翻开抽屉,逐格逐格地找。 「别的都还罢了,有一幅秋千图,妳得特意寻出来。」乔眠风站在下边,仰头高声道。 「那幅图我记得,是爷两年前画的,用了一个通宵呢。」小宁笑应。 「亏妳还记得。」他不由得摇头称叹,「这府里,就数妳记性最好。」 记性最好?呵,其实,她只是对他的事处处留意罢了,换了别人,恐怕她也早忘了。 「看来当年妳没缠小脚,倒也方便。」乔眠风忽然瞧向她的裙襬下方,微微一笑,「否则,我也不敢叫妳爬上爬下。」 所以,她的一双天足,只得这点好处?十年来,只能得到他这句赞美吗? 隐约觉得有些心酸,毕竟女孩子都希望别人夸自己漂亮,而不是「方便」。 「爷,我寻到了,是这张吗?」她仍站在梯上,将手中的美人图一摊,刷的一声垂坠下来,正好教爷能看得全貌。 「对,是她!就是她!」乔眠风的双眼顿时迸出一抹惊喜之色,痴痴地凝视自己的旧作。 小宁蹙眉。爷从不爱惜周围物件,别说一幅旧画,就算金银珠宝,也是随手乱扔,他今儿个是怎么了? 「小宁,妳知道她是谁吗?」 终于,她听见爷问了。 彩莲阁其实是乔府的一个库房,不过这库房中放置的,并非金银珠宝,而是各色俱全、千奇百怪的——小鞋。 乔家有两样东西闻名天下,一是财富,富可敌国。二是缠足的女子,无论哪一双脚伸出去,都有「倾国倾城」之态。 小脚,又称「金莲」。北宋开启此种风气,到了明末,更是风行到极致,清人入关后,因禁令旗人女子缠足,此风气才稍稍得到缓息,不过民间仍偏爱小脚,女子悄悄地裹,男子悄悄地爱…… 小宁万万没想到,永玉格格居然对小鞋——或者说,是对小脚感兴趣。她不是旗人女子吗?难道,她忘了他们满人的禁令了? 掌着灯笼,一路往彩莲阁行去,小宁注意到永玉格格的那双玉足,虽然并未缠裹,却天生纤巧瘦软,颇有金莲之态。 「小宁,」永玉格格忽然问:「妳不是说这彩莲阁是乔府的禁地吗?妳哪来这么大本事偷得钥匙?」 「钥匙?」小宁回眸笑道:「奴婢并没有偷啊!」 「难道是妳在掌管?」她更加不解了,「原来妳在乔府这么有地位啊?」 「我虽然没有钥匙,可我主子有。」小宁据实回答,「我请他亲自将库门打开便是。」 「妳主子是谁?」永玉格格终于问道。 「还以为格格知道呢。」她莞尔不答。 「我不大确定,却也能猜到几分。想来,妳一定是有身分的丫头。」 「那就不必猜了,等会儿见到人,格格便知道了。」 继续掌着灯笼,一直行到那库房门前,只见门虚掩着,里头早已亮了灯,想必人已经等在那儿了吧。 永玉格格却忽然停下脚步,踌躇不前。 「格格,怎么了?」小宁注意到她的异样,「放心,一切都安排妥了,不会有人发现的。」 「我不是害怕……」永玉格格的双眼忽然迸出晶莹光芒,「我是高兴……就要见到闻名天下的东西了,我高兴……」 「一些小鞋而已,哪是什么闻名天下的东西。」小宁摇摇头,一点儿也不理解这种心理。 世人对金莲的痴迷,在她眼中,皆是病态,她倒主张满人的禁令,不管本意如何,至少让女子少受一点苦。 「说了妳也不懂,」永玉格格不屑与她争辩,「进去吧。」 小宁推开门,却意外不见乔眠风的身影,不知此刻他藏在何处,来不及多想,只能先将灯笼搁下,拉开抽屉,领格格逐一参观。 抽屉里皆存放着乔家世代制作的小鞋,珍藏的数量没有上万,怕也有几千双,鞋子的主人皆是乔家历代的夫人、小姐或侧室,她们的香魂早已远逝,身前穿过的小鞋却留存在此,宛如专属的牌位。 「好漂亮啊,好可爱……」永玉格格忍不住发出惊叹,手指轻抚过鞋面,居然忍不住颤抖,「要是我也能穿上这么一双鞋子,死也值了。」 小宁连忙说:「格格不知道缠足可疼了,要皮烂骨损方可成形,就算缠成了,每晚还要复缠方可保持,稍不小心,就会长鸡眼,流脓流血。」 「想漂亮,是得付出代价。」永玉格格却不以为然,忽然指着一双牛皮漆金的高底鞋叫道:「咦,这是什么?好有趣,倒像咱们旗人的马靴,有名字吗?」 「这个是下雨天穿的。」小宁曾见府里有人穿过类似的,「牛皮比起一般的绸布沾水少了些,也比较暖和,下雪时也可以穿,只是没那么漂亮,漆了金粉再雕些镂花,方可入眼。好像有个名字,叫、叫……」 天啊,她一时竟想不起来!对她而言,鞋就是鞋,能穿就好,玩那么多花样,起那么多花稍的名字真是费工夫。 「叫『踏雪无痕』。」忽然,身后传来一道声音回答。 爷终于出现了,见到心上人,他还能这么镇定,倒让她有些意外。回过头,小宁看着乔眠风微笑的俊颜,心里又在隐隐酸疼。 同样是未缠的大脚,他整天奚落她,却对格格一见钟情,真是天壤之别…… 「踏雪无痕?」永玉格格亦不惊讶,彷佛早已知晓乔眠风是谁,莞尔道:「这名字真好听……」 「格格夸奖了!」乔眠风施礼,「府里的女子平素闲着无事,胡乱取的。」 「都说这『三寸金莲』学问可大着呢,我本不信,如今来到贵府,总算开了眼界。」她待他彷佛多年老友般自然,「想必,这位就是乔家的公子吧?两年前,我阿玛过生辰,你似乎来送过礼。」 「在下就是那个时候与格格有过一面之缘。」乔眠风颔首,目光满是欢喜。 原来,她也记得他……小宁只感到他们两人之间有着强大的缘分,让她嫉妒的缘分。 「你只见过我一次,却能画得那么像,」永玉格格道:「想来乔公子应该是个心细之人。」 「我只是记性好罢了。」他很明白她的意思。 「既然乔公子的记性这么好,不如与我介绍一下这里的珍藏,比如每双鞋的名字、来历、功用,」永玉格格勾唇笑,「我很想听呢!」 「在下一定为格格仔细讲解,」乔眠风此时终于侧眸看向小宁,「妳出去守着,别让人进来打扰格格。」 爷的话,她懂。叫她去把风是吧?毕竟没有太夫人的允许,彩莲阁是不许外人随便进入的!哪怕……对方是格格。 他就这样轻易地打发了她,彷佛不是她的功劳,不是她费尽心思才把永玉格格带到他面前,让他能有和格格单独说话的机会…… 避开他深邃的眼眸,小宁点点头,立即转身掩上门。 在这个世上,就算他做了让她再怎么难过的事,对于他的命令,她也不会有丝毫犹豫。 此时月亮高挂夜幕,这会儿花园里正是风凉芳香之时,她站在上个月被雷劈坏的槿木前,数着年轮。 一圈、两圈、三圈……反复数着,好消磨无聊的等待时光。 不知过了多久,约莫也有半个时辰了吧,他们两人估计应该说够了,她忽然转身,对随行的婢女小桃道:「妳去周嬷嬷那儿传个话。」 「周嬷嬷?」小桃吓了一跳,「姊姊,妳不是说今晚的事,不能让府里任何人知道吗?」 「现在可以了。」小宁微微翘起唇角,「快去请周嬷嬷来,说有人私自闯入彩莲阁,请她做主。」 这个决定并非突然,而是早在她送画之前就做下的。 她懂得纸包不住火,今晚这事迟早会传到周嬷嬷耳里,而周嬷嬷知道,也就等于太夫人知道了。 第二章 她一直觉得自己很笨,难得想出这么聪明的法子,实在太厉害了!(私家书屋) 看来上苍还是对她有几分怜悯,在关键时刻赋予她灵感,侥幸无比。 清风朗月的夜晚,小宁趴在床榻前,借着烛光翻阅一本诗集,无比惬意。 “姊姊,”小桃替她端进热水,见她这副模样,忍不住叹了口气,“府里上下都为你担心死了,亏你还这么自在。” “担心什么?”她笑道,继续翻著书,“我不挺好的吗?” “二十棍打下去,还叫挺好?” 怎知说话的声音忽然变了,吓了小宁一大跳,她急忙抬眸,只见有一道人影站在小桃身侧。肯定是方才悄悄跟进屋的,而她只顾着看书,竟没有察觉他那熟悉的脚步声…… “爷!”她艰难地撑起身子,脸上掠过一抹不好意思。 “养着吧,别行那些虚礼了。”乔眠风踱到她床边,缓缓坐下,俊颜满是担忧地问:“还疼吗?” “不疼,”小宁轻笑,“看看书,什么都忘了。” “你在哄我吧!”乔眠风轻抚她的发丝,(私家书屋)“小时候,我叫你爬到树上替我看那窝鸟儿,你不慎摔了下来,都还没今天伤得重。” 原来,他还记得那些往事,还以为他此刻脑海中全是永玉格格,难为他还为自己留有一分位置。 只要有这一分,她便心满意足了。 “爷不恨我告密吗?”小宁忽然问。 “你若不派小桃告诉周嬷嬷,她日后也会知道,还不如趁早坦白。”乔眠风似乎明白她的心思,“即使让周嬷嬷知道了,我有什么损失呢?我已经见着了永玉格格,得偿所愿地跟她说上话。而永玉格格又有什么损失呢?她也如愿见到她向往的东西……唯有你,小宁,被杖责二十的人,是你。” 呵,他竟分析得如此透彻,彷佛她的谋画早已与他商量过似的,一字一句皆是她心中所想。 的确,当初她接到这桩棘手的差事,就一直在思考个万全之策,如今的结果,除了她受了点“小伤”,还算让大家都满意。 假如这件事非要有一人承担责任,那就让她来担吧,总不能让周嬷嬷杖责格格或是爷,毕竟吃亏的总是做下人的。 “下回不许再这样了!?”乔眠风忽然变得严肃,郑重地道:“小时候,我做错了事,总是你代我受罚,你是我的丫鬟,该是我护着你才对。” 呵,他竟有如此想法,难得她一片苦心终没有白费…… “以后等爷当了家,我就风光了!?”小宁巧笑了下,“别说这府里上下要巴结我,就算到了外头,世人也得敬我几分。” “你这鬼丫头,想得倒是长远!”他像小时候一样,捏了捏她的俏鼻,无比宠溺。 但她明白,这样的宠爱就像他对待喜欢的瓷娃娃一样,无关男女情爱,与他对永玉格格的感觉依旧无法相比。 “在看什么书呢?”他忽然发现她枕边的诗集。 “爷送的《拾零集》。”她掸掸黄旧的书页。 “这么久的书,你还保存得这样好。”乔眠风感到o惊奇,“还记得当年在『忆荣斋』买的,一式买了两本,我的那本早不见了。” “我很少读,自然保存得好。”小宁低下头去,撒谎道。 其实她一直放在枕侧,每夜必读一首,识得的许多字,皆来自这本书。 论起近年来爷送她的礼物,倒也不少,逢年过节他必赏些香囊珠串发簪之类的给她,但唯有这本书,是他亲自买的,不同寻常。 “不早了,爷快回去休息吧。”她柔声提醒,“小梅要替我换药了,饭也还没吃呢。” “我来替你换,”乔眠风却忽然道:“换好再喂你吃饭。” “爷”小宁一怔,有些不知所措。 “哎呀,爷,这怎么成?”小桃在一旁连忙劝阻,“没这规矩!” “规矩?”他不屑地轻哼,“我就不能改吗?” “可是男女授受不亲啊……” “小时候还一起学泅水呢,她全身上下,我什么没见过?害什么臊!” 乔眠风不容拒绝,取了热毛巾替她先敷暖伤处,擦净污渍,再轻轻揭了膏药,小心翼翼地替她换上。 一连串的动作,仔细温柔,让小宁心头盈满一阵暖意。 记忆中,这是他第二次替她换药了,上次还是少年时,她从树上摔下来……每当他觉得愧疚,便会对她格外好。 “厨房怎么就做了这些菜?”换好了药,(私家书屋)乔眠风打开膳食盒子,不由得蹙眉,“小宁挨了打,也该让她吃顿好的,这周嬷嬷也太狠了!” “大夫说,吃些清淡的,反而能好得快些。”小宁连忙解释。 周嬷嬷虽严厉,但心地善良,亦明白她的迫不得已,这次不过随便责罚了下,以免闲言碎语,并非真的要惩治她。 “清淡归清淡,也不能不注重口味吧?这些稀饭咸菜的算什么?”乔眠风不满地摇摇头,转身吩咐小桃,“你到厨房去,就说我想吃宵夜,之前做过的清蒸糯米面果子我觉得还算好,有四样馅的,南瓜、栗子、枣泥、莲子,两甜两咸,你叫他们各做一份,另外再煮一盅补血的鳝鱼粥,炖一碗小蘑菇汤过来。” 小桃没记住,他便写在纸条上,又仔细叮嘱了一遍,让小桃快去转达,接着,他又学小桃摇起团扇,替小宁驱热。 “爷,你快歇着吧,这样子真是折煞我了。”她不由得心疼道。 他贵为少爷,从小到大都是由别人服侍,哪如此伺候过人? 起初,她只是觉得他模样漂亮,让她不由自主想接近他,但这些年相处下来,他已经成为她唯一的伙伴、庇护……甚至是亲人。 难怪对他的感情越发深厚,这辈子,怕是再也无法离开了…… “爷.你见着永玉格格,跟她——说话了吗?”她忽然没来由 地问。 换了平常,她定不敢问的,但此刻流淌在两人之间亲密的氛围.让她忍不住想多探听一些。 “相处了半个时辰.哪有不说话的?”乔眠风笑道。 “该说的……都说了吗?”她意有所指。 初次见面,哪敢唐突?”明白她话中有话,他摇了摇头,“不过她既然看了画.应该知道我的心思。” “永玉格格跟你聊得来吗?” “聊了几句.不过我发现,她对那些小鞋似乎更有兴趣。”乔眠风的脸上掠过一抹怅然若失的神情。 小宁抿着唇,正思考要不要安慰他.又该如何安慰,怎知窗外忽然出现人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小宁……”竟是周嬷嬷前来,“唾下了吗?” “她躺着呢,”乔眠风替她回道:“嬷嬷有事吗?” “哟.爷也在啊!”周嬷嬷带着几个仆妇,抬着担架进来,见了乔眠风.屈膝行礼。 “我来看看小宁。这是怎么了?”他注意到这不寻常的架式。 “太夫人吩咐,请小宁过去问话。”周嬷嬷挥挥手,仆妇们立刻上前,将小宁扶上担架。 “要问什么明天再问!乔眠风急步护住小宁,“她受伤了,还投吃饭呢,哪儿也不去。 “太夫人只说几句话,不过一盏茶的工夫就回来,”周嬷嬷笑盈盈地道:“爷别担心.太夫人不会为难的。” “这么晚了,有什么大不了的事?” 不只乔眠万分不解,连小宁也满腹疑惑。 “去了就知道。”周嬷嬷死不说明白,“老身只负责传话。” “爷别担心.”小宁定了定心神,转而安慰乔眠风.“我已经挨了打,想必不会礴再什么责罚了。” 关切的俊颜依旧愁眉深锁,紧紧握着她的手.舍不得放开。 她忽然释怀了,能让他如此紧张,就算此去万般艰难,她亦甘心了…… ‘ 不过,太夫人到底有什么事,为何要这么急着见她? 小宁很少见到太夫人,除了逢年过节能远远看见她那威严端庄的身影,太夫人平素独居别院.不常露面。 这位已经九十多岁高龄的祖奶奶,历经明、清两朝,同辈人均已去世.就连她的儿子媳妇也先她而去,她只能守着唯一的孙子乔眠风.独享晚年。 据说.她吃斋念佛.不理诸事.乔眠风未成人之前,府中大小事务皆由一群管事嬷嬷代为处理- 不过,就算如此.也不代表她完全退隐.稍微明白的人都知道。乔府仍是太夫人的天下,琐事她不爱理会,但遇到重大决断,乔眠风也得向她请示。 管事嬷嬷就是她的眼线,代她观察府中动静,任何风吹草动都能传到她耳里。 小宁这还是第一次来到太夫人的别院,虽然外观灰白粉墙,极为普通,但其中却比沁香居更为华丽,所有摆饰皆是她从未见过的希罕物。 虽然时辰已晚,但无须点灯.粱上数颗硕大的夜明珠散发着柔和光泽.足以照明。 太夫人虽然九十多岁了.看上去精神却比年轻人还好,一双眼睛在红润气色的映衬下,熠熠闪亮。 “你就是小宁?你伺候风儿也有十年了吧?都没空闲跟你好好说说话。按理,你病着,不该把你叫来,但实在有件为难的事希望你帮忙。” 太夫人的声音听起来格外慈祥,小宁不禁忆起已去世的祖母。 “太夫人别这样说……”她连忙撑起身子,艰难地施礼,“能来见太夫人.是奴婢的福气…” “傻孩子.别起来!”.太夫人笑道:“好好歇着.等会儿有什么话问你.直接说就是了。” 小宁正满肚子疑惑.还是不明白太夫人究竟所为何事,便见永玉格格在一群侍女的簇拥下,缓步走了进来。 “给格格请安:”太夫人颔首,却不像一股女眷那般上前行礼,(私家书屋)她是御封的二品诰命夫人.按大清律例,与格格平起平坐, “这夜明珠好大啊!” “用它们来照明,我阿玛平素都收着,舍不得让人瞧呢!” “再好的宝贝若没有用处,也是个废物。”太夫人莞尔道:“我时日不多了.不像年轻时那般吝啬,王爷正当盛年,爱惜宝贝也是常理。” “咦.小宁也在啊?” “怎么一天没见,伤成这样?” “我……”小宁咬咬唇,“我坏了府里的规矩,该当受罚的。” “坏了什么规矩?” “这个等会儿再说吧!”太夫人插话,“听周管事提起,格格要见我.可有此事?” “对。”她顿时把小宁的事抛诸脑后,喜上眉梢地看向太君. “我在乔府这么久,一直求见太君,可惜周管事说太君身体不适,好不容易今天终于有机会能与太君长谈。” “格格有什么吩咐,尽管开口。”太夫人点头。 “这……”格格犹豫道。 “格格,这里没外人,有话就直说吧。” 太夫人言下之意。是也不把她当外人喽?小宁不免心头沉。 “听说太君一双美足.天下无双,我一直很想亲眼目睹.不知今日是否有此缘分?” “我老了,美不美,也是年轻时候的事了。”太夫人挥挥手. “还是不献丑的好,怕格格笑话。” “太君不肯也无妨,” “三寸金莲,不知太君可否让人为我缠足?” 此话一出,小宁不由得瞪大了眼,她本以为这位格格只是对美丽的小鞋好奇.解解跟馋罢了,岂料她居然想亲身尝试酷刑? “呵!”太夫人笑了,仿佛早就猜到了她的来意.“格格别哄老身了,皇上圣旨,凡八旗女子,不得仿效汉人缠足。格格家教甚严,怎倒忘了?” “太君悄悄地帮我,别人怎会知道?” “只要缠出一个大概的模样,我使知足,不会耽误太君太多工夫的。” “小宁,你是山西大同人吧?”太夫人忽然换了个话题,“你们山西大同的小脚,也是名扬天下的,每年一度的‘晾脚会’不知倾倒了多少男子,你给格格说说吧!’ “你是山西大同人?”格格惊讶道。 “我……”她有片刻不知所措,然而,聪慧如她。很快便明白太夫人的意思,似是有天生的默契.没办法,谁让她寄人篱不已久,非常懂得察言观色,听出弦外之音。“没错,我虽是大脚,可从小左邻右舍的姐妹都缠足,”她微笑问:“格格想知道什么?” “缠足疼不疼?怎么个缠法?” “格格。请您来看看我臀上的伤吧。”小宁说着,勉强褪下裙子,露出皮肉。 永玉格格不解其意,她缓步上前.只见那膏药封贴处肿了一大块,似乎伤得不轻。 “我今儿个挨了二十棍.只因昨晚偷偷带格格去了彩莲阁。”小宁低语。 “是这样吗?”她倒吸了口冷气,惊讶万分。 “格格你想,我只是违反家规,便落得如此下场.乔家若帮格格缠了足.犯了国法.又该当何罪呢?”小宁劝道:“不是太夫人怠慢格格.实在是不能答应。” “可是小脚那么漂亮……” 她这等自私之人.又怎会因为顾及别人而改变心意? “格格只知道小脚漂亮.却不知缠足之人付出的代价,”小宁道:“自幼,我便亲眼目睹缠足之惨事,邻居姐妹的脚被皮条儿勒得鲜血淋漓,还被父母用棍子赶着,在碎瓷片上一瘸一拐地走.每日都哭天抢地的。” “碎瓷片?