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女难为》 楔子 史官写史,春史写春,不道江湖,不论是非,仅述风花雪月。 春史一名,早出于江湖六十年前,其来历身分成谜,亦不知其人其貌,然以春册笔法来判,各代春史有四,分封风史、花史、雪史、月史,各传承三代,恪守一年一春册之责,忠实记载名门风流韵事。 孟春过后,春册入市,雅俗共赏,大发利市、毁人英名—— 故春史曰:「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第一章 春回大地,花儿绽。 京城南方的揽香草原上,此刻正是百花齐放,蝶飞兔忙,五颜六色的花草开得满山遍野,恍若千万彩锦散落一地,更似雨后虹霓坠落,春风拂过,浓郁的花香几乎要将人迷醉。 由于要穿越数条溪流才能抵达,揽香草原向来渺无人烟,静谧得就像是个人间仙境,然而一匹黑色骏马却忽然跃过矮石,震碎这片芬芳仙境。 仔细一瞧,原来骏马上还坐着个男人。 只见男人面带惊恐,双腿紧夹马腹,不断喝令马儿跑得更快,马蹄无情践踏花草,所到之处尽是花死土飞,惊得蜂蝶东逃西窜,兔儿更是拔腿就跑。 「唉,你到底还想跑多久啊?」 软软的娇嗓伴随着春风,忽然在浓郁的花香间化开,惹得男人尖锐抽气,迅速扭头察看。 「我在这儿呢。」软软娇嗓再次响起。「就在你的前方。」不知何时,草原上竟又多了另一道人影。 男人脸色发白,紧急将头扭回,果然就瞧见一名少女站在缤纷的花海间。 少女身形娇小,脸儿不过巴掌大,五官精致又讨喜,荡漾在唇边的笑,说有多甜就有多甜,美丽得就像是尊无邪的瓷娃娃,然而此时此刻,男人只觉得她比妖魔鬼怪还吓人。 一路上他快马加鞭,已经逃了半个多时辰,可无论他怎么逃,就是甩不开她。 他所驾驭的黑马,虽无法日行千里,却也是难得一见的精良好马,然而她的速度却更胜马儿,如今马儿已累得气喘吁吁,她却不见任何疲惫,甚至悠闲得像是不曾奔跑过。 双手微颤,男人索性把心一横,决定来个正面交锋,就算她速度再快,总不会还挡得住马儿的冲劲,待马脚一踹,他就送她上西天! 可惜少女却看穿他的想法,下一瞬间,一颗木球陡地自小手间疾射而出。 木球看似无奇,却无预警炸出骇人巨响,马儿受到惊吓,瞬间扬起上半身,嘶鸣踢脚,本能的将男人抛到半空中—— 「啊!」 男人发出惨叫,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便重重地摔入花草里,落地时,还被迫吃了满嘴的花。 「多行不义必自毙,你这恶贯满盈的采花贼也该束手就擒了。」少女从花浪里走来,她的步履轻盈,恍若蜻蜓点水,小心的没有伤着任何花草。 而一旁的马儿却依旧踏着惊惧的步伐,不断蹂躏花草,好不容易抓回一些心神,却是一溜烟的循着原路逃走了。 「呸!」男人吐出嘴里的花,接着强忍着膝间的剧痛,蹭着臀儿,狼狈的往后退去。「我、我和妳素不相识,更和妳无冤无仇,为何妳要如此苦苦相逼?」 「虽然你和我无冤无仇,不过城里和你有仇的人倒是不少。」少女露出甜笑,自身后抽出一条皮绳。「方员外、钱员外、郭大人、雷大夫、洪师傅都恨不得能将你五马分尸呢。」她点出一长串的人名,好心的提醒他所干过的坏事。 那些人的闺女全都不幸惨遭他的毒手,有些死了、有些疯了,城里人心惶惶,就怕还有人要受害,正巧她入城落脚,闲来无事,又想试试木球的威力,索性便追上了他。 事实证明,木球威力还算不错,但若是想对付高手,就得在球里灌入碎刃增加杀伤力;若是想对付一群高手的话,那就得做成木鞠,然后再塞入化骨粉,或是淬心毒。 没料到少女对自己的底细了解得如此透彻,男人不禁更加惊骇。 眼看少女愈靠愈近,自己却痛得连站都站不起来,男人只能掏出匕首,奋力射去,可惜后者不过轻轻一个侧首,便轻而易举的躲过。 「唉。」她忧愁叹气。「若是城里找不着毒蜂,我还真想瞧瞧你被毒蜂螫得满头包的情景呢。」话才说完,粉色绣鞋便狠狠踹向男人的胸膛,瞬间将男人踹倒在芳香的花草间。 粉色绣鞋甚至不及男人的手掌长,力道却犹如千斤锤,男人怎么挣都挣不开,所有气血被压制在胸口,脸色瞬间变得青白。 「妳、妳——妳到底是谁?」 「冬安,今年十八岁。」少女报上姓名,并特地附上年岁。 男人错愕瞠大眼,本能的朝她胸前瞟去,脸上的神情就好似在寻找那应该存在,却又遍寻不着的—— 哒! 粉色绣鞋瞬间更换目标,踹向男人脑侧,将男人踹晕。 「死性不改,找死!」冬安轻哼,拿着皮绳,以利落得不可思议的速度,将男人五花大绑,捆成了一颗蚕蛹。 拉着皮绳的另一头,冬安正想拖着男子转身离开,却忽然察觉到一抹不寻常的气息。 「谁!」 水眸微瞇,精准朝西方某点望去。 「是我。」一抹黑影瞬间由远至近,赫然是名俊美逼人的男人。 「爹!」冬安绽开灿烂的笑靥。「您怎么来了?」她雀跃的朝男人奔去。 「春史进行得如何了?」 奔跑的身影瞬间冻结。不过短短一句话,便让冬安笑意尽失。她双脚并拢,站得挺直,活像是尊僵硬的石雕像。 「我正在写、正在写……」她软声回道,眼神却四处飘移,始终不敢多看男人一眼。 「妳接史两年,成天放着正事不做,不是到处胡闹,就是研究机关术,每到紧要关头,才肯拿出纸笔临阵磨枪,妳说这样对吗?」男人严厉地问。 冬安不敢回答,只能摇头。 「我养妳十三年,传授妳一身功夫,是为了让妳胡闹用的吗?」男人又问。 继续摇头。 「机关术又是为了让妳拿来抓坏人用的?」 还是摇头。 「既然都不是,就不准再漫不经心,自今日起,我要妳用最快的速度找到尉迟观,想办法揪出他的春事。」 「尉迟观?」一张再熟悉不过的俊容闪过脑海,冬安重重一愣。「可他不是神官吗?」历代神官可都是「清白」之身,哪来的春情春事可写啊? 「十天之前,他已卸下神官之职,并离开京城,妳连这事都不晓得,还配当春史吗?」男人再次谴责。 冬安眨着水眸,再次乖乖的闭上小嘴。 「尉迟观乃是当今皇后胞弟,天赋异禀,能感知未来,可惜年过三十,本命与皇宫相克,才会卸下神官之职,自请离宫。」男人解释道。「既然不是神官,就不必再斋戒禁欲,明年春册,尉迟观之名必在春册占上三页。」 冬安瞠大眼,随即露出一脸苦相。 就算尉迟观不再是神官,却不见得会出宫花天酒地,就算他当真出宫花天酒地,有没有那份「能耐」在春册上占上三页,还是个问题呢。 小嘴微张,正想讨价还价,不料男子却又道:「虽然出宫,尉迟观身侧却有大内第一高手铁硕伴随,这路上妳凡事谨慎小心,千万别露出马脚。」 「可是——」 「这事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否则妳这辈子别想再认我这个爹。」 喝! 望着自家爹爹,冬安总算明白什么叫做自食恶果。自她接史之后,爹爹便以工匠身分隐居于市,两年来不曾主动找过她,连她都难以掌握他的行踪,不料今日却忽然找上门来,喝令她办正事。 「写史虽求真实明确,但必要之时,助人一臂之力也未尝不可。」男子淡淡补充。 冬安一愣,不确定的眨着水眸。 「助人一臂之力?爹爹的意思是……」 「男追女隔层山,女追男隔层纱,该怎么做,聪明如妳应当明白。」男子意味深长的撂下这几句话,便消失在草原上。 冬安天资聪颖,一点就通,只见她恍然大悟的啊了一声,随即便拖着男人,蹦蹦跳跳的离开揽香草原。 * 黄泉山向来以险峻阴冷闻名,山中又有野兽出没,平时人烟稀少,只有村庄里的猎户们会结伴入山猎虎,将毛皮拿到远方的城镇贩卖。 然而半年前,一批不知打哪儿来的流寇却闯进了黄泉山,当起了山寨王,非但虐杀入山猎户,更肆无忌惮的四处打家劫舍,抢夺村民的钱财榖粮,强掳走村庄里的妇人少女,搞得民不聊生。 村民无力反抗,只能报官处理,不料那些流寇阴狠狡诈,竟懂得运用地势设下陷阱,官府几次攻山皆是未果,反倒损伤惨重。 为求自保,村民只能含着血泪陆续迁移至他处。 如今黄泉山附近的六座村庄俨然已成了空城,而黄泉山也成为名副其实的黄泉地,除了不知情的外地人,再也没人敢靠近黄泉山一步。 然而这一日天甫破晓,距离黄泉山脚不远处的小溪边,却出现了两名男子。 其中苍衣男子一身劲装,身形魁梧高壮,手持长剑,眼神锐利,行进间始终不着痕迹的注意着周遭动静,显然是名武人。 另一名男子则是身穿一袭月牙素袍,身形虽不如苍衣男人魁梧,却也颀长精实,俊逸斯文,举手投足间有股难以言喻的高贵闲雅。 「爷,这座山不对劲,是否该绕道而行?」苍衣男子谨慎问道,一双锐利黑眸却忽然望向隐藏在云雾之中的黄泉山,彷佛察觉什么动静。 「要到庆县这条路最近,就走这条吧。」素袍男子温声说道,神情怡然自得,不见丝毫担忧,手里始终拿着一截断枝。「不过欲速则不达,到了山脚岔口,倒是得停下脚步。」 苍衣男子回头。「爷的意思是?」 「这座山荒凉了太久,也该是时候恢复生机了。」素袍男子话中有话的说着,任由断枝自掌心里滑落,回归尘土。 草木虽不能言语,却属于这片山,透过它,他足以知晓许多事。 苍衣男子也不追问,只是将目光又放回到山腰上。 随着几声厉鸣,云雾底下忽然窜出几十只野雁,拍着翅膀飞到了天际,紧接着就连蝙蝠也飞到了天上,好似山里发生了什么大事。 素袍男子却视而不见,依旧从容往前走去,苍衣男子只好保持警戒,亦步亦趋的跟在后头。 不久,两人终于抵达山脚岔口,一头母鹿却忽然从树林里跳了出来,自两人来时路窜逃而去,接着一头山猪、两只山羊也陆续从树林里逃了出来。 「救命啊!救命啊!」 树林里又有动静,不过这次逃出来的可不是动物,而是娇小美丽的冬安。 只见她握着一颗小木球,灵巧跃过一块大石,小嘴虽然喊着救命,脸上却堆满了灵灵甜笑,一边逃,还一边将木球往身后丢。 轰!轰! 随着两道巨响响起,两道白烟登时自林间窜出,紧接着就见八名壮汉哀号着自陡峭的斜坡上迅速滚落,狠狠摔出树林,脸上身上全插满了碎铁刃,鲜血淋漓,不像是人,倒像是鬼。 冬安回头瞧了一眼,不禁嚷得更大声了。 「哇!有鬼啊、有鬼啊,好可怕,救命啊!」她一手拍着胸口,另一手却是摀着小嘴,得费好大的力劲,才能阻止自己不笑出声。 「老大您没事吧?」 「咱们这就来救您!」 五名壮汉飞快的自树林里追了出来,见到兄弟们的惨状,全都变了脸色,想搀扶,却又不知该如何搀扶。 