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诺二世 卷二》 第1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正文开始】 安王府和广宁王府离得不远,香璎和张旸骑马来的,回去的时候抄了近路。 本该偏僻无人的小路,前前后后被十几名刺客堵上了。 刺客皆着黑衣,黑布蒙面,身形矫健,孔武有力。 张旸当机立断,「你骑雪影先走!」发袖箭伤了前方的两人,拍拍雪影,示意雪影快跑。 雪影像影子一样消失在巷尾。 张旸一声呼啸,他的坐骑也随着雪影跑了。 张旸心中稍安,目光转为冷峻,长剑如雪,攻势凌厉,出手全是杀招。 小路狭窄,青砖墙上血迹点点。 刺客不时发出闷哼之声,惨叫之声,张旸嘴唇紧抿,手中长剑如飞龙一般。 刺客只剩下最后两名了。 这两人知道不是张旸的对手,节节败退,寻机逃跑。张旸哪里肯放?剑招绵密狠辣,密不透风。 香璎骑着雪影回来了,「小哥,你没事吧?」 趁着张旸略有分神,一名刺客猛攻张旸,「小弟快跑!」另一人趁机脱身,向雪影狂奔。 「下来!」那人跳将起来,要把香璎拉下马。 香璎扬起手中小小玉瓶,「接着!」那人一呆,只觉脸上像被火烧着了一样,惊骇万分,掩面逃跑。 张旸杀死刺客,到了香璎面前,「你没事吧?」 香璎惊魂甫定,举起手中的小瓶子,「我没事,那刺客有事。火连水浇到他脸上了。」 火连水,是香璎和张旸摘了火连夕照制成的药水,含有巨毒。 「可惜死了。」香璎瞧瞧空了的小瓶子,很是懊恼。 「你没事吧?」香璎看到了张旸身上的血迹。 「我没事。是别人的血。」张旸解释。 他发出啸声召回坐骑,和香璎缓缓回府,不大开心,「我功夫总是练不好,太浪费了。」 香璎知道他是因为衣衫上有了鲜血,所以不喜欢,安慰他道:「我看看能不能替你洗干净。若洗不干净,我替你做新的。」 「好。」张旸嘴角噙笑。 张旸回府之后,换下衣服,到顺天府报官去了。 香璎去找香馥,侍女吞吞吐吐,「郡王和王妃在寝殿似有要事,郡王吩咐了,不许打扰。」 香璎知道自己这举动不招人待见,但她心中有疑惑,还是亲自去敲门了,「娘,我有话跟你说。」 殿门很快打开了,香馥温柔亲切,「璎儿,进来。」 广宁王坐在官帽椅上,面前放着棋盘,看样子是下到了一半。 原来他俩方才是在下棋么?下棋为什么要关起门,不许人打扰?两个棋痴? 香璎顾不得细想这些,回身关上门,拉香馥坐下,把方才遇袭的事说了说,「……小哥那个神情吧,挺不对劲的,就好像遇袭对他来说是家常便饭一样。爹爹,他到底是什么人啊?什么身世?」 「不知道。」广宁王很实在。 「不知道?」不光香璎,连香馥也是吃惊。 张旸不是广宁王的人么,他为什么会不知道张旸的身世? 香馥说了她的疑问,广宁王也吃了一惊,「你俩以为阿旸是我什么人?」 香馥和香璎摸不着头脑,「他不是你的下属么?」 广宁王挠头,「这个怪我没说清楚。阿馥,其实我……我求婚的时候,唯恐节外生枝,没敢提到阿旸。阿旸是我爹——就是我养父,忽然有一天抱回家的。那时阿旸只有两三岁,玉雪可爱,我还蛮喜欢的。不过我养母很生气,和我养父大吵一架,逼着我养父把阿旸送走。他俩在外面吵,阿旸在我怀里睡的很沉,小猪一样。」 「后来阿旸没有送走。养母嫌弃他,他常常跟着我,缠着我。小时候他叫我哥哥,晚上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还叫过我爹爹,不过长大之后他便不叫我了,连哥哥也不叫。这个孩子神出鬼没的,经常几个月几个月的消失,然后没事人一样又出现。我不知道他到底是不是养父的儿子,更不知道他母亲是谁。他绝口不提,我便不问。」 香馥心地善良,非常同情,「阿旸也是个可怜孩子。」 回过神来却又嗔怪,「你为什么不敢提阿旸?阿旸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广宁王嘿嘿笑,「嘿嘿嘿,我这不是怕我有个弟弟,岳母嫌我家风不正么?」 毕竟张旸也不知道是不是张明的儿子,广宁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先把香馥娶进门再说。 香璎也是同情,「小哥好可怜。」 接着却咦了一声,「咦,他若是爹爹的弟弟,我岂不是要叫他叔父?他成我的长辈了?我叫他小哥,他也从来没有反对过啊。」 广宁王微笑,「他长大之后,再也没叫过我哥哥。放心,他不是你叔父。」 「还好还好。」香璎庆幸,「我觉着吧,还是做人家的长辈好处比较多,高高在上的,还可以训训人。做晚辈不好玩。」 第2章 香馥莞尔,「真是孩子话。」 「对,做晚辈不好玩。」广宁王深有同感。 「一大一小,两个孩子。」香馥嗔怪。 广宁王和香馥四目相对,柔情缠绵。 香璎觉得自己实在多余,「我先走了。对了,爹爹,安王妃说,她不再迁怒你了。」 「哦。」广宁王哦了一声,也没知道是真的听到了,还是心神恍惚,随口敷衍。 香璎实在待不下去,脚底抹油,溜了。 因这次遇袭之人有新获封的太康郡主,所以顺天府格外重视,府尹命两个得力的推官联合查案。 香璎泼了毒水在刺客脸上,刺客若活着,必定要找大夫医治。顺天府注意到了这一点,所有擅长疗毒的大夫,都被密密盘查。 安王妃的生辰,一直没有大操大办过。 这也可以理解,世子李宠久病缠身,做母亲的哪有过寿的心思? 今年李宠渐渐康复,不过安王妃知道了东宫的不幸,十分同情。况且李宠身体还虚弱,需要慢慢将养,所以今年一样没有大办。只是皇室成员前来拜寿,吃了寿面寿桃便散了。 广宁王不大愿意到安王府,早上起来磨磨蹭蹭,拖到快中午,才被香馥拉上车。 英氏和香璎同坐一辆车,不大有精神,「璎儿,昨个儿祖母没占上风。」 「您输了?」香璎纳闷,「安王妃口才并不好啊。」 动手是安王妃的长处,动口是安王妃的短处,这没道理。 英氏气呼呼的,「不是祖母无能,全怪敌人太阴险!安王妃弄的什么茶道,什么琴棋书画,没一样是祖母会的!」 「这样啊。」香璎懂了。 敢情安王妃也学坏了,知道英氏不「雅」,专挑「雅」的东西来为难人。 「祖母,我会替您出气的,今天便替您出气。」香璎一再宽慰。 英氏想了想,大度的道:「要不改天吧。今个儿她过寿,一年就这一天。」 香璎掩口笑。 两位老太太不打不相识,这是吵出感情了么?祖母还挺替安王妃着想的。安王妃呢,见不着祖母,会专门差人来请。 香璎随着祖母和广宁王夫妇同到后殿,给安王妃拜了寿。 广宁王被安王差人叫走了,英氏和香馥陪安王妃说话。 香璎送的寿礼全是自己亲手做的胭脂水粉,安王妃很喜欢,「小丫头还有这个本事。院子里种着不少玫瑰花,你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多做些出来。」 「你还真会支使人。」英氏笑道:「不过今天你是寿星,便依着你吧。」 香璎亲自摘着玫瑰花,一道颀长的身影出现在她身侧。 香璎一凛。 这人身上有股说不清的气息,药气、阴气,以及…… 「一直想对你说声谢谢,今日相见,三生有幸。」有些暗哑有些虚弱的男子声音。 香璎放下摘花的小剪刀,低头福了福,「世子殿下。」 不用人介绍,香璎知道这是世子李宠,安王妃捧在手心的命根子。 李宠笑声中毫无愉悦之意,「我也不知该如何自称,因为,我不知算是你的伯伯,还是你的叔叔。」 李宠和广宁王出生那天的情形,谁也不敢多问。至今也不知道是李宠先出生,还是广宁王先出生。 「世子殿下,是您先出生。」香璎清清楚楚的道。 「哦,为何?」李宠似乎依旧病弱,身体靠在花坛上,直视香璎。 香璎一惊。 久病卧床之人,和常人有很大的不同。李宠身上不仅有药气、阴气,眸光更如寒潭之水,有无尽凉意。 李宠五官清秀,但整个人看上去都是毫无温度的。 香璎忽然敬佩起安王妃。 每天面对这样的亲生儿子,还能忍住对广宁王的杀意、恨意,了不起。 这是何等宽广的胸怀。 香璎柔声细语,详细解释,「世子殿下,我年纪幼小,不通世事,我是胡乱猜测的,您听听也便罢了,当不得真。我想那位逃走的夕连女子,她再心狠,毕竟是一位母亲,当她腹中的孩子来到人世,她便是蛇蝎心肠,也会因为自己的儿子,变得仁慈吧?所以我推测,应该是世子殿下先出生,她的孩子还在腹中,她才能狠心下毒。」 「母亲,呵呵,母亲。」李宠似乎在讥笑。 香璎神色诚恳,「世子殿下,我知道您深恨那位夕连女子。但请您不要为仇恨蒙蔽了双眼,不要因此迁怒于广宁王。广宁王才出生,便远离亲生父母,在民间长大,他的名声地位,全是他自己一刀一枪挣来的。多少回迎战强敌,多少回险丧敌手,他有认回安王府的这一天,纯属侥幸。」 第3章 「他能认回来,靠你;我能好起来,也靠你。」李宠不知是真是假,声音低哑,「我该怎么感谢你才好?」 香璎不知怎地,遍体生寒。 「您所中之毒已经清除,今后慢慢将养,终有康复之日。世子殿下,您身体康复如初,便是对我最好的感谢。」 「真会说话。」李宠的夸奖听起来不像夸奖,更像讽刺。 香璎只觉凉气森森,不由自主后退两步,「世子过奖。」 虽然只是离开两步,香璎便觉得舒服放松了许多。 李宠缓缓逼近,「小侄女莫不是嫌弃我这久病之身吧?」 难以言说的压迫之感,令得香璎简直呼吸不过来了。 她不择方向的往后退,「没有没有,世子殿下,没有的事……」 李宠眸中闪过丝玩味,大概觉得猫逗老鼠的游戏很好玩,「你慌乱起来,格外有趣。女孩子不要总是四平八稳的,那太没意思了。」 香璎向后退着退着,强有力的臂膀托住了她,「璎儿。」 香璎哽咽道:「爹爹!」转身埋入广宁王怀中。 「璎儿不怕。」广宁王轻抚她的头发。 「何等感人的父女情!」李宠拍掌。 「男子汉大丈夫,吓唬一个孩子?」广宁王冷硬质问。 李宠笑声磔磔,「男子汉大丈夫?你太瞧得起我了。我不过是一个卧床三十年的废人罢了。三十年来,我了无生趣,逗逗小侄女能让我提起精神……」 「啪!」的一声脆响,广宁王扬起胳膊,狠狠甩了李宠一记耳光。 李宠头一偏,鲜血自他嘴角流落。 「你敢打我?」李宠暴怒,「你欠了我多少,竟还敢打我?」 李宠这一声怒吼,虽中气不足,却异常奇特刺耳。 「宠儿。」安王妃神色慌张,出了殿门。 英氏和香馥紧随其后。 安王追着广宁王过来,进到院子里发觉异状,立即清退侍女、侍从,不许闲杂人等靠近。 「宠儿。」安王妃见李宠脸上有巴掌印,嘴角有血,异常心痛,伸手想替他拭去血迹。 李宠似是站立不稳,跌坐在花坛上,「李宪,你和你的母亲一样阴险狠毒!无所不用其极!」 安王妃又是心痛,又是愤怒,「李宪,你为什么要打我的宠儿?」 「莫说是他,便是天王老子敢欺负我闺女,我一样痛揍!」广宁王针锋相对。 「璎儿。」英氏和香馥忙过来看视香璎,「璎儿没事吧?」 「没事。」香璎软绵绵的偎依在母亲胸前。 安王妃略一迟疑,很快勃然大怒,「宠儿虽是久病之身,可他教养极好,绝不会欺负小孩子。你休要冤枉他!」 安王打圆场,「王妃莫生气,宪儿也莫着急,都是一家人,有话好好说……」 一左一右,两只手掌同时按在安王胸前,把他推开了。 安王老脸一红。 妻子、儿子都嫌弃他,颜面何存? 安王妃对李宠的人品有信心,「宠儿绝不可能以大欺小!」 英氏和安王妃斗嘴斗惯了,冷笑道:「你的宠儿就在眼前坐着,你敢不敢问问他,他到底有没有欺负小孩子!」 安王妃不甘示弱,「宠儿你说。」 李宠以手掩口,干咳数声,「我不过是逗小侄女玩玩罢了。」 「呸!我小孙女娇生惯养,是让你逗着玩的?」英氏怒发冲冠。 安王哪边也不好得罪,「宠儿久病在床,极少和人打交道,他只是想逗小丫头玩,没恶意的。小丫头还是个孩子,胆小,被宠儿吓到了,宪儿心疼闺女,难免发脾气。好了好了,话说开了便没事了……」 「你住口!」安王妃、广宁王同时大怒。 安王妃劈头盖脸数落,「广宁王心疼他闺女,就能打我儿子了?」 广宁王脸罩寒霜,「世子闲来无事,便能随意吓唬孩子了?」 安王两边不是人,「本王的意思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休想!」两边异口同声。 英氏挽袖子,「王妃,你说吧,文斗还是武斗?武斗,我女婿出手。文斗,我和我小孙女联手!」 安王妃笑声悲凉,「不管文斗还是武斗,都是只有我一个。我的丈夫,从不站在我这一边。我的儿子,今天只能勉强站起来。我无依无靠,只能自己亲身上阵。」 一时间,庭院之中寂静无比。 英氏讪讪的把袖子放下来,「那个,我嘴不好,你别放在心上……」 香璎悄悄伸出小手推安王,「傻站着干嘛?快过去呀。」 第4章 安王不由自主到了安王妃身边,「王妃,我是站在你这边的,我一直是站在你这边的。」 安王妃狠踹一脚,正中安王小腿,安王脸色痛苦,倒吸冷气。 广宁王看不下去了,「他小腿有伤,你难道不知道?」 安王妃冷笑,「本王妃有意冲他伤腿踹的,怎么,你不服气?」 广宁王蹲下身,替安王按摩,「他这条腿上的伤,是漠林之战留下来的。他保家卫国,你踹他伤腿,过意得去?」 安王妃沉默许久,无言以对,安王激动得不知说什么好,「宪儿,你还是向着为父的,哈哈哈。」 广宁王头回对安王这么好,安王虽然老迈,高兴得快要飘起来了。 「娘。」李宠虚弱叫道。 安王妃全部心思都移到李宠身上了,「宠儿,你没事吧?」 李宠疲惫苍白,「我没事。娘,我想……」他伸手艰难的指指香璎,「小侄女聪明伶俐,我看到她,精神便好了许多。若她常常来看我,我会好得更快。」 「这个……」安王妃面有难色。 「花房的花,是要常常搬出来晒晒太阳的。」李宠虚弱之极,「小侄女,便是我的太阳。我病得太久,得多晒晒才行。」 安王妃为难的、乞求的看向香璎。 李宠嘴角泛起讥诮笑意。 香璎大惧,拼命摇头,「不要,我不要!」 「好好好,不要。」香馥和英氏竭力安慰。 李宠缓缓道:「李宪,你欠我的。你母亲把我害成今天这幅模样,你必须补偿我。」 安王妃几经挣扎,开口央求,「小丫头,你常来看看我的宠儿,好么?我会陪着你,自始至终陪着你。」 安王妃性情骄傲,若不是为了独生爱子,她不会这样低声下气。 广宁王淡淡道:「那个夕连女子害的你,你找她去。和我闺女有什么相干。」 「须知母债子偿!」李宠面容阴冷。 广宁王自花坛中抓起那把香璎丢下的小剪刀,按到安王妃手中。 他双手拉开衣襟,咄咄逼人,「往这里刺。你一剪刀下去,我鲜血流干,从此以后再不欠你。你要杀我容易,要动我妻我女一根毫毛,也是妄想!」 安王妃呆怔片刻,怒将剪刀掷入泥土之中,「滚,给我马上滚!以后不要让我再看到你!」 广宁王目光如火,「今日你不杀我,我也只当还过债了。往后你不欠我,我也不欠你。」 「你,李宠,对我无债可讨。若狭路相逢,我定寸步不让。」 李宠被广宁王激怒,剧烈咳嗽,安王和安王妃慌了手脚,一起替他拍背。 「夕连之子……」李宠骂得断断续续,一口气好像上不来似的。 广宁王傲然一笑,「我倒觉得,你才像夕连女子的儿子。你久病缠身,迁怒无辜幼女,无能又无赖,残忍而不自知。」 「夕连被白元帅灭国。那夕连女子国破家亡,对白元帅无论如何复仇都不为过。若我是她,拼尽最后一口气,流尽最后一滴血,也在所不惜。可我不会用才出世的婴儿充当复仇工具,如此泯灭人性,绝非勇士所为。」 「王妃看不起我,我也看不起王妃。从今日起,请恕我疏于问候了。」 香璎和香馥、英氏一样,早被广宁王的言行惊呆了。 广宁王大手一挥,香璎晕晕乎乎,和祖母、母亲一起,随着他走了。 上了车,香璎还在发呆。 「璎儿怎么了?」香馥忧心忡忡。 香璎心不在焉,「娘,我在想事情。」 香璎眼前有一层薄雾。 她总觉得有哪里不对,非常非常不对…… -- 当晚,安王妃亲至广宁王府,找到了香璎。 白天才放过狠话,安王妃实在不好意思,但事情紧急,不得不放下身段,「小丫头,我娘家侄孙不远千里来京城为我祝寿,不幸被毒物咬了,七八岁的孩子,危在旦夕……」 「在哪里?」香璎立即要动身,「您心神已乱,我亲自送过去。放心,我骑雪影,会很快。」 「京郊,大罗寺。」安王妃心烦意乱,「我五个侄孙一起来的,阿度最小,偏他中了毒……」 「我骑雪影过去。」香璎二话不说,出门了。 「我陪你。」张旸牵出雪影,牵出他的坐骑,「我认识路。」 张旸的坐骑也是良驹,两人骑术绝佳,抄小路出城,直奔大罗寺。 大罗寺并不大,两人到了寺中,说明来意,僧人便将他们请到了东厢房前。 厢房门打开了,开门的少年神情焦灼,「是姑婆派你来的么?你,你们不像大夫……」 第5章 香璎两世为人,知道有时候你越是态度好,别人越是怀疑你别有用心,哼了一声道:「大夫是看外表的么?你还想不想救白思度的性命?」 「对不住,得罪了。」里间疾步出来位蓝衫青年,「舍弟无状,姑娘莫怪。姑娘请进来看看阿度,如何?」 香璎其实不通医术,看到床上孩子腿肿得那么厉害,知道中毒不浅,忙取出两个瓶子,「一瓶内服,一瓶外敷。」 香璎这段时日闲了便研究如何制药,用药水制了膏药,试过之后,药效极好。 服过药不久,床上的孩子低低叫了一声。 「阿度醒了。」白家四虎欣喜不已。 阿度想喝水,白家这四个做哥哥的七手八脚扶着阿度坐起来,「阿度,水来了。」取了清水,怜爱的送到阿度唇边。 香璎不经意的望过去,不由的呆住了。 这这这,这孩子难道是……? 香璎拉拉张旸,「小哥。」 张旸双手抱臂,「咱们回去得问问广宁王殿下,他是不是曾经……」 张旸摸摸鼻子,说不下去了。 广宁王曾经有过私生子?不会吧。他和香馥可是青梅竹马啊。 这位白思度,白家小五,那小脸蛋简直是个小广宁王。 香璎越瞅越稀奇,「我爹爹不是说,从三岁到三十岁,心里只有我娘么?」 「三岁?」张旸的关注点和香璎明显不同,「是不是早了点儿?」 香璎唇角牵了牵,「你说的也是。三岁小娃娃,懂什么呀。」 白思度喝了水,白家老大白思齐命他向大夫道谢,白思度还很虚弱,羞涩的、感激的咧开小嘴笑了笑。 香璎坐椅子上了。 本来这孩子和广宁王就像,再这么一笑,更是神肖酷似。 白家五虎都在。老大白思齐、老二白思贤是方脸,满是阳刚之气,老三白思逸、老四白思政圆脸,颇有几分可爱,老五白思度则是鹅蛋脸,五官生得最是精致好看。 白思齐安顿好弟弟,再三道谢,香璎打断他,「对不住,我有件要紧事要请问您。请问阿度到京城之后,共有多少人见过他?」 白思齐莫名其妙,「有两位大夫见过。」 白思贤很尊敬香璎这位手到病除的「大夫」,解释得非常详细,「五弟在郊外中毒,之后我们赶到了最近的这个大罗寺,便不敢再移动他了。一直是我们四个哥哥守在他身边,除两位大夫之外,连寺里的僧人也没有见过他。」 「哪两位大夫?」香璎追问。 白思贤不明所以,但知道香璎没有恶意,「一位是住在大罗寺的苏大夫,一位是罗村的靳大夫。」 香璎和张旸记下了这两位大夫,「这两位大夫,稍后我们会一一拜访,确定他们认不认识广宁王……」 「广宁王?」白家四兄弟都紧张起来了。 「广宁王是谁啊?」白思度年纪小,说话还奶声奶气的。 香璎微笑告诉他,「广宁王是一位新封的郡王,你很快和他见面。等和他见了面,我猜你会想要照镜子。」 「为什么呀?」白思度不懂。 病着的小孩格外惹人怜爱,香璎扶他躺好,「乖乖睡一觉。等你睡醒了,姐姐会告诉你的。」 白思度合不拢小嘴,「有姐姐真好。姐姐身上香香的,哥哥臭臭的。」 「哥哥们那是一路骑马,出汗太多了。」他的哥哥们脸上挂不上了,「阿度莫再说话,睡吧。」 白思度被香璎轻柔拍着,睡着了。 「阿度的脸,除了你们,不要让任何人见到。」香璎要求。 「为何?」白家四虎满腹疑窦。 「世上容貌相似之人很多。」张旸若有所思,「但阿度和广宁王神肖酷似,便不对了。」 「阿度若和世子李宠相似,才是正常的。」香璎补充。 白家四虎惊讶之至。 原来阿度和广宁王不仅形似,而且神似?那可奇怪了。广宁王是安王庶子,和白家没有相干。 送走香璎和张旸,白家四虎秘密商议许久。 香璎和张旸拜访了苏大夫和靳大夫,探过口风,知道他们平时只在附近几个村镇行医,并不认识什么王孙公子,也从来没有见过广宁王,也便放心了。 香璎和张旸回到广宁王府,安王妃还没走,英氏陪她坐着,两个老太太也不吵架了,好像相依为命的姐妹一样。 「幸不辱命。」香璎笑道。 安王妃荣光焕发,「小丫头,就知道你靠得住。」 安王妃的愁苦没有了,英氏也就放得开了,奚落挖苦,开起安王妃的玩笑,「我才走,这都没隔夜,你便追过来了。我竟不知道,你这么离不开我。」 第6章 「比一场?」安王妃挑眉。 「君子动口不动手。」英氏知道自己不是安王妃的动手,态度坚决,只打嘴仗。 「白家五虎到了,可以和小哥比试了。」香璎提醒。 安王妃不悦,「小丫头唯恐天下不乱。」 香璎笑了笑,附在耳边,小声和安王妃说了几句话。安王妃诧异万分,露出不能置信的神情。 次日,白家四虎驱车至广宁王府,向张旸发出挑战。 安王妃自安王府赶来,为白家四虎助威。 比赛由安王主持,但是谢绝观看,王府大门关得严严实实。 街上的闲人们议论纷纷。 「张小将军功夫太好了。安王妃早就放出话了,白家四虎不比吧,怕丢人。比输了吧,也怕丢人。所以赶紧把门关上了。」 「张小将军真比白家五虎还厉害?这不对啊,白元帅的孙子们,竟比不上广宁王府的人。」 「比武一定精彩之极,可惜咱们看不着啊。」 广宁王府中,却根本没有比武。 大厅之中,广宁王和白思度面对着面,广宁王身后是英氏等人,白思度身后是安王妃等人,两拨人全体痴呆。 白思度歪着小脑袋,盯着广宁王瞧了又瞧,开口要镜子。香璎将铜镜递到他手中,白思度照照镜子,瞧瞧广宁王,迷糊了,「是不是有人把我画下来了,你照着画长的?」 广宁王拧拧他的小脸蛋,「明明是你照着我长的。我比你大。」 「才没有。我自己长成这样的。」白思度赶忙声明。 一大一小两张极为相似的脸孔,若是不认识他们,大概都会以为他们是父子。 安王妃和白家四虎迷糊了。这不对啊,广宁王和白家一点关系也没有…… 香馥柔声问白思度,「阿度,你从小到大,都去过什么地方?」 白思齐代替弟弟回答,「阿度一直随父母兄长待在瞿城,这次是他第一次离开父母。」 「你去过瞿城么?」香馥轻声问广宁王。 广宁王哭笑不得,「阿馥,你想到哪里去了?我很洁身自好的。况且我一直在西北战场,从没下过西南。」 香璎好奇,「白大哥,你和白二哥长得像,白三哥和白四哥长得像,阿度和我爹爹长得像,这是为什么啊?」 白思齐道:「我和二弟像爹,三弟四弟像娘,五弟……」他瞧瞧白思度,瞧瞧广宁王,困惑不解。 安王拍案,「这不是明摆着的事么?血缘不会骗人!」他拉过广宁王上下打量,「我第一眼看见宪儿,我便喜欢得不得了。王妃,其实宪儿和你的脾气性情很像,或许他才是你亲生的……」 「不,不可能……」安王妃嘴唇颤抖。 香璎迅速接上,「如果我爹爹才是王妃亲生的,那么当年王妃若找到我爹爹,不明内情,一怒之下或许真会按照那夕连女子信上所写的,用我爹爹的鲜血,来医治世子李宠。那样的话,夕连女子才是真的复仇了。」 众人毛骨悚然。 还有什么样的报仇比这个更恶毒更狠辣?让母亲取自己亲子之血,救仇人之子…… 英氏拍大腿,「王妃你傻啊。咱们都是做母亲的,你也不想想,哪个当娘的会告诉仇人,说我孩子的血能救你的孩子?这不是把自己的亲生孩子置于险地么?哪个亲娘能这么傻。你也是个聪明人,就从来没有怀疑过什么?」 安王妃沉默良久,方涩然道:「因为她在信里不只说了这一件事。她还告诉我,其实她叫白络,她是我的妹妹,异母妹妹……她母亲是夕连公主,曾和先父有过海誓山盟……」 厅中异常安静,静得连根针掉到地上也能听得清清楚楚。 白元帅曾经和夕连公主有过一段情,这谁能想得到? 同父所生的亲姐妹,姐姐是王妃,妹妹为奴为婢,妹妹心里有多么的不服气,可以想像。她不只为了夕连复仇,也是为了自己复仇,仇恨已经让她疯狂了,所以她那不同寻常的书信并没让安王妃怀疑。 「时隔三十年,当时的事情,恐怕很难查明了。」英氏下气。 香璎却道:「白络一定留有后手。她要向白家复仇,要让李宠活下来,李宠身边,一定安插有亲信。让我想想,什么样的复仇最彻底?当然是把所有白家后人一网打尽啊。对了,白家哥哥,你们今年为什么要来为王妃祝寿?还带上了年纪这么小的阿度?」 安王妃也奇怪,「是啊,从前那些年,你们也没来过啊。阿度还这么小。」 白家四虎面面相觑,「我们接到了世子的信。世子说姑婆因为他一直郁郁寡欢,想热热闹闹为姑婆过次寿,让姑婆展颜一笑。世子还说,姑婆从没见过阿度,思念成疾,让我们一定把阿度带上。我们也犹豫过,因为阿度实在太小了,不过我们怎忍让姑婆失望呢。」 第7章 众人心中一沉。 把白家五个儿郎全叫来京城,难道真的是要一网打尽? 当年若只是把安王妃母子杀了,复仇并不彻底。让李宠活下来,长大之后把白家儿孙斩草除根,白家才真正全军覆没。 「可怕的复仇。」安王妃喃喃。 广宁王生平第一次,敬重的、柔和注视安王妃,「她的所为所为,我一丝一毫也不赞同。若我是她,不会用这些阴损手段害人。我会联络族人,积蓄力量,图谋复国,让夕连人重新过上国泰民安的太平日子。」 安王妃也是生平第一次用慈祥的目光看广宁王,百感交集,「我不是她,不知道会如何面对。但可以肯定,我亦不会用这些阴损手段害人,尤其不会残害才出世的婴儿。」 两人同时泪目。 众人都为之心酸。 虽然还没有尘埃落定,但众人心中已经相信广宁王才是安王妃的亲生子了。 这对母子经受过多少的苦难啊,太让人同情了。 香璎柔声道:「王妃,咱们等着吧。若咱们猜测的属实,接下来对方一定有所行动。咱们把阿度藏起来,装作什么也不知道,静待其变。我想,很快会真相大白的。」 安王妃怒气冲冲出了广宁王府。 白家四虎紧紧追在后面,「姑婆,我们尽力了……」 白家四虎都挺狼狈的,有的发髻散乱,有的脸上有伤,有的衣衫被划破。 「白元帅的孙子们输了。」 「输的还挺惨。瞧瞧,步子都不稳了,一个一个抬不起头。」 「张小将军厉害啊。」 「张小将军当然厉害了。静海侯府的雪影,就是他和太康郡主双剑合璧赢到手的。」 「安王妃太惨了,娘家人输给了庶子的人。」 「惨还是安王妃惨。」 围观的闲人们发出一阵阵叹息声、婉惜声。 白家四虎垂头丧气。 到了安王府,安王妃也不理他们,也不安置他们,兄弟四个人在大厅坐冷板凳,一壶茶续水续水再续水,喝得一点滋味也没有了。 「姑婆是不是连饭也不管了?」白思逸嘀咕。 「不能够。就算我们给姑婆丢人了,她也不至于让我们饿肚子。」白思政捂着小腹,还在嘴硬。 白思齐、白思贤大了几岁,自尊心强,规规矩矩坐在那里,一言不发。 「阿度这会儿肯定吃上饭了。」白思逸羡慕起小五。 「那是当然。太康郡主喜欢他,说不定亲自喂他,阿度享福了。」白思政满脸向往。 白思逸十六岁,白思政十四岁,都还是半大孩子,最禁不起饿。提起吃饭,两个人简直要流口水。 当世子李宠出现的时候,白思齐、白思贤还能保持礼貌和矜持,白思逸、白思政就迫不及待了,「世子表叔,请赐酒饭。」 李宠久病初愈,看上去还是虚弱的,说话也好像中气不足,「小四小五胃口这般好,让我嫉妒。」 「来,摆上大盘大碗,你好生嫉妒嫉妒。」白家三郎四郎笑道。 李宠命人摆上酒菜,白家四虎狼吞虎咽,显然是饿坏了。 「小五呢?」李宠等他们吃得差不多了,才慢慢问道。 「阿度贪玩乱跑,路上被毒物咬了。」白思逸速度最快,最先放下筷子,「我们带的解毒药不够好,到了广宁王府,太康郡主帮忙,阿度好多了。阿度这小没良心的,他说哥哥们太臭了,他不喜欢哥哥,喜欢姐姐,便留在了广宁王府。」 「小坏蛋硬赖到太康郡主身边撒娇,我拉都拉不动。」白思政笑声爽朗。 李宠斜倚长榻,眼神阴郁。 眼前这些人和广宁王一样生机勃勃的,可恨。 这些人生活在阳光下,而他李宠,一直生活在阴暗中。 这些人没病没痛,而他李宠,为恶疾所苦,长达三十年。 李宠满心满眼,全是厌倦。 活着做什么?他不过偶尔想晒晒太阳,都做不到。 「可惜小五不在,少一个人。」李宠深觉可惜。 白思政吃饱了,心满意足的拍拍肚子,坐在李宠身边,神秘的低声道:「世子表叔,不是少一个人,是少三个人。」伸出三个手指。 白思政尚在少年,没有心机,满脸写着你不懂吧你糊涂了吧快来问我快来请教我。 李宠没让他失望,低哑的道:「三个人?」 白思政咧嘴乐了乐,得意说出一件事,「世子表叔,你知道为什么我爹我娘能答应我们兄弟五人来京城么?阿度这么小,本来我爹娘是舍不得的。可是我爹在外面还养了个外室,育有一子一女,被我娘知道了,闹得不可开交。我爹怕我们在家看他笑话,才急急忙忙把我们打发出来。」 第8章 「一子一女?」李宠眉毛拧成了一股绳。 白家人怎地这般能生?又出来两个? 「对,一子一女,一个叫思慧,一个叫思颖。」白思政小声央求,「世子表叔,你想办法把他俩也叫来京城呗。我想见见他们长什么样。在瞿城我可不敢说这话,怕被我娘亲打死。」 白思政等兄弟五人,皆同母所生。他们的母亲相氏性情刚强,白思政可不敢当着相氏的面说,想见见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 「好。」李宠答应了。 李宠安置白氏兄弟到客房歇下,之后亲自去找安王妃。安王妃还在为白天的事生气,「什么白家五虎,连个十六七岁的半大孩子也打不过,净会给白家丢人。」但听说她侄子白简还有一双子女养在外头,又惊又喜,「外室不许进门便罢了,白家骨血焉能流落在外?必须接回来啊。」 「表嫂不许,表哥又有些惧内。」李宠为难。 安王妃慨然道:「这有何难?接到安王府便是。」连一晚上都不等不得,立即差了心腹,星夜出发。 忙完娘家的事,安王妃关心起李宠,「宠儿,你这身子一天一天好起来了。大夫说,假以时日,你定能康复如初。从前你不愿连累无辜女孩儿,如今你好了,该娶妻了。娘想替你择一门婚事,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李宠怪异一笑,「我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娘便能替我娶她进门么?」 安王妃正要溺爱点头,忽然想起了什么,僵住了。 李宠幽幽道:「我想天天晒太阳,这是不是妄想?」 安王妃心烦意乱,「这……这辈份也不对啊,虽然小丫头不是亲生的……宠儿,你让娘好好想想。」 李宠面无表情,转身便走。 安王妃追出去,「宠儿,这世上好姑娘很多……」 李宠恍若无闻。 他身影透着倔强和无可商量。 安王妃心事重重的靠在栏杆上。 她提起要把所谓的外室子女接到安王府,李宠眸中那一抹狂喜…… 她提起要为李宠完婚,李宠便要天天晒太阳…… 虽然香璎不是广宁王亲生的,却也是名正言顺的继女,李宠竟厚颜提出这个请求…… 难以置信,她疼爱了三十年、牵肠挂肚了三十的的宠儿,竟会是这样的。 安王不知什么时候到了她身边。 安王犹犹豫豫的把手掌放在安王妃背上,安王妃冷冷甩开了。 安王厚着老脸强抱住安王妃,小小声的哀求,「若宪儿真是咱们亲生的,你能原谅我么?」 安王妃泪水流了满脸。 她其实已经相信了,但还需要事实证明。如果真能证明广宁王是她亲生的,她还有什么不能原谅的?亲生儿子英俊正直,顶天立地,当娘的便是吃再多的苦,又有何怨。 安王妃破天荒的没有推开安王。 这天晚上,安王在安王妃的寝殿赖着没走。 王府中连下人都听说了,因为世子痊愈,王妃不再怨恨王爷,夫妇二人和好了。 安王府本来是安王长年在外守边,府中有一位满腹怨气的王妃,一位卧床不起的世子,气氛极为压抑。如今世子身子大好了,王爷王妃和好了,又添了几位生龙活虎的白家少爷,整座府邸都欢快起来了。 香璎来看望过李宠。 安王妃亲自陪同,知春知夏知秋知冬,四名侍女如临大敌分列左右。 李宠微晒,「怕我吃了你不成?」 香璎扁扁小嘴,「若不是王妃殿下再三央求,我才不来看你呢。王妃对你太好了,可怜她一颗慈母心。」 母亲,呵呵。李宠眸中闪过丝讥诮。 安王妃爱他么?无论他做什么,都还会爱他么? 「你以后可以长住安王府。」李宠提议。 香璎巧笑嫣然,「好啊,我正有此意。」 她以后当然是要跟着祖母、父母住到安王府的,这还有什么疑问么? 或许是香璎生活得太圆满了,她这一笑,给人春暖花开之感。 李宠那冰凉的血,竟然热了热。 他并非天生无情。若能天天晒太阳,他也会像广宁王一样,生意盎然,朝气蓬勃? 「等你。」李宠笑容像空中飘扬的雪花,凉凉的。 「阿度水土不服,病了,我要照顾他,不能常来看你。对了,阿度问你好。」香璎一一告知。 李宠随口道:「也代我问阿度好。」 阿度不就是白家小五么?一个年方七八岁的孩子,李宠并没放在心上。 香璎便要告辞了,「阿度很好笑,发起烧来,总担心他爹娘再生下弟弟妹妹,便不疼他了。糊涂小子,我得回去看着他,免得他胡思乱想。」 第9章 李宠气闷。 再生下弟弟妹妹?这还有完没完了? 皇帝对李宠关怀备至,多次遗宫使慰问。李宠身体一天天好转,亲自进宫拜谢。 皇帝高兴得甚至掉了数滴眼泪,「朕又多了位弟弟。」 李宠心中讥讽的笑了几声。 敢情躺在床上的李宠,对于皇帝陛下来说是死人啊?毒清了,病好了,皇帝陛下便多了位弟弟? 李宠腹诽归腹诽,还没有任性到要表现在脸上,微笑请求皇帝,能不能把他的表哥白简调回京。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见到表哥了,着实想念。 白简任职瞿城将军,职责重大。不过西南这几年太平得很,并无战事,皇帝乐得作个顺水人情,慷慨大方的应允了。 寝殿之中,安王妃枯坐许久。 安王进门,她还是如木雕泥塑一般。 安王落座,一开始离她远远的,后来慢慢挪过来,「王妃,过些日子,简儿夫妇便到了。你,你……唉,三十年了,你拿他当亲生的……」 安王妃转过身,悄悄抹去眼角的泪水。 所谓的外室子女,已经接到安王府了。李宠对这对兄妹和对白家四虎一样,并没有什么感情。 李宠很关心白简么?这个真看不出来。但他面见皇帝,唯一的要求是召回白简。 真的要把白家一网打尽,赶尽杀绝? 安王妃浑身冰冷。 亲手养了三十年的孩子啊。 安王小心翼翼偷眼看她,「王妃,往后我想让宪儿搬回来,他和他媳妇儿,还有璎儿小丫头,咱这府里便热闹了。」 安王妃又一点一点暖了回来。 宪儿,阿馥,小丫头,再加上那个酷爱和她吵架的英氏,她以后肯定忙得不得了…… 暮春时节,白简、相氏夫妇风尘仆仆,回到京城。 白简是远客,也是贵客,他来了之后,就算和安王府渐渐疏远的广宁王也不得不携爱女亲至安王府,问候白简这位远道而来的表哥。 安王、安王妃、世子、白家五虎等都在,济济一堂。 「弟妹呢?」相氏见广宁王妃没来,特意问了一声。 「我娘不大舒服。她让我替她告个假,还让我替她问好。」香璎代替广宁王答道。 香馥真的是不大舒服。经常犯困,经常恶心呕吐,请太医来瞧,太医又看不出什么,只好在府中静养。 香璎悄悄打量着白简、相氏夫妇。果然,白简和白思齐白思贤一样是方脸,堂堂正正的,而相氏脸圆圆的,看上去很有福气。 实在想不通为什么这样的父母,会有阿度那样俊美的儿子。这只能说血缘神奇了,白元帅的曾孙,神似白元帅的外孙。 香璎手里牵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儿,香璎叫他「阿度」。 阿度很喜欢香璎,跟长辈们请过安便跟在香璎身边,赶也赶不走。 阿度和相氏一样是圆脸,白白胖胖的很是可爱。 李宠对阿度并不关心,目光在香璎身上流连许久。 小丫头长高了不少,腰肢纤细,眉目如画,笑容明媚,像洒落入室的阳光。 可这阳光不肯照在他身上。她向阿度微笑,和那名叫张旸的少年甚是亲呢,对白家的少爷小姐言笑晏晏,甚至外室之女思颖,她也没有丝毫嫌弃之意。 李宠皱眉,「娘,今日乃是家宴,张旸跟来作甚?」 安王妃有些内疚,「璎儿她……唉,眼下且由着她的性子吧,日后嫁人成亲,另是一番景象。」 李宠眉宇间满是戾气。 不,他不允许她向别的男子笑得如此甜美。 那般醉人的笑容,只能属于他。 安王府准备了隆重的宴席。 安王、安王妃位于上首,世子位于安王妃右侧,白家人和广宁王府的人分列两旁。 广宁王纯粹是例行公事,非常冷淡,几乎没有开口讲话。 「宪儿,合家团圆的日子,喜庆些,不许给亲戚脸色看。」安王见状,把广宁王叫到身边,低声告诫,「你表哥十几年没回京城了,你多笑笑,别让你表哥误会,以为你不欢迎他……」 「他是我哪门子的表哥。」广宁王冷若冰霜,「今天是你求我,我才勉强来这么一趟。我来了还不行,还要卖笑?」 「什么卖笑?」安王有点着急,「你这是什么话!」 两父子都是急脾气,不知不觉声音就声了。 「今天我替你充充场面。往后休想我再踏入安王府一步!」广宁王难掩怒气。 「你……唉,往后再说,往后再说。」安王年迈之人,在年轻气盛的儿子面前,败下阵来。 第10章 「广宁王你什么意思?」白简拍桌子了。 「广宁王不欢迎我们?」相氏看着圆滑,其实脾气很差,当场发作。 「没有没有,误会了。」安王打圆场。 安王想含混过去,但白简也不知是脾气火爆还是多喝了两杯,虎虎生风到了广宁王身边,一把揪住广宁王衣襟,定要广宁王给个说法。 安王妃冷笑不止。 安王老脸一红,以家丑不可外扬为由,把服侍的人都遣散了。 留下的全是自己人,该吵吵,该打打,话说开了,气出了,也就算了。 白简和广宁王吵个不休,广宁王不耐烦,也不知用了什么手法,把白简凌空甩开。 这下子相氏火了,白思齐等人也炸了,冲过来将广宁王围住。 张旸轻功极佳,轻飘飘落在广宁王身侧,「要动手么?我和广宁王联手,你们一起上。」 一直静默的安王妃忽然向安王发了火,「全是你惹出来的祸!你若不和白络眉来眼去,焉有今日?」 安王惶恐不安,「王妃,本王也不想这样的……」 眼看着安王妃要动手,李宠劝道:「娘不要着急。父王,孩儿书房大案上放着个绿色的盒子,您能不能跑一趟,替孩儿取过来?」 「能,能。」安王巴不得赶紧离了这是非之地。 李宠低声道:「父王,您不如在书房多逗留些时候,估摸着这里消停了,您再回来。」 「好好好,还是我宠儿想得周到。」安王连声赞美,见安王妃要杀过来了,慌忙转身逃跑。 李宠支走安王,劝住安王妃,又来劝广宁王和白简,「看在我的薄面上,两位暂且休兵,如何?」 广宁王和白简想要打架,但李宠这种风一吹便可能倒下的人,他们都不敢碰,还真的给劝住了。 李宠执壶,把酒杯放在广宁王手中,「咱们给表哥表嫂一家人敬杯酒,化干戈为玉帛。」 广宁王不大情愿,但也没有拒绝。 白简、相氏、白思齐白思贤白思逸白思政,外室生的白思慧白思颖,还有年方七八岁的白思度,一个挨一个,每人一杯。 「美酒哎。」阿度伸鼻子嗅了嗅,小脸蛋上现出陶醉的神情。 「小孩子喝酒不好,姐姐替你喝吧。」香璎举起酒杯。 「不可。」李宠失声道。 香璎心中一沉。 她笑得天真烂漫,「世子,为什么不可以呀?」 李宠微笑,「因为,这是我和广宁王敬白家人的酒啊。」 「也对。」香璎瞅了瞅,果然端着酒杯的全是白家人,「我爹爹方才和白家表叔有过不愉快,干了这杯酒,前嫌尽释。」 她把酒杯递到阿度手中,阿度乐得咧开小嘴笑个不停。 李宠安心了。 他给他自己和广宁王也倒了一杯,「来,咱们陪表哥喝一杯。」 广宁王不爱废话,举杯示意,一饮而尽。 白家人也先后举杯,饮尽杯中酒。 李宠眸中闪过丝异样光芒,缓缓将酒杯举到唇边,一仰脖子,酒液倾入喉中。 「光当」一声,不知谁的酒杯掉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 众人一惊,耳边听得光当声不停,白家众人酒杯先后落地,嘴角流出黑血,软软的伏到了桌案上。 广宁王愕然,「这这这……你们怎么了?」 李宠阴冷一笑,手一松,酒杯落地,人也站立不稳,「广宁王,你在酒中下毒!」 「你敢害我白家人!敢害我儿子!」惊呆的安王妃蓦然起身,从袖中抽出一把短剑,在众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剑尖抵在广宁王胸前! 敢情她这位将门之女,永远是随身携带兵刃的。 「娘,他害我,他害我……」李宠满脸痛苦。 李宠和白家众人一样,嘴角流血,显然是中了巨毒。 安王妃心如刀割,「宠儿,我的宠儿。」 「放开我爹爹!」香璎叫道。 「放开广宁王!」张旸自桌案上拿起一把切熟肉的小刀,充作武器。 安王妃狞笑,「广宁王在我手中,你们动一下试试看!」 香璎和张旸焦急万分,但担忧广宁王的安危,并不敢轻举妄动。 香璎试着和安王妃讲道理,「王妃,你亲眼看到的,也未必是事实。或许我爹爹是被陷害的呢?你先查清楚事实啊。」 张旸道:「是,请先查清楚事实,不要中了奸人计策,亲者痛仇者快。」 「娘,我不行了。」李宠用尽浑身力气,爬到安王妃脚边,「替我报仇,替我报仇……」 第11章 安王妃这做母亲的人听到儿子的哀求,哪里还忍得住?手中短剑往前一送,广宁王胸口中剑,鲜血狂喷,眼见得人是要不行了。 安王妃扔了短剑,看看倒地的白家众人、广宁王、李宠,整个人都木了。 「爹爹!」香璎悲痛欲绝。 她头晕目眩,向后栽倒,张旸稳稳将她托住,「璎儿,有我在。」 李宠看在眼里,怒不可遏,「放开她!」方才还奄奄一息,这时竟站起来了。 「你没事?」香璎眼睛圆溜溜。 「宠儿,你没事?」安王妃如梦方醒,颤抖着向李宠伸出双手。 李宠笑容惨淡,「娘,如果我不是您亲生的,您还会爱我么?如果我把您的娘家人、您的亲生儿子一起害死了,您还会爱我么?不会了对不对,娘,您对我也不过如此……」 「我的亲生儿子?」安王妃像个傻子一样。 李宠一阵大笑,笑得快要喘不过气了,「娘,广宁王才是您的亲生儿子,我亲娘是白络啊。她把两个孩子换了,在我身上下毒,在广宁王身上放解药,目的便是让您放亲生儿子的血,救仇人的儿子。可惜当年阴差阳错,没有得逞,过了三十年,她终于如愿以偿……」 安王妃木木跌坐在椅子上,像一座雕像。 香璎奇道:「可是世子,你怎么知道这些的?白络不是三十年前便已经死了么?」 「她死了,可她留了眼线在我身边。」李宠语气厌恶又厌倦,「你以为我身上的毒解了?不错,原来的是解了,新的又来了。我若不听她的,我便活不下去。」 李宠腹中一阵巨痛,伸手捂着肚子,目光灼灼叫道:「人都死完了,快拿解药给我!」 笃笃笃,一个拄着拐杖的老婆婆从大屏风后走了出来。 风烛残年了,衰老得不像样子,走起路来颤颤巍巍的。 「是你。」安王妃大吃一惊,「当年是你救了本王妃……」 安王妃当年生产,被人算计了,靠忠仆救驾才幸得保全。这老婆婆姓黄,府中称为黄姥姥,正是当年奋不顾身保护安王妃的忠仆之一。 正因为如此,安王妃在逐一排查府中可疑之人时,并没有把黄姥姥算在内。 黄姥姥都不剩几颗了,说话漏风,笑声更是难听,「老身当然要救你了。白玘当年做的恶太多,只杀你一人,怎能消去我等夕连遗民心头之恨。当然是要你亲手杀了自己的儿子,还要你亲眼看着白家所有的人死在面前,才算真的复仇了啊。」 安王妃恍然大悟,「你好恶毒!可是,即便当年如你所愿,我杀了亲子,救了李宠,你也害不了我白家其余的人……」 「愚蠢。」黄姥姥轻蔑骂道:「李宠长大之后,我自然有办法让他听我的话,害了白家所有的人。但凡姓白,我一个也不会放过!」 香璎侧耳倾听,浑身发凉。 这个黄姥姥太恐怖太吓人了…… 她软软的小手,被人握住了。 手指颀长,手掌温暖。 抬头,是张旸关切的目光,「莫怕,我在。」 香璎握紧张旸的手,轻轻答应了一声。 有他在,没那么害怕了呢。 安王妃和黄姥姥怒目相对。 「怀瑾公主。」香璎静静的道:「请问一声,白络真是白元帅之女么?」 黄姥姥身子一震,手中的拐杖险些脱手。 「怀瑾公主?」安王妃惊疑万分,「夕连的亡国公主?」 「你,你怎么猜到的?」黄姥姥声音也是发颤的。 香璎老实承认,「我猜的。末代夕连国王只有一位公主,芳名怀瑾。我查过史料,怀瑾公主如果还活着,也就是你这个年龄了。当然我不是凭这一点推测出来的,主要是你恨得太浓烈、恨得刻骨铭心,除了和白元帅有过海誓山盟、最终被白元帅灭国的夕连公主,我想像不到世上还有什么人,能恨白家恨到这一步。」 黄姥姥发出一串难听的、瘆人的笑声,「我当然恨他,我把一切都给了他,他回报我的是家破人亡、恩断义绝,你们说我可笑不可笑?」 「你也没打算让李宠活着吧?」香璎指指发呆的世子,「他也是白元帅的后代。你恨他,不爱他。」 「我甚至不爱阿络。」黄姥姥面孔变形,「她是我亲生的,可她身上流着白玘的血!我恨她!」 黄姥姥阴森森瞧着安王妃,「亲手杀了自己的儿子,你还活得下去么?拿起剑,自尽吧……」 「谁告诉你,我儿子死了?」安王妃一声冷笑。 「托福,我还好。」广宁王一跃而起,摘下胸前的血袋,哈哈大笑。 白简、相氏等人也跟着大笑,一个一个站起身。 第12章 「你们,你们……」怀瑾公主不能置信。 李宠先是一呆,继而大怒,「你们早知道了,你们故意骗我!」 「不可能,我这个计划天衣无缝!」怀瑾公主不肯认命,眼神疯狂。 「你看看阿度。」香璎含笑扶过阿度,在阿度脸上一揭,阿度现出另外一张脸孔。 广宁王笑着把阿度抱了起来。 一大一小两张面孔,简直一模一样。 「天亡我也。」怀瑾公主哀嚎一声,口吐鲜血,直挺挺向后倒去。 白简俯身探了探她的鼻息,「竟然这么死了?太便宜她了。」 李宠爬到她身边,在她身上摸索,「解药呢?把解药给我……」 「你就笨死吧。」香璎数落,「都到这一步了,你还不明白?她恨白元帅,恨所有白元帅的后人,从一开始她就没有打算让你活着,身上怎么会有解药?」 李宠苍白的手指抖了抖,「也罢。我这样的人,本不该活着。」 「王妃,你说呢?」香璎请示安王妃。 显然,香璎是有办法救李宠的。 安王妃默默点头。 「明白了,我去制药。」香璎点头,「那盆火连夕照入药,应该能解怀瑾公主的毒。」 李宠简直不敢相信,「娘,我这么坏,您还愿意要我么?」 安王妃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亲手养了三十年的孩子,能不能亲眼看着他去死?三十年,小猫小狗都养出感情了。 「你不要想多了。」安王妃又冷又硬,「你身上既流着安王的血,又流着白家的血。我救你,只是我不能愧对先父罢了。」 安王妃虽然愿意救李宠,但她不愿意再看到李宠了。 毕竟看到李宠便会想到怀瑾公主、白络母女,想到那些刻骨的仇恨和长达三十年的苦难。 李宠毒发,痛楚不堪,安王妃命白思齐、白思贤兄弟俩把他抬到了侧殿罗汉榻上。 安王回来了。 「你亲生的儿子,你带走。」安王妃看见安王,没好气,「宪儿、阿馥、璎儿留在我身边。我们一家团聚,你和你儿子也团聚。」 安王愕然,「王妃,你这是要和本王分家么?」 「咱们自己心知肚明便好,不必对外张扬。」安王妃很是通情达理,「你放心,我不会闹到外面,故此你无需对外解释。不伤你的面子。」 「这可不成。」安王不干了,「宪儿是你亲生的,也是我亲生的。我比你认识宪儿还更早呢。宪儿也跟我亲。」 「你问问宪儿跟谁。」安王妃非常有底气。 「宪儿,你不能不要爹啊。」安王拉过广宁王的双手,可怜巴巴的央求。 广宁王拿开他的手,「我听娘的。」站到了安王妃身边。 