干什么用的?” “这是缠足的工序之一啊,缠好后必须在碎瓷片上行走,方能皮烂骨损,模样定型。”小宁瞪眼吓她。 “别说了……”她惊吓得捂住耳朵,“你、你只看到过程.要想漂亮总得吃苦的,缠好了,便万事大吉了。” “万事大吉?”小宁不以为然地挑挑眉.“格格若看到咱们太夫人的脚,就不会这样想了。” 、 “什么?” “太夫人,能否请您褪下鞋袜,让格格一观呢?”小宁斗胆遵:“否财格格是不会死心的。” “老身本不敢献丑.”太夫人笑道:“不过为了打消格格的念头.也只有如此了。” 她招了招手,身旁的管事嬷嬷立刻跪下.将她的脚袜逐一褪下。一眼,只消一眼.哪怕只是借着朦胧的光亮,也足够把人吓晕。 那已经不能算是脚了.只有大拇趾伸着.其余四趾全数折下.弯卷在脚底。足掌似石头做的一般.僵硬崩裂,呈现死人般的灰色。 “啊!” “格格,您若执意缠足,数十年后,便是这副模样!”小宁趁机续道:“但您若坚持.乔家上下也只能豁出性命,替格格……” “不不不!” 小宁偷偷笑了,抬眸问.正巧见太夫人也对着她露出满意的微笑。 今天,是她第一次离太夫人这样近.但说话做事,却像跟随太夫人一世般,只要一个暗示,便知如何对待。 突地,她有种奇怪的感觉,太夫人仿佛就是她的前生。 小宁的伤一天比一天好,多亏了太夫人赏的金创药,不过七日便可下地行走。 不过,自那夜之后,乔眠风却再也没来看过她,哪怕是嘘寒问暖的话也没让人捎来一句.有些不大对劲。 忆起当年她因为他从树上摔下来。他片刻不离地守着她,两人几乎同吃同眠.虽然现在长大了,也不至于如此生分吧? 难道商铺出了什么大事?可府里的人都说爷不曾出门.但他也没待在房中.他到底去哪儿了? 聪慧的她,很快便想到一个可能——每当他心情不好的时候,便会去的地方,那里除了他们俩.府里无人知晓。 穿过小桥流水,她来到南院的槐树林中,这里每一棵树上都有一个鸟巢,是她和乔眠风从小一手搭建起来的,希望那群北归的燕子.能有个栖身之所。 砰砰砰…… 她听到断断续续的敲打声,(私家书屋)想必,他又在修整那些鸟巢了吧?果然,透过层层叠叶.她看到那树叶间,立着他挥汗如雨的身影。 他打着赤膊,华贵的长衫抛到一旁,露出光亮结实的肌体.没人知道乔家少爷纤弱的外表下.原来还有着这样一副躯体.除了她, “爷——”小宁在树下站定,唤了一声。 “我就知道除了你,没人能找到这儿。”乔眠风瞥了她一眼.冷狰地答。并没有停止手边的动作.继续敲打。 “爷,你在生气吗?”如此强烈的情绪,她怎能不察觉.只是感到这怒气有些古怪,“在跟谁生气呢?” “你说呢?”他却反问。 “难道……是在跟奴婢吗?”小宁玩笑道:“奴婢哪里得罪爷了?” “永玉格格回府了,你知道吗?”乔眠风露出一抹愠色。 “知道,她走了好几日了。”她颔首回答。 “那她为什么走了?” “爷.瞧您说的,难道人家格格永远住在咱们府上不成?自然是要回去的。” 小宁依然微笑。 乔眠风忍不住一声大吼,“她走了,你高兴了吧?” 这突如其来的责难让她霎时怔愣住,半晌回不了神……所以,他真的是在生她的气?他以为是她赶走了永玉格格?难怪这些天他都没去看她…… “我为什么高兴?”小宁依旧满头雾水,永玉格格离开或者留下,与我有什么干系?” “你还装!”乔眠风跃下树,狠狠盯着她,“难道不是你帮粗奶奶把她赶走的吗?你明知道我喜欢她,为什么不多制造机会让我与她相处,为什么要急巴巴地把她赶走?” 从小到大,她都投见过他这副表情.憎怒得仿佛要将她撕碎一般。所以,她在他心目中真的一点儿地位也没有吗?一个陌生的永玉格格,就能让本来感情很好的他们决裂成这样吗? “爷,你也该去打听打听.”小宁满腹委屈,眼眶蓄满泪水,“就算我有一百个脑袋,也不敢在格格面前造次啊!她到咱们府里,原是想请太夫人替她缠足,太夫人既然没有答应,她自然也就回王府去了,怎么能算我们赶她走呢?” “你总算说到关键了.”乔眠风讽笑,“既然她想缠足,你们为什么不帮她? 祖奶奶不帮也就罢了.你为什么也在一旁跟着瞎起哄?” “皇上有禁令,满族女子不能缠足.咱们若是帮了她……” “少拿皇上禁令当借口!’ “那么爷,你倒是替我说说,我为什么不帮她?”小宁百口莫辩.从小到大,这是他第一次这么不讲理,没搞清楚状况就认定是她的错。 “因为你嫉妒她!”乔眠风忽然抬眸.凝眉肃然, 一字一句地道…“你怕她留下.做了正牌夫人,将来就没你这个小妾的地位了!” 小妾?她瞪大双眸,她愕然直立.久久小能回神。 没错,她的确从小爱幕他,可是从来没有过非分之想,也以为他从来不知道自己的心思…… 为什么,本来隐瞒得好好的感情.像被掘开的井水.不停地往外冒,打得她措手不及.意外又震惊。 “没话说了吧?”乔眠风睨着她,一脸鄙夷,“祖奶奶说,要给你开脸.放在我屋里做姨娘,我还奇怪她怎么忽然有这个心思.原来是那晚你在祖奶奶面前立了功。” “开脸?做姨娘?天啊,这下她可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分明不是这样的,偏偏一切的一切,都朝向会让人误会的方向发展。 “沈小宁!” 乔眠风从投这样连名带姓地叫她.这样的称谓.让她感到两人积少成多的感情瞬间化为乌有。 “休想让我娶你!你这个心术不正、身份低贱、一心想攀高技、踏着一双大脚丑陋无比的坏丫头!” 如果这些只是气话,她可以理解和原谅,然而,只怕他心里一直觉得,她是个卑微、配不上他的女子。 小宁忽然笑了,泪水沿着她的面颊滑落,混和着胭脂.变成嫣红。 乔眠风看到了.脸色微微一变,本来还想继续责骂的话语顿时梗在喉间,说不出来了。 还好,他对她,仍残存一丝怜惜.留几分薄面.让她不至于太难堪。 “爷,你就当我心术不正吧……”小宁听到自己忽然开口. “我也的确身份低贱.丑陋无比。” “你……”乔眠风没料到她竟会如此说话,不由得微怔。 “那天晚上,我的确帮着太夫人劝永玉格格不要缠足。”她轻叮一口气.“因为.我实在觉得.女子根本没必要缠足。” “你说什么?”他难以置信,利眸微瞠。 “我一向认为,缠足是畸形变态之事.女于要得到男人的青睐,为什么要摧发自己的身体?那算得了真正的美丽吗?”小宁笃定地缓缓回答,“曾经.我看过一幅花木兰从军图.画上,木兰一袭红装.英姿飒爽,那种浑然天成的健康之美,绝非小脚女于 能够拥有,为什么你们男人却看不到这?” 乔眠风凝眉,只觉得喉咙堵塞,久久不能言语。 “爷,你还记得吗?我初入乔府时只有十二岁.你当时叫周嬷嬷替我缠足,周嬷嬷说我已经过了岁数,若硬缠.一双脚怕是会废了。”小宁叹道。 “而永玉格格今已经十九了,你希望她下半辈子只能躺在床上过日子吗?你喜欢她,要留住她,大可有千万种方法,为什么要这样?如此讨好她,只会害了她……” 乔眠风垂眉静默.她这番话深入他心髓,若方才还有一丝反驳之意,此刻也真没了。 “爷清放心,”小宁再度微笑,但笑容却异常苦涩,“我不会做你的小妾。太夫人的意愿.全府上下也许没人敢违背,但我不怕,我这就去向她老人家言明。” 说完.她立刻转过身,以最快的速度离去.没给他任何回答的机会。 因为,她心里其实很害怕,怕他说出个“好”字。 但她没有看见,乔眠风伸出一只手,下意识地想阻止她,只不过,那只手终究还是停住了,话语.也始终没有说出口。 第三章 “你来啦?”躺在榻上午休的太夫人仿佛早已料到小宁会来。微笑地招招手,“过来替我捶捶腿,咱们也好说说话,” 其他奴婢会意。纷纷退去,弥漫着幽香的房里,让两人可以私语。 小宁接过包着棉花的弹头棒,细细捶打太夫人的足底,替她老人家舒筋活络。 “你这丫头果然会服侍人,”太夫人点头称赞,“这力道不大也不小,比起那些个跟随我多年的奴婢还懂的拿捏分寸呢。 呵,所以这叫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吗? 祖奶奶认准的孙媳…一她本该为此而感到荣耀.但此刻.她却非常沮丧。 “太夫人,”小宁哽咽说;“原谅奴婢不能……不能……” “你以为风儿不喜欢你?”太夫人抚了抚她的发丝,“你以为他心中只有永玉格格.会嫌弃你?” “难道不是吗?”否则他不会那样大发雷霆,那样辱骂她 “我比谁都了解这个孙子.风儿是个重感情的人,也懂得感恩.你与他一同长大。相处过这么多的时日,他会不喜欢你吗?一个空有表相的永玉格格,真的会割断这两小无猜的情义?”太夫人摇头,“不。我不信。” 可事实摆在眼前,由不得她不信…… “你就给风儿一个机会吧,”太夫人的口气听起来像在哀求她,“也算是给你自己一个机会…一 她该点头答应吗?如果同意,爷是否又会认为她背叛了他? 一时间.她思绪混乱,全身如蚁咬啮.难以抉择。 “太夫人——太夫人——”正在犹豫之际,周嬷嬷闯了进来.气喘吁吁地大喊着。 “怎么了?”榻上的人眉头一紧。 “爷……爷他…一” “风儿怎么了?” “太夫人过奖了,”她眼珠儿一转,趁机道:“不如……就把奴婢调过来伺候太夫人吧!” “怎么,跟风儿吵架了?”太夫人忽然笑道。 “奴婢哪敢……”小宁垂眸,生怕被看出端倪。 “你这鬼灵精!”太夫人捏捏她的下巴,“好端端的.放着年轻英俊的公子不要.却要来陪伴我运行将就木之人.一眼就看出你想捣鬼!” 她连忙跪到榻前,磕了一个响头.“请太夫人恕罪,奴婢有番肺腑之言想对太夫人禀明。” “可是不愿意给风儿为妾?”太夫人果然一眼就看出她的心思。 “我…”,小宁不知该如何开口.“能伺候爷,是奴婢天大的福份.可奴婢貌丑命贱,怕配不上爷……” “你这整齐的模样,全京城府邸的丫头怕也拽不出第二个来。”太夫人摇头笑道:“你是害怕风儿心里有别人,将来日子难过,所以才率先拒绝对吧?放心,咱们先当姨娘,将来再扶正!” “太夫人……”这番话让她难以置信,若说这位祖奶奶看中她的脾气品性.耍她一辈子诚心伺候乔眠风,赏她个姨娘的位置做为交换,倒也不奇怪,可将她“扶正”?这倒是盘古开天第一桩奇事.想也不敢想的。 “别打岔,先让我老人家把话说完。”太夫人按住她的手,续道:“你可知咱们乔家这上下几百年的遭遇?” 小宁抿唇.摇了摇头。 “乔家自前明以来.便是京中第三品商,旗下银楼商铺数不胜数,跨越江南江北,所经营的生意,亦是彤形色色,与时惧进。 不过,最让乔家得名的,倒还不是咱们的家业,而是咱们家的女子。” “这个我知道,”小宁羌尔,“乔家小脚,名扬天下。” “乔家祖祖辈辈的女子,皆善缠足.还曾办过赛足会。以定当家夫人之人选,只是,自满人入关以来,便没这么风光了。” “满人禁令缠足,这个奴婢知道。小宁颔首。 “那道禁令,不过是个幌子,实际上,每年秘密到咱们府里求教缠足的上三旗女子数不胜数,甚至还有富里的嫔妃,不少满旗男子亦是爱莲之士,悄悄请咱们去替他们的爱妾裹小脚的,也是常有。”太夫人讽笑。 “什么?”她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 “其实,满人最忌讳咱们乔家的.还是咱们的家底.生怕咱们富可敌国,一旦联合前明余党造反,后果不堪设想……所以.近年来,他们变着方儿牵制咱们家.先是莫名其妙封了我一品诰命夫人,然后又让风儿他爹到衙门做了个闲官。” “老爷身前还做过官啊?”小宁还是第一次听说,甚觉稀奇。 “可惜,只做了三天……”太夫人的双眼里似有痛楚,然而.泪水早已流干。 “那天晚上,他和风儿的娘亲赴宴回来,马儿忽然受惊,连人带车翻哥山坡下,无一生还……” “这是……”小宁忍不住全身颤抖.“有人设计陷害的吗?” “不知道。”太夫人摇头,喃喃答道:“十几年过去了,也查不出什么,只好当作意外,从那之后,我独自抚养风儿,操持整个乔家。别人都以为,乔家只剩我们这老妪孤孙.一定会投落.可我硬是没让它倒下,直到风儿长大成人,接手一切。” 小宁明白,这对一个老人而言是多么的艰难,本应享受儿孙之盈,却被迫在伤心痛中撑起一切,这也是她对太夫人最敬佩之处。 “小宁,”太夫人忽然握住她的手,恳切道:“现在你该明白,乔家其实没几个人可信任,所谓‘棍人无罪,怀壁其罪’,乔家就像一个捧着金元宝穿过闹市的小孩,四周都是觊觎咱们财富的虎狼之徒。嫁给风儿,其实等于要跟他一同承受风险,并不见得是什么值得庆幸的事。” 这一刻小宁忽然觉得报感动。因为,信赖。 像她这样微不足道的小丫头,忽然得到_太夫人如此的信赖,这比赏赐她千万两黄金,更让她愿意为乔家死心塌地。 “我也不是忽然就选中你,”太夫人笑着说:“那晚你帮我劝退永玉格格,我自然看出你的聪慧,但这不是关键——” 小宁凝眉,不解其意。 。关键在于,你肯为了风儿挨打。”太夫人徐徐道:“那二十棍.(私家书屋)非一个普通女子可以承受,但你为了维护风儿,独自担下责难.这让我觉得,世上不会再有第二个女子,能像你这样深爱着风儿,所以.我认准你当我的孙媳。” “爷收拾了些东西,离府了!” 这里,就是当年爹娘摔下去的地方,那一年,他只有八岁,并不清楚什么叫伤心难过,多年后的今天才知道,这是多么令人悲伤的事。 轻风吹过树叶,发出沙沙声响.如此明媚的天空,对乔眠风而言,却像布满阴霾。 他站在山坡上,望着芳草萋萋,平和的美景仿佛一切不曾发生过,但他告诉自己,就算世间的所有人都遗忘,他依旧要记得。 身后传来车轮辘挽的声音,似乎有人来了,其实,不必猜.他也知道是谁。 果然,马车停住,一名淡裙摇曳的女子下了车,隔着遥远的距离于他亦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芬芳,无关花草,是她天然散发清香,自幼,他就熟悉。 “爷—”小宁轻声低唤,“回府吧,黄昏了……” “你总能找到我。”乔眠风涩笑道:“像个影子似的,甩也甩不掉.。 “爷既然要离开京城.首先当然会到这里祭奠一下老爷和夫人,不论是谁都猜得到。” “真是个聪明的丫头”他转身,睨着她,“没人告诉过o你,有时候太聪明反而不好吗?” “现在爷告诉我了,我会记住的。”小宁涩涩笑容。 “你……”乔眠风凝眉,看到她肩上的包袱,“怎么,怕我盘缠不够,特意送来吗?我还以为你会劝我回去。” “爷要做的事,就是十匹马都拉不回来,我只是一个没用的小丫头.又怎有这般能耐,”小宁摇头,“只是这个包袱,并不是为爷准备的。” “那是为谁?” “为我,”她抬眸与他四日相对,目光闪过一丝凄然,“这里面装的是我的东西。” “什么?”乔眠风眉心一蹙。 “与其逼得爷离家小走,不如让我离开。”她再度微关,“反正我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丫头,可爷你足乔家的支柱,不能走啊。” 他怔住,没料到她竟有如此举动,又或者,她话语中的隐忍委屈让他不由得心生怜惜…… 从小,与她一同长大,她的心思他怎会不知?难道他真像外表恐怖的那般,只把她当成一个微不足道的丫头吗? 可是,他不能娶她……不能……为了乔家,也为了她的安全,他必须强逼自己残忍。 大家都说他是个任性的大少爷,由着喜好生活,不懂得顾全大局,呵,很好。这便是他要营造的形象,唯有如此,那些暗藏在四周虎视眈眈的人才会松懈。 “这里就是当年老爷和夫人摔下去的地方吧?”她上前一步,往山坡下一看。 “听说,他们的死另有蹊跷。” “你从哪儿听说的?”乔眠风突然心生警惕。 “太夫人那儿。”小宁缓缓地答。 “没错,如今你是祖奶奶相中的孙媳了。”他依旧不改嘲讽。 “太夫人说,当年拉车的马匹无比驯良,不可能无缘无故受惊.她并不与他斗气,情绪依旧平和,“爷,你要当心。” “当心什么?”他眉一挑。 “乔家树大招风,当年谋害老爷和夫人的凶手,或许也在盯着你……”小宁强压下哽咽,“以后,奴婢不在爷的身边,怕别人照顾不周……” 她不得不承认,心中有万般不舍.但又有什么用呢?假如.她的存在足令他不快的根源,那就让她消失好了。 “奴婢在乔府生活了十年,也该知足了,”咬咬唇.她继续呢喃.“其实,这十年的好日子.是我骗来的……” “你说什么?”乔眠风紧瞅着她。 “爷,你知道当初管事是如何将奴婢买下的吗?”她凄凉一笑。 “想必是看你这丫头机灵。” “我是机灵过头了,就像爷说的,我太有心计……”小宁深吸一口气,“爷.你知道我们山西大同的‘晾脚会’吗?” “天下闻名之事,我怎会不知。据说,每年春暖花开之季,大同女子会挑个好日子,穿上最美丽的绣鞋站在家门口.竟相争艳。不少达官贵人也会前去观赏.给自己挑些个奴婢妾室什么的。” “我家里很穷,没钱替我缠足.那‘晾脚会’哪有我的份啊……”小宁抿唇,终于吐露真相,“可是就算我年纪小,也知道‘晾脚会’是能够改变穷苦女子人生虽好的机遇,所以,我给自己雕了双木头小脚绑在足下。再从邻居姐姐那借了双绣鞋,一大清早.便站在家门口…” 乔眠风愕然,大为意外,“这迟早是要露馅的.你不知道吗?” “我明白,”她淡淡点头.“可是,我想,买家既然已经付了钱. 再怎么样也会把我留下.做个粗使丫头.这也比待在家里强,至于饿死?她的童年真的那么凄惨吗?他只觉得心头一紧。 “乔府的管事本想买个足形漂亮的丫头服侍爷,却没瞧出我那双脚是假的。小宁续道,“等他们把我接出大同,送到府里才发现,当时周嬷嬷很是生气,要将我一顿好打赶出去……却逢太夫人路过,救下了我。” “祖奶奶?她明知你是假装的,为何要这么做?”乔眠风越发不解。 “其实我也不懂,"她的眉目亦有迷惑都说太夫人美足天下无双,按理。她也应该喜欢小脚的才对,可她一见我,当即决定.要让我来做爷的贴身丫环……这其中的缘故,我到现在还是想不明白。” 一时间,两人沉默无语,似乎都各自陷入探思中。 “爷,还记得当初周嬷嬷第一次领我去见你,你满履子挂着琉璃吗……”小宁的嘴角勾起一抹回忆的浅笑,“它们叮叮当当的,发出悦耳的声音上四周闪烁着七彩,像大年三十的烟花。” “你当时还问我,那是什么呢。”乔眠风也不由得微笑,心里隐约叹息。 “我当时想.