「老子哪需要人救,快把那该死的娃儿捉回来,我非得剁了她不可!」山寨王以刀尖撑地,忍痛撑起shen体,对着手下愤怒咆哮。 「可那娃儿身上暗器太多了,要是——」五人不敢轻举妄动。 想当初他们劫那娃儿上山,就是相中她生得精致美丽,虽然是年幼了些,不过待他们玩腻,将来也不怕脱不了手,却没料到那娃儿竟然身怀绝技。 仅仅一颗木球,便让寨里的兄弟昏死一半,接着还趁他们兵荒马乱之际,将三个大男人才推得动的木栅门炸出一个大洞,自行跑下山。 他们一路追赶,却陆续中招,兄弟们伤的伤、倒的倒、跌下山崖的跌下山崖,如今就连老大也身负重伤,天晓得她还有几颗木鞠? 「五个大男人还怕一个娃儿不成,你们要是不去,信不信老子我一刀砍了你们!」山寨王挥舞着大刀,表情狰狞极了,镶在身上的碎刃折射出朝阳的光,混着猩红鲜血,显得怵目惊心。 五人缩着脖子,吓得连连后退。 唔,虽然被碎铁刃刺中挺吓人的,倒也还不足以致死,可老大身手了得,一刀就能让人一命呜呼,两害相权取其轻,看来他们只能将那娃儿捉回来当活祭品,平息老大的怒气。 听见身后总算又传来脚步声,冬安才又迈开脚步,继续往前跑,却在前方的岔口瞥见两抹人影。 「咦?你!就是你!」她惊喜望着素袍男子,改变方向朝他奔来,不料苍衣男子却忽然移身挡住她的去路,禁止她靠近。 「无妨。」男子挥退手下,主动走向冬安。「姑娘可需要帮忙?」他迎视她过于湛亮的目光,注意到她身形娇小,天真得就像是个孩童。 「好啊!」她开心点头。「有人在追我。」她指着身后,一双水眸却紧紧的盯着他瞧,像是舍不得移开眼。 尉迟观! 她终于找到尉迟观了!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她上山下海找了半个月,没想到却是在这儿黄泉山脚下,让她遇上他这个前任大神官。 「我晓得,那些人可是山贼?」 「对,所以待会儿他们追上来时,你帮我告诉他们,就说我朝那条路跑走了。」她指着南方的小路,慎重交代。「就那条,千万别说错了。」 尉迟观颔首,从容不迫朝远处望去。「他们快追上来了。」他提醒道。 「喔。」她还是杵在原地。 「姑娘还有事?」 「待会儿你想往哪儿走?」她好奇问,小脸既天真又无邪。 他看着她。「往南。」 「那就是走同样的路了,不行,这可不行——」话还没说完,她已伸手探向他的大掌,急着想告诉他,那条路上有—— 唰! 一把未出鞘的长剑无预警刺向她的小手,她面不改色,小脚一蹬,瞬间闪身至尉迟观的身后,只探出巴掌大的小脸,对着偷袭的苍衣男子甜笑。 好快的身手,想必他就是爹爹口中的大内第一高手——铁硕。 「那条路我急着用,你们先待在这儿,待我解决了那批山贼再通过,行吗?」她笑容可掬的询问着他。 铁硕没有回答,只是冷冷的瞪着她。 尉迟观露出笑意,没有闪避,却也没有让铁硕收回长剑,一双温煦的黑眸若有似无的扫过那贴在身上的小手,眼底似乎闪过些什么。 「姑娘若是有要事要忙,自然可以先请。」他客气道。 「那就多谢了。」话还没说完,娇小的身影已冲出到十丈之外。 铁硕拧起眉头,瞬间明白从头到尾,她压根儿是故意耍着那群山贼玩,以她的轻功修为,那些山贼就算是骑上千里马,也追不上她。 「人呢?往哪里逃了?」五名山贼总算追到了岔口,却不晓得该走哪条路。 「瞧,前方有两个人。」有人发现尉迟观和铁硕的存在。 「杀过去问问。」 「好主意。」 五人提着刀,杀气腾腾的来到两人面前,没头没脑的劈头就问:「说!人往哪里逃了?」 尉迟观噙着淡笑,温文回答:「适才有个小女孩,朝南方的小路跑走了。」 「原来是往南逃了,快追!」得到答案,五人立刻朝南方的小路冲去,只是跑了几步,又冲了回来。「不对,我们怎么晓得你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你该不是骗我们的吧?」五人狐疑瞪着尉迟观和铁硕,总算意识到一丝不对劲。 半年来,附近的村庄全被他们抢怕了,压根儿没人敢经过这岔口,这两人却呆呆的站在岔口上,实在不合理。 「你竟然还带着剑,莫非是官府派来的人?」五人后知后觉,直到这时才发现到铁硕手里拿着长剑。 铁硕不发一语,甚至懒得多瞧五人一眼。 「我们是从外地来的。」尉迟观解释着。 「原来是外地来的。」五人恍然大悟,心中疑虑顿时烟消云散。 是啊,也只有外地人才会闯进这黄泉山,来个羊入虎口。 「我还是第一次瞧见木头做的剑鞘,那把剑该不是破铜烂铁,只是拿来充门面用的吧?」五人之中有人道,一双眼直盯着铁硕手中的长剑。 「是啊,连话都说不出来,我看他一定是吓呆了。」另一个人也提出看法。 「那他们就不是官府的人了?」 「哼,官府的人早被我们砍怕了,哪里还敢来?」 「那好,咱们先解决那娃儿,回头再来解决这两头肥羊。」 「好主意。」 五人立刻拟出作战计划,决定来个买一送二,要是能够逮回那娃儿,再送上这两头肥羊,老大一定会很高兴。 决定了,五人立刻提刀往南方的小路追去,只是他们才往前跑了十几步,脚下的小路却忽然塌陷,还来不及反应,便迅速摔入一个大坑洞里。 咚!咚!咚!咚!咚! 五个萝卜同时摔入洞,惹得黄土瞬间飞扬弥漫。直到断裂的枯枝和杂草,如雨点似的砸到身上,五人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是摔入陷阱里了! 软嫩的笑声,迅速自洞口飘了下来。 「笨蛋,那个人才不是吓呆了,他只是懒得理你们,你们真该庆幸他那把破铜烂铁没出鞘,否则你们早死了。」冬安得意洋洋的站在洞口边,说话的同时,还顺道踢了几颗小石子入洞,将落井下石的意思发挥得淋漓尽致。 五人摔得鼻青脸肿,脑袋又被落下的石子砸得发疼,不禁气得破口大骂。 「妳这个该死的小娃儿,到底是谁?」 「我叫冬安,今年一十八岁,早已不是什么小娃儿了。」觉得小石子杀伤力实在不够,她探向腰间,摸索了半天,总算找着最后一颗木球。 五人瞪着木球,登时吓得面无血色。 「不要啊!姑娘饶命啊!」 第二章 盘据黄泉山顶的山贼死的死、伤的伤、昏的昏,接获通知后,官府不费吹灰之力便将所有人抓入大牢,被囚禁在山寨里的妇人少女们,也终于重获自由。 时值正午,官差们自山顶运下一批批的兵器,以及一箱箱抢来的钱财米粮,正忙着登记,而忙了一整个上午的冬安,则是悠闲的坐在大树下,享用着官差们特地献上的肉包子和凉茶。 白云徐徐自树头飘过,吃饱喝足后,她慢条斯理抽出绣帕擦拭双手,还懒懒的打了个呵欠,不料脑海里却忽然闪过一道身影。 “啊!”小嘴发出惊呼,冬安迅速自地上蹦了起来,不停左右张望。 “冬娃儿──不!不!冬姑娘,发生什么事了吗?”听见惊呼,官差们连忙听下手边的事,一个个关心的围到她身边。 这群山贼坏事做尽,罪大恶极,无奈他们始终无法将这群山贼绳之以法,谁知这不知打哪儿来的女娃儿,却一举大破山寨,重挫所有山贼。 虽然不可思议,不过这个天真又讨喜、名唤冬安的小姑娘,可是他们的再造恩人啊! “不是,是我把人给忘了!”四处找不着人,冬安瘪着小嘴,沮丧得好想哭。 天啊,她竟然将尉迟观给忘了?! “冬姑娘你先别急着难过,你倒是说说你将谁给忘了?咱们这就立刻替你找去。”见她泫然欲泣,官差们全都心疼极了。 虽然她老坚持自己十八岁,不过她身形娇小,又生得可爱无邪,他们怎么瞧,就觉得她和家中的孩儿差不多岁数,让人莫名想保护她。 “一个男人,一个我找了好久的男人。”她哭丧着脸,有气无力地说道。 这批山贼虽然死伤惨重,可难保没有漏网之鱼,顾及山寨里还有人被关着,为避免那些人被拿来当作人质,她只好央求尉迟观帮忙看管山寨头子一群人,自己折回山寨里救人,不料待她再度下山时,岔口却凭空多了十几名官差。 官差们一见她,便忙着询问前因后果,弄清楚经过后,所有人乐不可支,直围着她道谢,还特地差人买来肉包子和凉茶,当作是她的午餐。 事情一波接着一波,她忙东忙西,一不小心,竟就将尉迟观的存在给忘得一乾二净。 她找了那么久,好不容易终于找着尉迟观,没想到她只顾着上山救人,却将爹爹交代的正事给忘得一乾二净,她怎么会这么胡涂呢! “冬姑娘说的可是一个时辰前,帮忙到官府报案的男人?”官差们揣测着。 她摇头。“不是他,我要找的,是他的主子。” “原来是尉迟公子。”官差们恍然大悟。“冬姑娘若是想找尉迟公子,听说他正赶着到庆县呢。” 冬安双眼一亮。 “你们怎么晓得?” “是这样的,铁大侠领咱们来时,你正好回到山寨里救人,尉迟公子说他们有要事在身,必须赶往庆县,不便久留,就先行离开了。”想当初铁大侠来报案,说明黄泉山上的山贼已被人制伏,希望他们赶往现场逮人,他们还当是玩笑,不料却是真的。 “庆县?庆县离这儿远吗?”得到答案,冬安笑颜立绽,总算不那么沮丧了。 “也不算远,从这儿出发,脚程若是快些,三个时辰之内就能抵达。” 三个时辰? 行!她一个时辰内就能到。 “我这就去追人。”话还没说,她已旋身冲出八丈之外。 “欸,请等等啊!”官差们压根儿无法反应,只能放声大喊。 她只好停下脚步再次旋身。“怎么了?” 官差们以最快的速度追了上来。 “冬姑娘剿了山寨,又救了那么多人,是咱们所有人的大恩人,村民都急着向您道谢,请您务必赏光,和我们一块儿回到官府,接受村民的谢意。” “不用了,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 “可是──” “村民的谢意我心领了,还请各位大哥回头转告村民,南方那条小路被我挖了个大洞,往后若是有人经过,请务必当心。”噙着甜笑,冬安朝所有人挥挥小手。“那就告辞了,后会有期。” 话还没说完,娇小的身影已消失在众人眼前,这次,官差们甚至连出口喊人的机会都没有。 直到一阵春风拂来,一群人这才猛然回神,愣怔的你看我、我看你。 什么叫做迅雷不及掩耳,如今他们总算是见识到了。 罗佳镇是位于襄州南陲的一个小镇,不大,却相当热闹,尤其是渡船头前的石板路上,不分昼夜,总是聚集着人潮。 迥异于行人们的东张西望,铁硕始终谨慎走在尉迟观的身侧,注意着周遭的动静,若非必要,绝不开口多说一句话,可就在经过客栈时,他却忽然停下脚步,主动打破沉默。 “爷,您已经赶了十几日的路了,今日还是提早歇息吧。” 尉迟观也停下脚步。 他看着粗犷钢硬,其实比谁都要细心谨慎的铁硕,露出温煦的淡笑。 “也好,连日来你陪着四处寻人,一定也累了,今日就好好的歇息,明日再赶路。” “属下并不觉得累,属下只是担心您。”铁硕面无表情地说道,却注意到街上已有不少姑娘停下脚步,痴傻的看着尉迟观。 爷风采天生,俊逸优雅,原就引人注目,一笑起来更是闲雅迷人,总容易惹得姑娘家芳心大动,可惜爷似乎早已习惯引人注目,对于姑娘家的仰慕示好总是若无所觉。 “我并非尊贵之躯,你不用为我担忧,何况这一路上全靠你张罗打点,想来我还没好好的谢过你呢。” “爷千万别这么说,属下只是做该做的。” “就算如此,还是烦劳你不少,实在该谢的。”一阵风过,路旁烟绿杨柳轻轻曳动,柳枝娇袅可人,不禁让他失神忆起一张无邪笑颜,他握紧手中木墬,若有所思地问:“过了罗佳镇又是无尽山水,我能感应公主的去向,却始终找不着人,你说这其中究竟是出了什么问题?” “也许只是时机未到。”铁硕依旧面无表情,语气间,却听得出对尉迟观信心满满。 “也或许,是我出了问题。”尉迟观却似笑非笑的自我调侃。 沉默的脸庞难得出现一丝裂缝,铁硕看着他,表情明显有些愣怔。 “还记得黄泉山脚,教训山贼的那位姑娘?”尉迟观扬起嘴角,加深笑意。 铁硕眯起黑眸,冷硬点头。 “记得,她不是普通人。”他从来没见过那么俊的轻功,即便是他,也没有自信能够与她并驾齐驱。 “确实。”他也同意。“胆敢只身勇闯山寨,将所有山贼整得落花流水,她的武功修为可见一斑,只不过让我在意的,却并非她的身手。”收起木墬,他看向自己的手背,温煦黑眸瞬间闪过一抹锐光。 他异能天生,能够透视人心,感知万物,预知未来,自幼便入宫担任神官,可惜年过三十,本命与皇宫开始相克,才会自请出宫,替皇上寻找遗落民间的庶出公主。 感知寻人对他而言并非难事,他原打算找到公主后,便让铁硕独自一人将公主护送回宫,自己则恣意行走大江南北,研究各地风俗民情,不料事情并不如预期般的顺利。 出宫一个多月,公主遍寻不着,却遇见了那名唤冬安的小姑娘。 那日,她像个小爆竹似的冲到他面前,并在闪躲铁硕的瞬间,将手贴在他的手背上,可奇异的是,他竟然无法自她身上感知任何事── 那是前所未有的现象。 更是他无法解释的异象。 若非她来去如风,刹那便转身冲向山顶,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必会拉住她好好研究一番。 这是头一遭,他主动想触碰一个人,可惜他有要事在身,无法久留,更可惜他根浅命孤,注定与人难有缘分,这一别或许便是天涯海角,永无再见之日…… “救命啊!救命啊!谁来救救我啊!” 熙熙攘攘的街道上,忽然传来少女的呼救声。 那呼救声又软又可怜,比猫儿的呜呜还要惹人心疼,不少行人纷纷转头,循声朝西方一座大宅望去,就见一名比陶瓷娃娃还美丽的小女孩,穿着一袭珍贵的红绸嫁衣,正提着裙摆站在高墙上,好似打算自上头一跃而下。 所有人全都抽声发出惊嚷,笃定那个小女孩一定是活腻了。 尉迟观也瞧见了,静谧黑眸瞬间泛起波澜,迸射出诧异的光芒。 才说无缘,便又相遇,他与她之间究竟是…… “爷,是冬姑娘。”铁硕也注意到了。 才说曹操,曹操就到,没想到那名唤冬安的姑娘,竟是与他们如此有缘。 “她一身嫁裳,莫非是要嫁人?”尉迟观无法管束自己的脚步,几乎是见着冬安的瞬间,高墙他便朝着高墙靠去。 “不不不,那女孩当然是被逼的!”一名路人意外听见尉迟观的低语,不禁愤慨的提供解说。 原来罗佳镇不只热闹,还有个勾结官员、鱼肉乡民的大富豪──史簿仁。 这个史簿仁不只为富不仁、狠戾暴虐,还特别喜爱狎玩孩童,这几年遭他玷污凌虐的孩童不下百名,当地官员却视若无睹,甚至还助纣为虐替他掳人。 那高墙就是史簿仁特地让人筑高的。 墙高十尺,不只能够防盗,还能防止宅里的奴仆禁脔逃走。 先前就有好几个人因为不堪凌虐,想尽办法翻过那高墙逃走,结果不是摔断双腿,就是跌断了胳臂,全还没来得及再爬起来,就让史簿仁底下的走狗给捉了回去,不用说,那些人全没一个好下场。 如今,这女孩恐怕也是凶多吉少。 那人愈说愈愤慨,喋喋不休的将史簿仁的恶行全抖了出来,却没注意到尉迟观抿紧了嘴角,温煦黑眸掠过一抹慑人厉光── 咚! 冬安果然自高墙上一跃而下,只是出乎众人意料之外的,她既没摔断双腿,也没跌断胳臂,而是完好如初的站在墙脚,一双粉嫩小手还忙着将头上的珍珠凤冠给扯正。 直到珍珠凤冠不再歪斜挡眼,她才迈开小腿,晃到一间打铁铺前,兴致盎然的捧起一盒铁珠把玩着。 “站住!别跑!”忽然间,五名手持刀剑的大汉也爬上了高墙,敏捷的自上头跃下。 女孩叹了口气,只好掏出了几枚碎银扔在铺上,捧着木盒继续逃命。 “呜呜,我是被逼的,求求各位大哥高抬贵手,放我一马吧。”她一边在人群里穿梭,一边可怜兮兮的回头求饶。 “哼!我劝你还是乖乖的束手就擒,嫁给史大人,包你一生荣华富贵享用不尽。”一群人在后头追赶着,手中的刀剑锋锐得吓人。 深怕会遭到池鱼之殃,路人全迅速退至石板路的两侧,转眼间,石板路竟变得宽敞无比。 少了阻碍,五人顺利追赶了上来,眼看五人只消伸长手臂,就能将女孩手到擒来,所有人却噤若寒蝉,没有一个人敢出面相助。 “骗人,那个死老头分明就有病,不但会虐待人,还男女通吃。”冬安大声指控,将史簿仁的性癖赤裸裸的摊在阳光下。 “闭嘴!”为首的壮汉立刻出口喝叱。“你少敬酒不吃吃罚酒,否则待我将你捉回去后,有你好受的!” “不要,人家好害怕。”抚着胸口,冬安泫然欲泣的向前奔跑着。 也不晓得是不是故意,一路上她不停的东跳西闪,滑溜得就像是头狡猾的小狐狸,五名壮汉虽然紧跟在后,却始终碰不着她丝毫,不禁逐渐失去耐性。 就在五人决定以暗器逮人时,她却猝不及防的转身,好不委屈的将手中的木盒往石板路一撒── 哗啦啦啦! 刹那,数十颗又圆又滑的铁珠子滚落一地,不怀好意的朝五人脚下直冲而去,五名壮汉压根儿来不及闪躲,便开始失去平衡。 “救命啊,杀人啦,救命啊!”冬安杀人喊救命,眼看五人竟然还敢妄想稳住脚步,立即摘下头上的珍珠凤冠,朝五人用力砸去。 咻的一声,价值千金的珍珠凤冠挟着惊人的威力,瞬间掠过众人面前,正中其中一人的脑门,成功将人击晕。 紧接着,搁在摊贩上的石狮雕像也被她扔了过来。 伴随众人尖锐的抽气声,那尊雕像竟然就这么不偏不倚、精准无误的撞上另一人的胯下,那人甚至连哀号都发不出来,两眼一翻,便晕厥了过去。 这悲壮的一慕吓得在场的人全瞪大了眼,男人们更是不约而同的用手迅速护住胯下,害怕的躲到人群后头去了。 冬安愈丢愈起劲,最后甚至连摊贩拿来做生意用的桌子,也扛到了头顶── “冬姑娘,别来无恙。” 温和男嗓顺着春风,轻轻拂过冬安雪白耳廓。 晶亮水眸先是用力眨了一下,接着她才像是忆起什么似的,迅速抬头朝着那好听的男嗓望去。 春光下,就见尉迟观徐步朝她走来。 他气质闲雅,却静若深海,目光温和,却深敛沈稳,唯一不变的是他那噙在嘴角的笑,还是那样的温煦迷人。 “尉迟观?!”她惊喜低嚷,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噢!莫非老天爷是心怜她一路寻人太辛苦,才进了罗佳镇,又被那个“死不仁”相中,命人将她绑到了府邸,所以特地好心将尉迟观送到她面前吗? 老天实在待她不薄啊! 她发誓,待她搞定这些走狗和那个“死不仁”后,她就马上执行爹爹交代的任务!这一次,她绝对,绝对不会再把人给弄丢了。 念头一定,冬安当下便决定,要将剩下的三个人一并解决掉。 两个大男人才扛得动的桌子握在她手中,轻巧得就像是把扫帚,红菱小嘴不过嘿咻一声,木桌便像爆竹似的飞了出去,不料尉迟观却猝不及防的捞过桌脚,巧妙化去木桌的劲势。 他只手举着木桌,竟是脸不红气不喘。 “得饶人处且饶人,这些人罪还不足以致死,还是手下留情吧。”他温声劝道,同时还将木桌搁回原地,过程中不发出丁点声响。 “这木桌顶多砸得他们头破血流,不会弄死他们的。”她几乎是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她从没见过哪个男人同他这般优雅,一举手一投足都好看得让人移不开眼。 “即便如此,国有国法,这些人若当真有罪,也该由当地官员问案惩处。” 唔,就连他的声音也好迷人啊。 在尉迟观的劝说之下,冬安还真的乖乖的点了点头,温驯得就像是只无害的兔子,完全让人想象不到,她适才还打算拿桌子砸人。 “好,都听你的,这些人就交给官员处理。”反正她也玩腻了。 “哼!我家老爷就是国法,想办咱们,等下辈子吧!”侥幸逃过一劫,三人非但不知感恩,反倒抡起刀剑,嚣张对着尉迟观挥舞。 只是,他们还没来得及说出更多无礼的话,便让铁硕给点住了穴道,登时成了三座石雕像。 “干得好!”冬安忍不住抚掌喝采,赞叹铁硕的快狠准。“喏,这里还有尊石雕。”她好心献上顺手摸来的暗器,可惜铁硕却没领情,他甚至没有多瞧她一眼,便迅速退至尉迟观的身侧。 “快!就是那个不知好歹的臭丫头,快替我拿下她,当心别弄伤她!”气急败坏的咒骂声,忽然自石板路的另一端飙了过来。 众人循声望去,就见四名壮汉扛着一顶黑木凉轿,火速朝冬安奔来。 凉轿门面大开,一身珠光宝气,却生得脑满肠肥的史簿仁就坐在里头,正以又爱又恨的目光遥瞪着冬安,轿子四周还跟了群彪形大汉,瞧那些人的穿着,全是官府派来的人。 得到命令,所有官差立即冲向前,将冬安团团围住,手中的兵器在春阳底下,折射出骇人的光芒。 石板路上,尖锐的抽气声此起彼落,所有人都为冬安的安危感到忧虑。 “总算来了,我还以为他胖到没人扛得动了呢。”身为目标,冬安倒是一点也不害怕,反倒嘀嘀咕咕的抱怨着,只是下一瞬间,她却忽然钻到尉迟观的身后,可怜兮兮的哭嚷起来。“尉迟观救我,这些人想捉我。” “放肆!快离开爷。”铁硕板着脸叱喝。 “不要。”冬安摇头拒绝,非但没离开,反倒靠得尉迟观更近了。“那些人想捉我,我好害怕,你就好人做到底,再帮我狠狠的教训这些人嘛。”她指着立在石板路中央的三尊雕像,嚷得更大声了。“就像他们一样呀。” “什么!”十几名官差才听见冬安的话,果然全变了脸色。 瞧那三人僵硬的站姿,显然是被人点了穴道,莫非这苍衣男子是武功高手,而且是来和史大人抢人的? 