安王急得跳脚,「儿啊,你不能这样,娘是亲娘,爹也是亲爹!」 「我娘吃太多苦了。」广宁王轻声道。 安王妃和广宁王同时红了眼眶。 不光他母子俩,白简、相氏等人心里也很难受。 安王妃这些年来日子是怎么过的啊,这不是一天两天,不是一年两年,而是整整三十年。 安王叫屈,「宪儿,爹知道你心疼你娘,可爹也是血肉之躯,不是铁打的!」 香璎和张旸并肩进来,安王像看到救星一样,「小丫头,你来替祖父主持公道娘。你王妃祖母说,她和你爹娘还有你是一家人,祖父和李宠是一家人。」 香璎好言相劝,「王妃祖母正在气头上,等她气消了,或许有转圜机会。」 「没有!」安王妃气呼呼的。 广宁王提醒,「娘,知道的是您和爹生气,不知道的还以为璎儿得罪您了呢。」 安王妃怒气未息,解释的话说起来像吵架,「小丫头,祖母不是冲着你的,不许胡思乱想!」 「我不会胡思乱想,我来干活的。」香璎笑。 「药已经让李宠服下,但似乎没有太大的用处。我来看看他的外祖母。」香璎蹲下身子。 两只手挡在她面前,广宁王和张旸同时道:「璎儿,不要看。」 怀瑾公主已经死了,而且死得极不甘心,面目狰狞可怖,不是小女孩儿应该看的。 「怀瑾公主给李宠所用的药极为怪异,火连夕照入药只能暂时缓解,未必能根治。我想看看在她身上,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香璎解释。 「我来。」张旸道。 他在怀瑾公主袖中取出了一个红色的小瓶子及几个手帕。 小瓶子上和手帕上都有字。 广宁王、香璎等人围拢过来,但仔细辨别,上面的字竟然一个也不认得。 第13章 「我一开始以为是字,可是看久了,又觉得像画。」香璎很有几分稀奇。 「夕连地处西南边陲,虽是大晋属国,自己也有文字。」张旸推测,「这可能是夕连古老的文字。不知鸿胪寺有没有人认得。」 外国藩邦之事,由鸿胪寺负责。鸿胪寺有译官,但夕连早已亡国,有没有人认得这些文字,很难说。 安王妃忽道:「你们等等。」便要出门去。广宁王不放心,「我陪您。」陪着安王妃一起去了。过了许久,母子二人回来,广宁王手中捧了一本厚厚的书册,「这是东额文,可以逐一对照。」 众人知道这应该是白元帅的遗物,不便多问什么,翻开册子,逐字比对。 有了这个册子,虽然不能每个字都找到出处,但众人蒙也蒙出了大意。 「原来怀瑾公主早有预谋,她故意害死另一位怀孕的夫人,引王妃亲自前往查看,并趁机派出夕连死士伏击王妃,王妃在混乱中产子晕厥,她又装做好人救了王妃,同时让白络盗了沉水龙雀剑带孩子出逃。」 「李宠不足月,是用药催生出来的,怪不得身体一直不好。这位公主也真是狠人,亲自给嫡亲外孙下毒,目的便是让王妃杀亲子救病婴。太狠毒了。」 「其实怀瑾公主一直知道火连夕照是可以救李宠的,但她不说。她胸中满是怨毒,实在想不通为什么安王找到白络时,白络身边会没有婴儿,也没有沉水龙雀剑……」 香璎双手托腮,「我祖母说过,方寿生为人极为精明,也极为大胆,张明呢,事事都听方寿生的,方寿生指东,他从不往西。我猜测,当年这夫妻俩机遇巧合,遇到了濒死的白络,看到白络身边有健康可爱的婴儿,有一把看上去很名贵的宝剑,方寿生便想据为己有,张明立即行动。」 「幸亏如此。」众人想像了一下当年的情景,心有余悸。 广宁王幸亏是被方寿生张明夫妇带走了,若被抓回安王府,后果不堪设想。 安王妃惊惧交集,双手掩面。 「娘,过去了,都过去了。」广宁王把她当小孩子一样抱在怀里拍哄。 「我儿。」安王妃抱着广宁王,痛哭失声。 香璎眼圈红红的,推了安王一把,安王会意,忙张开双臂将妻儿抱住,「王妃,宪儿,咱们一家三口这不是好好的么?不哭了,都过去了……」 这一家三口哭得天昏地暗,众人都觉惨然。 「呸,有本事冲我们白家来啊,报复我姑母算什么本事?」相氏恨恨的啐了怀瑾公主一口。 张旸手执罗帕,细细思量,「这上面应该是怀瑾公主的思乡之语。她怀念故乡的风景,怀念故乡的山水,怀念故乡的花……」 香璎凑过来和他一起研究,「这里,还有这里,不像文字,像图画,这个是火连夕照,这个像……泉水?」 白简和相氏在瞿城为官多年,听说过一些夕连旧事,「夕连王宫之中确实曾有一处温泉,传言能医百病。夕连灭国之后,王宫被封,荒废很久了,但温泉一直在,市井之间有人曾吹嘘过,偷偷溜进去取过泉水,治好了多年的咳嗽。」 「看来,怀瑾公主对她唯一的外孙,感情还是不一样的。」香璎叹息。 怀瑾公主想杀尽所有白元帅的后人,可要不要连李宠一起干掉,她心里是纠结的。 她在手帕上画的这花、这水,表明了她的心境。 李宠中毒极为奇特,如果香璎要用小白鹭所泡的水,需要的量很大,香璎供应不起。 而且李宠继续留在安王府,留在京城,也不合适。 怀瑾公主和白络的所作所为暂且不论,李宠自己也对广宁王、白家众人下过毒手。 「李宠的希望,或许在夕连王宫。」香璎缓缓道。 「送回去吧。」安王妃拭去泪水,「怀瑾,白络,还有李宠,全部送回去。」 白络葬在京郊荒僻之处,可以迁个坟,把白络和怀瑾公主送回夕连。 李宠也必须要回去。因为他的毒,在京城解不了。 安王竭力要讨好安王妃,雷厉风行,立即照办,当天安王心腹便押着怀瑾、白络的棺材,和孤零零躺在马车上的李宠上了路。 「王妃,咱们的宪儿不能受委屈,本王这便写奏折,说明实情,为他请封世子。」安王备极殷勤。 皇帝诸子之中,太子最为尊贵;亲王诸子之中,世子最为尊贵。广宁王是郡王,低了一级,自然是委屈了。 世子之位,是广宁王应得的。 「不要!」香璎脱口而出。 「为何?」安王、安王妃奇怪。 「我闺女这么说,肯定有她的道理。」广宁王丝毫不以为忤。 「好,那便不要。」张旸连原因也不问,便表示支持香璎。 第14章 「姐姐,为什么呀。」阿度最得香璎的喜爱,代表白家人奶声奶气的发问。 香璎迅速转着念头。 按谢宣的话意,安王将来会造反。安王为什么会造反,谢宣没有明说,不过香璎猜测,是被逼的。 安王年迈,要是有造反之心,早就反了,何必等到半截入土的时候? 无论如何,小心谨慎总是不会出错的。 皇室之中,哪有纯粹的亲情。 「我就是瞎想。」香璎很是谦虚,「如果外人不知道我爹爹是王妃亲生子,或许以为王妃不喜我爹爹,甚至恨我爹爹,那么,我爹爹是不是安全了许多?我也说不清楚啦,反正我就是瞎想。」 香璎说,她说不清楚,但除了阿度,其余的人都听懂了,纷纷叹息点头。 对极,还是不声张的好。 李宠被悄无声息的送走了。安王对外、包括对皇帝的解释都一样,李宠身体虚弱,需到南方温暖之地休养。 安王和王妃有些苦恼,不知要编个什么借口好让广宁王一家人搬过来一起住。谁知过了没几天,太医确诊,说广宁王妃怀了身孕。 安王妃欣喜不已,「儿媳妇怀孕了,天大的喜事啊。」 安王拍大腿,「搬家!今天便搬家!」 安王特意进宫见了皇帝,喜气洋洋,「……臣恨不得立即给陛下送喜饼,真等不了十个月了!」 皇帝见年迈的皇叔高兴得跟个孩子似的,都有点可怜他了。 普通人到了安王这个年纪,曾孙子都有了吧?他连孙子的面还没见着呢,儿媳妇怀了身孕,兴奋成这幅模样。 「恭喜皇叔。」皇帝含笑道喜。 安王挠挠头,「陛下,臣从没做过祖父,这心里实在是……广宁王府虽然离安王府不远,可到底……唉,臣恨不得天天见到小孙孙……」 安王话虽说得颠三倒四,皇帝也听懂了,「皇叔,您之前不是说,婶婶不喜欢广宁王么?」 「宠儿的身体,唉……」安王唉声叹气,「太医说宠儿他……唉,宠儿那个身子,连成亲都不能,想要有后代,更是难上加难。宠儿若无后,王妃怎么办?恐怕往后王妃也要靠宪儿了。」 皇帝深有同感。 李宪就算毒清除了,毕竟卧床养病三十年,差不多是废人了。 安王若无亲孙,将来便要除国,安王妃再不喜欢庶子,也只能接受广宁王了。 只要安王、安王妃都同意,皇帝乐得答应。 广宁王携带妻女,及岳母英氏,搬入安王府。 英氏立即兴致勃勃找安王妃打牌去了,「来来来,我教你一种新玩法。」 安王妃横看竖看,怎么看英氏怎么不顺眼,「你是不是亲娘?阿馥怀了身孕,正是需要人照顾的时候,你还有心思打牌?」 「阿馥有人照顾。」英氏心思全在牌上,「阿宪陪着她呢。」 「宪儿是个男人,那么粗心,能照顾到什么?」安王妃实在忍不了,「你见哪个男人会照顾孕妇的?」 「打牌打牌,就知道打牌。」香璎笑盈盈进来的时候,正听到安王妃不留情面的数落,「你看看你,一副晚娘模样。」 「我是晚娘,你是亲婆婆了?」英氏讽刺。 安王妃难掩得意之色,「我自然是亲婆婆。」 两位老太太吵得正起劲,见香璎来了,嚷嚷着让她评理,「璎儿你说,我俩谁说的对。」 「都对。」香璎小嘴比蜜甜,「祖母,王妃祖母,你俩说的都对。如果你俩吵架了呢,那一定是有什么误会。把误会说开了,雨过天睛,云消雾散。」 「我跟她没误会。」安王妃赌气。 英氏不干了,「孩子说有误会,那就是有误会。你说你这么老的人了,为啥非要跟孩子过不去。」拉过香璎的小手拍了拍,「乖囡,咱们不理她。」 安王妃忙拉过香璎另一只手,「小丫头,莫听她挑拨,祖母喜欢你。」 香璎笑嘻嘻的,一脸顽皮,「我怎么觉着,两位祖母在我这跟前争宠呢?」 英氏觉得太吃亏了,不高兴的推了安王妃一把,「小孙女是我的,我为什么要和你争?起开。」 安王妃不甘示弱,「咱俩各凭本事呗,看看小丫头更喜欢谁。」 英氏不屑一顾,「我和璎儿认识十几年了,我俩是何等的交情。那是你能比的?」 安王妃自负,「我和小丫头一见如故一拍即合,是你能比的?」 「说,你更喜欢谁?」两位老太太认真了。 好个香璎,不慌不忙,从容笑道:「祖母,王妃祖母,你俩先拿我练习练习,等我娘亲把小弟弟小妹妹生下来,你俩便可以到小婴儿面前争宠了。小婴儿刚出生,谁也不认识,那当然是哪位祖母更亲切,他便喜欢哪一位啦。」 第15章 「小婴儿,小孙孙。」安王妃喜得抓耳挠腮。 「你怎么知道是小孙孙?小孙女我也喜欢的。」英氏心中也喜得冒泡,偏要和安王妃拌嘴。 安王妃握着香璎温软小手,笑得心满意足,「咱们不是有小孙女了么?我想该轮到小孙孙了。」 「我觉着也是。」英氏仔细想了想,居然赞同了安王妃的话。 两位老太太想到香馥腹中的孩子,一个眉花眼笑,一个心花怒放,连架也顾不上吵了,张罗着要一起去看香馥。 香璎却不动弹,还长吁短叹,「唉,等我娘生下小婴儿,我一定会失宠。」 「不能够。」两位老太太不约而同,一起坐下了,「璎儿,你不会失宠,你还是咱家的掌上明珠。」 英氏读书不多,乱用词,「乖囡,祖母不会移情别恋的。」 安王妃嗤之以鼻,「你懂不懂移情别恋什么意思啊,你就乱说。这幸亏小丫头有学问,聪明机灵,不会被你带跑。若是小孙孙被你这样教,后果不堪设想。」 英氏怒道:「站在你眼前这位有学问、聪明机灵的小姑娘,正是区区在下培养出来的!」 安王妃落了下风。 英氏确实是养过小孙女的,安王妃却没有。 英氏得意洋洋,安王妃气鼓鼓的,香璎打圆场,「祖母,王妃祖母,你俩得先练练,小婴儿喜欢慈祥温和的祖母,不喜欢爱生气吵架的祖母。」 「慈详,温和,慈祥,温和。」英氏和安王妃念念有词。 英氏自省,「我脾气虽然不好,可我对璎儿从来不发脾气,高声说话我都舍不得。慈祥,温和,我做到了。我是好祖母。」 安王妃非常的没有自知之明,「我脾气虽然也不大好,可我也是好祖母。慈祥,温和,我可以的。」 两位老太太口中说着慈祥、温和,也便不好意思吵架了。 「来来来,打牌打牌。」香璎替她们码牌,「打牌要用心,要算牌,经常打牌会变聪明的。祖母越来越聪明,将来教养小婴儿,益处多多。」 两位老太太被香璎哄着,开开心心的斗起牌。 香璎双手托腮,在旁观战。 两位祖母还是自己玩吧,不要去看广宁王和广宁王妃了。广宁王妃怀了身孕,夫妇二人还和从前一样恩爱异常,这时候去打扰,煞风景。 知夏自外进来,「郡主,有您的书信。」 香璎打开看了,先是一喜,「杭大小姐和杭公子要来京城了。」继而一惊,心里迅速回忆着前世的事情。 前世香璎在京城没有见到过杭千娇,也没有见到过杭千虑。香璎困于南阳公主府,连消息也是不灵通的,不过她记得陈乐欣有一天特地打扮得花枝招展去见她,嘲笑她运气不好,唯一的好朋友杭大小姐倒霉了。 香璎大惊,追问杭大小姐到底如何倒霉了,陈乐欣先是卖关子不肯告诉她,后来被侍女叫走了。接下来,香璎很长时间没有见到陈乐欣。 香璎在南阳公主府地位是最低的,陈乐欣不来找她,她想找陈乐欣,竟然是办不到的。香璎万分焦急,拿出身边仅有的碎银子买通婢女,让婢女替她打探消息。婢女收了钱,过了几天也只是半咸不淡的告诉她,京郊有贵人被劫,人财俱失,但具体是哪家贵人,便打听不到了。 香璎在南阳公主府,好像瞎子一样,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跟谢宣到了边城,她向何氏太夫人、谢宣母子询问过,但那对母子反应淡漠,「杭大小姐?没听说过。」 在可怜可惨的前世,香璎直到最后一刻,都不确定杭千娇到底怎样了。 信是杭千娇亲笔写的。杭千娇写信的时候,人已经在真定了。真定离京城的距离,快马一天一夜可至。杭千娇坐马车,会慢很多,但明后日也应该到了。 「杭大小姐要来了?」英氏很高兴。 「杭大小姐是谁啊?」安王妃问。 「杭千娇,杭贵妃的娘家侄女。」香璎心不在焉,「祖母,你们玩牌,我去给她写回信。」 「在这里写吧。」安王妃不想让香璎走,「你在旁边坐着,祖母很安心。」 「对,你若走了,祖母心里空落落的。」英氏也不想让香璎走,「让人拿笔墨来,你在这里写。」 「我书房那支湘妃竹狼豪最好用,没有它,我写不好字。」香璎胡乱找借口,「我字要是写得不好看,多没面子呀。」 「那去吧,去吧。」英氏忙道。 英氏还教给安王妃,「小孩子爱玩爱闹,咱们不能总拴着,囡囡会不开心的。」 安王妃要和英氏比着做好祖母,「小丫头快去吧。」 香璎匆匆到了书房,却不写回信,取出一支笛子吹奏。 第16章 她吹的并不好听,笛声颇有些刺耳。 心中焦急,她多吹了几遍。 好在笛声过后不久,张旸便飘然而至。 「小哥,我也说不清楚为什么,总觉得千娇会有危险。」香璎大喜,拿书信至院中,给张旸看,「咱们出城迎迎她,你看如何?」 张旸同意出城接人,「我一人前去即可。」 「虽然我不会打架,但我真的很想跟着。」香璎可怜巴巴的道。 这一世如此美满,香璎不想有任何遗憾。她的好友并不多,在吉安城,只有杭千娇一人而已。杭千娇很讲义气,鹰扬卫到叶安抓人,杭千娇会告诉她,「璎璎,我冒充你,你赶紧跑。」这样的朋友,香璎也必须讲义气。 「璎儿真想跟着,那便一起去。」广宁王不知什么时候到了。 「爹爹,您怎么来了?」香璎既吃惊,又有点不好意思,好像做了什么坏事一样。 「笛声。」广宁王简短道。 「我吹得太响了?」香璎赧顔。 广宁王有些无奈。 实话实说是一种美德,但他总不能告诉孩子,说你吹得实在太难听了? 安王怒气冲冲的也来了,「是谁吹的笛子,是谁……」 见到院中的三人,安王惊讶住口。 「打扰到您了么?安王祖父,笛子是我吹的。」香璎忐忑不安。 「没有,没有。」安王矢口否认,「小孙女,祖父是觉得吧,这笛声林籁泉韵,太好听了。所以祖父非要来看看,是谁这么有才华,吹的一手好笛子……」 广宁王嘴角抽动。 他今天才发现,原来安王说起瞎话,这么顺溜…… 「孩子,你笛子吹得太好了。祖父不是偏心自家人,此乃持平之论。」安王说的跟真的一样,连他自己都快要相信了。 安王妃和英氏也由侍女陪着来了。 广宁王背上出汗。两位老太太也是让笛声给引来的?璎儿,你本事很大啊。 安王妃、英氏和安王一样,知道方才吹笛子的是香璎,昧着良心夸了又夸,「囡囡怎地如此多才多艺,笛子吹得实在与众不同。」 知道香璎莫名其妙担心杭大小姐会出事,想出城迎接,安王妃做了决定,「宪儿,阿旸,你俩多带人手,出城看看情况。」指指安王,「你,亲自带着璎儿出城,别的不用你管,看好孩子就行了。」 安王自告奋勇,「‘凭谁问,廉颇老矣,尚能饭否?’王妃,本王虽年迈,功夫可没搁下,冲锋陷阵,不比年轻人差!」 安王妃没好气,「就是知道你最能干,所以把最要紧的事交给你。保护咱们的小孙女,不比别的事都重要?」 安王称是,「王妃说的对。保护咱们的小孙女要紧,其余的小事交给宪儿和阿旸。」 「囡囡,走吧,有祖父保护,你哪里都能去得。」安王大手一挥。 斜阳古道,寂寞荒僻。 这并不是真定至京城的必经之路,但若从碧玉泉至京城,都要经过这里。 杭千娇在书信中说了,要绕路去碧玉泉,亲手取几瓶泉水带给香璎。那么,一定要从这条路迎接她了。 虽然不能确定杭千娇、杭千虑兄妹俩正处于危险境地,但香璎焦急忧虑总要有原因的。广宁王、张旸带了数十名精兵,快马加鞭,如急行军一般。 广宁王骑的是雪影,速度快,冲在最前面。 张旸在后叫道:「一把年纪的人了,不服老,冲到我前面了。我不高兴!」 广宁王勒住缰绳,等张旸追上来,微笑调侃,「瞧你,争强好胜的老毛病又犯了,别人超过你,你便要乱发脾气。」 张旸也笑,「你骑术并不比我强,只不过你骑的是雪影。」 广宁王一向迁就他,「对,雪影真是匹宝马。」 其余的骑兵也追上来了。 安王和香璎在最后。安王受了安王妃的嘱托,这趟出行他唯一的正事便是看孩子,所以消消停停跟郊游一样。香璎虽会骑马,骑术也就那么回事,一老一小,慢慢悠悠。 安王的骁骑卫压着马速跟在后面,心中无比惊奇。 他们认识的安王,一向是来去如风,何时有过如斯情形? 再往前,路两侧全是杏花林,或雪白一片,或胭脂万点,甚至还有五色杏花,艳态娇姿,占尽春风。 广宁王腰间所佩的沉水龙雀剑,剑首乃龙雀衔环,忽发出激烈啸声。 「有危险。」广宁王凛然。 广宁王立即被下属前后左右保护好,一名身材矮小、细眉细眼却骑着高头大马的兵士毛遂自荐,「小的方春,愿为殿下开道。」一马当先,冲在了最前面。 第17章 「小心!」张旸目力极好,看到前方的异状,惊呼提醒。 方春极为机灵,马上向后仰身,竟安然躲了过去! 其余的人纷纷勒住马缰绳,马长嘶,人怒吼,「此乃官道,竟有人敢如此暗算!」 前方,一条极细小的钢丝绳横穿官道。 如果是身高正常之人快马经过,这条钢丝恰巧是咽喉的位置,杀人夺命,不在话下。 当然,骑士也可能目力极佳,功夫极好,及时发现钢丝绳并及时躲开。但仅限白天。 如果晚上遇到这样的暗算,必死无疑。 方春惊得连马也骑不了了,跌下马来,脸如白纸,「妈的,老子方才险些丢了小命!」 「老方,你又是自称老子,又说什么一条小命,是不是不大匹配啊。」他的袍泽袁力奔将过来扶起他,紧张的上上下下打量过他,见他并没受伤,开起玩笑。 方春劫后余生,后怕不已,紧紧抱住袁力。 袁力感慨的拍拍他,好心抚慰,「老方莫怕,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张旸凑过一张俊脸,向广宁王表功,「要不是我耍无赖,你冲到最前头了。就算你反应快,也要受一番惊吓。我功劳大不大?」 「很大。」广宁王跟哄孩子一样,「功劳大,回去给你加宵夜。」 张旸低眉浅笑,「小时候我晚上饿了,吵着要吃的,你带我到厨房,煮一锅大杂烩打发我。如今回想起来,那是我吃过的最美味可口的餐食了。」 广宁王失笑,「这好办,有空再煮给你。」 大杂烩嘛,烧开一锅水,厨房有什么便往锅里丢什么,简单。 兵士下马检查后回报,「殿下,这钢丝绳系在路旁的杏树之上,打的是活结。」 张旸沉吟,「看来害人之后,还打算把钢丝绳取走,弄出桩无头公案啰。」 广宁王冷笑数声。 布这个局的,应该是头狼吧?真够狠的。 袁力等方春平静下来,在广宁王面前请命,「小的对机关术略有所知,愿作先锋,往前方探路。」 「小心行事。」广宁王交代。 袁力和方春及另几名兵士小心谨慎,一路向前,一直排查到道路尽头,也没有发现异状。 再往前,便是碧玉泉了。 安王和香璎一行人到了近前,广宁王指着钢丝绳说明方才的情形,香璎惊出一身冷汗。前世杭千娇是这般被谋害的么?可怜的千娇。 安王大怒,「天子脚下,这般胆大包天!」 几人商量了下,差兵士返回把守,暂时不许行人经过。其余的人则牵着马低了过了钢丝绳,向前到了路口。 张旸目力极佳,听力也是非凡,侧耳倾听片刻道:「有快马向这边过来了。」 众人不知来人是敌是友,暂时避到路旁。 天色已经黑下来了,但香璎还是辨别出了那两道熟悉的身影,「千娇,千虑!」 香璎飞奔出来,杭千娇又惊又喜跌下马,和香璎紧紧拥抱。 「你身上有血迹……」香璎大吃一惊。 张旸和广宁王紧跟着香璎过来,见杭千虑还是骑着马往前冲,张旸轻轻巧巧跃起,替杭千虑勒住马,并把他抱了下来。 杭千虑眼睛直愣愣的。 「你哥哥怎么了?」香璎发觉杭千虑对不劲。 杭千娇心酸落泪,「我哥哥他大概是吓到了。璎璎,我们遇到山匪,家丁拼命相救,我兄妹二人才逃出来……」 香璎陪着杭千娇掉眼泪。 什么逃出来啊,前面等着杭氏兄妹的是一场阴谋,一个死局。 杭千娇千呼万唤,杭千虑眼中终于有了光亮,双手如铁钳般牢牢抓住杭千娇,「娇娇,快跑!」 「哥,没事了。」杭千娇强忍泪水,「你看,璎璎也在,咱们安全了,没事了。」 杭千虑像被火烫着了一样,蹦了起来,「娇娇,璎璎,你俩快跑!我殿后!」 「哥你怎么了?你是不是被吓傻了?」杭千娇焦急万分。 张旸拉过杭千虑的手腕,替他切脉,「受了惊吓,并无大碍。」点了杭千虑的穴道,杭千虑头一歪,靠在妹妹肩头睡着了。 「有人来了。」张旸道。 天气更加昏暗,香璎随广宁王等人潜伏在路旁,若不出声,很难被人发觉。 两匹快马驰过,马背上的人手持火把,谈话声在夜色中异常清晰。 「还没到么?」 「你看到尸体没有?若没有尸体,自然还没到。」 「也对。那是死局,杭家两个小鬼,躲不过的。」 「唉,解个钢丝绳,还让咱们专门跑一趟……」 第18章 两声惨叫,格外瘮人。 广宁王和张旸不约而同捂住香璎的耳朵,「璎儿不怕。」 安王有点后悔,「早知道是这样,不带小孙女出来了。吓到囡囡如何是好。」 「我没事。」香璎脸色苍白。 两世为人,什么样的艰难困苦都经历过了,还怕这些么? 香璎和杭千娇抱在一起,小声把前方的事讲了,杭千娇又惊又怕,又是愤怒,「这是跟我们杭家有什么深仇大恨,非要置我兄妹二人于死地不可?」 香璎心头沉重。 幕后主指人是谁?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 因场面血腥残忍,安王、广宁王不肯让香璎和杭千娇看。广宁王和两个小姑娘同骑雪影,把她们送返京城。 不敢惊动香馥,广宁王把两个小姑娘送到了安王妃的寝宫。 安王妃见香璎脸色发白,心疼不已,命人煎了安神汤,亲自喂香璎喝下。 喂完香璎喂杭千娇,这时的安王妃,俨然是位慈祥可亲的老人家。 广宁王在旁默默看着,心中颇有几分向往。 若他在安王妃身边长大,身子不爽快的时候,安王妃也会这般亲自喂他喝药吧? 张明、方寿生夫妇待他不差,不过方寿生性子要强,不是位温柔的母亲。 「傻孩子,你盯着我们看什么?」安王妃嗔怪。 「没什么。」广宁王微笑。 他都是快要当爹的人了,三十而立,总不能再跟娘亲撒撒娇吧? 杭千娇自安王妃手中接过药碗,自己捧着一口一口慢慢抿,两只大眼睛灵活转动,「王妃祖母,您对广宁王殿下好得很呀。」 杭千娇很不见外,香璎叫「王妃祖母」,她也跟着叫。 安王妃溺爱的替香璎拭着额头的细小汗珠,「王妃祖母待见璎儿,连带着也便待见广宁王了。」 「父凭女贵,嘻嘻。」杭千娇咧嘴笑。 香璎稀奇,「咦,你这么快便好了?方才你还吓得直哆嗦呢,那样子也就比你哥哥略强一点点。」 杭千娇小脸一红,「你胆子也不大,吓得也不轻。」 香璎逞强,「我其实不怕。但是你和你哥栗栗危惧惊恐万状,我若是镇静自若,怕羞燥了你俩的面皮。」 「谁栗栗危惧了?谁惊恐万状了?」杭千娇不依,和香璎扭打在一起。 两个小姑娘打打闹闹,笑声如银铃一般。 两人这么闹,显然是已经没事了。 「孩子多了真好。」安王妃乐得不行。 「璎儿不仅冰雪聪明,还胆大心细。」广宁王欣慰不已。 「可不是么?方才小脸发白,这么快便好起来了。」安王妃越看香璎越顺眼,「我们白家的人,就是这么厉害。」 广宁王不知该如何接话了。 香璎他确实视若亲女,可香璎跟白家有什么相干…… 有人掀了掀门帘,又很快放下去了。 广宁王找个借口出来,只见安王正在廊下站着,拼命冲他招手。 广宁王慢吞吞过去,「您这是唱的哪一出?」 来了,为什么不进去呢? 安王愁眉苦脸,「唉,你娘亲让为父别的都不用管,看好孩子就行了。可为父也没看好……唉,你娘亲这么多年了,也没嘱托过为父什么事……」 连孩子都看不好,安王简直是没脸见人,更没脸见安王妃了。 「您若实在不想进去,便跟我走吧。」广宁王下了台阶。 安王在后面追,「宪儿,爹还是想进去的……」 「没人拦着您。」广宁王脚步不停。 安王不好意思,「就怕你娘亲当着孩子的面一通臭骂,为父颜面扫地。要不宪儿你先进去,帮为父说说好话?」 广宁王面无表情,「第一,我要赶紧办些正经事;第二,正经事办完,我要赶紧回去陪我的王妃。」 广宁王步子奇快,走了。 安王生气,「没良心的宪儿,只顾自己,不管你老爹的死活。」 但安王实在没有勇气回去见安王妃,还是进了广宁王的书房。 广宁王先带香璎和杭千娇回来,到碧玉泉追查杭家家丁的下落、到顺天府报官等等,自有下属负责。 下属把经办之事一一禀明:杭家家丁十八名及侍女两名,轻伤八人,重伤十二人。受伤之人已抬往碧玉泉庄,由军医进行医治。 围攻杭家的山匪,大多闻风逃蹿,只抓到三个活口。抓到的活口供称是十里外黑岩寨的匪人,奉当家的之命前来伏击,当家的已经跑了。 两名奉命去解钢丝绳的匪人,已经命丧当场。经那三个活口辨认,这两人正是黑岩寨的郑三和覃四。 第19章 已有专人去顺天府报案,以上这些当然也会转给顺天府,方便官府破案。 广宁王听完汇报,命下属继续跟进,之后便让他们回去休息了。 「宪儿,你正经事忙完了吧?为父有话跟你说……」安王等了许久,可算轮着他了。 淡青人影,自空中飘落。 安王唬了一跳,「有刺客!」便想要拨剑,广宁王眼疾手快按住他,「自己人。」 张旸卖弄功夫,在半空中优美飘逸的转了几个圈,徐徐落地。 「你这臭小子。」安王看清楚来人,不由的生气,「大晚上的,你躲房梁上作甚?做梁上君子么?」 「在上面咪了一会儿。」张旸轻描淡写。 「他经常这样。」广宁王见怪不怪,「小时候便是如此,以后大概改不了了。」 「房梁上睡觉,什么习惯?」安王困惑不解。 「我又不是他爹,我哪里知道。」广宁王半认真半调侃。 安王瞅瞅张旸那张俊美无俦的脸孔,嘿嘿笑,「你若是有这般大的儿子,那可好了。」拍拍张旸道:「臭小子,叫祖父。」 张旸格外随和好说话,「祖父。」 安王兴奋不已,广宁王哭笑不得。 想当初,他可是真情实意的以为张旸是张明的儿子,是他同父异母的弟弟。可以张旸的表现来看,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张明是广宁王的养父,安王是广宁王生父,张旸如果真是张明的儿子,不可能叫安王「祖父」。 张旸伸伸懒腰,「饿了。」 广宁王想起来,「说过要给你煮宵夜的。」 也不住厨房去,命人在院子里支了个锅,清汤烧开,鲜肉鲜虾豆腐鱼圆及调料等放进去一通乱炖。 安王、广宁王、张旸各捧一只碗,捡中意的夹过来,连吃边聊。 安王捧的是一只大海碗,广宁王斯文些,是一只中等大小的瓷碗,张旸秀气,一只青瓷小碗,晶莹纯净如冰玉。 张旸吃的并不多,吃相优雅,安王看不过去了,「我儿子特意为你煮的,你才吃这么点儿。」 「你嫉妒他为我煮饭。」张旸有点小得意。 安王不屑,「老子嫉妒你?哈哈哈,简直笑话。」 「你让他叫你祖父,你又自称老子,辈份错了。」广宁王淡定指出。 安王:「……???」他怎么没有想到这一点。 院门外传来哧笑声。 安王大怒,「谁敢笑话老子,谁敢……」 香璎和杭千娇扶着安王妃出现在月亮门前,两个小姑娘微微低头,竭力忍笑,安王妃横眉怒目,一副要干仗的模样。 安王转怒为喜,「王妃来了?快请坐,咱儿子亲手煮的宵夜,可好吃了。」 广宁王把自己的椅子让出来,「娘,您坐这里。」 张旸从餐具中挑了粉彩缠枝花描金陶瓷碗,「王妃祖母,您用这个可好?」 「好。」安王妃露出丝笑意,「祖母很喜欢。」 香璎和杭千娇已经自己拿了碗筷坐在锅边了,「好香。我们就是被这香气引来的。」 这种用餐方式很简陋,不过两位小姑娘大方又随性,安王妃是将门之女,少女时曾跟着白元帅在边关打过仗,都不在乎这些,各挑自己喜欢的,吃得津津有味。 「杭大小姐不放心她哥哥,我和王妃祖母便陪她去看了看。杭公子睡着了。大夫说杭公子并无大碍,睡醒便没事了。」香璎兴滴滴的,「我们又去看了我娘。我娘最近容易犯困,早早的便睡下了。我见她睡得香甜,便没吵醒她。」 安王哈哈一笑,「宪儿,你方才不是说要赶紧回去陪你的王妃……」 安王妃斜眤安王,目光不善,安王心中暗叫糟糕,戛然而止,低头吃菜。 香璎忍笑忍得很辛苦。 安王祖父委实可怜,但很想笑怎么办…… 白皙纤长的手掌伸过来,拿下她手中的碗。 是张旸。 香璎快活点头。 张旸是担心她忍笑吃东西会肚子痛,她明白。 杭千娇眼珠转转,也把碗放下了,「饱了。」 广宁王告诉杭千娇,杭家的家丁、侍女受了轻伤重伤,但并无人丧生。杭千娇欣喜,「如画和江月都活着?那可太好了!不如让她俩到我身边养伤吧……」 「如画和江月,暂时不要回到你身边为好。」香璎脱口道。 「为什么?」杭千娇嘴快,话出口后,她自己也想到了原因,小脸发白。 家丁和侍女并没人送命,她和杭千虑骑马出逃,会踏上最危险的路。这些家丁侍女未必人人可疑,也未必人人清白。 第20章 「杭大小姐,你和令兄,不妨在安王府暂住一段时日,不要回杭家。」广宁王建议,「京城的杭府宅院久不住人,打扫清理之后再入住也不晚。」 广宁王话说得委婉,其实和香璎一样,对杭家的下人不放心。 杭千娇默默点头。 香璎态度亲呢,「咱俩还从来没有一起住过呢,这段日子你和我一起住,岂不甚好?」 杭千娇嘻嘻笑,「如此,我便不客气,叨扰你了。」 两个小姑娘嘻嘻哈哈,陪着安王妃回去安歇了。 广宁王也不肯多停留,安王奇怪,「方才小丫头不是说了么?你的王妃已睡着了,你还急着回去作甚?」 「我想看看她熟睡的模样。」广宁王面不改色。 广宁王挥挥手,毫不留恋的离去。 张旸漫不经心的打个呵欠,「睡觉。」 安王想留他,「少年人哪来的这么多觉?陪祖父喝两杯再走。来来来,咱俩同病相怜……」 张旸翻脸,「谁和你同病相怜?我才不要像你一样!」 脚尖一点,身子离地,先上树后上墙,在夜色中渐渐远去。 安王独立风中,心情凌乱。 不孝儿孙,一个比一个更不讲义气…… -- 杭千虑第二天便一切如常了。 其余的人都不好意思当他的面多说什么,唯独杭千娇口直心快,把他狠狠笑话了一通,「平时牛皮吹得震天响,真遇到事,原形毕露啊。」 杭千虑偷眼望望香璎,满脸通红,「妹妹,别胡说。」 香璎正色道:「杭公子不会是这么胆小的人。昨天他的模样,我觉得更像是中了迷药一类的暗算。药效过了之后,自然恢复正常。」 杭千虑感激万分,「对对对,我一定是被暗算了。」 杭千娇呆了呆,想到昨日的遭遇,掩面轻泣。 「不用忍着,想哭便哭。」香璎把杭千娇送上马车,「进宫见了贵妃娘娘,真情流露即可。」 「嗯,见了姑母,我俩会实话实说的。」杭千虑红着眼圈点头。 确实,无需添油加醋,他和杭千娇的遭遇本身,已经足够凄惨,足够令人惊愕、震惊和同情。 杭氏兄妹自宫中回来,眼睛肿得跟桃子似的,显然在宫里没少哭。 三日后,皇帝召香璎和杭千娇进宫,地点在杭贵妃的永和宫。 杭贵妃病了,半躺在病榻上的杭贵妃愈显清瘦柔弱,观之可怜。 皇帝握了杭贵妃的手,万分怜惜,「爱妃,发生了这般大事,你竟全闷在心里。今日若非顺天府尹上报,朕还一无所知。」 杭贵妃满目深情,「陛下日理万机,多少军国大事等着陛下处理,妾娘家这些小事,怎敢拿来打扰陛下?」 「你呀,就是太懂事了。」皇帝不无感慨。 皇帝这一生,各式各样的美人见得多了,年纪大了之后,独喜杭贵妃这种善解人意的。越老,精力越衰退,越待见体贴他、为他着想、不给他找事的。 香璎和杭千娇不是外人,被带到了杭贵妃养病的后殿。 杭千娇被宫人带进去见杭贵妃,香璎则被带到偏殿。不久之后,皇帝只带了两个近侍,进来了。 香璎忙行礼,皇帝命她平身,「太康郡主,你把那天的事情,原原本本告诉朕。」 香璎讲得极为详细,「杭大小姐写了书信过来,说要在碧玉泉亲自取泉水送给我。她对我这么好,我深受感动,便跟爹爹说,我想亲自去接她。爹爹说,碧玉泉至京城有一段路较为偏僻,他要亲自护送我才放心。王妃祖母不知为什么和安王祖父生了气,安王祖父要讨好王妃祖母,便陪着我们一起去了……」 皇帝不动声色。 原来如此。幸亏这位太康郡主一时兴起要出城接人,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香璎说着说着,后怕流泪,「……我爹爹骑的是匹宝马,一度冲在最前面,幸亏后来……幸亏后来……」双手掩面,大滴大滴的泪珠不停滚落。 「大胆!」近侍喝道:「陛下面前,你怎敢失仪?」 香璎哽咽请罪,皇帝和气的道:「无妨,此乃人之常情。」 皇帝年老,注重亲情,对香璎的行为不仅不怪罪,还有几分欣赏。 广宁王若一直冲在最前面,遭遇不幸的可能是有的。香璎后悔、后怕、失态、失仪,为人女儿,正应如此。 皇帝一发话,近侍现出惧色,恭顺的退到一边。 香璎拭去泪水,握起小拳头,「皇帝伯伯,我听我爹爹说,杭家的家丁、侍女并无人丧命,只是受了轻伤重伤。这些匪人的目的好不歹毒,故意留下这些下人的性命,却对杭氏兄妹设下那样的陷阱。若他们得逞了,杭氏兄妹不仅丢了性命,说不定还会被人笑话!身首异处,罪大恶极之人才会那样啊。」 第21章 皇帝心中,阴云密布。 香璎说得没错。如果杭千虑、杭千娇兄妹俩真的身首异处,世人提起来,不会有好话。 「假使获罪于天,身首异处,盖如一蝼蚁尔,亦何足可称?」 「身首异处,有足悲者。」 「伏睹律文,罪虽甚重,不过处斩。盖以身首异处,自是极刑,惩恶之方,何以加此。」 古诗文中,提到「身首异处」四个字的,大抵便是这些了。 世上大多相信因果报应,杭氏兄妹若真的被钢丝绳割断脖子,除了至亲之人,谁会相信他们是好人。 杭家是皇商,太过富有,杭贵妃又是宫中宠妃,老百姓提起杭氏兄妹,能有什么好话。 「为富不仁」「善恶到头终有报」,大概会是许多人的评语。 真是那样,对杭贵妃太不公平了。对黎王,更是很大的打击。 皇帝问过话,让香璎去看视杭贵妃。 香璎拜辞皇帝出来,宫人却没直接带她去见杭贵妃,而是带到殿堂之后的小矮房。 「璎璎。」琴川公主站在小火炉旁,向香璎招手。 黎王笑容浅淡得近乎没有,「小香,我和暖暖在为我母妃熬药。」 香璎见这里并无内侍宫女等,低声询问,「谁这般心狠手辣?」 黎王自火炉上小心翼翼端下药锅,「目前尚不能确定。不过我猜想,或许和表妹的婚事有关。」 「杭大小姐的婚事?」香璎稀奇,「她要嫁人了么?」 「还没有完全定下来。」琴川公主解释,「我和八哥也是偷听到的,母妃有意把千娇许配给我九哥,让千娇做一位富贵清闲的定王妃。我九哥蛮乐意的,我和八哥曾以为这门婚事十拿九稳。」 香璎脑子有点乱。 杭大小姐和定王?如果这门婚事真的成了,杭贵妃和定王的关系拉近许多,有些人心里该着急了吧? 皇子之间的明争暗斗,香璎听说过一些,也亲眼见过一些。但却不知,原来已经残酷到这个地步了。 「可怜的千娇。」香璎喟叹。 杭千娇高高兴兴的离开吉安奔赴京城时,哪里想像得到,等待她的会是如此惨绝人寰的杀戮。 这一世香璎出城相迎,杭千娇死里逃生,前世呢?前世她该有多惨。 才熬好的药很烫,黎王拿扇子缓缓扇动,「小香,这次的事,多谢你。」 「璎璎,太感谢你了。」琴川公主感同身受,「若不是你,千虑千娇都危险了。」 「他俩也是我的朋友啊。」香璎并不居功,「况且他兄妹俩玲珑剔透,便是没有我,也不一定会中圈套。相处久了你们便会知道,千娇聪明伶俐,其应若响。」 「璎璎你是好人。」琴川公主更喜欢香璎了。 琴川公主取过一个浅青色的汝窑盖碗,和配套的托盘,「八哥,用这个盛药好不好?颜色浅淡宜人,母妃会喜欢。」 「甚好。」黎王同意。 黎王执起壶柄,将药倾入碗中,琴川公主道:「不是这样的。我来吧。」接过药吊子,小心的把药液倒入青瓷碗。 香璎离得远远的,并不肯伸手帮忙。 黎王微笑,「小香,你好清闲。」 香璎小脸微红,「我笨手笨脚的,只要靠近火炉子,厨房便要着火。故此我祖母、母亲严命,但凡有火的地方,我手都不许伸出来。」 「璎璎你一脸聪明相,看不出来,手脚会很笨。」琴川公主一脸惊讶。 黎王笑意淡然。 什么笨手笨脚,那不过是拙劣的托词而已,也只有琴川公主这般天真单纯的小姑娘,才会相信。 太康郡主看似没有心机,其实是很谨慎的。入口之物最容易被动手脚,太康郡主避嫌,杭贵妃的药,她碰都不碰一下。 黎王捧了托盘,三人一起到了后殿。 杭千娇坐在杭贵妃病榻前,眼眶红红的,显然是才哭过。 香璎要拜见杭贵妃,杭贵妃忙命琴川公主,「小暖快把璎儿扶起来。璎儿,过来。」命香璎近前,握了她的小手,泪光盈盈,「璎儿,你救了本宫的侄子侄女,这份情,本宫永远不会忘记。」 「不是的,贵妃娘娘。」香璎谦虚,「我也谈不上救了杭公子和杭大小姐,不过是提醒了一句。况且出力的是安王祖父和我爹爹。救人这个功荣,我实在不敢领。退一万步说,就算我真的救了人,也是应该的,千娇是我的好朋友啊……」 「热心肠的好孩子。」杭贵妃拍拍香璎的手,现出感慨之色,「晖儿,你来说说,若我杭家遭遇了不幸,接下来会怎样。」 黎王低声道:「若让奸人阴谋得逞,孩儿猜测,接下来他们会攻讦杭家牟取暴利,欺行霸市,或杭家其他的所谓恶行。孩儿自小到大,调皮捣蛋之事也会被全部翻出来,来证明孩儿做为杭家的外孙,是如何的没有品行。群起而攻之,咱们的处境,会很艰难。」 第22章 殿堂之中,沉寂良久。 琴川公主和杭千娇都听呆了。 两个小姑娘都有点傻傻的。 香璎也被黎王的话震憾了,舌桥不下,胆战心惊。 这幕后之人针对的果然是杭贵妃、黎王母子。也对,杭氏兄妹毕竟只是皇商家的公子小姐,哪用得着他们费这样歹毒的心思。害杭千虑杭千娇,即是剑指杭贵妃和黎王。 琴川公主慌乱不安,「除了母妃和八哥,会不会那些人也想害我,也想害九哥?我是母妃养大的,和母妃的亲生女儿一样,让我想想,我平时有没有干过什么不好的事……」 「那跟你九哥也没有相干啊。」杭千娇提醒。 其实杭千娇是一片好心,打个岔,让琴川公主不要胡思乱想。 琴川公主一时失口,「怎会跟九哥没有相干?九哥要娶你的啊……」 黎王急忙横了琴川公主一眼,琴川公主暗叫糟糕,伸手掩住嘴巴,满是心虚之色。 杭贵妃把黎王、琴川公主的神情看在眼里,「晖儿,小暖,你俩是如何得知这门婚事的?」 黎王和琴川公主像做错事的孩子一样低下头,「我俩,我俩偷听的……」 杭贵妃恨铁不成钢,「你俩能不能有点出息。」 杭千娇愕然,「难道真要把我许给什么九皇子?不要啊……」 「为什么不要?做定王妃不好么?」琴川公主奇道。 杭千娇急得快要哭了,「我还小,我不想嫁人。」 杭贵妃心中一沉,「娇娇,你已经心有所属了么?」 「哪有?」杭千娇矢口否认。 杭贵妃心里松快了些,「没有就好。女孩儿家需明白事理,婚姻大事听从父母之命,不是你小孩子可以任性胡闹的。」 「女孩子总要嫁人的嘛。」琴川公主好意相劝,「再说了,我九哥是好人,还生得很俊。」 杭千娇眼神迷惘。 琴川公主说得没错,女孩子总要嫁人的。不过她真的没想到家里会这么早便要为她定下婚事,让她嫁给从没见过面的什么九皇子,什么定王。 杭千娇眼前朦朦胧胧浮现出俊美的少年面庞。 真要嫁人,需是他那样的相貌才华,才不辜负了。 可是定王……杭千娇对定王一丝一毫的兴趣也没有。 「璎儿,你回府后替我向安王殿下、安王妃殿下和你父王母妃道谢。」杭贵妃难掩疲惫之色,语气却是极为亲切的,声音还是那么的软糯动听,「千虑和千娇,会暂时在宫中住一阵子。这些天,真是打扰你们了。」 香璎自然客气推让,也替安王、安王妃等人谦虚客套了一番。 杭千娇央求的望着香璎,香璎明白她的意思,微微低头,装作没看见。 杭贵妃正病着,香璎不便多打扰,坐了一会儿便告辞了。杭千娇送她出来,「璎璎你坏,也不替我说说好话。你明明知道,我想跟你回去。」 香璎低声劝,「娇娇,我知道你不想见定王。但是呢,第一定王并不是洪水猛兽,第二你姑母主意已定,便是我开口也改变不了什么,你安心在宫里住着,以后再做打算。好了,你瞧你,小嘴角撅得能挂油瓶了……」 杭千娇夸张的撅嘴,「你倒是拿油瓶往上挂啊,你挂啊。」 低沉的男子笑声。 机千娇惊讶抬头,见一名和黎王年纪相近、身穿圆领常服的男子面带微笑,饶有兴趣的打量着她。 「定王殿下。」香璎行礼。 定王笑,「小香,上回本王说过的话,你忘了么?忘了是要挨罚的。」 香璎也笑,随即改了口,「九哥哥。」 「九表哥。」杭千娇勉强叫道。 「这位美丽聪慧的小姑娘一定是杭家小表妹了。小表妹,你受惊了。」定王表示慰问。 「劳九表哥记挂,小妹惭愧。」杭千娇胡乱谦虚两句,送香璎出永和宫。 送到宫门前,杭千娇匆匆告别,便紧着要回去,香璎一把拉住她,「你是不是要跟定王说,你不想嫁给他?」 杭千娇眼睛滴溜乱转,不点头,也不摇头。 「在想怎么糊弄我对不对?」香璎不觉好笑,「其实大可不必。但你如果真要当面告诉定王,可以说得委婉一些……」附耳低语数句,「……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杭千娇眼睛发亮,频频点头,「璎璎,我记住了,不会说错的。」摆摆手,叮嘱香璎路上小心,提起裙子便跑。 「九表哥。」杭千娇跑得挺快,在定王进到后殿之前,拦住了他。 她跑得急了些,喘气不匀,满脸胭脂色。 定王语气温和,「其实你不用跑这么急的,我故意走得很慢,便是在等你。」 第23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杭千娇有些忸怩,「我是个再俗气不过的人,特别惜命……九表哥,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就是很想活着,特别特别想活着,我这颗脑袋想一直长在脖子上,吃吃喝喝啦,看看风景啦,谈天说地啦,总之活着蛮好的……」 「明白了。」定王眼神暗了暗,「是我连累了你。」 如果不是正和定王议着亲事,杭千虑杭千娇兄妹俩或许是安全的。 「不是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杭千娇有些焦灼,又有些沮丧,「唉,我不大会说话,可我真的不是这么意思。定王殿下……不对,你不喜欢别人叫你定王殿下……九表哥,我的意思是,咱们都平平安安的活着,何等美满。在查出幕后指使人之前,在不能确定敌人是谁之前,咱们能不能暂时……」 「懂了。」定王明白了杭千娇的意思,「咱们的婚事暂时搁置,是么?甚好。小表妹,你的安危,至关重要。」 「姑母会骂我的。」杭千娇担忧。 「不会。」定王打保票,「包在九表哥身上。」 两人达成了协议。 杭千娇笑咪咪。 -- 香璎出了东华门,张旸已经在等她了。 「等很久了么?」香璎过意不去。 「才买了饼回来。」张旸把一包温热的酥饼放到香璎手中。 香璎乐的不行,「苏记的饼啊,我喜欢。」拉了张旸的手,「快,咱们上了车一起吃。」 手拉手跑着上了马车,打开油纸包,酥饼入口,满口鲜香。 「好香。本王肚子饿了,能否借几口吃的?」楚王的笑声。 香璎拉开车门,「楚王哥哥,你来的真巧,还有几块饼子。」 「本王有口福了。」楚王哈哈笑。 楚王也不上车,站在外面吃了两块饼,喝了半杯热茶,满足叹气,「又吃又喝的,本王这肚子不委屈了。小妹妹,多谢你的款待。」 楚王顺口问了问香璎从哪里来,听说香璎才从永和宫出来,楚王脸色变得凝重,「不瞒小妹妹说,本王年轻时放荡形骸,认识几位江湖人士。黑岩寨的当家的,本王定重金悬赏,务必捉拿到案。」 「楚王哥哥,我代杭大小姐谢谢你。」香璎感激不尽。 楚王郑重拱手,大踏步走了。 「他在撇清么?」香璎咪起眼睛。 杭氏兄妹的案子,关键在于黑岩寨的当家的,能不能抓到。这个人如果抓到,谁指使他劫道杀人的,总能逼问出来。 「真抓到了才算。」张旸淡声道。 嘴上吵吵,实际上抓不到人,又有何用。 香璎双手托腮,「楚王要撇清,其余的人呢?太子、吴王、宋王,应该都会吧?方法不同罢了。」 「还有定王。」张旸补充。 香璎不解,「定王怎么会?」 张旸低笑,「定王为什么不会?他的母妃默默无闻,毫无势力,若杭贵妃提了亲,他不敢当面拒绝,但又不想结这门亲呢?」 香璎打个寒噤。 还有这个可能?皇室中人,实在可怕。 一门亲事,真的不想结,想办法拒绝、拖延也便是了,何必下此毒手。 前世定王是诸皇子争位的胜利者。如果杭氏兄妹的遭遇真和定王有关,那可以肯定了,前世定王之所以最后胜出,是因为他心够狠,手段够毒辣。 车辆缓缓驶动,两人面对面坐着,窃窃私语。 香璎凝神细思,「我觉得不像是定王。定王要推掉这门亲事,可以有很多种方法。比如说他可以向皇帝陛下暗示,陛下阻止,不就可以了?他也可以向太子、楚王、吴王、宋王放出风声,太子等人定会想方设法破坏。他还可以在杭大小姐面前做些出格丢脸的事,让杭大小姐不喜欢他、厌弃他。还可以向别的世家贵女献殷勤,让那贵女的父母出面向陛下请婚……能用的法子多了。实在犯不上为了这个,冒此大险。 张旸道:「或许除了拒婚,他还有别的目的。譬如说,成为倒霉之人,让皇帝怜惜他;成为晦气之人,让他的哥哥们轻视他,甚至无视他。」 香璎连连点头,「那样的话,他可就安全多了。」 做为皇子,你优秀你出色你的兄弟们嫉妒你羡慕你,才会不断的找你麻烦。你若一无是处灰头土脸,谁还会把你当作对手? 前世定王登基,大大出乎世人预料。因为定王年纪最小,实力最弱,按常理来说,胜利者不应该是他。 那有没有可能,定王善忍,当他长大成人要面对争位风波时,选择了韬光养晦,隐藏实力。所以太子和楚王、吴王、宋王等斗得不可开交的时候,他可以置身事外,作壁上观。 香璎越想,越觉得皇家水深,幽幽叹气道:「怪不得刘宋的顺帝会说,‘愿生生世世,再不生帝王家’。」 第24章 香璎有点冷,双手抱臂。 张旸取过一件杨妃色洒花贡锦披风,替她披上。 香璎裹紧披风,「可是,平民百姓的日子,便好过了么?比如我家,大驸马抛妻弃女之后,若我娘没有再嫁,香家的日子会艰难到什么地步?」 「莫再想这些了。」张旸柔声相劝。 香璎笑得有些疲惫。 她不是胡思乱想,她是亲身经历过。和陈墨池和离之后,香馥身边若没有张宪,日子会很苦、很惨,前景暗淡。 帝王家有帝王家的苦,平民百姓有平民百姓的难。总之若无权无势,没有实力,一定会受欺负。 像香家这样的富商,堆金积玉,朱门绣户,却只有英氏、香馥、香璎三位弱女子,那更是一块肥肉,不知多少人暗中觊觎,想据为己有。 「不想这些了。」香璎打起精神,「咱们去街市买些孩童玩器,送给小弟弟小妹妹。」 