就算你不留下我,立刻被拖出去也是值得的,毕竟.我到这琉璃世界走了一遭。”小宁吸了吸鼻子,不让泪水掉下来,“可现在,我赚了十年,无论如何,也够了……” 乔眠风微微侧过身去,(私家书屋)没来由的,胸中一阵酸楚。 “爷,我走了……”她又不放心地说:“小桃一直跟着我,最知道爷的脾性,模样也长得好,将来代替我,爷应该不会赚弃的 他想捂住耳朵,不听她絮叨,只怕再多听一句,他的眼泪也会顺势而下,再也掩藏不了… 看着她转过身去,缓缓度向马车,林间的光影照映在她身上,或明或暗,转过身去,缓缓踱向马车,林间的光影照映在她身上或明或暗。满是幽然,他只觉得突然有股气血涌上心头,让他无法压抑。“你去哪儿?”乔眠风忍不住对她的背影喊道:“你老家还有人吗?爹娘还在吗?” 人吗?爹娘还在吗?”“爷放心,这年的月钱我都攒着呢,就算不回老家也饿不死……”她没有回头,只是步子顿了顿,回答完,又继续往前走。 这就是他想要的结局吗? 不,演戏归演戏,他不让假戏有机会真做,但假如真的失去了她,他这辈子都会后悔…… “小宁——”乔眠风听见自己清晰地道:“叫去转告祖奶奶她赢了……我答应。” “什么?”她难以置信.猛地回头看向他。 “祖奶奶说什么,就是什么吧。”乔眠风低低地答。 他……同意娶她了? 小宁只感到灼热的泪水顿时涌出眼眶。他终究还是同意了……这并非屈服,她明白,这是出于对她的怜爱。 他终究还是放不下她的,两小无猜的感情,果然天长地久无及割舍。 太夫人肯定是替她赌准了这一把,才下了如此的命令。 小宁垂下头,泪中带笑。 虽然没有迎娶的花轿,虽然没有风冠霞帔.虽然,做为妾室她只能身着粉色衣裙做为嫁衣.可是,她已非常满足了。 望着镜中的自己,那身格外娇嫩的粉色把她一张小脸儿被得宛如晨花,她不由得绽放嫣笑。 一大早,周嬷默便引着她到乔家祠堂祭了祖.随后又给太夫人行了礼,再一一拜谢来访宾客,直到日暮时分才挪至西厢新房里歇坐,等待乔眠风前来与她饮过交杯酒,方算正式认可她这小妾身份。 太夫人为她准备的西厢新房无比豪华,俨然乔府女主人的居所.一帐一幔皆用上好的苏绣缎子,知道她喜欢琉璃灯.特地选了宫里的新鲜款式仿制了若干盏,悬在床榻四周,烛光一点,便有种月影逐霞的感觉.如同置身仙境般。 她并不像一般新嫁娘那样蒙着盖头,只有发问一只珠钗垂在额问,摇摇晃晃,充当盖头稍稍遮羞。 其实,她与爷打小一同长大,又何须害羞? 但想到以后他不再是她的少爷,而有了另一个身份,她的心就忍不住怦怦直跳。 “我劝爷还是留在新房吧,”周嬷嬷得意地道:“否则,宁夫人挨了打,爷会过意不去的。”“好,算你们厉害!”他没好气地坐下,“快倒酒,本少爷要休息了!”对了爷,这被褥可只有一套,你休想打地铺。“周嬷嬷又提出。 “我什么时候说过要打地铺!”桥眠风瞪眼。 “爷,你那点鬼心思都收起来吧,同房不同床.太夫人可不答应,照样要打宁夫人的!” 小宁捂着肚子,憋着气,怕自己一不小心笑出声来。 姜果然是老的辣!任凭爷是孙悟空,也进不出太夫人的五指山。她真希望自己有太夫人一半魄力,哪怕降伏爷十分之一也好……可惜,就算她真这般厉害,也不会用在他身上.她只希望能得到他的疼惜…… “周嬷嬷.少罗唆,你们可以出去了!” 乔眠风拿起交杯酒,绕过小宁手肘,一饮而尽,随后,他一把将她打横抱起,送入幔间。 “怎么,还不走,是想留下来看好戏?”回过头来.他对周嬷嬷讽笑道。 “不敢.爷想通了就好。” 周嬷嬷打了个手势.四周奴婢立刻将烛光熄灭了大半,只剩床前两盏橘色琉璃灯。 这样的颜色.让人觉得温暖,也能催发一种奇怪的情愫.让小宁忽然如同置身在荡漾的船头。 周嬷嬷率领奴婢们退去.房内忽然变得空荡荡的,唯有清风不时吹起帘幔,一阵骚动。 此刻.爷离她好近好近,这是她第一次能真切地听到他的心跳声,还有他的呼吸,隐隐拂动着她的发丝。 ’ 小宁双颊发热,身子却在发抖。 乔眠风将她搁在榻上.躺到她的身畔,一张俊颜与她只有咫尺之遥,在橘色的灯光中,显得迷离诱人。 “看着我做什么?”他的口气仍旧凶巴巴的,“快睡,别瞪着眼睛。” 小宁赶紧闭上双眸.大气不敢出,几乎要窒息。 “傻丫头……”没来由的。他的语气忽然变得极为温柔,“我就这么好吗?偏要嫁我……” 不知该如何回答.她只知道.无论他是好是坏.她就要嫁他 倏地,她感觉到他伸出手来,轻拍着她的背.在她耳边喃道“放自在些,否刘等不到睡着.你就要憋死了。” 呵,原来.他如此了解她,明白她的紧张…… 这一夜,没有过多亲昵的举动,没有再多温存的话语.只是这句话,这样的动作,她亦知足。 慢慢调匀呼吸,小宁渐渐在疲倦中睡去,她不知道他是否也睡着了,是否睡得好,只知道,她作了一个圆满的梦——梦里有他。 第四章 看上去气色不错啊!”太夫人瞧着她,满脸笑意,“亏了风儿这般待你.你这孩子比我想像的还要沉稳。”“爷特我很好啊。”小宁仍旧一袭粉色衣裙,新纳妾室的打扮。每日清晨与黄昏.她都不忘定时给太夫人请安.不管乔眠风是否陪伴她。 “还扯谎呢。”太夫人摇头道:“新婚之夜没落红.府里都传遍了,都说风儿不喜欢你,碰也没碰你。” 落红…小宁的双颊霎时羞得通红.她万万没料到.这乔府上下都在关注她的一举一动.毕竟.她已是半个女主人。 “风儿真不知在捣什么鬼?”太夫人叹道:“越大,他的心思就越难琢磨!我只有这么一个孙子,平时都惯着他,只盼着他能平安长大便好,的确是疏忽了对他的管教。” “祖奶奶放心,别看爷平时那样,可私底下却很发愤用功。”小宁笑着劝慰.“我自幼与他一道长大,最是清楚。” “那你清不清楚他对你的感情?”太夫人反问。这一问,把小宁给问倒了,怔怔地摇了摇头。有时候,她觉得他对她非常宠爱,有时候,却又像陌生人般遥远……或许身在此山中,所以不识庐山真面目吧。 “我说过,风儿喜欢你,可不是为了哄你嫁他瞎说的。”太夫人和蔼的握着小宁的手,“还记得有一年三十,你忽然染上风寒,病的不轻,风儿求我去请陈太医,我说,大过年的,陈老爷子未必肯来,而且为了一个丫头也不值得这样劳师动众、结果,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这是哪一年的事,她怎么不记得了? “结果他脱了外衣,在雪中跑了一圈,把自己也冻病了,便对 我说,现在该把陈老爷子请来了吧?就算为他医治。就是那个时候,我发现,风儿对你的感情不一般。” 是吗?他真的为了她……不惜冻坏自己? 对了,现在一听,好像真有这么一回事.他俩大过年的一起病了,满屋子的年货不能吃,只能躺在床上喝汤药……她本没想这么多,没料到,其中另有隐情。 喜悦与感动顿时涌上心头,变成一种酸甜的滋味,让她想笑。亦想哭。 “周管事.把钥匙拿来。”太夫人忽然回头吩咐道。 “早备好了。”周嬷嬷会意一笑.立刻取来一只匣子,里面放着个硕大的铁圈,挂着上百把钥匙,撞击在一起发出叮当声响很是响亮。 “来.宁丫头,这个给你。”太夫人将匣子郑重地放到她手中“从今以后,你来当这个家。” “什么?”小宁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这足…一” “这是乔家所有门房与库房的钥匙。”周嬷嬷从旁解释,“完全的一共两套,旧的在太夫人手里,这套新打的,今后要托宁夫人看管了。” “那些个帐本子,你也该拿来给宁丫头瞧瞧,”太夫人又道 “以后不必交给我过目.大小事务只管问宁丫头。” “帐本子也早备下了。只因太厚太沉,我已叫人搬到宁夫人房里去了。”周嬷嬷回覆。 “祖奶奶,这是……”小宁不知所措.整个人呆愣住。 “傻瓜!”太夫人笑道:“还不明白吗?从今以后.你就是当家夫人.不省将来风儿是只娶你一个.还是再喜欢上别人.我只认准了你。” 沉甸甸的钥匙捧在手里小宁纵有千言万语全都堵在口中,泪水差点儿就要落了下来,原以为.太夫人让她为妾,只是为笼络她一辈子尽心尽力地照顾爷,可现在,她总算明白这位慈祥老妇人的真心。 是真的把她当成孙媳了吧?所谓大家气象便是如此吧?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哪怕她是个再低贱的小丫头,一旦认定了她便彻底推心置腹,如此风范,让她心悦诚服。 “祖奶奶放心,宁一定不负所托。”紧紧握着钥匙圈,她身子虽然颤抖,语气却坚定无比。 “好孩子,这就对了,祖奶奶想听的就是这话,而不是客气的推托。”太夫人抚着她的发丝,语气温柔。“报告太夫人——”忽然满脸外传来管事嬷嬷的声音,“宫里来人了,说要传见太夫人。”“宫里?”太夫人凝眉,“平白无故的没什么事啊?要说咱们平时也就跟张公公有来往,是他吗?” “张公公也来了,不过服侍在一位贵人的身边,奴婢真不知是什么来路,也不敢问。” “这样吧,周管事,你先击替我探探张公公的口风,”太夫人 吩咐,“我一会儿再去。” ”是,“周嬷嬷会意,迅速领命去了,没一会儿便会回房,摒退众人,只对太夫人于小宁禀告。“回祖奶奶的话,我进了侧院,只见 张公公陪着位戴面纱的贵人在花厅里喝茶,张公公一见我,便示意一旁说话。哎哟,可了不得.你道那贵人是谁?” “谁?”太夫人眉一挑。“当今三阿哥的生母,佟贵妃。” 此言一出,不只小宁,就连太夫人也吃了一惊,“好端端的,贵妃娘娘怎么驾到咱们这儿来了?” “张公公说,贵妃娘娘是偷偷出来的,叫咱们别张扬出去否则都是死罪。”周嬷嬷惊魂未定,“听说,今日皇上新纳了一名妃子,模样到在其次,只是一双纤足很的皇上喜爱,贵妃娘娘失了宠,生怕三阿哥的地位受损,所以……” “我明白了!夫人点头叹道。“又是想叫咱们替她缠足了吧。” “要是那样,咱们找个借口推了也罢,只是……”周嬷嬷面有 难色,“这贵妃娘娘不知怎么搞的,居然自己胡乱缠了,现下不仅足形变样,还疼得生不如死,迫不得已,才求张公公带她出来,请咱们救她。” 霎时,房内一片沉默,太夫人怔得半晌,也没有开口。 “眼下,咱们该怎么办啊?”周嬷嬷急道。 “宁丫头,”终于,太夫人开口问她,“你说呢?” “我?”没料到祖奶奶居然问自己的意见,小宁不由得瞪大眼睛。 “这事祖奶奶就交给你去办.”太夫人拍拍她的手背.“也算是对你当家本领的考验。” “我可以自己决定吗?”她不安地问:“无论怎样做.祖奶奶都不会怪罪?” “傻孩子.如今你已是当家夫人了,这等小事,还要问我的主意?”太夫人笑了,笑容充满对她的无限信赖。 她懂得,这么一来,乔家所有人的性命都等于交到了她手里,没料到,祖奶奶居然对她如此信任……她定会不负所托,想出一个万全之策。 这一瞬问,她发现,害怕是没有用的,唯有镇定心绪,才有办法做出最明智的决定。 乔眠风站在门前.静静看着屋里忙碌的人儿。 她又在捣弄胭脂膏子了吧?每月的这个叫候。她都会采清晨最新鲜的花朵做出果酱般的胭脂膏子,抹在唇上,淡淡的嫣红,比外头买的不知美丽多少倍。 此刻,她正举着一只琉璃碗儿,对着阳光欣赏自己的成就那蜜一般唇色在斜辉之下更显诱人.仿佛还闻得到花香。 她甜甜地笑着,独自高兴,像得了什么宝贝似的.他就喜欢她这副简单快乐的模样.一点点小事就能展开笑颜,心情像泉水般纯净。 “爷?”回眸之间,小宁看到了他,微微一怔后.亦是微笑,“什么时候回来的?也不叫我。” “看你这么高兴.还以为有什么喜事呢!”乔眠风缓步踱进来.调侃道:“原来又是在捣弄这个。” “人就应该为小事而高兴,因为人生中的大事太少了。”她吐吐舌头,俏皮地回答。 呵,这也是他喜欢她的地方,经常冒出一些让他意外之语听上去.却颇有道理。 他孤独的人生,的确需要像她这样的调味料,才能真正开心起来。 “小宁。今天是什么日子?”乔眠风忽然问。 “什么日子?”她搁下琉璃碗,有些茫然,“糟糕,我把什么重要的日予给忘了吗?” “今天——”他凑近她耳边笑道:“足你的生日啊” “我的生日?”她吓了一跳。怔愣半晌。方才点头.“对啊,瞧我这记性,连自己的生日都忘了,还怎么当家?” “那是因为你的脑子都去记那些当家的琐事了,反而把自己给忘了,”乔眠风宠溺地敲敲她的脑门。(私家书屋) “爷,你却记得……”她眼眶忽然红了。 呵,就是这个样子,让他怜爱,稍微对她好一些,就感激涕零的,似乎,他是这个世上对她最重要的人。 “凑巧想起来的。”他不承认自己对她的在乎,府里这么多双眼睛盯着,万一让旁人知道她在他心中的分量,说不定会惹出不必要的麻烦…… “哦。”她的眸中有些许失望.但随后.又努力表现出高兴的模样。 她一向是知足的人.就算他如此待她,她亦满足…… “这里有样东西,不知什么时候随手买的,就送你做生日礼物吧。”他看似不经心地拿出一只锦盒放到她手中,淡道。没人知道,为了这件东西,他找了最好的工匠,足足花了一年的时间打造.反覆修改,才有了这么一串…… “咦?琉璃珠子?小宁将盒中的项链挑起来.瞪大眼睛.惊喜得几乎说不出话来,“爷,你上哪儿买的?这么特别…” “珠子正好一百颗,色泽花纹皆不同,祝你长命再岁吧。”他信口解释。 小宁不语,直盯着项链.豆大的泪珠就这么无预警地顺着双眼流下来。 “怎么了?不喜欢吗?”见她哭了,乔眠风好着急。 “ 不,爷……”她摇头哽咽道:“这是……我这o辈子收到最漂亮的礼物了…… 我不要长命百岁,只求、只求……”只求有生之年能常伴他左右。 (私家书屋) “傻瓜,看把你乐得,”他忍不住宠溺地刮刮她的鼻尖,“不过一件小玩意,非金非玉.不值什么钱的。” “可是,我喜欢琉璃,这世上我最喜欢的就是琉璃了!”或者该说,这世上她最喜欢的.是他送的琉璃。“爷,这些珠子,让我想起家乡河滩上的石子…” “小石子?”乔眠风莞尔,“虽说不值钱,也不至于那么不堪吧?” “我们家乡河滩上的小石子可漂亮了!”小宁努努嘴,嗔笑道:“特别是夏天的时候,泡在水里,象一朵朵鲜丽的小花,映照出七彩的光芒。那时候,我会一边沿着河岸踢水,一边捡着小石子,回家用瓦罐把它们装起来,放在床头,不知道那个瓦罐还在不在,说不定爹娘早把它扔了……” 忆起童年往昔和亲人,她忍不住叹息,喜悦的面庞泛起一丝惆怅。 乔眠风知道,那一年她家中闹饥荒,迫不得已,她才把自己卖了,换的全家的口粮。 “等得了空,我陪你回山西一趟吧。”他忍不住柔声道。 “算了吧,我爹娘也不知还在不在,就算在,也认不得我了吧?”小宁涩涩地笑了,“要不,这些年他们早来看望我了。其实,我刚出生的时辰,他们看到又一是一个女儿.曾经想过把我溺死,幸好,我娘不忍心,留得了这条命…一” 她很少对他说起这些.不想因为自怨自艾得到他的同情.可每一次不经意地提起往事.却总能让他心弦震动,无比怜惜。 “来,咱们瞧瞧你特制的胭脂膏子,”乔眠风岔开话题,不想让她过分难过.“我来替你抹一点,试试颜色。” 说着,他以食指挑起一点儿花膏.往她唇上抹去,只需一点点,樱桃小口便立刻亮了起来.他望着她的唇,不由得一愣,下腹骤然一热。 已经记不清多少次,面对这样的樱唇,他难耐的冲动油然而生.根想凑近吻上去,将她嘴唇包覆住,深吸辗吮,释放男人的欲望……可每一次.他都忍住了。 他拢过她的小手,再以她的指尖沾取花膏,而后轻轻抬起含入自己嘴里.微闭双眼,品尝她的嫩指以及那丝甜味,不能与她亲近,只能如此间接的满足自己…… 他傻了吗?明明她已经是他的妻子,有什么不能做的? 可是他知道.为了她的安全,他只能压抑再压抑.直到他确定能保护她的那天…… “爷……”小宁错愕地看着他,不太明白他的举动,“你—— “我要去宝亲王府一趟.”他放下她的手,轻轻用绢帕擦去方才吮吸的湿润,“等我回来再用晚膳。” “好。”她的脸儿再度红了,明白他的意思。 是要给她过生日吧?其实每年她都盼着这一天,只是,他有时候记得,有时候则会完全遗忘,所以与其心怀忐忑的期待,倒不如自己假装忘了,反而有惊喜。 “一定,等我。”乔眠风笑了,轻轻拍了拍她的头,转身而去。 他总是这样,在宠溺与疏离之间徘徊,让那个她无法捉摸…但他叫她等,无论多晚,她都愿意。 准备了一桌子的菜,明明是她的生日,却尽挑了他喜欢吃的。 (私家书屋) 把酒放进暖壶里温着.她的嘴角扬起一抹浅笑。其实,过不过生日,她一点儿也不在乎.只求他能像今天这样,对她好一点,多点时间陪她。不知等了多久.只觉得四周渐渐变暗,丫头燃起烛光.她才发现时候已经不早了。 “小桃,爷怎么还没有回来?”心中不由得有些焦急,小宁起身道 :“派个小厮到宝亲王府打听打听。” “是”小桃听令去了, 怔楞中.她又有些后悔,自己不该如此心急的,爷儿们不是最讨厌 管束他们的老婆吗?按理,无论爷要在外头待多久,她都该默默等待。然而今天是她的生日,他也答应了她,定会回来陪她用晚饭……一年只有一次,就放纵自已吧。 小桃派出去的小厮没有一炷香的时间便回来了,在屋外耳语了好一阵,小桃才犹豫着进来禀告。“怎么,爷是在宝亲王府吗?”看着小桃怪异的神色,她有紧张。“在,”小桃欲言又止,“不过……”“不过怎么了?”“爷好像喝醉了,派去的小厮爷没能见爷,只遇到了……永玉格格。”“永玉 格格?”听到这个名字让小宁眉尖一蹙。 “永玉格格说,爷醉得不省人事.今晚她就做主,让爷在王府里歇息.明早再派车送回来。”小桃悄悄抬起眼角.小声道。 “在王府歇息?”她猛然站起身。 本来,她该冷静,爷能在王府歇息也算是满人的恩赐,她实在不该有半点不情愿……然而,今天是她的生日,任凭平素百般忍耐,也该放纵自己一次。 “小桃.备车,送我去王府。”她听见自己做出难以置信的决定。 “什么?”小桃也吓了一跳,“主子,你一向温柔和顺,处处忍让,这……不太好吧?何况这一去,免不了跟永玉格格见面.上次你没帮她……” “我的确一向和顺,”小宁微微叹息.“但忍让不代表懦弱,否则,这当家夫人的位置我也坐不下去。” “是,小桃明白了。”她训练出来的丫头,同样聪慧明理,一个眼色便知主子心思。 车很快地备好,仍旧由方才派去的小厮驾引.小宁穿戴整齐.前往宝亲王府。 车子在王府的朱门铜狮前停了良久.