所有人连忙握紧手中兵器,充满杀气的紧盯着铁硕,而后者,这才惊觉冬安的阴谋。 她一路窜逃胡闹,闹得整条大街鸡飞狗跳,却在这紧要关头躲到爷的身后,摆明就是想拖爷下水!她甚至还故意在官差面前将他拱出,将他当作挡箭牌── 可怕的青筋,瞬间浮现在铁硕的额角。 “兄弟们,上!”伴随着凶猛的呼喝声,所有官差立即蜂拥而上,急着将铁硕拿下。他们不晓得事情的前因后果,只晓得想立大功,就要心狠手辣,就要置人于死! 锋锐的兵器自四面八方袭来,铁硕压根儿没有逃脱的空间,只能被迫抽出长剑,正面迎战。 刀剑相击,铿锵尖鸣顿时不绝于耳。 “耶!好棒好棒,就是那样,对对对!再补他一拳、再赏他一脚。”冬安简直乐坏了,只见她高举双手,拼命的摇旗呐喊,就算绸袖滑到臂膀,露出大片粉嫩的肌肤也丝毫不在意。 “冬姑娘,当心着凉了。”不料尉迟观却忽然握住她的小手,轻轻将她的手臂拉下。 小手垂下,大红绸袖也一路下滑,迅速遮覆住所有诱人肌肤,不让任何男人占去丝毫便宜。 冬安却不以为意,她只注意到,尉迟观就在她的身边呢! 确定春光不再外泄,大掌便打算有礼抽回,她却更快的捉住他,她仰高小脸,一双无邪水眸就像仲夏星空,灿烂得难以言喻,那弯弯微笑的红唇,甚至比月牙还要美丽。 她是如此的娇小,即便踮起脚尖也不及他的肩高,莫怪总让人误会她只是个娃儿,但她却又太过美丽,无论到哪儿,似乎总有麻烦追着她── 又或者该说,她带着麻烦到处跑? “尉迟观,没想到我们这么有缘,才分离半个多月,又见面了呢。”她雀跃说道,一双小手亲昵地拉着他的大掌,彷佛他们之间是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温煦黑眸几乎没有任何波动,只是淡淡扫过那热情的小手,再淡淡回到她美丽的小脸上。 “先前没能和冬姑娘当面道别,还望冬姑娘别见怪。”他有礼赔罪,闲适得像是没瞧见,有好几名官差正从眼前飞过。 “怪什么,反正我们又见面啦。”她格格轻笑。“对了,你可不可以别老唤我冬姑娘?相逢自是有缘,你就唤我冬儿嘛,我爹都是这样唤我的。”她笑得好甜好甜,整颗心都沈浸在失而复得的喜悦中。 “冬儿。”他从善如流,试着将手抽回。 “嗯,果然顺耳多了。”她加深笑意,又拉住他的大掌,像是不允许他离开身边半步。 说时迟那时快,一名官差就这么惊险的自他身后掠过,整个人撞上一株柳树,树倒了,人也晕了。 铁硕不愧是大内第一高手,十招之内便解决了所有人。十八名官差晕的晕、倒的倒,没晕没倒的,也全被抛到十几丈远的渡河里,忙着泅水上岸。 眼见底下的人全被打得落花流水,史簿仁终于肯移驾他那肥敦敦的身子,自凉轿上走了下来。 “废物,全是一群废物!”他火冒三丈的叫骂着,同时还举起肥滋滋的短腿,踹了下趴在轿边的官差。“还不快给我爬起来。” “史……史员外”那人呻吟得更大声了。“不、不行啊,那人实在太强了,咱们压根儿不是他的对手……”呻吟声和抽气声不断自那人口中逸出,任谁都看得出那人伤得多重。 可惜史簿仁天生就没良心,他听不下解释,反倒多补了那人两脚,震得身上一层又一层的肥肉,晃荡出令人眼花撩乱的波涛。 也许是太过气愤,也或许是平时太过疏于活动,这两脚竟也踹得他重心不稳,眼看就要跌跤,四名轿夫立即扑了过去。 “老爷,当心啊!”四人双臂大展,八手相接,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能合力将史簿仁扶正。 “全都给我滚开!”史簿仁用力推开四人,气急败坏的来到铁硕面前。“你是哪里来的家伙,竟敢到我的地盘上撒野?!你晓不晓得我是谁?”他大声质问,那高高在上的模样,彷佛是这世界的帝王。 铁硕懒得回答,只是冷冷的瞪着他。 “混账,你是没听到我的话吗?”史簿仁学他眯眼,仰高的鼻恐一涨一缩的喷着气。“啧!该不会是个哑巴吧。”他甩着宽袖,径自下出结论。 冷锐黑眸微眯,铁硕开始考虑,该不该将眼前的神猪直接塞在土里。 “铁大侠才不是哑巴,他只是懒得理你。”银铃笑声忽然插入两者之间。冬安拉着尉迟观,蹦蹦跳跳的来到史簿仁的身前。 瞧见冬安,铁硕脸色更沈,就连额角也再次浮出青筋。 光天化日之下,她一个姑娘家竟然公然对爷手来脚去,简直是不成体统、不知羞耻!爷是什么身分,怎容许她冒犯? 大掌猝不及防向前一探,就想拉开冬安── “你这个臭丫头,还不快跟我回去!”见到冬安,史簿仁也伸长了手,迫不及待的想捉住她。 “不要。”在两人碰到自己之前,她一溜烟的又躲到了尉迟观的身后。 “出来!”两人异口同声地喊道。 “等等、等等,我找个东西。”她一手揪着那洁净素袍,一手探到嫁裳里摸索着。“啊,找到了!死不仁,你瞧这是什么?”小手终于掏出一个小木匣,她将木匣伸到大饼脸前晃啊晃的,脸上的笑容既天真又灿烂。 “大爷我管它是什么东西。”史簿仁气坏了,只想找她算账。“能让大爷我相中可是你的福气,你却私自逃跑,甚至勾结外人闹事,待官府再派人来,信不信我全让你们见不到明日的太阳!” “我当然信,毕竟,官府里养的全是你的走狗嘛。”她好天真的说道:“所以为了以防万一,逃走之前,我顺道进你的书房‘借’了两本账册,没想到账册里全是你勾结贿赂官员的证据,你说届时官员来了,会是跪下来求我呢?还是帮着你捉我呢?”小手继续挥着木匣。 第三章 “什么?!” 史簿仁瞬间脸色大变,总算肯正眼瞧着那木匣了。 他的确将勾结官员的两本账册全搁在一个小木匣里,并将木匣藏在桌角的暗格里,这秘密除了他谁都不晓得,她怎么会──怎么会── “尉迟观。”小手扯了扯素袍。“按照我朝律法,贿赂官员、压榨百姓、凌虐下人、奸淫少女,该处以何种刑罚呢?”虽然尉迟观侧过了身,还低下了头,她却还是得仰高小脸,才能直视他。 “鞭刑、棍打、缢首、阉割。”他依序回答,神情始终温煦如春阳。 “没有五马分尸?”她好惋惜地问。 深邃黑眸瞅着她,眼底似乎泛起点点笑意。 “没有。”他回道。 “没有锯割?”她不死心。 “也没有。” “那插针、灌铅、刖足、腰斩、凌迟?” “若是情节过于重大,手段过于残暴,甚至故意置人于死,按我朝律法则必须血债血还、以命抵命。”在所有人引颈翘望下,尉迟观继续用他那好听的声嗓,温和的解说当今律法。 听到这儿,史簿仁几乎站不住脚,脸色比纸还要苍白。 所有人都以为他会被吓晕,不料他却出乎意料之外的伸出手,瞬间夺走冬安手中的木匣。 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谁也没预料到史簿仁会来这一招,甚至就连铁硕也来不及预防。 夺到木匣后,史簿仁便像颗球似的跑到轿夫们的身后,迫不及待的打开木匣,打算将证据毁尸灭迹,谁知账册才离匣,木匣底部却无预警迸射出数道银光。 “啊啊啊啊啊──”凄厉的哀号声瞬间穿透众人的双耳,直达云霄。 那痛苦的哀号声,就像是有头肥猪正被人宰割,更像是被人绑在竹架上,用大火烘烤着。 除了尉迟观和铁硕,没人晓得史簿仁为何会发出这么可怕的哀号,直到那肥敦敦的身躯轰然倒地,所有人才清楚瞧见,他的两腿间、世上所有男人公认最、最、最、最重要的部位上,竟然插满了银针! 喝!简直就是──简直就是── 简直就是太精采了! 眼看丧尽天良的史簿仁终于得到报应,聚集在路旁的镇民无不欣喜若狂的咧开了嘴,可顾忌着官府的人可能就在附近,没有人敢笑出声,只能直勾勾盯着那块“针包”瞧。 无论男女,不分老幼,所有人全睁大了眼,看着这大快人心的一慕。 四名轿夫却是吓得目瞪口呆,只能手足无措的站在一旁。 趁着这个空隙,冬安连忙咚咚咚的奔到史簿仁身边,蹲在地上,清算起银针的数目。 “十七根?讨厌,怎么少了三根?可恶,一定是爬墙时把银针给震偏了……”她噘着小嘴嘟嚷着,眼眉之间却蕴着坏坏的笑。 “冬儿。”尉迟观无声无息的来到她身边,将她自地上拉了起来,阻止她继续对男人最重要的部位指指点点。“这是怎么回事?”他温声问着,明白此事绝对跟她脱离不了关系。 “我不知道啊。”她摇摇头,露出好无辜的表情。“木匣是他的,我也不晓得他在里头动了什么手脚,幸亏我打开木匣时,什么事都没发生,否则就惨了!”她睁着眼睛说瞎话,将所有责任全推到了史簿仁的身上。 死人不能开口说话,半死的人当然也不能。 “冬儿。”尉迟观表情不变,一双黑眸却瞬也不瞬的锁着她。 无邪水眸慌乱的眨了几下。 “我真的不知道……” “冬儿。”他的语气,温和地不带压迫。 “我、我我我我──”她紧张得舌头打结,连话都说不好。 奇怪,明明他既没生气,也没出口责骂,怎么她却觉得自己好不乖、好心虚、好不应该? 以往只有爹爹生气时,她才会这样的忐忑不安,怎么他却比爹爹还要厉害,他甚至不用摆出严厉的表情,就足以让她头皮发麻…… “总、总之,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啦!”她胡乱挥着小手,决定耍赖到底,打死不认账。 见她蹦蹦跳跳的想要逃,尉迟观轻轻叹息,只能迅速将她拉回到身边,免得她一个不注意,意外踩到不该踩的“地方”,当真闹出人命。 “让开!让开!” 石板路上又传来骚动。 只见一名身穿绿袍绣金练雀的官员,领着大票兵马,自转角冲了出来。 该名官员显然是接获通报,知道有人在此地闹事,因此才抵达现场,便命令手下亮出兵器,将尉迟观、铁硕和冬安三人团团围住。 “通通捉起来!” “放肆!”铁硕一马当先冲了出去。 所有人顿时眼前一花,压根儿没看清楚他做了什么,就见七、八名官差飞到了空中,原本杀气腾腾的人墙登时破了个大洞,再定眼一看,铁硕已将手中长剑驾在该名官员的脖子上,并将一块银制令牌凑到他眼前。 “看清楚,这是什么东西?”铁硕大声喝令,一身气势竟吓得官差不敢轻举妄动,只能惨白着一张脸,双眼暴凸的瞪着那块东西。 “这、这这这这──”官员先是尖锐的抽气,接着是大口大口的喘气,最后咚的一声,竟然当场瘫软跪地。 “大人!”见官员吓得面无血色、全身颤抖,侥幸没被铁硕打飞的几个官差,飞也似地奔到官员身侧,急着想搀人。 “搀什么!”该名官员挥开那些人的手,惊恐的朝着尉迟观用力叩首。“大人饶命!大人饶命!下官不知大人竟是──竟是──下官知错,下官愿接受责罚,还盼大人高抬贵手,饶下官一命啊!” 这突如其来的跪地求饶,可吓坏了镇民。 