「送给小弟弟。」张旸断言,「你娘亲这次一定会生男孩儿。」 「你怎么知道?」香璎笑。 说得跟真的一样,是有什么原因么。 「有高人给他算过卦,他第一胎是儿子。」张旸面不改色心不跳。 「那敢情好。」香璎乐了,「我爹娘已经有闺女了,再生个儿子,儿女双全。安王祖父和王妃祖母,一定想要小孙子。还有我祖母,我听她唠叨了好几回,说要是我娘亲给她生个小外孙该多好。」 「他们会如愿以偿的。」张旸许诺。 两人到街市买了风车、拨浪鼓、小碗小盘小锅小勺等,满载而归。 回到安王府,香璎亲自送去给广宁王妃,「娘,这是给小弟弟的。」 香馥怀着孩子,脸圆润了些,笑起来的时候更显温柔,「璎儿,你挑的这小风车可真好看。等弟弟长大了,一定会喜欢的。」 又拿起小碗小盘看了,「等你弟弟会吃饭了,让他用这个。」 广宁王回来之后,居然也很喜欢这些小盘小碗,「璎儿眼光真好。阿馥,我也想用这样的盘碗吃饭。」 香馥迁就的道:「我明天跟管事的说,让他们找人照这个样子再制一套大的,给你用。」 广宁王拿着可爱的小盘子爱不释手,「阿馥你看,这花纹有蓝有红,多漂亮。不如咱们制两套大的,我用蓝的,你用红的。」 「好啊。」香馥笑着点头。 广宁王身材远较常人高大,但在香馥面前,很有几分孩子气。 他和香馥仿佛还是新婚时节一般,和谐甜蜜。 香璎觉得自己有点多余,悄悄站起来想溜,广宁王偏偏这时候看到她了,「对了,还有璎儿。给咱们璎儿制一套不大不小正合适的。」 「好。」香馥赞成,「璎儿是个小姑娘,要秀气些才好。」 香馥眉头轻皱,手扶住了腰。 「腰又酸了?」广宁王紧张得不行。 广宁王扶起香馥,在室内缓缓踱步。 香璎待不住,胡乱找了个借口,溜了。 去到安王妃处,还没进门,便觉得侍女在忍笑,进去之后,香璎忍俊不禁。 安王妃和英氏,两位老太太各拿一件针线活在做。安王妃做的歪歪扭扭,英氏也好不到哪去,扭扭歪歪。 「给小弟弟做衣服呢?」香璎笑盈盈。 「璎儿快来。」英氏看到小孙女,大喜,「快来帮祖母看看,这件对襟短衫,样式好不好看?」 安王妃道:「她做的太难看了,小丫头,你来瞧我的。」 英氏生气,把她手里的钱线活和安王妃的摆在一起,「我哪里比你差了?我的虽然不好看,比你的还是强点吧?」 两件小衣裳摆在一起,安王妃实在不能昧良心,「我是将军之女,从小舞刀弄棒的,不大会这个。」 英氏和安王妃斗口斗惯了,「我是……我是教书先生之女,从小……我家开了个铺子,我从小当掌柜,也不大会这个。」 「教书先生为什么要开铺子?」安王妃的注意力跑偏了。 英氏乱找理由,「教书先生赚钱太少,故此要开个铺子,贴补家用。」 「那你还挺能干的。」安王妃相信了,「从小当掌柜,日进斗金,这种活计请个绣娘做便好。」 「我家请着好几个绣娘呢。」英氏吹嘘。 牛皮吹得震天响,可英氏针线活是真的不行。 香璎知道两位老太太想为还未出生的小婴儿做点什么,给出主意,「要不,祖母给小弟弟做个肚兜,或者两裆,夏天用得上。」 肚兜虽有繁简之别,但都是只有前片,没有后片,能保温护腹便可以了。两裆是是前胸、后背各有一片衣襟,没有袖子,肩部用带子连接。相比较起对襟短衫,肚兜和两裆要简单多了。 第25章 甚至可以让侍女把别的都准备好,两位老太太把带子系上,大功告成。 「好主意。」英氏大喜。 「小丫头就是聪明。」安王妃实在不是做针线活的料,香璎出的主意既省了她的事,又能让她有了「亲手」为小孙子做的衣裳,安王妃十分满意。 「打牌打牌。」英氏命侍女把做了一半的小衣服收了,张罗着要打牌。 「昨个儿你欠的账还没清呢。」安王妃慢悠悠的码牌。 英氏有小孙女在身边,心里不慌,「囡囡,替祖母给钱。」 香璎笑嘻嘻的拿出一个小册子,「祖母,王妃祖母,你俩都是亲家了,一天一清账多不好意思。不如这样,这个小册子计账,一个月两个月的结一次?」 「成,我小孙女说什么便是什么。」英氏抢先答应。 安王妃正要跟着答应,忽想起一件事,「小丫头,这最后清账,是谁和谁清啊?小丫头你可是说过,我俩只能动动口,若是动手的事,需小辈代劳。」 香璎就等着这个问话呢,小手一拍,笑容可掬,「当然是我爹爹和我娘亲了!我爹爹替王妃祖母清,我娘亲替祖母清,两位祖母只管放开了打,哪怕输了十万二十万呢,横竖我爹娘管掏腰包。」 「这调皮丫头。」安王妃和英氏笑得前仰后合。 她俩打牌,广宁王和广宁王妃两口子管给钱,这不是左手给右手么? 「以后可以随便打了。」英氏表示很满意。 安王妃爱儿子,则为其计深远,「宪儿有些惧内,若是我再输点钱,宪儿岂不是地位更低?我得赢钱啊。」 「我也得赢钱。不然阿馥没面子。」英氏码着牌,念念有词。 两位老太太干脆戴上老花镜,打牌打得极是认真,好像在为广宁王、广宁王妃夫妻间的地位而战。 香璎掩口偷笑。 这天晚上安王府合家团圆,一起用的晚膳。 挺圆满的,但安王有点下气。安王妃不理他,广宁王眼里只有广宁王妃,小丫头在照顾两位祖母,只有他一个人孤零零的。 不对,和他一样孤单的还有张旸。不过张旸神态自若,不像他似的一脸幽怨。 安王若是能和张旸谈谈讲讲,会好很多,偏偏张旸安安静静的吃饭,安王问一句,他只答寥寥几个字。 安王妃吃到一颗糯糯的板栗,觉得好吃,舀了几颗给英氏,「你尝尝,味道不错。」 英氏乐呵呵,「难得你吃个栗子也想到我,礼尚往来,请你喝汤。」盛了碗清淡可口的鱼汤递给安王妃。 安王瞧着她们有来有住有说有笑,心里发闷,伸手捣捣张旸,「为什么她对亲家都比对我好?」 张旸镇静的道:「因为,她能让她笑。」 安王妃和英氏在一起常常吵架,也常常开怀大笑,谁会不喜欢让自己笑的人呢?谁会对能让自己笑的人不好呢? 安王心里发愁。 让安王妃笑?他很想,可是他不会啊。 晚膳过后,撤去菜肴,换上清茶,摒却侍婢,香璎和张旸把白天发生的事详细讲了讲。 广宁王微笑,「杭贵妃有意把杭大小姐许配给定王,应该是谈得差不多了,才会让杭公子、杭大小姐兄妹二人进京。这门亲事还没有尘埃落定,黎王和琴川公主也是偶然间听到的,那么知道内情的人会有多少?知道内情之后,立即联络江湖黑道于京郊劫杀,下手真够快的。」 「爹爹您的意思是……」香璎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爹爹没什么意思。」广宁王淡笑,「等楚王捉拿到了黑岩寨当家的,事情自然水落石出。」 「那个幕后主指会让楚王抓到了么?会不会杀人灭口啊?」香璎担心。 广宁王、安王和张旸一起笑,「那便看谁的本事更大了。」 八仙过海,各显神通,这些皇子们谁更能干,谁能占得先机,且拭目以待。 杭千娇在宫里住得闷,常到杭贵妃面前撒娇,要接香璎进宫玩耍。琴川公主和杭千娇是一样的心思,在旁帮腔。一个是养女,一个是侄女,都是杭贵妃的心头肉,她不忍拒绝,三回里头总能答应一两回。 香璎进了宫,一切全听杭贵妃的。杭贵妃若让她往皇贵妃处问好,她便听听说说的去了。杭贵妃若不提,她便在永和宫和杭千娇、琴川公主摘花钓鱼,游玩嬉戏。几回相处之后,杭贵妃不由的叹息,「也不知广宁王妃是怎么教孩子的,太康郡主,聪慧过人,惹人怜惜。」 黑岩寨当家的,江湖人送绰号黑虎,真名叫李济,是一名粗壮黝黑的大汉。他这个相貌按理说是很招眼的,不易隐藏,但官府下了通缉令之后,每天都有人贪图赏金,往官府送人,但送的统统不是黑豹子,只是乡野村夫。 第26章 黑虎,黑是指他的外表黝黑,虎却是形容他身手敏捷功夫高强。黑虎,哪里是普通百姓能抓到的。 黑虎一直抓不到,案情没有突破,自然也就不能破案,不能还杭贵妃、黎王、杭氏兄妹公道。 皇帝许是心怀愧疚,特意下旨,在永和宫为远道而来的杭大小姐设宴。 为了这次宴会,皇帝拨了内库银子,给杭贵妃使用。 一个宴会没什么,宫中经常举办。但皇帝亲自下旨举办,还包办全部酒席,这是殊荣。 杭贵妃给各宫妃子、以及王妃公主们下了请贴,可以说是人人捧场,该来的都来了。 杭大小姐进京后的第一次正式宴会,规格还是很高的。 香璎陪着香馥也来了。 安王妃本是很少出席这种宴会的,但不放心香馥,也跟着一起来了。 「阿馥,你吃什么喝什么,都要问过我才行,知道么?」安王妃不放心的交代。 「知道。」香馥好脾气的、温柔的应允。 琴川公主正跟何盈说话,见香璎进来,快活的起身招呼,「璎璎,你来啦。」向安王妃、广宁王妃问好,「叔祖母安好,婶婶安好。婶婶,你肌肤特别白,特别美,这是吃了什么灵丹妙药啊?」 其余的王妃公主也纷纷问好,「叔祖母安好,婶婶安好。婶婶,您是有什么美容的方子不成?快说与我们听听。」 香馥小腹微凸,已有了孕相,楚王妃最先看出来,又惊又喜道:「婶婶您这是……叔祖母,婶婶,恭喜恭喜。」 楚王妃这么一说,众人都看出来了,纷纷道喜。 南阳公主站在最后面,心里酸的像喝了两缸醋似的。 香馥不仅嫁给了广宁王,而且进门不到一年,便怀了身孕。这是什么样的福气。 南阳公主虽对陈墨池有各种各样的不满,但这个驸马她换不掉,还是要憋着一口气继续过日子的。既然要好好过日子,她当然想怀上陈墨池的孩子,好让陈墨池对她死心踏地,可惜肚子一直没有动静。 望着被众王妃公主围着、春风得意的香馥,南阳公主气结于心。 她真是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她堂堂公主,竟比不过香馥这个弃妇? 自盘古开开辟地以来,哪个被公主抢走夫婿的弃妇不凄惨?为什么独独香馥例外,反过来把她南阳公主的风头抢走,活得比她南阳公主还得意?老天不长眼啊。 何盈一脸厌恶,拉拉南阳公主的衣襟,「娘,我不喜欢香璎。我真不想看到她。她一来,我都想走了。」 南阳公主怜爱安慰,「盈儿,娘知道你委屈,你若是实在不爱见她,先到外面透透气,好不好?」 何盈悻悻,「我是外祖父的嫡亲外孙女,真正的皇室血脉,我倒要躲着她了,这还有没有天理王法了?」 南阳公主柔声细语安慰,她越安慰,何盈越难受。 皇宫本应是她的地盘,香璎一个吉安城来的柴火妞,把她挤兑得都没地方站了…… 「大姐姐,婶婶怀孕了。」楚王妃满脸喜气的来提醒。 汝南公主扶着香馥往这边张望,脸上的幸灾乐祸之态,简直让南阳公主深恶痛绝。 同父异母的亲姐妹,就因为她帮着表姨抚远侯夫人秦氏整了汝南公主,汝南公主便记仇记到现在。世上怎会有这样的小心眼? 南阳公主心绪烦乱,却不得不堆上笑容,向香馥道喜,「婶婶,恭喜恭喜。」 香馥微笑,「多谢大公主。」 汝南公主手掌小心翼翼的在香馥肚子上轻轻一摸,好像香馥是娇贵的瓷器一样,「再过几个月,我们便会有一位小弟弟了。小弟弟一定和广宁皇叔很像,大姐姐你说是不是?」 南阳公主强忍心中不适,「那是当然。」 她应该接着汝南公主的话说很多客气话的,但她气不顺,说不出来。 香璎和琴川公主叽叽咕咕说着话,知道杭千娇方才不小心泼了茶水到裙子上,到里面换衣服去了,不由的好笑,「娇娇和我一样,嘴快手快,总是毛手毛脚的。」 「咦,你毛手毛脚么?我还以为你是笨手笨脚。」琴川公主故作惊奇。 两位妙龄少女笑弯了腰。 何盈见琴川公主和香璎如此亲热,心中愤愤不平。 香璎没来之前,是她何盈和琴川公主最为要好。香璎不仅要充作她的长辈,还要抢走琴川公主,真是小家子作派,让人看不起。 小姐心,丫环命,硬要充郡主,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长什么样子。 稍后杭千娇换衣服出来,见了香璎像见到亲人一样,握了双手,私语良久。 在场的同龄少女共有四人,香璎和杭千娇、琴川公主要好,何盈一个人孤零零的,未免有些可怜。 第27章 琴川公主发觉何盈神态落寞,忙向她招手,「盈儿,快过来。」 何盈心中极不情愿,慢吞吞的挪到琴川公主面前,「六姨唤我么?」 琴川公主好心建议,「盈儿,除了咱们几个,其余的都是大人。你和我、和璎璎、娇娇一起玩吧。」 「乐康郡主怕是看不上我这乡下丫头。」杭千娇见了何盈,没有好话。 「怎么会?」何盈只能否认,「杭大小姐快人快语,在吉安城的时候,我便很欣赏你。」 「你恨我吧?」杭千娇半真半假,「毕竟在吉安城的时候,你和璎璎是对手,我是璎璎这边的。你欣赏我,我可不敢相信,你不恨死我,我便万幸了。你瞧瞧你,怎么脸色都变了?开个玩笑都开不起么?」 「盈儿别这样,就是闹着玩。」琴川公主见何盈好像要翻脸,忙帮着劝架。 何盈泪水在眼眶中打转,「你不过是皇商之女,也敢这样跟我讲话?」 杭千娇冷笑一声,「我是杭贵妃的娘家侄女,黎王是我表哥,琴川公主是我表姐,论起来也是你的长辈吧?我是哪句话说得不合适,让乐康郡主不高兴了?郡主请说,我一定改。我虽是皇商之女,知错便改的道理,还是知道的!」 杭千娇并不是什么好涵养的姑娘,在吉安的时候是横行霸道惯了的,被何盈激怒,这声音不知不觉就拨高了。 众王妃公主都往这边看。 说来也是何盈运气不好,杭千娇发怒之时,正好杭贵妃陪着皇贵妃、淑妃德妃等一行人含笑进来。 杭贵妃脸色便有些不大好。 她在宫中一向与人为善,但今天是特地为杭千娇举行的宴会,这是杭千娇的体面,也是杭家的体面。今天有人看不起杭千娇,和当众打她杭贵妃的脸有什么区别?这也太欺负人了。 「大公主。」杭贵妃容色冷淡,「千娇脾气急,得罪了乐康郡主,我代千娇向乐康郡主、向大公主陪个不是,还请两位看在本宫的薄面上,不要再责怪千娇了。」 杭贵妃招手叫过杭千娇,「好孩子,这是皇宫啊,你当是吉安城么?这般放肆。你不过是皇商之女,在天潢贵胄面前,一定要谦卑,知道么?」 南阳公主还没反应过来,太子妃快急死了。 这叫什么事啊?杭氏兄妹这个案子,皇太子也有嫌疑。这个嫌疑还没洗清呢,何盈先向杭大小姐叫板,这不是给皇太子添乱么? 这个何盈,也太会惹祸了。 「大姐姐。」太子妃见南阳公主反应不够快,低声提醒。 南阳公主不情不愿的浮起笑脸,「贵妃娘娘,您太客气了。杭大小姐和盈儿都是十几岁的小姑娘,小孩子之间偶尔口角,算得什么大事了?您不必放在心上。」 太子妃眼前冒金星,差点没急死。 南阳公主这话意,分明是告诉杭贵妃,你侄女得罪我闺女了,但是你不用陪不是,我不介意。南阳公主这是突然傻了么?杭贵妃嘴上说的是给南阳公主、何盈母女俩陪不是,其实是兴师问罪的。南阳公主并非愚蠢之人,怎地在这节骨眼儿上,说出这样一番不着四六的话来。 太子妃对南阳公主这位大姑姐一向尊重,这时心急如焚,方寸已乱,望着南阳公主的眼神中便有了责难之意。 南阳公主憋气又委屈。 其实她内心深处也明白目前是怎样的情形,也明白她该怎么说、怎么做才是妥当的。杭贵妃正在气头上,这时候她不应该硬碰硬,服个软,给杭贵妃、杭千娇个台阶,皆大欢喜。 可她就是做不到。 香馥就在前方站着,一手扶腰,一手抚肚,那幅属于孕妇特有的娇贵、娇矜,刺激得南阳公主眼睛是疼的,心也是疼的,南阳公主镇静不下来,难免意气用事。 杭贵妃气极反笑,「这么说,大公主不怪罪我们了?大公主明月入怀宽以待人,本宫感激不尽。」 杭贵妃脸色白里透着青,显然是气得狠了。 「贵妃娘娘客气了。」南阳公主狠心咬牙,索性硬扛到底。 这并不是南阳公主有骨气,或南阳公主不知灵活变通,而是香馥就站在杭贵妃身边,俨然和杭贵妃是一个阵营的。 南阳公主可以向杭贵妃低头,但不能向香馥低头。 南阳公主可以跟杭贵妃低声下气委曲求全,但在香馥眼皮子底下,她丢不起这个脸。 尤其香馥怀孕了,那微凸的小腹实在刺痛人眼。 杭贵妃许是病还没完全好,手抚前胸,咳嗽了几声。 皇贵妃是靠身份和资历熬到这个位置的,向来没有应变之才,两边都想安抚,两边都想讨好,「贵妃,保养身体要紧。」「大公主,小孩子玩闹,过几天便好了。小孩子哪有记仇的?」 第28章 其余的妃嫔及公主王妃等,说的更是太平话,四平八稳,「贵妃娘娘,您这身子才大好了,千万不可生气。这些日子您清瘦了许多,实在让人心疼。」 「姑母。」杭千娇歉疚万分,替杭贵妃抚着背,含泪向南阳公主喊道:「我得罪了乐康郡主,我得罪了大公主,该是什么罪,我来领!大公主把气撒到我姑母身上,算什么本事?」 太子妃眼前一黑。 好嘛,本来事情便够麻烦的,杭家这位大小姐简直是个火杖,一点就着。 「贵妃娘娘莫气。」太子妃忙近前,想替杭贵妃顺气,「贵妃娘娘是长辈,莫说杭大小姐和盈儿,便是大姐姐,便是我,在您面前都是小辈。您发了话,我们都该依从,如若不然,岂不成了不孝之人?」 也是难为太子妃了。南阳公主这般倔强,太子妃总不好和南阳公主对着干,既要捧着杭贵妃,又不能燥了南阳公主,只好尽量把话说得含混。 杭贵妃缓过一口气,吩咐杭千娇,「千娇,你是皇商之女,在宫中冲撞了贵人,还不快去赔礼?」 太子妃忙道:「贵妃娘娘说哪里话?杭大小姐温柔知礼,乖巧懂事,我们都是看在眼里的……」 太子妃紧着解围,却见南阳公主还在赌气,心生反感。 何盈闯祸惹事,还能说她年纪小不懂事,南阳公主这样,表面上是故意和杭贵妃为难,实际上不是给太子妃出难题么?不是给皇太子无端树敌么? 皇太子是南阳公主一母同胞的亲弟弟,他有什么地方对不起南阳公主了,南阳公主如此不管不顾,不识大体。 太子妃暗中掐了南阳公主一把。 她实在是忍无可忍了。 太子妃还从来没有对南阳公主无礼过,南阳公主未免有些生气。但转念一想,毕竟太子妃是未来的皇后,地位超然,只好暂时忍气吞声,堆出和悦之色道:「贵妃娘娘,小孩子玩闹罢了,何必当真?我并没当回事,也请您忘了吧,不要再难为杭大小姐了。」 南阳公主脸一板,叫过何盈,「杭大小姐远道而来,是贵客,你怎敢得罪?快跟杭大小姐和好。」 何盈见杭贵妃一直骂杭千娇,还命杭千娇陪不是,心中得意,豆_豆_网。故作大方,「杭大小姐,你不用陪不是,我原谅你了。」 杭贵妃或许是太瘦了,也或许是太气了,额头青筋跳动。 其余的妃嫔、王妃公主等暗暗摇头。 南阳公主的话意,方才是杭大小姐不对,但南阳公主宽容大度,不在意,不计较。何盈更过份,话说得更直白,好像她不让杭千娇道歉是多大的恩惠一样。 就算全是杭千娇不对,何盈清白无辜,南阳公主、何盈母女俩这样处理也显得咄咄逼人了些。更何况何盈在专为杭千娇而设的宴会上提什么「皇商之女」,是极为失礼的。需知骂人不揭短。 琴川公主有点蒙,「既然盈儿说了不用,那便不用吧?」 香璎却正色对杭千娇道:「杭大小姐,贵妃娘娘的金玉良言,你怎可不听从?」 香璎对杭千娇使个眼色。 杭千娇使劲想从香璎的眼神读出些什么。璎璎你啥意思?我还真给何盈低头啊? 香璎使眼色不管用,又往何盈的方向努嘴。 杭千娇学着她的样子也向何盈努嘴,何盈不悦,「杭大小姐你不想陪不是,我也不来怪你。你这般怪模怪样的,是何用意?」 太子妃斥道:「盈儿,不许无礼!」 杭千娇顿足大怒,「姑母骗人!说什么欢迎我的宴会,其实是侮辱我的宴会!」掩面而泣,往外面跑了。 香璎拨脚便追,「杭大小姐,你不要想不开啊!」 「想不开?」众人大惊。 杭贵妃脸上一丝血色也没有,「千娇是我兄嫂的掌上明珠,她若有点什么,我便是杭家的罪人……」 众人有的忙着安慰杭贵妃,有的张罗去追杭千娇,乱成一团。 「成何体统!」老年男子带着怒气、威严的声音。 众人皆惊。 皇帝陛下怎么来了? 南阳公主、何盈母女俩看到杭千娇和香璎跟在皇帝身边,有点心慌。 香璎伶牙利齿,皇帝陛下偏听偏信,还挺喜欢她,这回不会还向着她吧? 香璎擅长阴谋诡计,杭千娇也不是省油的灯。看看杭千娇那个样子,眼泪汪汪的,想哭,又竭力想忍,小可怜儿一样,装的可真像。 她们不知道,杭千娇和皇帝不熟,真的想忍住眼泪,但一时半会的又忍不住,杭千娇也很无奈。 「贵妃,朕命你为千娇设宴,千娇是客,为什么让她委屈成这样?」皇帝责备。 皇帝虽然是责备,但众人心知肚明,皇帝这是要为杭千娇作主了。 第29章 南阳公主、何盈母女俩心里七上八下,忐忑不安。 杭贵妃温柔顺从,低头认命,香璎替杭贵妃抱不平,「皇帝伯伯,您错怪贵妃娘娘了。贵妃娘娘是杭大小姐的姑母,负有教养之责,杭大小姐得罪了人,贵妃娘娘当然要逼着她道歉啊。」 「千娇得罪谁了?」皇帝环视众人。 众人目光刷的落到南阳公主、何盈母女俩身上,南阳公主、何盈心中叫苦不迭。 「是你?」皇帝问南阳公主。 南阳公主硬着头皮,「父皇,杭大小姐并没有得罪谁,不过是几个小姑娘口角,无伤大雅的小纠纷……」 「无伤大雅的小纠纷,所以千娇哭着往外跑?璎儿叫她不要想不开?」皇帝压抑着怒气。 南阳公主慌了,「小孩子闹脾气而已……父皇,盈儿也常常闹脾气的……」 皇帝冷笑数声。 南阳公主冷汗下来了。 众人噤若寒蝉,对南阳公主既有些同情,又有些看不起。同情的是皇帝发怒,不管换了谁都胆颤心惊。看不起的是南阳公主信口开河,难道何盈也常常哭闹、常常想寻死? 何盈撒娇,「外祖父,方才真的只是小纠纷嘛,我和杭大小姐有些争执,可我并不计较,贵妃娘娘命杭大小姐向我陪不是,我推让了呢。」 何盈这是表功,皇帝听在耳中,感受完全不同。 这分明就是何盈欺负杭千娇,杭贵妃温柔谦让,逼着杭千娇向何盈陪不是,杭千娇委屈得不行,以至于连轻生的念头都有了。 何盈这是骄横到了什么地步。 不止是骄横,今天是皇帝下旨专为杭千娇设的宴,何盈都敢这么闹腾,可见目中无人。 「千娇,你受委屈了。」皇帝温声道。 香璎狠狠掐了杭千娇一把,用口型告诉她,「哭!」 杭千娇本来就想哭,这下子也不用忍了,哭了个稀里哗啦,「陛下待我实在太好了,我感动极了,呜呜呜……我虽是皇商之女,也是读书识礼的,我是直性子,若我错了,一定会改,若我没错,打死也不认……」 皇帝恻然。 看看,杭千娇这是被逼到什么地步了,一声「你受委屈了」,眼泪流成河。 「传旨。」皇帝下令,「皇商杭敬,祖上立有奇功,世宗皇帝赐以一等伯之爵位,杭氏推辞不受。杭氏之功不可不嘉奖,特封杭敬之嫡长子杭千虑为海宁伯,以酬杭氏之功勋。」 内侍拜受旨意,到礼部传旨去了。 南阳公主、何盈脸上火辣辣的。 你们骂杭千娇皇商之女对不对,皇帝立即给杭千虑封了个海宁伯,以后杭千娇便是海宁伯的妹妹了。 皇帝给这个爵位,简直是针对南阳公主、何盈母女俩给的。 何盈跟杭千娇起争执,皇帝也不给评理,一个封号,态度表明了。 皇帝是向着杭千娇的。 杭贵妃再三谦让,「千虑年幼,从来没有为国立功,他怎当得起一等伯之位?」 皇帝微笑,「朕说过了,这是杭家祖上的功劳。世宗年间朝廷和也罗国开战,杭家献银献粮,并为朝廷运输军粮、军资等,立下大功。这功劳足以封伯。杭氏先祖不欲为官,坚辞封赐。那到了今日转封千虑,也是一样的。」 杭贵妃推辞不过,俯伏谢恩。 众人纷纷向杭贵妃道喜。 杭贵妃满面春风,「这全是陛下的恩典。世宗皇帝时杭家立下的功劳,直至今日,陛下也没有忘记。陛下深恩厚德,杭家无以为报。」 杭贵妃的家世,算是她的一个短处。但今天杭家也有爵位了,淑妃德妃等人心中颇为忌惮。 陛下对杭贵妃也太过宠爱了吧爱屋及乌,对杭家如此厚赐。 杭千娇晕晕乎乎,「我哥是一等伯了?」 皇帝笑,「恭喜恭喜,你是伯府千金了。」 杭千娇喜上眉梢,「往后谁还敢看不起我?我们杭家有爵位了!」 「小人得志,都是这个样子么?」香璎调侃。 杭千娇眼珠灵活转动,「小人便小人,我觉着吧,真小人比伪君子强多了。我就是小人,我承认。」 琴川公主失笑,「哪有自己承认自己是小人的?千娇你很会自嘲。」 皇帝瞧瞧三位活泼爱笑的小姑娘,赏心悦目。再看看气鼓鼓的何盈,越看越不可爱。 何盈这孩子,一点眼色也没有。 「大丫头,盈儿,跟朕到上书房。」皇帝下过口谕,命众人好生饮宴,便摆架离开了。 南阳公主跟何盈在众人的注视下,愁眉苦脸,跟着皇帝一起走了。 楚王妃和汝南公主窃窃私语,「父皇一定会训人的。南阳会不会哭?何盈会不会哭?」 第30章 汝南公主想到自己的遭遇,痛心疾首,「夫家兄弟生病,我身为公主不过听戏消遣,便被南阳告到父皇面前。我被父皇叫去痛骂,我吓成什么样子了?呸,南阳也有今日!」 楚王妃深感同情,「姐姐的苦,王爷和我都知道。在吉安城,王爷一心要为姐姐出气,没少给南阳使绊子。」 「还是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好。」汝南公主眼圈一红。 兄弟姐妹虽多,但只有和她同母的楚王,会处处为她着想,会为她抱不平。 楚王妃幸灾乐祸,「姐姐被父皇训,尚惶恐不安,南阳平时受宠,何盈是个十几岁的小丫头,哪里撑得住?这母女俩一定惨到极处。」 汝南公主微笑,「我倒可怜起她们了。」 「好可怜。」楚王妃一本正经。 太子妃玉容惨淡。 她真是服了南阳公主、何盈母女,口舌之争,能闹到御前,挨皇帝陛下的训。 太子妃向杭贵妃道喜,杭贵妃不冷不热的谢了一声,太子妃知道杭贵妃心里有气,态度愈加殷勤。 安王妃仔细看看太子妃,「你脸色有些发白,是不是肚子疼了?喝些热茶热水吧。」命人倒了热茶过来。 太子感激道谢,接茶在手,抿了一口,「叔祖母好眼力,我还真的是肚子疼了。」 安王妃颇为同情,「前些时候东宫的憾事,我也听说了。唉,当年安王府也是……安王没有明着怪我,可我知道,他心里怪我没保全他的孩子。他大错特错,其实做嫡妻的,只要自己的孩子安然无恙,并不在乎府中多了庶子庶女。」 「叔祖母懂我。」太子妃更加感激。 「保重自己,保护好自己的亲生儿女,足矣。」安王妃嘱付。 太子妃连连点头。 宴席开始了,一道一道精致的菜肴端了上来。 广宁王妃想吃螃蟹,被安王妃阻止了。香璎好奇问道:「为什么孕妇不可以吃螃蟹啊?」 众人以为安王妃会说些诸如螃蟹性凉、孕妇不宜之类的话语,谁知安王妃慢条斯理道:「怕她生出孩儿,横行霸道。」众人绝倒。 太子妃有些羡慕,「叔祖母,您和太康郡主,亲祖孙一般。」 安王妃感慨,「小丫头聪明伶俐,万里挑一。太子妃,到了我这个年纪你便会知道,若是小丫头又聪明又机灵,有眼色,长得还好看,就算不是亲生的,也招人待见。」 太子妃深以为然。 像太康郡主这样的小姑娘,谁会不喜欢呢? 像何盈那样的便太讨厌了,除了闯祸添乱,一点本事没有。 宴会中间,南阳公主、何盈母女俩回来了。 母女俩看上去都不大好,南阳公主脸色灰败,何盈似是受了惊吓。 「一定是挨骂了。劈头盖脸一顿痛骂,乐康郡主都被骂懵了。」众人心里有数。 何盈越是倒霉,杭千娇越是开心,频频冲着何盈举杯。 何盈竭力隐忍,才没有当众哭出来。 这个杭千娇和香璎一样,就是专门来和她作对的…… 宴会快结束时,皇帝身边的内侍来传皇帝口谕,宣香璎进见。 「轮到你了。」何盈心中一喜,特意到香璎跟前,似笑非笑的道。 香璎笑盈盈,「皇帝伯伯太体贴啦,我酒足饭饱之后,方才宣召。乐康郡主,你方才饿着肚子挨训,辛苦了。」 何盈气得直瞪眼。 香璎撇撇嘴,和众人告辞,随内侍出永和宫,上了一乘小轿,过了大概两盏茶的功夫,轿子停下。她被带到庭院中。 楚王站在院中,神色惨然。 见到香璎,楚王努力牵牵嘴角想笑,但笑得太苦,看着怪可怜的。 香璎心中一沉。 她平时见到的楚王总是意气风发的,今天是发生什么大事了? 殿中甩出一方砚台,正中一个小内侍前额,小内侍摇摇欲倒,却咬紧了牙关,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皇帝在发脾气? 「小香,你胆子大不大?」皇帝出现在殿前。 香璎行礼,「回陛下,小香从小跟着先祖父长大,去过乡下,救过灾民,并非养于深闺、胆小无知的弱女子。陛下若有用得着的地方,小香一定竭尽全力。」 皇帝很严肃,香璎有眼色,不叫皇帝伯伯了,尊敬的称呼「陛下」。 「你在吉安的时候,便认得楚王了。」皇帝容色威严,「楚王的近侍,你应该照过面,若让你辨认尸首,你可有胆量?」 香璎闭目细思,「在吉安的时候,楚王殿下……是,我见过楚王殿下的近侍,他们的相貌,我还有些印象……」 「抬过来。」皇帝吩咐。 第31章 两个内侍抬过一个担架,上面是一具白布蒙着的尸体。 香璎走到白布前,心里直打鼓,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皇帝问道:「小香,你嘴里叽里咕噜的念些什么?」 香璎战战兢兢,「死者为大,小香在为他念经……」 「你还会念经?」皇帝意外。 香璎打起精神,「我没学过。不过那些和尚念经都是叽里咕噜的,我也听不懂,我想这位死者大概和我差不多,反正他也听不懂,我瞎念,他瞎听吧。」 皇帝嘴角翘了翘。 香璎鼓足勇气,小心翼翼提起白布一角。 楚王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不要!」黎王忽然从外面冲进来,阻止了香璎,「父皇,小香她是个弱不禁风的小姑娘,让她辨认尸首,太残忍了!」 「小八,你给朕滚开。」皇帝怒道。 黎王双臂挡在香璎前面,神情慌乱,迅速打着主意,「广宁王当时也在吉安,千虑也在吉安,他们才是合适的人选!」 「八弟,抱歉,是我害了香姑娘。」楚王声音低哑,「这个人,关系重大。他和黑虎死在一起,被顺天府抓了个正着。若他真是我的近侍,我便有杀人灭口的嫌疑。辨认此人,意义重大,父皇会更相信香姑娘这样天真无邪的小姑娘,她是不会撒谎的……」 「我爹爹也不会撒谎,杭千虑也一样。」香璎不满,「我爹爹光明磊落,杭千虑和千娇一样,兄妹俩都是直肠子,有一说一,有二说二。陛下命我辨认,是因为他相信我的眼光,并不是对我爹爹和杭千虑不信任。楚王殿下,你明白么?」 香璎和楚王目光相视。 小姑娘的眼神,清澈无比。 楚王气馁低头,「香姑娘敬重亲人,爱护朋友,本王佩服。本王方才失言了,抱歉之至。」 香璎向来是人敬她一尺,她敬人一丈,楚王既然爽爽快快的认了错,她神色也便缓和下来,「楚王殿下过奖。说到敬重亲人维护亲人,楚王殿下曾不顾性命拦住刺客,替陛下挡刀,那才是真孝顺。」 楚王心中感激。 香璎提及他昔日救驾之功,这是在替他说好话了。 「不过楚王殿下,你好像有点……有点,呃,有点不知变通……」香璎努力把笨字说得好听一点,「你方才说,这个人和黑虎死在一起,被顺天府抓了个正着。若这个人真是你的近侍,你便有杀人灭口的嫌疑。这真是拘泥之见。就算这个人真是你的近侍,也有可能是你友爱兄弟,为替黎王的表弟表妹报仇,特差人捉拿黑虎。不凑巧你的近侍和你一样……和你一样不大知道变通,被人暗算,才和黑虎死在一起了。」 「楚王殿下,我教你个乖。」香璎一本正经,「有一点你要跟我学,那便是敬爱皇帝伯伯,相信皇帝伯伯。皇帝伯伯乃上天之子,最英明了,什么事情都瞒不过他老人家的法眼。所以,你不用怕被冤枉,因为皇帝伯伯根本不会冤枉人。阴谋诡计,于他如浮云。」 「马屁精。」皇帝骂道。 皇帝语气中甚至隐隐带着笑意,气氛不像方才那么紧张了。 「小香说的全是真心话。」香璎忙道。 香璎再次伸出手,黎王再次阻止,「小香不要!此乃横死之人,面目狰狞,你一个小姑娘,肯定会害怕!」 黎王背对皇帝,给香璎使眼色,声音小得如同蚊呐,「你爹,你爹。」 香璎不肯听他的,「我在吉安城长大,从小胡打海摔,胆子大得很。而且我记性很好,我还记得第一次见到楚王殿下的时候,是在雍城长公主那里,我爹娘、还有大公主和大驸马等人都在。乐康郡主打机锋输给了我,我威风的不得了……」 香璎回忆着往事,心中雪亮。 当时在场的人多了,有广宁王、广宁王妃、南阳公主、驸马陈墨池、乐康郡主,还有谈靖、扬曦、李令煦等人,可皇帝偏偏就只叫了香璎。为什么?因为香璎那个好爹,陈墨池啊。 一定是陈墨池在皇帝面前进了谗言,皇帝才会把单单把香璎叫来。而黎王知道陈墨池不怀好意,竭力想让香璎避开这出力不讨好的事。 楚王毕竟是皇帝的亲儿子,还是宠爱的儿子。就算这个近侍真是楚王的,就算皇帝相信杭氏兄妹的遭遇真和楚王有关,也未必会杀了楚王,只是会罚得很重。但从此之后,楚王便是香璎的敌人了。无端树下这样的强敌,有什么必要。 在辨认尸首这件事上,香璎不可能撒谎。 当时又不只香璎一个人,那么多人都在。香璎若撒谎,迟早被拆穿。 这些想法说来复杂,但在香璎而言,不过是一瞬间的事。 她越说越得意,「……乐康郡主,还有临安侯府的韩姑娘,还有大驸马的侄女,她们每一个都不服气,可输了就是输了,耍赖也没用,我就是聪明!我记性还很好,简直过目不忘,楚王殿下放心,我如果见过这个人,一定能认出来。」 第32章 楚王苦笑。 就是怕你认出来啊。 香璎伸手要揭白布,嘴里絮絮叨叨,「楚王殿下,不是我说你,你也太老实了,太不知道灵活变通了。譬如说你要杀人灭口,难道你手下没有暗卫,没有从来没在外面露过面的人么?非要派个我见过的,不知道我玲珑剔透聪颖过人啊?」 唠叨半天,避无可避,香璎鼓足勇气,一下子揭开了白布! 白布被揭开的同时,香璎紧紧闭上了眼睛! 她嘴上说着不害怕,但十几岁的小姑娘面对死尸,怎么可能不恐惧、坦然面对。 「胡打海摔,胆子大,啊?」黎王嘲讽。 「小香,害怕便别看了。」皇帝网开一面。 香璎深深呼了一口气,「不怕不怕,我真的不怕。」双手捂着眼睛,慢慢的开了一条缝,哆哆嗦嗦的,这条缝越来越大,一张毫无生气的脸庞出现在她眼前。 香璎把死人想得很可怕,但真看着了,也没给吓死,还能正常说话,「我记得楚王殿下献给雍城长公主殿下一个硕大的南瓜。那南瓜足有三尺多长,金黄灿烂,可好看了。这张脸……当时离南瓜不远……对了,就是他!」 香璎仔细辨认过后,往后疾退,离尸体远远的,「回陛下,小香辨认完了,这人确实是楚王殿下的近侍,小香在雍城长公主那里见过。陛下,您教教楚王殿下吧,他若真要杀人灭口,该派个生面孔,派这种很多人见过的手下,万一失手,不是给自己找麻烦么?」 「小香懂的可真不少。」皇帝语气淡淡的。 香璎只当皇帝真的是在夸奖她,兴滴滴的点头,「说书先生讲过《唐宫密史》,这些都是小伎俩,小手段!」 黎王忽然大声道:「说书先生都讲过、小香一个小姑娘都知道的,难道五哥会不懂得?他绝不可能是所谓的杀人灭口,其中一定有隐情,请父皇明察!」 「五郎,你说。」皇帝给了楚王辩解的机会。 楚王感激不尽,又惭愧万分,「父皇,孩儿年轻时曾放荡形骸,认识不少江湖人士。这回捉拿黑虎,孩儿想出一份力,便派出几个手下细细搜查。但孩儿派出去的人里面,并没有这个韩鹤。韩鹤家里有事告了假,好些天不曾出现。孩儿也不知道,为什么韩鹤会和黑虎死在一起。」 「小香,你说。」皇帝想听听香璎的意见。 楚王浑身紧绷。 香璎怎么说,实在太重要了。 黎王额头冒汗。 香璎再谨慎小心,她也只是个涉世未深的半大孩子,她会说些什么呢?皇帝心中存了疑,说轻了说重了都不合适…… 香璎知道事关重大,斟酌着词句,「皇帝伯伯,楚王殿下是您的孩子,世上最了解他的,应该便是您了,知子莫若父嘛。我呢,最了解我的人是我娘亲,不过我娘亲也有看错我的时候。譬如说,我小时候脾气急爱和人争执,后来我长大了,别人当面欺负我,我也能忍耐下来,我娘惊讶万分,说这简直不是我了……」 香璎词不达意,扯得很远,皇帝也真有耐心,居然静静的听着,并不打断她 「对对对,就是这一点。」香璎眼睛一亮,激动拍掌,「皇帝伯伯,三岁看老,一个人的脾气禀性,打小便定下来了。做事的风格,也定下来了。黑虎这件事,皇帝伯伯可以看看对付杭氏兄妹的那个局,和今天的这个局像不像。我就是信口胡说,皇帝伯伯您随便听听,我若说的不对,您就当我是放了……放了那个啥……」 「谋害千虑和千娇的那个计策,很恶毒!今天的事,如果楚王殿下是被人设计陷害的,也很恶毒!都透着几分老谋深算的味道!如果从头到尾都是楚王殿下干的,那么,两件坏事,头一件楚王殿下设计得很好,只是被我这个小福星给破坏了。第二件事楚王殿下设计得便不行,愚蠢之极。」 「这个韩鹤,不光我见过,我爹我娘,还有大公主、大驸马,许多人都见过。派出这么一个人执行绝密任务,万一失手,满盘皆输。莫说堂堂皇子,说书先生都做不出这样的蠢事。」 皇帝安安静静听完,并不评价对或不对,命人把香璎送出去了。 皇帝也没让香璎白跑一趟,赏赐了一方端砚,一支湖笔,和上好的宣纸,让香璎回家好好练字。 香璎出来之后,长长松了口气。 金水桥上,香璎和陈墨池狭路相逢。 看到香璎,陈墨池眼神躲闪,有些不自在。 香璎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三步两步到了陈墨池身前,伸手扯住他衣袖,问到脸上去,「大驸马,你逼死了我,究竟有何益处?我虽不才,身上也流着你陈家的血,什么深仇大恨,你当亲爹的一定要逼死我?」 「这是在宫里,不许胡说。」陈墨池头皮发麻,四下里张望,见没人经过,心里略微安定了些,「璎儿,爹和你娘虽然和离了,但疼爱你的心,和从前无异。爹没有想怎样,你若继续胡闹,才是想逼死你爹。」 第33章 香璎冷笑,「为什么让我辨认尸首?是太疼爱我了么?」 陈墨池冷汗涔涔,「你怎么知道……璎儿,爹没有别的意思,只是那人好像是楚王近侍,但爹也不能确定。爹偶然之间提到你也在场,陛下大概是觉得,小孩子的反应最真实,便把你叫去了?」 香璎眼睛微咪,目光中有无尽寒意,「大驸马,你的用意,不说我也明白。你就是盼着我给安王府捅出个大窟窿,盼着安王府倒霉。我和我娘亲若是倒霉了,你便能再掌控我们母女俩,你让我们往东,我们绝不敢往西。」 陈墨池脸色也淡漠了,语气冷硬,「我想要回自己的妻女,难道不是天经地义。」 「另娶别的女人为妻,还想让我娘亲回到你身边。」香璎被这无耻的亲爹给气笑了,「状元郎,你真有这个念头,你该想办法当皇帝啊,你当驸马哪能这般为所欲为?」 陈墨池差点没被香璎给吓死,「逆女,不许胡说!要诛九族的!」 当皇帝的话,是能随便说的么?要命啊。 「大驸马原来怕这个。」香璎恶意满满,「好,我知道了。往后大驸马若再招惹我,我便将这个话满世界嚷嚷开,看大驸马如何应对。南阳公主本事再大,看她能不能保住你。」 「你是来讨债的吧?」陈墨池面如土色。 这哪是亲生女儿,这简直是个铁面无私的债主啊。 「大驸马,你那点心思,别以为能瞒得过皇帝陛下。」香璎鄙夷,「你在陛下面前提到我的时候,一定没有告诉陛下,当时我爹娘也在吧?实话告诉你,当时的情形我详详细细跟陛下讲了,陛下圣明,一定知道你心怀叵测包藏祸心了。」 陈墨池腿一软,靠在栏杆上。 他真被香璎给吓唬住了,心惊肉跳,战战兢兢。 恫吓威胁得差不多了,香璎亲呢的道:「大驸马,咱们就此别过,回府之后,请代我向大姐姐问好。」嫣然一笑,趾高气扬下桥。 陈墨池呆呆站在桥上。 风一吹,陈墨池感觉冷,这时才发觉后背已经湿透了。 陈墨池连打几个喷嚏。 他怎么会有香璎这样的女儿呢?他陈墨池这条性命,迟早得断送在这逆女手上! 气死人不偿命。女儿对亲爹,没有一点尊重,没有一点敬爱,这让当爹的怎么疼她? 有人急匆匆的往这边走来了。 陈墨池心烦意乱,不想应酬,忙快步下桥,隐藏在大柳树后。 黎王大步流星的在前面走,内侍气喘吁吁的在后面追,「八殿下,您慢点儿吧,小人跑着都追不上您了。您放心,香姑娘走的慢,咱们肯定追得上。」 黎王走得更快了。 内侍哭丧着脸。 这两人过去后,陈墨池自大柳树后缓缓走出来。 他脸上挂着丝奇怪的笑容。 香璎才和黎王认识多久,黎王便如此紧张香璎了?没想到,香璎还挺招王孙公子待见。 这个女孩儿,或许能派上大用场。 黎王追上香璎,两人就近到观景亭小坐,内侍在外把风。 「小香,陈墨池在害你。」黎王向香璎解释,「他故意向陛下推荐你。你若辨认不出来,不光无能,更有欺君和包庇我五哥的嫌疑。你若辨认出来韩鹤,坐实我五哥的罪名,五哥一定恨你,会报复你。五哥的手段……唉,总之我五哥并不是好相与的。不过你很聪明,有意无意的为我五哥说了许多好话,五哥让我告诉你,说他承你的情。」 香璎啰啰嗦嗦,看似杂乱的说了许多话,其实好多话都是替楚王开脱的。楚王不傻,香璎这个人情,他记下了。 「这事一定不是楚王干的。」香璎断言。 「你怎么知道?」黎王好奇。 虽然外面有内侍把风,香璎还是四处张望了下,才一脸神秘的低声道:「算计千娇和千虑,坑的是你和定王。你和定王都还没有行冠礼,没有入朝为官,楚王算计你们有啥用?他要是想争,对付的难道不是应该是……」 香璎伸伸二拇指。 皇帝老大,太子老二,二拇指代表太子。 楚王想争位,得把太子拉下马,这时候急着对付黎王、定王作甚? 香璎从前想得不太明白,今天却豁然开朗。 杭氏兄妹那件事,背后要么是太子,要么是定王自己。 是楚王、吴王、宋王的可能性都极为微小。因为挡在楚王、吴王、宋王面前的,不是黎王和定王,而是皇太子。对他们来说,不对付皇太子,而去对付两个幼弟,简直是贪小失大轻重倒置。 太子常年遭受楚王等人的威胁,或许想在黎王、定王长大成人之前,手握权力之前,便让他们出局。太子出手,是可以理解的。 第34章 定王自己出手的可能性也非常大。他自己害自己,然后他安全了,可以静静积蓄力量,将来等太子、楚王等人斗乏了,坐收渔人之利。 前世是定王最后胜利,所以香璎觉得定王更可疑。 不过这纯属她的猜测,并无证据。 香璎自己想明白了,当然不能跟黎王说,只是坚称不可能是楚王。 「楚王殿下是想立功。他若真能捉拿到黑虎,确实是大功一件,而且能洗清他自己。不过,另外有人下手比他快,比他狠,黑虎被杀,死无对证。这件事说不定会不了了之。」 「楚王殿下,运气不大好。」香璎叹息。 黎王若有所思。 香璎回到永和宫,宴会已散,客人多已离去。只有安王妃、香馥和太子妃、何盈等寥寥数人还在。 「外祖父叫你过去,什么事?」何盈本是不爱理会香璎的,但太好奇了,忍不住还是开了口。 「这是我和皇帝伯伯的秘密,不能告诉你。」香璎笑得特别甜。 何盈气得直瞪眼。 「璎儿,没事吧?」太子妃关切询问。 「多谢太子妃嫂嫂关心,没事。」香璎笑道。 太子妃深感欣慰,和安王妃、杭贵妃等说了些闲话,便带着何盈一起告辞了。 南阳公主随着皇贵妃去了凤仪宫,何盈想看香璎的话才留下来的,笑话没看成,何盈很不高兴的瞪了香璎两眼。香璎以德报怨,笑容又大度又甜美,于是何盈更气了,本来是位皮肤白皙的小美人,走的时候脸黄黄的。 「璎儿,什么事?」安王妃、杭贵妃、广宁王妃围住了香璎。 琴川公主和杭千娇也眼巴巴的,「璎璎快说。」 香璎笑容狡黠,「我分两拨说。一拨和贵妃娘娘,另一拨回府之后,合家团圆,我再讲一遍。」 「也对。逢人便讲,璎儿不累么?」安王妃非常理解。 「回府之后再说。」香馥对香璎一向迁就,并没有异议。 「那我俩呢?」琴川公主和杭千娇嚷嚷。 「大人说话,小孩子别插嘴。」香璎老气横秋的训斥着,和杭贵妃进了内殿。 「王妃祖母,您瞧瞧她这张狂样子。」杭千娇向安王妃告状。 「叔祖母,您管管她。」琴川公主怂恿。 安王妃乐了,「我天天晚上要和她祖母打牌,账本在她手里,我老人家是输是赢,她说了算。两个小丫头说说,我能不能得罪她?」 「必须不能。」香馥代为回答。 杭千娇笑倒了,「王妃祖母被她要胁也就算了,王妃婶婶您公然偏向她,有徇私之嫌。」 香馥微笑,「我也是被璎儿要胁的。我若得罪了璎儿,她便会让家母出面训我,老人家雷霆之火,我可经受不住。」 「挟祖母以令娘亲啊。」杭千娇和琴川公主叹为观止。 香璎和杭贵妃密语良久,方才出来。杭千娇和琴川公主少不了和香璎闹,三个小姑娘嘻嘻哈哈,给原本沉闷的殿堂带来生气和春意。 香璎随安王妃、广宁王妃出宫,杭千娇和琴川公主依依不舍的一直送到永和宫门前,挥手告别。 这天晚上安王府还是一家人共用晚膳,晚膳期间香璎什么也没说,晚膳之后,广宁王、广宁王妃追问起白天的事,香璎嘻嘻笑,「爹爹,您答应我一个条件,我才肯说。」 「好。」广宁王不假思索。 他和香馥一样,对香璎一向迁就纵容。 香璎让广宁王坐在椅子上,拿两截头绳,把他的手绑住了。 说是绑,其实就是松松一捆。但广宁王立即明白了,「女儿,你被人欺负了?怕爹忍耐不住,出去找他算账?」 「是谁?」安王夫妇、英氏、香馥、张旸,异口同声。 所有的人都很生气。 香璎安慰,「没事没事,我是跟爹爹开玩笑的。是这样的……」把今天发生的事大体讲了讲,「……我是怕爹爹听到之后,会找陈墨池算账……」 「我要杀了他!」两截头绳如何捆得住广宁王,他随手挣断,勃然大怒。 「爹跟你一起去!」安王叫道。 他一心想巴结广宁王,别说收拾陈墨池了,身份更高的人他也敢动手。 香馥垂泪,「世上怎有这等狠心人?他不配当爹,他不配!」 英氏忙着找棒槌,「我的兵器呢?」 安王妃明白了,「怪不得小丫头在宫里不说。你是怕我当时便忍不了,大闹皇宫?」 张旸静静的道:「璎儿,你应该把我们全都绑住。我们每一个都受不了。」 香璎忙伸开双臂挡在广宁王面前,「爹爹,您要是这样冲出去,就上了陈墨池的当了!陈墨池之所以这么做,就是想让您到公主府痛揍他!」 第35章 「还有这样的人?他五行欠揍么?」安王妃纳罕。 张旸帮着香璎拦下一蹦三尺高的安王,「安王祖父,璎儿的意思您明白了么?」 安王气呼呼的,「祖父不明白!」 香璎解释,「大驸马是算计了我,可亲自下旨的是皇帝陛下。咱们若冲到公主府痛揍他,岂不是打了皇帝陛下的脸?有安王祖父在,陛下或许不会明旨申斥,但一定心中芥蒂。安王府以后的麻烦,大了。」 「大驸马用心险恶,咱们一定不能让他顺心如意。他等着咱们发火失态,咱们偏不,气死他。」 所有的人都同意,「璎儿说的有道理。」 安王同意是同意的,还是不甘心,「就这么放过他不成?我老人家不高兴!」 香璎笑咪咪取出一方印章,「这是大驸马给我的见面礼:他的名章。他在钱庄存的款子若要取出来,是凭这个名章的……」 「咱家又不缺钱。」英氏嚷嚷。 英氏扯扯安王妃,「我家不缺钱,真的。」 英氏是要告诉安王妃,论地位她和安王妃差得远,可她有钱,很阔气。 「知道。」安王妃平时会一脸嫌弃的和英氏吵架,今天却很好说话,对英氏格外迁就。 「把他的钱取光,不解气。」广宁王也道。 香璎得意的笑,「这个爹爹便不懂了。陈家人口不少,都靠大驸马一个人养活。咱家是不缺钱,不稀罕大驸马的私房,但我若把大驸马的私房掏空,他便应付不了他大哥、小妹那两大家子人。南阳公主府便热闹喽。」 香璎是经历过前世的。她知道陈家的人在南阳公主府仅凭公主府的月例银子是支撑不下去的,陈墨池一直在拿私房钱贴补。如果有一天,陈墨池没钱了,陈家人的优裕生活继续不下去,南阳公主府肯定闹翻天。 按常理说,在人屋檐下,哪能不低头。既然住在公主府,陈家人便应该守公主府的规矩。但陈家人已经吃惯香家了,在陈家人看来,陈墨池就是个香饽饽,香家抢着要,南阳公主也抢着要。既然都抢着要,那理所应当讨好陈家人、养活陈家人,理所应当要让陈家人锦衣玉食。 南阳公主和香馥可不一样。香馥和陈墨池做夫妻的时候,能忍让陈家人、养着陈家全家,拿陈老太太等当自家人看待。南阳公主也可以养着陈家这些人,但那是恩赐的态度,府中有份例、有月例,再多的南阳公主便不肯给了。 抢走陈墨池的钱,是香璎报复陈墨池的的第一步。 香馥幽幽叹气,「从前我总是劝璎儿,说陈墨池总归是她亲生父亲,要璎儿尊重他、敬爱他。这个话我归回,璎儿,你凭自己的心意行事吧。」 「璎儿,你爱抢他的钱,那便抢。」广宁王支持香璎,「不过,他人脏,钱也脏,钱抢到手之后,捐了吧。你若缺银钱使用,爹给你。」 「有钱有钱,璎儿有钱。香家的钱都归她管。」