方有管事前来,掌着灯笼将她一路带至一座幽静的小院中。o 掀开竹帘,进入正屋。却不见乔眠风.金黄的烛光下。永玉格格正坐在案旁看似闲闲读书,实则在等她。 见到小宁,她立刻似笑非笑地道:“哟,好久不见.宁姑娘摇身一变,成为乔府的女主人了。” “格格取笑了。”小宁盈盈一拜。“听说咱们爷醉了,生怕打扰了府上下.特意来接他。” “他就在里间歇息。” “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吗?” 小宁一怔。弄不清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只觉得她态度古怪,用意不善。 “我知道,”永玉格格续道:“今天是宁夫人的生日,不好意思,我多灌了乔爷几杯,把他弄醉了。” 她是故意的?小宁蹙眉,不解地抬眸。 “宁夫人一定纳闷我为何要这样做吧?” “自乔爷送给我那幅面以后,我便知道.他待我非比寻常,本格格起初不以为意,但现在,决定与乔爷好好亲近亲近。” “格格这话越说小宁越糊涂。”镇定心神,她维持微笑地回 “你不懂吗?”“ 格格是指什么?”小宁一怔,“这世上,怎有人敢看轻格格?” “你就敢!”她忽然厉声喝道.直瞪着.“就连皇上都把我当宝贝,偏偏你、你们乔家,没把我放在眼里!” “格格这话说得让小宁惶恐.”她深深欠身,“不知可否明示?” “好,装糊涂是吧?” “我恳求你们替我缠足.你们却推三阻四的?” “原来依旧是为了此事?关于缠足的弊害,那夜我与太夫人向格格阐述得很明白,当时格格也很认同的。” “我被你们骗了才是真!” “不帮我缠足便帮了她.我诚心恳球,你们却万般刁难?”那佟贵妃呢?佟贵妃?原来她已经得知那一桩秘事.怪不得如此愤怒.可永玉格格到底是从哪儿打听到的?按理,这等机密,佟贵妃断不会让第三个人知道。 “回格格的话,”小宁细心解释,“贵妃娘娘的情况与格格不同,她擅自胡乱缠足,险些残废,我们乔家本着救人的原则,这才替她挽回……” “借口!”格格怒道。 “皇上宠妃,三阿哥的生母,就急着去巴结,觉得我只是一个亲王之女,可帮可不帮,对吧?”“不管格格信不信,乔家有自己的操寸。”小宁只觉得无法与对方沟通, “这件事,就算传到皇上那里,也自有一番说法。” “好啊,攀上高枝了,不怕我了是吧?” “我治不了你!你有佟贵妃做靠山又怎样?别忘了,对一个女人而言,最最重要的是她的丈夫.而你的丈夫却痴恋着我。”说着,露出不怀好意的笑。 “格格….. ”这个刁蛮的格格到底想干什么?“今夜乔爷就留在本府歇息了.”永玉格格阴阳怪调地说: “放心,我会好好照顾他的,如果他还惦记着本格格,我也会给他机会的!” 这是在向她报复吗?以爷为筹码。打定主意要给她难看,让她伤心不安…… 小宁终于明白,为何今夜乔眠风会被请到宝亲王府中,为何醉得不省人事.一切的一切,只是想要破坏她生辰的阴谋。 永玉格格绝非省油的灯.这下被她盯上,恐怕整个乔府都会被闹得鸡犬不宁,好不容易才拥有的一点新婚快乐,势必动荡。 小宁告诉自己,任何时候都不要乱了阵脚,如今,她已非一个小丫鬟.而是乔府的当家夫人,一举一动,皆关系重大。 “格格既然如此厚待我家的爷。也是乔家的荣耀,”她绽放笑,缓缓施礼.“那么民女就先行告退了,明儿个待我家爷转醒,还请格格将他送回府。” “你……” 轻轻转身,小宁步履翩扬.愉悦而去,仿佛心情没受一丝影响。 她知道。唯有如此态度才是对付那刁蛮女子的最好办法。任对方气得脸红脖子粗,她也要气定神闲。 第五章 乔眠风躺在氤氲的雾气中.宿酵让他头发疼.即使喝了醒酒汤也无济于事。 忆起昨夜.他喝得本不算多.为何偏偏醉了?好像被人下了迷药似的…“ 他记得,那壶酒是永玉格格亲自端来的,那个傲慢的女子不曾待他如此热情过.让人不得不怀疑,她另有目的。 到底是怎么回事?清晨起来,晕晕沉沉,他还来不及多想就听到—— “爷一”帘外传来小宁的声音,“我可以进来吗?” 一听到她的低唤,乔眠风的心不由得一紧。昨夜,他失了约,她会怪他吗?以她的温柔脾气,一定会当作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但越是如此,他越愧疚.在看到她的微笑时,他的心隐约生疼。 “我在沐浴,你一会儿再来吧。”如此心情,只能搪塞打发了她。“这里有草,可以洒在水里醒酒的。”她却似乎没听到他的吩咐,镜子掀帘而入。这是第一次她没有听他的话,乔眠风微微讶异,感受到她今日的不同。 记忆中,她从来没有穿过这样的衣服,薄薄一件轻纱,透出凌红的肚兜儿,秀发如瀑垂下.斜在一旁.颇有些慵懒的妩媚,仿佛刚晨起无暇打扮,又仿佛,刻意如此。 乔眠风猛地觉得腹中有股灼热窜起,全身肌肉立刻绷得死紧,喉咙如同火烧似地双颊涨红。他不是第一次对她产生这样的感觉,十五岁那年,作了一个难以启齿的迷梦之后.他就再也不让她伺候沐浴了。 梦中,年少的她宽衣解带,与他沉浸在幽暗的湖底,像花朵一般洁白地绽放.他的手指穿过她黑亮的长发,亲吻她的唇,而她也 回抱住他,微颤的胸脯贴着他结实的肌体,而后,他的身子似乎崩裂了般,有什么倾泄而出。 这个梦,他不曾对任何人说过,许多年后,当他长人成人,才明白了其中的意思。他觉得自己淫秽无比,再也不敢与她亲近,却总暗中幻想与她缠绵…… “你出去。”乔眠风转过头,冷冷的命令,“我替爷洒了就走。”小宁却坚持的靠近,站到他的浴桶边。 乔眠风用湿毛巾挡住自己的下身,暗自深深喘息,表面上,努力维持镇定。他看见她的柔夷将草撒开,而后采入水中,缓缓地搅拌着。原来,她的手生得这样美,小巧而粉嫩,这个小动作似也在搅动着他的心湖.荡起一圈又圈的涟漪。 “好了,你可以出去了!”乔眠风凝眉,儿乎要低吼。“爷是应该有话要对我说吗?”小宁故意对他的话充耳不闻。 “什么话?”他一怔。 “昨天是我生日,爷答应了要回来陪我用晚膳的,结果煮了一桌子菜.却不见人影。”她努努嘴,似在娇嗔。 “我也没料到会喝醉……”乔眠风垂眸.淡道;“大不了今天赔偿你。” “怎样赔?”她凑近他的耳朵,轻轻吹气。 为什么,他总觉得她的行为不太一样,好像在挑逗他,一向害羞的她.怎敢如此? “你爱去哪儿玩,爱吃什么.我都陪你。”他听见自己深浓的喘息。 “我哪儿也不去,就想……跟爷待在一起。” 看到小宁用水眸紧紧凝视着他,乔眠风的胸间起伏加剧,“你且出去.让我洗完。”他别过脸,尽量不看她。 “我来替爷洗吧。”说完,她的手再度采入水中,揭开遮盖他下体的毛巾.轻轻替他擦拭。 乔眠风终于忍不住,吁出一声呻吟,男人的欲望在瞬间昂扬。“不要这样!”他一把握住她的手,猛然拨开。 “那要怎样?”小宁依旧笑着,双手缠上他的脖子.指尖有意无意地划过他的后颈。 她想明白了,要留住他的心.单靠一味忍让.只会让其他人更加得寸进尺.所以——她得主动进攻! 听说。男人都是欲望的动物,她虽然不懂得怎样挑逗.但只要稍稍主动.一切就会水到渠成吧? 无论如何,她要完完整整做他的人,不能空守名分,否则就 算不是永玉格格.也会有其他的女人将他夺去。 她又有什么好矜持的呢?小妾,其实应该是跟妓女差不多的吧? “小宁,你怎么了?”乔眠风难以置信地瞧着她.“谁教你这样的?” “这还用教吗?”她浅浅地笑了.“我还不至于这么笨。” 她的樱唇贴到他的脖颈边.像蝶一般的吮吸着.男子阳刚的气息吞入她口中.让她颤栗。 这瞬间,乔眠风再也按捺不住,倏地离开浴桶,将她打横抱起,送到一旁的木榻上。木塌很窄,搭着他换洗的表物,在布衫纠结中,他像猛兽般撕扯着她的衣襟…… 醒来的时候.已是日暮,小宁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周身的洁净仿佛一切狂乱不曾发生过,虽然身子还隐隐作疼,但她的心已经舒服了许多。窗前 开启.傍晚的清风伴随斜阳而入.她闻到淡淡花香,顿时感到无比清爽,被褥换了柔软的缎面.粉嫩的颜色,亦让她惬意。是他将自己抱回房中的?周身的一切,也足他帮忙换上她这才发现.原来那所谓的花香是炉里燃着的一炷檀香,不过这味道清淡新鲜.完全不似平日点的那般沉闷。 翻了个身.不见他的踪影.但她不觉得奇怪,因她早料到他定会如此。是因为害羞,还是责怪她的莽撞?她不得而知,只盼望看在一场缠绵的份上;他不要太生气。 (私家书屋) “主子。”丫鬟小桃端着一盆热水轻轻走进来,打量她转醒微微笑道:“恭喜主子,如今府里都传递,说您是真正的宁夫人了!” 这么快府里就传遍了?小宁不由得一怔。o “主子伺候爷沐浴的事,哪瞒得住呢!”小桃为她解惑.“不少人都是亲眼看着主子进去的,后来.爷抱着主子出来.打扫的人也瞧见,那满屋子都是水…… 呵,她不由得脸红,沉默无语。 “主子,按我说,你早该这样,”小桃从旁认为.“都是拜过堂的人了,有什么好害羞的?就该抢在正牌夫人前头.为爷生个一男半女。” “别瞎说!”这么说,仿佛她心机不善似的,天知道,她只想得到他的喜爱而已,无关地位利益。 “是。”小桃吐吐舌头,顿了顿,又补充道:“爷说.等您醒了,先用热水擦一擦身子,如果感觉略好些,就到书房去,他在那等您。” 书房?他不来看她,躲得远远的.为何又特意传话要见她 实在不了解男人这种矛盾的心理.不过,知道他要见她,她还是忍不住微笑。 小宁仔细打扮了一番,挑了明亮的胭脂膏子抹在唇上.她上前儿个才做的新衣.缓缓前往书房。 书房一如既往的宁静.这个时候.乔眠风一般都在点算账目.没人敢打扰。 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她才推开门走进去.好半晌都不知道说什么,只是保持沉默。 乔眠风坐在案边,提笔正在写着什么.听见她进来,并不抬头.只说:“你来了,坐下吧。” 声音一如往昔的镇定,好像两人之间什么也没发生过.关系依旧疏离。 小宁难以置信。这就是早晨才与她有过肌肤之亲的人吗?忆及他当时狂热的模样,就让她脸红心跳……但此刻的冷漠,好似一瓢冷水浇下来,熄灭她所有幻想。 “爷叫我来,不知有何事?”她努力克制自己不要多想.冷静问道。 “方才收到永玉格格的帖子,请我们明日去游湖。”他将一份笔帖轻轻扔向她,让她过目。永玉格格?为什么那个女人总是夹在他们中间呢?如果他有一点点怜惜她,就不该在这个时候提对方的名字。“我不想去……”这是她第二次反抗他。“人家格格好心好意邀请,你不给面子恐怕不好吧?”乔眠风抬眸,睨了她一眼。 是在责怪她吗?难道,他不懂她的心情吗……“总之我不去。”小宁摆出强硬的态度,坚持道。“你不去也得去,”他居然比她更强硬,“如今你是我的如夫人,一举一动都代表乔家,不能由着性子,否则,遭殃的不只是你,还会连累我们所有人。”“我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小妾,永玉格格其实只想邀请爷,我又何必去碍事?” 她居然敢顶撞他?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乔眠风一怔,没料到她竟敢如此,“无论你愿不愿意,都得去!”他的语气一转,冷冷的说:“我会吩咐小桃替你准备好衣服首饰,明天早晨你若不准时出现,我就责罚她!”呵,这一套是跟祖奶奶学的吗?不能直接对付她,就拿她身边的人开刀,表明欺负她心软。 “好……”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发颤,“我去了,爷不要后悔。” “怎么?难道你敢当着格格面前放肆?”乔眠风凝眉,搁下笔看着她。 “我是说,如果我去了,妨碍了爷跟格格聊天,爷不要嫌我讨厌……”(私家书屋) 小宁强吞哽咽.只觉得眼泪又要冒出来了。 “到时你在旁边坐着就行了.格格问什么你就答什么,不问你,就自个儿观赏风景,对了,船上肯定还有吹曲的·你也可以点喜欢听的。”乔眠风边说边低下头.提起笔又开始写着什么。 他怎么可以这样?就算不爱她,多少也该顾她的感受,顾及青梅竹马感情,哪怕只有一点点也好……他真的那么讨厌她吗?爷还有什么吩咐吗?如果没事我先退下了。”小宁咬着唇,低声道。 “这里有一碗药,我特意叫厨房熬的,你把它喝了。”乔眠风指了指一旁的桌上。 药?什么药?“我没病……”她顿时迷惑。 “这是预防生孩子的药。”他解答。 霎时,她恍然大悟。这是……让她避孕的药?他就这么讨厌她吗?连孩子都不愿意让她生吗? 一切都可以忍受,唯独这个,她忍无可忍! “我不喝!”小宁听见自己叫道,“凭什么让我喝?难道我不是乔家正式娶进门的人吗?难道我就这么下贱,不配拥有乔家的子嗣吗?爷这么做,祖奶奶同意吗?” 天啊,她从小到大,还是第一次这么大声说话,愤怒的声音震得她自己的耳膜都发疼。 “我尚未娶妻,不能说现在就让你怀孕,”乔眠风没事人一样,还在握笔写着什么,完全不理会她的失控,“否则,将来说不定会惹出什么乱呢,你乖乖的先忍耐一下,又没说这辈子都不让你生孩子。” 他此刻是什么表情?一直低着头,她实在看不见……他敢正视她,与她四目相对吗? 小宁只觉得泪水倾泻而下,冲去了方才还明亮的胭脂。o “你喝不喝?”乔眠风冷绝的道:“好,要嘛你就喝药,要嘛从此你不要与我同房!” “我……不喝!”无论如何她都不能屈服,哪怕从此以后他再也不亲近她,但这残存的一点点尊严,她要保留。 泪水流进嘴里,又咸又苦涩,她转身夺门而出,不想让他看到她这般狼狈的模样。 就因为她太爱他,他才会这样为所欲为,任意糟蹋她的感情…..如果亲近成为罪责,那就离他远远的好了。 她本已卑贱的人生,还有什么好在乎的? 小宁不知道,在她转过身的那一瞬间,乔眠风终于忍不住抬眸,深深凝视她的背影,笔尖一滴墨汁坠到纸上,化为污迹。 其实,纸上什么字也没写,只是通篇乱画而已,心烦意乱的他,唯有这样才能佯装冷漠。 游湖本来是一件轻松惬意的事,坐在画舫里,心情本该何等畅快,但对小宁而言,再明媚的天空也仿佛阴沉,面对微波轻风,只有无限惆怅。 “宁夫人有心事吗?” “她只是在听曲子呢,”乔眠风睨了小宁一眼,代为回答,“格格不必介怀,她一向如此,不爱说话。” “是吗?” “那不爱说话,想必,是见了我不自在吧?” 永玉格格的每句话都像利刃似地向她刺来,翩翩她不能闪躲,而爷又不肯护着她……小宁心中越发憋闷。 “我最近身子不太好,格格别介意。”她勉为其难的答道。 “身子不好?难道是怀孕了?” 此言一出,她不由得一震,乔眠风似乎也有点惊愕。 “不,我没有怀孕,怎么可能呢……”小宁连忙答道,双颊稍稍红热,颇为尴尬。 想到那一碗避孕药,她就如坐针毡。 此刻,爷是否明白她的心情?他若明白,好歹出言替她打个到场啊,怎能任她受永玉格格奚落? 她真的很绝望,到现在才知道原来深爱的男子是这样的人,亏她这么多年来一往情深,为了他什么都愿意去做…… 忍不住抬眼偷偷望着他,他依旧那副镇定的模样,不动声色,让她的心一阵冰凉。 “都成亲了,怎么可能不怀孕?” “夫妻感情不好?又或者,宁夫人患了不孕之症吗?” 说完,她兀自哈哈大笑起来,弄得小宁更是全身难受。 “格格说笑了,我与小宁成亲没多久,想要子嗣也没那么快。”乔眠风答道。 他终于肯开口帮她说话了吗?这样任由她被奚落,他心里高兴吗?默默啃着瓜子,小宁不愿意多想。 “宁夫人,你知道这河道通往哪里吗?” “我很少出门,不太知晓。”她老老实实回答。 “怎么?宁夫人在京城长大,却不知道这河道通往哪里?平时,乔爷也没带你出来逛逛?” “我从前……只是个小丫头,怎么能随便出来逛呢。”小宁垂眸,用力咬着唇。 还以为对方放过她了,原来,又是在变着法儿嘲笑她,她就是丫头,没什么好掩饰,也没什么好害怕的…… “那么成亲后,乔爷也不带夫人出来玩玩?” “爷太忙了,所以也没怎么出来……”这是在讽刺他们夫妻感情不好吗?呵,说的也对,她和爷的确很不好…… “你们男人啊,真是的!” 爷和格格好亲密的 模样,她这个宁夫人在跟前反倒成了外人,看着自己的丈夫和别的女子打情骂俏。 如果可以,她真希望沉到何地,不要看到令她伤心的画面…… “这河道流出京城,一路南下,听说会经过山西。”乔眠风忽然道。 小宁一怔,不由得抬眸,他……是说给她听得吗?山西,她的故乡…… 这就是所谓从小培养起来的默契吗?只要他一句话,不用明示,她便懂得其中含义,天地间,只有他们两人懂。 她突然觉得心里稍稍平静,对他的怨怼似乎也少了些。 “乔爷知道的真多!” “河岸上常有许多小贩,我想吃冰糖葫芦,乔爷,可否替我买一串?” 这个刁蛮女子,又在搞什么鬼? “爷,还是让我去吧,反正坐着也是无聊,”小宁连忙道。 “有男人在,那需要我们女人忙呢!” “爷去吧,我俩说说话,怎么,宁夫人不会不舍得乔爷吧?” 对方都把话说成这样了,她还会拒绝吗?何况,对方是格格,命令不可违。 “冰糖葫芦是吧?”乔眠风在一旁笑问,“我知道还有一些好吃的,豌豆黄、芝麻糕什么的,这就去一并买来吧。” “烦劳乔爷了,”永玉格格点头,招来手下,备了一叶小舟,给他乘坐。(私家书屋) 乔眠风迅速踏舟而去,小宁望着他的背影,心下不知为何一阵忐忑。 “别依依不舍的,一会儿人便回来了。”永玉格格讽笑道。 她回过神来,端着杯子喝茶,让氤氲的水汽遮住自己的脸。 “昨天晚上,我父王还跟我说起乔爷的好呢!” 乔爷虽是汉人,相貌品行却比许多八旗子弟强,若是进宫求求皇上,给我俩赐婚也不是不可以。 赐婚?小宁猛的一顿,茶盅险些滑落。 “怎么,不想跟我成为一家子?”格格狡笑道。 “所有妻子都不希望丈夫纳妾,不过你本身便是小妾,难道还指望一辈子独霸乔爷不成?” “格格何必赌气?”小宁决定心平气和的与她谈一谈,“我知道,格格因为缠足之事恨我,可恨我归恨我,没必要搭上终身幸福吧?” “怎么?你以为我是在跟你赌气,故意亲近乔眠风的吗?”