那令牌究竟藏着什么玄机,竟然能把他们罗佳镇最恶名昭彰的坏官吓成这副德行?!他甚至还对着那素袍男子大喊大人,莫非他是个大官? 就在镇民又敬又畏的看向尉迟观时,冬安却忽然扯嗓大嚷。 “各位各位,请听我说,这位尉迟公子乃是朝廷大官,为人清廉公正,那位身手矫健的铁大侠,则是大内第一高手,他们都是好人,各位若是有所委屈,两位大人一定能帮你们主持公道。”她笑嘻嘻的证实了镇民的臆测。 “什么?” “真的吗?” “我们罗佳镇终于能够拨云见日了。” “我儿子有救了!我儿子有救了!” “大人,我们好苦啊,请您一定要帮帮我们!帮帮我们啊!” 听见尉迟观的身分之后,所有人全激动的跪倒了地上。 好多人朝尉迟观叩首,眼泪串串流下,他们诉说着自己悲惨的遭遇、诉说着史簿仁的残暴不仁、诉说着官员们的为虎作伥,哭声、咒骂声不绝于耳。 尉迟观神情平静,始终默默的倾听,直到哭声方歇,才又开口。 “我皇仁慈,必不忍百姓受苦,此案我定会上奏朝廷,请御史大人裁夺。” 听说他的保证,所有镇民泪流得更凶了,只是这次,却是喜悦的泪水。 眼看大势已去,官员和官差们个个面如槁木,虚弱得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上奏多麻烦,一刀铡了不就得了?”冬安啧了一声,小声嘀咕,不料尉迟观却忽然低头看她。“怎么了?”她立刻绽开笑容,佯装无辜。 “你若不急着赶路,今日就一块儿留在这儿吧。”他彬彬有礼的提出邀请,瞅着她的眼神,却透着一抹深思。 “好啊!”冬安迅速点头,对这个邀请可是求之不得。 就是今晚,今晚她一定会执行爹爹交代的任务! “铁硕。”他接着看向铁硕。“将所有涉案人员押入官衙地牢,暂封史宅,证据搜集齐全后,让人快马加鞭,将此案速报给御史大人。” “我也帮忙!”冬安热心嚷道。她捡起脚边的长剑,一马当先的冲到铁硕的身边,学着他拿剑架在官差们的脖子上,将那些人吓得脸色苍白。 见她故意胡闹,尉迟观却不阻止,只是弯身捡起掉在史簿仁身边的木匣,若有所思的研究着木匣。 刚劲指节轻敲木匣底部,却发现木匣下底几乎被人凿空,里头似乎藏着某种机关,然而外观上,却完全看不出有任何凿痕,甚至就连木匣底部的小孔,都细腻难识, 如此巧妙工法绝非寻常工匠能及,她一路被人追赶,却还能在仓促间设置出这样精密的机关,可见她原就精通机关术,甚至先前她拿来对付山贼们的木球、木鞠,恐怕也是出自她的一双巧手。 冬安、冬安…… 貌似娃儿,却已是个姑娘;谈吐无邪,却是武功高手。他甚至未曾表明身分,她却早已知晓他的身分来历。 两次相遇,两次精采,他和她之间,究竟有着什么样的缘分? ※※※ 尉迟观言出必行,在确定史簿仁等人诸多罪行后,立即写了封密文,并盖上私印,让人快马加鞭将密文火速送至京城,交给当今御史大人阎律。 昔日金碧辉煌的史宅在史簿仁入狱后,立即被贴上了封条,成为一座幽院,而仗势欺人的官衙,也改由铁硕暂时坐镇。 除此之外,这些年来官府从镇民身上搜刮而来的钱财,在经过清点之后,也全被锁入官衙里的证据箱里,就待阎律派人来审,再还诸于民。 恶人被逮、恶官收押,罗佳镇上上下下无不欢欣鼓舞,不过最让他们开心的,还是能够与亲人团聚。那些被迫签下卖身契,在史宅受尽凌虐的奴仆,全都在尉迟观的首肯下,得以返家与亲人团聚。 一日之间,罗佳镇由暗化明,所有人无不将尉迟观视为再造恩人。 眼看尉迟观和铁硕忙了整整一日,镇民们立刻贴心的在客栈里替两人准备了两间上等厢房,还特地备了一桌佳肴,让尉迟观和铁硕能够好好饱餐一顿。 沾上两人的光,冬安自然也得到了口福。 丰盛佳肴一盘盘的上,她拿着竹筷,也就理所当然一口接着一口的尝着,巴掌大的小脸漾满了微笑,比尝到肥鱼的猫儿还要可爱。 “尉迟观,你也吃啊,别客气嘛。”她顺手挟了块肥蟹搁进尉迟观的碗里,眼角余光却瞥见铁硕皱起眉头,冷冷的瞪着她。 无邪水眸,粉嫩如花瓣的小嘴扬得更高,她却佯装不知情的低头挟起一只鸡腿,大口咬下。 “别尽是吃肉,也吃点菜。”他礼尚往来,也替她挟了些菜。 “喔。”她看着那些菜,小嘴却还是啃着鸡腿。 这些日子为了寻找尉迟观,她经常错过宿头,只能啃啃干粮或是打打野食,好久都没尝过这样精致的佳肴,她当然要连本带利,一次狠狠吃个够。 啃掉一只鸡腿后,冬安立刻相中另一盘肥鱼,不料尉迟观却又挟了些青菜,搁进她的碗里。 “再吃一些。” “喔。”她点点头,小手却还是朝肥鱼进攻。 这条肥鱼是罗佳镇特有的河鱼,不但新鲜肥美,还格外的香嫩,是镇民特地捞来给尉迟观加菜的,她尝着好吃,便顺手也替尉迟观挟了一些。 不意外的,铁硕果然又皱起了眉头。 小嘴再扬,她以茶代酒,对着铁硕举起杯子。 “铁大侠,今日你辛苦了,我敬你一杯。”呼噜一声,她一口将茶水饮尽。 铁硕依旧瞪着她,好半晌才勉强拿起酒杯回应。 察觉两人杯底见空,在桌边服侍的少女,立即灵巧的替两人斟酒。 “恩人,喝些酒吧,这是咱们客栈特有的桂花酿酒,很好喝的。”替两人斟满了酒后,少女红着脸,也替尉迟观斟了一杯。“大人,您也喝一杯吧。” “多谢。”盛情难却,尉迟观只能微笑答谢。 “不、不客气。”看见笑容,少女更羞怯了,眼底的仰慕任谁都瞧得出来。 冬安眼珠子一溜,连忙亲昵的拉过少女。 “对了,我来帮忙介绍,这位美丽的姑娘叫蜜儿,是这家掌柜的掌上明珠,也是罗佳镇最美丽的姑娘,当年为了防避那个死不仁,自幼就被送到外地避难,不料这一避,竟也错过了婚期,实在让人好心疼啊。” 她望着尉迟观,观察着他的反应,不料他却岔开话题。 “你认识蜜儿姑娘?” “认得,当然认得。”她连忙点头。“今日下午,就是蜜儿领着一群妇人,替那些被死不仁虐待的奴仆们疗伤,还自掏腰包送了好多药材给那些人,这样善良美丽的姑娘家可不多了,我要是男人,一定马上将她娶回家。” “冬姑娘……”听着冬安的赞美,蜜儿羞得连头都抬不起来了。 “别害臊,我说得都是真的。”她笑嘻嘻的转头问:“尉迟观,你也认为蜜儿是位好姑娘吧?” “蜜儿姑娘的确是──” “我、我我我我──”蜜儿慌张的开口,她揪着裙摆低嚷,脸红得就像是颗熟透的小西红柿,哪敢亲耳听尉迟观的回答。“厨房里还有事要忙,我先走一步,请各位慢用。”话才说完,她便一溜烟的转身跑出厢房。 “耶?等等哪!”冬安连忙站了起来。 “冬儿,先吃饭。”温热的大掌握住了她,拉着她坐回到椅子上。 “可我话还没说完……”水眸不舍的追着那离去的身影。讨厌!难得她想办正事,怎么人却逃了呢? “人各有姻缘,我并非她命中注定的那一个人。” 尉迟观别有深意的一番话,总算拉回冬安的注意力。 虽然爹爹曾说过他天生异能,能够感知未来,可她没想到,他竟连个人姻缘也能看透,实在令人吃惊,只是就她所知,“生米煮成熟饭”这档事,通常只需要几个步骤就能搞定,并非一定要有姻缘不可。 唉,他的观念实在太古板了,她得开导开导他才行。 “什么命中注不注定的,难道老天爷要你三更死,你还真的乖乖等死吗?”她仰着小脸,用好认真、好认真的眼神望着他。“管老天爷怎么安排,喜欢就想办法弄到手,人定胜天嘛,何况你也三十了,该是好好的历练了,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难得蜜儿是个大美人,不如你就──” 啪! 一只酒杯忽然撞上了桌面,截断冬安的喋喋不休,她转头看去,果然就见到铁硕正冷冷的瞪着她。 虽然铁硕是奉了皇命一路保护尉迟观,不过他始终敬尉迟观如主子,主子的事他不会插手,更不准他人插手,而她显然是犯了大忌。 眼儿一溜,她立即聪明的闭上小嘴,不过心里却还打着歪主意。 来日方长,她多的是机会摧毁尉迟观的“清白”,欲速则不达,看来她还是暂时安分守己些,别自找麻烦了。 念头一下,她立即露出笑容,主动改变话题。 “对了,你说你不是蜜儿命中注定的那个人,你怎能确定?难道你会算命?”她佯装不晓得他的底细,刻意好奇问道。 他静静的凝视着她。 “不,我只是能感应许多事。” “爷!”铁硕出声阻止,不料尉迟观却对他摇了摇头。 “真的?”冬安故意睁大眼,试着挤出更好奇的表情。“怎么感应?” “藉由触碰。”他温声道,竟是坦言不讳。 他能感应知万事或许举国皆知,然而却只有少数人才晓得,他得藉由触碰才能引发感知。 只是,每个人都有秘密,若是知晓他的能力,必定有所畏惧,因此为了不造成恐慌,他得藉由触碰引发感知一事,一直被刻意封锁,然而他却不想瞒她。 无法解释的,他就是想知道她的反应。 在知晓他的能力后,她还会对他露出笑容、还会亲昵的碰着他、还会将他当作寻常人般看待吗? 在他的注视之下,冬安果然露出好错愕、好错愕的表情,只是下一瞬间,她却怒气冲冲的站了起来。 “什么嘛,原来你什么都知道,那你还故意装胡涂?!”她恼羞成怒的开骂,甚至探出食指,戳着他的胸膛。“耍我很好玩吗?”每说一个字,她就加重一分力道,压根儿不怕他,倒像是急着报复。 她的反应,完全出乎尉迟观的意料之外。 他明白她的错愕,却不明白她的怒气从何而来,只是她的话却透露出一些蛛丝马迹── 她果然识得他,并且是为了某种目的而接近他。 “我还以为你是个好人,没想到你这么坏心,你知不知道为了你,我好几夜没睡好了!”她愈说愈生气,想起自己为了他上山下海找了一个多月,就觉得呕。 既然他是透过接触感知,那早在黄泉山下,他就应该知道她的目的,但他却故意保持沉默,甚至告诉官差大哥,急着到庆县。 哼!莫怪她用最快的速度赶到庆县时,到处都找不到他,原来是被耍了! 可恶,庆县在东,他却出现在西边的罗佳镇,他一定是故意声东击西。 冬安注意到尉迟观脸上的诧异,只是气呼呼的想着,该不该赏他一拳。 像是察觉她的想法,他连忙抓住她的小手。 “冬儿,你误会了。” “还想骗我?门儿都没有!”她用力抽回小手,同时也用力踹出小脚,打算将他这个大骗子给踹出窗外,不料铁硕的动作却更快,眨眼间,剑鞘已击向她的腿侧。 水眸微眯,她瞬间抽脚旋身,闪避那随之而来的袭击── “铁硕,住手!”尉迟观叱喝出声,瞬间止住铁硕的攻击。 铁硕不愧是大内第一高手,身手非但疾如鬼魅,气劲更是永猛无敌,适才若真的被他击中,她的骨头铁定要断上好几截。 哼!虽然论身手,她不一定会输,但斗得两败俱伤也挺蠢的。 