英氏忙道。 香璎笑嘻嘻的伸出小手,「我钱确实够用。不过爹爹要给我钱也是可以的,我不嫌钱多了烧手。多多益善,多多益善。」 张旸把她的小手挡回去,「他说过,他的钱是我的。」 广宁王诧异,「你记性这么好,你小时候我说过的话,记到现在?」 张旸微笑不语。虽然不语,但他的神情分别是告诉广宁王,别想赖账。 「跟我抢钱?」香璎叉起小蛮腰,气势汹汹。 「陪你抢钱。」张旸笑,「明个儿你要去钱庄对不对?一起一起。」 香璎乐了,「我还真需要你这么能打的。钱庄若老老实实取给我还则罢了,若有一句半句推脱之词……」 张旸果断的做了个「杀」的手势。 香璎喜笑颜开。 广宁王见他俩玩得开心,心情也放松了,「璎儿,阿旸,你俩都会抢钱了,估计也用不着我了。我的钱要好生存起来,给小弟弟用。」 广宁王是开玩笑,谁知安王当真了,瞪起眼睛,「哪能没有小丫头的?宪儿我告诉你,没有谁的也不能没有小丫头的,你敢欺负她试试。」 安王妃也替香璎抱不平,「小丫头跟她小女婿闹着玩罢了,宪儿你跟着添什么乱。」 香璎细腻光滑如软玉般的小脸蛋上,飞起朵朵红霞。 小女婿?这都哪跟哪啊,王妃祖母真会胡说…… 她假装没听见,拉着英氏的手叽叽咕咕。 张旸脸色也不自然,破天荒陪安王说起闲话,天南海北的胡扯。 广宁王和香馥看在眼里,窃窃私语。 「阿馥,我养大阿旸,是给咱家璎儿养了个小女婿?」 「从前没留意,今天仔细想想,阿旸这孩子很好,又无父无母,做个上门女婿岂不是两全其美?」 第36章 「当弟弟养大的孩子,却成了女婿,乱辈份了,哈哈哈。」 「你不是说,他叫过你哥哥,也叫过你爹爹?你们本来就乱。」 「阿旸不是我弟弟。」广宁王偷眼瞅张旸,「阿馥你是见过我养父的,你瞧瞧阿旸,和我养父没有一点相像之处。按我养父的相貌,便是找个天仙,也生不出阿旸这般俊美的少年。」 「总之无父无母,当上门女婿正合适。」香馥特别满意。 「阿馥,我虽没给你当成上门女婿,却养大了一个上门女婿,我功劳是不是很大?你打算怎么奖励我?」广宁王柔声细语。 香馥脸皮薄,双颊嫣红。 安王府内温馨和谐,安王府外,空旷的街巷中,有人踮起脚尖张望。 稍后,有士兵前来禀报,「回驸马,安王府中太平无事。」 「没有争吵,没有暄闹?」陈墨池还不死心。 士兵惭愧低头,「回驸马,咱们的人只是府中粗使,进不到后殿。安王府的主子们在后殿用晚膳,太太平平的,没有什么异声传出来……」 陈墨池呆立许久,一声冷笑,转身便走。 什么疼爱璎儿,全都是装的!安王、广宁王若果真疼爱香璎,知道一个十几岁的小女孩儿因为陈墨池的推荐要去辨认尸首,怎么可能不找陈墨池算账! 假的,全是假的。 可惜香馥、香璎两个没有见识的弱女子,认人不清,识人不明啊。 陈墨池痛心疾首。 第二天,香璎由张旸陪着去了鑫源钱庄。 陈墨池的银子,便是存在这里。 到了钱庄,香璎把名章一亮,要取陈墨池账上的银两。掌柜的让到雅间,奉上今年春天新出的吓煞人香,「陈驸马要取八千两白银?有何急用,要取这么多?这么多的现银,小号一时半会的可凑不齐啊。」 香璎小脸一板,特别严肃,「区区八千两银子都取不出来,你还开什么钱庄?关门吧。」 掌柜的是个身材矮小、年过五十的干瘦老头儿,大概是看账本太多的缘故,目力受损,眼睛微咪,「就算这么大的数目小号能备齐,这手续也不对啊。陈驸马的名章有了,可庄票两位拿不出来……」 香璎不耐烦,「你家的后台老板是抚远侯夫人,南阳公主的表姨,对不对?陈驸马把真金白银存到这里的时候,抚远侯夫人亲自交待过的,陈驸马不比寻常,只要拿他的名章即可支取账上银两,是也不是?」 掌柜的僵在那里,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 香璎说的确实是事实,但他若点头,岂不是马上要拿出八千两现银么?一则是这样的现银不好调度,二则陈墨池平时取用银钱是一百两百,至多上千,像今天这样派了两个生面孔,一取就是八千两,掌柜的怕出岔子。 香璎向张旸点点头。 张旸手指微动,一柄锋利无比的短剑抵在掌柜的腰间,「少废话,给钱。」 掌柜的魂飞魄散,强自支撑,「你也不打听打听这是谁的产业,敢来鑫源放肆……」 张旸轻蔑,「不就是抚远侯府那个秦韵么?仗着是恭惠皇后的表姐,打着恭惠皇后的旗号,干了多少缺德事。说,你到底给还是不给?」 香璎笑道:「掌柜的,容我提醒一声:你若取给我们,你是合乎规矩的,一点错处也没有。你若不取给我们,你的小命便交待了。你家里才娶了第六房如夫人,对不对?你若死了,你家里那六位如夫人,不知会流落到哪里。」 掌柜的装作害怕喘粗气,不多时,一只恶犬闯进来。 这恶犬体形如狼,凶狠如狼,露出獠牙,以一种迅疾得不能想像的速度冲过来。 掌柜的眼前一花,都没看清楚发生了什么,只见恶犬已倒在地上,口吐白沫,眼睛无神,眼见得是活不成了。 「别说一条恶犬了,便是一只狼,一只虎,他一掌也能拍死。」香璎微笑。 「杀了你,跟杀这只恶没什么两样。」张旸警告。 「我取给你。」掌柜的叫道。 他是个识实务的人,可不想为了保护陈墨池的银子而送命。他才娶了新姨太太,享福的日子在后头呢。 陈墨池确实可以凭着名章取钱,这是陈墨池的特权。掌柜的为了保命,决定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掌柜的大声喊了伙计进来。 掌柜的端坐在椅子上,张旸坐在他身边,掌柜的吩咐伙计调银子过来。 「八千两?」伙计的吃惊。 「怎么,鑫源这么大的钱庄,八千两拿不出来?八千两银子实在凑不齐,便拿金子凑!」掌柜的发火了。 他没法不发火,张旸的短剑就是他腰间抵着呢,一个不对,他的小命就交待了。 第37章 伙计是掌柜的一手带出来的,见掌柜的发火,伙计慌了,「小的这便去张罗。」把钱庄的金子拢了拢,凑了八百两,送了过来。 「八百两金子,足足值八千两银子了。」掌柜的战战兢兢。 香璎清点过,「鑫源果然讲信誉,金子成色不错。」 掌柜的拍马屁,「八百两金子,两个这么大的箱子才装得下。小人命伙计给抬出去?」 「不必。」张旸轻轻松松,一手提起一只大木箱,「我一人足矣。」 掌柜的眼神痴呆。 怪不得方才一掌毙了恶犬,这是位美少年,也是位大力士。 香璎笑咪咪把通体明透,似凝固的蜂蜜般的田黄冻石印章放在掌柜的手中,「我们是拿陈驸马名章提的款子,完全合乎规矩。我们完全规矩,掌柜的你也安然无事,你说对不对?」 掌柜的点头哈腰,「是是是,您说的是。」 到了这个时候,掌柜的想反戈一击也不可能了,只能一口咬定香璎、张旸是按规矩取的。掌柜的曾经受胁迫么?没有没有,光天化日,天子脚下,哪有这种事。 张旸一手拎着一个木箱子出来,往车上一放,「出发!」 车子一阵疾驰,到了户部衙门。 香璎率先下车,张旸拎着两个木箱子陪在她身边,「我们是来捐款的!奉陈驸马之命,把他生平所积累的八百两金子,全部捐给户部,以充实国库!」 还没进衙门,两人已经吵吵开了。 「陈驸马捐金子了。」这个令人惊奇的消息不胫而走。 户部右侍郎黄尚亲自出来接待,收下捐金,写了收据,「陈驸马高风亮节啊。」 黄侍郎明显弄不清楚状况,神情迷惘。 陈墨池这位大驸马莫名其妙出来捐金子,什么情况? 他是驸马,不需要钓名沽誉吧?如果不是钓名沽誉,他为什么要捐金,难道真是毫无私心想充实国库?呵呵,一个中了状元便跟前妻和离、尚公主做驸马的人,有这么清高? 「敢问两位是……」黄尚书想不明白陈墨池的用意,也不知道香璎和张旸的身份。 「陈驸马是家父。」香璎笑道。 张旸客气的欠欠身子,没有答话。 不过这也不重要了,黄尚书知道是陈驸马的女儿替父亲出面,这就足够了。 八百两真金摆在这里,确实是陈驸马的心意。 整个户部都被这件事情弄蒙了。 不过,如实上报皇帝,嘉奖陈驸马,这是一定要做的。 八百两金子,可不是个小数目。 等到陈墨池知道真相的时候,已经不能挽回了:户部上报到皇帝面前了,皇帝大喜,下旨嘉奖。 陈墨池心中叫苦不迭。 八百两金子,也就是八千两银子,那几乎是他全部的钱了。这笔钱没有了,往后他的老娘、他的哥哥和小妹,喝西北风不成? 陈墨池的开销,南阳公主都管。陈家人的开销,南阳公主可不会全部兜着。没了私房钱,陈家这一大家子人怎么办? 「陈驸马,令千金得到了您的真传啊,视金钱如粪土,八百两金子送到户部,眼睛都没眨一眨。」黄侍郎专程去向陈墨池道谢,顺便把香璎也夸了几句。 陈墨池头晕眼花。 香璎,是香璎。他亲生的女儿,下这样的狠手害他,还让他有苦无处诉,只能逢场作戏,满脸陪笑。他见了谁都得笑,还得装出大公无私、云淡风轻的高人模样,不能表现出一丝一毫对真金白银的心疼…… 陈墨池语无伦次,胡乱跟黄侍郎客气了几句,匆匆告别,坐上车,命令车夫,「去安王府!」 安王府前,香璎严阵以待。 「逆女!」陈墨池跳下车,冲到香璎面前,胸膛起伏,脸色青紫,「这般算计你亲爹!」 香璎双手抱臂,一脸挑衅,「这怎么能叫算计,我这是替你行善积德好不好。金子银子要花出去才有意义,放到账上只不过是个数目字。户部是归皇太子管的,户部征税不利,陛下申斥了好几回,你在这个关头自愿捐金,简直是百官楷模,我全是为你着想!」 陈墨池气得胃疼,「死丫头净会狡辩。我是驸马,官不会做得太大,不过是清闲职位终老罢了,用不着出这个风头。死丫头,这些钱是我要养你祖母的,要养一大家子人的,你把这些捐出去了,陈家一大家子人喝西北风不成?」 一柄长剑指到陈墨池脸前。 剑气幽幽,陈墨池心跳暂停。 「对她说话客气些。」俊美少年面如冰霜,「否则,你便再也没有机会说话了。」 陈墨池也不知是气的还是吓的,上牙齿和下牙齿直打架,「香璎你你你你,你让人威吓你亲爹……」 第38章 「你可以继续骂我,我是你生的嘛。」香璎非常客气,「至于他,你不必太在意,他不会杀了你的,顶多是看你哪里不顺眼,刺一下,砍一下,或者割一下。」 香璎说着话,张旸的剑很有默契的指向陈墨池的嘴巴。 不是只有杀了陈墨池才会让他不能说话,割了舌头,也能达到目的。 陈墨池脸色青白,恨恨的道:「这少年是广宁王的人,仗着广宁王的势,如此欺人。璎儿,你不要以为身边有一个武林高手,便可以向为父叫板。父亲终归是父亲,你不尊敬我是不行的。」 香璎嘴角浮起讥讽笑意。 还是剑有用。剑没举起来之前,她在陈墨池口中是「死丫头」;剑举起来,她又是「璎儿」了。 「父亲大人,我哪里不尊敬你了?」香璎一脸无辜,「我到钱庄取金子,用的是你送给我的名章。难道你送我名章,不是连着那笔款子一起送给我了?那认亲当日,你应该跟我明说啊,但是你并没有。」 陈墨池恼羞成怒,「伶牙利齿的小丫头。」 香璎心情愉悦的看着陈墨池脸色由青变紫,由紫变白,知道陈墨池饱受折磨,她便开心了,「父亲大人,这笔钱便是你没有明说要送给我,我也有处置之权。如果我没有记错,这笔钱是我祖父生前送给你的私房吧?祖父怕你一个大男人,事事要向我娘亲要钱,未免伤了你的颜面,所以特地给了你一笔钱,让你随意花用。」 「父亲大人,如果我是你,既然跟我娘亲和离了,那么这笔钱我是要退回香家的。但是你没有。你在中状元之后,心安理得的离开了香家,心安理得的带走了香家的钱。我是为你着想,怕你堂堂状元郎有吃软饭的嫌疑,故此替你捐了,为你赢得美名,也让你和香家断得干干净净。」 陈墨池打了个寒噤。 和香家断得干干净净?香璎这是什么意思? 「璎儿,父女之情是断不掉的……」陈墨池眸中露出恐惧之色。 香璎步步逼近,凝视着他的眼眸,「陈驸马,在凤仪宫一次,辨认尸首一次,你已经亲手害过我两回了。凡事有再一再二,没有再三再四,你若再加害于我,我回报你的也只能是……」 「杀招。」异常清晰的两个字,从香璎丹唇间吐出。 陈墨池不寒而栗。 「送客。」香璎吩咐。 「陈驸马,请吧。」安王府的侍卫出来撵人了。 陈墨池失魂落魄被架上车,缩在车角,眼神茫然。 杀招。香璎回报他的会是杀招。 陈墨池在吉安的时候就被吓病过,今天这一吓,旧病复发,又发烧了。 可他才捐了金,正是受嘉奖、「春风得意」的时候,在府中养病不合适,强撑着还要去上朝。 陈墨池已经够苦的了,偏偏陈老太太、陈大太太、陈佩、陈乐欣、曹氏这些女眷,就没一个让人省心的。 夏天就要来了,秀绮楼的老板娘亲自送到南阳公主府许多新出的布料,陈老太太等人爱不释手,各自要了两匹。 陈乐欣尤其爱美,撒娇撒痴,多要了两匹,只她一个人便要了四匹最时兴的布料。 这些布料,价值不匪。 秀绮楼送完布料,差师傅来给众女眷量了身材,便开始做衣裳了。 衣裳开始做了,秀绮楼也开始要钱了,开出单子,价钱一样一样列得清清楚楚。 陈佩和陈乐欣看也不看,便塞给了陈老太太。 陈老太太有个出息儿子,这些买布料做衣裳的小事情也没多想,笑着收下单子,说不过三日两日,便会还钱。 陈老太太以为她只需向陈墨池开个口,银子一定送过来,谁知这回邪性了,她老人家开了尊口,陈墨池推三阻四,银子迟迟不给。 老板娘亲自来请过两次安,说是请安,其实是要钱,钱要不到手,老板娘笑容都不甜了。 陈乐欣只顾着吃喝玩乐,家里发生的事全不关心,结果吃了个大亏。 她和几位千金小姐到秀绮楼隔壁看首饰,秀绮楼的老板娘亲自过去,陪笑脸央求,说的无非是店小利薄,赊不起账,求陈家尽早把布料钱结了。陈乐欣闹了个大红脸,和她同行的千金小姐是临安侯府的韩慧,和韩慧的几位表姐妹,觉得陈乐欣丢了她们的脸,当场发作,扔下陈乐欣走了。 陈乐欣含羞带愧回了南阳公主府,先是找陈老太太、陈大太太哭了一通,然后闹到了陈墨池的书房,「都是二叔不给钱,害我丢脸。」 陈墨池头都是疼的。 以前没发现,他怎么有这么蠢的侄女? 陈乐欣还没打发走,陈墨耕又求上门了,「二弟,我想盘个绸缎铺,你能不能借些银两?」 第39章 「绸缎铺?」陈墨池还病着,精力不济,头有点蒙。 陈墨耕不是做生意的料啊,盘个绸缎铺? 陈墨耕搓着手,紧张不安,「二弟,我总在家里坐着吃闲饭也不好,想找个营生做做。有个吉安老乡给我介绍了个绸缎铺子,在小米胡同,我去看过了。是个好铺子,我相中了,给了定钱。」 陈墨池头晕坐不住,趴在了桌子上。 小米胡同,那么偏僻的地方,开绸缎铺子怎么能赚钱。 「太偏了。」陈墨池弱弱的道。 陈墨耕嘿嘿笑,「地方是偏了点儿,所以便宜嘛。地方若是繁华,一则是贵得买不起,二则人家生意得法,也不肯卖。要盘铺子,只能盘地方偏僻的。」 「谁告诉你的?」陈墨池艰难抬头。 他病了,头重脚轻,可他不得不面对这个烂摊子。 「吉安老乡。」陈墨耕笑容憨厚。 「你认识?」陈墨池压抑着怒气。 陈墨耕摇头,「不认识。不过,他吉安话说得可地道了。二弟,我定金给了,过几天得交剩余的三百三十两银子,要不然得赔双倍……」 陈墨耕喋喋不休,陈墨池疲惫不堪。 他怎么有这般愚蠢的兄长。 「驸马爷,安王府的书信。」侍从来禀。 陈墨池知道是香璎的来信,拆开看了,只见上面画着香璎狡黠的笑脸,笑脸下一行龙飞凤舞的大字,「陈家人一个接一个的来找你,有不有趣,好不好玩?你忙着陈家人陈家事,还有空害我否?」 陈墨池直愣愣盯着信纸,喉间一甜,鲜血喷洒而出。 质地绵韧、光洁如玉的宣纸上,斑斑血迹,触目惊心。 陈墨耕唬得半晌动弹不得,跟木头人似的呆了好一会儿,方颤声道:「二弟,你你你怎么了?」 陈乐欣嗷的一声哭出来,「二叔,你千万不能有事,你是陈家的顶梁柱啊。」 陈墨耕也跟着嚎啕大哭,「二弟,你好端端的怎么吐血了?你别吓大哥啊。」 他父女俩放声大哭,守在外面的书童唯恐出了大事担当不起,忙一层一层往上报。 南阳公主正在教何盈抚琴,听说陈墨池吐血,自然也是关心的,亲自过去看望。 何盈磨磨蹭蹭的,不想跟着一起去。 何盈的教养嬷嬷桑夫人劝说,「驸马染疾,郡主还是应该去请个安的。」 何盈不情不愿,「驸马最近得了嘉奖,你知道吧?他捐给户部八百两金子,也就是八千两银子。」 「这有什么不对么?」桑夫人小心翼翼的请教。 何盈到底年纪小,心里藏不住话,气哼哼的道:「他倒是会藏私房钱。夫人不知道,在吉安城的时候,陈家那位大姑娘闯了祸,是我母亲大公无私,拿出一大笔钱,替陈家收了场。从那件事之后,我母亲俭省了许多,我也跟着过苦日子,想买把名琴,都担忧府中用度不足,索性省了。驸马却有闲钱往外捐。」 桑夫人拿何盈当小女孩儿一般哄劝,「郡主天潢贵胄,这些银钱小事,何必放在心上。大公主乃陛下之嫡长女,大公主的府邸,应该成为其余的公主府的楷模,父慈女孝,那是必须的。」 何盈闷闷的,「好吧。」听桑夫人的劝,跟在南阳公主后面,也去了陈墨池的书房。 还没进门,便听到了哭嚎声、暄闹声,乱糟糟的。 何盈实在看不起,语气鄙夷,「这陈家人也太能吵闹了,好好的公主府,被他们闹成什么地方了?」 桑夫人嗔怪的望着何盈,目光中不无责备之意。 何盈只好不再抱怨,换上关切的神色,进入书房。 进去之后,何盈真想翻白眼。 陈老太太,陈墨耕、赵氏夫妇,陈佩和她丈夫齐信,陈乐欣,再加上陈乐成之妻曹氏,严严实实围着陈墨池,哭声震天。 「我的儿啊,我的儿女当中,只有你一个人有出息。你若有个三长两短,陈家这一大家子人可怎么办啊?」陈老太太边哭边数落。 南阳公主站在一边,脸色阴沉。 「娘。」何盈心疼的扶住南阳公主。 南阳公主火气往上蹿,太阳穴胀痛。 驸马就算身子康健,这些人围着他哭,也得给哭晕了吧?可恶,正经本事一点没有,只会嚎,只会哭诉。 「太医到了么?」南阳公主催促。 侍女战战兢兢,「已经紧急宣召了,应该快到了。」 陈墨耕哭着哭着,眼泪一抹,大声问道:「二弟,你看了封信便吐血了,是谁的信?告诉大哥,大哥替你出气!」 「是谁?」「是谁?」陈老太太、陈佩等人一声接着一声。 第40章 陈墨池先是被香璎激怒,接着被他的家人包围,心灰意冷,异常疲惫,悄悄把书信收了起来,「并不是。书信没有什么,我身子不舒服而已。」 「骗人。」陈墨耕、陈佩都不信。 「快把书信拿出来让娘看看。」陈老太太也不信。 陈乐欣叫道:「我想起来了!是安王府的来信!」 她这一声不得了,陈家人炸了,「安王府?香馥不就嫁到了安王府么?一定是香馥!」 「走,找她算账去!」陈墨耕、赵氏夫妇,陈佩和齐信,义愤填膺,气势汹汹,一起挽袖子。 陈墨池急得脸上泛起一阵红潮,「站住!你们知道安王府是什么地方么?安王殿下,是今上的皇叔。广宁王殿下,是今上的亲堂弟。广宁王妃是你们能得罪能冒犯的?」 陈家人讪讪的往下放袖子,「那,那便吃了这个哑巴亏不成?便宜那个贱……」 被陈墨池直愣愣的、恶狠狠的盯着,陈家这些人背上一寒,把「人」字硬生生咽了回去。 南阳公主心中一阵不舒服。 陈墨池总会维护香馥,南阳公主虽然不愿意承认,但心里是有几分嫉妒的。 「婶婶有信给驸马?」南阳公主有意放柔了声音。 她心里是嫉妒的,但她不能表现出来。那样的话,岂不是让外人看笑话,岂不是让陈墨池太得意了。 陈墨池避开南阳公主的眼神,「广宁王妃没有写信给我。信是璎儿写的,没甚要紧话,不过是女儿和父亲撒娇。」 陈墨池是成过两回亲的人,有意无意,会拿前后两任妻子做对比。 南阳公主比香馥差太远了。 南阳公主会和他分得很清,陈家人的额外开销让他自理。香馥从来没有这样,有香馥在,他陈墨池何需面对什么衣料、铺子这类的俗事?香馥全部分替他打点得妥妥贴贴。 陈墨耕到了京城想盘个铺子过来,做法虽然不合适,但陈墨池能理解。毕竟在吉安城的时候,陈墨耕自己有过绸缎铺、米铺,全是香家送给他的。 南阳公主府什么有过这样的胸襟度量?从来没有。南阳公主允许陈家人住到公主府,已经是格外开恩了。再多余的东西,不肯恩赐。 前后对比,还是香馥贴心。 「原来是她。」陈乐欣瞪圆了眼睛,「是她把二叔气吐血的!」 「忤逆啊。」陈老太太颤颤巍巍,「女儿气父亲,忤逆啊。」 「上衙门告她去。」陈佩素来不喜香璎,这时抓到香璎的把柄,不肯轻轻放过,「一个不孝的罪名,能制死她!」 「这不好吧。」陈墨耕不大乐意,「璎姐儿总归也是自家侄女。她有不对的地方,做长辈的教给她也便是了,闹到衙门,丢的是陈家的脸。」 曹氏眼珠乱转,「我听说这告到衙门,官老爷定了罪,也能判罚银子?那咱们也别到衙门告璎姐儿了,直接让璎姐儿陪钱多好。」 「对,赔钱。二弟还要请太医呢,光这医药费便不少。」陈大太太这阵子手头紧,正缺银钱使用,听到赔钱两个字,连连点头。 南阳公主简直听不下去了。 陈家这些人,也太市侩了吧? 侍女报太医院的周太医来了,南阳公主以周太医资格老、脾性怪为理由,让陈老太太等人全部回避。 她可不能让陈家这些人继续留在这里,万一他们说出莫名其妙的话,南阳公主的脸往哪搁。 陈老太太等人很不情愿,但不敢跟南阳公主顶嘴,统一被侍女带到了东厢房。 室内空下来,也静下来了。 南阳公主和陈墨池相对无言。 好在周太医很快便进来了,看视过陈墨池,周太医劝了些不要动气之类的话,开了药方,便告辞了。 「你女儿说了什么,把你气成这样?」南阳公主淡淡问道。 陈墨池不想和她废话,但转念一想,自己已经没钱了,陈乐欣、陈墨耕的欠账总要还上,只好大概把事情讲了讲,「……秀绮楼,绸缎铺,一定是璎儿设计的。这孩子辨认了尸首,晚上做恶梦,心里有气,也只能往我身上撒了。公主,为今之计,先把秀绮楼和绸缎铺的事了结是正经。」 陈墨池这等于是向南阳公主要钱了。 南阳公主不动声色,「好,驸马看着办吧。」 南阳公主不肯给。 陈墨池费了半晌功夫,说了这么多话,并没有要到钱,未免悻悻。眼睛一闭,躺榻上装睡,不理南阳公主了。 南阳公主冷笑数声,带着何盈走了。 南阳公主走后,陈老太太、陈墨耕等没人管束,又围住了陈墨池,「二弟,绸缎铺子怎么办?我若拿不出三百三十两银子,便要双倍赔啊。」「二叔,秀绮楼的账怎么办?不结了这个账,我不用出门了,老板娘会到处败坏我名声的。」 第41章 可怜陈墨池想清静一下也是不行,只好勉强起身,从书桌抽屉里取出几块田黄石,「这是我多年来的珍藏,很是贵重。大哥拿去变卖了,先度过眼下的难关再说。」 「一两田黄三两金」,田黄石值钱,陈墨耕是知道的。接了田黄石在手,高兴的道:「我明日便变卖了,把绸缎铺子盘下来。二弟,我往后经营得法,有了活钱,再给你买回来便是。」 陈大太太忙嗔怪道:「二弟是驸马,何等富贵,他缺你这几个银子?你若有了钱,给儿子孙子攒着,二弟见咱家日子红火,他便放心了。」 陈老太太心疼大儿子老实憨厚不会赚钱,「你媳妇儿说的对。你若有了钱,给儿子孙子攒着。」 陈佩见便宜都让陈墨耕一家占去了,很不服气。但她知道在陈老太太心目当中,她是出了门的闺女,是外姓人,和陈墨耕一家人不能比,有意挑拨生事,「侄媳妇儿,你听到了吧?我大哥的钱,给儿子孙子攒着呢。侄媳妇儿,你得赶紧给我们老陈家生孙子啊。」 陈老太太、陈大太太,婆媳俩也跟着唠叨,「你这肚子得争气啊。」 曹氏向来泼辣,闻言和陈老太太等人吵闹起来,「生孩子是我一个人的事不成?大少爷常常往外跑,夜不归宿,教我的肚子如何争气?」 几个女人开始吵架。 陈老太太、陈大太太、陈佩三个人一伙,曹氏这边只有她一个人,但以一敌三,丝毫不落下风。 陈乐欣顾不上这些,和陈墨耕窃窃私语,「爹,您想方设法多卖些钱,我制了新衣裳,还想打个新首饰呢。」 陈墨耕同意了,不过特地又交代她,「往后不准赊账了。衣裳首饰这些,有钱咱就添,没钱就算了。」 陈乐欣诉苦,「您又没有功名,我到了外头,那些千金小姐都看不起我,不理会我。我再穿得差了,人家更该看不起我了,我可怜不可怜?」 陈墨耕愧疚,「唉,这都怪爹不会读书,考不上功名啊。」一内疚,对陈乐欣不提要求了,陈乐欣心中暗喜。 她出身上已经比人差了,吃穿用度一定要最好的,也能抬抬身份。 陈乐欣洋洋自得,陈墨池被几个女人吵得头疼欲裂。 「成哥儿呢?」陈墨池质问。 陈墨池真想把他的侄子陈乐成拎过来,让陈乐成好生管管曹氏。 曹氏敢跟太婆婆、婆婆、姑母当面争吵,目无尊长,成何体统。 「成哥儿他,他,他……」陈大太太半晌说不出来陈乐成去哪了。 「成哥儿真的夜不归宿?」陈墨池想起方才曹氏的话,脸色大变。 「没有没有,成哥儿年龄也不大,性子还没定下来,爱玩闹,偶尔出府游玩是有的。他很少这样,就这几天没回府。」陈佩帮着陈大太太撒谎。 陈墨池大惊失色。 他想到香璎的书信,满是恐惧之意。 陈乐成年纪又轻,又不读书,陈墨耕是被诱盘下了一个偏僻的绸缎铺,陈乐成会被带到什么样的歪路? 「二弟,你怎么了?」陈墨耕见陈墨池脸色白得不像样子,慌了。 陈墨池握了他的手,「大哥,去找成哥儿,一定要把他找回来!」 「好,好。」陈墨耕心更慌,答应两声,拨腿便跑。 陈乐成是他的亲生儿子,没人比他更紧张更在意了。陈乐成在外吃喝玩乐可以,若是出了什么事,岂不是要他的命么。 「成哥儿怎么了啊。」陈老太太、陈大太太等人哭成一团。 陈墨池想安慰陈老太太,但他还病着,浑身无力,背上发冷。 他忽然想起从前的时光。 他一心一意读书,陈家里里外外上上下下都有香馥替他打点照顾,那时他过得多么舒心惬意。 娶妻要娶贤啊。 这天晚上陈墨池做了一晚上的梦。梦里他不再是文弱书生,而是神勇无比的陈元帅,他战败了安王、广宁王父子,攻下安王府,夺回妻女。 香馥一开始生他的气,不理他,可他打叠起温柔功夫,陪了许久的小心,香馥终于露出了娇美的笑颜。就在他欣喜若狂,以为可以和香馥破镜重圆之时,香璎忽然挥舞着一个小小的拨浪鼓冲将过来,当头一鼓,打得他鲜血满头…… 陈墨池从梦中醒来时,浑身冒冷汗,整个人好像泡在水里一样。 这回他病得更重,干脆下不来床了,只好告了假,在府中养病。 陈墨池这一病,府里的事顾不上,陈墨耕又出了岔子。 陈墨耕一直是个没用的人,急着要找陈乐成,结果足足找了三天也没找到,反倒把到绸缎铺交钱的事给耽误了。 直到第四天早上,他才在弱柳巷一家满是暧昧气息的人家找到陈乐成,把陈乐成从温柔乡给硬拽出来。 第42章 「快跟老子回家。」陈墨耕又是心疼,又是着急。 陈乐成迷迷糊糊的,「爹怎么来了?哦,我知道了,你也来嫖……」 「啪」的一声,陈墨耕扇了陈乐成一个巴掌。 陈乐成捂着火辣辣的脸颊,气急败坏,「你嫖便嫖罢,打我作甚?」扯着陈墨耕不依。 陈墨耕费了很大的功夫,才按住陈乐成。 「陈大少要走了?下回再来啊,」这家主人很是热情。 「请付了过夜资再走。」热情归热情,钱是一分一厘不能少的。 陈墨耕把身上所有的银两都掏出来,才勉强凑够钱,把陈乐成领回府。 儿子找回来了,他才想起来办正事,赶忙就近找了家古董店把田黄石卖了。因他卖得急,店家压价,本来能卖六十六两金子的,结果只卖了六十两,也就是六百两银子。 他找到绸缎铺,卖家声称过日子了,不卖了,要他赔两倍的价钱。他好说歹说,加了七十两,给了足足四百两银子,总算把铺子盘下来了。 铺子盘好,到秀绮楼结账,竟然有一百五十两之多。 「这么贵。」陈墨耕肉痛。 老板娘皮笑肉不笑,「东西好,自然便贵了。衣料有贵的,也有便宜的,老爷若嫌贵,下回小店给贵府送便宜的。」 陈墨耕无奈,只好把欠账付清。 两件正事办完,他手上只剩五十两银子了。 铺子总要修整修整,还要进些新货,五十两银子哪够?他只好厚着脸皮又找陈墨池要钱。 陈墨池把压箱底的一对玉佩贡献出来,「这是香公留给我的。这个变卖完,我是一点值钱东西也没有了。大哥,你铺子赚钱还好,若不赚钱,往后便老老实实住在公主府,吃碗闲饭吧。」 陈墨耕当大哥的,听了弟弟这话脸上有些挂不住,胡乱答应了,拿玉佩回到住处,跟他妻室赵氏发了几句牢骚。 「唉,谁让咱们大房没钱没势呢。」陈大太太抹起眼泪。 「贫贱夫妻百事哀啊。」陈墨耕越想越不是滋味。 陈大太太过后到陈老太太面前告了状,陈老太太心疼大儿子,把她偷偷积攒的私房一股脑给了陈大太太,「老大铺子里若缺钱了,你便拿出来,莫让他为难。」 陈大太太感恩戴德,陈老太太无比满足。 她才不怕没钱用呢。有陈墨池这个状元郎,她这辈子衣食无忧。 陈老太太做梦也没有想到,她的状元郎儿子,出事了。 而且,她的状元郎儿子出事,是她的宝贝孙子陈乐成害的。 陈乐成又嫖又赌,欠下一屁股债,输急了便回家要钱。本来陈老太太是有些私房的,可她已经给儿子儿媳妇了。陈墨耕虽然开过绸缎铺子,但他是从香家接过来现成的,香家派了掌柜的手把手教他,或者干脆替他干活,才有了一个赚钱的铺子。现在没有香家帮衬,陈墨耕根本支应不下来,两个月不到,赔进去了不知道多少。哪里有钱给陈乐成挥霍? 陈乐成打起歪主意,到陈墨池书房偷了本孤本兵书出去售卖换钱。这本孤本兵书名为《单武兵法》,是本朝一位名将单武所着,这位名将后来成了反贼,家眷亲信等悉数被杀戮,只有他本人逃走了。 这本兵书陈乐成是拿到一家常打交道的古董店出售的。店老板懂行,见到单武兵法四个字便知道事关重大,让伙计稳住陈乐成,他自己亲赴衙门报案。衙门派出差人,当即便将陈乐成锁了。 陈乐成这种人一点胆色也没有,被抓的时候都吓尿了。抓到衙门,没等用刑,他一五一十全说了,「……书是小人从二叔陈驸马书房暗格中偷出来的,小人只想还了赌债,再和柳儿风流两晚……」 顺天府尹命人把陈墨池请到衙门问话。 陈墨池知道孤本兵法被陈乐成偷了,面如土色。 「陈驸马,这本兵书是你的收藏么?」府尹开门见山。 陈墨池汗流夹背。 承认了,他便是私藏反贼手书;不承认,陈乐成怎么办? 陈墨池正在左右为难之时,南阳公主闻讯赶到,府尹不敢阻拦,让南阳公主把人带走了。 陈墨池出了衙门,命车夫去安王府。 南阳公主纳闷,「又是你那个宝贝女儿的鬼?她做了什么手脚,顺天府居然敢把你叫去?哎,你快告诉我啊。」 陈墨池恍若无闻。 南阳公主未免心中有气,「本宫深情待你,听闻你被顺天府请去,立即赶去替你解围。你是毫不领情了?」 陈墨池一言不发,到了安王府前,跳下车喝道:「叫香璎出来!」 南阳公主又是气,又是好奇,香璎干了什么好事,把驸马气成半疯? 第43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香璎由张旸陪伴,慢悠悠笑咪咪出现在陈墨池面前。 陈墨池血往上涌,「不孝女,你真的要杀了你亲爹?」 「此话怎讲。」香璎诧异。 陈墨池怒目而视,「你还装相!」 南阳公主缓步而来,「本宫亲自出面,把驸马从顺天府捞出来的。太康郡主,你到底对他做了什么?」 香璎莫名其妙,「……???」 香璎一双眸瞳如水般纯净,陈墨池心中巨痛,「还跟为父装。璎儿,你挑唆成哥儿到我书房偷了《单武兵法》,你知道这是什么罪名?」 香璎愕然。 兵法?她两世为人,也不知道陈墨池有所谓的兵法书啊。 「单武兵法?」南阳公主惊呼,「单武是叛贼啊。」 南阳公主悔之莫及。 早知道陈墨池犯的是这个事,她不应该冒冒失失便到府衙要人的…… 单武这个叛贼,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是皇帝的一个心病。为了陈墨池,和单武这个叛贼扯上干系,不值啊。 「你干的?」香璎歪歪脑袋,小声问张旸。 「不是。」张旸摇头,「他毕竟是你生父,我若痛下杀手,会和你商量。」 「那会是谁?」香璎纳闷极了。 陈墨池眼睛通红,「逆女,你终归是我亲生女儿,我若陷入险境,难道你能独善其身?」 「大驸马莫忘了,你姓陈,我姓香。」香璎伶牙利齿。 「要和我撇清干系么?体想。」陈墨池盛怒之下,面容扭曲,颇有几分吓人,「这是谋逆大罪,要诛九族的。莫说你是我亲生女儿,便是陈家这一大家子人,甚至公主府,都会被牵连进来!」 香璎眉头微皱,「一本兵书而已,后果真有这般严重?那可奇怪了,这么一本能给你、给陈家、给公主府带来灭顶这灾的兵书,你留着作甚?早些烧了,岂不是一了百了。」 「因小失大,争鸡失羊。」张旸评价。 陈墨池胸膛起伏,整个人陷入狂怒之中,「若你不挑唆成哥儿偷了这本兵书,牠安安静静放在我书房之中,不会给陈家带来灾祸!我又何需烧掉牠?」 南阳公主又是后怕,又是愤怒,训斥香璎道:「你和驸马再怎么赌气,也不该行此险招。需知嫡亲父女,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两道冰冷如霜雪、锋利如刀剑的目光射将过来,南阳公主暗暗打个冷战。 这名叫张旸的少年,剑术奇精,气势又如此凌厉…… 南阳公主竟然闭了嘴。 但闭嘴之后,她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她竟然怕了一个年方十六七岁的少年郎,心中涌起浓重的屈辱之感。 香璎并不怕吵架,但她更愿意看到陈墨池和南阳公主这对夫妻内讧,有意挑拨,「我这个人向来敢作敢当,若真是我挑唆的,我太康郡主一定爽爽快快的承认。可我连单武兵法这本书都没听说过,连单武是个啥人也不知道,我怎么挑唆?大驸马,君子当三省吾身,你住在大姐姐的府邸,也不告诉她,你便偷偷藏了本单武兵法,这是你惹出来的事。你要负责。」 「陈墨池,你在我的公主府私藏反书,竟敢不告诉我。」南阳公主咬牙切齿。 到了这个时候,陈墨池连装也懒得装了,连讽刺带挖苦,针锋相对,「事已至此,公主若不想受我连累,大可以跟我和离,再寻一位趁心如意的驸马。」 南阳公主恨得牙庠庠。 她倒是不介意换个驸马,问题是她和陈墨池已经是二婚,再换一个,便是三婚了。三婚的公主,说出来很好听么? 陈墨池狂怒,香璎却很冷静,「大驸马,你这样说是不对的。‘君子以思患而豫防之’,你堂堂状元郎,不能当灾祸降临之后怨天尤人,应当在祸患发生之前便加以预防。你说的这本所谓的兵法,我连听也没听说过,想来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宝贝。你要不然早早的一把火烧了,要不然你手抄下来,换个书名,留下你抄写的,烧了原本。这样的话你和陈家所有的人都会安然无恙。」 「事到如今,你冲我大喊大叫又有什么用?想办法补救啊。大姐姐就在这里,你无力善后,请教大姐姐啊。大姐姐,你的驸马遇到难题了,快教教他。」 香璎亲呢的叫起大姐姐。 南阳公主冷漠又干脆,「陈墨池,不许连累到本公主。」 陈墨池心寒身也寒,声音嘶哑,「你们一个两个的都来逼我,成哥儿是我的亲侄子,难道我能舍弃了他?」 「当舍则舍。」南阳公主逼迫。 陈墨池双眼血红,目光中满是仇恨,「公主就不能想办法搭救他么?他是陈家唯一的孙子,也是公主的家人!」 南阳公主让他放弃陈乐成,对他的刺激太大了。 第44章 南阳公主才不管陈墨池如何心痛、如何不舍、如何愤怒,傲慢又不耐烦的冷笑数声,「陈墨池,你不要以为本公主性子好,可以像你的前妻一样迁就你、顺从你,可以像你的前妻一样,拿陈家人当自家人。陛下是本公主的父皇,皇太子是本公主的弟弟,陈家人要当本公主的家人,够格么?」 陈墨池被南阳公主噎得怔住了。 图穷匕见,南阳公主的真面目,暴露无遗。 南阳公主虽和他做了夫妻,但从没有拿他当男子汉大丈夫尊敬,更没有拿陈家人当夫家人、自家人。陈乐成的性命,在南阳公主眼中不值分文。 「报——」一匹快马飞驰而至,马上滚下一名兵士,单膝下跪,神色焦急,「大公主,皇太子殿下命小的前来禀报,府衙在陈乐成嫖宿的妓家搜到了黑虎的往来书信……」 「当真?」南阳公主和陈墨池同时惊呼。 这夫妻俩都懵了。陈乐成不光偷了兵书,还和黑虎扯上了干系。那岂不是意味着南阳公主、皇太子一系,有可能成为杭氏兄妹遇袭案幕后主指嫌疑人? 兹事体大。南阳公主挥挥手,命报信的兵士退下,紧接着拉了陈墨池的手,把他拉上马车。 南阳公主瞪视陈墨池,目光如电。 陈墨池胸中又痛又闷,低声道:「成哥儿真的保不住了么?」 南阳公主冷笑不答。 陈墨池失神的靠到车厢上。 完了,陈家唯一的孙子,保不住了…… 南阳公主和陈墨池的车驾,来也如风,去也如风。 香璎惊奇不已,「陈乐成这个一点出息也没有的家伙,居然能和黑虎这样的人物扯上干系,稀奇稀奇真稀奇。」 「不许说这些。」张旸命令。 香璎不解,「为什么呀?」 张旸玉面微红,避而不答。 香璎不知怎地忽然想明白了,「懂了懂了,因为陈乐成和黑虎是因为一个……呃,一个风尘女子而有的干系,对不对?哎,你想多了,我从小三教九流都感兴趣,说书的,唱曲儿的,卖艺的,卖笑的,我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张旸含笑伸出手掌,盖在他自己的嘴唇上。 香璎嘻嘻笑,「知道了,非礼勿言。」果然不再提什么风尘女子,只是奇怪,「本来千虑和千娇遇袭之事已经不了了之了,现在陈乐成和黑虎扯上干系,会不会旧事重提啊?我觉着吧,皇太子可能都有嫌疑了。」 「皇太子运气不大好……」张旸蓦然停下脚步。 「怎么了?」香璎觉察到他神色不对。 张旸挑眉,「方才来报信的人有问题。」长啸数声,召来雪影,翻身上马,「我去去便回。」 没等香璎答话,雪影四蹄飞扬,如一团雪白的影子,消失在甬路尽头。 「方才送信的人,有什么问题?」香璎歪头细思,「对了,报信的人说了,皇太子让他来给南阳公主送信,说府衙的人在陈乐成嫖宿的妓家搜到了黑虎的往来书信。这确实不大对劲,皇太子公然给南阳公主送信,而且不避外人,连我和小哥都能旁听……」 恰逢广宁王回府,香璎央求,「爹爹,小哥去追一个可疑的报信人,我也想去瞧个究竟。」 广宁王不忍拒绝,带了十几名侍卫,陪她一起骑马出府,向着报信人退走的西街巷去了。 沿途打听,到了空旷郊外。 「有打斗声。」广宁王听力极佳。 循着打斗声,众人到了桃树林前。 斜阳如血,落霞如醉,绿草地上横七竖八倒着数人,两名剑客临风而立,眼神冷冽。 「小哥。」香璎惊呼。 这两名剑客在对峙,左首的正是张旸。 右首的剑客三十多岁的年纪,容颜姣好,神情轻佻,「哟,帮手来了?」 这人声音并不难听,但不知为何,香璎听起来格外难受。 「哎,你是谁啊。」香璎扬声问道。 「小子,告诉她我是谁。」剑客斜眤张旸,语气轻慢。 「老小子!」香璎大怒。 剑客现出讶异之色,眉毛挑得高高的,「小丫头人不大,脾气不小。」 「胆敢对我家郡主无礼!」侍卫们齐声喝斥。 「朝中何时多了位太康郡主?」剑客更加惊讶,「本侯数年不回京城,真是孤陋寡闻了。」 「孤陋寡闻的老小子!」香璎恼恨这人轻慢张旸,怒气不息,「告诉你,本郡主是皇帝伯伯金口玉言所册封的!」 「太康郡主,是本王长女。」广宁王缓缓道:「阁下自称‘本侯’,那应该是一位侯爷了。本王如果没猜错的话,阁下是开化侯,张普张侯爷。」 开化侯更加诧异,满脸迷惘,「阁下猜对了。阁下自称‘本王’,京中何时又多了位王爷?」 「鼠目寸光的老小子!」香璎奚落抢白,「就凭你也好意思叫开化侯么,你根本没开化好。就算你几年没回京城,邸报总是要看的吧?安王认回了亲生子广宁王,你都不知道,你装什么外国人?」 第45章 开化侯皱眉,「广宁王殿下,你家这位郡主娘娘,也太过骄横了吧?」 张旸冷冷命令,「你对她说话客气些!」 「我对她不客气,你又能奈我何?」开化侯自负的、得意的仰头大笑。 剑气森森,幽光闪闪,众人都没看清楚张旸出的是什么招数,只见开化侯发冠落地,发髻散乱,随风乱飘。 「这回削你的头发,以作惩戒。下回若敢再犯,断的便不是头发了。」张旸面容比剑光更冷。 开化侯愣了片刻,勃然大怒,「小子安敢如此!」 香璎亦大怒,「老小子怎敢猖狂!」 开化侯那张姣好的面庞愤怒得简直要扭曲了,眼眶都要瞪裂了,「小子,你纵容一个小丫头当面羞辱于我。你母亲若是九泉之下有知,知道你如此待我,非气得活过来不可……」 张旸当胸一拳,开化侯大叫一声飞出去,被大树所挡,口吐鲜血,触目惊心。 「你没有资格提起我母亲。」张旸握紧拳头。 香璎有些慌乱,「小哥,难道他是……怪不得你说,你亲爹是个大坏蛋……」 广宁王大为同情,「阿旸,有些人惹不起,躲得起。」 像开化侯这样的亲爹,离他远远的,永不相见最好。 香璎和广宁王开解着张旸,驰马远去。 开化侯从地上艰难的爬起来,他两个躺在地上装死的下属见杀神走了,也睁开眼睛,厚着脸皮过来扶开化侯。 开化侯嫌弃的将这两人甩开,靠在树上,笑容怪异。 张旸竟然以为他是亲爹?哈哈哈哈哈,这真是笑话,最好笑的笑话。 不过,这一点可以利用。张旸再厉害也不敢弑父,往后他对张旸可以再狠些…… -- 安王府所有的人都对张旸特别好,特别体贴。 一顿晚膳,人人忙着给张旸夹菜,就连怀着身孕的香馥也格外照顾张旸,爱护备至。 张旸安安静静用过晚膳,把他的身世当作逸事给众人讲了讲,「我母亲是夕照国的怀逸公主,从小在大晋读书长大。她十六岁那年,夕照国发生了叛乱,我外祖父、舅舅被杀,后来朝廷派兵平叛,悉数剿灭叛军,但夕照王族已无男丁,夕照亡国。我母亲不再是备受宠爱的公主殿下,她的未婚夫便抛弃了她,另娶名门贵女……」 众人凝神静听,都知道这个未婚夫便是开化侯,张普。 「……这厮虽然另娶,依旧缠着我母亲不放。我母亲虽是亡国公主,傲气犹在,趁着他防备稍微松懈,带了贴身侍婢出逃。逃跑路线是精心制定的,我母亲成功了。但在我十岁那年,他不知用什么方法找到了我,多方追杀。」 「他为什么要杀你?」香璎百思不得其解。 因为怀逸公主不肯留在他身边,他便要杀了自己的亲生儿子么? 「他娶了昌国公主为妻。」张旸解释,「昌国和夕照是世仇,或许他担心我长大之后,会为夕照复仇。」 「也或许他担心你太出色了,将来会对他的嫡子不利。」众人替他分析。 「这样的亲爹,就当没有。」安王脾气急,悍然下令,「下回再见着他,不必顾忌他是太子妃的叔父,该抽他的时候只管抽。」 开化侯,是越国公的幼弟。而越国公,则是太子妃的父亲。 广宁王忆及往事,「怪不得你经常莫名其妙消失,一走便是几个月。那时候都是这厮追杀你,你寡不敌众,躲起来养伤吧?臭小子,这样的大事,一直瞒着我。」 众人都觉得张旸实在太可怜了。 香璎尤其怜惜,「小哥,亲爹不好,咱们也不用自怨自艾,该怎么过日子,还是怎么过日子。」 张旸轻声道:「虽然亲爹不好,但养父好。」 「夸你呢。」安王、安王妃等人忙推广宁王。 广宁王嘿嘿笑,小声和香馥说悄悄话,「阿旸这小子长大之后,见了我什么都不叫。但是吧,他认识璎儿之后,这养父便认下来了,哈哈哈。」 香馥忍俊不禁。 众人知道张旸的身世是他的心病,再三安慰,宽他的心。 香璎因为有陈墨池那样的亲爹,同病相怜,最懂张旸的心思,「小哥,咱们要把日子过得红红火火,甜甜蜜蜜,眼气死那些大坏蛋。」 烛光映照下,张旸玉面生辉,笑容轻浅。 今天本来要追那假传太子之命的兵士,却阴差阳错遇上开化侯,多日来一桩心事,了结了。 第二天,传来了一个大消息:陈乐成招认单武兵法是无意中捡到的,并非偷窃,更和驸马陈墨池没有关系。陈乐成招认之后,负责审案的推官不相信,陈乐成自杀明志。 第46章 「陈乐成自杀了?」香璎惊讶万分。 陈乐成这个要,香璎当然是很了解的。这个人是陈老太太、陈墨耕、陈大太太的心头肉,连陈佩都对他疼爱纵容,把他惯的自私又愚蠢。这样的一个人会「自杀明志」,香璎无论如何也不相信。 陈乐成一自杀,这个案子又成了无头公案。 陈墨池坚称从没见过单武兵法这本书,更加没有私藏。陈乐成一死,死无对证。 「大公主、大驸马这么做实在蠢了。」安王府关起门来议论,对南阳公主、陈墨池的做法很是看不上,「第一,反书真的在陈乐成手中;第二,陈乐成的那个柳儿,确实是黑虎的姘头。陈乐成嫌疑这么大,若活着查清楚还好,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虽然定不了陈墨池的罪,但连累得皇太子一系都有了嫌疑。南阳公主和陈墨池的做法,属下下策。」 香璎偎依在祖母身边,心不在焉。 南阳公主和陈墨池被人给算计了,这是毫无疑问的。算计他们的是谁?楚王、吴王、宋王皆有可能,但香璎无端觉得,是定王。 香璎还觉得,或许谢宣已经投靠定王了。 就是因为谢宣投靠了定王,所以才出现了所谓的单武兵法。 侍女来报,「陈驸马求见。」 众人猜不到陈墨池的来意,但总不好把他拒之门外,「请他进来。」 陈墨池衣裳穿的极为素净,进来后向安王、安王妃行礼,「在下有些私密话语要跟璎儿说。若能允许我父女二人单独会面,感激不尽。」 「不行。」广宁王拒绝了,「陈驸马单独见我女儿,本王不放心。」 陈墨池被噎得脸发青。 安王不给陈墨池留面子,「你是璎儿亲爹不假,可你害起璎儿毫不手软。你要和璎儿单独会面,我老人家也不放心。璎儿在这里,你有话只管说,我们都要帮璎儿一起听听。」 安王妃正要说话,忽然发现英氏不见了,觉得不对劲,「璎儿,你祖母呢?」 香璎四处张望,「祖母方才还在这里的……娘,祖母去哪里了?」 香馥柔声道:「对不住,娘也没留意。」 陈墨池到了安王府,规规矩矩的坐着,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但听到香馥的声音,情不自禁的望了过去。 只看了一眼,陈墨池好像被雷劈了一样,整个人痛得没有了知觉。 她怀孕了,她一只手扶着腰,一只手抚着肚,满脸的温柔与满足,比庙里的菩萨更美更端庄…… 「老娘打死你个混蛋!」伴随着气势汹汹的怒骂声,英氏双手拿棒槌冲将进来,没头没脑向陈墨池身上、脸上猛砸。 「你个王八蛋,你害我的小孙女,看我打不死你!」英氏边骂边打。 陈墨池狼狈不堪,双手抱头,厚着脸皮求饶,英氏哪里肯放? 安王妃见英氏这般英勇,坐不住了,「同为祖母,本王妃不能被比下去啊,打!」抡起一把椅子招呼英氏,「你躲开,让我来,我砸一下顶你十下。」 陈墨池魂飞魄散,「璎儿,救救你爹!」 香璎往后躲,「我可不敢招惹两位祖母,祖母威武!我救是救不了你的,替你求求情吧,祖母,打人不打脸……」 「好,不打脸。」英氏口中答应,挥舞着棒槌,专往陈墨池骨头上敲。 安王妃抡起椅子砸在陈墨池背上,椅子应声而裂,安王妃捡起两个椅子腿,和英氏一样,专敲骨头。 陈墨池知道他应该忍住的,但英氏和安王妃敲得实在太疼了,他发出一声又一声怪叫、惨叫。 香馥心有不忍,「娘,算了,他到底是璎儿的亲爹。真把他打出个三长两短,也是璎儿的罪过。」 香馥想要站起身,广宁王忙扶住她,「小心。」 广宁王扬声道:「娘,别打了。」 两位老太太一起住手。 安王妃气定神闲,英氏没练过功夫,用的是蛮力,累得气喘吁吁。 香璎忙扶英氏坐下,替她擦汗,替她倒茶,「祖母,喝口水润润。」 温热茶水入口,英氏颇觉惬意,「还是我小孙女贴心,这茶不凉不烫,正合适。」 陈墨池倒在椅子上,疼得死去活来。 「在公主府好好待着不行么,非到安王府来找打。」安王骂道。 陈墨池咬咬牙,坐直身体,「我这次来,确实有重要的事情跟璎儿说——」见众人直勾勾盯着他,知道想和香璎单独说话根本不可能,思忖片刻,合盘托出,「《单武兵法》,确实是私藏在我书房暗格中的。但这本书,乃璎儿祖父在世时所赠,事情就此了结还则罢了,再追查下去,对璎儿、对香家也不好……」 「什么?」英氏炸了,「你说是老头子生前送给你的?我怎么不知道?你就昧良心吧,这种谎话你都编得出来!」 第47章 「陈驸马慎言。」香馥不悦,「你说单武兵法是先父遗物,有人证,有物证?先父待你不薄,你不要污蔑他老人家。」 香璎自然是和祖母、母亲的说法一样,「我是香家的孙女,香家的家业是归我继承的。