她哼笑,“你看轻了我,也看轻了乔眠风,像他那样的男子,天下哪个女子不会倾心呢?本格格再傻,也懂得婚姻大事不能开玩笑,不会那一辈子幸福来赌气。” 她……真的喜欢上爷了?这倒让小宁始料不及。 加入永玉格格之事在赌气,一切皆好对付,尽量避而不见便是,可如今这样的状况,教她如何是好? 怔愣中,只见永玉格格站起来,迈到船边,望着脚下碧波,回眸对她笑道,“来,给你瞧件好东西。” 小宁一脸疑惑,跟她走到船舷,低头一看,河水清澈,并无任何异物。 永玉格格故作神秘的说:“你看见了吗?” “什么?”她不懂。 “这河水,可以预测乔眠风的心意。” “心意?”小宁完全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你说,加入我俩同时掉进河里,他会先救谁?” 呵,原来是这个意思,她懂了,“当然是先救格格你了,一则格格身份尊贵,二则我会泅水。” “乔眠风知道你会泅水?”(私家书屋) “当然,我和他从小一起长大,有什么不知道?” “那你就假装腿抽筋,忽然游不了,沉到水底去。”她摊摊手,“看看他到底一会救谁?” “格格,我不明白这有什么意义?”小宁凝眉道。 “当然有意义,”永玉格格莞尔.“一则可以看看你的丈夫对你的爱有多深.二则,我也可以借此考虑是否请皇上赐婚,这样的测试对我们俩都意义非凡!” 这是在逼她打赌吗?赌爷对她的感情? 小宁感到自己被逼到了绝境,虽然.她根不想配合永玉格格演戏,但却有些好奇…… 心下一阵害怕,不是怕溺水而亡.而是怕假如他选了永玉格格,没选她,她会有多么绝望…… 她该答应这幼稚的游戏吗?她……还有选择的余地吗? “你看,乔爷回来了”’ 永玉格格忽然往侧方一指,小宁傻傻地转头,就在这一瞬间.只听见耳边哗的一声,她还没反应过来,周身便水花四溅,柔弱的身子像折翼的幼鸟坠入河中。 不,应该说.是永玉格格强行把她推入河中。 第六章 小宁一直觉得死亡很可怕.然而.现在才发现。原来死亡可丑如此轻易,就像擦肩而过的风,有时候只需要一瞬间.而且毫无知觉。 她死了吗? 有片刻.她感觉自己已经沉入了幽暗的河底.甚至被水草缠住了脚踝,阳光透过与世隔绝的水域,从头顶直射下来.迷离梦幻。 然而.她还是醒了。 也不知喝了多少河水.醒来的时候,全身疲软无力.呼吸有些艰难。 “醒了!醒了!”小桃雀跃的声音响起,“爷,夫人醒了!” 爷?他也在吗?o 她实在很想知道,在那样的情形下.他先救的到底是谁一她在他心中,是否占有一席之地? 睁开恨睛,乔眠风就坐在床边.离她好近好近。 他的神情好吓人.严肃深沉.不发一语地瞪着她.从小到大也没见过他如此铁青的脸色。 “主子感觉如何?”小桃轻轻唤道:“能认人吗?”小宁努力挤出一丝微笑,点点头。 “主子听得懂我说话!”小桃满脸惊喜,“爷,主子没事了!” “她当然没事了,你以为她真的会被淹死?”乔眠风终于从牙缝中挤出这一句话,听起来满是恨意。 “爷……”小宁缓缓抬眼,虚弱的唤道。 “醒了就起来,别装病!”乔眠风忽然站起身,踱到盆景旁,用力拽下一片绿叶,指尖狠劲搓揉着。 “装病?”小宁万万没想到,才刚转醒,得到的居然是这样的“安慰”,一颗方才暖和的心顿时又凉了下来。 “你不是爱装吗?”乔眠风回眸,冷睨着她,“明明会泅水,却假装不会,你骗谁呢?” “我……”她自知理亏,无可辩驳,然而,心却伤痕累累。 不管怎么说,她等于冒险从鬼门关走了一遭,他为何连句嘘寒问暖的话也没? 他就真的这么讨厌她妈?她在拿性命博取他的怜爱,难道他看不出来吗? “爷,主子刚好点,就暂且别说了吧……”小桃见状连忙劝道:“来,主子,喝药了。” “喝什么药,喝什么药?”乔眠风忽然大发雷霆,拿起药碗猛砸到地上,“她不是不怕死吗?她不是连命都可以不顾吗?自己不要命,我们何必操心?让她死了算了!” 为什么如此绝情的话从他口中说出来,反而比较像是关切,像是在责怪她的轻生?他的眼角隐隐闪着泪花,似乎是替她焦急担心的痕迹…… 她看错了吗?或者,这一切有只是她的幻想? “爷,你不要动怒……”小桃连忙跪倒地上,收拾残片,“主子不是故意的,真的,谁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你好好听主子解释啊——” 乔眠风强抑住胸口起伏,眼神复杂的望向小宁。 他如此的眼神,让那个她再也忍不住,话语如水般流淌而出—— “没错,我是故意的,”她深深喘息道:“我就是想知道你对我的感情到底如何?我再也受不了这种若即若离的关系,不愿意再百般猜测……” 她还耍继续说吗?已经用尽了全身力气,她再也说不出话了,只觉得虚弱得快要晕倒“ 四下一片沉默。小桃怔在一旁,不知如何是好·而乔眠风……没有再言语。 他只是看着她.万千心事尽在眼眸之中,让她依旧迷惑,不知所以。 而后,他缓缓往门外踱去.步履沉重,足下似有千金重,满腹心事不堪负荷。 他就这样头也不回地离去,夕阳晚照的房中,不曾有过他探望一般,空荡冷绝。 “主子.我再到厨房替你重煎一碗药吧。”半响过后,小桃怯怯地说。 “不……”小宁轻轻摇头.“不必了,我没事……” “主子,你吓死我了!”小桃吁出一口气道:“爷把你抱回来的时候.你全身湿淋淋的.脸色苍白,府里的人都说你活不了了。 “他先救了谁?”她冷不防地问。 “什么?”小桃一怔。 “我跟永玉格格同时落水,爷先救了谁?你听他们说了吗?”如此有趣的消息府里早该传递了吧? “爷救了你。”小桃肯定地答。 “真的?”眼中闪过一丝惊喜,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的确是爷亲自跳入河中把主子救上来的…” 小桃的前半句让她欣喜若狂.但后半句却马上将她打入地狱—— “可是……永玉格格并没有落水啊,” 没有吗?那么她们之间的赌约,岂不白费了? 刹那问,她什么都明白了,她这个傻瓜,中了永玉格格的圈套! 因为永玉格格的诱骗,她故意沉到幽暗的河底,但爷不知道那个赌约,他只会觉得她心计太重,哄他来救她.博他的怜爱。 呵.她真是白痴!怎么这样轻易上当了呢?只怪她太过爱他,又孤独无助.才会一时失了准。 现世报来得好快.他非但没有半分怜爱,还责骂了她…活该! 她又要流泪了吗?然而,这一次,她只觉得怅然空洞心酸到极致,居然哭也哭不出来了…… (私家书屋) “丫头,怎么愁眉苦脸的?”太夫人发现小宁的异样,和蔼地笑问,“身子好些了吗?” “早就没事了……” 距离上次溺水,已经过了一个多月了,这段时间以来,她没再见到爷,听说他生意很忙,应酬很多,总是很晚很晚才回到府中,在书房歇下。 “你跟风儿还在闹别扭?”太夫人观赏着池中的鱼儿,闲闲地道:“真不懂你们年轻夫妻,放着大好时光不珍惜,等到像老太婆我这般年纪,眼睁睁看着老伴儿离去,后悔也来不及了。” “听说太老爷在世的时候,与祖奶奶的感情好得很,我们哪比得上呢……”小宁很羡慕,却不免也有些心酸。 “祖奶奶跟你说些悄悄话,”太夫人笑道:“其实,当初我嫁进乔府的时候,并不是配给你太老爷。” “什么?”她有些错愕,“那……是嫁给谁?” “你太老爷的小弟弟,当时只有八岁。” “八岁?”小宁瞪大眼睛,感到不可思议。 “我那小丈夫死后,才嫁给你太老爷的,当年还有人说我俩是通奸乱伦呢。” 太夫人缓缓道:“说起来,我当年的际遇并不比你好,你太老爷于我也有许多矛盾误会,现在回想起来,最终能得到幸福,唯有靠两个字——” “哪两个字?”她静心听着。 “执着。” “对,有时候,面前仿佛有万般阻碍,然而在克服之后,会庆幸自己并没有放弃,否则也不会在山穷水尽看到柳暗花明。” 真的吗?如果她一直守着爷,耐心等待,真的能赢得他的青睐,等到阳光明媚的春天吗? 她很怀疑……真的,很怀疑…… “过两天是永玉格格的生日.乔府会派女眷登门献礼.太夫人忽然道:“本来我想叫周嬷嬷去,可惜单派个管事似乎投什么礼貌,还得辛苦你跑一趟。” 永玉格格?一提到这个名字小宁万分忐忑,每次和她碰面都会出事,如果可以,她真想避而不见。 “明白了,我会准备好礼物的。”她垂下眸.只得如此回答,身为乔家的如夫人.不可能事事只想到自己,还必须顾全大局,“太夫人一说话问,只见周嬷嬷自池塘另一边匆匆忙忙地绕过桌。 “出什么事了?”太夫人蹙眉间。 “上次那位……宫里的贵人,又来了……”周嬷嬷低声答。 佟贵妃?小宁猛然抬眸,这才忆起,“对了,上次是我说的,等她感到没那么痒以后,再来让我看看,” “这事我不管,丫头,全权交给你了。”太夫人拍拍她的手, “祖奶奶放心。小宁会处理妥当的。” 小宁心不会意,扯开浅笑.努力笃定心神后,随着周嬷嬷来到前院。 佟贵妃仍像上次一般,淡妆打扮,由张公公陪着.坐在偏厅里喝茶.不过,这次她的身后却多了一名青年贵公子,模样清俊虽然一身素净衣着.却掩不住天生的华贵气质,眉眼和善却又闭着一丝威严.一看就知来历不凡。 “民女叩拜贵妃娘娘。”小宁依照礼数,俯身磕头。 “快快请起。”佟贵妃连忙叫张公公将她搀扶起来,“宁夫人算起来你是本宫的救命恩人.不必如此多礼,况且,现在也不在宫里。” - “贵妃娘娘近来可好?”小宁微笑道,看了眼她身后的贵公子,欲言又止。 “哦,这是我……表哥。”佟贵妃会意.连忙解释,“本宫让他做陪,宁夫人不会责怪吧?” “民女这儿倒没什么不便的。”她摇了摇头,“既然是贵妃的娘家里人,想必不会多说什么。” 上次的事,永玉格格是如何知晓的.她心中仍有疑惑,却不便询问佟贵妃,但肯定有人泄了密,但到底是谁说出去的。难道是张公公吗? “我表哥很好奇,听我说了许多缠足的异事,更想过来看看。”佟贵妃笑道:“宁夫人,你真有本事,本宫用你的法子治疗,果然好多了。” 说完,小宁向周嬷嬷打了个手势,立刻有奴婢端着热水盆子、药粉,缠足布若干条,频频上前。 “我这脚……这辈子都只能如此了吗?”佟贵妃忽然叹道:“表面上倒是挺漂亮,可一脱了鞋,连我自己都不敢看……” “谁教你自己瞎弄!”贵公子心疼地责怪,“如果让太后她老人家知道,还不知会怎么罚你呢!” “我这还不是为了……”佟贵妃委屈地辩驳,却不得忍住,把说了一半的话给吞进肚里。 “贝勒爷,你放心好了,”小宁对贵公子笑道:“佟贵妃这脚还有救,按我这新鲜法子每晚复缠,就能慢慢把弯曲的脚趾给纠正过来,不过时间得久一些,或许一年半载吧。” “真的吗?”佟贵妃大喜,“原来你上次叫我再来,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个新法子?” “娘娘这脚是新缠的,所以还有救,可是象我们太夫人那样,缠了几十年,就没办法再纠正了。”小宁细心说明。 “恕我冒昧,想请教个问题,宁夫人自己是天足,为何却精通缠脚之术呢?” 贵公子看向她的裙下,忽然问道。 “回贝勒爷的话,”小宁大方答道:“我自幼在乔府长大,乔家最出名的就是缠足之术,没吃过猪肉,倒也见过猪走路,小时候我就想着,假如有一天不当奴婢了,主子慈悲放我回去,我就开一间医馆,专治金莲的疑难杂症。” “呵,这样的医馆倒新鲜。”佟贵妃与公子一起笑了。 “贵妃娘娘和贝勒爷不知道,其实这些年来我们乔家很少帮人缠足了,我们自己新买来的丫头也不给缠,祖奶奶一心专研了一套舒缓足部的疗法,希望可以帮助天下可怜女子缓解痛苦。” 直到今天她才明白,当年为什么祖奶奶明知她是大脚,还让她做爷的丫鬟,其实,祖奶奶打从心里是厌恶金莲的吧? 有天下第一美足之称的妇人,其实比谁都懂得缠足之害,所以,祖奶奶希望乔家从她这一辈媳妇开始.能有所转变。 “没想到乔家还有这样的慈悲心肠.先前我倒是误会了。”贵公子颇为感慨,“这么说起来。你们对朝廷的缠足禁令,并无抵抗之心。” “别人不敢说,我是第一个赞成这道禁令的,”小宁莞尔道“身为女子.本米就有月事之苦、生育之苦.偏偏还给自己找罪受,惹上这缠足之苦.只为博得男人的青睐,想想也实在可怜。 “可是,男人偏偏就喜欢小脚女人…~”佟贵妃说着,还偷偷睨了身边的“表哥”一眼。 “贵妃娘娘.不怕说句得罪的话。男人若真心喜欢一个女子断不会因为一双脚就失去对她的宠爱,反之亦然。”小宁轻声回应。 就像永玉格格也有一双大脚,爷照样迷恋她,但换了自己就算缠出一双举世无双的小脚,爷也未必会理睬。 “宁夫人果然窖智,乔府有你,真是福气!”贵公子颔首夸耀 “贝勒爷这样说,小宁真不敢当了……” 一边替佟贵妃按摩足趾,一边与两人笑着闲聊.气氛十分轻松惬意。 不过凭她的直觉,这位贵公子应该不只是佟贵妃的“表哥”他此行的目的,似乎也不只是“看看”,不过,可以瞧出对方并无敌意。 又要见到永玉格格了,她真的很害怕,只想搁下礼物马上就走.不愿意与对方多纠缠。否则,说不定又会惹祸上身……(私家书屋) “宁夫人.逾月不见.上次游河时染的风寒可好些了?” 笑非笑的表情。o “我本来就没什么大碍,呛了几口水而已,没染上什么风寒。”小宁抿唇,镇定地回答。 “哦.没生病吗?乔爷说你病了,好几次我想邀你出来玩,都代为拒绝。” 永玉格格故作惊讶。 他拒绝?只是想避免被此难堪吧?无论爷是否替她着想她得感谢他的自作主张爷太忙。可能记错了。”小宁淡关地答。“怎么爷与夫人难道不常见面吗?连有病没病都搞不清楚。”格格讽道:“这会儿乔爷也在我府中,夫人你可知晓?” 他也在?心儿顿时像被猫抓了一下.一阵刺痛。_没想到她还要从别的女人口中才知道他的行踪.这可真让她颜而扫地。不过,她一定要保持笑容,哪怕是苦笑,也不能在这女人面前失态。 “我家爷平素行事向来自由,我也不太过问。”故作轻松地回答完,便从周嬷嬷手里接过礼单,递到永玉格格面前,“恭贺格格千秋之喜,我家祖奶奶特命我带来薄礼一份,请格格不要嫌弃。” “哦,都有些什么礼物啊?”“白玉镯子—套.黄金项圈一副.宝石镯子两对,双面刺绣的屏风——”小宁照着礼单念下来,却忽然被打断。 “都是寻常物品啊,不是金就是玉,我都烦了。”摆明了不满意。”我们也知道宝亲王府里什么都有,格格自然是瞧不上这表示,“只求格格能将就将收下,算是领了乔府上下的一片心意。” “咦,宁夫人脖子上戴的是什么?” “什么?”下意识地摸了摸颈间,这才想起那串一直戴着没离身的琉璃项链。 “这样的项链.以前没见过,倒也新鲜。”永玉格格夸赞道:”夫人成亲时好像还没有这玩意吧?最近倒是一直戴着,是否乔爷送的?”她不得不承认真永玉格格真是聪慧至极.一猜即中· “怎么,真是乔爷送的?”见她良久不答,更加笃定。 “是。”小宁只得点头。 “这样的项链我也喜欢,” “就把这个取下来当礼物吧” 什么?这怎么可以…… “格格喜欢,日后我们乔家一定打造一串更好的送给格格。”小宁只觉得心头微颤,不样的勺预感让她头皮发麻。 “日后,”咏玉格格努努嘴,故意说;“今天就是我的生日,将来再送还有什么意思!” “格格到底想怎样?”小宁再傻,也知道她存心刁难。 “现在就取下来送我!” 永玉格格不由分说,一把拉住琉璃项链用力一扯小宁吃痛.接着便听到哗的一声,项链断了线,琉璃珠全滚落到地上到处都是。 她怔住了-随即蹲下身赶紧捡拾,只可惜有些珠子不知滚到哪里,有些则摔得粉碎.花纹残裂,看得让人心疼不已…… 就在此时,一道身影走来,一个脚步正好踩在她手边。 小宁惊得抬眸,却见乔眠风久违的俊颜近在咫尺,让她呆住。 “你在干什么?”他蹙眉间道,看她空荡荡的脖间,再看看满地的散开珠子,顿时明白了。“好端端的,这链子怎么断了?仿佛十分生气,他声音低沉。 “这…~”小宁思忖着要不要道出实情,但总不能当着格格的面数落她的不是…… “乔爷,你来得正好,” “看见你来,忽然就自个儿扯断这条链子.吓了我一跳。”格格道 小宁一听,实在不敢相信。这世上怎么会有像她这种睁着眼说瞎话的人? “你为什么把它扯断了?”乔眠风凝眸看向她。 “我……没有……”小宁连连摇头.“是格格喜欢这链子,希望我送给她当生日礼物……也不知怎的.格格这么一拉.就断……” 水玉格格讽笑,“怎么可能是我弄断的?我堂堂一个格格什么宝贝没见过.会希罕你这串不值钱的链子?” “格格,你明明……”她只觉得百口莫辩,平素的伶牙俐齿全数失效。为什么她会遇上如此无耻的人?偏偏又是高高在上不能顶撞反驳的人…… 她忽然觉得全身虚弱尤力,不想再说什么,也不能再说什么,如果命中注定要遭受诬蠛,那就让她默默承受好了.反正就让她难过的不是永玉格格.而是那个问也不问就质疑她的男人 “好了,不要说了。”乔眠风忽然开口道:“礼单送到了,你回去陪祖奶奶用晚膳吧,别杵在这儿!” 他相信永玉格格说的话吗?这是在替她解围.还是对她处罚?为什么他要摆出这副冷冰冰的面孔,那个从小到大一直对她温柔微笑着的爷到哪里去了? 小宁只觉得胸口被什么堵住,几乎快要窒息,但她没有再为自己做任何辩解,只是默默地屈膝施了礼,转身缓缓离开。 傍晚的夕阳射入她的眼帘,本来柔和的金色现下竟是如此刺眼,她感到脚步虚软,随时都有可能跌坐在地。 忽然,一切像被黑暗吞没,她还来不及反应,就失去了知觉…… (私家书屋) “我没有……不是我……不是我……”小宁发出断断续续的呓语,在大汗淋漓中惊醒,仿佛死而复生一般,怔怔看着四周。 像是睡了很久,又似只闭眼一瞬。 她做了一个梦,眼前是灰色的湖水,依稀之间,爷就站在湖水的那一端,任凭她如何呼唤,他就是不理不睬,把她当成陌生人…… 可现在却见他坐在她的床侧,正拿着清凉的毛巾替她擦拭双颊。 或许,这又是梦吧,她的幻想而已。 “小宁,感觉怎么样了?”发现她清醒,乔眠风连忙道。 是她看错了吗?他在为她……紧张吗?事到如今,他对她还残存着一丝丝关怀吗? “为什么不说话?”见她默不作声,他温和的大掌扶上她的额头,“哪里不舒服了?” 已经有多久没听见他如此温柔的声音了?还以为这辈子都会被他恶言相向,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他的态度居然会大逆转? “小宁,你知道吗……”他俯身低语,“你……怀孕了。” 