她或许生气,却不打算跟自己过不去,两害相权取其轻,反正耍都被耍了,她就当作此趟出门是游山玩水,况且换个想法,这一定是老天爷下了指示,要她别写尉迟观的春史了,毕竟谁也没料到,尉迟观是透过接触来感知。 只能怪命运捉弄人,让她出师未捷身先死,相信爹爹知道事情的原委后,也不会则怪她的。 念头一转,冬安的心情总算豁然开朗,甚至沾沾自喜了起来。 呵呵呵,老天爷明鉴,不是她想不务正业,而是她压根儿就瞒不过尉迟观,明年春天,也只能对百姓们说声抱歉了。 小嘴弯起,她转身就冲到门边,打算离开罗佳镇时,不料一道力劲却陡地将她往后拉去。 “啊!”她压根儿来不及反应。 “你要去哪里?”温和好听的男嗓不疾不徐的自空中落下,不知何时,尉迟观竟来到她的身后,就是他捉着她的手,强迫她转身。 “我去哪里干你什么事?”她昂起下巴怒瞪着他,虽然意外,却更不悦,她可还没打算要原谅他呢。“好女不跟男斗,我好心放你一马,你还捉着我做什么?”她没好气的甩着手,试着想将手抽回,不料无论她怎么挣扎,她的小手还是稳稳的被扣在他的掌心里。 怪了,他的力道温和,甚至没弄疼她,怎么她就是动弹不得呢? 敌不过他,又研究不出所以然,她气得猛跺小脚,见状,尉迟观不由得轻笑出声,眼里尽是莞尔。 “冬儿,我什么都不知道。”他试着解释。 “你还想骗我?得了吧!”当她是三岁孩儿啊! “我是说真的。”他深深的凝望着她。“即使这样捉着你,我却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感应不到。” “嗯哼!”她还是不信。 见她对自己彻底失去信任,尉迟观只好对铁硕做了个手势。 瞧见那手势,铁硕先是重重一愣,却还是依令退出厢房,临走之前,他甚至谨慎的将房门仔细关上。 烛光灿灿,将两人的身影一块儿映在墙上,同时也将尉迟观的目光照映得更加深邃。他虽温文,却也深敛,整个人透着令人信赖的沈稳,让人很难质疑他。 “我若能感应你,又何必询问你要去哪里呢?”他试着说服她。 呃……这倒也是。冬安总算有点动摇,却还是有些半信半疑。 “真的感应不到?”她狐疑的看着他。 他微笑摇头。 “那这样呢?”抽不出手,她索性拉着他的大掌,贴上自己的小脸。 还是摇头。 “那这样呢?”话还没说完,她已整个人钻进他的怀里。 她是那么的娇小,脸儿甚至不及他的巴掌大,可那偎在怀里的娇躯,竟是出乎意外的柔软曼妙,他甚至可以闻到,专属于她的少女芳香是多么的甜美诱人── 黑眸陡地黯下,他低下头,情不自禁用目光深深描绘起她的五官,总算“体会”到她绝不是什么娃儿,而是货真价实的十八岁姑娘。 “女孩儿家不该这样靠着一个男人。”他轻轻拉开她,却管不住自己多啰唆了一句。“往后千万别再这样做。”想到她曾经、或是将来还会这样贴着另一个男人,他就控制不了地愤怒。 “我知道,可你不一样。”她格格轻笑,看着他难得一见的严肃表情,原来温和如他,也有脾气啊,只是他可是清清白白的前任大神官,她才不担心他会对她怎样呢。“怎样?你有感应到什么吗?”她追问,可没忘了正事。 她的信任,让他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没有。”他只能这么说。 她眨着眼,小脸先是闪过困惑,接着是不解。 “那你为何没到庆县?”她又问。 “我在找一个人,临时感应到那人离开了庆县,所以便没进入庆县。”他如实回答。 原来如此,难怪当初她翻遍了庆县,到处都找不着他。 咦?等等,如果他真的无法感应,那岂不代表他是无辜的?他真的不晓得她的目的,甚至也没戏耍她,一切都只是阴错阳差,但是她却对他又叫又骂,甚至还试图把他踹出窗外── 幸好幸好,幸好铁硕身手够快,否则他要真的从这三楼高的厢房飞出去,非去掉他半条命不可,届时别说是春暖花开,恐怕还有可能会害他绝子绝孙呢! “呃……”她眨眨眼,好心虚的别开目光。“你为什么无法感应我?难道是我有问题?”她不着痕迹的改变话题。 她的疑问逗笑了尉迟观,拥有异能的是他,有问题的有怎么会是她? 只是她压根儿不在乎。 即便知晓他的秘密,她不曾闪避,她甚至毫不畏惧他;在她的眼里,他看不见丝毫的厌恶和恐惧,在她的眼里,他就像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男人。 “不,虽然我也无法理解,但我保证,这绝对不是你的问题。”烛光下,黑眸深处迸射出难以言喻的光彩,那光彩就像北国冬天的夜里,那散乱于天地永恒之间,令人目眩神驰的光芒。 “喔……”她吞了口唾液,却还是不敢看他。 糟糕,适才她应该没将他戳痛吧?她有插着腰吗?他会不会觉得她像个泼妇?还有,他应该没察觉,她其实打算将他踹出窗外吧? 咬着下唇,冬安不只心虚,还忽然在意起尉迟观的想法。 她一点也不想让他以为,她是个不可理喻的凶婆娘,只是木已成舟,如今说再多,似乎也于事无补。 “那个……忙了一整日,你一定累了,我先回房。”她有气无力的低着头。“你可以放开我了。”唉,他一直捉着她的手,该不是怕她又出手揍他吧? 冬安低下头,不只沮丧,还难过极了。 “冬儿。”不料尉迟观却还是没松手,只是用好温柔、好温柔的嗓音唤她。 以为是自己听错,她不禁迅速抬起头。 “我很高兴,能够遇见你。” 不知何时,那张俊脸就近在她的眼前,她可以清楚瞧见他的眼神有多温柔,就连他的目光,也温柔得几乎可以将人溺毙。 她睁大眼,本能的想确认他的话,却发现自己竟发不出声音,只觉得心儿忽然扑通扑通跳的好快,就连她的小脸,也莫名变得好热……好烫…… 第四章 安稳的睡了一晚之后,冬安才意识到,自己很可能早已露出马脚。 昨晚她只顾着生气,还质问尉迟观为何没到庆县,分明是不打自招,曝露出她暗中跟踪他的事实,可诡异的是,接下来的日子尉迟观却依旧待她如常,丝毫没有任何防备。 倒是史簿仁勾结官员,欺压镇民一案,不但惊动了朝廷,还震怒了龙颜、为彻查当地官员涉案程度,当今圣上特谕御史大夫阎律出京,亲自审理此案,因此在阎律抵达罗佳镇之前,尉迟观和铁硕只好搁下找人一事,暂时坐镇罗佳镇。 每一日,尉迟观都会坐镇官衙,藉由镇民口述,将史簿仁的罪行集结成册,好方便阎律将来审案,至于铁硕则是不分昼夜的看守地牢。 所有罗佳镇的人都晓得尉迟观是大官,却不知道他的真实身分其实是能够感知万物的大神官,曾经有史簿仁的残党伪装成镇民,混入官衙,想要暗中救人,只是那些人总是还没来得及出手,便被尉迟观感知诡计,让铁硕打得满地找牙,一块儿扔到了监牢里。 史簿仁丧尽天良,干过的坏事简直罄竹难书,尉迟观经常得在官衙忙到深夜才能回到客栈歇息,倒是无事一身轻的冬安,却也经常跑得不见人影,似乎比他更为忙碌。 这一夜,同样没人知晓她到了哪里,明月却早已过了树头。 抚着书案上的木匣,尉迟观忽然搁下手中的书册,吹熄烛火起身走出内室,打算出门寻人,不料门外却传来轻浅的脚步声。 “大人,请问您睡了吗?”几声敲门声之后,是娇柔而羞怯的嗓音。 尉迟观认得那声音,虽然意外,却还是有礼的开门响应。 “这么晚了,蜜儿姑娘还有事?”他注视那提着灯笼和竹篮只身来到门外的蜜儿。 “我、我我我……”蜜儿紧张极了,她的手脚在颤抖,就连一颗心也扑通扑通的震着。 “还是镇里发生了事情?”他不动声色的又问,像是没注意到她脸上的爱恋和决心,以及竹篮里飘出的浓烈酒香。 “不、不是的……”她摇摇头,深吸了好几口气之后,才又有勇气继续道:“我只是听说大人今晚吃得不多,所以特地为大人准备了些酒菜,若是大人不嫌弃,今夜,蜜儿愿入房服侍大人……”最后一句话,她几乎是将声音含在嘴里,只是写在眼底的情意,却是那样的清晰。 在这宁静的夜里,有美丽的姑娘带着酒菜来访,或许是全天下男人最梦寐以求的神迹,然而此时此刻,他的心却只盛满了另一个人。 这几日他在官衙里忙碌,全仰赖村民帮忙准备吃食,冬儿虽贪玩,却从来不曾错过三餐,今晚她却迟迟没有现身,甚至连他特地为她留下的醋溜黄鱼和卤蹄膀,直到凉了,也盼不到她来品尝。 这是从未发生过的事,不免让他担心了起来。 他担心她又惹上了什么麻烦,更担心她受了伤。 “蜜儿姑娘好意,在下心领,不过在下恐怕得出门一趟。” 没料到会得到这种回答,蜜儿不由得脱口问:“是很要紧的事吗?” “不错。”他回答得毫不犹豫。 “当真……不能耽搁?”她咬紧了下唇。 “这些日子受到蜜儿姑娘照顾,在下无以回报,只能尽心审案,还给蜜儿姑娘以及所有镇民该得的公道。” 这是非常委婉的拒绝,任谁都听得出来。 小脸上的羞红瞬间被苍白给取代,蜜儿揪紧裙摆,难堪的低下头。 “不,大人言重了,是我……是草民不该打扰大人……”一声呜咽不小心逸出红唇。“草民实在抱歉,草民这就退下。”话还没说完,人已伤心欲绝的跑开。 春天夜里的风,依旧透着一股冷寒,桃花虽然灼艳,却也不敌冷风侵袭,竟有几朵随风凋零,让人不免唏嘘。 眼前此情此景,让趴在大树上看戏的冬安,差点也想搥树叹息。 爹爹明明说过,男追女隔层山,女追男隔层纱,怎么尉迟观却偏偏将到嘴的鸭子给推开了呢?这没道理啊! 她可是费了好大的功夫,才说服蜜儿主动出击,她甚至没忘记爹爹的交代,在酒里添加能助“性”的药粉,好心的助尉迟观“一臂之力”。没想到全都白费了。 可恶,早知道她就该先用晚膳,再躲到这儿,如今厨房都收刀盖锅了,她到哪儿找饭吃?呜呜呜,她的肚子好饿啊。 咕噜咕噜…… 受不了饥饿,平坦小肚竟不争气的发出饿鸣,说时迟那时快,尉迟观竟敏锐朝她藏身处扫来,月光下,他的目光竟不再温和,反倒凌厉得令人心惊。 不好,被发现了! 冬安无暇多想他的改变,只能慌张的跃下大树,一溜烟的直奔自己的厢房。 不疾不徐的敲门声,无预警自门外响起。 冬安自床上坐起,好困顿的揉着眼睛,半晌后才懒懒的出声。 “谁啊?” “是我。”来人果然就是尉迟观。 冬安心虚地拢紧被子,非常认真的考虑该不该变身成小猪,佯装自己已经睡死,干脆来个耳不闻为净── “冬儿,开门。”可惜尉迟观却更快发出命令。 不好不好,他该不是怀疑到她头上了吧? 她明明用了最快的速度回到厢房,还谨慎的打散长发、脱掉外衣,躺在床上装睡了好一会儿,怎么他还是找上门了呢?难道她不小心落下了什么把柄? 冬安惴惴不安的猜测着,一双小脚始终犹豫着该不该落地。 