祖父把香家值钱的产业、宝贝都给了我。这个所谓的单武兵法,却提都没提。大驸马,你的这个话,莫说祖母和母亲了,我是你亲生女儿,我都不信。」 安王、安王妃、广宁王等人,也骂陈墨池信口开河,「香公虽已不在人世,也不能任你编排!」 陈墨池被众人骂了个狗血喷头。 等众人骂累了,陈墨池方无奈的道:「璎儿,爹真的没骗你。爹少年时受你祖父资助,方能继续学业,对你祖父感激涕零,课余便到你祖父书房,充任书童,无意中发现了你祖父藏有这本单武兵法……你祖父再三嘱咐我不许告诉别人,给了我一笔银子,不知算不算封口费,后来干脆让我全家搬到香府,衣食住行,他全包了……」 室内一片沉寂。 香璎心惊。 如果陈墨池没撒谎,祖父一开始对陈墨池只是普通的资助,后来有把柄落在陈墨池手中,才不得不对陈墨池另眼看待? 香馥颤声道:「当初你对我,当初你对我……」 陈墨池心中一酸,「阿馥,我对你从来都是真的。世上没有女子比你更善良、更温柔,若我能当家作主,我永远不会和你分开……」 「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广宁王调侃。 陈墨池惭愧低头。 香馥心烦意乱,「难道我和你的婚事,竟然是因为一本兵书?」 广宁王紧紧握了她的手,「阿馥,别听他胡说八道。」 香馥眼眸之中,泪光闪动,「你为什么要走?你为什么要离开我?如果你一直在,拿把刀架在我脖子上,我也不会嫁给别人的……」 「怪我不好,阿馥,全怪我不好。」广宁王心痛内疚,将香馥抱入怀中,温柔安慰。 安王不怀好意盯着陈墨池,「方才本王也想动手打人,不过本王是马背上长大的,打一个文弱书生,未免胜之不武。但是吧,有些人欠揍,不打不行……」 陈墨池被安王妃和英氏打怕了,吓得往香璎身边躲,「璎儿,你不能见死不救。」 香璎一把拉过他,「你说实话,兵书真是祖父给你的?什么时候给你的?当时祖父说了什么?」 陈墨池怕挨打,快速回答,「兵书是我和你娘定亲之后,你祖父交给我的。你祖父说,这本兵书是他花高价买的,卖给他这本书的人说,书里藏着个富可敌国的大秘密。你祖父让我好好研究,若找到这个富可敌国的大秘密,只能留给姓香的儿女。」 「那就是我的啰。」香璎生气的揪住陈墨池,「你把我富可敌国的大秘密弄没了,你赔我!」 陈墨池焦头烂额,「璎儿别闹。那本兵书为父看了上千遍,做为一本兵书来说写的还不错,其余的便什么也没有了。所谓的富可敌国,说不定是你祖父被江湖骗子蒙蔽了。」 香璎眼珠转了转,「你记性很好,对不对?单武兵法你看了不下千遍,背下来了吧?」 「那是自然。」陈墨池颇为自负。 香璎拍掌,「甚好,你给我背写下来。」 「……???」陈墨池没想到香璎会提出这个要求,不知所措。 张旸亲自去拿了笔墨进来,放到陈墨池面前,「快写。」 陈墨池被七个人十四只眼睛盯着,不得不提起笔。 「不要应付我哦。」香璎笑咪咪的警告,「单武兵法已经上缴到大内,若有一天我设法弄到真本看了,发现你默写错了,后果你知道的。」 「写错你就死定了。」张旸威胁。 陈墨池无奈,从头到尾把单武兵法默写一遍,「看过至少一千遍的书,我不会写错的。」 香璎仔细检察过,仔细的收起来,「你应该给我的是真本,现在只有一个不知道对错的抄写本,你还是欠我的。大驸马,记着欠账,有一天你得连本带利还给我。」 「敢赖账试试。」安王、安王妃等人警告。 「你的来意呢,我都明白了。」香璎收好东西,开口撵人,「不管你说的是真是假,总之安王府不会重提什么单武兵法,这件事,安王府当没发生过。大驸马,慢走不送。」 陈墨池不肯动身,「璎儿,我的来意,一则是说明单武兵法的来历,请安王府自行判断将来如何行事;二则是来送讣告的。你堂兄过世了,你做妹妹的,总要去祭拜他吧?」 「呸,原来你操的是这个心!」广宁王大恼,「你也不想想,陈乐成是怎么死的、是背着什么罪名死的,你就敢让璎儿掺合进去?」 第48章 广宁王和安王、张旸一样,方才是强忍怒火,才没有动手打陈墨池。 他们是习武之人,远比常人强悍,以他们的身手如果打陈墨池,和欺负妇孺差不多。 但陈墨池的所作所为实在令人不齿,广宁王忍无可忍,重重一记耳光,抽在陈墨池脸上。 安王摩拳擦掌,「我老人家早就想揍这混蛋了!」 陈墨池簌簌发抖。 张旸小声提醒,「安王祖父,当着璎儿的面揍太狠了不好,要不咱们出去打?」 安王深以为然,抢上前拎起陈墨池,如老鹰抓小鸡一般,「走!」 安王拎着陈墨池,广宁王和张旸紧随其后,「陈驸马,我们送你回府!」 火把,马匹,侍卫,安王府热闹了。 香璎追出去,只见数十名骑兵驰出王府,手持火把,口中呼喝,向南阳公主府的方向去了。 安王一马当先,冲在最前面。 南阳公主府前,火把通明,杀气腾腾。 安王、广宁王骑在马背上,威风凛凛,安王一声怒吼,惊天动地,「大公主,本王亲自送你的驸马回府,有几句话要告诉你!你这个驸马真该好好管管了,竟敢跑到本王府邸,让本王的小孙女来祭拜他那败法乱纪、悖逆不轨的侄子。是可忍孰不可忍!」 安王一行人声势太过浩大,许多百姓士绅闲人都被吸引过来,远远的围观。 安王骂声宏亮,围观百姓倒是能听清楚。 「老王爷为啥怒了?因为陈驸马要太康郡主祭拜陈乐成啊。」百姓们大多明白了。 「谁是太康郡主?谁是陈乐成?」有外地人不懂。 有闲人笑了,「连太康郡主都不知道,可见是外地来的。」热心的把太康郡主的身世来历说了说,又把陈乐成的事说了说,「……若放到平常人家,太康郡主便是陈乐成的堂妹,明白吧?可太康郡主现在是老王爷的小孙女,金枝玉叶,尊贵着呢,怎肯来祭拜陈乐成这种人?陈乐成吃喝嫖赌、偷盗、勾结匪徒,坏事做尽。」 「怪不得老王爷恼了。」外地人恍然大悟。 府门大开,南阳公主亲自前来迎接,「叔祖父息怒。叔祖父请到府中待茶。」 安王端坐马背,纹丝不动,「大公主,本王是不敢进你南阳公主府的大门了。你这个驸马到了我安王府都嚣张得不行,若到了他的地盘,还有我老人家站的地方么?」 广宁王训斥,「身为皇室公主,岂能只顾私情,不理国法?陈乐成那样的无耻之徒,死有余辜,这样的人有什么资格风风光光办身后事?驸马溺爱他的侄子,大公主理应阻止,怎能任着他的心意胡行?」 南阳公主脸面无光,又不能跟安王、广宁王父子针锋相对,只好暂时忍下这口气,「叔祖父,叔父,驸马一意孤行,我会管束他的。」 南阳公主这是撇清了:陈墨池是一意孤行,也就是不接受别人的劝告,顽固的按自己的想法去做。南阳公主可不同意陈墨池的做法,到安王府撒野,绝对不是南阳公主授意的。 张旸和陈墨池同乘一骑,牢牢抓住陈墨池,不许他乱动,也不许他开口说话。南阳公主火光中看到陈墨池那张脸,气不打一处来。 这个驸马太会给她惹事了吧。 何盈站在南阳公主身后,痴痴的瞧着马背上的张旸。 灯下看美人,会比白天更美丽。火光下看美少年,不只比白天更形容昳丽,而且多了份说不出的不怒自威、正气凛然…… 南阳公主费尽唇舌,说尽好话,安王和广宁王脸色稍霁。 南阳公主才暗中松了口气,却听得身后传来嚎哭声,转过头一看,只见白花花的一队人穿着孝衣,拄着哭丧棒,边哭边喊,「成哥儿啊,你死的冤啊。」 「谁让他们出来的?」南阳公主见陈家人出来捣乱,怒不可遏。 管事之人头皮发麻,「回公主殿下,小人也不知他们怎么会……」 这陈家人真是神出鬼没,一个不留神,蹿到大门口了? 「快撵回去。」南阳公主咬牙切齿的下令。 安王大怒,「别拦着他们。本王倒要看看,陈乐成的家人有什么脸为他叫屈!」 这下子可好,南阳公主想拦也不行,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陈老太太、陈大太太这些市井无知妇人堂而皇之的出了公主府。 「我的成哥儿,死的冤枉啊。」陈老太太和陈大太太一声一声,如泣如诉。 陈乐欣眼尖,看到张旸马背上的陈墨池,惊呼道:「二叔!」 陈墨耕颓废得跟个死人一样,听到陈乐欣这声惊呼,蓦然抬头,眼中闪着绿幽幽的光,「陈墨池,你害死我儿子,你还我儿子的命!」 陈墨耕太愤怒了,手中的哭丧棒拼命往地上捣。 第49章 陈大太太哭得嗓子嘶哑,「陈墨池,如果没有你,我们一家人在吉安过日子,最少平平平安安的,我的成哥儿也不会没了性命……」 陈乐成之妻曹氏疯了一样冲到张旸马前,拿哭丧棒往陈墨池身上打,「你还我丈夫!你还我丈夫!」 陈墨池眼唇颤抖,眼神悲凉。 陈乐成死了,全家人都恨上他了。 他陈墨池为陈家做了多少事,现在出了一个岔子,亲大哥大嫂、亲侄女,甚至亲娘,都恨上他了。 曹氏疯了一样乱打,张旸不耐烦,抓过陈墨池的手,用陈墨池的手夺过曹氏的哭丧棒,远远的丢开。 曹氏躺在地上打滚,「可怜我年纪轻轻便守了寡,我为啥命这么苦。」 陈老太太、陈大太太和陈佩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陈乐欣也是被刺激得傻了,哭声震天,「广宁王殿下,你纵着太康郡主,太康郡主不孝顺我祖母,陈家才有今日之祸!从前我哥哥所有的开销,都有香家管着,他有钱花,自然不会去偷盗……」 张旸抓着陈墨池的要害,慢条斯理,「你的意思是说,原先有太康郡主供给你祖母陈老太太银钱花销,你祖母陈老太太转手给了陈乐成,所以陈乐成不缺钱,不用干坏事,对么?」 「都怪她。」陈乐欣满脸都是泪。 围观的百姓们开了眼界,「这陈家人脸皮也太厚了吧?听她们这意思,陈老太太就该由太康郡主养活着?太康郡主可是跟着她娘亲广宁王妃的,陈老太太有儿有女的,说破大天,也不该由随着前儿媳改嫁的小孙女养活吧?」 「陈驸马没有俸禄么,陈驸马养活不起亲娘么,都推到一个小姑娘身上。」 「陈乐成畏罪自杀,够丢人的了。这若是放到明理的人家,悄悄埋了也就算了。这家人还为陈乐成叫屈,还把责任都推到太康郡主身上,无耻之极。」 百姓们先是小声议论,接着就忍不住高声痛骂了。 陈墨池听在耳中,自然想要辩解,无奈他被张旸制住要害,动弹不得,出声不得。 张旸靠近安王,「安王祖父,晕倒。」 「什么?」安王瞪眼睛。 笑话,他是什么人啊,装晕倒这种事,他怎么肯做? 「晕倒。」广宁王也靠过来了。 安王仰头向天。 好吧,儿子这么说,孙女婿也这么说,那他老人家就勉勉强强装这么一回吧。 唉,这真不是他的本意啊,他是被逼的…… 安王大叫一声,摔下马来。 「安王殿下晕倒了。」南阳公主府前,一阵骚乱。 陈家人哭声震天响,蓦然全部停下。 他们傻眼了。 安王晕倒了,这事是不是很严重? 南阳公主懊悔不已。 方才她抱着赌气的心思没有约束陈家人,其实是想给安王、广宁王难堪。秀才遇到兵,有理讲不清,更何况是高贵的王爷遇到无知的泼妇,那更是没有着力之处了。 她只是稍微纵容了一下而已,安王竟然晕倒了。完了,这下子一定会传到皇帝耳中,她的麻烦大了。 南阳公主想上前慰问,但广宁王不许她近前。 广宁王掐了安王的人中,将安王救醒,之后抱着老迈的安王上马,「回府。」 南阳公主呆呆立在风中。 陈墨池被张旸丢下,缓慢的、一瘸一拐的向她走来。 他在马背上坐得太久,腿脚麻了,走路不利索。 「儿啊。」陈老太太虚弱伸手,呼唤陈墨池,「池儿。」 陈墨池恍若无闻。 「公主。」他低唤。 南阳公主一股窝囊气快要把她自己憋屈死了,脸色阴沉推开陈墨池。 陈墨池站立不稳,一头栽倒。 陈老太太等人连哭也不敢哭了,傻愣愣的看着眼前这些,莫衷一是,无所适从。 -- 安王告了假,在府中养病,皇室宗亲、朝廷大臣等前来看望,络绎不绝。 皇太子和太子妃也来了,歉疚万分的替南阳公主、陈墨池再三道歉。 安王少气无力,「大公主大驸马没什么,都怪本王不好。唉,本王年近古稀,府里只有一个小孙女,难免太看重这个孩子。若是欺负本王,本王能忍;欺负小孙女,本王便火大。」 皇太子夫妇不由的脸红。 陈墨池要求香璎去祭拜陈乐成,确实不大合适。陈乐成死得不光彩,是家庭耻辱,这样的人悄没声息埋了便是,还办什么葬礼。 谁会愿意去祭拜陈乐成这样的人,谁会愿和陈乐成这样的人沾上干系。 第50章 皇太子和太子妃慰问再三,方才离去。 安王这一病,连皇帝也惊动了,派了好几位太医过来,又命人送来许多补品。 「南阳公主倒霉了,陈驸马倒霉了。」静海侯府,谢宣微笑告诉太夫人。 太夫人何氏是南阳公主前夫、威远侯何弥啸的族妹,因为南阳公主再嫁的事,太夫人颇有微辞,语气冷淡,「随她去吧。」 谢宣打着如意算盘,「趁着这个机会,我想把婚事退了。」 太夫人嗔怪,「你和盈儿的婚事岂是好退的?你以为你在府里装装病,南阳公主府再出点事,你便能退婚了?」 谢宣道:「退婚嘛,咱家提不好,还是设法让南阳公主府提出来,咱们顺水推舟答应了便是。」 「你这梦越做越美了。」太夫人哧笑,「你想退婚,你不提,还想让女家提。」 太夫人和这世上大多的母亲一样,儿子是自己的好,觉得所有的姑娘都配不上她的宝贝儿子,「你是朝中最年轻的侯爷,俊美温文,才华横溢,哪家王孙公子比得上你?除了你,盈儿谁也看不上。公主府一定不会退婚,要牢牢把你栓住。」 谢宣微笑不语。 太夫人兴致勃勃,「你前些时日说过的那个姑娘,就是那个新封的郡主,什么时候带过来让娘看看?」 谢宣迟疑,「这个么……」 太夫人沉下脸,「怎么,都不带回府让娘瞧瞧,便想定下亲事了?哼,你长大了,翅膀硬了,娘亲都不放在眼里了。」 「不是这样的。」谢宣忙辩解,「娘,孩儿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只是还和跟她说好……」 太夫人微微一笑,悠悠道:「姑娘家害羞,也是有的。可终身大事,光害羞也不行啊。丑媳妇总要见婆婆的。」 「娘说的是。」谢宣唯唯诺诺。 谢宣想跟太夫人解释些什么,但犹豫了下,终究没有开口。 太夫人自视甚高,目下无尘,香璎商户女出身,太夫人多多少少有些看不起。要改变太夫人的成见,恐怕要花些心思、花些功夫。不过眼下最要紧的事,是先退婚。 退掉何盈,再设法迎娶香璎。 侍女来报,说有客人求见,已经在书房等着了。谢宣便和太夫人告辞,坐客去了。 太夫人命人把两盆鲜花摆在面前,一盆粉海棠,一盆红海棠,「各有各的美啊。」 太夫人的陪房栗嬷嬷替太夫人捶着背,「依老奴看,还是粉海棠更好看,多娇嫩啊。」 「大红的也好看,鲜艳。」太夫人微笑,「不管粉海棠、红海棠,横竖都是养在静海侯府的花盆里。」 栗嬷嬷不明白太夫人的用意,陪笑应是,却不敢再接话了。 太夫人欣赏着鲜花,嘴角噙笑。 乐康郡主也好,太康郡主也罢,总之都如同这盆中鲜花,要适应静海侯府的土壤,开得美,开得艳,才讨人喜欢啊。 推开书房门,谢宣看到一道黑色的背影。 这个背影,谢宣很熟悉。 「赵大人久等了。」谢宣恭敬的道。 赵方至缓缓转身,「谢侯爷客气了。」 赵方至国字脸,浓眉大眼,面相有些憨厚。谢宣和他打过几回交道,却觉得此人很是精明,面对着他,丝毫不敢松懈,一言一行甚是小心。 赵方至嘉奖了谢宣数句,「……陈乐成的案子,谢侯爷立了大功。」 谢宣例行谦虚,「哪里,是九公子洪福齐天。」 赵方至将一个刻着「升」字的金牌交给谢宣,「谢侯爷在功劳簿上已有了姓名,今后请再接再厉。」 谢宣毕恭毕敬的道谢,接了金牌,手心出汗。 这个金牌非同小可,前世定王即位之后,但凡手里有这个金牌的,无不加官进爵,风光一时。甚至犯下重罪,还可凭金牌减免罪过,算得上免死金牌了。 只是提供了一个小小的消息,便得到一枚金牌。谢宣也算是幸运了。 这当然是因为他活过一世,知道南阳公主、陈墨池在宫变中丧生,之后南阳公主府被抄,从陈墨池的书房中搜出了《单武兵法》。当时皇帝身体已经很差,知道陈墨池私藏兵书,捶床大怒,「这厮死已迟了!」谢宣记得前世的这件事,怎能不加以利用呢? 杭氏兄妹遇袭一案,定王也有嫌疑。谢宣献的这个计策,成功的把疑点全放在南阳公主、陈墨池以及皇太子等人身上,对于定王来说,自然是立了功。 怪不得前世是定王登基,有功必赏,定王很慷慨。 谢宣请求,「本侯想退了和乐康郡主的婚事,还请赵大人在九公子面前美言成全。」 赵方至有些惊讶,「退了和乐康郡主的婚事?谢侯爷确定?」 第51章 谢宣表忠心,「乐康郡主的亲舅舅,是皇太子。本侯既然投靠了九公子,怎能娶她?」 皇太子、定王,谢宣只能选一边。既然选了定王,谢宣就不愿意娶皇太子的外甥女了。 赵方至露出欣慰笑意,把谢宣狠狠夸奖了几句,之后问谢宣打算如何退婚。 谢宣趁机请求,「还请赵大人帮忙,本侯定有重酬。」 赵方至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含笑拱拱手,走了。 谢宣送走赵方至,快速把方才的情形回忆了一下,确定自己没说错话,方乏力的倒在椅子上。 这赵方至只是定王身边的心腹,已经令他如此紧张,若是将来直接面对定王,更是伴君如伴虎吧?但是他只能迎难而上,反正不能像前世一样,被夺去爵位贬为庶人,发配到边关。 那样的苦,他不能再吃一遍了。 他也不能娶一个随时会背叛他的女人为妻。娶妻娶贤,像香璎那样在逆境中默默陪伴不离不弃,才配成为静海侯夫人,才配和他白头到老举案齐眉。 「香璎,香璎。」谢宣低声呼唤着这个名字,柔情满怀。 他真是有眼无珠,前世怎么会放弃香璎,拿何盈那种不知廉耻的女人当宝? 安王「病」了之后,南阳公主府处于凄风苦雨之中,一直大门紧闭。 过了两天,公主府的西角门开了,从府中出来两辆马车。马车极为素净,没有丝毫装饰,没有丝毫公主府的豪华和气派。 这两辆马车中时不时传出哭声。 「陈家的人吧?」有闲人看到听到了,私下里猜测。 「肯定是陈家的人。陈家那小子闯出那么大的祸,陈驸马都被连累得差点下了大狱,南阳公主还忍得了陈家这些拖后腿的?肯定得送回乡下。」 「陈驸马不是状元郎么?怎么感觉陈家乱七八糟的?」 「你当状元郎很了不起么,我大晋朝这些当了大官的,还真是没几个是状元出身的。我猜啊,状元郎是考试考的好,真做官了吧,本事不大。」 「陈家这些人也是可怜。若陈驸马不中状元,他们不跟来京城,在乡下老老实实过日子,虽没有大富大贵,唯一的孙子也不会死了。」 「是啊,陈驸马的大哥是沾了他不少光,可是独生子丧了命,不值,实在不值。还不如兄弟俩分得清清楚楚,你是你,我是我,谁也别沾谁的光。陈驸马的大哥没本事,在乡下哪怕地里刨食,至少一家人守在一起,不至于让独养儿子送掉小命。」 陈老太太、陈墨耕等人坐在马车上,听着路旁百姓的议论,泪洒衣襟。 「早知道不来京城了。」陈墨耕喃喃。 「我的成儿啊。」陈大太太跟傻了一样,只会哭这一句。 陈老太太原本保养得很好,这会儿看上去像老了二十岁,嘴角干瘪,「做梦也没想到,成儿会是这个下场。」 陈佩靠在陈老太太身上,双眼无神,「娘你说说,如果二嫂还是香馥,如果二哥不跟香馥和离,咱们一家人是不是还能衣来伸手,饭来张口?」 陈墨耕抹眼泪,「现在想想,二弟妹在的时候,咱家的日子是最好的。二弟妹厚道,咱一家老老小小吃的喝的,穿的用的,她从没有过小气的时候。」 陈老太太不停的掉眼泪。 谁说不是呢?南阳公主比起香馥,差了十万八千里。香馥有钱,肯给陈家人用;南阳公主有钱有势,但是不照应陈家人,那不是白搭了么? 「池儿不跟香馥和离该多好。」陈老太太唠唠叨叨。 这么唠叨了一路,后悔了一路,回到吉安的时候,陈家人眼神发直,眼圈黑青,一个比一个吓人。 南阳公主府差人将陈家人送回吉安,在偏僻处买了一个小院子,拨给陈家人居住。 「安分守己,每个月公主府会有月例银子送过来。」临行之前,「护送」陈家人的公主府侍卫警告,「若敢违法乱纪,公主大公无私,一定依律惩治。」 放下这个月的月例银子,侍卫呼喝而去。 「就这几个钱,够吃的,还是够喝的?」陈佩拿起月例银子看了看,气得头疼。 陈老太太颤颤巍巍,「从前住在香家,我打赏下人的,都不止这几个钱。」 陈大太太脑子昏昏沉沉的,还没忘了她的宝贝闺女,「省些钱,给欣姐儿寄去。」 南阳公主不肯再收留陈老太太等人,但陈乐欣巴结讨好何盈,留下来了。陈大太太担忧陈乐欣一个人在京城无依无靠,想省几两银子,托人带过去。 「就这个几钱,哪里省得下?」陈佩拿给陈大太太看。 陈墨耕伸手拽拽陈大太太,「哎,你想办法管钱吧。若让小妹管家,一个桐板也省不下来。」 第52章 陈大太太强撑着坐起来,「我是长媳,自然由我管家。家里买米买菜,往后全交给我。」 陈佩忿忿,摔下钱进屋了。 陈老太太坐在院子里,抬头望天,「还是香家好啊。香家把咱们打发出来,给房子,给铺子,给银子……」 从这天起,陈老太太每天坐在院子里,每天抬头望天,念叨着同样的话。 吉安城里认识陈老太太的人不少,许多人来看望过陈老太太,走的时候都是摇头叹气。 好好的老太太,怎么就疯了呢。 陈家日子过得清苦,家里几个女人又总是哭闹,陈墨耕在家里待不住,整天在城里瞎转悠。 这天他转到三全楼,闻到楼中飘出的饭菜香气,馋得直流口水。 三全楼的菜,色香味俱全,好吃啊。 这是香家的酒楼,想当年他也经常是座上客,酒饭之费挂到香家账上即可,不必自己掏腰包。 一位俊秀公子自三全楼出来,由童儿服侍着要上马车。 「英家侄儿。」陈墨耕见这俊秀公子是英家的英图,厚着脸皮过去打招呼。 英图看也不看他一眼,童儿喝斥,「哪来的乞丐?快走开,不然我叫人打你了。」 陈墨耕满面羞惭。 乞丐?他在一个童儿眼中,已经沦落成乞丐了? 陈墨耕红着脸躲到一边,不敢再靠近英图了。 后来陈墨耕心里庠庠,换了身干净衣裳,又去了三全楼。他说要找英公子,三全楼掌柜的笑着告诉他,「这酒楼原本是香家的,由英公子代管。如今英公子进京读书,顾不上这酒楼,已经盘给杭家了。英公子应该已经举家出发了吧?」 陈墨耕哭着出了三全楼。 陈家人被赶出京城,英家人举家出发。陈家和英家,区别为啥这么大? 「当年千不该,万不该,不该答应二弟跟香氏和离。陈家离了香家,惨啊。」陈墨耕和他娘陈老太太一样,翻来覆去,重复同一句话。 邻居们感慨,「陈家又多了个疯子。」 -- 静海侯谢宣,和南阳公主的爱女何盈,退了婚。 退婚原由,两家说得极为含混。外人猜测和谢宣的病情有关。 静海侯府的镇府之宝雪影,是因为帮何盈打赌输掉的。自从输掉雪影,谢宣便经常生病。 但退婚之后不久,谢宣便康复了,意气风发。 「八字不合。」「没缘份。」外人颇为可惜。 静海侯府和南阳公主府是好离好散,客客气气退的婚,外人只议论了几日,这件事情也便过去了。 香璎听到这个消息,并没多想。 香馥身子一天比一天笨重了,香璎既要照顾陪伴母亲,还要给祖母、王妃祖母找找乐子评评理啥的,一天到晚忙得很,哪有空理会不相干的闲人闲事。 谢宣往安王府送过信,求香璎见他一面。香璎让人把原信带回,「谢侯爷若有事,请直说;若无事,不必见面。」 谢宣见不到香璎,心急如焚。 谢宣还在设法,太夫人等不及,命人到安王府递了贴子。 安王妃纳闷,「何太夫人很关心我么?为什么要来拜访我?我要照顾儿媳妇,还要打牌赢钱,哪有空应酬她。」 英氏不屑,「我才是打牌赢钱,你是打牌输钱好不好。」 英氏以为安王妃会和她吵架,谁知安王妃想了想,「我输便是宪儿输,你输便是阿馥输。阿馥正怀着我的小孙子,我让着你好了,算你赢。」 「什么叫算我赢啊,实际上就是我赢。」英氏嚷嚷。 「好好好,你赢你赢。」安王妃很好说话。 英氏有些下气,「架都不跟我好好吵了,真敷衍。」见香璎进来了,却是眉花眼笑,「静海侯府的太夫人,便是你赢雪影的那一家,要来拜访你王妃祖母。乖囡,祖母又想起你赢雪影的事了,你和阿旸,多聪明的孩子啊。」 香璎听到何氏太夫人要来拜访,心里一阵不舒服。 前世她为太夫人付出了那么多,太夫人抛弃她的时候,却是毫不留情。 香璎知道前世是她自己愚蠢,可像太夫人那样自私自利薄情寡义过河拆桥之人,香璎还是看不起。 「两位祖母该打牌,照打牌。」香璎孝顺又体贴,「这位何太夫人来了,我出面招待她,带她去看雪影。她一定是来看雪影的。」 安王妃明白了,「我说呢,这位太夫人和安王府素无来往,突然要拜访我,莫名其妙。敢情她是想雪影了,要来看曾经属于她的马。」 「璎儿陪她吧,让她多瞧几眼,怪可怜的。」两位老太太交代。 香璎满口答应。 第53章 太夫人造访安王府,本以为会受到隆重的接待,谁知安王妃、广宁王妃都没出面,只有太康郡主这位小姑娘接待她,而且把她带到了马厩? 「太夫人一定是来看雪影的吧?」香璎笑道。 香璎命马倌把雪影牵过来,「雪影,我已经送给我父王做寿辰之礼了。本来我父王是要骑雪影上朝的,因太夫人今日登门,知道太夫人是来看雪影的,特意把这匹马留在府中。」 「谁说我要来看雪影?」太夫人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这个太康郡主怎么回事,商户女出身,虽然运气好跟着她那个二嫁的亲娘进了安王府、封了郡主,到底是个名不正言不顺的继女。太夫人纡尊降贵来看她,她不诚惶诚恐的迎接也就算了,还敢戏弄太夫人,把太夫人带到马厩…… 「太夫人不是来看雪影的,那是来做什么的?」香璎笑咪咪,「难不成太夫人是来看我王妃祖母的?可王妃祖母说了,你和她素无往来。」 太夫人气往上涌。 这个太康郡主什么意思,是说静海侯府的太夫人,不配来拜访安王妃么? 「也不知宣儿是个什么眼光,竟看上了你。」太夫人胸膛起伏,「你出身寒微,果然教养堪忧。对于你心上人的母亲,没有尊重和敬爱……」 「我心上人的母亲,早已不在人世了。」香璎毫不客气的打断了太夫人。 太夫人气得太阳穴一阵钝痛,「你敢咒我……」 香璎不禁冷笑,「难道你以为,我的心上人会是你的儿子么?笑话。我香璎再不济也是太康郡主,眼光哪至于那么差!」 太夫人腿一软,若不是栗嬷嬷和贴身侍女一边一个扶着她,简直站不稳,「你你你,你说你看不上我儿子?」 香璎小脸一板,「谢宣是我手下败将!莫说我太康郡主,便是换作寻常女子,又有谁能看得上谢宣这样的弱男子?」 太夫人身子哆嗦,嘴唇哆嗦。 弱男子,她的宝贝儿子被香璎叫做弱男子…… 「太康郡主,你欺人太甚。」栗嬷嬷替太夫人抱不平,替静海侯抱不平,「我家小侯爷是大晋朝最年轻有为的侯爷,你把他糟蹋成什么了?」 香璎不理自降身份和栗嬷嬷这种人理论,「知秋,你来。」 知秋伶牙利齿,「就算你家小侯爷年轻有为,难道我家郡主便应该看上他了?看不上他便是糟蹋他?这位风烛残年的老人家,你人老了,糊涂了,在你自己家里发作也便罢了,跑来我们安王府发什么疯?没的叫人笑话!」 栗嬷嬷被知秋骂得抖似筛糠。 「雪影看过了,太夫人请回吧。」香璎下了逐客令。 太夫人恨恨,「我做长辈的特地来相看你,谁知你毫不领情。」 香璎调侃,「我是香家女儿,我的仪宾,将来是要入赘的。静海侯府是潦倒到什么地步了,谢宣这个小侯爷,要入赘香家了?」 太夫人大为恐惧。 太夫人听着谢宣的话意,本以为谢宣和香璎彼此有情,已经暗中订了终身。现在见了面,知道香璎对谢宣无意,那便是谢宣一厢情愿、单相思了。谢宣若是对太康郡主用情太深,甚至于愿意入赘香家,那可怎么办? 太夫人乘兴而来,败兴而归,逃跑似的离开了安王府。 太夫人回到静海侯府,就「病」了。 谢宣闻讯急忙赶来问候,太夫人双眼紧闭,不理不睬。 栗嬷嬷护主心切,「侯爷,太夫人生生是被太康郡主气成这个样子的。太康郡主小小年纪,太过无礼……」 「太夫人怎么见到她的?」谢宣心慌。 这一世的香璎和前世大不相同,很不好惹。太夫人孤高自许,看不起香璎。这两人若见了面,针尖对麦芒,互不相让,如何收场。 栗嬷嬷告状,「太夫人为替侯爷相看,亲自到安王府和太康郡主见面。太康郡主的待客之道也真是奇怪,竟在马厩中招待太夫人这样的贵客……」 谢宣见太夫人眼皮微动,知道她并没睡着,在侧耳倾听,忙替香璎辩解,「太康郡主天真单纯,她定是以为太夫人思念雪影,所以带太夫人到马厩,让太夫人和雪影见个面。」 太夫人忍无可忍,蓦然睁开眼睛,「没听说过在马厩待客的!就算她真以为我思念雪影,难道不能命人把雪影牵到厅堂么?」 栗嬷嬷添油加醋,「这位太康郡主就是成心怠慢太夫人。不光怠慢,还凶得很,没有半分郡主该有的涵养。」 谢宣不相信,「不,她不会成心怠慢太夫人。只是年纪幼小,虑事不周。」 太夫人见谢宣这样,更忧心谢宣被香璎迷惑,忧心谢宣会入赘香家,「总之这个姑娘为娘不喜欢,你和她的婚事,从今往后,再不许提起。」 第54章 谢宣双膝跪倒,苦苦哀求,「娘又何必跟个小姑娘一般见识?她年纪尚小,慢慢教导,一定会好起来的。」 太夫人眸中闪过丝寒光,缓缓的道:「也罢,看在你的面子上,为娘再给她一次机会。宣儿,你若带了她前来请罪,谦卑顺从、有诚意的央求,为娘或许能网开一面。」 谢宣逼于无奈,满口答应。 他在太夫人面前拍了胸脯大包大揽,到了安王府西角门,却踌躇不前。 这一世的香璎和前世不同,不大好说话。她会见他么?会答应他么? 谢宣在角门前转悠来转悠去,一直鼓不起勇气请看门的婆子会他通传。 演武场,张旸正手反手教香璎射箭,「眼睛、准星和黄心连成一条直线,举弓的高度与眼睛持平……太高了举着累?那么,和下颌持平。」 「好累。」香璎撅嘴,「我射箭本来为出气的,结果把自己累成这样。」 「谁气着你了?」张旸接过她手中的弓箭,声音低沉。 香璎拍打着酸痛的胳膊,「也没什么大事,我就是骂人没骂痛快。静海侯府那个太夫人,年纪不小了,骂得太狠了,不大好意思。俗话说的好,买茄子还要饶老。」 张旸略一思索,将弓箭收起,拿了飞镖给香璎,「这个不大费力气,比射箭轻松多了。」 香璎扔了几个,喜笑颜开,「好玩又解气啊,这一镖一镖的,好像扎到太夫人身上一样……」 张旸命兵士搬来一个布袋,提起笔,「那位太夫人长什么样子?」 香璎眉眼弯弯,「给我给我,我来画。」从张旸手中接过笔,在布袋上画了太夫人的脸,也不管像还是不像,伸出拳头打了几拳,神清气爽。 知夏来报,「郡主,西角门的严婆子说,有人在门前转悠了许久。奴婢前去看了,那人是静海侯谢宣。」 「让他进来。」张旸吩咐。 「让他进来作甚?」香璎不解。 张旸微笑,「打假人,终究没有打真人解气。他家太夫人年纪大了,他可还年轻。」 香璎大喜,「你让我打他啊?」 张旸握起双拳,骨节作响,「有我在,你闭着眼睛也能打过他。」 张旸当然会帮她的。 香璎乐得不行,「其实我用不着打他。打人太不斯文了对不对?我狠狠骂他一顿,我就解气了。」 「随便骂,尽情骂。」张旸很是支持。 知夏抿嘴笑,「是,奴婢这便去请谢侯爷。」去到西角门,站在门前板着脸叫道:「谢侯爷,我家主人有请。」 谢宣正在进退维谷左右为难,听到这声召唤,大喜过望。 谢宣抑制着激动的心情,迈着庄严步伐,进了安王府。 巷子里有几个孩童在玩耍,还有两个推着板车的小贩经过,谢宣在安王府门的一言一行,都落入了一双幽黑的眼眸中。 谢宣跟在知夏身后,脚步轻飘飘的。 香璎让侍女来唤他了。他就知道,香璎心里是有他的…… 发现知夏把他带到了演武场,谢宣有点懵。 香璎要和他幽会,不是应该挑选有诗情画意的地方么?到演武场做什么? 「好,扔的真准!」喝彩之声。 谢宣见香璎兴致勃勃的扔飞镖,张旸在旁拍掌叫好,不由的沉下脸。 怎么哪里都有这个张旸。 张旸,太碍眼了。 香璎如花朵般的笑颜映入眼帘,谢宣眼眶湿润。 她开心得像个孩子一样啊。 「谢侯爷,你在王府门前转来转去的做什么?」香璎开门见山。 谢宣柔情满怀,低声倾诉衷情,「我思念一位姑娘,想见她,又不敢见她……」 「见她作甚?」香璎不客气的打断了他。 谢宣满脸飞红,声音更低了,「若有幸见到她,自然由她差遣,百死莫辞。」 「那好吧。」香璎清清脆脆的吩咐,「你,站到靶子前面。」 谢宣见香璎手里拿着飞镖,目光狡黠,心里不由的一紧。但他大话已经吹出来了,不能收回去,只得壮着胆子一步一步挪到靶子前。 香璎命谢宣在靶子前站好,举起飞镖,眼睛微咪,「我要扔飞镖啦。我扔得不大准,有可能扔到你脸上、身上,你不害怕吧?」 谢宣充英雄,「不怕。」 其实心里怕极了,脸发白,腿发软。 香璎咪起眼睛描准,谢宣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万一我扔得不准,出人命咋办。」香璎小声嘀咕。 谢宣背上发凉,浑身冒汗。 香璎若是个高手,那也还罢了,问题香璎并不擅长这个,万一她随手乱扔,正好扎中他要害。他谢宣岂不是交代在这里了? 第55章 「要帮忙么?」张旸闲闲问道。 「要要要。」香璎忙不迭的点头。 张旸一笑,走到香璎身边,握住她绵软的小手,「放心,出不了人命。」 一支又一支的飞镖扔过来,谢宣瞪着一双眼睛,恐惧得一动也不能动,连声音也发不出。 谢宣整个人僵在那里。 「扔得太准了!」知夏等人不禁拍起手掌。 围绕着谢宣的头脸,飞镖密密围成一个半圆,配合着谢宣那张已经僵掉的脸,很是好看。 飞镖扔完,香璎嫣然。 谢宣人已经僵硬了,目光已经模糊了,但说来也是奇怪,偏偏看到了香璎的笑脸。 谢宣一颗心好像被铁锤捶打一般,钝钝的痛。 戏弄他,玩弄他,她这么开心…… 兵士过来拨飞镖,谢宣腿脚发软,滑到了地上。 方才嗖嗖嗖嗖那么多声,无数飞镖扎到他脸颊旁边,若是稍微有些偏差,他的脸便遭殃了…… 香璎到了他面前。 谢宣咬牙站起身,勉强打起精神,「你玩得开心便好。」 香璎笑嘻嘻的,又坏又可爱,「虽然你说百死莫辞,但我们安王府不能出人命,所以你是一死也不用死的。谢侯爷,方才我在惩罚你,你可知道为什么?」 谢宣当着太夫人的面,信誓旦旦要教训香璎,但见了香璎的面,一个字也不敢提,反倒替太夫人道歉,「家母上了年纪,有些老悖,还望海涵。」 香璎冷笑,「你未免把太夫人看得太重要了些。太夫人虽然失礼,但毕竟只是礼节上的小事,我也不至于跟一个半截身子入土的老人计较。我赏罚分明,惩罚你,只是因为你错了。谢侯爷,如果我没有猜错,单武兵法是你弄的鬼吧?你要投靠定王,单武兵法,便是你的投名状。」 谢宣身子一震。 他迅速往周围看了看,见张旸等人离得远远的,心中稍安。 幸亏,只有香璎一个人知道。 「我这也是为了你好。」谢宣柔声细语,「陈驸马枉为人父,一直和你为难,我出手惩戒,也是为你出气啊。」 「骗谁。」香璎嗤之以鼻,「你明明是为了投靠定王,向定王献媚,还敢说是为了我。若真为我着想,你至少要用一种绝对不会牵连到我的方法来整陈驸马吧?你用的方法是么?陈驸马若禽困覆车孤注一掷,把我这个亲生女儿也拉下水呢?你当如何?」 谢宣汗水涔涔而下,「他是你亲爹,不至于吧?」 「你方才放过的屁,这么快便忘了。」香璎毫不留情,「你不是说他枉为人父,一直和我为难?」 谢宣无言以对。 是啊,陈墨池对香璎并无情意,他谢宣如何保证陈墨池陷入险境,不会拉香璎下水? 「你此番举动,得利最多的是定王,你要巴结讨好的,也只是定王。」香璎揭露,「既然如此,你还说什么为我好,是拿我当傻子看待不成。」 「是我考虑得不周到,对不住。」谢宣道歉。 「你不是考虑得不周到,你是得了便宜还卖乖。」香璎越看谢宣,越是鄙夷,「明明是自私自利之人,偏要装出深情模样,你恶心不恶心。」 谢宣脸色惨白,「不,你误会我了。我费了很大的力气,方退掉何盈的婚事。我是真心向你求婚,真心想和你白头到老。」 「你能入赘?」香璎蓦然问道。 「入赘?」谢宣愕然。 香璎好整以暇,「对啊,入赘。香家只有我一个继承人,我是要招婿上门的。你好像是太夫人的独子吧?太夫人舍得你入赘?」 「不!」谢宣心烦意乱,「我贵为静海侯,如何能入赘?不如,不如……」 他反应也算快,「不如咱们成亲之后,多生儿女,将来过继一个孩子给香家,岂不是两全其美。入赘万万不可。莫说我是谢家独子、一品侯爷,世间男子,但凡稍微有点志气有点出息的,都不会肯入赘……」 香璎冷笑一声,扬声叫道:「小哥。」 张旸姿态优雅,好似闲庭信步一般,速度却奇快,不多时已到了近前。 香璎小脸蛋红了红,有些害羞,但还是鼓足勇气问出声:「小哥,方才谢侯爷说,世间男子但凡有点志气有点出息的,都不会肯入赘。是这样的么?世间男子都和他一样?」 香璎亮晶晶双眸中,满是期待。 谢宣困兽犹斗,「都一样!有志气的男子,全部如此!」 谢宣一叫唤,知夏等人都紧张的跑了过来。 谢宣手心全是汗。 张旸是劲敌,他当然知道。香璎定要招婿,如果他不肯,张旸肯,那可如何是好? 第56章 谢宣心中惶惶,唯有寄希望于张旸「有志气」,「小张将军,你虽然没有好的家世出身,但你是广宁王下属,才华横溢,前途远大。似你这般奇男子,宁死不肯入赘,对不对?」 「谁说奇男子不肯入赘。」张旸语音缓慢,「广宁王年轻时候,若能入赘香家,会欣喜若狂。」 「我是广宁王抚养长大的,想法和他一模一样。」 谢宣面如死灰。 张旸竟然愿意入赘? 香璎应该害羞的,但她嘴角上扬,笑容明媚。 小哥说他和广宁王一样,那么,他若能入赘香家,也会欣喜若狂么? 香璎得意洋洋伸出两个手指头,「我父王,小哥,两位奇男子,都不介意入赘。谢侯爷,你那没来由的担忧,可以休矣。」 「送客。」香璎命令。 谢宣被兵士押着离开,失魂落魄,一步三回头。 「璎儿,咱们来谈谈。」张旸柔声道。 「谈什么?」香璎没反应过来。 张旸低头一笑。 傻孩子,入赘的事既然提出来了,当然要好好谈谈啊。 「谈什么呀。」香璎追问。 张旸唇角轻勾,笑意中带着丝无奈,又带着丝溺爱纵容,「入赘。」 香璎小脸蛋腾地一下子,红胜朝霞,艳似桃花。 「小哥,你不要误会。」香璎强自镇定,撇清声明,「我方才只是为了把谢宣打发走,没有别的意思。」 香璎勉强解释完,转身便逃。 张旸腿长个子高,追上她毫不费力,「你没有别的意思,可是我有。」 香璎脸红心跳,「你有什么意思?」 张旸眼神暧昧,「入赘。」 香璎害羞又心慌,「咱们就是联手气走谢宣罢了,方才说的话不能当真。我……我还小呢,不到谈婚论嫁的时候……」 「我年纪也不大。」张旸声音低沉带笑。 香璎呆了呆,「小哥,你的意思是,你也不到谈婚事的时候?」 「我的意思是,咱们很相配。」张旸一本正经,「你还小,我年纪也不大。」 香璎脸色酡红,「呸,谁和你相配了?」 香璎想跑,张旸伸开双臂挡在她面前,「花花公子调戏民间少女,少女心动了,花花公子却跑了。璎儿,你便是那个花花公子。」 「花,花花公子?」香璎惊讶得都有点结巴了。 张旸一脸控诉,「专门把人家叫过去问肯不肯入赘。人家点了头,你却说年纪还小,不到谈婚论嫁的时候?」 香璎:「……」 两人又是甜蜜,又是心慌,舍不得走,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海棠树下,花瓣飞扬。 一粒不知名的小青果子弹在张旸肩头。 张旸伸手接了这枚多事的青果,放眼望去,不远处站着的那人却是广宁王。 香璎笑着叫了声「爹爹」,胡乱找个借口,跑了。 张旸慢吞吞将青果拿给广宁王,「何意?」 广宁王很是客气,「无他,只是提醒你果子青涩,吃不得。」 张旸:「……」 两人沿着林间小径缓缓前行。 张旸:「我是你养大的。」 广宁王:「养大而已,我又不是你爹。」 张旸:「你可以是我爹。」 广宁王:「呵呵,担当不起。」 张旸:…… 张旸:「方才我和璎儿在谈入赘的事情。」 广宁王惊讶:「入赘?」 张旸面不改色,「璎儿问我肯不肯入赘,我说若能入赘香家,会欣喜若狂。」 广宁王:「……」 什么?女儿的婚事,他还没点头,便尘埃落定了? 广宁王抓起张旸,将他抛到林间小屋之上,自己也紧跟着上了屋顶,「阿旸,你跟我说实话,你对璎儿究竟怎样?」 张旸坐在屋顶,双手抱膝,「我没有告诉过你,我对被追杀被算计的日子,是多么的厌倦。有一回,对方使毒,我中了招,功力全失,每天浑浑噩噩在市井间厮混……」 「可怜的娃。」毕竟是亲手养大的孩子,广宁王心疼了。 张旸瞳眸之中,星光闪动,「……是她喂了我琼浆玉液,我方能重新站起来。你说,我对她会怎样?」 「璎儿救过你?」广宁王又惊又喜。 张旸默默点头。 知远楼前那个试吃河豚的乞儿,正是他。 是香璎把他从污泥中拉起来,是香璎给了他新生。 这个小姑娘,他要守护一辈子。 第57章 谢宣也不算是胡扯,世间男子,愿意入赘的确实很少。 陈墨池还不算是入赘,只是和香馥生下的第一个孩子姓香,继承香家的香火。即便这样,陈墨池也觉得备受屈辱,一有机会便跟香馥和离了。 张明和方寿生夫妇,难道不愿和香家做亲家么?如果让广宁王迎娶香馥,他们会非常乐意。但香家要招上门女婿,张明和方寿生便要拆散这对有情人了。对于张明、方寿生夫妇来说,让独生子入赘,是绝对办不到的事。 愿意入赘的男人当中,成器的极少,大多是好吃懒做没出息的。香璎要招婿,可以选择的少年郎并不多。 那么,张旸当仁不让。 「入赘,你以后便是香家的人。你想好了?」广宁王问。 「我不爱姓张。」张旸半开玩笑半认真,「从前你姓张,我跟着姓张也无所谓。现在你都不姓张了,这个姓氏对我而言,一点意义也没有。」 广宁王万分同情。 开化侯倒是姓张,但这个一直追杀张旸的人,张旸自然不会认他为父。 张旸有这样的身世,不愿姓张很正常,愿意入赘,也在情理之中。 「我会跟璎儿的娘好好商量的。」广宁王承诺。 「你竟然不能当家作主。」张旸笑话广宁王。 广宁王哈哈大笑,「闺女又不是我一个人的,当然要回家商量了,才能给你答复。」拍拍张旸的肩膀,「少年,你运气不错,和心上人住在同一座府邸,今天晚上还能和她一同用晚膳。」 张旸低头浅笑,「你可以先给我俩定亲,我便改口叫你岳父了。」 广宁王感慨,「从前你迷迷糊糊叫我爹爹,我哭笑不得。万万想不到有一天,咱们成了翁婿。」 广宁王仔细打量张旸,忍不住打了他一拳,「怪不得这阵子天天回家。若不是有璎儿在,能拴得住你?」 「娇客,客气些。」张旸脸红红的。 娇客,女婿的爱称。 广宁王不禁乐了乐,「你这臭小子,年纪不大,脸皮可真够厚的。我还没点头,你便以娇客自命了。臭小子,眼下你该巴结讨好未来岳父,懂不懂?」 张旸替广宁王捶了两下背,捏了两下腿,「舒不舒服?」 广宁王笑,「把你抚养长大,从来没有过这个待遇。今日方享受到了。唉,还是养女儿好。」 广宁王大笑起身,「走,回家商量了,早点给你回信,省得你望眼欲穿……」 张旸一把拉住他,「带我一起下去。」 广宁王纳闷,「你自己不会下去呀?你轻功比我好。」 张旸耍赖,「我不管。你把我弄上来的,也得把我弄下去。」 广宁王以为他是小孩子脾气发作,也没多想,顺手抱起他,几个起落,到了地面。 广宁王见张旸落地之后,站姿不及平时挺拔,忽然明白了,「你个臭小子,你方才害羞了,腿脚发软,这么矮的屋顶,你都下不来,对不对?」 张旸板着脸,「看破不说破!这么大的人了,这个道理也不懂?」 把广宁王乐的,「臭小子,胆敢数落未来的岳父大人。」 这天晚上,安王府共用晚膳,却同时少了香璎和张旸。 安王妃纳闷,「两个孩子怎么没来?」 英氏张望,「璎儿呢?阿旸呢?」 香馥和广宁王对视一眼,笑得温柔和悦,「娘,咱们先用晚膳。晚膳过后,我来讲讲原由。」 「不行。」安王妃和英氏异口同声,「见不着璎儿,我们吃不下饭。」 安王也道:「两个孩子不在,怪冷清的。」 香馥和广宁王小声商量了下,广宁王如实相告,「是我让两个孩子不要来的。这两个孩子胆子也太大了,竟瞒着咱们,私订终身……」 「私奔了?」英氏大为紧张。 「私奔什么呀。」安王妃着急,「咱们做长辈的又没拦着,两个孩子光明正大的不就行了?」 安王拍桌子,「瞧不出来,张旸这小子胆儿挺肥,敢拐走本王的小孙女!」 广宁王和香馥有点晕。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私订终身,不是私奔。 「两个孩子没私奔,各自在房里思过……」广宁王解释。 「思什么过。」安王妃不干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明公正气的事,孩子有什么过可思?」 英氏紧张得不行,「璎儿从小好面子,她便是真做错了,也不能训得太直接,让孩子丢掉颜面。更何况这事璎儿没做错,知慕少艾怎么了?璎儿是个小姑娘,脸皮薄,阿宪,阿馥,你俩说她什么了?」 「说什么了?」安王、安王妃帮着质问。 第58章 广宁王和香馥百口莫辩。 他俩说孩子什么了?没有啊。只是要和长辈们商量婚事,想着两个孩子在场不合适,让璎儿、阿旸不要出现而已。 广宁王和香馥费了不少功夫,才让三位老人家相信,他们并没有训斥香璎。香璎现在好好的,没挨训,没哭鼻子,乖乖的在房里享用晚膳呢。 「这还差不多。」安王、安王妃和英氏总算不气了。 安王妃奇怪,「阿旸不早就是璎儿的小女婿了么?俩孩子的事还没定下来?那还等什么啊,赶紧定了,孩子安心,咱们也踏实。」 广宁王道:「我和阿馥商量过了,阿旸这个孩子我们满意极了,唯独有一点不好,阿旸的生父十分不堪……」 「相配。」英氏,「璎儿的生父,也是个大坏蛋。」 安王妃赞叹,「你们瞧瞧,什么叫做天生的一对地造的一双,璎儿和阿旸什么都配,就连各自有个坏蛋亲爹,都很相配。」 「两个孩子太般配了,都有最好的养父。」安王拍广宁王的马屁。 广宁王咧咧嘴。 这好半天了,总算听到了一句夸奖他的,不容易啊。 「这么说来,爹、娘,还有岳母大人,你们都赞成?」广宁王笑问。 「赞成!」安王、安王妃、英氏同时点头。 「好吧,女家长辈全体赞成。本王做为阿旸的养父,也欣然同意。这门婚事,就这么定下来了。」广宁王笑着向香馥伸出手,「阿馥,你代表女家,我代表男家,咱们一言为定。」 香馥抿嘴笑,也伸出手,两人响亮击掌。 「璎儿还小,先定下亲事,过几年再成亲。」安王兴致勃勃的盘算,「本王小孙女的终身大事,那可马虎不得。这媒人嘛,必须请个德高望重的。」 「爹,您请女家的媒人吧,我请男家的。」广宁王笑道:「阿旸也只有我这么一位亲人了。」 「什么话。」安王、安王妃、英氏、香馥一起反对,「我们也是阿旸的亲人。」 英氏本来就喜欢张旸,现在更是当成自己人了,「孙女婿和小孙女是一样的。以后谁要欺负阿旸,得先问问我。」 「阿旸这孩子身世可怜。」安王妃对张旸万分同情,「明明有爹,比没爹还惨。这男家的媒人,我来请吧。宪儿你照顾好阿馥是正经。」 「对,你照顾好阿馥,婚事我跟你娘亲来操办。」安王借机讨好。 广宁王人逢喜事精神爽,「能者多劳。阿馥要照顾,闺女的婚事我也不能不管。更何况这个入赘的小女婿,还是我亲自抚养长大的……」 「入赘?」安王和安王妃齐声惊呼。 「入赘好。」英氏喜孜孜。 广宁王挠挠头,「爹,娘,我方才没有说清楚么?璎儿要继承香家,所以阿旸是入赘的。」 安王妃喜不自胜,「哎哟,阿旸这么好的孩子,还肯入赘,打着灯笼也找不着这等好事!」 安王凑趣,「我也没想到阿旸肯入赘。阿旸本事这么大,就算没有家族可以依靠,他想自立门户,一点也不难。可他却愿意入赘。王妃,阿旸对咱们的小孙女真是一往情深啊。」 「比你强多了。」安王妃哼了一声。 安王闹了个大红脸。 安王经常拍安王妃的马屁,却因为方法不对或时机不合适,拍到了马腿上。广宁王等人虽是见得多了,也是心中暗笑。 香馥有意岔开话题,「两个孩子定了亲,以后不便天天见面了。是有这个说法吧?」 