怀孕?小宁怔怔地瞪大眼睛,好似这不可思议的消息与她没有任何关系,她只是在听着别人的喜讯。 “小宁,你到底怎么了?”乔眠风担忧地握着她纤瘦的肩,“头还很晕吗?” 这是上苍对她的恩赐吗?只一次,而且是初次,她便怀孕了?所以他才会忽然这么温柔,是看在她怀有他孩子的份上吗? 不知为何.她的眼泪就这样流了下来.说不出是辛酸还是甜蜜,他之前的那些薄情言语回荡在耳边,让她又有几分害怕。 “爷…--”终于,小宁幽幽开口,“我…一我想生下这个孩子 …-不要让我打掉…一不要……” “你在说什么?”乔眠风蹙眉凝视着她,“说什么胡话昵?怎么舍得打掉咱们的孩子?” “可是你曾经说过……在未娶正妻之前,不想让我怀孕。” 他这么爱永玉格格,将来,等有了他们自己的孩子,她肚子这个小小生命会有怎样坎坷的未来? 别的不说永玉格格头一个就不会善待她.难道,要这该子这辈子都遭受虐特与奚落? 她不敢想……真的不敢想…o 心绪纠结.她忽然颤巍巍地下了床,顾不得衣衫下整.踉跄地朝门外走去。 “小宁.你要去哪儿?”乔眠风一把拉住她,看着她迷离的眼,还以为她神志不清。 “我要见祖奶奶……我要去求她老人家,给我安捧一个去处……这里不能再呆这了……不能了……”她喃喃自语道。 永玉格格一逮着机会就对她百般刁难,如今知道她怀了孕,不知又会使出什么把戏……她真的不想再纠缠下去.为了孩子她要找个清净之地。 乔眠风深深地望着她,压抑已久的情感终于在这一刻爆发他双臂一收,将她紧紧抱住,俊颜贴住她的脸颊.将滚烫的体温也一并传给她。 “不要怕、不要怕——”他在她耳畔温柔低语,“我会好好保护你的,从今以后,没有任何人可以伤害你……” 他明白她的心思吗?了解永玉格格的狡猾吗?为什么能语中的,仿佛早就心知肚明她的万般委屈? 小宁怔愣住,一时问不知该如何反应,在他的怀里沉默许久。 “爷,我不明白……”半晌之后,她才迷惑道:“为什么…… 为什么忽然对她这么好?有片刻,她几乎以为他是真心对她的,甚至认为她比永玉格格还要重要…… 是她痴心妄想吗?这个捉摸不定的男人,他到底是怎样的心思? “你不明白?”乔眠风涩涩的笑了,声音极为哽咽,“在我心里,只有你是最重要的。” 他在说什么?是她听错了吗?不不不,一定是幻觉!没想到这个梦居然这般真实,让她至今还无法清醒。 她狠狠掐着自己的手心,原以为会毫无知觉,没想到却传来一阵刺痛! 霎时,她全身一颤。 “为什么……为什么……”她小声嗫嚅,也不知该说什么,该怎么说。 “嘘——”他点了点她的唇,“你病了,要好好休息,喝了这碗安胎药,乖乖睡一觉,明天,我保证明天会将一切都告诉你。” 他在哄她吗?如果欺骗能让她得到片刻的甜蜜,她也心甘情愿…… 足足地接过他递来的药碗,她一饮而尽,不知为何,苦涩的汤药却不难喝,或许,她太过分心,忘了滋味。 “睡吧……”乔眠风领她到床边,让她躺好,他轻轻拍着她的背,“我在这儿陪你……” 只见他躺倒她身边,俊颜距她好近好近,能够清晰地感觉到他均匀的呼吸,他的臂膀紧拢着她,让她可以如婴儿般安心入睡,不再紧张害怕。 这一切是真的吗?从成亲以来,这一直是她的梦想,相濡以沫,相拥而眠…… 如今忽然实现,却让她有些不知所措。 明天,明天她要好好听他的解释。 第七章 清晨的花香格外甜美,不必睁开眼睛,只要一闻,就能分出日暮与晨曦。 小宁醒来的时候,看见太阳高挂,一阵清风穿过纱窗.悄悄吹起纱帘。 已经记不得有多久没有过这样的好眠了.自从成亲以来,夜夜被梦魇纠缠.睡着比醒来还累。 有什么开心的事让她终于可以好眠?发怔片刻,小宁终于想到是因为昨夜乔眠风的一席话。 他说这世上最重要的人就是她? 真的吗?不会是她在绝望中的自我幻想吧? 小宁坐起身子.发现乔眠风并不在屋里,她急急摊开窗户却虱一抹青色的身影站在朝颜花的架子底下。 原来,他还在,没有走远.昨夜的一切并非妄想.他的确在等她转醒,告诉她一切缘由。 披上长衫,她轻轻走出房,他忽然回眸.仿佛她的脚步再远亦能听见。 “怎么不多睡会儿?”他眼神中似有责备,但更多的是怜惜, “也不披件厚点的,这儿风大。” “我没事了。”小宁微微笑道:“爷,不要紧张。”(私家书屋) 他还以莞尔.拉过她的柔夷,一并站在花架子下。 “你知道朝颜花还有一个名字叫什么?”他忽然问。 “我们家乡叫它喇叭花。”小宁答覆。 “我们这儿叫牵牛。”他似在回忆,“我还很小的时候就常看见母亲坐在这花架子下绣枕巾.我一直以为它就是童年里那一株.后来才知道牵牛只能存活一年.原来是你叫花匠每年种,才让这一架子得以维持。” 原来,她默默做的许多事,他都知道。 “听说最早是夫人栽下的,”小宁喜悦的说:“我想,也该让这花架子维持下去,以便爷思念双亲时,有个东西可以追忆。” “你那时说得没错,我的父母的确死得蹊跷。”乔眠风凝眉。 “爷……”她不懂为何他要突然提起这个。 “那一年,宝亲王在郊外建了别苑,邀请我双亲前去赴宴,回来的途中马儿便受惊摔下山坡……” 他深吸一口气,“听说宝亲王很得太后信任,当年太后垂帘时,所有秘密差事都交给他去办理。” “爷,你是说……”小宁难以置信,“老爷和夫人的死与宝亲王有关?” “清廷的确一直在盯着咱们,入关以后,忌讳我们家大业大,生怕我们暗中支助前明势力,又找不到借口治咱们的罪,所以对我们处处提防。”乔眠风缓缓道:“说来也怪,乔家在祖奶奶一辈,仍然子嗣繁多,我太老爷就有四房兄弟,可自从满人入关后,乔家族人不是意外而亡,就是忽然病故,直到今天,只剩我这唯一血脉,像受了奇异的诅咒似地。” “难道,真是朝廷……”她越听越惊,不由得手脚发凉。 “你现在该明白,我为何要疏远你了吧?”他终于侧过身来,与她四目相对,轻轻拢一拢他的发丝,柔声道:“小宁,我只是不想连累了你……” 这就是他要说的故事,就是他压抑已久的解释吗? 如果,之前对乔家的厄运还有一点点害怕,此刻,她已经无惧,只要能跟他在一起,她什么都不在乎。 “为什么……”小宁拉住他的衣袖,哽咽道:“为什么不早一点告诉我?害我以为……” “你以为我真的喜欢永玉格格?”他笑了,好似在笑她的天真。 “难道不是吗?初次见她,你就彻夜为她画肖像……”她仍耿耿于怀。 “因为对父母之死有存疑,我可以接近宝亲王府,对于宝亲王府唯一的格格,我自然要多加留意,因为,可以从她身上打听到些什么。”乔眠风坦言。 小宁睁大眼睛,“你是说……你从没喜欢过她?一直都是、都是……” “都是在利用她。”他说出让她震惊的答案。 “不……”她摇头再摇头,“你看上去那么喜欢她……” “你又看到了多少呢?”乔眠风按住她的肩头,“看到我为她作画.看到我满足她所有无理的要求.看到我为了她而责骂你,小宁.你可知道.每一次你因为她而伤心时.我比你更加心痛……” 他伪装得那么好.她怎能察觉? 所以.她为了他挨打的时候.他那样细心关怀,亲手为她上药;所以,她被永玉格格推入河中的时候,他会那么生气,责备她的假装;所以,看到他送的琉璃链子破碎一地,他的眼神比平时阴沉…… 他是喜欢她的,自始至终,坚守不渝.是她太傻,一直没有发现。 “小宁——小宁——”乔眠风忽然张开臂膀.将她严严实实地拥住,俊颜贴住她的面颊,轻轻磨蹭,“让我抱抱你.我一直都想这样,好好抱抱你……” “爷……”她睫毛一颤.喜悦的泪水毫无预警地落下,等了这么久.终于换来这一丝温存。 “不要叫我爷,”他的唇吻划过她的脖颈.“叫我的名字。” “眠风……眠风……”她一直都想这么唤他.从小到大.就有多少渴望。 因为不能这样叫.所以一直在纸上写着.所以“乔眠风”是她生平写得最好的三个字。 “为什么不早一点告诉我?”她靠着他的胸膛,听着他的心跳,“对别人可以装.为什么偏偏也要瞒着我?” “如果可以.我宁愿做个琉璃匣子,把你装起来.”乔眠风柔声答,“因为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保护你.连我自己都生活在危机四伏之中,不知哪一天也会像我的叔伯兄弟那样发生意外。 怎么可以连累你?如果可以,我宁愿你嫁给别人,离乔府远远的,至少可以一世平安……” 他傻了吗?居然爱她爱到如此地步?要知道,她可做不到 这样无私,绝不会甘心将他让给别人。 “那你为什么娶我?”小宁努努嘴,嗔怨道。 o “我毕竟是普通人,终究舍不得……”他涩笑,“那天,看着你的背影,想到你这一去或许永不再见,我就忍不住……” “那你就该好好待我,不该成亲以后还瞒着我!”想到这里,她不由得有点生气。 “我怕我自己控制不住……”他垂下眸子,忽然有些不好意思。 “控制不住什么?”她依然不明所以。 “傻瓜!”乔眠风忽然笑了,凑近她的耳朵,“忍不住跟你夜夜亲昵,生好多孩子……” 小宁一听,小脸瞬间涨红,“生孩子不好吗?” “还没查清楚乔家人的死因之前,我怎么敢让咱们的孩子出世?那不是害了他吗?”他叹了一口气,似在责怪她不懂他的苦心。 “可我们现在有了……”她咬着唇,满脸通红。 “对啊,都是你引诱我。”乔眠风宠溺的捏捏她的下巴。 “哪有……”她只觉得自己的心活蹦乱跳,都快要从喉咙跳出来了。 “知道你怀孕,我就不打算再瞒你了,”他搂住她的腰,无限依恋的坦言,“无论如何,我要好好守护这个孩子,不让他遭受厄运。” 听着他信誓旦旦的保证,一直以来累计的辛苦和委屈,顿时烟消云散,原来,所有的守候与等待都是值得的,就像祖奶奶说的,跨过绝境,才能柳暗花明。 原来眠风是爱她的……甚至……远胜过她对他的爱。 怀孕以后,特别嗜睡,有时明明才刚起床不久,却又犯困了。 小宁现在终于有理由可以好好享受午觉时光,睡他一整个下午,知道日暮西山才悠悠转醒。 她也终于有了特权可以任性的用膳,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什么时候吃就什么时候吃,太夫人亦吩咐她不必再请安,好好安胎比较重要。 现在,她是得到乔眠风无限宠爱,尊贵无比的宁夫人,她觉得好快乐,并非因为这突如其来的荣华富贵,而是终于有了家的感觉。 无论多忙,日暮以后,乔眠风就不再忙于公事,也不出外交际应酬,只待在房中——陪她。 他们就像分别了好久好久,迫不及待要弥补失去的时光,天天腻在一起。 小宁特别喜欢乔眠风拥着她入眠,他从背后搂着她的腰,轻吻她的后颈,有时候她可以明显感觉到他的欲望,然而,他终究还是强忍下来,只是不断地吻她、再吻她…… 她终于相信,在这世上,她对他如此重要,否则,没有哪个男子能忍受这样的折磨。 “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现在只要她一睁开眸子.总能看到他坐在床侧。 已经黄昏了吗?悠悠然然,她又睡了半日.屋内一片静谧,重重帘幔遮住了光线.让她不知今夕何夕。 “什么时辰了?”小宁嘴角轻翘,露出笑意,“刚才外面好像闹烘烘的,是我在作梦吗?” “哪有闹哄哄的?静得不能再静了…乔眠风挨着她坐下,不承认。“一定是你在作梦。” 她的肚子忽然咕噜一声怪叫。 他宠溺地敲敲她的脑门.责怪道:“又忘了吃东西?这怎么成,别饿坏了我的女儿。” “你怎么知道是女儿?”小宁娇嗔.“我偏说是儿子。” “我喜欢女儿,”他拥住她。轻声地说:“要一个跟你一模一样的女儿,多一个人陪我。” “儿子就不能陪你?” “我就要一个一模一样的你,从小宠爱她、培育她.把她养成人人羡慕的掌上明珠,弥补她母亲的童年……”他如是说。 呵,他果然这般爱她.爱到甚至想找一个影子塑造她地第二次生命。天下的男人哪个不想要儿子的?偏偏他古怪地只喜欢女儿。 “我一直以为因为大脚的关系,你从小就讨厌我。”小宁依着他的胸膛,莞尔道。 “我会是那么傻的男人吗?”乔眠风也笑了,“喜欢一个人是喜欢她的模样,喜欢她的品性。喜欢她的眉、她的眼、她的唇、她的心…哪有单单只喜欢这一双脚的。” 说话之间,他又忍不住轻轻地吻着她.说到哪儿就吻到哪儿。仿佛一世也吻不够…… “爷,汤炖好了。” 屋外传来小桃的声音,他才迫不得已暂时放开她,看着她对自己扮个鬼脸,叹一口气,整理她的柔发。 “快端进来,别凉了。” “来了来了——”小桃应声而入,早已准备好各式膳食,由奴婢们端着,习惯而上。 “等等,”乔眠风忽然打一个手势,“让我先试试温热。” 小桃颔首,将补汤率先递到他手里,只见乔眠风以嘴唇试了试勺中汤的温度,一遍遍吹着气,直到觉得适宜,才放心端给爱妻。 小宁笑道:“你啊,别这么紧张。” “从今以后,一律改用银勺银碗,”他依旧固执的吩咐,“若膳食有异,一看便知。” “你怕有人想毒死我啊?”小宁更加莞尔。 “银勺银碗也未必试得出有毒,这样好了,以后你要吃的每一道膳食,都得先让我尝过。”他越说越严重。 小宁睁大眼睛瞪着他,无可奈何,“你啊,真是疯了!” “对,我是疯了,”他抚上她的小腹,“自从直到有了这个孩子,我就没一刻安定……” 这就是幸福吗?没错,向往已久的幸福,就是如此吧…… 从前,他故意疏远她,刻薄她的时候,她不只一次幻想过这样的幸福,如今,就像熟透的果子意外的落到自己掌中,有万千感慨。 “帐子、褥子,依我看每天都得换,”乔眠风又开始紧张,“就怕沾了灰,对你和孩子不好。” “从前每月才换一次,也没什么事,”小宁忍俊不禁,“我就不信自己现在有这么娇气,沾一点儿灰就病了!” “你又不是不知道,这府里……不,这京里都不安全!”他深深凝视着她,“老实说,我已经另置一所宅院,等胎儿满一百天,远行无碍的时候,就搬过去吧。” 小宁不免有些错愕,“眠风,没这个必要吧?” “那个地方你会喜欢的,在你的老家山西大同。”乔眠风微微笑道,“我已经叫小厮前去布置了,在庭院里多栽些花草,你看了可以神清气爽。” “山西…,她的老家? 她一直想回去看看探望亲人的,可没想到,却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回乡……其实,她不愿意离开,真的不想。 “那你呢?”她略带不安地轻问.“眠风.你也跟我起回去吗?那京城商铺的事情怎幺办?” “你可以先去,我忙完这边的事就去陪你。“乔眠风拿起汤匙,细心地喂她喝汤.“大不了就京城、山西两边跑,反正做生意也应该走南闯北.这些年待在京城不动.眼界也短了。” “我能不能不去?”她撒娇地道出自己的真心。 支她离开.其实是害怕她会像他父母一样.遭遇意外吧?她宁可待在他的身边.无论会有多大风险,她也要跟他一起承担。 何况.她真舍不的他.只觉得光阴短暂……舍不得片刻分离。 “不能。”不料,他态度强硬.没有商量的余地。 对她的万千宠爱并不代表可以任她随心所欲,虽然他也想朝朝暮暮与她厮守,但眼下.她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 何况,他还有另一桩事情必须处理……必须,暂时瞒着她。 “真的不能?”仍不死心。小宁嘟着嘴问。 “你如果希望我紧张到发疯,那就别去。”他故意威胁。 好吧.她承认她输了,因为她不忍心看他发疯,假如到山o西安胎真能带给他一丝安宁.那她宁愿让步。 咽下他喂来的汤.不知为何.她突然觉得这件事似乎没这么简单.他忽然这么急着要她回山西,到底还有什么原因? “主子,这些琉璃的物品就不要带了吧。爷说衣服也不必带.到山西再买新的就好。”小桃一边收拾,一边唠叨。 就要离开京城.离开这居住了十年的地方,不知为何,小宁的心中有极大的不适应。 山西,虽然说是她的故乡.可童年的记忆毕竟已经模糊,这次回去,又是怎样的光景.爹娘还在吗?兄弟姐妹现在也不知如何了…… “哟,宁夫人这是要去哪啊?” 忽然,门外传来女子讽笑的声音,小宁脸色顿时一变。 永玉格格?她怎么来了?为何偏偏在这个时候闯了进来? “看到我很奇怪吧?”她笑道:“听说宁夫人要离京,本格格特意前来送行,上次你晕倒,我也没来探望,实在过意不去。” “多谢格格挂怀。”小宁连忙反应过来,盈盈一拜,明白这个刁蛮的格格定不怀好意。 她到底要说什么?要做什么? “不必多礼,”永玉格格续道:“从今以后,咱们要以姐妹相称了,别成天格格长格格短的,叫我姐姐吧。” 姐姐?她是什么意思?小宁蹙着眉,一时间懵懂不知所云。 “怎么,爷还没告诉你吗?” “怎么乔府上下也都瞒着你啊!” “格格……有话请直说了吧。”小宁心尖猛颤,料定没有什么好话。若是讥讽嘲笑她几句便罢了,若她真被蒙在鼓里…… “皇上恩旨,为我与眠风赐婚了。”永玉格格笑颜如花,好不得意。 赐婚? 小宁突然全身僵硬,果然,最让她害怕担心的事,终究还是发生了……虽然她此刻的反应,比她想象中的要平静许多,但是心里涌动的苦涩,却比预料的腰深切许多。 身为小妾,她早就做好心理准备,迎接眠风的正牌夫人,设想了千万种态度来面对那未来的“姐姐”,她告诉自己,一定要谦卑、友善、不嫉妒、和平相处…… 然而,加入这人是永玉格格,这辈子恐怕都没有安宁。 最让她难过的,并非“赐婚”儿子,而是眠风居然一直瞒着她……为什么?怕她因为难过而动了胎气吗?他可知道,让她像个傻瓜被人嘲笑,她会更加难过。 是了,她终于明白,为何那日她听见外面乱哄哄的,定是宫里来传旨,亏了眠风骗她,说她只是在做梦…… 他急巴巴的把她送往山西,也是因为想隐瞒赐婚之事吧? 呵,千算万算,他为何却忘了永玉格格绝非安分之人,哪肯放过可以耀武扬威的机会? “说起来,眠风算是对妹妹你体贴了!” 怕我俩大婚时你吃不消,趁早将你送走.我呢,也委屈,顺着他的意.否则我是绝不会让妹妹你走的。” “怎么.格格不愿意让我离京吗?”小宁涩笑。 “当然啦,你要是走了,别人会怎么说我呢?” “一定会说我善妒、蛮横,还没过门.就通走了妾室.好难听的名声啊,都要让妹妹你这一去给拖累了。” “那我还得感谢格格宅心仁厚了?”