她若不开门,必定会让人觉得她心里有鬼,可若真的开了门,她却又担心会露出马脚。 说来奇怪,他虽然闲雅温和,却自有一股不怒而威的气势,只消被他盯着,她便会感到手足无措,尤其自从上回见识到他“无法无天”的魅力之后,她的病征就更严重了,不只会手足无措,一颗心还会扑通扑通的乱跳。 人说一物克一物,她想,他一定就是她的克星。 “冬儿。”温和的嗓音再次传来,像是要坚持得到她的响应。“过来开门。”显然,他也坚持着非进门不可。 情势比人强,冬安只能认命的跳下床,披上外衣,点上烛火,来到花厅替他开门。 “这么晚了,你有什么事吗?”小手掩着嘴,她刻意打了个呵欠,露出好困倦的表情。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门才开,他便理所当然的登堂入室。 没料到他会如此不避嫌,她吓得立刻朝外头探头探脑,确定四下无人后,便迅速关上门板。 “我一直待在房里啊。”她用好小的声音回答,就怕被人听见。 开玩笑,虽然蜜儿姑娘这朵娇花出击失败,可他和铁硕还会在罗佳镇待上好些日子,要是让人误会他和她之间有什么暧昧,或是误会他其实有“恋童症”,可是大大不利于她的计划。 镇上的姑娘就是看上他是个大官,为人闲雅温和,待人又谦冲有礼,才会芳心大动,愿意搁下女人家的矜持,主动示好,这几日她就是忙着与那些姑娘打交道,私下怂恿她们主动出击── “掌柜说四处找不着你,你也没到官衙用晚膳。”他看了她一眼,接着竟笔直走入内室。 她重重一愣,好一会儿后才追了过去。 “我睡着了。”她扯住他的衣袍。“尉迟观,三更半夜的,你──” “睡得那么沈,莫非是生病了?”他探出大掌,朝她的额头测探温度。 她虽心虚,却没有闪躲,只是他的掌心太过热烫,被他碰着的地方,似乎也跟着发烫。 “我没生病……”她仰高小脸,仔细观察着他,却怎样也无法从他的脸上看出他的想法。 他一连串的动作,显然是在找寻什么证据,虽然她该掩饰的动作全做齐了,却还是难免紧张。 “没生病怎会连饭都忘了吃。”他的手还贴着她。 “我只是前一晚没睡好。”她随口找了个借口,却觉得没被他触碰到的脸颊,似乎也热烫了起来。“这么晚了,你找我有什么事?” “蜜儿姑娘适才来找过我。”他别有深意的答道。 “真的?”她眨眨眼,心里有一大堆赞美蜜儿的话,却怎样也说不出口。他怎么还不将手抽回去呢?她、她应该没露出什么破绽吧?“既然如此,那你又怎么会来找我?”她装傻到底。 “你没来用膳,我有些担心,所以过来看看。”深邃的黑眸就着烛火,上上下下仔细打量着她,像是在确定她毫发无伤。 “喔。”她点点头,想起他曾对蜜儿表示要出门一趟,难道就是去找她? 她还以为那只是借口,没想到竟是真的,不过她更没想到他会担心她。 他会担心她哪…… 占据在胸口的忐忑,瞬间被一股强烈的喜悦给取代,她露出好甜好甜的笑容,忽然有股冲动想奔入他的怀里,大声的告诉他,她好得很,但是── “呃,我、我没事啦……”她有些害羞的拉下他的大掌,用彼此才听得见的音量回答,总算想起自己还得提防隔墙有耳。 只是她光顾着防外,却没注意到自己匆促之间,只披上外衣就开了门,如今单薄的亵衣绸裤就在外衣底下若隐若现。 烛光下,她柔软的发,就贴在她柔滑的雪颈两侧,将她的脸蛋衬托得更加晶莹无瑕,并沿着她柔软的娇躯,一路蜿蜒出诱人的曲线。 即使娇小,她却已是个姑娘,一个成熟美丽,且甜美诱人的姑娘。 在确定她安然无恙后,他就该尽速离开,但他却无法控管自己的脚步。 即便无法感应,他却明白她在打什么鬼主意,也明白她这阵子都在忙着些什么,是她故意怂恿蜜儿来访,也是她躲在树上偷窥看戏,而这或许就是她接近他的目的。 他不晓得她是受了谁的指使,可他一点也不喜欢这种胡闹,所以才会决定过来给她一个警惕。 噙着淡笑,他忽然跨步走到她的床边,泰然自若的一屁股坐下。 冬安的眼珠子,差点就要掉出来。 “我今年三十,你曾说过我该是好好的历练。”他还一副打算和她促膝长谈的模样。 “呃……是吗?我曾这么说过吗?”要命!她哪管得了她曾经说了什么,他、他现在就坐在她的床榻上啊! “你也说过,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他一边说着,还一边抚着她躺过的床,抚着她盖过的被子,他的动作轻柔的,就像是爱抚某种令人怜爱的稀世珍宝。 紧接着,他甚至还朝她勾了勾手指,脸上神情不见温和,反倒透露出一股难以言喻的危险,就连他的目光,都灼热得让人觉得口干舌燥。 冬安呼吸急促,怀疑自己一定是饿过头了,否则她怎么会觉得他好诱人,好可口、彷佛就像这世上最美味的一盘佳肴…… “冬儿?”他的轻唤,无预警的拉回她的神智。 她差点跳了起来。 “什、什什什──什么?”她慌乱眨着大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有一瞬间,想尝尝他的味道。“不行!”她大叫着,一颗小头还不停的左右摇晃,像是想甩开什么荒唐的念头。“啊,我、我累了,有什么事,我们还是明早再──”她急着想赶人,只是话还没说完,门外却忽然传来轻浅的脚步声。 她立刻掩嘴噤声,并侧耳注意外头的动静。 脚步声很轻,是个女孩子家,而且正笔直朝她的厢房走来。 糟糕!尉迟观就在她的房里,三更半夜,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要是让人给撞见了,她就算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况且就算她现在将他扔出门外,也太迟了。 为了避免节外生枝,冬安只能当机立断吹熄烛火,跟着跳上床。 “冬──” “嘘!”她用最快的速度摀住他的嘴。 为了阻止他发出声音,她几乎是整个人贴在他的手臂上,透过单薄的亵衣,他能清楚感觉到,她的娇躯不只柔软曼妙,胸前更是丰盈得令人血脉贲张。 黑眸瞬间黝黯,黑暗中,他目不斜视的望着那飘散着白烟的烛芯,试着往床侧坐去,不料他有礼的规避,反倒让冬安误会他想抵抗,水眸微眯,她二话不说,立即朝他的胸口挥出一掌,将他击倒在床上,并迅速跨坐在他身上,用全身的力量将他压制住。 “冬姑娘,你睡了吗?” 朦胧烛火在门外亮起,来人果然就是为了她而来,而且听那声音,赫然就是一刻钟前,被尉迟观拒绝的蜜儿。 显然被人拒绝之后,她的芳心遭受到前所未有的严重打击,所以才会过来找冬安诉苦,可惜她却没料到,冬安的厢房内早已有其他访客。 此时此刻,冬安就跨坐在该名访客的腰腹上,一双小手不只捂在他的嘴上,还警告似的狠瞪着他。 “冬姑娘,你睡了吗?”蜜儿实在是太过伤心,语尾还逸出一声哽咽。 冬安心疼极了,她多想出门安慰她,可惜她得预防尉迟观抵抗。 幸亏铁硕夜里都待在官衙的地牢里看守,否则要是惊动他,不打起来才怪,届时不只蜜儿会误会她和尉迟观,恐怕整个罗佳镇都会误会。 只是话说回来,究竟是什么东西抵在她的臀间?还有,他的身躯怎么比石头还要硬,害她坐得一点也不舒服。 皱着柳眉,她不耐烦的蹭了蹭臀儿,试着寻找更舒适的位置,却不晓得这小小的动作,足以勾动天雷与地火。 没有一个男人可以忍受这样的折磨。 长袍底下,每一寸的肌肉都紧绷得像拉满的弓弦,尉迟观黑瞳紧缩,无法不注意到她的外衣往下滑了几寸,露出大片柔嫩雪肌。 因为姿势的关系,她身上的亵衣绸裤扯得更紧,自然勾勒出她的胸是多么的浑圆饱满,她的腰是多么的纤不盈握,她的臀是多么的娇俏有弹性。 他虽曾是神官,却并非完全没有欲望,只是,他虽能对其他姑娘的示好勾引心如止水,却无法忍受她这无心的撩拨。 她是这么的美丽,几乎夺走他的呼吸。 即使爱玩爱闹爱拖人下水,她却是如此的善良正义。 她不怀好意的接近他,暗中策划惊世骇俗的阴谋,却一点也不畏惧他。 她不只抓住他的目光,更占据了他的心,生平第一次,他迫切渴望拥有一个女人,然而,他更想珍惜她。 “冬姑娘?”门外,蜜儿可怜兮兮又唤了一声。 冬安的良心被拉扯着,唉,原谅她吧,等她摆平了尉迟观,她保证马上回头去安慰蜜儿。 彷佛终于找着最恰当的位置,圆翘小臀终于停止磨蹭,尉迟观总算不用再忍受那甜蜜却致命的折磨。他先是重重的喘了口气,紧接着却是一连串的深呼吸,他费尽所有意志试着平息腹间强烈的欲望,额间早已淌满汗珠。 几次得不到响应,蜜儿终于死心离去。 那是他听过最美妙的脚步声。 “呼,终于走了。”显然,不只有他庆幸,冬安也松了口气。 蜜儿一走,尉迟观在她房里的事自然就不怕泄漏出去,明天开始,她还是可以继续为非作歹──喔,不不不,应该说是为民谋福,天晓得有多少人想知道前任大神官的春天情事,她这么辛苦,全是为了天底下的百姓啊! 她格格轻笑,正打算松手,释放身下的男人时,眼角余光却瞥见自己胸前大半的肌肤,几乎全曝露了出来。 老天,她的外衣什么时候滑下来的? 该死,她怎么会这么粗心大意──啊,等等!他是不是看到了?他一定看到了对不对?究竟看到了多少?又看了多久? 得意的笑容瞬间消失得丁点不剩,她又惊又羞的拉紧外衣,并迅速看向尉迟观,却错愕的发现,他正瞬也不瞬的盯着她,他的神情既专注又危险,目光深黝得像是想把她吞噬── 她知道这种眼神。 那是男人动情的眼神。 蓦然间,巨大的羞潮铺天盖地的朝她涌来,她发出低叫,咚的一声自他身上弹了起来,一路手脚并用的往后退,可下一瞬间,小脚竟踩了个空。 完了,她都忘了自己是待在床上了! 过多的慌乱让她变得迟钝,压根儿无法作出反应,就在她决定挨疼的瞬间,一双健臂却牢牢的拉住她,并将她捞回到床上。 “小心点。”不若平时温和的低沈嗓音,几乎就落在她的耳廓上。 她无法抑制的重喘,连忙伸手推开那让人颤栗的胸膛。 “你、你你你──不许看!”她羞赧娇叱,一双手连忙回到胸前护着,压根儿没注意到,黑暗之中他竟捉准她的一举一动,甚至及时出手搭救。 浑厚笑声徐徐地自薄唇里逸出,尉迟观单膝直立而坐,健壮的右手臂就搁在膝盖上头,整个人不再温和,反倒充满了侵略和压迫。 “可我想看,你很美。”他的语气充满赞叹。 “什么?”她错愕抬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 温和闲雅如他,谦冲有礼如他,竟然──竟然── “冬姑娘?”