英氏可惜,「是有这么个规矩。唉,两个孩子不能天天见面,那咱们晚上也没有办法一家人一起用晚膳了,怪冷清的。」 安王妃舍不得,「两个孩子若不能见面,定会相互想念吧?可怜见的。」 广宁王听力极佳,听到窗外有异声,起身出来察看,不多时拽了张旸进来,「这臭小子在外面偷听。」 「是阿旸啊,快进来快进来。」安王妃和英氏一个比一个热情。 「这也难怪,咱们在商量他的终身大事,他太关心了,才会偷听的。」安王迎合安王妃,帮张旸说好话。 「臭小子,听到多少?」广宁王拧住张旸的耳朵。 「才来,就被你抓到了。」张旸挣脱广宁王的魔掌。 广宁王笑,「你没有偷听到啊?好,现在我问你:一件好事,一件坏事,你想先听哪一件?」 张旸有些紧张,「还有坏事么?」 他向英氏、安王妃求助,「祖母,王妃祖母,会有坏事么?」 安王妃不忍心,「宪儿,别欺负阿旸,快告诉他吧。」 英氏保证,「阿旸放心,是好事。」 「快说,先听好事还是先听坏事。」广宁王笑咪咪催促。 第59章 张旸抓住他的两只手摇晃,「我要两件都是好事!」 广宁王笑得不行,「好了,你以为你还是小孩子么?撒个娇,我什么都答应你。行了别摇了,先告诉你好事,婚事长辈们都同意了。臭小子高不高兴?」 张旸喜之不尽,一双明眸熠熠生辉,低低叫了声「爹爹。」 广宁王大乐,小声问香馥,「阿馥,我功劳大不大?我给咱们璎儿养了一个小女婿。」 香馥温柔夸奖,「你的功劳最大了。这个小女婿,我满意极了。」 张旸重新拜见了长辈们,安王他是早就称呼祖父了,安王妃和英氏早就称呼祖母,到了香馥,腼腆的叫了声「娘」。 安王拍大腿,「我想起来了。那天我让阿旸叫我祖父,他爽爽快快的便叫了。这臭小子是没安好心啊。」 张旸不好意思的低头笑,安王妃和英氏见他耳后根都是红的,笑着替他解围,「阿旸是宪儿养大的,不叫你祖父,还能叫你什么?」 广宁王幸灾乐祸,「阿旸,好事我已经告诉你了。但是呢,定亲之后,按照规矩,你和璎儿不能见面。这是不是一件坏事?」 「不能见面啰。」安王起哄。 张旸呆了呆,委屈的向英氏诉苦,「祖母,我和璎儿天天都见面的。」 英氏看了他这样子实在心疼,「唉,阿旸,规矩确实是有这个规矩……」 张旸给英氏戴高帽子,「祖母,您是香家的掌舵人,香家的规矩您来定。别人家那些陈规陋俗,咱们香家要不要遵守,您老人家说了算。」 英氏腰挺直了,「对啊,璎儿招婿是香家的事,什么规矩,我说了算。」 张旸微笑,「祖母,阿旸全靠您了。」 英氏飘飘然,「阿旸你先别急,让祖母好好想想。」 规矩确实是有那么个规矩,可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啊。 安王和广宁王哈哈大笑。 臭小子,坏事你硬是想变成好事,真有你的。 安王找媒人,找到了乐清王李昂。 乐清王李昂是庸王的孙子。庸王是安王的堂兄,年轻时候和安王一样也曾意气风发过,后来因故沉寂下来,不过安王和庸王的感情一直不错。庸王年迈,已经不大认识人了,安王当然不能找他。乐清王李昂雅好诗文,家庭美满,这样的身份、这样的人品,适合做媒人。 安王请了乐清王李昂,李昂欣然应允。但这件事被庸王知道了,庸王也不知是真的老糊涂了还是怎么着,吵着要当媒人。李昂无奈,只好陪着庸王到了安王府。 「谁要成亲啊?」庸王连安王也不认得了,见了面,嚷嚷着要见新郎官。 「老哥哥,你还认得我不?」安王和庸王打招呼。 庸王仔细打量过安王,不高兴的转过脸,「这不是新郎官!」 「是是是,这不是新郎官,新郎官很年轻的。」乐清王耐心的哄着庸王,跟哄孩子似的。 安王也把庸王当孩子哄,「成,老哥哥您等着,我把新郎官带过来。」命人去叫张旸。 庸王真有眼光,见到张旸,坐都坐不住了,站起来围着张旸转了好几个圈,兴高采烈,「这个新郎官好看。」 「庸王祖父。」张旸瞧着庸王格外顺眼,祖父自然而然的叫出口。 庸王眉花眼笑,「新郎官,你啥时候成亲啊?」 张旸笑意清浅,「她还小,所以我们先定亲,过几年再成亲。」 「不行!」庸王这老小孩儿说翻脸就翻脸,「你长得这么好看,你要当新郎官,你要成亲!」 「老哥哥,是这样的。」安王试着跟庸王解释,「两个孩子年纪都不大,所以先定亲……」 「年纪不大,定的啥亲。」庸王气咻咻的,「干脆别费那个事了。」 安王被庸王弄得有点头晕,「不是,阿旸这孩子是入赘,我怕这小女婿给抢走了……」 「着啊。」庸王兴奋拍掌,「你怕小女婿被抢走,那才要赶紧成亲啊,定亲管啥用?」 安王被庸王说得都糊涂了,「那,要不然直接成亲?可是我小孙女还小……」 「先成亲,过几年再圆房。」乐清王出主意。 「好!」张旸眼睛亮晶晶。 成了亲,那便没有什么不能见面的规矩了,可以长相厮守…… 「那好啊。」安王不知是不是被庸王带得糊涂了,满口答应。 庸王这么一捣乱,本来只是要定亲的,改成直接成亲了。 安王妃和英氏倒是不反对,「先成亲,过几年再圆房,一样的。」 广宁王和香馥舍不得,但也说不出反对的理由。 香璎知道的时候,这件事情已经定下来了。 第60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香璎恍如梦中。 要成亲了?要和小哥耳鬓厮磨朝夕相处了?是不是太快了一点…… 安王妃和英氏兴致勃勃的筹备起婚事。 因为是招婿,香璎不必离开,所以两位老太太没有一丝一毫的伤感。 香馥接到一封来自南阳公主府的信,看过信件,香馥气得脸色发白。 「王妃怎么了?」侍女见状,无比慌张。 广宁王妃怀着身孕,身子金贵得很,一点差子都不敢出啊。 「没事。」香馥见广宁王不在身边,暂时忍下一口气。 等到广宁王回来,香馥命侍女等退下,把信件拿了出来,「世上怎有陈墨池这样的无耻之徒。他想把璎儿嫁到静海侯府。」 「放心,他说了不算。」广宁王唯恐气着香馥,柔声安慰。 香馥捧着大肚子,「我知道他说了不算,我就是气他身为父亲,不替璎儿着想。那个静海侯本来是和何盈定了亲的,也不知为了什么,亲事忽然退了。静海侯谢宣,和璎儿打过赌,咱们都是见过的,人才很一般,哪里比得上阿旸?陈墨池眼皮子浅,稀罕谢宣是小侯爷,不光要把璎儿许过去,还要璎儿温柔贤惠,百般忍让,你说他是不是很过份?」 「太过份了。」广宁王眼神冷酷。 陈墨池这样的人,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是该给他点颜色看看了。 香馥拿起一件婴儿的小衣裳,「才出世的小婴儿格外娇嫩,格外惹人怜惜。我真是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世上竟会有人不爱自己的亲生儿女,甚至想方设法要害他。璎儿有那样的生父,阿旸更可怜,开化侯一直想要杀他。唉,也不知这两个孩子的婚事,能不能顺顺利利的。陈墨池要跳出来捣乱,开化侯呢?」 「谁也不能阻止咱家的喜事。」广宁王许诺,「谁也不能给咱们的闺女、女婿添麻烦。陈墨池也好,开化侯也罢,我自有办法对付。」 次日,早朝散了之后,广宁王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把信件退回给陈墨池,「大驸马,你的这封信请收回去。信中提及之事,勿复再言。」 男人也是很八卦的,文武百官目光刷的一下子,都往这边看过来了。 广宁王妃是驸马陈墨池的前妻,这件事人尽皆知。所以广宁王和陈墨池,算是后夫和前夫,这两个人当众争执,为了什么? 这些文武官员一个比一个兴奋,两眼放光。 陈墨池没想到广宁王会当众给他来这一手,不知所措,僵在那里。 广宁王客气的扒开他的衣襟,把信件塞到他怀中,「完璧归赵,大驸马请收好。」 陈墨池全身的血大概全涌到脸上了,一张脸红得像火在烧,「广宁王殿下,你这是何意?我做父亲的,难道管不得女儿的婚事么?」 「你当然管不得。」广宁王神情冷酷,「当年你入赘香家,早该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我没有入赘!」陈墨池觉得文武百官全在用鄙视的眼神看他,全在窃窃私语议论他,惊恐万状,惶惶不安,脸色时而赤红,时而铁青,「我只是答应香家,第一个孩子无论是男是女,都会姓香……」 「原来你还知道女儿姓香。」广宁王讽刺挖苦,「香家生,香家养,从小到大你什么也没为女儿做过,如今她长大了,你要出卖她的婚事!」 陈墨池脸红脖子粗,「休要胡言!我将女儿许给静海侯,正是门当户对、郎才女貌的上佳姻缘!」 文武百官们本来应该各自散去的,但谁也舍不得走,磨磨蹭蹭,耳朵都支楞起来了,唯恐错过一个字。 听着听着,这些人明白了,原来后夫和前夫,是因为女儿的婚事吵起来的。 大驸马要把女儿许配给静海侯,那应该也还不错吧,广宁王为啥气成这个样子? 「女儿是香家继承人,女婿要入赘。」广宁王大怒,抓住陈墨池质问:「静海侯能入赘?」 陈墨池头皮发麻,「广宁王殿下,你先放开,咱们斯斯文文说话。」 有好事者四处张望,找静海侯,「谢侯爷快过来,你能不能入赘?」 谢宣想躲也躲不开,被人推了过来。 广宁王一手抓着陈墨池不放,一手把谢宣拎过来,「你能入赘么?」 谢宣叫苦不迭,努力挤出丝笑意,「广宁王殿下,不是我不愿意,只是我乃谢家独子,身不由己……」 广宁王大喝一声,单手将谢宣举到半空,「你这厮好不晓事。我女儿早已言明要招婿,你不能入赘,只管歪缠怎地?」 谢宣心脉被广宁王所制,不敢乱动挣扎,心中慌乱,大声疾呼,「除了入赘,其余的无论什么条件我都能答应!」 「呸!不能入赘免谈!」广宁王威风凛凛。豆_豆_网。 第61章 围观的文武官员纷纷发表意见,「谢侯爷,这可是你不对了啊。一家有女百家求,你求婚没错,可人家太康郡主都声明了,一定要招婿,不能入赘你找个凉快地方歇歇,瞎掺合什么?」 「谢侯爷这是胡搅蛮缠了。」 「谢侯爷此举不可取。」 官员们议论之声不绝于耳,谢宣气了个半死。 他人还在广宁王手里呢,这些官员们连个人情也不给讲,就会说风凉话? 陈墨池不由自主回想起他曾在广宁王手中吃过的亏,面如土色,哆哆嗦嗦,「广宁王殿下,有,有话好好说,何,何必动动动粗?」 他一说话,提醒广宁王了,另一只手把他也举起来,「你俩好好商量商量,还要不要求婚?还要不要允婚?」 陈墨池羞愤到了极处,头晕眼花。 广宁王哈哈大笑,双手晃动,陈墨池和谢宣在空中旋转。 「大驸马,谢侯爷,好玩么?」广宁王笑声爽朗。 文官们看傻了眼,武将们拍掌叫好,「广宁王殿下天生神力啊。」 威远侯何无咎是谢宣的舅舅,不忍见谢宣受苦,扒开人群艰难前行,「广宁王殿下,请把静海侯放下来。他不会再向令爱求婚了。」 「你保证?」广宁王双手不停。 「我保证。」何无咎硬着头皮充了回英雄。 「口说无凭,立字为证。」广宁王并不因为何无咎的话,而掉以轻心。 何无咎无奈,只好取出一方素色手帕,又从荷包中取出细细的画眉石,匆匆写就保证书。 广宁王满意了,这才把谢宣、陈墨池二人放下来,「大驸马,你沾了谢侯爷的光。」 谢宣和陈墨池天旋地转,面无人色,捂着嘴,跌跌撞撞的跑了。 官员们知道这俩人是找无人之处呕吐喘息,都道可怜。 稍后谢宣由何无咎陪着回来了,垂头丧气,神色黯然。 何无咎已经替他把保证书都写下了,这可让他怎么是好? 何无咎是太夫人的族兄,是他的舅舅,此举纯是为他着想,一片好心,他只能感激道谢,不能说别的。 谢宣憋了满满一肚子的气却无处撒,凄凉悲苦,伤心欲绝。 陈墨池抱着颗树喘息半天,总算缓过来了。 一个身着红色官袍的人到了他面前。 红色官袍,是朝中高官了。 陈墨池抬眼望去,认得这人是开化侯张普,越国公的弟弟,太子妃的叔叔,连忙施礼,恭敬的叫了声「侯爷」。 开化侯还礼,「陈驸马,本侯有一事相商。不瞒你说,本侯有一幼子,名叫张俊,这个孩子是可以入赘的。」 陈墨池心里咯登一下。 才吃了个亏,他不大敢再提香璎的婚事。 「兹事体大,容后再议。」陈墨池想往后推。 开化侯不由的咬牙。 他容易么?专人守在安王府外,知道谢宣去过安王府,想方设法把谢宣抓了,才逼问出谢宣在安王府的事。他恨张旸入骨,自然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张旸和香璎成就美满姻缘,非加以破坏不可。 谢宣娶了香璎,那是最好。谢宣不中用,那他开化侯只好亲自出马了。 「陈驸马,到底你是亲爹,还是广宁王是亲爹。」开化侯挑拨,「太康郡主的婚事,到底是你作主,还是广宁王作主?」 「自然是我作主!」陈墨池昂起头。 「那这门婚事?」开化侯胸有成竹,笑吟吟的问道。 陈墨池心一横,「不是要入赘么,令郎张俊可以入赘,广宁王还有什么话说?」 「好极了。」开化侯双手合在一起,为陈墨池拍了几下,「陈驸马是太康郡主亲生父亲。她的婚事,毕竟还是陈驸马说了算。」 「你真舍得儿子入赘?」陈墨池不放心,又问了一遍。 开化侯笑容优雅,「舍得。」 不过是一个婢生子,有什么舍不得的。 舍出去一个可有可无的婢生子,坏了张旸的好事,岂不美哉。 陈墨池回来得稍晚,脸色发白,眼中却有异光闪烁,「广宁王殿下,入赘倒也不是难事,开化侯幼子张俊……」 广宁王再也忍耐不住,一记老拳,重重砸在陈墨池那张无耻之极的脸上。 陈墨池半边脸颊高高肿起,脑子嗡的一声,呆立不动。 等着看热闹的文武官员们也呆了。 虽然他们知道有热闹可看,但也没想到这般劲暴,后夫打脸前夫? 方才把人抓起来在半空盘旋还勉强可以说成是开玩笑,这直接打脸,可是真刀真枪,公开决裂了啊。 第62章 广宁王一记接一记的重拳抽在陈墨池脸上,「老子真是忍无可忍!陈墨池,你见过那个张俊没有,你知道张俊是高是矮是方是圆,你便敢说要招赘他?女儿的婚事竟如此随意,你不配当爹!」 陈墨池脸上像开了染料铺子,有红有紫有青,五颜六色,热闹非凡。 官员们一开始是看热闹不怕事大,后来竟也怕了,「一位是王爷,一位是驸马,皇室纷争,同是我等能参与的?」精明的、机灵的抢先溜了。 皇太子闻讯匆匆赶来,「广宁皇叔,看在侄儿的面子上,请住手。」 广宁王气呼呼甩着手臂,「打得我手都疼了!唉,太子殿下,其实我也后悔,打陈墨池这种人,白白脏了我的手。」 「求太子殿下为我作主。」开化侯张普从人群中站出来,义愤填膺,「陈驸马不过是答应了我代小儿张俊的求婚,广宁王便施以老拳,这分明是看不起我!」 皇太子微不可见的皱眉。 广宁王是他的叔叔,开化侯是太子妃的叔叔,两人竟会因儿女婚事起了争端? 「请至文德殿细细分说。」皇太子吩咐。 陈墨池正中下怀,开化侯也不反对,谁知皇帝身边的内侍来了,宣了皇帝的口谕,命广宁王、陈墨池等人至文华殿进见。 皇太子也跟着一起去了。 陈墨池被打得很惨,不过皇帝见多识广,看了一眼便知道只是皮外伤,命人宣太医过来替陈墨池包扎伤口。包扎过后,皇帝似笑非笑,「阿宪,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你气成这样?」 广宁王气还没消,恶狠狠瞅着陈墨池,恨不得咬他两口,「陈墨池这厮,实在不配当爹!璎儿是香家独女,早已说明了是要招婿上门的。他明明知道这一点,却答应了静海侯谢宣的求婚,声称要把璎儿嫁到谢家去!内子收到他的信,生了许久的闷气,差点动了胎气,陛下您说这厮可恶不可恶?臣今日早朝过后,把信退给他,请他不要再提此事,他话锋一转,说开化侯幼子张俊可以入赘,臣怎能不打他?」 「开化侯幼子怎么了?」皇帝大奇。 开化侯这个小儿子是差到了什么地步,陈墨池不过提了提张俊可以入赘,广宁王便怒了,一通猛揍? 广宁王痛心疾首,「开化侯本人脚程快,已经到了京城,他的妻子儿女,至今还在路上。开化侯这个幼子张俊,从未到过京城,陈墨池也从未见过他!陈墨池连张俊的面都没有见过,便说可以入赘,可见对璎儿的终身大事轻忽到了什么样的地步……」 广宁王横眉怒目,手指关节格格作响,「陛下,臣实在气愤,又想打他了!」 皇帝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好嘛,敢情广宁王痛揍陈墨池,竟是这么个原由。 陈墨池受的虽是皮外伤,却着实不轻,两边脸颊奇痛无比,说话都不灵便了,「陛下明鉴,臣并非轻忽璎儿的婚事,而是信任开化侯……」 「这可有意思了。」广宁王不由分说打断他,「你在京城,开化侯在西南边陲,你和开化侯私下里有多深的交情,才会对开化侯如此信任?」 陈墨池直冒冷汗。 广宁王这是在指责他身为京官,暗中交接守边将帅了。这个指责很严重! 不光陈墨池,皇太子心中也是焦急。 陈墨池是他姐夫,开化侯是太子妃的叔父,这两人因为皇太子的缘故,也算是姻亲。他们如此急迫的想要结成亲家,有心人看来,会不会另有所图? 皇太子真怕皇帝会怀疑到他身上。 开化侯出言辩解,「陛下圣明,臣和陈驸马不过数面之缘,但一见如故,似曾相识,便如同相识多年的至交好友一般。故此,臣有意和陈驸马结成亲家,陈驸马也慨然应允。」 广宁王冷笑,「开化侯有意和陈驸马结成亲家,所以命张俊入赘安王府?呵呵。」 开化侯眸中闪过丝戾气,干笑了数声,「广宁王殿下,真乃风趣诙谐之人。」 广宁王伸手拉了一把开化侯,让他和陈墨池站在一起,「你俩肩并着肩,谁也别想抛下谁。璎儿的亲事已经定下来了,而且已经请了庸王伯父为媒人。他老人家特别看好这门亲事,催着两个孩子赶紧成亲。知道你俩出来捣乱,老爷子拿起拐杖追着打,也是你俩活该。」 陈墨池才挨过打,闻言一个哆嗦。 开化侯心中暗恼。 他下手已经够快的了,谁知广宁王更快,竟然连媒人都请好了? 皇帝冷声吩咐,「朕不管别的,总之庸王皇叔年纪大了,不容有失。」 陈墨池心里更加难受。 皇帝这话的意思,简直是说庸王要是打他,他得由着庸王打,不能惹庸王生气。唉,他的命怎么这么苦…… 内侍来报,说楚王求见,并说楚王有关于雍城长公主的消息。皇帝吩咐,「宣。」 第63章 楚王拜见过皇帝,喜气洋洋的禀报,「父皇,姑母要回京城了。」 皇帝大喜,「当真?」 楚王恭恭敬敬,「当真。姑母此番回京城,一则是思念您,二则是要为故人之子主持婚礼。」 皇帝笑出声,「你姑母净会骗人。她若是真的思念朕,怎会这么多年不回京?依朕看,你姑母她还是为故人之子回来的。」 皇帝兴致勃勃,「哪家儿郎有这么大的面子?」 这个楚王可就不知道了。 皇帝也不在意,「总之你姑母回来便好。」 皇帝人逢喜事精神爽,笑容和悦,「阿宪,小香要成亲了?这小丫头聪明机灵,朕很喜欢。你给她找了个什么样的夫婿?」 广宁王得意,「璎儿这个小女婿,是臣亲自抚养长大的。人品相貌,举世无双。」 开化侯总算抓着了广宁王的错处,「广宁王殿下,太康郡主是您的继女,张旸是您的义子。义子和继女怎能成亲?这岂不是乱了人伦么?」 陈墨池说话含混不清,还硬要说话,「义子继女,绝对不可以!」 皇太子颇觉稀奇,「广宁皇叔,原来您还有位义子么?」 广宁王否认,「没有。阿旸是我抚养长大的不假,但并没有认我为义父。我和他有父子之情,却无父子之名。」 皇太子想起来了,「静海侯谢宣曾和太康郡主打赌,总共比了三局,太康郡主赢了三局。最后一局代表太康郡主和谢宣比剑的,便是您养大的这位阿旸吧?听说他剑法好极了。」 「正是。」广宁王满是赞许,「阿旸剑法精奇,傲视同侪。」 开化侯恨得牙庠庠。 若不是张旸天赋异禀,剑法精妙到了常人难以想像的程度,又怎能逃脱一次又一次的劫杀,平平安安的活到了今天? 「小香的夫婿,名唤张扬?」皇帝笑问:「是四处张扬的张扬么?」 广宁王解释,「陛下,阿旸的名字并非四处张扬的扬,而是雨旸时若的旸。」 「雨旸时若在仁君,鼎鼐调和有大臣」,广宁王特意提到雨旸时若这四个字,含有对皇帝的赞美之意,但又不会过于露骨直白。皇帝听了果然很满意,「这名字取的好。」 陈墨池听到「小香的夫婿」这几个字,大为忿恨。 他是香璎生父,凭什么香璎的婚事,他却不能作主? 「陛下明鉴。」陈墨池跪倒陈情,「张旸身世不明,来历不清,璎儿怎能许给他?」 「怎么回事?」皇帝问广宁王。 开化侯低着头,眼中闪过兴奋光芒。 终于提到张旸的身世了。他倒要看看,广宁王能怎么说! 张旸误以为他开化侯是生父,哈哈哈。广宁王当着皇帝的面,必定不敢撒谎,广宁王会「实话实说」么? 「阿旸的母亲,是位名门淑女。」广宁王沉声道:「可惜遇人不淑,阿旸的生父,十分不堪。不过阿旸的母亲早已离开他生父,他生父也绝对不会承认阿旸母子二人。阿旸由臣一手养大,他的性情人品,臣最是了解不过。这个孩子聪明忠贞,不言而信,臣的父王母妃、臣的岳母,每一位长辈都很喜欢他。陛下,臣以为一个人的人品性情,比出身更为重要。」 把开化侯给气的。 好嘛,敢情他在广宁王、张旸这些人看来,只配得到这样的评价? 「张旸的生父十分不堪?」陈墨池大惊,「那如何使得?有其父必有其子!」 广宁王不悦,「陈驸马这样的父亲,却有璎儿这样的女儿,可见有其父必有其子这话经不起推敲。」 「我是怎样的父亲?」陈墨池强自支撑。 广宁王冷笑,「一定要我把话说明白么?好,那我也不给你留面子了。安王府议这门婚事之时,也曾顾虑过阿旸生父不堪,不是女婿的最佳人选。家母和岳母大人却说,璎儿和阿旸什么都配,就连各自有个坏蛋亲爹,都很相配。」 陈墨池两边脸颊被包裹着,唯有一双眼睛露在外面。 他的眼神十分复杂,愤怒、羞愧、耻辱、慌乱,更有说不出的恐惧。 当着皇帝、皇太子的面说他是坏蛋亲爹,这比打他的脸更狠…… 皇太子脸上也火辣辣的。 陈墨池是他亲姐夫,骂陈墨池他当然也脸上无光。但他又没办法责怪广宁王,毕竟陈墨池抛妻弃女在先,强行干涉香璎的婚事在后,对于香璎来说,陈墨池确实不是慈父。 沉默了许久的楚王出来打圆场,「坏蛋亲爹什么的,只是老人家的气话罢了。不过,璎儿和阿旸确实是天生的一对地造的一双。世上再没哪对少年少女,像他俩这般相配了,真是一对金童玉女。」 「恭喜广宁皇叔。」楚王深深一揖,「到时候小侄一定到安王府讨杯喜酒。」 第64章 皇太子也道:「恭喜皇叔喜得佳婿。」 皇帝微笑,「阿宪,你这个女婿挑得是有多好,五郎如此嘉许。」 广宁王吹牛皮,「陛下,臣这个女婿挑得有多好,您看看庸王伯父的反应便知道了。两个孩子还小,本来打算先定亲的,谁知庸王伯父见了阿旸,便吵着要直接成亲,怕这么好看的小女婿被抢走了。」 「人才这般出色?」皇帝有些惊奇。 楚王忙道:「父皇若亲眼见过阿旸,便不会有此一问了。阿旸相貌之佳,为孩儿生平所仅见。」 皇帝有些好奇,吩咐广宁王,「改天带小香和她的小女婿来见朕。」 皇帝另有国事要处理,问明情况,众人便告退了。 陈墨池挨了广宁王一顿打,皇帝连句斥责的话都没对广宁王说,当然更没有任何处罚。 这其实已经表明了皇帝的态度。 陈墨池又羞又气,又是惶恐。 皇帝这是厌弃他了么? 皇太子客客气气的送走广宁王、楚王,命陈墨池和开化侯随他去了文德殿。 「太康郡主的婚事,大驸马最好不要插手。」皇太子吩咐,「毕竟太康郡主住在安王府,而不是南阳公主府。」 陈墨池心里一股恶气憋得实在难受,「世上哪有我这样窝囊的父亲,竟管不得女儿的婚事。」 皇太子和南阳公主感情一向很好,但对陈墨池今天的言行,极为反感,「陛下已经认可了太康郡主和张旸的婚事,大驸马要和陛下作对么?」 「臣不敢。」陈墨池吓出一身冷汗。 皇太子又吩咐开化侯,「张俊入赘之事,勿复再提。」 开化侯笑容诡异,「张旸入赘,看来已是板上钉钉。这是喜事,臣定有贺礼送上。」 皇太子以为开化侯真打算给安王府送贺礼,微笑颔首。 开化侯所说的贺礼,当然不是真的礼物,而是一场阴谋。 开化侯恨透张旸的母亲怀逸公主,也恨透了张旸,让他眼睁睁看着张旸幸福美满,他死也不肯。 皇太子当面只是吩咐陈墨池和开化侯不许再惹事,但过后有不止一名东宫官员进言,说大驸马、开化侯应到安王府赔罪。皇太子和太子妃商量了,觉得东宫官员所言有理。 太子妃差人请了南阳公主进东宫,秘语良久,南阳公主勉强同意,「知道了。我回府会跟大驸马说的。」 正好开化侯的家眷到了,太子妃请了她的母亲越国公夫人、婶婶开化侯夫人,耳提面命。 南阳公主陪着陈墨池,越国公陪着开化侯,约好了同到安王府。 陈墨池被打了还要登门赔罪,这个窝囊憋屈就别提了。开化侯比陈墨池也好不到哪里去,脸色阴沉得能拧出水来。 开化侯半路想逃,但越国公和他同乘一辆车押着他,逃都逃不掉。 不得不说,陈墨池和开化侯的运气实在太差了。 他们到安王府的时候,广宁王正和乐清王下棋,安王和庸王观战,张旸在旁端茶递水。 侍从报上来,「大公主、大驸马求见。越国公、开化侯求见。大驸马和开化侯都说,特来赔罪。」 安王怒道:「不见!陈墨池、开化侯这两个坏蛋想拆散璎儿和阿旸,太坏了!」 庸王吹胡子瞪眼睛,拐杖举起来了,「谁敢拆散我老人家作的媒?谁敢?」 乐清王和张旸连忙哄劝庸王,广宁王道:「越国公德高望重,不能拒之门外。」安王方才也是赌气的话,「我儿说的对,请进来吧。」 南阳公主、陈墨池,越国公、开化侯,四个人进到殿中,只见庸王手持拐杖,两只眼睛紧紧盯着他们,不由的又是惊讶,又有些恐惧。 「老哥哥生气了,本王劝不住。」安王向越国公诉苦,「越国公,你知道他的脾气吧?」 越国公和开化侯是兄弟,但比开化侯大了二十多岁,老成持重,和开化侯的轻佻狂放大不相同,「庸王殿下年迈,咱们若是劝不住,便顺着他老人家吧。」 张旸扶着庸王,「庸王祖父,想拆散我和璎儿,便是这个人,和这个人。」先指指陈墨池,后指指开化侯。 庸王气呼呼的命令,「你,还有你,过来!」 陈墨池大为惊恐,向南阳公主求救,南阳公主好言好语,「庸王叔祖父,他是我的驸马,是您的侄孙女婿,他若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您老人家多包涵,好不好?」 「不包涵,我就是不包涵。」庸王老小孩儿一样。 「您老人家叫他过来作甚?」南阳公主心中疑惑。 「他是个坏蛋。他欺负我。我老人家要打他。」庸王很有些委屈。 南阳公主和庸王见面极少,不了解庸王这种老人家,不知道庸王是要哄的,竟要跟庸王讲道理,「庸王叔祖父,他并不是坏蛋,他也没有恶意,只是觉得璎儿和静海侯更为相配……」 第65章 南阳公主是好意解释,谁知庸王恼了,「他是坏蛋,你说他不是坏蛋,你也是坏蛋。」举起拐杖,朝着南阳公主便打。 「祖父,您老人家年纪大了,小心身体啊。」乐清王大惊。 「小心身体啊。」安王、广宁王大喊大叫,束手无策。 「庸王祖父,这还有两个。」张旸身手敏捷,跟在庸王身边帮忙,「这个,还有这个。」 庸王的拐杖落在南阳公主、陈墨池、开化侯身上。 老爷子年纪大了,力气不小,拐杖打在身上,生疼生疼的。 南阳公主和陈墨池只敢躲,不敢还手,「庸王叔祖父息怒,我们做小辈的挨两个不打紧,您老人家若是闪了腰,我们罪过便大了。」 开化侯性情暴戾,狞笑一声,伸手欲夺庸王的拐杖。 越国公惊慌失措,「阿普,不可以!」 乐清王心神大乱,担忧年迈的祖父,便要冲过去,广宁王一把拉住他,「无妨,有阿旸在。」 张旸猿臂轻舒,手掌和开化侯相接,使出分筋错骨缠龙手,咔嚓一声脆响,开化侯手腕错骨,痛不可抑,低哼出声。 有张旸护着,庸王可就神气了,想打谁就打谁,想怎么打就怎么打。 除了越国公,南阳公主、陈墨池、开化侯都没少挨。 陈墨池和南阳公主护住头脸,心中叫苦。 这哪是来赔罪的?分明是来挨揍的。 南阳公主后悔不迭。 早知如此,只让陈墨池来就行了,她为什么要跟来受这个罪。 开化侯一向骄横,只有他欺负别人的,没有别人欺负他的。今天被张旸卸了手腕,想还手而不可得,只有挨打的份,暴怒、屈辱,种种情绪交结,差点没气疯。 庸王就跟小孩儿一样,有张旸这样的高手护着,他可以随便打人,兴奋得不得了,「打坏蛋!打坏蛋!」 南阳公主、陈墨池、开化侯三个人,伤痕累累。 越国公心疼弟弟,虽然不会武功也冲过去挡在开化侯面前,「庸王殿下,我替舍弟受过。」 「又一个坏蛋。」庸王眼睛发光。 张旸手臂轻抬,把庸王的拐杖扶住,「庸王祖父,打得差不多了,算了吧。」 「这就算了啊。」庸王意犹未尽,恋恋不舍,「坏蛋应该狠狠的打……」 「我怕累着您。」张旸很是体贴。 庸王高兴了,「那我改天再打。」 「成。」张旸答应得很是爽快。 南阳公主和陈墨池抱在一起哆嗦。 改天再打?这还没完没了了? 开化侯眼神阴沉得吓人,「小子想造反?连老子你也敢动……」 张旸嘴角单边上翘,笑意中满是鄙视,「庸王祖父,拐杖我替您拿着。」从庸王手中接过拐杖,重重砸在开化侯脚上,开化侯痛得抱着脚转圈,「疼死我啦。」 「阿普你怎样了。」越国公忧心忡忡。 「疼死了。」开化侯眼泪鼻涕流了满脸。 越国公心疼不已,命人把开化侯扶下去,他代开化侯向广宁王赔罪,「舍弟多有得罪,还望海涵。」 广宁王再三安慰,「令弟来得不是时候,遇上庸王伯父了。唉,令弟运气太差了些。」 广宁王、张旸亲自送客。 快出院门了,陈墨池还在挣扎,「我许久没见璎儿了。璎儿呢?」 「父亲大人,你这么想念我啊。」香璎只带两名侍女,冉冉而来。 「璎儿。」陈墨池落泪。 香璎又长高了些,一袭浅蓝衣衫,柔柔亮亮的似一汪春水。 香璎越长越像母亲,曾经的香馥,也是如此娇嫩,如此美丽,如此温柔。 「父亲大人,你对我的感情果然很深。」香璎奚落讥讽,「你疼爱我,疼爱到了还没见过某人,便要将我许配给他?」 陈墨池苦笑,「为父一时想岔了。」 香璎挖苦,「你是被开化侯骗了吧?堂堂状元郎,开化侯这样的人都能把你给骗了,你惭愧不惭愧。」 开化侯疼得呲牙咧嘴,还不服输,「我这样的人怎么了?」 「你是个什么东西,难道自己不清楚,还要问我?」香璎痛恨开化侯,丝毫不留情面。 「太康郡主请慎言。」越国公沉下脸。 开化侯再不好也是他弟弟,他必须护着。况且太康郡主是晚辈,哪有晚辈这么嚣张的。 香璎冷笑,「越国公,我胡乱说话,该着急的是我祖父,是我父亲,轮不着您给我脸色看。倒是您应该好好想想,开化侯胡乱攀扯,对太子殿下有多大妨碍?」 越国公心中一惊,换了脸色,「太康郡主年纪虽小,见识却高。」夸了香璎好几句,拖了开化侯,匆匆离去。 第66章 开化侯被越国公拖着,不甘心的回过头,眼神阴森。 香璎给了他一个甜甜的笑脸。 张旸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白眼。 「璎儿,为父是疼爱你的。」陈墨池也不知脸皮有多厚,竟还好意思这么说。 香璎正色相告,「大姐姐,大驸马,咱们关系匪浅,我便实话实说了吧。雍城长公主即将回到京城,为小哥和我主持婚礼。大局已定,任贤伉俪如何上蹿下跳,也改变不了分毫。不如你们偃旗息鼓,咱们相安无事,如何?」 「原来雍城长公主是因为你们回的京城。」陈墨池恍然大悟。 「姑母对你可真好。」南阳公主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我言尽于此。贤伉俪若再执迷不悟,我也没有办法了。」香璎冷冷的道。 陈墨池和南阳公主互相扶持,一瘸一拐的缓缓离开。 广宁王似笑非笑,「璎儿,雍城长公主回京是为你和阿旸主持婚礼?这事我都不知道,你从哪里得到的消息?」 香璎一个激灵。 张旸下意识的离香璎远了些。 「暗通款曲?啊?」广宁王挑眉。 「没有没有,没有这回事。」香璎连忙辩解,「爹爹,事情不是像您想的那样。我我我,我近来记性不大好,一时想不起来是从哪里听来的,我想到了告诉您啊。」一溜烟儿跑了。 「阿旸你呢,有没有什么需要向我解释的?」广宁王慢吞吞的问道。 张旸伸个懒腰,「我吧,最近事情太多,乱糟糟的,头有点疼……我回去睡会儿……」转过身,堂而皇之的走了。 「臭小子。」广宁王笑骂。 雍城长公主回京城是大事,皇太子、楚王等人出城相迎,广宁王和张旸也去了。 皇帝和雍城长公主多年不见,兄妹二人见了面,泪洒衣襟。 皇帝想让雍城长公主在宫中住下,雍城长公主不大乐意,「宫中拘束多,还是长公主府更自在。」皇帝也便由着她了。 雍城长公主和安王感情非同一般,出了皇宫,先到安王府拜访。 安王、安王妃,英氏,广宁王、香馥,张旸、香璎,整整齐齐的一大家子人。 雍城长公主向来冷静,这时也不禁感慨落泪。 安王有这样的晚年,实在出乎她的意料,也实在令她高兴。 知道了张旸的身世,雍城长公主颇为气闷,「阿逸当年再三不肯告诉我真相,我始终不知道阿旸的父亲是谁。阿逸讳莫若深,我还以为阿旸的父亲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呢,原来是张普。区区一个开化侯,何至于此?」 「或许怀逸公主有她的难处。」香馥柔声细语。 「或许吧。」雍城长公主叹息。 香馥忽然皱起眉头,倒吸冷气。 「阿馥。」广宁王登时紧张了。 「娘,您怎么了?」香璎如临大敌。 香馥捧着大肚子,柔声道:「没事,可能孩子要出生了。」 所有的人都忙乱起来了,「快,叫产婆!」 产房是早就准备好的,产婆也一直养在府里,广宁王扶着香馥,进了产房。 安王妃和英氏不放心,「这是阿馥最需要母亲的时候。」也要一起去。 香璎牵挂母亲,「还有我。」却被英氏拦下了,「乖囡,你是小姑娘家,这不是你能进的地方。」 英氏见雍城长公主闲着,拜托雍城长公主帮忙陪伴香璎,雍城长公主微笑答应了。 安王妃和英氏到了产房,把广宁王给轰出去了,「这不是男人待的地方。」 广宁王不想走,「阿馥害怕,我陪着她。」 安王妃和英氏铁面无私,「生孩子这件事你又替不了她,赶紧走吧,甭在这儿添乱。」 广宁王被安王妃推着往外走,依依不舍的回头,「阿馥,我就在外头,你有事叫我……」 产婆、侍女等都抿嘴笑。 香馥也笑,心中颇觉甜蜜。 她生璎儿的时候,陈墨池可没有这样。 有个按部就班的夫婿,还是有个知冷知热的夫婿,差别太大了。 香馥想起头胎时候的事,犯起愁,「我记得生璎儿的时候,折腾了差不多一天一夜,这次也不知要多久。」 「二胎嘛,肯定快。」英氏和安王妃异口同声的安慰。 安王妃拿了把长柄小壶喂香馥喝了些鸡汤,见香馥还在担忧,有意和英氏开玩笑,「方才我似乎听到你拜托雍城长公主帮忙看孩子?敢给雍城长公主派这种活计的,我看普天之下,也就是你了。」 英氏摸不着头脑,「这有啥不能的?我看那位长公主殿下人挺好,和和气气,蛮好说话的。」 第67章 香馥嘴角勾了勾。 英氏纳闷,「有啥不对的?长公主是咱家亲戚嘛,请亲戚帮忙看看孩子咋了?」 香馥更加好笑,「娘,您不要再说话了。我怕笑得太厉害了,等会儿没力气生孩子。」 这么一打岔,香馥不再忧虑,笑意盈盈。 广宁王在外面高声叫道;「阿馥别怕,我会一直守着你。」 安王妃调侃,「你守着她算什么,有本事你替她生孩子啊。」 产房内外,笑声一片。 香璎坐立不安,缠着雍城长公主和张旸,也来了。 她进不去,不过她可以在外面等。 她们来的时候,正是大家笑话广宁王的时候。香璎泪花闪动,「‘人生人,吓死人’,当年我娘也不知吃了多少苦,才把我生下来……」 雍城长公主动容,「‘少时不知父母恩,懂时已是中年人’,小香还是个半大孩子,已经懂得这些了。」 「我闺女是孝顺孩子。」广宁王夸奖。 香璎惭愧不已。 她并不是孝顺孩子,前世十三四岁的她,只想着自己,哪里知道孝顺两个字怎么写。 香璎流泪,「从前我不懂事,以后我要好好孝顺我娘。小哥,可惜你母亲不在了,不然我也会孝顺她的……」 张旸取出一方浅绿色的锦帕,细心替香璎拭泪,「我娘九泉之下有知,会很开心。」 雍城长公主忆及故人,黯然神伤。 广宁王看不惯张旸替香璎擦眼泪,但张了张口,阻止的话没忍心说出来。 唉,算了吧,这孩子也挺可怜的。亲娘去世了,亲爹是那个鬼样子。 「世事难料。」广宁王感慨,「想当初我姓张名宪,谁知有一天,我会变成李宪,变成广宁王。」 「哎,我不爱姓张。」张旸拉拉广宁王,「我跟你姓。」 「去,谁稀罕你。」广宁王口中斥责,其实眸中满是笑意,「你跟我姓,那就算你不承认是我的义子,其实也是了。义子和继女成亲,要被人说闲话的,这门婚事说不定就被拆散了。」 「那算了。」张旸立即改口。 「臭小子。」广宁王哈哈大笑。 张旸和香璎一起羞红了脸颊。 雍城长公主微笑,「阿旸给我做个义子,如何?」 「此话当真?」广宁王又惊又喜。 雍城长公主的驸马姓李,若张旸认雍城长公主为义母,可以名正言顺的改姓李,还可以由雍城长公主送至安王府入赘,完美。 「自然当真。」雍城长公主面上依旧带着微笑,语气却是怅然。 如果阿旸的母亲还在人世该多好,那般聪慧灵秀的女子,惜乎青年早夭。 「义母。」张旸如星辰般璀璨的眼眸之中,泪光闪烁。 雍城长公主轻柔替他整理衣襟,「若咱们早认了义母子,你也不必入赘,娶了璎儿到长公主府……」 雍城长公主不是不遗撼的。入赘,对于男子来说,毕竟不是美事。 广宁王忙道:「姐姐,你抢了这个臭小子去,我不心疼。想抢我的宝贝闺女,万万不能。」 张旸不干了,「我就这么不重要么?」和广宁王不依。 「闹什么闹,你也不是今天才不重要的。」广宁王戏谑。 「不行,我必须重要。」张旸耍起赖。 「怎么跟个孩子似的。」广宁王笑。 张旸俊脸微红,声音低低的,「她重要,我也得重要。这样才相配嘛。」 他声音虽低,大家也听清楚了,香璎不由的娇羞低头。 「你个臭小子。」广宁王大乐。 雍城长公主感慨万千,「从前阿旸身上总有股和他年龄不相称的杀伐之气,如今温柔和悦多了,换成了烟火气。阿旸,义母真替你高兴。」 「阿旸长得太好了,不发脾气的时候,简直是仙气飘飘。」广宁王这未来岳父看女婿,越看越顺眼。 香璎和张旸说悄悄话,「以后你不是张旸,不能张扬了,嘻嘻。」 张旸笑声低沉悦耳,「嗯,我不张扬,遮遮掩掩,讳莫如深,有些话只和你一个人说。」 香璎跟喝了酒一样,小脸酡红。 安王也来了,见了面便问:「本王的小孙孙出世了么?」 「没有。」众人异口同声。 「这么慢。」安王失望。 众人都不想理他。 生孩子岂是容易的? 广宁王踮起脚尖往产房张望,「也不知阿馥怎样了。」 香璎抱怨,「安王祖父,我们费了好大的功夫,才让爹爹没那么紧张了。您一来便问小孙孙,您瞧,我爹爹又忐忑不安提心吊胆了。」 第68章 安王不好意思,「都怪祖父太莽撞了。小丫头,还是你考虑得周到。」 雍城长公主看在眼里,暗暗称奇。 安王叔父在小香面前,完全就是位好说话的糊涂祖父啊。 不知不觉,天色已晚。 雍城长公主劝道:「孩子说不定明天才能生下来,叔父年迈,先歇着吧。」 安王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成,叔父想到小孙孙快要出生,急着想见他,哪里睡得着?」 「真是急性子的祖父。」众人都笑。 「哇====」响亮的婴儿哭声。 「生出来了?」众人又惊又喜。 侍女喜气洋洋的出来禀报,「王妃殿下诞下男婴,母子平安。」 「小孙孙这么快便出世了。」安王兴奋得拍大腿,「急性子的小孙孙,哈哈哈。」 「弟弟出生了。」香璎喜极而泣,「弟弟比我孝顺,没怎么折腾,这么快便出生了。」 广宁王便想往里冲,「阿馥你累不累?我高兴死了……」不过侍女拦着他,不许他进去,「殿下请稍等,里面正乱乎着,不敢请您进去。」 张旸自身后抱着广宁王,「哎,你有亲生儿子了,以后还待见我不?」 广宁王急得跟什么似的,「阿旸你是个大孩子了,别捣乱。我急着见阿馥、见儿子,他们不让我进去……对了阿旸,你说你都还没长大,成的什么亲啊,要不要婚事推迟?」 张旸立即放手,「咱们认识十几年了,谁有咱俩交情深?方才我跟你闹着玩的,别当真。」 雍城长公主和安王忍俊不禁。 香璎含羞低头,心中甜蜜。 安王妃亲自抱了个小襁褓出来,「知道你们等不及了,把小孙孙抱出来,让你们瞧瞧。」 众人围过去,只见襁褓中裹着个小小的婴儿,脸孔只有梨子般大小,眼睛紧闭,小嘴一张一合,哭得很凶。 「弟弟乖,不哭。」香璎爱极这婴儿,满脸怜惜。 「儿子,我是你爹爹。」广宁王目光贪婪,「乖,不哭了啊,你娘累了,莫吵到她。」 「多可爱的孩子。」雍城长公主和张旸看得入了迷。 安王呵呵傻乐,「有小孙孙了,本王有小孙孙了。」 安王妃瞧着安王不顺眼,「你这傻样,莫把小孙孙也带得傻了。」不许他再看,抱着孩子回去了。 「这就走了?」安王失望之极,「没看够呢!才看了没两眼!」 广宁王身不由己,跟在安王妃身后。 这回没人拦他,顺顺利利进去了。 香璎也跟着溜进去了。 香馥脸色疲惫苍白,却又有一种难言的温柔与满足。 安王妃把小襁褓放在香馥身边,香馥低头亲吻婴儿。 「阿馥,你辛苦了。」广宁王小心翼翼握了香馥的手,好像她是易碎的瓷器般珍贵。 香馥和婴儿脸贴着脸,「你守在外面,也很辛苦。阿宪,谢谢你一直陪着我。」 安王妃和英氏、香璎湿润了眼眶。 广宁王和香馥感情真好。 「璎儿,来看看弟弟。」香馥温柔的笑。 香璎趁机凑过来,「娘,弟弟比我省事,不折腾人,我一天一夜才生下来,他就小半天。」 英氏笑,「才出生的小娃娃,不经夸。璎儿莫夸你弟弟。我和你王妃祖母以为还早,商量要打一把牌,谁知牌才拿过来,他便生出来了——这孩子也不是个懂事的——」 众人都笑软了。 香璎笑出了泪花。 襁褓中的婴儿止住哭声,仿佛在侧耳倾听。 「你听得懂么?」香馥低头亲吻婴儿,无限怜爱。 -- 安王府喜事连连。 广宁王妃十月怀胎期满,诞下男婴,安王、安王妃喜不自胜,安王府欢天喜地。 皇帝本就重视皇室亲情,又得知雍城长公主在安王府住了一夜,只为等这个孩子出世,知道雍城长公主格外喜欢这孩子,亲自为这个孩子赐名:李晓。 不受重视的皇子公主,名字都不是皇帝起的。皇帝肯为这个孩子赐名,当然是殊荣了。 雍城长公主回京,备受瞩目,皇室成员及外命妇都想登门拜见,雍城长公主却因为私人原因,婉言推却。 什么私人原因呢?雍城长公主认了位义子。 这当然是大事。 所有的人都好奇她认的义子是哪位。 不过雍城长公主并没有对外公开。不只没有对外公开,连皇帝想见见她的义子,雍城长公主都笑着拒绝,「以后吧。这孩子认了我做义母,紧接着便要成亲了。他急于成亲,这时候让他来见皇兄你,万一来个御前失仪什么的,岂不扫兴?等他成亲了,心安定了,皇兄再见他不迟。」 第69章 皇帝大为好奇,「这便是你那位故人之子吧?什么来历啊,你这般看重。还急于成亲,你这位义子、故人之子要娶的是位天仙么?怕天仙飞走了,急着毕了姻事?」 雍城长公主笑而不答。 皇帝越发好奇了。 不光皇帝,皇室宗亲、朝中大臣,人人关心。 只有很少的一部分人,比如陈墨池、开化侯等人,知道雍城长公主的义子是谁,知道雍城长公主特地赶回京城要为之主持婚礼的人是谁。 陈墨池想阻止,开化侯想捣乱,但碍于雍城长公主的身份和特殊地位,均不敢轻举妄动。 雍城长公主请楚王妃的父亲李大学士为媒人,到安王府求亲。 安王府设宴款待,回了允贴,并给了庚帖。 请高人合过八字,雍城长公主府备办齐全金银珠翠首饰、装蟒刻丝绸缎绫罗衣服,以及羊酒、果品等,共一百二十八抬,行过礼去。 两家商定吉期,正好是李晓满月的那天。 李晓要办双满月,所以满月这天府中不摆满月酒,而是要办另外一件喜事。 到了正日子,雍城长公主府张灯结彩,请庸王、李大学士两位媒人喝了喜酒。黄昏时分,鼓乐齐鸣,一排一排的大红灯笼出了长公主府。 执灯笼的全部是青年英俊之人,灯明亮,人精神。 这大红灯笼足足摆了三四条街,长公主府附近的街道,全部被照亮了。 灯笼过后是鼓乐队,乐声悠扬。 百姓士绅围在路边看热闹,「哪家办喜事?长公主府啊,那怪不得,真排场。」 鼓乐队之后,又是一排长长的灯笼,之后便是骑着高头大马的新郎官了。 新郎官身穿大红喜服,面如凝脂,异常美貌。 「好俊美的新郎官。」百姓士绅纷纷喝彩。 有一年青人抱着小女儿在路旁,小女儿指着新郎官,「爹爹,我要那个好看的哥哥。」 身边的百姓们捧腹大笑。 年青人也笑,「囡囡,这个好看的哥哥有主了,换一个吧。」 新郎官过后,是几辆或华丽或庄重的车驾。虽不知道车驾中坐的具体是谁,便可以肯定,一定是身份尊贵的皇室成员,或朝中大员。因为车驾之上大都有皇室标识,唯一没有皇室标识的,车身乃是金丝楠木。这种罕见的木材,只有二品以上官员才允许使用。 车驾过后,长长的执着大红灯笼的队伍,一眼望不到头。 到了安王府,重门洞开,灯火辉煌,安王和广宁王亲自相迎,揖让升阶。 雍城长公主,及两位媒人庸王、李大学士,把新郎官送入安王府正殿。 殿中点着数百枝大蜡烛,辉煌美丽。 香璎身穿大红喜服,头上盖着红盖头,由喜娘扶了出来。 一对新人拜天地,坐在上位的长辈共有六位:安王、安王妃、英氏、雍城长公主、广宁王、广宁王妃。 雍城长公主眼眸之中,星光点点。 香璎活了两世,第一回正经八百的拜堂,又是欢喜,又是害羞。 虽然并不会圆房,但名份已定,和小哥是夫妻了。 小哥成了夫君,不知和从前还会不会一样…… 安王呵呵笑,「阿旸,璎儿,祖父之前背了一大段话,深奥之极,很有意义。不过祖父一高兴,这会儿想不起来了。祖父就送你俩一句吉祥话吧:白头偕老,相敬如宾。」 安王妃小声提醒他,「你老糊涂了吧?明日认亲你才要说话。」 安王不好意思,「我连这个也记混了?对不住,人老了,记性不好……」 本来很端重的场合,安王出了这么个岔子,有几分好笑。 赞礼官含笑大声道:「礼成,送入洞房!」 一条红绸带连着新郎新娘,被送入新房。 因新婚夫妻年龄尚小,暂不圆房,所以并没有合卺礼。 喜娘将秤杆交在新郎官手里,新郎官小心翼翼的伸过去,揭开了新娘的盖头。 新郎新娘目光碰触,既欢喜,又害羞,明眸之中,星光闪动。 喜娘说着吉利话,「恭喜恭喜,从今往后,要共处一室,共度一生了。」 新郎新娘笑容腼腆,一起悄悄打量。 他们的婚事与众不同,新房里的布置也有别于一般的新房。一般的新房是放着张大床,这对新婚小夫妻的新房却是被紫檀木落地屏风隔开,屏风两边各放置一张黄花梨带门围架子床。 新房宽阔宏大,其实两张床离得挺远。但离得再远,也是共处一室了。 「璎儿,以后咱们要住在一起了。」新郎悄悄握了新娘的小手。 第70章 新娘小脸发烫,「是,住在一起了。」 他的手修长有力,虽然轻轻的,但就是很有力…… 衣袖宽大,喜娘及侍女等人看不到新郎握了新娘的手,新郎手中一片温软滑腻,心神俱醉,一直握着不放。 「璎儿,我很欢喜。」新郎柔声细语。 「我也是。」新娘声音细小,幸亏新郎听力奇佳,竟然也听得清清楚楚。 喜娘及侍女等人见新婚夫妻恩爱缠绵,都不敢打扰。小丫头阿荷心疼自家郡主,「新郎官请多看看新娘子。若看够了,奴婢要给郡主卸妆了。」 「阿荷多嘴。」知夏小声训斥。 阿荷有点着急,「郡主头上戴的宝冠镶嵌许多珍珠宝石,好重的。郡主一直戴着这宝冠,我怕累着她!」 「累么?」新郎柔声问。 「还好。」新娘微笑,「美么?若你觉得美,我便不怕累。」 新郎满目深情,「美极了。你是我见过的最美的新娘。」 新郎命令阿荷,「来给郡主卸妆。」 阿荷很高兴,「新郎官看够了?」 新郎微笑,「我永远也看不够。不过,不能累着她对不对?她方才的模样,我记住了,一辈子也不会忘。」 「新郎官记性真好。」阿荷喜笑颜开。 喜娘及大丫头们掩口笑。 新郎这哪是记性好,他是太喜欢新娘子了。 