她淡淡反问。 “对啊.遇上我这样的姐姐。你才有福呢。换了别人,一定逼着你老老实实待在京里.大婚之日按妾室礼仪叩拜敬茶。” “那我就不去了。”小宁笃定心情,忽然道。 永玉格格眼睛一瞪,“你说什么?” “既然我这一去会拖累格格的名声,那我就不走了。”她安静、莞尔地说。 “妹妹.你脑子没坏儿吧?” 这位习蛮格格本想气一气眼前的穷丫头.营造一种乔眠风很在乎自己、冷落对方的感觉,谁料.对方忽然说不走了.倒让她不知所措。 “格格恐怕不知道,我此次去山西.主要是为了……”突然小宁抿唇微笑.故意慢悠悠地掀出底牌。 “什么?” “我怀孕了,爷没跟格格提起吗?”小宁继续淡道:“看来蒙在鼓里的,不只我一个人。” “不可能……不可能——” “妾先怀孕……怎么可以……” “我跟爷感情素来很好.这么快怀孕也不稀奇。”小宁抚着小腹,怡然坐下,“其实山西路途遥远,我还不想去呢.这下好了。趁着爷和格格大婚,我就留下,一来可以在府里帮帮手.二来也不要让外人说格格的闲话。”永玉格格气得哑口无言.现在她可搬了石头砸自己的脚.有苦说不出。 “自从我怀孕以后.别说爷了,就连祖奶奶也让着我三分。 小宁巧笑,“假如我执意不走,他们定会答应的.格格放心好了。” “你——”小宁侧过脸.兀自喝茶,只当没看见。 她一向温柔和顺.不与人相争,但若有人把她逼到了绝境,她相信凭自己的聪慧.反抗起来也绝不会吃亏。 第八章 乔眠风一走屋里.就发现小宁明显不太对劲。 只见她硬的坐在椅子上,沉着脸,东西只收拾了一半便搁着,摆的满地到处都是。“我不去山西了。”她对他说的第一句话.便是如此.他一怔,正准备细问,又听她低声道:“永玉格格下午来瞧过我了。”霎时,他心里也有谱了。踱到她身后,轻柔地按住她的肩.微笑地说:“生气了吗?给我一点时间……”我会想办法。把那桩亲事给退掉。”“你为我我生气是因为赐婚?”小宁咬着唇,缓缓摇头.“皇命如此,谁也违抗不了,我怎会为此怪你?”“那……”他有些困惑。“我是…你瞒着我!”小宁倏地站起身来.转身怒瞪着他,”为什么不坦诚相告.却急匆匆把我支到山西击?我是醋坛子吗?夫妻之间最可贵的.难道不是坦诚吗?”“小宁……”乔眠风一时无语辩驳.手足无措,“我是担心你的身子,大夫说孕妇不能操心……”“答应我,”小宁按住他的双手,郑重道:“以后不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再瞒着我,否则,我一世都不理你!”“好好好。”他不由得笑了,“夫人请息怒,我一定照办。”“你少嘻嘻哈哈的,”小宁瞪着他.“我是说真的,你要立个誓,以后要是 敢再骗我瞒我,休想得到我的原谅!”“我发誓——”他竖起三根指头,依旧那副嘻皮笑脸的模样。让她无可奈何。爱上这样的男人,是否是好事?的确,许多事情都不用自己操心,他会处理得妥妥当当,然而,却让她时刻处于猜测中,少了一种安定…… 她自问已经非常了解他乔眠风了,可他总会出其不意的做出惊人之举,让她捉摸不定。 “夫人,这誓我也发了。”他调侃问:“你该放心了吧?” “暂时放过你。”她嘟着嘴道。 “那么.几时起程昵?”他却猛然再问。 “起什么程?” “去山西啊。” “我不去山西。刚才不是说好了吗?小宁一怔。 “不,你得去!他的意志比谁都要坚决,没人可以拧过他。“你待在京里一刻.我就不能镇定,今天永玉格格可以特意过来告诉你赐婚的事,谁知明儿个她又要捣什么鬼?我害怕…就怕……” 他紧紧拥着她。在她耳边喃道,让她顿时感到于心不忍。 “可是我不想离开你。一想到你要跟别的女人成亲,却把我孤零零地撇到山西去,我就不痛快。”小宁轻轻地回答。 “我不会娶她的.不会——”他叹一口气,郑重的承诺。o 她该妥协吗?她想留下,并非自私嫉妒,而是不放心……不忍他一个人面对许多艰苦…… 正在思忖中.乔眠风忽然头一低,有什么深红黏腻的东西从他口中吐出来,沾到她的裙上。 小宁吓了一跳,定睛一看,竟是一摊鲜血。 “眠风,眠风你怎么了?”她惊骇地大叫,仿佛自己的心脏涌出一般恐惧。 乔眠风凝着眉。看着这突发的状况,似乎也有点惊惶,但没有言语。 “你哪儿不舒服?”小宁连忙抚着他的额头,“冻着了吗?咳嗽吗?” “不…”他反握住她的柔荑,深吸一口气,“估计……是中毒了。” 中毒?她只觉得心都快跳出来了,仔细一瞧,的确,血里面带着乌黑,不是一般的病症。 “这是怎么回事?”她急得都快哭了,“到底怎么回事啊。” 乔家传说中的邪咒又要发作了吗?所有的子孙,病的病,亡的亡……“别这样,当心孩子,”乔眠风在这节骨眼上依旧可以保持镇定,他努力按着小宁,让她坐下.“悄悄的,先请个大夫来,别惊动祖奶奶和府里的人。”“小小桃去吧,”她迫切颌首,“她是我一手带出来的,靠得住。” 乔眠风当即赞同,掀帘唤了小桃进来,如是吩咐。小桃果然机灵,持着爷的笔帖,直奔陈太医府中,马车自侧门而去,再悄悄地回来.带着陈太医穿过偏僻的回廊,没人看见。陈太医经验老道.才稍稍把了脉,便得出结论。“爷猜得没错,是中毒了。”此言一出,小宁只觉得全身寒凉,她静静望了乔眠风一眼,只见他依旧镇定,只是脸色有些灰黯。“依太医看,这毒,是急的,还是缓的?”片刻后,乔眠风如此问道。 “是缓的。”陈太医回答,“想必有人在乔爷日常的饮食或者随身物品里下了毒,每次一点点.分量很少,积年累月才能奏效。“能推算出约莫多久了吗?”“两三个月吧,幸好发现得早,还有得治。”陈太医微笑。“能治?”小宁长吁出一口气,闷窒的胸口顿时轻松许多。“本来 是不能发现得这样快的,想必最近爷服了什么别的药,把这毒逼出来。”陈太医推断。别的药?她明白了,一定是每日他为她品尝的安胎药……她就说了让他别瞎吃,可他为了她的安全,事事强行亲为,不容她拒绝,没想到,却因此歪打正着.这是上苍给他的嘉奖吧?“请太医不要声张。”乔眠风接过现开的方子,恳求道。“老夫明白。”陈太医果然懂.领了重金酬谢,由小桃引着,从原路离去。待两人一走,屋子里静得可怕.一时间,乔眠风与小宁只默默用眼神交流,并不言语。 “我……”“你……”一开口, 两人却又同时说话。接着又根有默契地同时顿住。 “该来的还是来了……”乔眠风率先说道:“我好像一直在盼着这一天,盼了半辈子,一直想看看那个凶手会如何对付我的存在,他终于露影了。” “那个人会是谁.宝亲王吗?”小宁百思不得其解。 “一定是我身边的人.”他分析道:“我的饮食起居一向小心谨慎,这样他还能下手,可见离我不远。” “没道理啊,我们同吃同住,要中毒,我也该中的。”小宁摇头头,“方才陈太医为我把脉.却说我没事。” “有什么是你没吃,我却天天吃的,又或者是你没有,而我却天天戴着的?” 乔眠风呢喃着.猛然间,他抬起头.很肯定地说:“我知道了。” 小宁很少来酒窖.这里除了珍藏了各式佳酿、进贡御酒外.还有一种陈年老窖,是乔家祖传的方子,以虎骨、鹿茸、未开眼的乳鼠.加以龙眼、荔枝、红枣味干果,再配以高浓度高粱酿成的药酒。 此种药酒,是乔家男人自十六岁起.三餐必饮之物,据说能精气固元、振阳补血,维持男子之雄壮健美。 乔眠风自幼体弱多病.祖奶奶强令他长期饮用,初时他很不喜欢那味道.久而久之,却成了习惯。 她没吃,他却天天要服用的.就是这个吧? 小宁缓缓走向青石台阶,只见昏暗中.有人持烛而立,正准备开酒坛子,往里边掺着什么。 听到脚步声.那人惊愕回眸,似乎没料到这会儿竟有人来。 “周嬷嬷.”小宁微笑道:“已是午夜子时.为何还不歇息?” 没错,周嬷嬷,他们无论如何也不敢怀疑的人,却是幕后黑手。 小宁不知道应该伤心还是愤怒,她是周嬷嬷一手调教出来的,周嬷嬷就像是她的老师、她的母亲…”为什么.真相却这样残忍? 对方手一抖.险些将坛盖摔碎,仓惶之后努力维持笑意,低声答道:“是宁夫人啊……这么晚了.你又是为何来此?” “眠风说,他的酒喝完了,命我来取。”小宁盯着对方心虚的脸庞,淡淡的回答。“这等小事,何须夫人亲自前来?”周嬷嬷尴尬地说:“等明儿个老身送去便是,夫人当心身子。”“嬷嬷方才往坛子里掺了什么?”她眉一挑。“没……没什么.多加些药材而已。”“这酒是 十年前酿造的,早已酿成了.还得加什么药材?”小宁摇头道:“只怕,嬷嬷加的不是药,是毒吧?”“夫人….这……从何说起?”周嬷嬷的唇色开始发白。“我一直觉得奇怪.当日佟贵妃来咱们这儿缠足的事何等机密,为何永玉格格却知道了?”小宁顿了顿,续道:“还有我要前往山西的消息,眠风也叮嘱过不要张扬,永玉格格却照样找上门来……原来都是嬷嬷你说的。”“夫人说什么呢……”周嬷嬷装糊涂,“老身越听越不明白,永玉格格是何等人物.老身哪能接近?”“对啊,别人自然不能接近,但嬷嬷你原就是宝亲王府的人,有何不可?”她镇定地揭穿对方的底细。周嬷嬷—惊.半晌阖不拢嘴。“我已经派人仔细调查过了,嬷嬷你原是旗人包衣,清廷未入关前,曾在宝亲王旗下做过杂役,后来嫁了个汉族男子,随夫改姓周,育有一子,丈夫去世后.你隐瞒自己是满人身份到乔府谋差事,因为勤恳知礼,短短三年便升为管事嬷嬷,至今已有十五年了,”小宁叹一口气.“嬷嬷,我说得对吗?”“这……”周嬷嬷住住,不知该如何回答。“乔家一向待人宽厚.见你一个寡妇带着孩子,也没有多问你的过往,好心地收留你.为何你要如此谋害乔家?”她语气一沉,忿忿道。“夫人,不是你以为的那样……”周嬷嬷终于忍不住,砰然跪下否认,“不是的……”“那是怎样?”一个声音自小宁身后响起,乔眠风从暗处踱出来,炯炯的双目满是威慑。“爷……” 周嬷嬷一见他.吓得两腿更软,满面苍白。“可是宝亲王指使你这样做的?”他并不打算同她罗唆。“爷,我不能说,我那孩子还在他们手上呢……”周嬷嬷垂眸,两行浊泪煎熬地流淌下来。 “你以为今日不说,你那孩子就能救得回来?”乔眠风压低噪音.“只怕,会死的更惨吧。” “爷.我求你,看我从小照顾你的份上,不要……不要伤害我的孩子……”周嬷嬷吓得魂飞魄散.俯地不断叩头。 “嬷嬷.”乔眠风转而放轻音量,“说真的.从小你就像我的娘.饮食起居都由你照顾.乔家上下并无任何疑虑,许多年来都相安无事,为什么要突然谋害我?” “爷…我不想……我真的不想的……”周嬷嬷忍不住哭泣,跪着往前.搂住乔眠风的足踝说着,“你是我从小带大的,就像我的亲生儿子,我怎么可能忍心……只是他们说,如果我不答应,就要我亲生儿子的命……我不得已.真不得已啊……’ “真是宝亲王吗?”他面无表情地问。 一阵沉默,最终,周嬷嬷还是扛不住愧疚和压力。点了点头。 “打从一开始,你就是宝亲王派来细作?”他眉一拧。 “不.真的不是……”周嬷嬷深深喘息,“我不过从前是王爷旗下的包衣.有一次趁着战乱跑了出来,嫁给一个汉人.本想平平安安地过日子.谁知丈夫患病去世了,我无依无靠,看见乔府在招人,便进来了。本来我也想谨守本分好好在府里当个管事。准知,那年宝亲王到府游玩,居然认出了我……” 小宁与乔眠风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她。 “宝亲王说,朝廷对乔家很提防,生怕乔家会支助前明.要我潜伏在此,好好观察打听,我本不答应的,可宝亲王以我儿子性命做为威胁,我只得就范……天知道.我真的只在王爷面前说乔家的好话,半点是非也没搬再过!” “我父母与叔伯们的死,又是怎么一回事?”他逼近怒问。 “这些年,乔家人是死得蹊跷,其中原因,我也不太明自。也许真是清廷所为也未必可知,”周嬷嬷哽咽.“老爷和夫人的死……我倒知道的。” “说!”乔眠风脸一沉,喝道。 “那一年,宝亲王暗地跟三太爷做生意.说是制造什么弓箭火炮,贩到边疆西域,能赚大钱,这事情被老爷知道了。正巧当时朝延封了老爷一个不大不小的官,老爷使打算上告皇帝,宝亲王怕事情败露.便在老爷的马车做了手脚,故意请他到郊外……导致车毁人亡。” 这便是隐藏了十多年的真相,虽然早料到会有多让人心境沉重,然而,此刻亲耳听见,仍旧觉得残忍。 “老爷和夫人死后,三太爷与宝亲王最终也发生了间隙,宝亲王便使了个法子把三太爷那一房的血脉也给谋害了!”周嬷嬷继续道:”二太爷那一房保不了,或许是因为也被搅进去了,被宝亲王斩草除根,至于四太爷一房,原是迁到南边做生意,却是染上瘟疫死的。” 原来如此……一切仿佛很复杂,但实际却又这么简单,那些过往的人命,如烟散去,只留给后辈心感凄凉。 “宝亲王想除掉我,也是情理之事,”乔眠风半响之后,才徐徐开口,“他应该知道这些年来,我一直在追查我爹娘的死因,不过,为何最近才派你动手?” “那酒中的毒,应该是最近三个月才下的,否则,他早已一命呜呼。 “乔家虽不比以前,但朝廷很是重视,宝亲王亦有几分忌惮,爷是乔家现存的唯一血脉,宝亲王也不敢唐突,只是,最近爷跟永玉格格走得太近,宝亲王嫌弃爷是个汉人,不愿意将格格嫁给你,偏偏格格钟情于爷,还几次进宫请皇上赐婚,宝亲王这才……”周嬷嬷如实道。 “呵!”乔眠风不由得仰头苦笑,讽笑,嘲笑,“我并不想娶他的女儿,还要挖空心思请皇上退婚呢,他为这个杀我?真是犯不着。” “爷,你说真的吗?”周嬷嬷瞪大眼睛,难以置信。 “有了小宁,我还要别的女人干什么?” 他望向常伴左右的身影,眼中终于泛起一丝柔情。 柔夷抬起,与他的大掌相握,的确,在这危机四伏的环境里,唯有她,是他全部的信任与牵挂。 “眼下该怎么办呢?”小宁忐忑不安,“周嬷嬷这一去,会把一切都告诉宝亲王吧?只怕一计不成,他会另施一计来害你。” 他们没有为难周嬷嬷,待她道出实情,便放她离去,只是,宝亲王会不会为难她,便不知道了。 “宝亲王想除掉我,无非因为o与永玉格格的婚事,我亲自进宫.向皇上提出退婚,应该不会碍他的艇了吧!”乔眠风淡淡道 “可皇上会不会会震怒?”抗旨会有什么后果,她也是略知一二的。 “听说当今皇上还算仁慈之君,赐婚不过是出于一番好意,我若将种种难处道出,他应该不会强迫,况且,满汉本就不通婚,永玉格格是千金之躯,委实不该嫁给我一介汉人布衣。”他细细分析。 他在安慰她吗?谁不明白这其中万分凶险,他却说得好轻松…… “你还是尽快起程到山西去.”乔眠风最在意的只有这件事,“我打理好京城的一切,便马上去陪你。” “为什么老催我去山西啊?”小宁不满地嘟起嘴.“这时候,我能安心离去吗?” “你不走,我才不安心!”他拥住她,语气透若三分恳求“去吧……这样我才可以放手解决京城的事。” 他要怎样做?听这语气.为何会有种破釜沉舟之势? 抿着唇,正犹豫着要不要答应.门外忽来传米小桃急促的声音,“爷!爷!” “不是说了我跟夫人有话要谈,不要打扰吗?”乔眠风不悦地蹙起眉。 前院来了两名官差,”小桃气喘吁吁,“嚷着要见爷…” “官差?”小宁顿时心一紧,内心无比惊恐,她抬眸看向他,他虽然镇定,但眼神中却有几分阴郁。 他缓缓地道:“官差有说他们来此所为何事吗?” “听说……是周嬷嬷……周嬷嬷…·’ “周嬷嬷怎么了?”小宁按捺不住,抽身过去.猛地推门询问。 “昨儿个周嬷嬷告假回家,不知为何,竟被人杀死在家……”小桃满面恐惧地说.“连同她的独子,尸体今早被邻居发现,报了官。” “她的儿子也死了?”乔眠风身形一僵。 小桃含泪点点头,“因为周嬷嬷是咱们府上的管事,官府请爷前去问问。” 这一问,该如何回答?周嬷嬷与宝亲王府的那一层关系要一并供出吗? 小宁倏地转头与他四日相对,彼此的眼眸中皆有疑虑,不必言明,亦明白对方所想…… “我去去就来。”乔眠风当即道。 “爷,你换件衣服吧,那官差说,是要请爷去刑部问话的。”小桃提醒道。 “刑部”小宁急问,“周嬷嬷的死又不干咱们什么事,为什么要去刑部?” “规矩的确如此。”乔眠风倒是镇定地笑说:“那两个官差不过是跑腿的,要问些什么也由不得他们做主,还得去过刑部见见主审大人。” “真的吗?”小宁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我还以为在家里问问就行了……” “呵,你要主审大人亲自到咱们家来?”乔眠风轻抚着她的背脊,助她平缓情绪,“放心,不会有事的,我去去就来。” “你想好怎么说了吗?”她依旧一脸担忧。 “放心,”他掌心的热度平稳温和,似乎早有对策,“我会办妥的。o” 她该相信他吗?他的性子她最清楚,什么事都藏在心里,所有的事情只知道一个人扛…… 匆匆替他换了外衣,依依不舍地拉着他的手,折腾了好半响才放他离去,望着那青衣背影穿过花廊,消失不见,小宁不由得怅然若失。 奇怪,明明不是生死离别,为何却如此凝重?是她太在乎他了,所以没道理地紧张吗? “小桃,你派个小厮跟着爷,到刑部部门口去候着,等爷要出来,就先行回来通报!”她当即吩咐道。 “我早就派五儿跟着了。”小桃果然是被她调教出来的,办事越发得力。 点点头,小宁失魂落魄地坐下,把这段时间发生的林林总总仔细思索一遍。 周嬷嬷的死,真是宝亲王所为吗?若真的他,他接下来会怎样对付眠风?会不会把周嬷嬷的死跟眠风扯上关系…… 越想,头越疼,思绪纷乱,不得条理。 第九章 见到永玉格格的时候,她那摸样显然已经知道乔眠风深陷刑部一事,苍白的脸上带着一丝焦虑。 看来 ,她对眠风亦有真情,此刻,也在为心上人担忧吧? “格格知道我为何而来吗?”小宁不想浪费时间,单刀直入地问。 她点点头,“好奇怪,周嬷嬷怎么忽然死了?还说什么乔爷虐待她……” “格格,此事你再明白不过了吧?若非宝亲王插手,怎会有次惨祸?”小宁语气冷凝。 永玉格格更加仓促,“这与我阿妈有什么关系?” “周嬷嬷原是你王府旗下的包衣,格格不会不知道吧?否则,许多关于乔府的事,格格是如何听说的?宝亲王一向不赞同眠风与格格的婚事,格格想必也明白。” “你到底想说什么?”她微颤地问。 “事到如今,咱们乔家是不敢娶格格了,还请格格进宫,请皇上收回成命,这样王爷高兴,说不定会让刑部放了眠风。”小宁直截了当。 “你——” “格格你希望眠风死吗?”