喜娘热心安排,「新娘子呢,消消停停的卸妆。新郎官该出去给媒人敬杯酒,谢谢大媒。」 这喜娘也是有眼力劲儿,见新郎似乎不大想动弹,低声笑道:「小姑娘家害羞,卸妆的时候,恐怕不喜欢外人在……」 「我不是外人。」新郎目光自喜娘脸上扫过。 「对对对,您不是外人,您是……」喜娘本想说自己人,但不知怎地,舌头跟打了结似的,说不出来。 新郎官生得如同玉美人一般,目光却如冷夜寒星…… 阿荷才开始学认字没几年,知道内和外是相对的,闻言喜孜孜的道:「新郎官不是外人,是内人,对不对?」 众人:…… 男人称自己的妻子才是内人…… 喜娘头皮发麻。 新郎官怕不是个好性子的,听了小丫头这话,会火大吧?男人入赘本就是没面子的事,再被称作「内人」,这这这,这个小丫头怕是要倒霉。 喜娘以为新郎一定会发火,吓得闭上了眼睛。 谁知新郎语气平静,「你年纪太小了,读书不多,只知道内和外是相对的,却不知内人一般是男人称呼妻子的吧?」 「内人是这个意思啊?」阿荷眼睛本来就圆,吃了一惊,更是滴溜溜圆。 「不过,内人这个词最早出现在战国时期,指本家族的人。‘无内人之疏而外人之亲’嘛,若照着这个意思解释,你也没说错。」新郎不只没生气,声音里还有了笑意。 阿荷本来以为自己说错了话,十分心虚,听到新郎这话,昂首挺胸,十分得意,「奴婢是没说错。新郎官是内人,是本家族的人!」 方才新房中气氛有些僵硬,这时又活泼起来了。 喜娘笑着撵人,「新郎官该去谢媒人了。还该给长辈们敬杯酒。」 新郎低头含笑,「璎儿,内人我去谢媒人了。稍后回来陪你。」 新娘又羞又喜,「嗯,我会等你的。」 新郎被喜娘推出了新房,回过身,喜娘大肆赞美,「这般俊美又这般体贴的新郎官,打着灯笼也找不着啊。新娘子好福气。」 「我家郡主当然好福气了。」阿荷得意洋洋。 知夏瞪了阿荷好几眼。这孩子被郡主惯得天真烂漫,什么话都敢说,以后可得好好管管了。 香璎被知夏等人服侍着脱了大衣裳,洗浴过后,换了轻便衣服,神清气爽。 头上重重的宝冠没有了,轻松。 「新娘子肚子饿不饿?累不累?」安王妃、英氏、香馥陪着雍城长公主来了,见了面笑着问道。 香璎忙让座,「并不累。我都没出府,累什么啊。」 英氏非常满意,「这女孩儿还是招婿的好。成亲不用出府,不像嫁出门的新娘子那么累。我记得啊,我当年成亲,足足饿了大半天,一整天折腾下来,累得跟什么似的。」 「本王妃成亲那天,也很累。将门之女,都觉得累。」安王妃回忆往昔。 「本公主也累。皇家婚礼,礼仪繁琐。」雍城长公主神态温柔,又有些感伤。 香馥温柔又细心,见雍城长公主这样,凝神想了想,叫过知春小声吩咐了几句话。知春会意,悄悄出门,不多时和乳母一起回来了,「大哥儿想母亲了,哭得很委屈,奴婢便自作主张,把他抱过来了。」 第71章 「好孩子快来。」香馥忙道。 安王妃和英氏看见小孙孙,眉花眼笑。 雍城长公主神态柔和,「出生时见过一面,洗三时见过一面,今天这是第三面。这孩子长开了,更好看了。」 满月的婴儿和初生的婴儿不同,五官和身体都长开了,皮肤舒展了,更加可爱。 雍城长公主伸出小拇指,婴儿敏捷的抓住了,小嘴巴发出啊啊啊的奶音。 「这孩子真聪明。」雍城长公主稀罕得不行。 「我听到弟弟的小奶音,我就酥了。」香璎为之倾倒。 「谁说不是呢。」安王妃和英氏乐呵呵。 香馥柔声道:「璎儿小时候也是一模一样的,乖巧可爱。」 雍城长公主怦然心动,「过几年两个孩子圆了房,生下小宝宝,岂不是也和大哥儿一样?」 这时候的雍城长公主,就像普通的母亲一样,而不是高高在上、高不可攀的长公主殿下。 安王妃很是同情。 雍城长公主和她的驸马感情那么好,可惜驸马青年早逝。以雍城长公主的身份,她完全可以再招新驸马,一样可以花好月圆,但她就是放不下她的驸马,情愿独守空房。 雍城长公主没有子女,当然也不会有孙子女。听雍城长公主这话意,是把阿旸当亲生的儿子来疼爱了。唉,雍城长公主也真是命苦。 「阿容,等大哥儿会走路了,会说话了,我常带他去看你。」安王妃承许。 英氏更大方,「两个孩子以后圆了房,第一个孩子姓香,之后的怎样都行。住到长公主府也行。」 香馥拍哄着怀中的小婴儿,「其实我家并不强求阿旸入赘,只要两个孩子过得好,我们便心满意足了。」 安王妃给安排得清清楚楚,「璎儿啊,你和阿旸生下第一个小宝宝,姓香,归你祖母养;第二个小宝宝无论姓香姓李均可,归王妃祖母养;第三个小宝宝姓李,归你们的义母养。」 香璎满脸晕红。 过几年才能圆房呢,今晚说这个?会不会太早了点? 英氏拉拉安王妃,「哎,你行了啊,璎儿才多大,你跟她说这个。这至少过个三年五年才能圆房,生小宝宝什么的,璎儿听着合适么?」 安王妃早就习惯和英氏拌嘴了,「我这说的不是以后的事么?好让孩子心里有个数。寻常小姑娘听不得的,咱们璎儿能听,璎儿是奇女子。」 「这话我爱听。」英氏笑得眼睛咪成了一条线。 璎儿是奇女子,哈哈哈。 香馥的满意都写到脸上了,「不是我自卖自夸,璎儿这孩子又聪明又懂事,又有福气,调皮淘气都能造福家人。似我璎儿这样的小姑娘,放眼整个大晋朝,也只有她一人罢了。」 「若非如此,阿旸怎会对她情有独钟。」雍城长公主微笑。 香璎小脸绯红,「夸我夸到这个地步的话,我很爱听,多多益善。祖母,王妃祖母,义母,母亲,以后你们可以经常这样夸我,不过一定要在室内啊。」 「怎么,璎儿害羞了?怕被外人听到?」众人打趣。 香璎笑道:「不是,我是怕你们夸得太狠了,我便飘了。若没有房顶,便飞跑了。」 众人哄堂大笑。 大丫头们还好,阿荷笑得拉着知夏央求,要知夏替她揉揉肚子。 婴儿在香馥怀中也欢快的啊啊着,看样子很兴奋。 「你听得懂姐姐的笑话不成。」香馥低头亲吻婴儿,脸颊贴到婴儿滑嫩的小脸蛋,醉了。 安王府有一处亭院叫清音阁,是个大戏楼。因庸王特别爱听戏,所以谢媒宴就摆在这里。 菜肴精美,戏文热闹,庸王乐开怀。 新郎官前来敬酒,庸王一见新郎官更高兴了,「孙女婿过来。孙女婿,你能娶媳妇全靠我老人家,你怎么谢我?」 「敬您三杯酒。」新郎官浅笑。 「不行。还要陪我玩到天亮。」庸王兴致挺高。 安王忙道:「孙女婿今晚是新婚之喜,他陪咱们喝几杯意思意思就行了。老哥哥,我陪你喝到天亮。」 庸王瞅了安王几眼,一脸嫌弃,「不要你。」 广宁王笑道:「那我呢?」 庸王乐了,「你可以。」 众人也乐。都说老小孩儿老小孩儿,果然如此。 安王很会安慰自己,「老哥哥,虽说你嫌弃我又老又丑,但你喜欢我儿子,有眼光。」 新郎又向李大学士敬酒,李大学士是位斯文儒雅的中年人,为人却没什么架子,「听说你们本来只是定亲,庸王殿下坚持要你们立即成亲,你便依允了,对么?你很知道孝顺老人家啊。」 第72章 新郎有些羞涩,「若只是定亲,便不能天天见到她了。所以,我也很想早日成亲。」 「人生自是有情痴。」李大学士笑着饮尽杯中酒。 虽然庸王也挺喜欢广宁王的,但还是不放新郎官走,一定要新郎官陪他看戏饮酒。 新郎以更衣为名抽身出来,命侍女回房送信,「让郡主早些歇着,不必等我。」 侍女迟疑,「可是今晚……」今晚是新婚之夜啊。 新郎一本正经,「告诉她:她年纪小,睡晚了长不高。」 新郎施施然回席,侍女呆立片刻,掩嘴偷笑,到新房送信去了。 这个口信送到,新房又是笑声一片,英氏等人都道:「新娘子早些歇着吧,睡晚了长不高。」 饶是香璎大方,也羞不可抑,拿帕子蒙了脸。 众人取笑几句,命侍女好生伺候着,各自散去。 新房儿臂般粗细的龙凤喜烛,温暖明亮。 新郎官回来的时候,香璎已经钻进被窝了。 她心中如小鹿乱撞,但她假装睡着了。 她听到他命令侍女退出去,听到他插上了门,又听到了哗啦啦的水声。 他出来了。 香璎闭紧眼睛。 「璎儿?」他试探的叫了一声。 「睡着了。」香璎小声嘟囔。 他低眉浅笑,「璎儿,今晚是咱们新婚之夜,不如咱们一起……一起……」 「不要。」香璎大羞。 「你想到哪里去了。」他一双眼眸格外明亮,「我说咱们不如禀烛夜谈?」 香璎又羞又恼,拿起枕头,向他掷过去。 他接了枕头在手,「咦,枕头都送给我了,盛情难却啊。我本来想禀烛夜谈的,但璎儿既然如此多情,那我只好……」 「你再说,你再说。」香璎急得坐了起来。 她穿了娇嫩的海棠红睡衣,腰肢纤细,不盈一握。 他连忙闭上眼睛,不敢再看。 香璎这才知道不妥,嗖的钻了回去。 新房之中,异常静寂。 不知过了多久,香璎战战兢兢张开眼睛,只见小哥怀中抱着枕头,双眼紧闭,一脸紧张。 香璎拈着被角,偷偷笑。 小哥就是嘴上说得凶,其实,其实只是纯情少年…… 「你站着干嘛?回去睡吧。」香璎忍不住提醒。 「是。」他答应一声,眼睛依旧闭着,怀抱枕头转身。 龙凤烛异常明亮,他却不慎撞上了桌子。 香璎知道他此刻一定还闭着眼睛,颇为心疼。 他摸索着上了另外一张床。 「你把我的枕头抱走了。」香璎抱怨。 「你送我的。」他把枕头抱紧了,「小气鬼,不许再要回去。」 香璎又是心慌,又觉甜蜜。 「睡吧。」他声音温柔得像哄孩子,「睡晚了长不高。」 香璎轻轻嗯了一声,闭上眼睛。 她幸福得想落泪。 有媒有聘、六礼齐备、父母亲自为她主持的婚礼,名正言顺的夫君,拿她当孩子哄的夫君,敬她爱她的夫君,前世她想都不敢想的这些,今世全属于她了…… 一夜好梦。 次日清晨,香璎是被知夏唤醒的。香璎打着哈欠张着双臂坐起来,「我没睡醒……」 昨夜的那一幕仿佛浮现眼前,香璎呆在当场。 「怎么了?」知夏疑惑。 香璎嗖的钻回被窝,把自己盖得严严实实。 知夏越发被弄糊涂了。 阿荷端着个小托盘进来,声音欢快,「新郎官在院子里耍剑,耍得可好看啦。」 香璎长长松了一口气。 原来小哥不在这里。他在外面练剑。 「什么耍剑,人家那叫练剑好不好。正经八百的功夫,不是玩耍。」香璎训斥着阿荷,轻松愉快的坐起来了。 阿荷圆呼呼的小脑袋出现在眼前,「郡主,新郎官真的是在耍剑,轻轻松松的,就是耍着玩儿。」 知夏笑着在阿茶额头点了点,「傻孩子别胡说了,去帮姐姐打水。」 「好咧。」阿荷勤快的干活儿去了。 知夏抿嘴笑。 她总算知道为什么方才香璎那般反常了。 小哥不在这里,香璎和往常一样自在的洗漱更衣。 「好,新郎官耍得真好!」阿荷在外面又蹦又跳。 香璎心里庠庠,将门帘掀开一角,往外偷看,知夏低声笑,「姑娘看自家相公,完全可以光明正大的。」 第73章 香璎想想也对,「言之有理。我和小哥成亲了啊。」命令知夏打帘子,明公正气的出来了。 台阶上现出一位红衣美人,院中舞剑的青衣少年眼角眉梢全是笑,将四十七式白鹤剑法从头至尾舞了一遍,身形飘逸不定,似流风吹起了回旋的雪花。 「好!」香璎欢然拍掌。 院中遍植名花异卉,其中几株红色的十八学士开得正好。 青衣少年身轻如燕,手扶树枝掠过花坛,剑尖轻挑,将最美的那朵十八学士摘下,送到香璎面前。 「太美了。」香璎爱不释手。 十八学士乃山茶花中的名品,共有十八轮花瓣,排列井然有序,艳丽大方,美不胜收。 「这花虽美,不及你的千万分之一。」新郎官声音低而缠绵。 他声音虽低,知夏等人也听到了,不由的抿嘴笑。 香璎小脸蛋的颜色,和她手中的红色山茶花一样了。 香璎已打扮好了,新郎官更衣速度极快,不多时新婚小夫妻已出了新房,同坐一乘轿子,到后殿去了。 认亲宴设在这里。 两位媒人庸王、李大学士昨夜吃了大半夜的酒,看了大半夜的戏,至天明方散。安王和广宁王陪客人,昨晚几乎一夜没睡。不过人逢喜事精神爽,依旧生龙活虎。 安王妃和英氏陪着雍城长公主,相谈甚欢。 香馥在偏殿喂李晓吃奶,香璎先去看了母亲和弟弟。 她看见弟弟可爱的小脸蛋便想亲两口,谁知弟弟专心吃奶,小手乱挥,跟她不乐意。 「弟弟长得好快,小手都有力气了。」香璎欢喜不已。 「璎儿太喜欢弟弟了。」香馥一脸满足笑容。 香璎看过母亲和弟弟,出来会合新郎官,「有认亲宴可以享用,真好。我肚子饿了。」 「来之前应该先给你垫垫肚子。」新郎官后悔,「你正长身体,饿肚子怎么行?」 他俩的对话被王府侍女听到,一层一层传过去,等见了面,英氏和安王妃、雍城长公主一个比一个关心,「璎儿饿了?先用早膳吧,小孩子不经饿。」 广宁王赞成,「对,小孩子不经饿,会长不高的。」 广宁王只是无心之语,但香璎听了,却是满脸通红。 「没有,我肚子不饿。」香璎红着小脸,矢口否认。 成了亲的人了,还被当小孩子看待,怪不好意思的。 英氏和安王妃才不听她的,「大哥儿在吃奶,璎儿也垫垫。」英氏知道香璎早食喜欢鱼片粥,命侍女盛了一碗,催香璎快吃。 「我喂你。」新郎官端过小瓷碗。 「我自己来。」香璎忙伸手接过来。 香璎总觉得大家伙在笑话她,专心喝粥,不敢抬头。 「这样才对嘛。」英氏和安王妃这才满意了。 稍后香馥抱着吃饱了奶、啊啊欢叫的李晓过来,认亲开始。 新婚小夫妻一一拜见祖父祖母父亲母亲,得到了长辈的祝福,也得到了价值不匪的见面礼。 「这么多宝贝啊。」香璎心满意足。 「过几年还有。」英氏笑道。 小两口只是成亲,并不圆房,过几年圆房才是真正结成夫妻。到时候自然还要庆贺,长辈们还要有所表示。 香璎娇羞低头,新郎官和她一样害羞,却微笑道:「改天见了庸王祖父,我要好生谢谢他。他老人家硬要我俩立即成亲,倒给我俩弄了条生财之道。」 「发财了发财了。」香璎忙把收到的珠宝收起来,「宝贝们,你们先在我这儿安安份份待着,过几年便有新伙伴来跟你们会合了。」 「璎儿小财迷。」安王乐开了花,「这孩子真是自家的好。璎儿就算贪财,本王看着也喜欢,怎么看怎么可爱。」 「不是你看璎儿可爱,是璎儿真的可爱。」安王妃纠正,「璎儿清高得很,视金钱如粪土,她是想逗我们这些老人家开心,才故意这样的,懂了吧?」 「璎儿了不起。」安王竖起大拇指。 香璎笑靥如花。 既能收这么多贵重礼物,还能听到这样的夸奖,这亲成的真值…… 认亲宴开始,安王府摆酒唱戏,热闹了一整天。 陆陆续续有客人前来道贺。 楚王和楚王妃来的最早,这夫妻俩一个是没架子,另一个似乎得到了雍城长公主的青睐,香璎对他们非常客气,但又有些亲热。 「阿旸,五哥自打见你的第一面便喜欢你,没想到咱们做了兄弟。」楚王笑着和新郎官套近乎,「阿旸,咱哥儿俩一个姓,一笔写不出两个李字。」 新郎官认了雍城长公主为义母,改名李旸。按说李旸和楚王算是表兄弟,但楚王也真会巴结讨好雍城长公主,表字根本不提,直呼兄弟。 第74章 「五哥。」新郎官也不和楚王客套。 「好弟弟。」楚王有些欢喜,也有些激动。 楚王妃含笑拉了香璎的小手,「璎儿,以后五嫂是拿你当妹妹呢,还是当弟妹呢?」 香璎脸色绯红的和楚王妃说笑,「您是嫂嫂您说了算,我都听您的。」 「五嫂。」新郎官来干涉了,「她是个害羞的小姑娘,您说话委婉些。」 「这就护上了,哈哈哈。」楚王大笑。 「阿旸这一点和我一样,护妻。」广宁王表示很满意。 楚王、楚王妃称赞香璎有福气,「这般俊美又体贴的夫君,京城独一份。」 楚王和楚王妃被请去饮酒听戏去了,香璎顿时觉得轻松了不少。 应酬客人还是很累的啊。 黎王、定王、琴川公主,和杭千虑、杭千娇兄妹俩一起来了。 杭千虑、杭千娇一直住在宫中,他兄妹二人和黎王同行,是情理之中的事。 琴川公主和杭千娇拉了香璎说悄悄话。 「小香你这就成亲了。」琴川公主颇觉惊奇,「咱们这些人当中,你是年龄最小的,竟然成亲最早。」 香璎这两位小姑娘在一起,比方才活泼多了,没羞没燥的话也好意思说,「主要是新郎官人才难得,我怕他跑了,所以赶紧成亲。」 琴川公主乐得不行,「你这么紧张新郎官啊。」 香璎明显是开玩笑,杭千娇却当真了,「璎璎你这么做是对的。像小哥这样的美少年,必须紧紧抓住。」 琴川公主打趣,「那你呢?像我九哥这样的美少年,你也要抓紧了吧?」 杭千娇脸色白了白,勉强微笑,「小暖,莫要胡说。」 琴川公主扮个鬼脸,「我才没有胡说。你和我九哥的婚事,父皇已经点头了,板上钉钉的事。」 香璎和杭千娇认识多年,觉察到杭千娇神色不对,有意打岔,「小暖,你今天脸色格外好看,用的什么胭脂啊?」 琴川公主心花怒放,「我脸色好看么?我没用什么特别的胭脂啊。」 香璎柔声道:「或许是你最好睡眠好,心情好,那肤色便会好看的。」 琴川公主伸手摸脸,沾沾自喜,「我最近确实睡得特别香。」 香璎请琴川公主和杭千娇入席,琴种公主看到戏文热闹,看得入了迷。香璎和杭千娇窃窃私语,「你不喜欢定王么?我看你不大高兴的样子。」 杭千娇无精打采,「也没什么喜欢不喜欢的。我就是觉着女子做姑娘的时候自由自在,嫁了人,各种各样的麻烦事情都来了,很烦。」 「还是你好,可以招婿在家,而且新郎官人才出众,如谪仙下凡。」杭千娇很羡慕香璎。 「香家只有我一个,你家里有哥哥。」香璎同情。 「我家岂只有我哥哥,还有好几个庶出的呢。」杭千娇提到杭家的事,便没好气,「因为那些人,我娘不知生了多少闲气。璎璎,我想到将来我出嫁,要过和我娘一样的日子,真是气闷。」 香璎轻柔劝说,「你气闷也是没用,既然陛下点了头,这个定王妃你是非做不可。你不如把生闷气的功夫省下来,学些手段,将来把定王府管得风雨不透,你日子也便好过多了。」 「我不要。为什么你不用学那些所谓的手段?为什么你嫁了人,还可以过得这么自在?」杭千娇跟好姐妹撒娇。 香璎笑着哄她,「我也有我的不易之处。香家只有我一个孩子,香家的什么事我都要管,不能像你一样做无忧无虑的大小姐。你不用把整个杭家扛在肩上,对不对?」 「你为香家扛什么了?」杭千娇嗤之以鼻。 香璎吹牛皮,「我为香家招婿了啊。小哥是长公主的义子,他完全可以不入赘的,可他同意了,为什么?那还不是因为我……」 香璎正要接着往下吹,新郎官陪着黎王、定王、杭千虑来了。 香璎吹不下去了。 「因为什么啊?」杭千娇背对着香璎,没发觉黎王等人,还在追问,「小哥为什么肯入赘啊?」 新郎官墨色琉璃一般的眼眸中,笑意流动。 香璎不好意思,「因为,因为……」 「因为,她太美了,太好了。」新郎官笑道。 香璎螓首低垂。 黎王和定王惊讶赞叹,「没想到小香嫁了你这样的痴情男子。阿旸,你对小香真好。」 杭千娇本该为好姐妹感到开心的,但她心中酸楚,也低下了头。 她才不想当所谓的定王妃呢,她宁愿像香璎一样招婿进门,宁愿像香璎一样,有小哥这样的有情人陪伴…… 琴川公主见黎王、定王来了,戏也不看了,「九哥,你也要对杭家表妹好啊,就像小表哥对璎璎一样。」 第75章 定王神态自若,「那是自然。」 定王语气温柔对杭千娇道:「表妹,你放心。」 「好极了。」琴川公主叫好,「虽然只有短短的五个字,却是情深意重,耐人寻味啊。」 「表妹,你放心。」琴川公主调皮的冲杭千娇笑。 「我有什么不放心的?」杭千娇强笑。 杭千娇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往后退了几步,离定王远了些。 香璎心生疑窦。 若说杭千娇是顾虑和定王成亲之后,会重复她母亲的生活,因为定王的妾室庶子女等疲于应付,似乎也不应该此时便对定王这般抗拒吧?毕竟那是多年之后可能出现的事,现在的定王,至少从表面上看,对杭千娇温柔又体贴。 杭千娇更像是不喜欢定王。若果真是不喜欢,甚至讨厌,那杭千娇以后可怎么办啊?皇帝、杭贵妃的命令不能违背,奉旨成婚,以后一辈子面对不喜欢的人? 吴王夫妇、宋王夫妇也先后来了。 吴王的母妃或许有异域血统,吴王深目高鼻,体形健硕,少言寡语。吴王妃却是娇俏活泼型的,未语先笑。 宋王看上去有几分文弱,宋王妃则是衣饰华贵,艳丽张扬。 这两对夫妇祝贺过新婚小夫妻,便去陪雍城长公主看戏了。 皇太子夫妇来得最晚。和皇太子夫妇同行的,还有太子妃的父母,越国公、越国公夫人,以及太子妃的叔叔开化侯。 李旸看到开化侯,眸光幽深,俊脸现出薄怒之色。 大喜的日子看到这等货色,扫兴。 他的手被一只温软的小手握住了,「小哥,他若敢说什么不好听的,我替你骂死他。」 李旸一颗心也变得温软,「谢谢你,不过用不着。我能应付。」 「我骂他比较好。」香璎一心替小哥着想,「我又不是他生的,骂死他也无妨。你便不好开口了。」 李旸方才的怒气早不知跑哪里去了,心境明亮,不染尘埃,「咱们不骂他。」 不骂他,直接打,狠狠的打。 香璎跃跃欲试想替小哥骂人,谁知开化侯虽然笑得阴险讨嫌,却不开口说话,香璎只好再等等。 越国公和越国公夫人应该是知道了什么,老两口把李旸看了又看,目光慈祥,还隐隐有泪光闪动。 太子妃满怀歉疚,「阿旸,张家对不起你。」 香璎怒气蹭蹭蹭往上蹿。 这家人是一起得了癔症吧,大喜的日子,不诚心诚意的来祝贺,跑来捣什么乱? 看太子妃和越国公夫妇这个样子,应该是知道小哥的身世了。太子妃连「张家对不起你」的话都说出来了,应该还有要认回小哥的意思。这不是发痴发颠么?且不说小哥这些年被开化侯追杀了无数次,单说小哥颠沛流离多年,现在终于认了雍城长公主为义母,又入赘了安王府,日子过得幸福又安宁,张家若有一丝一毫为小哥着想,就不应该这个时候跳出来! 退一步说,就算张家对小哥没有感情,所以不站在小哥的立场来考虑前因后果,不替小哥想过去将来,可他们总要顾虑一下雍城长公主吧。雍城长公主孤独多年,终于认了个义子。这个义子才认下,越国公府就想来生事了? 太子妃是有多么的不精明,才会想到这样的昏招。雍城长公主地位超然,对皇帝的影响更是极大。其余的皇子是想方设法讨好雍城长公主,太子妃却让她的娘家和雍城长公主抢人? 怪不得前世是定王登基。 有这样的太子妃,太子妃有这样的娘家,定王想抓太子的错处,大概不难。 香璎恨死了这些人,越国公和越国公夫人却浑然不觉,这夫妻俩和太子妃一样满怀愧疚的看着李旸,看样子眼泪快要流下来了。 开化侯则一脸阴沉笑意,就等着看好戏了。 「太子妃嫂嫂,你说哪里话。」香璎笑得很甜,声音也很甜,「我夫君姓李,和张家一点干系也没有。张家有什么对得起他对不起他的?对了,太子妃嫂嫂,我王妃祖母和义母她们在听戏,我年纪小,也不知道她们爱听什么戏文,你去帮我点几出热闹有趣的,好不好?」 拉着太子妃,往戏楼让。 太子妃想回头,「我有话和阿旸说……」 香璎笑嘻嘻,「他是我夫君,嫂嫂有什么话跟我说吧,他的事无论大小,都归我管。」 香璎凑近太子妃,压低了声音,「嫂嫂,今天是我俩大喜的日子,义母十分欢喜。咱们孝顺她老人家,不说败兴话,不做败兴事,嫂嫂说好不好?」 太子妃不由自主应道:「好。」 太子妃被香璎拉走了,李旸一张俊脸冷得像冰,越国公和越国公夫人没意思,低头叹息两声,也入席了。 第76章 开化侯痛恨之极,「又让你小子逃脱了。」 开化侯狞笑,「这次算你运气好,下次么,可就不一定了。小子,你终有一天要落于我手,听我发落。不只你,还有你新娶的这个小丫头,一样逃不出本侯的手掌心!」 李旸目光如电射在开化侯脸上,开化侯心中一颤,竟然不敢再放狠话了。 李旸冷冷道:「太子妃已经出阁,不算张家的人。」 开化侯拧眉,「何意?」 李旸语气轻蔑,「算上你,张家总共来了三个人。张家来三个人,我回送三份大礼。」 开化侯心中一惊,「你待如何?」 李旸笑了笑,是那种单边嘴角上翘的笑。 他生得太过俊美,便是这样的笑容也显得风度翩翩。但开化侯不傻,知道那表示鄙视和轻侮。 「小子安敢生出歹意?」开化侯惊怒交加。 李旸脸色一沉,如闪电般抓住了开化侯的手掌。 「你,你敢……」开化侯竭力掩饰他的恐惧,但声音已经颤了,说话已经结巴了。 李旸也不跟他废话,手上用力。 巨痛入心,开化侯额头的汗水涔涔而下。 「收回你方才的话。」李旸命令。 「不——」开化侯硬撑。 李旸冷笑一声,力度加大,开化侯听到了骨头断裂的声音。 「你竟敢如此待我……你母亲,哎哟,你母亲不会原谅……」开化侯一开始还嘴硬,但身体上的痛苦他实在受不了,「……好,好,我收回,我收回。」 李旸把开化侯摔在一张椅子上。 红衣少年扬长而去,只留下轻蔑的三个字,「软骨头。」 开化侯眼前冒金花。 这小子竟敢骂他软骨头……反了,反了…… 开化侯喘息许久,跳了起来,「小子,这便算是三件大礼之一?」 空空荡荡的,哪里有人? 开化侯颓然倒在椅子上。 三份大礼。 李旸不知会送什么「大礼」给他,开化侯无端生出惧意。 这小子长大了,翅膀硬了,不好欺负了…… 「阿逸,你到底和哪个野男人生下的这个臭小子。」开化侯眉头紧锁,眼中满是浓烈恨意,「这小子天赋异禀,不过十几岁的年纪,已经如此咄咄逼人。假以时日,他功夫越加炉火纯青,我欺不了他,他反要侮我了!不,不必假以时日,恐怕他近日便要动手了!」 开化侯的担心,很快变成了现实。 开化侯憋着一口闷气在安王府听了半天戏,喝了几杯酒,他喝酒听戏的功夫,越国公府后院起火。 开化侯养在棋盘街的外室,一名罗姓女子,带领两名侍女、两名仆人,坐轿子到了越国公府,求见开化侯夫人。 开化侯夫人自视甚高,当然不敢接见这位不知名的罗氏。只让管事婆子出面询问来意。罗氏娇滴滴的向管事婆子问好,取出一封书信,「是侯爷吩咐奴家,来向夫人请安,盼夫人收留。」 管事婆子识文断字,取出书信略瞧了瞧,脸色大变,忙进去向开化侯夫人禀告,「这罗氏是侯爷养在外面的女人,侯爷亲笔信,命她来向夫人请安。」 开化侯夫人拿过书信看了,怒火中烧,「虽说男人可以三妻四妾,但也要结发妻子同意了,过了明路,才能成其好事吧?偷偷摸摸的算什么?侯爷眼里还有我这位原配发妻么?」 侍女婆子等苦劝,开化侯夫人气略消了些,命令把罗氏带进来。 管事婆子顾虑重重,「那罗氏不过是个低贱女子,夫人见她,太抬举她了。再者说,这女子也不知是什么出身,也不知懂不懂规矩。若她言行无状,冲撞了夫人,如何是好?」 开化侯夫人冷笑,「难道我还制不了一个卑贱的外室了?」 管事婆子不敢再劝,只好把罗氏带进来了。 开化侯一见这个罗氏的面,气了个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罗氏行为举止非常的小家子气,可她的面容长相,和夕照那位怀逸公主像了足足有六七分。 敢情开化侯是把这个罗氏当成怀逸公主的替身了。 开化侯夫人本就气得不行,偏偏这个罗氏还矫揉造作,不知天高地厚的要和开化侯夫人姐妹相称,开化侯夫人怒极,命人取刀子来,要亲自划花罗氏的脸,「没了这张脸,看侯爷还要不要你?」 罗氏吓得花容失色,可罗氏带的两名侍女却很忠心,见罗氏有危险,挺身而出,一个挡住罗氏,另一个趁机去抢开化侯夫人手中的刀。 「反了,反了。」管事婆子和众侍女婆子都喊起来。 两个忠心的侍女奋不顾身冲过去参与夺刀,慌乱之中,开化侯夫人一声惨叫,捂住脸颊。 第77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刀子确实划花了脸,不过不是罗氏的,是开化侯夫人的。 所有的人呆若木鸡。 过了好一会儿,罗氏的侍女最先反应过来,拉了罗氏想逃。 管事婆子也清醒过来了,「抓住她们!」开化侯夫人的侍女婆子数量多,把罗氏等人围住了。 开化侯夫人捂着脸颊,鲜血从她指间一滴一滴流下。 「快叫大夫。」管事婆子心惊胆颤。 开化侯带着酒意回府,一进院子,酒吓得醒了一半。 院子里捆着三个血肉模糊的女人,其中一人眸光悲切,哀求的望着他。 开化侯心惊肉跳,「阿罗?」 罗氏依恋的、不舍的望着他,开化侯酒全醒了。 「是谁伤了阿罗?是谁?」开化侯发出狂怒的吼声。 婆子侍女等,噤若寒蝉。 开化侯怒叫声不断,开化侯夫人愤怒又心酸,「我被那贱人伤成这样子,他反倒有脸大喊大叫的?」 国公府正门,越国公和顺天府的府丞卫昊对峙。 越国公压抑着怒气,「卫府丞,你若在舍弟房中找不到那个所谓的罗氏,又当如何?」 卫昊听声音便知道十分焦急,「罗氏的仆人击鼓告官,岂能有假?国公爷,人命关天,先把罗氏性命救下来要紧。若越国公府真出了人命,唉……那下官才是真的为难,国公爷也为难……」 越国公道,「越国公府不可能草菅人命!」 「张伯伯救命。」一名少年拨开卫昊身后的衙役,向越国公深深施礼,「张伯伯,小侄是扬家九郎,我府中一位厨娘,是这个罗氏的表姐,救张伯伯看在小侄的份上,饶罗氏一命。」 越国公气得脸色焦黄,「你是广陵侯府的九郎?九郎,你府中一个厨娘的表亲,也值得你亲自出面么。」 扬易说谎话不打草稿,「张伯伯,这厨娘做的点心极好,小侄若一日不食,寝食难安。为了口腹之享,只得替她出个头。况且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小侄也想积积德。」 本来卫昊就不好打发,扬易再这么一闹,越国公怒极反笑,「好,两位便请进去搜。」 卫昊和扬易还真就厚着脸皮进去了。 越国公见他俩这么不上道,又是叹气,又是恨,「我越国公府从来没有仗势欺人、草菅人命之事,看你们找不到罗氏,拿什么脸来见我。」 但卫昊和扬易带着衙役,在开化侯院中找到了三个被打得不像样的女人。 「这便是罗氏。」扬易指着一个浑身是血的女人让越国公看。 越国公几乎晕倒。 「你干的?」越国公质问开化侯。 开化侯忍着一口窝囊气,「是我的女人。她惹怒了我,我教训教训她罢了。」 言下之意,这是他的私事,用不着卫府丞狗拿耗子。 「厨娘说,她表妹没嫁人。」扬易壮着胆子探出头。 被开化侯恶狠狠的瞪了一眼,扬易缩缩脖子,躲到卫昊身后。 卫昊也不和开化侯多说,把越国公拉到一边客客气气的商量。良久,越国公缓缓点头。 「带走。」卫昊命令。 开化侯暴怒,「本侯的女人,谁敢带走?」 卫昊扬眉,「这罗氏和侯爷有纳妾文书?还是有卖身契书?侯爷请拿出凭证。」 如果说罗氏是开化侯的女人,哪怕是作妾,也要写个文书的。这是大晋律法明文规定的。如果不是妾室,那就是卖身给开化侯的人,应该有卖身契。 既没有纳妾文书,又没有卖身契,开化侯只凭一张嘴说罗氏是他的女人,在卫府丞这样的官员面前可说不通。 开化侯还真拿不出来凭证。 既然没有凭证,卫府丞铁面无私,就要带罗氏走了。 开化侯暴跳如雷,但有越国公压着,卫府丞就当没看见,命人抬了三个女子,大剌剌的告辞离去。 「那是我的女人!」开化侯还在跳脚。 「吵吵什么,越国公府的人都让你给丢尽了。」越国公恨铁不成钢。 门房呈上来一封信,「安王府的信,给侯爷的。」开化侯展开书信,只见上面洒脱飞扬的五个大字:第一件大礼! 开化侯气得将信纸揉巴揉巴,扔在地上用脚踩。 踩了几脚不解恨,又捡起来放入口中,嚼巴嚼巴,咽了。 「你,你不嫌脏啊?」越国公目瞪口呆。 真恨到极处,你直接咽了不就行了,为什么要先用脚踩,然后再用口吞…… 开化侯自己也回过味儿来了,懊悔不已。 他使劲往外呸,但是已经咽下去了,吐不出来了。 第78章 「谁的信,把你气成这样?」越国公纳闷。 开化侯黑着一张脸不回答,但越国公想起来了,「安王府的来信对不对?安王、广宁王父子和你素无往来,一定不是他们。难不成是……阿旸?」 「别跟我提那个臭小子!」开化侯怒道。 越国公怫然,「你让阿旸流落在外面这么多年,已经是你的不是。你还好意思骂他?」 开化侯恨恨,「岂只骂他,我还要亲手杀了他!我要将他碎尸万段!」 越国公听不下去了,「虎毒不食子。阿普,你若真对阿旸生出歹意,禽兽不如。」 「你知不知道那个臭小子做了什么……」 「不管他做了什么,你都不能对他痛下杀手。」 「你迂腐!」 「你无情!」 这兄弟俩正吵得不可开交,越国公的大儿子、世子张修来了。 「父亲,叔父。」张修恭敬的行礼,「孩儿方才得到一个消息,御史台的几位老先生,由李翰李御史牵头,商量着要参叔父。」 「为什么?」越国公忙问。 张修有些为难的偷眼瞧了开化侯一眼,「这些老先生不知听了什么谣言,说叔父无视国法、滥用私刑……」 越国公和开化侯都觉头疼。 御史台这些文官耳朵也太尖了,事情才发生,他们便知道了。 「父亲,叔父,咱们该如何是好?」张修请示。 越国公无奈,「若是别人,或许可以想想办法。李御史入仕四十多年了,年轻是直臣,年纪越老,骨头越硬,性子越执拗。若是他牵头,没有办法可想。这奏折一定会递上去的。」 越国公拍拍开化侯,「阿普,你等着面见陛下,当面请罪吧。」 开化侯还嘴硬,「我的女人不听话,我打两下怎么了?又没出人命。陛下管天管地,也管不到臣子的家事吧。」 越国公命令开化侯回房思过,没有许可不得外出。开化侯大怒,「大哥你把我当犯人不成?」越国公一向疼爱开化侯,但此刻他心烦意乱,顾不得许多,命人把开化侯带下去了。 张修陪越国公到了书房,亲手奉上温热的茶水,「父亲,叔父这不过是家务事,您老人家不必忧虑。」 越国公将茶水一饮而尽,脸色烦恼,「虽不是大事,但身为外戚,如此骄纵,恐对太子妃殿下有碍。」 张修是很敬重开化侯这位叔父的,但更疼爱一母同胞的亲妹妹,很为太子妃抱不平,「太子妃殿下自从进了东宫,谨言慎行,谨小慎微,若被叔父连累了,岂不可怜。」 越国公苦恼,「你叔父在西南边陲霸道惯了,回到京城,还改不了原来的作派。可京城藏龙卧虎,哪里是他能够肆意横行的地方。」 「不如,请叔父尽快离京吧。」张修建议。 「也只能如此了。」越国公虽然很愿意兄弟团聚,但为了整个越国公府着想,不得不点头。 开化侯这样的脾气,这样的行事作派,留在京城,太容易给太子妃惹麻烦了。 越国公下定决心让开化侯离开京城,但还未成行,开化侯的嫡长子张伟又出事了。 张伟知道李御史要参开化侯,酒后失德,带着他的书童在李御史家的巷口把人堵了,一顿毒打。 李御史是清官,没钱,买不起好房子,住的地方很偏僻。张伟在这里打他,若是打完了便跑,李御史这顿打也就白挨了。 张伟打的就是这个主意。但他运气实在不好,他打得兴起之时,五城兵马司巡逻的士兵刚好经过,把张伟和他的书童抓了个正着。 事情严重了。 如果说罗氏等三个女子被打,还可以勉强说是开化侯的家务事,那张伟因为私人恩殴打御史,就是藐视国法,公然向御史台挑衅了。 越国公亲自出面也没有保下张伟,张伟被关到了大理寺监狱。 大理寺直接审理,可见这个案子有多重要。 开化侯冲越国公大发脾气,「都怪你关着我!你若不关着我,我亲自看着阿伟,他也落不到这一步!」 越国公被自己的亲弟弟气得浑身发抖。 张修实在听不下去,想和开化侯理论,却被开化侯劈头盖脸一通骂,骂了个狗血淋头。 开化侯夫人闹到越国公夫人面前,拉了越国公夫人的手,逼着越国公夫人立即进宫,向太子妃求情,求太子妃搭救张伟,「我只有阿伟一个儿子,阿伟若出了事,我也不想活了。」 越国公夫人也是疼侄子的,但再疼侄子,还是自己亲生女儿重要,「太子妃殿下有她的难处。弟妹,咱们娘家人要为太子妃殿下争气,不能往她脸上抹黑啊。」 开化侯夫人指着自己的脸,「嫂嫂,我的脸都被罗氏那贱人划到了,我打她几下出气,有何不可?这纯是家务事,官府强加干涉,是官府不对;李御史硬要参奏,是李御史多事。阿伟他哪里错了?」 第79章 越国公夫人被这个弟妹惊着了,「他都打御史了,他还没有错处?弟妹,护短也不是这个护法。」 开化侯夫人让越国公夫人去求太子妃搭救张伟,越国公夫人哪里肯听。 这件事摆明了是张伟的错,说难听一点,太子妃躲事还来不及呢,哪有往身上揽事的道理。 越国公夫人再三不肯答应,开化侯夫人大恼,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把戏都使出来了。 开化侯和越国公闹,开化侯夫人和越国公夫人闹,越国公府鸡飞狗跳人仰马翻。 安王府又来了一封信,还是给开化侯的。 这回越国公学聪明了,信不给开化侯,他打开看了。 信纸非常讲究,是最上等的宣纸,字体也非常漂亮,书法别具一格,不过这封信与众不同,抬头落款什么的全部没有,只有简直醒目的五个字:第二份大礼。 越国公站立不稳,跌坐在椅子上,「第二份大礼?阿普,你老实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开化侯抢过信看了一眼,顺手把信纸撕得粉碎,「又是这臭小子捣的鬼。」 「都是阿旸的手笔?他为什么恨你恨到了这个地步?」越国公起了疑心。 「叔父,你只是遗弃了阿旸么?」张修也有疑问。 李旸若只是被遗弃了,长大后生父想认回,不至于下这样的杀手吧。 开化侯冷笑数声,仰脸看天,不答话。 越国公无奈,只好厚着一张老脸去了安王府,想跟李旸讲和。李旸对越国公倒是很客气,「国公爷此来,是为了三份大礼的事,对么?我送开化侯三份大礼,这已经是看在国公爷的面上,半价酬宾。若不看国公爷的面子,按照开化侯这些年来追杀我的次数送礼,贵府恐怕更受不了吧?」 「追,追杀?」越国公惊得声音都变调了。 「对,追杀。」李旸笑道:「不瞒国公爷说,给罗氏的信,是我仿照开化侯的笔迹所写。我为什么可以模访开化侯的笔迹?因为他第一次派人追杀我时,以为我一个十岁孩童,必死无疑,所以该做的防范之事,他忽略了。我杀了刺客,在刺客身上找到了他的手令。从那天起,我便开始练习他的字体了。直到这个月,终于派上了用场。」 越国公浑身发冷,也不知是被开化侯的狠辣无情吓的,还是被李旸的聪明机敏勇于反击吓的。 「终,终归是亲父子……」越国公弱弱的说道。 越国公也知道他说的不是人话。开化侯已经追杀过李旸不知多少次了,哪吒削骨还父也只是死一次,李旸多少次死里逃生,若说开化侯对李旸有生恩,也早就还清了。 李旸眸光冷厉,「就冲国公爷这句话,三份大礼,缺一不可。」 越国公抹汗,「阿旸啊,你实在不想认回去,我们不勉强你便是。你,你收手吧……」 「对不住,晚了。」李旸语气冷淡,神情冷漠,「这第三份大礼,我已经送出去了,覆水难收。」 越国公求情无果,恍恍惚惚的回了国公府。 「父亲,怎样了?」张修一脸关切的出来迎接。 开化侯也不情不愿的出来了。 越国公一把抓住开化侯,「你追杀过阿旸多少次?」 开化侯目光躲闪,「我,我不记得了……」 越国公的手无力松开了,笑容有些凄凉,「你曾经追杀过阿旸许多次,这件事情你竟然一字不提,我和你嫂嫂都被蒙在鼓里……」 「叔父为何追杀阿旸?又为何不告知我父母?」张修质问。 张修快气死了。如果开化侯早点说出实情,越国公夫妇便不会冒然出面想认回阿旸,那么也就不会有罗氏、张伟的祸事,越国公府不会颜面尽失,太子妃也不会被连累。 开化侯被张修这么一质问,脸上挂不住,大发雷霆。越国公拦住他,「阿普,你仔细想一想,你还有多少把柄在阿旸手里?他如果要送你第三份大礼,会送什么?」 兹事体大,开化侯都顾不得发脾气了,「让我想想……除了第一回我大意了些,之后我小心行事,派出去的都是死士,身上没有标记,也没有我的信物……」 「叔父派出去的死士有多少,回去复命的有多少?」张修神情迫切。 开化侯脸红了红,「派出去有多少,你就别问了,总之,总之无一生还。」 「坏了。」张修失声惊呼,「若阿旸生擒了刺客,从刺客口中逼问出了叔父的什么秘密,那可如何防范?」 「不可能。」开化侯也不知是自信,还是自负,一直摇头。 开化侯低估了李旸的能力。 李旸的第三份大礼很快送到了。 罗氏的案子本来是顺天府审理,后来张伟的事出了,罗氏的案子也并入大理寺。 第80章 大理寺少卿秦远是案子的主审官员,提审张伟,张伟身在牢狱,还改不了公子哥儿的骄纵脾气,叫嚷着李翰可恶,胆敢参奏为朝廷立下过汗马功劳的勇将,打死活该。秦远见张伟很是嚣张,沉下脸,喝令打二十大板。张伟口出狂言,「我是越国公的侄儿,太子妃的堂弟,你却我一指头试试?」秦远冷笑一声,「给我狠狠的打!」 衙役得令,板子高高举起,狠狠落下,只一下就打得张伟鬼哭狼嚎。 张伟也算有骨气,虽然被打得厉害,口中还是痛骂不止。不过他越骂,秦远脸色越难看,衙役要讨好上司,下手更狠。 张伟嘴痛快了,身体受罪,被打了个半死。 打过二十板子,秦远喝令将人带上来,从新再审。张伟痛得神智不清,说话断断续续,但供词和方才的几乎没有差别。 秦远命人把张伟带下去,提审了罗氏。 罗氏在开化侯府被打得不轻,上了堂,被衙役们齐声威喝,吓得脸色发白,泪水涟涟。 她家穷,之所以愿意没名没份的跟了开化侯,是贪图享受,可不是为了进大牢受大罪啊。 秦远吓唬了几句,无非是开化侯有何不法之事,从实招来,否则大刑伺候之类的话,罗氏魂飞魄散,哭哭啼啼的全说了,「奴家是城西殷实人家之女,家父在城西开个杂货铺子,日子颇颇过得。父母只生奴家一个,从小许给隔壁米店的许家哥哥为妻。后奴家父母先后生病去世,许家悔婚,许家哥哥约了奴家私奔。到了城外,遇到侯爷,侯爷将奴家抢了,许家哥哥他……他枉送了性命……奴家被侯爷强抢到朱门豪宅,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一旁的师爷拿着笔,飞快的记录。 秦远没想到这么容易便得到了罗氏的口供,很有些意外。 开化侯杀了许家那个儿子,抢了罗氏,这可就摊上人命官司了。 「接着说。」秦远威严的命令。 「威武——」衙役们很配合的齐声呼喝。 罗氏唯恐再遭罪,眼珠乱转,「侯爷极少到奴家房里,他有什么不法之事,奴家实在不知道……」 这罗氏有几分姿色,但秦远毫无怜香惜玉之心,罗氏说不出别的,秦远便动了刑。可怜罗氏娇怯怯的身子,哪受得了这个?被衙役拖下去的时候,已经是个半死的人了。 秦远有些气闷。 开化侯身上只有一条人命,严重当然是严重的,但想置开化侯于死地,恐怕不行。 秦远命人到罗氏所说的城西去查了,确实有罗、许两户人家,许家儿子确实和罗氏女私奔,之后再也没有音信。秦远是办案办老了的,知道仅凭罗氏的口供定不了开化侯的罪,还要找到许家儿子的尸体才行。 罗氏只知道许大郎送了性命,却不知道尸体在哪里。 罗氏被关在女牢,因为并无亲眷来看望打点,看管牢房的狱卒并不照看。也是罗氏运气好,官府到城西查案,惊动了一位旧街坊,提了些酒饭,带了伤药,又拿些碎银子贿赂了狱卒,来探望她。 罗氏不认得这位街坊,但人家好意来看她,罗氏强撑着坐起身道谢。来人是位五十多岁的老者,附耳说了一番话,罗氏又惊又喜。 「若我能逃出一条性命,以后定将您当作亲生父亲一样孝敬。」罗氏感激涕零。 老者慢条斯理,「你若有了生路,嫁个人踏实过日子吧,不要再不安份了。」 「我是被侯爷强抢的……」罗氏辩解。 老者冷笑,「是开化侯强抢你的,还是你不甘贫穷,故意勾引开化侯的?你要勾搭权贵,是你的事,平白把许家良牵连进去算什么?」 罗氏冷汗流了一身。 「我,我只是想过锦衣玉食的日子,我没想让许家哥哥死,我真的没有……」罗氏也不知向老者解释,还是向她自己的良心解释。 老者不耐烦听,临走时却又回头,「你的两个婢女甚是忠心,自己有了生路,莫忘了她俩。」 罗氏连连点头。 罗氏养了几天伤,略好了些,秦远又提审了。 罗氏本是胆小的女人,但为了求生,也大着胆子开了口,「大人若能保奴家和奴家两名婢女安然无恙,奴家愿讲出一个天大的秘密……」 「敢和本官讲条件?」秦远大怒拍案。 罗氏吓得战战兢兢,闭着眼睛喊道:「……这个秘密,足以令大人立下莫大功勋,身显名扬!」 罗氏喊出这句话,大堂异常安静。 秦远笑了,「好,本官倒要听听,你能讲出什么天大的秘密。」 秦远命无关人等退下,只留下他自己和心腹师爷,罗氏低声说出一番外,秦远和师爷兴奋得眼睛放光。 这若是真的,他们真是立了大功,身显名扬,升官进爵,指日可待。 第81章 这可是个大案子啊。 秦远按照罗氏的供词,会合了顺天府的卫府丞,直奔开化侯将罗氏金屋藏娇的梨花院。 梨花院位于梨花巷,门脸不大,进去之后宅子却很大,亭台楼阁,堪称豪华。 巧了,他们到达梨花院的时候,遇到了鹰扬卫的千户朱一刃带了数十名鹰扬卫经过,遂一同进去查探。 梨花院内守卫的仆人、婆子不多,鹰扬卫遇见一个捆一个,捆得结结实实,动弹不得,连嘴里都被塞了东西,喊也喊不出来。 梨花院中有梨花楼,是一个大戏楼,戏楼外三面搭着戏台,一面临水,地方空旷。 秦远、卫府丞和朱千户进入戏楼,秦远看到墙壁上有一个硕大的圆盘,伸手向左右各拧五下,一道门缓缓打开。 鹰扬卫有十几个人在地面留守,大部分人跟着进去了。 进去之后,惊呼声此起彼伏。 下面是一个很大的地下兵工厂,各种兵器林列,数量之多,质量之精,快赶得上朝廷一个正经的兵工厂了。 秦远、卫府丞和朱千户,一个比一个兴奋。 兵工厂乃朝廷专营,任何人不得私自建造。开化侯不只是私自建造,而且设在地下,掩人耳目,可见心怀不轨。 这个地下兵工厂,可以算得开化侯心存异志的铁证了。 「万万没想到,无意之中找到一个反贼,哈哈哈。」朱千户仰天大笑。 秦远和卫府丞虽不像朱千户那么外露,心中的狂喜之情是一样的。 「兵工厂建在戏楼下,好主意。」秦远笑道;「上面唱着戏,下面干着活儿,下面动静大了也不引人注意,唱出热闹戏文,便遮掩过去了。」 「今天没唱戏,所以也没动工。」卫府丞四处察看,「可惜,咱们今日逮不到人。」 「不可惜。」朱千户很容易满足,笑咪咪看了又看,「有这个兵工厂,已经是个大功劳了。」 卫府丞和朱千户有数面之缘,招呼朱千户过来,小声耳语,「朱兄,你来的可真够巧的。你来这里,是有人指点吧?」 朱千户面色得意,「卫兄你难道没有高人指路?兄弟运气是不错,交了个好朋友,听他的话,便能升官发财。」 卫府丞并不答话,一笑置之。 三人在下面视察过后便出来了,朱千户命下属守在这里,他和秦远、卫府丞一起快马回去,分别向大理寺卿、顺天府尹和鹰扬卫的上司禀报。 朱千户的上司是鹰扬卫副指挥使苏昌,苏昌得到消息,不敢隐瞒,立即找鹰扬卫指挥使吉之平去了。 鹰扬卫是皇帝亲卫,属皇帝亲自指挥的,这样的大事,吉之平自然要禀报皇帝。 皇帝大怒,命令立即将开化侯打入大牢,大理寺、刑部、御史台三司会审。 秦远惯于罗织罪名,本来罗氏被开化侯夫人殴打是因为家务事,但秦远诱使罗氏改了口供,改成开化侯怀疑罗氏无意中知道了地下兵工厂的秘密,所以严刑拷打。这样一来,开化侯若被定罪,罪名更加严重。 秦远倒也没有食言,力保罗氏只是受开化侯挟迫,并未违法乱纪,且出首开化侯的罪行,立了功,应予以释放。罗氏和她的两个婢女被安置在医馆养伤。等结了案,这三个人便可以回家了。 罗氏算是暂时安全了,越国公府上上下下,却是人心惶惶。 开化侯夫人哭闹着求越国公、越国公夫人救她的夫君和儿子,越国公夫妇大为烦恼,命人把她强行带回房。 现在是保住开化侯和张伟的问题么?不是。是如何让越国公府和太子妃、皇太子不受这件大案要案的牵连。 「若不是国公爷太过溺爱弟弟,何至于有今日?」越国公夫人忍不住埋怨。 越国公悔得肠子都青了,「早知阿普如此胆大妄为,我,我宁可亲自动手,赶在他犯错之前,把他关在府里,不许他出府门一步!」 越国公夫人垂泪,「太子妃殿下着人来问过好几回,她已经心神大乱了。国公爷,这如何是好?」 越国公呆了许久,长叹道:「我做大哥的脱不得干系,只好到陛下面前请罪了。」 越国公想面见皇帝请罪,可他这位皇帝亲家连宫门也进不去了,只好在宫门前长跪。他年纪大了身体不好,跪了半天便晕倒了,皇帝命人把越国公抬回府,「国法公正,卿姑待之。」 越国公不明白皇帝的意图,惶惶不可终日。 「阿普怎敢如此无法无天。」越国公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 越国公夫人脸色惊恐,「我听修儿说,近日这些大事,全是阿旸做的?