她挑眉反问。 “什么?” “如果格格希望他死,就什么也不必做,我知道格格恨我,如果眠风死了,我也不会独活,这一石二鸟的法子,恐怕正中格格的下怀吧?”她故意讽刺。 “我……” “事情成这个样子……我就喜欢眠风,想嫁给他,不料阿玛却极力反对,甚至不惜陷害眠风……” 呵,她看人不错永玉格格虽然刁蛮跋扈,但心眼不至于坏到什么地步,真的害死一条人命,而且是心上人,恐怕还是下不了 手。 “请格格速速进宫去求皇上吧,假如皇上撤旨,让眠风退婚,还请格格在宝亲王爷面前美言,就说乔府不会忘记王爷的恩德将来凡事少不了王爷。”小宁逐字逐句地道。 “我……舍不得眠风。” “含不得退婚.还是舍不得他死?”小宁逼近一步,道出利害,“不退婚,(私家书屋)就是让他死,格格,你懂吗?” 从那无知少女惊愕的脸上,她知道.这一针见血的话奏效 ,总算,她不虚此行。 透过五儿.打点了重金,衙役方才打开那层层铁门,引她进刑部的囚室。 眠风……她的眠风……只三日不见,却像换了一个人,消瘦得让她心疼。 此刻,他正半跪在地上.俯身不知在写着什么.一手执笔.华贵的他从来不曾如此潦倒过,疼得她几乎落泪。 抬头之间,乔眠风发现她就站在铁栏后,不由得一怔,但随即露出一如既往的微笑,胡碴丛生的脸上顿时有了一抹明亮。 “你怎么来了?”他起身,柔和地问,“还没去山西吗?” 他为什么老是这样?都已经身陷囹圄,生命堪忧了,却还是惦着她的安全! “你这个样子,我怎么能去山西?”小宁抿着唇,微愠道。 “放心,等过几天案子审o清了,他们自然会放我出去。”乔眠风上前,隔着铁栏轻轻拉着她的表袖,“别紧张啊,会吓坏咱们的孩子。” “这案子审得清吗?”她的眼泪就快要落下,“亏你还这么轻松自在…一” “着急有什么用?”他笑道:“其实这里也不错啊.好吃好住的.又不必操心商铺的事。难得偷得几天清闲。” “我去找了永玉格格,她答应进宫求皇上退婚……”小宁深吸一口气,强忍住服泪。 他听了,没有半分激动,依旧挂若微笑,仿佛不抱什么希望。 “怎么,你觉得我没办法把你救出来?”一看就知道他的心思。“你还是趁早去山西吧。”他轻声劝着,“我出来后就马上去找你!”“又在哄我!”小宁忍不住嚷道:“我哪儿也不去!你不出米,我就不去!”他的笑容忽然变得苦涩,拿她无可奈何,转过身去,拾起方才在地上书 写的草纸,交到她手里。“这个,万一我出不去,你得留着。”他叮嘱她。小宁一睑疑惑地盯着那张草纸,不看还好.一看,整个人顿时都呆滞住, “体书?” “对,休书。”他轻轻点头。她不敢相信他居然会这样对待她?她做错了什么吗?为什么在这关键的时刻,他不能与她同心克服艰难.反而要……离弃她?“乔眠风,你这是什么意思?”小宁难过地叫道:“我是犯了什么错你要这样待我?” “傻瓜,你以为我原因?”他的语气依旧镇定,伸手抚抚她汗湿的发丝, “我是说,万一我出不去了,你得拿着这个,跟乔家切断关系,如此才能保得你们母子平安。” “你要有什么不测,我还能独活吗?”她的眼泪顿时如雨落下,“就像换了我难产而亡,你能独活吗?” “可我希望你平安……就像,你也这么希望一样。”他的语气坚定。 没错,他们就是这样,深爱着对方,仿佛左右相互支撑的“人”字,垮了哪边都不行,可是,他们又是这样执拗得相像,谁也不肯让步。 “乔眠风,你不能这样待我……”小宁摇头,再摇头.“你忘了答应过我什么吗?永远不能欺瞒我,遇事定跟我商量,你、你就是这样跟我商量的吗?” “反正休书我摆在这儿了。”他强硬道:“乔家将倾,宝亲王用一封伪造的遗书就能让我身陷牢狱.他若想要我的命,简直轻而易举!本来,我想带着你和祖奶奶,变卖京城产业,悄悄避到山西去的……可现在看来,是不成了……” 她从没听过他用如此语调说话,听起来似是坚不可摧。实际上却脆弱得不堪一击,若非遇上天大的难关。他不会如此。 可是.他真以为这么做,她就会听话离去吗?难道夫妻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这封休书我不接受!”她瞬问便将草纸撕得粉碎,“就算死我也要死在乔家.谁也赶不走!” “小宁,你要为了孩子着想啊……”这是他最后的底脾,不得不搬出来。 “孩子?”她轻轻摇头.凄然笑道:“我并不觉得活在这世上就是幸福,就像我小时候一样,还不如不要出生……让我一个人带着孩子,孤儿寡母苟且偷生,我宁可现在就带着他去死!” 乔眠风怔怔地看着她,没料到她竟有这番话语,说小清开心还是担忧.他只是哽咽着,久久无语…o~ “丫头,丫头” 昏昏沉沉转醒,小宁便看见太夫人坐在自己床前。 这是哪儿?她怎么在这儿?不是应该还在狱中…”与他在一起吗? 对了,她想起来了,一回到家中,她便筋疲力尽,倒头就睡,直到现在才醒过来,也不知道睡了多久。 “丫头,你怎么了?动了胎气,还是病了?”太大人着急,一向很少离开房问的老妇.头一次来到孙媳的房中,可见她这模样是吓着乔府上下了。 “祖奶奶……”小宁再也忍不住.一头扑进她怀里,放声大哭,“眠风……眠风他要休了我!” 太夫人一怔.随后明白地点点头,“我这孙子,是不想害你” “可我不喜欢这样!她委屈地抽泣,“他为什么总是自作主张.不考虑我的感受?说了一百遍叫他不要这样,不要这样偏不听——” 太夫人似乎很了解她的心情,叹了一口气.轻拍着她的手低声道;“每个人都有自己做事的习惯,可能风儿习惯了这样,你……” “我不能让他再这样,”小宁止住哭泣,抿着唇,似在发誓,“如果这一次他能平安出来,我一定要给他……给他一点教训!” “呵,”太夫人不由得笑了,“对啊,我这个孙子,实在太不懂女孩家的心思了,的确该给他一点教训!不过……”顿了顿,精明的老妇人又道:“这次的事情是不是很麻烦,否则风儿绝不会出此下策。丫头,你老实告诉祖奶奶,乔家是否大难临头了?” 她该说实话吗?按理,怎么都该瞒着这年纪近百的妇人,但事已至此,瞒得住吗? 永玉格格那边一直没有音讯,她也不敢保证,这道难关是否能安全跨过…… ”太夫人,太夫人——“正犹豫着该如何开口,小桃突然闯了进来,毫无规矩的模样,一看就知道又有大事发生。 ”怎么,刑部又来人了?”太夫人敛眉,从容发问。 “不,是佟贵妃……贵妃娘娘来了。”小桃弯着腰,满脸惊喜。 天啊,这是上苍的眷顾吗?偏偏在这个时候,佟贵妃还念着他们乔家,俨然是天赐的大救星! 难怪俗话说,不以恶小而为之,不以善小而不为,因果的种子迟早会发芽开花的。 “好好求求贵妃娘娘,这是个机会。”太夫人对小宁笑道。 小宁微微颔首,天无绝人之路,往往置之死地而后生。 她连忙起身,匆匆梳理了一番,急步前往前厅,只见佟贵妃已经等在那儿,通行的,还有上次那位神秘的“表哥”。 “宁夫人,本宫今儿个特意来送谢礼,”佟贵妃笑道:“我这脚又好了许多,脚趾果然也渐渐纠正过来了。” “恭喜贵妃娘娘!” 小宁叩拜请求,“不过,民女不要什么谢礼,只是近日府中有一件难事,想求求贵妃娘娘。” “本宫都听说了,可是为了乔爷被刑部带去问话的事?” “贵妃娘娘……” 原来对方早已知晓? “本宫的谢礼,便是与此有关。” 佟贵妃指了指身边的贵公子,“你啊,该求求我这位‘表哥’,保管比谁都有用。” 小宁一怔,抬眸望去,只见那贵公子长衫下踏着一双明黄的靴子, 对啊,明黄,这世上除了天子.还有谁敢穿这要命的颜色。 “皇上?”小宁低声道:“民女给……皇上请安!” “宁夫人真是聪明”顺治倒有些错愕,“猜着了朕的身份。” “皇上那双是九龙靴吧?”她连连磕头,“我们乔家,别的不懂,这鞋上的事情,倒比别人机灵些。” “呵,朕倒忘了。”顺治与佟贵妃相视而笑.“永玉格格己经进宫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对朕说了,朕怕宁夫人担心着急。便亲自来了,毕竟你进宫也不方便.而朕有些话得当面对你说。” 永玉格格真的守约,进宫求助了吗?小宁只觉得心情轻松了一大半儿。 “永玉这孩子,看来是真的喜欢上乔爷了,不过,既然乔爷心里只有宁夫人,朕也不舍得让永玉嫁过来受委屈,这桩亲事,朕做主给免了!” 小宁一听,嘴角不自觉上扬,露出浅浅笑意。 “至于乔爷被刑部请击问话,若没有关键的证据,我叫他今儿就放人.一封遗瞩不代表什么,乔家一向待人谦和有礼,连索无瓜葛的侮贵妃都冒险相助,又怎会虐待下人?反正,朕是不信的。” “多谢皇上、多谢皇上!”小宁欢喜感动的眼泪又要流出来。 “夫人快起来吧,”佟贵妃亲手将她扶起,“你曾帮助过本宫维护了本宫的颜面.也就是维护了三阿哥的颜面,皇上疼爱本宫与三阿哥,自然会照顾你们一二的。” “只是这次退亲,怕得罪了宝亲王府上,”小宁仍不安地道。“不知将来会不会……” “朕已经叮嘱过宝亲王了,叫他不要再生事,他是太后的堂弟,本该在蒙古待着,朕让他进京官居要职,已经很给面子了,把陈年旧帐给翻出来下恐怕他也屹不消。”顺治肯定地说:“夫人不必害怕。” “夫人这就快备辆马车,到刑部去接乔爷回来吧!”佟贵妃提醒,“夫妻分别几日,一定十分想念,我们也不多加打扰了。” “多谢皇上——多谢贵妃娘娘——”小宁俯地,再度叩首。 她的泪水不停奔流,滴落在地板上,直到顺治与佟贵妃走了良久,依旧不断。 “丫头!”太夫人已闻得喜讯,从后堂赶来,“快备马车,去接风儿啊!” “不……”抹了抹泪水,小宁站起身,“祖奶奶,还是你一个人去吧。” “怎么了?”太夫人一怔。 “我说过,要给他一点教训,”她非常肯定,“可不是说好玩的。” “呵,你这丫头!”太夫人敲敲她的头,“给点教训可以,别玩大了!” “放心吧,祖奶奶,一点点小教训而已,谁让他老这样待我呢!”吸吸鼻子,小宁恢复灿烂笑颜,眼珠子狡诈一转。 (私家书屋) 山西,她的老家,多年不见,一如往昔。 原来父母早已去世,好在兄弟姐妹仍然得以重聚,家境亦不像从前那般穷困,还算小康。 据说是眠风派人这些年暗中支柱沈家,供她的兄弟做些生意,替她的姐妹添补嫁妆,然而,他却一直瞒着她。 住在儿时的院落里,看着重新修葺的瓦房,有着与京城截然不同的宁静,墙角摆着一只琉璃瓶,其中装着许多五色斑斓的小石头,她定睛细看,应是童年在河边捡起的那些…… 原来,她说的每一句话,眠风都深深记在心里。 他是想给她惊喜吧?怪不得连连催促她回山西……可惜,他却不知道她不喜欢“惊喜”,她只是一个渴望安定的人。 “主子,外面好热闹啊,家家户户都张灯结彩的,不知要干什么?”小桃跑进来,手里拿着一个花糖人儿,像过年似的。 离开了京城,没了那些麻烦的规矩,没了那些暗藏的危机,每个人都轻松惬意许多。 “对了,应该就是这几天,差不多了吧……”小宁捏指算算,明了地点头。 “什么差不多了?” “晾脚会啊!” “就是你们山西大同最出名的晾脚会吗?这几天就要举行了吗?”小桃兴奋地跳起来,“哎呀,早就想见识见识了!主子,你看我这脚,是否也能参加?” “你这鬼丫头.也想找个夫君嫁了不成?”小宁打趣道。 “主子就知道笑话我,”小桃害羞掩面,“不跟你说了。”接着又蹦蹦跳跳地跑出去,将房门砰然一关。 小宁笑了笑,低头继续做她的针线活儿。这孩子,已经一十五天了吧?也不知是男孩还是女孩,看来她要做双虎头鞋,这样男孩女孩都可以穿。 “怎么,你也要去参加晾脚会吗?”忽然,一道噪音自耳后响起。 她在作梦吗?小桃分明已经关了房门,为何会有人忽然出现在身后? 她的身子颤了一下,告诉自己不要相信幻觉,继续低头缝鞋面。 怎知一双手伸了过来,夺走她的针线,让她再也不能忽视他。 “呵.原来是虎头鞋啊!”男子的笑语如此温和,“害得我紧张了半天。” 转过身,看见那久违的俊颜,她有片刻的恍惚,半晌不能言语。 来到山西,已经半个月了,她就是要给他一个教训,不告诉他让他若急,让他……亲自前来寻她。 他终于来了,已经设想过一百种与他见面的方式,不料,现下却是如此平静。 “你啊.故意气我是不是?”乔眠风踱到她而前,捧住她的脸颊,细细打量,o“还好,胖了些,还以为你会因为太思念我而变瘦呢” “呸!”小宁翻了翻白眼。“体都不要我了.我干么为了你牵肠挂肚!” “祖奶奶说你要给我一点教训,这的确是天大的教训!”他很坦白,“那天回到家,见不到你.我真的真的很后悔……” 后悔草率写了那封休书吗?哼,活该! “凡事可一而再,不可再而三。”小宁恨恨道:“从前你假装不喜欢我,我原谅了你,你隐瞒与永玉格格订婚的事.我也原谅了你.可是,你在关键时刻居然抛出那一封休书,我怎么能再原谅你?” 她的眼眸中,有颠怨,有痛楚,与他的复杂神色交会,情感难以言喻。 “我错了!”乔眠风垂眉。“我真的知道错了!这次,你离我而去,我才能体会你的心情,发现自己错得离谱。” 小宁不由得哽咽,抡起拳头,狠狠捶他,“你能保证自己一世荣华吗?哪天再出点什么乱子,你又要舍弃我,是不是,是不是?” 他反手将她的粉拳紧紧握住,拉到自己腰间,拥她入怀。“小宁……”依旧那般温柔地唤道:“不要生气,原谅我好不好?” “那好,我问你,假如宝亲王再来找你的麻烦,把你逼到绝境,你怎么办?” 她抬头,怒瞪着他。 “我……”他犹豫片刻,才慢慢回答,“我会问问你的意愿,假如你要离开,我会庆幸你能活着,但你若坚持与我同生共死,我也会欣然接受。” 很好,这就是她要的答案。 其实,无关生与死,她只是要他尊重她的决定,不能事事代她考虑,强迫她履行,如此她才能感受到,她是他真正的妻子,真正的宁夫人,真正的女人。 她不是他的附庸,她有灵魂有思想,在爱情的境地里,她是独立的存在。 只要他知道这一点,这够了…… “我说,宁夫人,”乔眠风笑道:“跟我回京吧,皇上和贵妃娘娘天天问起你的去向,还说如果我不能把你接回来,要治我的罪呢!” “怎么,你跟皇上和贵妃娘娘见过了?”小宁一怔。 “对啊,皇上召我入宫,说是佟贵妃喜欢我们乔家做的鞋,太后她老人家穿了一双,也很赞赏,叫我今后负责这个的采办呢。”乔眠风拥着她道:“说起来,这个算是皇商了吧?你会觉得我是汉奸吗?” “我们只是卖鞋而已……”小宁思忖之后回答,“祖奶奶不是一直希望天下女子都能有一双舒服的脚吗?满人的女子,就不是女子了?” “好,那我只替清宫采办鞋子。”乔眠风颁首莞尔,“夫人,你 也快快回京.帮为夫一把啊!” “想让我回京?没那么容易!”小宁决定再小小刁难他一下, 让他牢牢记在心里。 “老天,你又要干么?”他紧张地眉一拧。 “听着…一她得意的丽孔绽放如花,樱唇轻启,道出心中所想。 窗外的流云在蔚蓝的天空缓缓而行,阳光时明时暗.映进窗子,被窗纱滤过,像竖琴的弦,她似乎还能听到那轻悦的音韵。 “王道台.多谢你陪在下游历,”乔眠风骑在马上,一边行进,一边笑言道:“听说今天是大同的晾脚会。我早想一观,赶得早不如赶得巧。” “乔爷说的是哪里话”王道台连连躬身,“皇上亲自修书一封,命老臣好好陪着乔爷,山西若有难事都叫老臣替爷操办,这看晾脚会是美差一件.老臣高兴还来不及呢!” “说起这晾脚会.到底是个什么风俗?”他好奇地问。 “传说是从前一位知府兴起的.他家中夫人又丑脚又大,平素他看不着金莲美女,便命大同女子举办晾脚会,也好饱饱眼福。”王道台呵呵笑,“久而久之,便成了大同奇景之一,不少女子还有幸得遇良缘,嫁入富户。” “真有这样的例子吗?” “有啊,比如前面那户沈家.二十多年前生了一位小姐.据说就被京城某家富商相中,先做丫鬟,后来做了夫人,再做到正夫人,好不风光。” 呵,这是指小宁吗?流言传来传去,却不知传到主人耳里了。 乔眠风忍住笑意,又问:“若是相中了.该如何表示呢?” “哦,乔爷你瞧这街边有卖莲花的。” “对啊.奇怪,平时也没见这么多人卖莲花,这是怎么了” “若是相中哪家女子,就买一朵莲花当众赠她,算是对大家宣布了这女子归我家了,再不能骚扰,而后再择良日下聘不迟。”王道台解说。 “原来如此,看来我也得买一朵莲花才是。”乔眠风说完立刻下了马。 “怎么,乔爷也要相女子?”王道台顿时来了兴趣,“不知是做丫鬟,还是做夫人?” “做正牌夫人!”他朗声回答。 此言一出,四下随从无不惊讶,就连王道台也难以置信地张了嘴失声叫道:“哎呀,乔爷是天下第一首富,这女子可有福了!” 这一叫惹来街上行人的侧目,耳语纷纷,指着乔眠风议论不已。 眼见这贵公子模样生得俊美,还是什么首富,这还得了,四下乡民无不奔相走告,不出半个时辰,整条街都传遍了。 “乔爷,你细看,细看!”王道台引着路,点头哈腰,“真相中了,那女子就是为咱们大同争光!” 有那么夸张吗?乔眠风直想捧腹大笑,若不是小宁这个鬼丫头的主意,他真想掉头走人。 这当儿,沈家的门终于打开了,小宁一身盛装打扮出现。 她气色极好,抹着淡淡的胭脂,戴着全套七彩琉璃首饰,绸缎的光泽在阳光的映衬下,像泉水般流淌。 她故意将脚一迈,露出天足。 “哎呀——”四周围观的人不由得窃窃私语,“你们瞧见了吗?这大脚的姑娘也来晾脚,真丢咱们大同人的脸啊!” “想必听说京中来了贵人,想嫁想疯了吧!” “人家公子哪会看上她,做梦!” 如此议论,如同中伤,但小宁却充耳不闻,脸上依旧挂着笑容。 乔眠风手持粉莲,看着她的双脚,一步步朝她迈去。 在众目睽睽之下,在万千错愕之中,他将莲花递到她手里。 随即四周同时传来抽泣声,所有人如同见到千古奇闻,无不伸长了脖子观看。 没错,这就是小宁想出来的游戏,也算是对乔眠风的责罚。 她要这个自幼看不起天足的男子,当众臣服于自己的石榴裙下,她亦要让这世间还为缠足所苦的女子知道,并非一双小脚才能嫁得好人家,她,沈小宁,一样嫁得好! 这是惩罚,也是规劝。 脚。 乔眠风深切的目光投射在小宁的脸上,灼热而缠绵.她脸 微红,不自觉地笑了。 《全书完》 欲知乔府当年的赛足会盛事,以及太夫人如何改嫁太老爷,两人鸠螓情深的爱情故事,请看《纤足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