阿旸不过是个半大孩子,怎会这般厉害?」 越国公眼神空洞,「阿旸从十岁起,便被残酷追杀。他一次又一次从刺客手中逃得性命,本事大概便是这样练出来的?」 第82章 夫妇二人想到李旸尚未及冠,便有这样的手笔,不由的恐惧万分。 「阿旸这是要他亲爹的命么?」越国公夫人喃喃,「国公爷,要不咱们去求求他,求他高抬贵手……」 「万万不可。」越国公忙摇头,「从前阿旸一直被追杀,也没反击,但张家想认回他,他便恼了。夫人,万万不可轻举妄动。」 「他就这么不愿意认回来?他就因为这个要害他亲爹?」越国公夫人茫然不解。 越国公双手掩面,心中悲苦。 大牢之中,开化侯收到一封信,信上五个大字:第三份大礼。开化侯手中拿着信,瞪视良久,直挺挺向后倒去。 安王府,香璎轻手轻脚走进房中。 房里只有李旸在。 他独来独往惯了,并不需要侍女服侍,单独他一个人的时候,房里是不留侍女的。 「小哥。」香璎甜甜蜜蜜的叫道。 李旸放下手里的书卷,「璎儿,过来。」 香璎却裹足不前,「小哥,房里只有咱们两个人,离得太近了不好。」 李旸笑得意味深长,「就是因为房里只有咱们两个人,才要离得近些,再近些。」 「离得近些作啥?」香璎小脸红扑扑。 「一起看书啊。」李旸扬扬手中的书卷。 他眸中含笑,分明是在笑话她:你看你,又想多了吧。 香璎大羞,举起小拳头威胁,「再胡说打你哦。」 李旸微笑张开双臂,「自己人,别客气,随便打。」 气氛有些暧昧,两人同时红了脸。 香璎是知道小哥的,他嘴上一套,实际一套,嘴上很敢说,但两人真离得近了,小哥手脚都不知往哪里放了。 「小哥,你没事吧?」香璎柔声问。 她问得很含混,但李旸明白她的意思。 她是害怕他因为开化侯的事,会很难受。 「没事。」李旸低声道。 从前他孤身一人,被开化侯欺负也便欺负了。如今他娶妻成家了,不是一个人了,他要保护他的妻子,开化侯也好,任何权贵也好,若有敌意,必须狠狠还击。 大理寺、刑部、御史台三司会审,三位堂官各具威仪,一般的犯人见了这个架势先就吓得心胆俱裂。 开化侯胆子比常人大,底气比常人足,到了堂上,傲立不跪。 大理寺负责参与审理此案的并不是大理寺卿韩靖,而是少卿秦远。秦远性情狠戾,见状猛的一拍惊堂木,「反贼张普,安敢嚣张?」秦远这一侧下首站着的一个高个健壮衙役举起手中的水火棍,在开化侯膝盖猛击,开化侯闷吼一声,跪倒在地。 刑部参与审理此案的是侍郎常盛,常盛见到开化侯的惨状似有不忍,但并未出声。 御史台参与审理此案的是御史中丞陆俭,坐得笔挺,面无表情。 开化侯巨痛入心,双手扶地,抬头怒吼,「老子是朝廷一品开化侯,爵位在尔等之上……」 「打。」秦远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高个衙役更不犹豫,一棍打在开化侯背上,开化侯鲜血狂喷,栽倒在地。 常侍郎起了怜悯之心,「秦少卿,这位毕竟是开国元勋之后,看在他先祖面上,不妨宽容些。」 御史中丞陆俭开口说话了,依旧是面无表情,「秦少卿这算是杀威棒?」 秦远笑道:「张普此人一向跋扈,不杀杀他的威风,咱们什么也问不出来。两位大人认为呢?」 「还是先照常审问吧。万一他如实招认了呢?」常侍郎坚持。 「遵命。」秦远很是爽快。 常侍郎命开化侯将地下兵工厂的情况一五一十从头讲来,谁知开化侯笑得轻蔑,「什么地下兵工厂,本侯一概不知!本侯这宅子是从一个江南富商手里买来的,你们找他问去!」 秦远揶揄道:「常侍郎,下官说的没错吧?」 常侍郎脸上下不来,「还是秦少卿审案老到。」 秦远又和陆俭商量,「中丞大人您认为呢?」 陆俭点头,「煞煞他的威风。」 秦远满面春风,扔下令牌,喝令责打二十大板。衙役们如狼似虎将开化侯提到一旁,当场行刑,开化侯一开始忍着不出声,全来实在疼得受不了,扯着嗓子嚎叫。 开化侯再被带上来的时候,是趴在地上的,身上血迹斑斑。 再问他地下兵工厂是怎么回事,开化侯便改说法了,「我跟那江南富商买下梨花院的时候,戏楼下面便有这么一个兵工厂,是这个富商想进阶皇商,想承办朝廷的兵工厂,用来练手的。我接手梨花院之后,一直封存兵工厂,并不曾增添。」 第83章 秦远冷笑,「你买宅子之时便知道有这个地下兵工厂,你竟然不向朝廷出首?」 开化侯抵赖,「买的当时并不知道。后来无意中发现的,但彼时宅子已经易主,我是宅子主人,怕给自己惹来麻烦,便没有声张。」 「向哪个富商买的?」陆俭问。 「姑苏林恒。」开化侯这个倒答得痛快。 但秦远早做足准备,这个林恒早查过了,「商人林恒,无父无母,无妻无子,孤身一人,已于去年病逝。张普,你搬出这么一个死人便想蒙混过关,痴心妄想。」 「事实确实如此。秦少卿不信,我也没办法。」开化侯一幅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式。 秦远话锋一转,「你将许家良杀死之后,埋尸何处?」 开化侯不承认,「什么许家良,这个名字我从未听说过。」 秦远讽刺,「许家良这个名字你从未听说过,本官相信。你这般横行不法,路途之中遇到一对青年男女,将女的抢了,将男的杀了,男子的名字你又何需得知?」 开化侯大叫冤枉,「本侯生平从未草菅人命!」 秦远把罗氏的供词拿了出来,「难道罗氏会胡说?」 开化侯恨不得将罗氏生吞了,「罗氏害我!罗氏害我!」 秦远又动了刑,但开化侯一口咬定,他没有杀害过许家良。 开化侯骨头硬,梨花院的仆人侍女婆子可不行,刑讯过后,有仆人供称梨花院花园中有一块菜田,菜田下面有一个深坑,坑中埋的是被开化侯暗中杀害的枉死之人的尸骨。 大理寺的衙役,会同数十名鹰扬卫,在菜田下找到了那个深坑的入口,从中挖出十几具尸骨。 「令人发指啊。」就连鹰扬卫看到这样的罪行,也痛心疾首。 其中一具尸体经辨认,正是许家良。 许家父母哭得死去活来,除了咒骂罗氏,就是痛恨越国公府,「这样的公侯人家,把老百姓不当人看,纵容子弟行凶杀人,伤天害理啊。」把亲戚等都请了来哭诉了,几十号人身披丧服,请了个吹打班子,到越国公府前叫屈喊冤。 越国公府,人人脸上无光。 开化侯杀人是实情,许家痛失爱子,其情可悯。 越国公命管家出面,许了百两文银,许家人不肯退。 谈了几轮,银子加到一千两,众亲戚哄着劝着,让许家父母收下银子,散了。 许家父母拿二百两酬谢了亲戚,剩下的八百两当作养老银子,将许家良火化,带骨灰回老家去了。 一路上这对老夫妻想起儿子便哭,知道内情的人没有不可怜他们的。 但也有人说,「罗氏和许家良本是定了亲的,罗家败了,许家二老便要悔婚,许家良才会和罗氏私奔。若许家父母让两个年轻人成了亲,一家人和和气气的,难道不好?」 「是这个道理。不过算了,人家没了儿子,已经很惨了。」众人叹息。 许家的事闹得很大,也实在令人唏嘘。 皇帝闻奏,大发雷霆,褫夺开化侯的侯爵之位,贬为庶人,命令三司接着审,一定要审个水落石出。 「张普,你以后再也不能自称‘本侯’了。」秦远升堂审案,讽刺奚落起张普。 张普爵位被夺,颇为怨恨,「开化侯这个爵位是我勇冠三军拼死力战,成功收复下普郡而得来的。不过杀了区区几个平民,爵位便被夺了么?」 「你杀的是区区几个平民么?」陆俭忽然发问,「有两具尸体上带有令牌,令牌上雕刻有红色花朵,分明是火连夕照。」 张普脸色惊恐,「不,不可能!我命人仔细搜查过……」 秦远忙道;「火连夕照,那是什么?」 常侍郎也闻所未闻,「红色花朵,名为火连夕照?」 陆俭解释,「西南曾有两个小国,皆为我大晋藩属国,这两个小国有种奇花,名为火连夕照,花朵为火一般的红色,有巨毒。令牌上雕刻有这种花,说明持有令牌之人,品阶不低。」 「张普还杀了藩属国的高官?」秦远、常侍郎大惊。 这确实不是平民百姓了。 张普面如死灰,「不可能,不可能……」 陆俭从容道:「你以为你已经搜查过这些人,没有留下痕迹。你却不知,这两名勇士濒临死境,包扎伤口时将令牌隐藏其中,所以尸体虽然腐烂,令牌依然留存。」 「张普,你为何杀害藩属国高官?」主审官一起喝问。 张普浑身发颤,忽口吐白沫,眼睛一番,死过去了。 秦远命人拿水浇,没浇醒。 没办法,只好请了大夫。 张普是要犯,有病必须治,不能让他死了。 第84章 口供还没得到,地下兵工厂的前因后果还没查明,这个时候,张普很重要。 「陆大人博学多识,连藩属国之事,也了如指掌。」常侍郎恭维。 「哪里。下官年轻时游历西南,不慎中了毒,一位名医以火连夕照入药,救了下官的性命。故此,下官对火连夕照印象极深。」陆俭谦虚。 会审记录,由大理寺、刑部、御史台的主簿记录、整理。 因为开化侯昏迷不醒,审理中断了几天。 会审记录是严格保密的,不允许外传,但大理寺负责记录的主簿名叫黄凌,记忆力特别好,过目不忘。 他每天晚上会把会审记录用左手全部默写一遍,放到书房桌子上。 黄凌家里不富裕,房子是租的,不大,仅有两间房。一间充作卧房,另一间便是书房。 好在他家眷留在老家,孤身一人在京,两间房子倒也住得下。 打扫书房的是个老婆子,年纪大了,手脚倒还灵便,很快把书房擦拭干净。 老婆子手脚不干净,看到桌上有张纸,顺手折起来收入怀中。 老婆子离开黄家,回到她的住处。她的住处甚是偏僻,却有人在屋里等着她了。老婆子交出怀中的纸张,那人收下之后,礼尚往来,给了她一个布包。 老婆子摸摸布包,露出满意的笑容。 那人头上戴着风帽,身披披风,裹得严严实实的,离开了。 他穿街过巷,到了一个秘密宅院,将黄凌的记录放在书案上。 不久,一人趿着谢公屐悠闲走来,拿起纸张看了一遍,不可置信的喃喃,「张普杀了火照营的人,还杀了两个?」 着谢公屐的双脚在屋中踱步,到衣镜前停下了。 镜中是一名二十多岁的青年男子,眉目清秀,神情怔忡。 「张普,火照营?」 外面传来叩门声,「浦公子,婢子前来送茶点。」 「不必了。」浦公子冷静的吩咐,「传令,命刘师爷前来见我。」 「是。」婢女恭敬曲膝。 不多时,刘师爷便来了,浦公子附耳交待几句,刘师爷点头,「属下马上去查。」 过了大半日,刘师爷回来禀报,「属下跟开化侯……不对,张普现在已经不是开化侯了……属下跟张普的一名老仆人喝了回酒,据那老仆人说,张普年轻时曾和夕照的公主定过亲。不过后来夕照亡国,张普便悔婚,另娶了如今的这位夫人。张普还和夕阳有过什么样的纠葛,这老仆人便不曾听说了。」 浦公子问明详情,命刘师爷退下,独自思虑良久。 原来张普曾和怀逸公主定过亲。可他为什么要杀火照营的人呢?悔婚,另娶,之后不是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么,还有什么仇怨,非要杀人不可。 张普病势沉重,三司请了太医院的乔医正来为他诊治。 乔医正是有身份的人,又上了年纪,自然要有仆从跟着,帮着背药箱。 帮乔医正背药箱的是个二十多岁的年青小伙子,笑容腼腆,见了人只笑不说话。 狱卒例行公事,命令小伙子打开药箱,瞅了一眼,便放行了。 张普属要犯,单独一间牢房。牢房中只有一堆稻草,别的什么也没有。 张普躺在稻草上,昏迷不醒。 乔医正替他把了脉,心中暗道奇怪。照这个人的脉相,他不应该昏迷得这么厉害啊。 狱卒怕担干系,怕张普死在牢房,「乔医正,这人能救活吧?」 乔医正嫌这狱卒啰嗦,命令小伙子把狱卒赶走。小伙子很不好意思,「医正医术是极好的,脾气一直这样……要不您老担待些,往别处走走?」 狱卒不敢得罪乔医正这样的名医,远远的走开了。 乔医正为张普把过脉,眉头紧皱,苦恼不已。 他也算见多识广了,居然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病例。 小伙子低声提醒,「医正,张普无关紧要,您要看的是另外一个人。」 乔医正如梦方醒,「对对对,隔壁那位那是要紧的。」 也不知道隔壁牢房的人是什么身份,也不敢问,把隔壁牢房的人叫过来,隔着栏杆,替那人把了脉,从药箱中找药,「你这都是外伤,不碍事,抹了药之后,将养一段时日便好。」 乔医正在隔壁忙活的时候,小伙子见四下里无人,到了张普身边,取出银针,在张普穴道上刺了几下,张普哼了几声,艰难的睁开眼睛。 小伙子拿了一个香袋在张普鼻子前,或许是这香袋的味道太好闻了,张普舒服了些,脸色没那么痛苦了。 「我奉怀逸公主之命,前来救你。」小伙子声音极低,但张普肯定能听到。 第85章 张普神智并不清醒,但听到怀逸公主四个字,恨得咬牙,「阿逸,你对得我么?我虽迫于无奈娶了别人,心里并没忘了你。我把你囚禁起来,不也是舍不得你么?怕你想不开,我让奶娘陪着你。你为了逃跑,把我的奶娘杀了。我吃她的奶长大的啊。」 小伙子心往下沉。 张普和怀逸公主的纠葛,很深啊。 张普和怀逸公主既然有这样的恩怨,小伙子也不再提什么奉怀逸公主之命前来搭救之类的话,「怀逸公主说,你杀了她火照营的人,她要你付出代价。」 张普嘿嘿嘿的笑,「阿逸,你让我付出的代价还不够么?你的儿子,生生把我逼到了这一步啊,你有这么能干的儿子,满意了?神气了?」 小伙子手一抖,香袋掉到了地上。 张普拼命挣扎,「你是谁?你是何居心?是怀逸公主让你来的么?」 小伙子忙捡起香袋,重新放到张普鼻子底下,张普深深吸了几口气,惬意闭上眼睛,「阿逸你知道么?你儿子以为我是他亲爹,一直让着我……嘿嘿嘿,我就是死了,阿旸那个臭小子以为他害了生父,会内疚成什么样子?想到他会愧疚一生,会被折磨一辈子,我就想笑……」 小伙子愈听愈惊,心中涌起惊涛骇浪。 怀逸公主的儿子? 「小浦,我好了。」乔医正往这边来了。 小浦忙把香袋收起来,银针在张普身上刺了几下,张普重又昏昏入睡。 「隔壁那个好治,这个人的,我一时半会治不好。」乔医正有些沮丧。 小浦暗暗冷笑。 张普当然治不好了,因为有人不想让他醒过来,不想再让他再说话了啊。 「医正,咱们回去慢慢想。」小浦体贴的扶了乔医正,「这里气息太难闻,我扶您出去。」 乔医正犹有不甘,「我想医好每一个病人……」 「我似乎有些心得,回去之后,跟您详谈。」小浦一边说话,一边拉起乔医正。 乔医正不由自主,被小浦拉出了牢房。 小浦回头,看着昏睡的张普,眸中闪过冷厉光芒。 这个张普坏事做尽,该死了。 怀逸公主的儿子,怀逸公主的儿子还活着么?这件事必须尽快查清真相,一刻不能耽搁。 轿子早在大理寺监狱门前等着了。 小浦扶乔医正上了轿子。 乔医正是个医痴,「小浦,你有什么心得,先跟我说说。」 小浦心思不在这里,「我还没想得太明白,回到太医院,我跟您仔细说。」 小浦却没陪乔医正回太医院,他家里出了急事,半路被唤回家了。 乔医正觉得很可惜,要等小浦回来探讨张普的病情。但小浦家里有事,请了假,好几天没出现。 乔医正只好一个人推敲,他回忆着张普的病情,也回忆着当天的情况,忽想起张普的叫声,拧眉仔细回想,「张普好像叫嚷什么是何居心,还有什么淮义公主。淮义公主,那是谁?本朝只有过淮阳公主,淮义,从来没听说过。」 乔医正便想问问小浦,但见不到小浦的人影,便随手把淮义公主四个字写了下来,省得跟小浦见了面,却把这件事给忘了。 但写完之后,乔医正便把这件事抛诸脑后,又研究起一本记录着奇难杂症的医书。 或许,从这本医书上能找到医治张普的办法。 乔医正一直盼望小浦能早日回太医院,但小浦这几天实在太忙了,分身乏术。 百花巷深宅大院之中,浦公子频繁调动人手。 浦公子要查清楚,把张普弄进大牢的人是谁。 浦公子这么做,当然不是为了替张普出头,而是另有目的。 张普说过,害他的人是怀逸公子的儿子。查到把张普弄进大牢的人是谁,也就知道了,谁才是怀逸公主的儿子。 罗氏还在京城,浦公子便从罗氏这里着手调查。 浦公子找了个官媒,命官媒去向罗氏提亲,提的便是他本人。 他隐瞒真姓名,只说自己姓王,是清州人,在京城做生意。因为最近发了笔财,置了大宅子,故此想娶位美貌妻室,做神仙眷属。 浦公子赏了官媒十两银子,官媒见钱眼开,满口奉承,「似王大官人这样的人品,这偌大的家当,便是天上的仙女也娶得。您放心,这个媒我一准儿给您保下来。」 官媒去向罗氏提亲,罗氏一听是位二十多岁的大官人,又有钱,又俊俏,又多情,哪有不愿意的?不过她也听说过媒人的嘴不牢靠,不大敢相信,「这位王大官人果真年轻又有钱,人又生得俊,他什么样的娘子讨不着,却要来娶我?我到底是嫁过人的了。」 第86章 「他也娶过。」官媒忙道:「他前面的那个人薄命,进门两年,生了场急病,没了。只因他是娶过的,便想着二婚配二婚正合适,倒不想娶个嫩生生不懂事的小姑娘进门。」 罗氏听了,信了三分,「他也是二婚,那倒也般配。」 罗氏心里已经很愿意了,但这官媒是头回打交道,怕官媒夸大其辞,还是想亲自到王家去看看。官媒去向王大官人处讨了回音,亲自带罗氏去了王家。 陪同罗氏的,还是那两个忠心的婢女。 罗氏进了王家,见庭院整洁,屋宇宏大,心里着实喜欢。之后王大官人亲自出来待客,罗氏见这王大官人二十多岁的年纪,面容俊俏,言语斯文,一看便是个好脾气好相处的,喜不自胜。 王大官人又赏了官媒十两银子,命人带官媒到外面吃酒,官媒千恩万谢,眉花眼笑的吃吃喝喝去了。 两个婢女,也有人招待。 王大官人陪罗氏饮酒,「罗娘子若嫁了我,以后天天吃香的喝辣的。」捧了酒杯到罗氏红唇前,罗氏就着王大官人的手喝了几口,闻到王大官人身上好闻的怡人气息,抛个媚眼,装出不胜酒力的样子,靠到王大官人怀里。 王大官人顺手搂住罗氏,「既情投意合,先喝个交杯酒。」两人喝过交杯酒,罗氏媚眼如丝,娇滴滴的责备,「大官人故意灌醉奴家。」 王大官人见罗氏目光发直,知道药效已经发作,沉声问道:「罗氏,你是开化侯的外室,为什么突然要去越国公府?」 罗氏痴笑,「信,奴家接到了侯爷的信……侯爷让奴家住进国公府,长相厮守……」 「有人冒充侯爷写信给你?」王大官人盯紧罗氏。 「不,是侯爷亲笔信。」罗氏娇媚的道。 王大官人皱眉。 开化侯亲笔?看来是有人冒充了。 「梨花院大戏楼的机关,谁告诉你的?」王大官人缓缓道。 「街,街坊。」罗氏咧嘴笑。 但这街坊是哪一位,罗氏可就说不清楚了,「他只说是街坊,没说姓甚名谁。」问这街坊的相貌,罗氏努力思索,「他长得……他长得太过寻常,看过也记不住……记不住……」 实在问不出什么新东西了,王大官人把罗氏扔到一边,拉铃叫来仆人,命仆人把罗氏弄走。 王大官人也就是浦公子了,他独自在房中踱步,「冒充张普给罗氏写信的人,提点罗氏的街坊,应该是同一人。这个人,究竟是谁?」 必须尽快把这个人找出来。 浦公子在罗氏这里得不到答案,想再回到太医院,设法劝乔医正再去一次大理寺监狱。但是,他还没来及行动,张普便被鹰扬卫带走,关入天牢。 天牢属鹰扬卫直管,凡关入天牢的犯人,都是皇帝下旨关进去的。 张普进了天牢,浦公子暂时无法可想。 但张普的夫人还在越国公府,而且浦公子打探到,张普的夫人段氏,这阵子经常求神拜佛,求神佛保佑她的丈夫、儿子平安。 浦公子取出一个方形箱子,将箱子里面的药物、胡须等一一取出,对着镜子,给自己涂上药水,皮肤变得又黄又皱,粘上胡须,换上道袍,变成了一位老道士。 紫云观外,老道士望着一位贵妇人摇头叹息,「可怜,可怜夫人的至亲,有血光之灾啊。」 这是江湖道士的惯用伎俩,但段氏病急乱投医,见庙就想拜拜,见道观就想进,有道士当面道出她的心病,那更是不能放过,一定听听老道士的高见。 「道长若能救我亲人性命,定有重酬。」段氏惯于拿钱收买人。 老道士双目紧闭,掐指算来,「夫人两位亲人有灾,不好化解啊。」 段氏忙道:「最要紧的是我儿子!先救我儿子!」 老道士点头,「若只救一位,那便容易得多了。」闭目算了一会儿,皱起眉头,「依贫道算来,夫人两位亲人之所以有灾,都是一个外室子招来的。夫人若想平安无事,恐怕还要把这外室子找出来,只有以他的血为引,方才画出救命符。」 「外室子?罗氏这个贱女人有儿子了?」段氏大怒。 老道士皱眉。 难道张普瞒着他的夫人,段氏并不知道张普有另外一个「儿子」? 「这外室子的生母,已不在人世。」老道士提醒。 怀逸公主已经去世了,这是确定无疑的。 「这个老贼,除罗氏之外还养有外室,还生了儿子!」段氏眼中冒火。 老道士淡声道:「眼下不是为这个生气的时候。夫人若想救人,请先打听清楚这外室子是谁。打听清楚之后,到百花巷的清风观来找贫道。贫道自有道理。」 老道士挥挥衣袖,洒脱离去。 第87章 段氏本来也有点怀疑这是个骗子,但老道士并不要钱,段氏又觉得这是真的高人了。骗子哪有不爱钱的?高人才会两袖清风。 段氏回到越国公府,想向越国公夫人打听,但她已经进不去越国公夫人的院子了。 她闹腾得太厉害,越国公夫人已经不见她了。 想见越国公更不可能,越国公院让紧闭,谁也不见。 越国公夫妇见不到,段氏找到了世子张修。 张修是侄子,总不能婶婶想见他,他拒之门外。 段氏急于救儿子,变得聪明了,旁敲侧击,「大侄子,你叔父有今天,全是拜他那个好儿子所赐。你是堂哥,又是越国公府的世子,劝劝你外面的那个堂弟,让他不要和他亲爹为难了。须知弑父之人,人神共愤。」 「阿旸哪里肯听我的?」张修气闷。 「那你爹你娘呢?太子妃呢?」段氏步步进逼。 「别提了。」张悠叹气,「我爹我娘,太子妃,都出过面了,没用。」 「呸,他好大的架子。」段氏气恼之极,「越国公,越国公夫人,太子妃,这三位是什么身份,他竟敢抗命?」 段氏杀气腾腾,「我要亲自教训他!」 「婶婶且慢。」张修忙拦住她,「阿旸有安王府和长公主府保护,不是能随意打杀的人。您不要轻举妄动。」 「安王府,长公主府。」段氏惊呆了,「原来那个外室子,靠山这么硬?」 「婶婶您,不知道阿旸的身份?」张修头皮发麻。 段氏笑容阴沉,「从前不知道,现在当然一清二楚了。」 段氏怒气冲冲离去,张修后悔莫及。 如果段氏问他,张普的外室子是谁,他是不会说的。 张普的外室子,张普不告诉段氏,自有张普的道理。他做侄子的不能多事。 但段氏并不直接问,而是一幅什么都知道的模样,张修便中了圈套。 段氏套出真相,带着怒气出门登车,直奔百花巷清风观。见到老道士,段氏把发髻上的一支镶珠嵌宝喜鹊登枝钗拨下,「这支钗值多少钱,道长心里有数。钗送给道长,那外室子的鲜血,也要由道长去取。不瞒道长说,这外室子来头很大,我动他不得。」 「是谁?」老道士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安王府和长公主府是他的靠山。」段氏恨恨咬牙,「靠山这么硬的,满京城也只有他这么一个吧?阿旸,哼,他害了我丈夫、儿子,张修还这么亲呢的叫他!」 老道士眼前闪过一道道亮光。 李旸,原来是雍城长公主新认的义子李旸。 广宁王亲手养大的孩子,太康郡主的夫君。 靠山确实很硬。 老道士端详着金钗上镶嵌的红宝石,「阿旸的鲜血,确实难取。夫人容我些时日,让我想想办法。」 「什么办法?」段氏催促,「我儿子还在受苦,你快点。」 「贫道定当尽力。」老道士许诺。 段氏催了又催,才不情不愿的走了。 老道士看着段氏的背影,冷静做了一个手势。 身旁的年青道士躬身,「得令。」换了身普通衣服出门,跟上段氏的马车。 段氏死得很惨。她乘坐的马车,马不知怎地受了惊,长嘶狂奔,马车剧烈颠簸,段氏从马车中被甩了出来,后脑勺着地,地上恰巧有半截木桩,木桩插入后脑,当场气绝。 张普和张伟在监狱,段氏又讨人嫌,越国公府也没有心思查段氏的死,草草了之。 庭院深深,浦公子对月独酌。 「浦公子,胡胜带来了。」侍女来禀。 「带进来。」浦公子淡淡道。 身穿黑色夜行衣的胡胜惶恐俯伏,「公子,小人并非为自己辩解,只是小人当年仔细搜查,怀逸公主身边真的没有孩子……」 浦公子带着些酒意,吐字缓慢,「怀逸公主身边当然没有孩子了。她也真是聪慧过人,早早的把孩子给了张家。」 「亲生的儿子,她也舍得给人?小的不解。」胡胜是真的不解。 浦公子道:「父母爱子女,则为之计深远。怀逸公主不是要孩子守在她身边,而是要她的孩子平平安安。所以,她把孩子给了张家。」 「为什么是张家?」胡胜还是很糊涂。 浦公子一笑,「李旸的养父是广宁王,广宁王生母据说是夕连女子,大概广宁王身上有什么夕连之物吧。夕连、夕照,关系甚密,怀逸公主会把孩子托付给张家,不奇怪。」 怀逸公主要给她的儿子找依靠,找到市井之家、毫不起眼的张明方寿生夫妇,本就是合适的。更何况张明方寿生夫妇还抚养着和夕连有关系的广宁王,那就更放心了。 第88章 「公子,咱们现在应该怎么做?」胡胜请示。 「不急。」浦公子醉容可掬,「你把当年怀逸公主临终时的情形,讲与我听。」 -- 安王府,雍城长公主和安王妃、英氏、香馥在说话。 雍城长公主语气平静,「张普确实该死,但不能死在阿旸手里。目前案情尚不清晰,我暂且按兵不动。待案情明朗之后,我会视情形向陛下求情,饶张普一命。」 「饶了吧。」英氏忙道:「他再可恶,也是阿旸的爹。杀了亲爹,要遭天谴的。」 「阿旸从前只躲,不还手。」香馥很是怜惜,「这孩子是为了璎儿,才决定反击的。不过出手重了些,看样子要置张普于死地。若张普真的死于这个案子,这岂不是阿旸杀了他亲爹么?阿旸这孩子重情重义,他会一辈子内心不安的。宁可这回先饶了张普,若张普依旧不知悔改,再杀他不迟,却不能脏了阿旸的手。」 安王妃的忧虑和别人不同,她担心的是雍城长公主,「你和陛下虽是亲兄妹,但干涉朝政,还是小心再小心。」 「放心,我有分寸。」雍城长公主自负微笑。 香璎躲在屏风后偷听了一会儿,轻手轻脚出来了。 长辈们都很关心小哥,替小哥想得很周到啊。 小哥的笑容确实少了些,对张普下狠手,小哥心里一定很痛苦。 怎生开解他呢? 侍女来报,「郡主,宫里的含蕴姑娘来了。」 香璎知道含蕴是杭千娇的侍女,「杭大小姐有信给我吧?快请进来。」 含蕴进来行礼问好,带来了杭千娇的口信,「郡主,我家姑娘实在闷得慌,偷偷溜出宫,在三鲜楼喝酒,请您一道过去。」 「学会喝酒了?」香璎有些稀奇。 含蕴眼圈一红,央求的道:「郡主,求求您快点过去吧,我家姑娘她,她好像心情很不好……」 香璎想到上回和杭千娇见面时,杭千娇提到定王便情绪低落,知道她是对亲事不满,叹气道:「好,我换件衣裳,马上过去。」 香馥等人在陪雍城长公主说话,香璎便没有请示母亲,只是交待阿荷等人,如果她回来晚了,便告诉王妃她去三鲜楼了。 香璎带了知夏和知秋,出门登车,去往三鲜楼。 「杭大小姐在三号雅间等您。」伙计异常殷勤。 到了雅间前,香璎命令知夏和知秋,「你俩在外面等我。」 杭千娇心情一定不好,会发很多牢骚,这些牢骚香璎一个人听便可以了。 香璎举步进了雅间,木在那里。 雅间里哪有杭千娇的人影?数名蒙面黑衣人,虎视眈眈,目露凶光。 香璎还来不及行动,便被人打晕了。 香璎醒过来的时候,头昏昏沉沉的。 虽然不大清醒,但她也知道,她是在一辆行进的马车上。 她被绑得很结实,眼蒙上了,嘴巴也堵上了,动不了,说不了话,而且什么也看不到。 不知过了多久,车终于停下了。 香璎被背下车,走了很久,上台阶下台阶什么的,道路复杂。最后,她被放下来了。 「请客人安坐。」冷静客气的青年男子声音。 香璎被人扶着在椅子上坐好,眼上蒙着的布被解开了,嘴里的东西也被拿开了。 一张陌生的、清秀的男子面庞浮现在眼前。 很模糊,过了好一阵子,方才清晰。 「公子不请我喝杯茶么?」香璎努力挤出丝笑容,当然她很害怕,笑得极不自然极难看,「我渴了。」 青年公子打量了一下,笑得温文尔雅,「该死,怎能这样对待一位美丽可爱的小姑娘呢。快给香姑娘松绑。」 香璎绑着手脚被松开,但身体依旧麻木,动不了。 婢女前来上茶,「浦公子请,香姑娘请。」 香璎心头一震。 浦公子。 香云浦,三兄弟,分别姓香、云、浦,姓浦的小兄弟离村出走,至今未回…… 浦孔炤。前世辅佐定王登基的,是浦孔炤。 香璎没有见过浦孔炤,但听说他博学多才,多谋善断,相貌也极为脱俗。 眼前这个人,难道就是浦孔炤? 如果确实是,那么,他是定王的人。 好端端的,定王绑架香璎做什么? 「香姑娘,茶水是否可口?」浦公子斯斯文文的,好像真的在招待客人。 「可口,可口。」香璎手还麻木着,却强撑着要端起杯子。 浦公子饶有兴趣的笑。 这个小姑娘茶水还没入口,但连道「可口」,很有眼色,很配合啊。 第89章 这便好办了。 「来人,给香姑娘按摩。」浦公子命令。 几名侍女过来给香璎按摩,香璎倒吸冷气,「好姐姐,别这么用力,疼,痒,难受……」 不过,活动开了之后,她便浑身舒泰了,「好了好了,我活过来了。」 「很好。」浦公子玉面含笑,「既然香姑娘活过来了,那么,请吧。」 他伸手示意,有侍女捧上笔墨和信纸。 「写信么?」香璎问。 浦公子语气温和,仿佛在和香璎话家常,「香姑娘,劳烦你修书一封,请你的夫君过府一叙。」 香璎心中了然。 原来这些人绑架她,目的是要胁小哥。 小哥功夫好,他们对付不了,便打上她的主意了。 呸,无耻小人。 香璎心里骂了好几遍,抬起头时却满脸是笑,「浦家哥哥,信先不忙着写,咱俩叙叙旧,如何?」 「我和你有旧可叙?」浦公子惊讶。 「当然有了。」香璎笑道:「我姓香,香云浦的香;你姓浦,香云浦的浦。咱俩要叙旧,得从一百多年前开始叙,你说是不是?」 浦公子脸色冷淡,「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香璎有些失望。 难道这个浦公子和香云浦没有关系?那可坏了,没法套近乎了。 但很快,香璎从浦公子眸中捕捉到一丝慌乱。 香璎振奋雀跃。 他在撒谎。香云浦的浦,对他并非全无触动。 香璎笑咪咪,「香云浦,你没有听说过么?好吧,可能是我认错人了。浦家哥哥,那咱们不谈香云浦,咱们来谈谈单武,如何?」 「写信。」浦公子冷硬的命令。 香璎哪能如了他的意?真写了信,诳来小哥,小哥和她都危险了。 但她和这个浦公子多拉扯几句,想来浦公子不会立即翻脸,至少能拖延拖延吧。 「浦家哥哥,做人要凭良心。」香璎一脸委屈,「我祖父为了浦家,干冒大险,收容了单武。你不能过河拆桥,把我祖父的付出一笔勾销啊。」 浦公子站起身,双手撑在桌案上,「写信!」 香璎提起笔,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写就写,你吼什么?呜呜呜,祖父净会骗人,他说香、云、浦三家是异姓兄弟,是一家人,可浦家哥哥这么凶,吓死我了……」 香璎一边哭,一边偷眼观看,见浦公子露出丝迟疑之色,心中窃喜。 香云浦的香,一定要赢了香云浦的浦! 香璎哭个不停,眼泪把信纸都打湿了。 「莫哭。」浦公子声音闷闷的,也不知是命令,还是劝告。 香璎伤心之极,也顾不上什么仪态风度,跟无知孩童一样拿手抹眼泪,「我能不哭么?我还没出生,便被你浦家害惨了……」 浦公子虽是下定决心不和她叙旧,但听到她这话,还是没忍住,「你都没出生,浦家如何害你?」 香璎心中一阵得意。 她拿双手捂着脸,不让浦公子看到她嘴角的笑意,「呜呜呜,我就是还没出生,便被你浦家害了呀。如果不是看你浦家人的脸面,我祖父就不会收留反贼,当然也就不会留下《单武兵法》;如果没有《单武兵法》,我祖父便不会被陈驸马抓着把柄,不会迫于无奈,把陈驸马引回香家;我祖父如果不把陈驸马引回香家,我娘当然也就不会嫁给陈驸马了。她再等几年,我爹爹便回来了,他俩结成美满姻缘,我会有世上最好的爹娘,不会有陈驸马这样不堪的生父。我没有陈驸马那样的生父,我爹爹是我亲爹,我会一直是父母的掌上明珠,一直是……」 香璎才开始是装的,但说到这里,她真的伤心了,泪如泉涌。 如果她的生身父亲是广宁王,而不是陈墨池,那她不会有悲惨的前世,不管哪辈子都会过得很好。 香璎说得乱七八糟,但神奇的是,浦公子听懂了。 他沉默片刻,低声道:「原来《单武兵法》是你祖父的。」 香璎抽噎,「当然是我祖父的了。要不然陈驸马从哪里来的这本兵书?陈驸马要是没有这本兵书,便不会被陈乐成偷去。陈乐成若不偷这本兵书,杭氏兄妹遇袭一案的嫌弃也不会全到太子一系,其余的皇子们这会儿恐怕还想着如何自证清白吧?哼,除太子之外的那些皇子们,都应该感谢我祖父,感谢香家。」 「和我有什么相干。」浦公子很是冷淡。 香璎扁扁小嘴。 装什么装,定王不就是因此洗脱嫌疑的么?浦公子是定王的下属,却一点也不领香家的情。 「写信。」浦公子命人换了干净纸张,掷到香璎面前,「你若再拖延,我便不客气了。」 第90章 「不就是写封信么。我写便是,浦家哥哥别凶。」香璎吓得战战兢兢,小脸发白。 浦公子似有不忍之色,声音也温和了许多,「我对你夫君并无恶意,你小脑袋瓜不必多思多想,快写吧。」 香璎一手提笔,一手托腮,眼珠乱转,也不知在打什么鬼主意。 她当然不相信浦公子口中的「并无恶意」。浦公子连绑架太康郡主这种胆大包天的事都敢做,一定有不可告人的企图。会是什么企图呢? 浦公子的背后,应该是定王。定王和小哥有什么利益纠葛?有什么利害冲突? 香璎和定王见面的次数不多,小哥和定王更是生疏,没什么得罪定王的地方啊。 因为小哥是雍城长公主的义子,而雍城长公主对皇帝影响很大,所以太子、楚王等人对小哥都是客客气气亲亲热热的,为什么定王反其道而行之? 「信写好了吧。」有人在外面问。 「老赵,进来吧。」浦公子道。 一个国字脸、浓眉大眼、三四十岁的黑衣男人推门而入,「写好了便交给我。信要赶紧送过去。」 这人面相有些憨厚,似乎是个老实人。但看到香璎面前的纸张还是空空的,却现出怒色,拨出佩剑架在香璎脖子上,「你写还是不写?不写,老子一剑杀了你!」 香璎脖颈间凉凉的,又是害怕又是委屈,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浦哥哥,这还是不是你的地头啊,有人欺负我,你管还是不管?」 「呸,浦公子和我是一伙的,小丫头不知道?」老赵气笑了。 「他和你是一伙的,和我却是一家。」香璎眼泪扑簌簌往下掉,小嘴却是不停,「香、云、浦,异姓三兄弟,虽然异父异姓,却是同母。浦哥哥,我和你是一家人啊。」 「什么异姓三兄弟?」老赵愕然。 浦公子不容老赵再问,「老赵你先出去,容我和这小姑娘说几句话。」 老赵一笑,「什么情况?你俩五百年前是一家?」口中开着玩笑,不便驳浦公子的面子,暂时出去了。临出门前笑着催道:「浦公子,安王府这会儿怕是已经发现了,咱们得抓紧了。」 浦公子僵硬点头,「我知道。」 浦公子亲自关上门,回转身,凝视香璎,「香、云、浦,异姓同母?」 香璎后怕的摸着脖子,摸了好几遍,确定脖子还好端端的长着,心神略微安宁,「当然是同母了。要不然都一百多年过去了,我祖父为什么肯为了浦家,干冒奇险。浦哥哥你要知道,我祖父是谨小慎微的生意人,平时从不惹事的。」 陈乐成偷书案案之后,香璎补了补功课,才知道单武曾是瑞王手下的大将。而瑞王是皇帝的异母兄长,当年诸王争位,瑞王和皇帝正面交锋,打得颇为激烈。 尤其是单武,用兵如神,曾打败皇帝亲帅的大军,将皇帝逼入绝境。 可以想象,皇帝有多恨单武。 陈年旧事香璎不知道,香家祖父却是经历过战乱的那些年的,哪能不知道轻重?单武逃脱了朝廷的追捕,民间也没人敢收留他。祖父之所以留下《单武兵法》,绝不是花高价买来的,而是收留了单武,单武才赠送给他的。 祖父当然不是对单武好,而是对和单武同行的浦家后代好。 因为香家和浦家是一家人嘛。 浦公子心中信了三分,语气和缓,「你既叫我一声浦哥哥,我自然要保护你。小妹妹,写信吧。我保你平安无事。」 香璎摸着脖子,感激的道谢。 「你总摸着脖子作甚?」浦公子似是责备,又似是关切。 「怕牠掉了。」香璎心有余悸。 浦公子觉得好笑,又有些心疼,「只要你乖乖的听话,脖子便掉不了。来,我教你怎么写,你只需告诉你夫君,让他一个人跟着信使过来见你,便可以了。」 浦公子语气温柔,但香璎偷眼观察他的神色,知道他着急了。 香璎一个人进了雅间,知夏和知秋守在外面。知夏和知秋知道杭千娇在里面等香璎,还知道杭千娇心情不好,所以里面的人如果有段时间不出来,知夏和知秋会以为香璎在安慰杭千娇,会以为是正常的。 但时间长了,知夏和知秋会起疑,那时候才会闹开。 浦公子要赶在事情闹大之前,把信送到小哥手里,把小哥诳过来。香璎自然不能让他如愿。 香璎要拖。能拖多久是多久。 拖得越久,事情闹得越大,小哥越会警觉,不会孤身犯险。 浦公子把信纸摊开,逼香璎立即提笔,香璎忽然伸出小手,「《单武兵法》原本,你还给我。」 「这是从何说起?」浦公子怫然。 香璎一脸蛮横,「我想明白了,《单武兵法》在你手里!因为这本《单武兵法》,陈驸马专门上安王府把我臭骂了一通,说我出卖他。我冤枉死了。我和他是亲父女,若他因为这本反贼手书获罪,把我牵扯出来,难道我逃得了?我再三辩解,陈驸马只是不信,说除了我,没有人知道这件事。那时我真是百口莫辩啊,现在我终于知道了,事情是你们策划的。」 第91章 「《单武兵法》原本中藏有秘密,你们怎舍得不要?陈乐成偷出去的是抄本,原本你早就藏起来了,说不定翻了多少遍了。这本书是我祖父干冒奇险保下的,因为牠我遭遇凄惨,有了陈驸马这样的亲爹,于情于理,都应归我。」 浦公子气极,伸手打在香璎的手掌上,「给你。」 香璎忙不迭的收回手掌,眼泪汪汪,「不给就不给嘛,打人作甚。你们浦家的人,都这么不讲理么?怪不得……怪不得……」 「怪不得什么?」浦公子一再提醒自己不要和她过多纠缠,一再提醒自己时间紧迫,但她欲说还休,还是引发了他的好奇心。 「怪不得香家和云家安居乐业,浦家远走他乡。」香璎把心一横,专戳浦公子的伤口,「浦家人这样的性情,会吃很多苦头。」 浦公子冷笑两声,傲慢的张开双臂,「我权力之大,超乎你的想像。我若动一动,半个京城为之颤抖。你居然说我会吃苦头?」 香璎亦是两声冷笑,「浦家沦为军户,不苦么?就算你今天脱了军籍又如何,为他人作嫁衣裳,你不苦么?」 浦公子俊秀的面庞上满是戾气,双手掐住了香璎的脖子,「你再胡说试试?」 香璎吓得浑身发抖,但浦公子目光凶狠得像要吃人一样,香璎便知道,她猜对了。 她猜对了,她戳到了浦公子的痛处,所以看上去斯斯文文的他,会如此失态。 香、云、浦三姓兄弟,浦家小兄弟赌气离开村子之后,再也没有回来,音信全无。是浦家小兄弟和两位异姓兄长生份了,再也不想打交道了么?当然不是。浦家小兄弟不回村子,也不和香、云两家联系,肯定是混的不好。 香璎曾听大爷爷讲过,那位浦家先祖极为要强,好面子。他若在外面发达了,富贵了,自然想衣锦还乡。但他混的不好,脸上无光,那他永生永世也不会和两位异姓兄长联络的。 「也不知浦家沦落到哪里了。」香璎还记得大爷爷的惋惜之声。 浦家沦落了,浦家人跟在单武身边,那么,浦家人很可能是入了军籍。 本朝有垛集军,即由各地征平民所充之军。平民一被征为军士,便世世代代为军籍,不得交易,不得参加科举考试。军籍又称为军户,和普通的民籍区别甚大。 军户,地位低下。 所以香璎提到军户,浦公子便翻脸了。 香璎明亮眸瞳之中,满是恐惧和慌乱,「浦哥哥,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浦公子目光中的凶狠渐渐消散,手慢慢松开了,「你就是故意的。不过你拖延也没用。你不肯写信,好,我写。」 浦公子挥笔立就,亲自将书信拿出去,「老赵,立即送走。」 「是。」老赵答应得极为爽快。 老赵大踏步走了,脚步声很重,香璎听在耳中,心中亦是沉重。 小哥不会上当吧?不会吧? 「浦哥哥,我夫君到底碍着你们什么事了。」香璎微笑,「咱们是一家人,你不介意讲给我听听吧?」 张普病死狱中。 他这一死,地下兵工厂的秘密,恐怕很难破解了。 皇帝闻讯发怒,下旨彻查张普的死因。 张普是武将,身休远比常人强健,不可能受了点刑讯,便这么死了吧。 审理张普案的是三司,彻查张普死因的,则是鹰扬卫指挥使吉之平。 吉之平命仵作验尸,他自己则逐一拜访给张普看过病的大夫,当然也包括了乔医正。 乔医正很是惭愧,「不瞒指挥使大人,张普的病情罕见,下官竟开不出药方。」 吉之平要脉案,乔医正去找,吉之平嫌乔医正慢悠悠的,也过来帮着找。 两人翻来翻去,吉之平咦了一声,「这是什么?」拿过一张纸,上面写着四个字「淮义公主」。 乔医正想了好一会儿,「对了,这是下官去替张普看病时,张普叫嚷过的一个名字。指挥使大人,下官记得本朝有过淮阳公主,这淮义公主是哪位?」 吉之平摇头,「没听说过。」放到一边,继续找脉案。 找到脉案,吉之平便带走了。 乔医正又想起了小浦,「请假都好几天了,还不回来。唉,也用不着探讨张普的病情了,人都没了。」 三鲜楼,知夏和知秋守在外面,雅间内传出细细碎碎的说话声。 知夏和知秋知道香璎在劝杭千娇,对杭千娇很是同情。 杭大小姐这是有多少苦水要倾吐啊。 半个时辰过去了,一个时辰过去了,知夏和知秋有点心慌。 杭大小姐这是怎么了?一个时辰了,还劝不好?她是遇着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了? 第92章 知夏和知秋商量了下,知夏谨慎的叩门,「郡主,杭大小姐,奴婢有事请示。」 细碎的声音停了停,有侍女打开门,一脸不耐烦,「两位姑娘正说着话,你们再等等。」门又关上了。 知夏和知秋气得够呛,「这是谁啊?咱们都没见过她,可见也不是杭大小姐心腹的侍女,怎么就嚣张成这样了?」 有人缓步上楼。 知夏见是李旸,喜上眉梢,赶忙行礼,「给姑爷请安。姑爷,郡主和杭大小姐在里面说私房话,都一个时辰了……」 李旸抬手叩门,「璎儿,我顺路接你回家。」 知夏和知秋掩口偷笑。 姑爷如果没回安王府,也不会知道郡主在三鲜楼啊。明明是专程来接人,偏偏嘴硬不承认,说是顺路,姑爷还真是口不应心…… 细碎的声音又停了停,依旧是方才的侍女开了门,依旧一脸不耐烦,「方才不是告诉过你们了么,再等等……」抬手便要关门,但目光落在李旸脸上,呆住了。 「不对啊,杭大小姐的侍女很讲礼貌,和我们很好的。」知夏叫道。 「我们一个时辰没见过郡主了。」知秋惶恐。 李旸一脚将门踹开,只见室内唯有这侍女一人而已,哪有香璎和杭千娇的人影? 「怎么回事?」李旸逼问那侍女。 侍女慌慌张张,结结巴巴,「奴家,奴家也不不不知道,奴家收,收了钱,照吩咐行事……」 李旸将侍女制服扔在地上,在雅间内四处察看,发现了侧门。 侧门出去,是另一个雅间。 李旸惊怒交加。 是谁带走了他的璎儿? 知夏和知秋险些没吓死,「奴婢该死,奴婢罪该万死……」郡主是老太太、王妃的命根子啊,弄丢了郡主,这是多大的罪过? 李旸发出高亢的啸声,随着啸声,三鲜楼外的两名王府护卫抢了上来。 这两人名叫李浩初、李浩歌,是安王拨给李旸的护卫,自李旸到了安王府,便一直跟着他。 李旸关心则乱,李浩初还能保持冷静,「属下回王府报信,浩歌陪姑爷在这里盘查。」 李浩歌忙道:「不到顺天府报案么?」 李浩初连连摇头,「此事牵涉到郡主的声誉,不可声张。」 「李公子。」一名黑衣蒙面人闪进来。 李旸出手如电,抓住那黑衣蒙面人的命门,「我妻子呢?」 黑衣蒙面人痛得叫出声,「李公子饶命。李公子,我家主人说,如果您想见到尊夫人,请到寒舍相会。」 「哪里?」李旸逼问。 李浩初伸手将蒙脸之布撕下,有些失望,「长得如此平常,扎人堆里便找不着了。这样的人,蒙什么面?」 黑衣人愤愤。 长得平常,连蒙面的资格都没有了? 又一名黑衣人闪进来,「李公子,这是家主人的信,请您过目。」 李旸抓开信看了,面无表情,「我答应你们便是。」 李旸吩咐李浩初等人,「你们回府吧。郡主没事,我去接她回来。」 李浩初等人脸色焦急,「姑爷,不要啊。」 李旸不理他们,随那两名黑衣人下楼登车。 「得罪了。」李旸被蒙上眼睛,手脚被绑。 「我妻子平安么?」李旸问。 黑衣人笑,「李公子放心,尊夫人平安。」 李浩初和李浩歌商量了,一个回王府报信,一个在三鲜楼盘查。 知夏和知秋把那倒地的女子一顿毒打,「你耽误多大的事!若没有你,我家郡主说不定已经救回来了!」 「我是戏班子的,有活儿干当然接啊,要不然怎么吃饭?」女子哭泣不止。 「谁雇的你?」李浩歌审问起这个人。 李浩初快马回王府,安王妃等人闻讯大惊,香馥心胆俱裂,「我可怜的孩子。」 雍城长公主决定立即进宫,「杭千娇住在永和宫,我要亲自进宫,查这件事。我还要面见陛下,请陛下派出鹰扬卫,救两个孩子。」 英氏和香馥分寸大乱,抱头痛哭。 雍城长公主驱车进宫,直接找皇帝去了,「陛下,救救我的阿旸。」 皇帝见雍城长公主面有泪痕,把军国大事放在一边,听雍城长公主倾诉完,立即下了口谕,传永和宫服侍杭千娇的侍女含蕴。 含蕴已经在她的房内上吊了。 这样一来,更不好查了。 但皇帝为了安雍城长公主的心,还是吩咐宣鹰扬卫指挥使吉之平进见。 雍城长公主泪湿衣襟,「找不到两个孩子,这可如何是好?就算派出鹰扬卫,难道能把京城整个翻一遍么。阿逸,你唯一的骨肉在我眼皮子底下丢了,我对不起你……」 第93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阿逸是谁?」皇帝起了疑心。 雍城长公主眼前浮现出一张美丽的面孔,「阿逸是一个很美很好的姑娘,有很长一段时间,我只知道她叫阿逸,后来才知道她是……」 「陛下,广宁王有紧急要事求见。」内侍来报。 皇帝道:「宣。」 广宁王风风火火进殿,义愤填膺,「陛下,张普今天才死,张家的报复便来了!璎儿、阿旸,都被张家抓走了!」 皇帝安慰,「阿宪你莫着急,慢慢说。你的闺女和女婿,和张普有什么干系?」 广宁王羞于承认李旸有张普这样的亲爹,「张普和阿旸有仇。张普娶的是昌国公主,阿旸的母亲是夕照公主,夕照和昌国是世仇……」 「原来是张家。张家胆子也太大了!」雍城长公主眼中冒火。 皇帝神色奇怪,也不知是惊骇还是兴奋,「朕没有听错吧?阿旸的母亲,是夕照公主?」 「是,夕照的怀逸公主。」广宁王道。 怀逸公主是亡国公主,但她的父兄是被叛军杀害的,又没违反国法,所以广宁王并没隐瞒她的身份。 吉之平奉旨前来,在殿外听到广宁王的话,忙进来拜见,「陛下,乔医正曾看过狱中的张普,听到张普叫嚷什么淮义公主。不知是不是这位夕照公主。」 皇帝木木端坐,神情不知是悲是喜。 「陛下请为臣的女儿、女婿主持公道。两个孩子一定是被张家掳去的!」广宁王央求。 皇帝徐徐起身,「吉之平,你带领所有的鹰扬卫,不管付出多大的代价,一定要把阿旸救回来。」 「臣领旨。」吉之平叩首。 皇帝又交待,「哪怕把京城掘地三尺,也要阿旸安然无恙。」 「还有璎儿,太康郡主。」广宁王忙道。 「殿下请放心。」吉之平深施一礼。 广宁王着急,「不行,我得跟你一起去。陛下,长公主,我去救两个孩子。」拉起吉之平便往外跑。 【卷二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君诺二世》卷一 作者:玲珑 02、《君诺二世》卷二 作者:玲珑 03、《君诺二世》卷三 作者:玲珑 注2:本作品由豆豆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