无预警的,蜜儿的声音又出现在门外。 冬安吓得几乎又要弹起来。 “冬姑娘?你醒了吗?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蜜儿在门外嚷着。 冬安揪着衣襟,猛地转头。 “我适才听见你房里有其他人的声音,你──你没事吧?”除了低嚷,蜜儿甚至用力拍起门来,那剧烈的敲门声,在静谧的夜里清晰可闻。 这下糟了,她得在其他人被吵醒之前,想办法阻止蜜儿才行! 想也不想,冬安立即跳下床,只是她才跨出步伐,却又忽然转身。 床榻上,尉迟观果然还是紧盯着她不放,即使面对这种“紧急状况”,他依然不受影响,目光灼烈得就像是想烧掉她身上的衣裳。 小脸更红,她又羞又怒的回瞪他。 “冬姑娘,我、我去找人!你等我!”得不到响应,蜜儿终于急了,话还没说完她已急忙忙的转身,赶着去搬救兵。 只是她的好意,却再次吓坏冬安。 不行,要是她真找人来还得了! 为了阻止蜜儿,更为了阻止尉迟观那侵略的眼神,冬安猝不及防的探出小手,狠狠点住他的睡穴。 直到确定那壮硕的身躯睡倒在床榻上,她便立刻冲出房门,在长廊拉住仓皇的蜜儿。 “蜜儿,我没事,适才我只是在作恶梦。”她劈头就解释。 “恶梦?”蜜儿吓了一跳,可见冬安没事,还是松了口气。“可我分明听见你房里有──” “那是我在说梦话。”冬安急忙接道。“我爹爹就经常取笑我,说我睡着时老爱说梦话,声音还能忽男忽女,让人雌雄莫辨。” “是吗?”蜜儿信以为真。“啊,那是我太大惊小怪,吵醒了你吗?” “没的事,对了,你怎么会来找我?”她迅速改变话题,同时拉着蜜儿往厢房相反的方向走去。 “冬姑娘,尉迟大人他……” 不问还好,这一问,蜜儿立刻悲从中来,两串珠泪滴滴答答的掉。 “哎,别哭别哭啊,这夜里风凉,我们还是到你房里说吧。”冬安加快脚步,像是迫不及待的想安慰蜜儿,可只有她自己清楚晓得,她有多心虚。 待她解决了蜜儿这头,一定要再想个办法,不着痕迹的将尉迟观弄到他的房里去,否则要是再有人来,她非去掉半条命不可。 第五章 “唉……” 冬安坐在窗边,叹出好长好长的气。 “你这死丫头,放着正事不做,成天愁眉苦脸的叹大气,咱们这儿可是青楼,让大爷们听见了多秽气!”不悦的指责声自门边响起。 在丫鬟们的环绕下,扬州第一名妓、江南第一花魁──水灵月款款来到金丝楠木雕成的圆桌边坐下。人甫入座,身边的丫鬟倒茶的倒茶、搧风的搧风、搥背的搥背,个个将她侍候得无微不至。 冬安闻声转头,看着那倾城倾国的大美人,眼里没有任何惊艳,只是张嘴又叹了口气。 “唉……” “你这个死丫头,难道没听见我的话吗?”水灵月瞪大丽眸,就连生气的模样也美丽勾人。 “听是听见了,可我就是难过啊。”冬安蹙着眉,不禁怅然转首又望向窗外的热闹大街。 这儿是扬州,自罗佳镇搭船,得坐上一日一夜才能抵达,而她待的地方也不是客栈,而是扬州规模最大、姑娘最多的第一青楼──醉仙楼。 “难过?”水灵月冷笑。“你都来了五日了,还是早点死心吧,被卖到这儿的姑娘没一个能出得去,你最好别想打什么鬼主意,只要你肯乖乖听话做事,我和嬷嬷不会亏待你的。” “我没打鬼主意啊。”趴在窗栏上,冬安沮丧低喃。“我难过的是我竟然‘又’将人给弄丢,正愁着怎么跟爹爹交代……” 人笨一回还不算笨,可要是笨上两回,那就是自做孽了。 那晚她费尽唇舌,好不容易终于将蜜儿给哄睡后,却也饿得头昏眼花,因此打算出门先填饱肚子,再回头将睡得不醒人事的尉迟观拖回他的房里,不料她人才晃到渡口,却碰上一群人口贩子。 那些人口贩子是外地人,打算趁着浓浓夜色,将拐来的三名少女偷渡到大城镇贩卖,不料却被她给撞见。 那些人见她年幼可欺,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竟也将她一块儿绑上船。 虽然她大可出手将那些人打得满地找牙,但拐卖人口、逼良为娼可不是件小事,受害的少女铁定不止眼前三人,所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她一时救人心切,竟没多想,便乖乖的跳上了渡船。 果不其然,船才靠岸,她和其他人便被卖到了醉仙楼。 当夜,她就带着跟她同囚一室的六名少女,逃到了城外,只是人虽然是救成了,她却也后知后觉的惊觉到自己干了什么好事! 为了救人,她竟然──竟然──竟然── 她竟然又将尉迟观给忘了! 二话不说,她立刻以最快的速度直冲渡口,想等搭船折回罗佳镇,可偏偏船时早已过了好久,紧接着就像是为了戏弄她似的,扬州竟忽然刮起了大风雨,连着四日都没有船只出航,直到今日才放晴── “爹爹?”水灵月听见她的低喃,不禁挑高了红唇。“你若是想念亲人,这儿的大爷都能当你的爹爹,你姿色过人,只消好好调教,学习怎么取悦男人,不出两年必能大放异彩,整个扬州城的男人都会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 水灵月虽是花魁,野心却不输男人,她深谙男人喜新厌旧的本性,更明白色衰爱弛的道理,所以早在三年之前,就出资与老鸨共同经营醉仙楼。 青楼要赚钱,就得要有摇钱树,因此她怂恿老鸨拐卖人口,私下勾结官员,将醉仙楼扩大至今日的规模,而冬安,无疑是这些年来最大的收获。 她肤白嫩滑,晶莹似雪,整个人就像是尊精雕玉琢的玉娃娃,更别说她还有副经验熟谙之人才瞧得出来的诱人娇躯。 自她被卖入醉仙楼后,她就决定,非以天价卖出她的初夜。 她让她吃好睡好,非但不让她做事,甚至让她独占一间厢房,可这丫头成天只晓得叹气,失魂落魄得就像是丢了什么心肝宝贝── “唉……”一阵风过,冬安不自觉的又叹了口气。 水灵月面色一冷,差点将手中的杯子扔到她头上。 “死丫头,青楼是卖笑的地方,要是再让我听到你叹气,信不信今晚我让你睡柴房?”这丫头虽美,却也是最不听话的一个。 “睡哪儿都行啦。”冬安摆摆手,压根儿懒得计较这种小事。 虽然当初她是为了躲避风雨,才会在逃跑当晚就主动回到醉仙楼,偏偏这暴雨连下四日,可把她给害惨了。 阎律会在五日之内抵达罗佳镇,就算她今日搭上船,恐怕寻人心切的尉迟观也早已带着铁硕离开罗佳镇。 天大地大,她要到哪儿寻人? 再说这吃人不吐骨头的醉仙楼,昨晚又强迫两名少女签下卖身契,她总不能见死不救…… 唉,都怪她一念之差,才会走到这般田地,只是她忽然消失,尉迟观可会心急如焚?这几日,可曾试着找过她? 还是,他早就忘了她了? 虽然那晚,他窥见了她的──她的──呃──可回头想想,那压根儿是她自做自受,若不是强摀着他的嘴,还将他强压在身底下,外衣也不会因此滑落,自曝春光,倒是她对他那么粗暴,一定吓坏他了。 先前她才像个泼妇似的对他又叫又骂,接着又像个悍妇似的将他打平在床上,他对她的印象一定坏透了。 呜呜,她甚至还点了他的睡穴啊。 她真不敢想象,当客栈老板发现他堂堂一个大官,竟然睡倒在她一个姑娘家的床榻上时,会有什么样的表情? 他的清白被毁,一定不想再看到她了…… “你!”冬安目中无人的态度,终于惹恼水灵月,她重拍桌面,正要发难,厢房外却传来惊嚷。 “灵月姑娘,大事不好了!大事不好了!”一名丫鬟神色慌张的推门跑了进来。 “什么事急成这副德行。”水灵月皱眉。 “是──是──”丫鬟喘了好几口气,才能弯下腰,在水灵月的耳边低道:“是卖身契又不见了!”她公布答案。 “什么?!”唰的一声,水灵月惊得站直了身子。 “这次,是那新进两人的卖身契。”丫鬟说得仔细。“自那个丫头进来后,咱们醉仙楼就不得安宁,嬷嬷怀疑她有鬼,要您立刻去找她呢。” 闻言,水灵月心更沈了。 是了,这丫头不只桀骜不驯,还古怪得很。 当晚,嬷嬷分明将她和六名少女一同关在密室,可翌日一早,六名少女竟全消失得不见踪影,连同那六人的卖身契也凭空消失,只剩下她一人躺在密室里睡得香甜,她和嬷嬷怀疑有人内神通外鬼,放走了那六人,可质问她瞧见了什么,她却推托睡着了,什么也没瞧见。 被卖入青楼,能一觉到天亮的,她还是头一个,若不是她太大胆,便是太无知,然而自从她踏入醉仙楼后,怪事不断发生却是事实── “死丫头,昨晚你人在哪儿?”水灵月眯着丽眸,冷声质问。 冬安回过头,用好幽怨的眼神瞅着她。“还能在哪儿?这几日你逼我学习舞艺,我跳得脚都快断了,当然只能在房里休息啊。” 水灵月狠瞪她一眼。 “昨晚由谁当值?”她严厉扫向身后的丫鬟。为了预防再有人逃脱,这几日,她派人不分昼夜的看管这丫头,就怕她这棵摇钱树也会跟着不翼而飞。 “是、是我……”一名丫鬟怯怯的站了出来。 “昨晚你去了哪里?是不是偷懒了!”水灵月目光阴冷得就像是条毒蛇 “禀告灵月姑娘,奴婢不敢。”丫鬟猛摇头,还咚的一声,跪到了地上。“这丫头沐浴之后便睡了,奴婢一直守在门外,护院也派人在小苑四周加强巡守,这丫头昨晚……真的一直待在房里,哪儿也没去啊。” 冬安幽怨的又道:“是啊,除了这儿,我还能去哪里呢?” 水灵月又瞪了她一眼。 “从现在起,你们所有人都给我好好的看好这丫头,要是敢出半丝差错,我唯你们是问!”撂下警告后,立刻迈开步伐走出厢房外,急着与老鸨商量对策。 虽然醉仙楼的姑娘几乎都是拐卖进来的,跑了几个,并非什么大损失,可继续这样下去可不是办法,毕竟扬州第一青楼的招牌,可不是挂在她这个花魁身上,是挂在醉仙楼琳琅满目的“货色”上。 大爷们爱美人,可有些大爷却更爱处子和童女,大爷们爱,她便想办法给,因此拐卖来的少女大多在接客之前,便会让她转卖出去。 可如今一个接着一个消失,将来要是“断货”,醉仙楼的招牌也保不住了! 不行,她非得将这个“内贼”揪出来不可。 ※※※※ 结果,内贼非但没有现形,半个月之内,无论是被迫卖来的少女,还是旧有的青楼姑娘,竟一个接着一个的凭空消失。 除此之外,那些人的卖身契以及这些年攒下的银子,也跟着消失得无影无踪。 即使派出更多人手加强巡守,抑或是买通官差四处盘查都没有用,无论扬州内外,都找不着丝毫线索,那些姑娘彷佛就像不曾存在过似的,再也没有人看见。 面对这样吊诡的情形,水灵月和老鸨除了心慌,更是焦急。 尤其当大爷们买不到人,一个个翻脸无情的转身离去时,两人更是只能砸东西发泄,然后咬牙盘算着,该到哪个穷乡僻壤诱拐更多的“货色”? 只是远水压根儿救不了近火。 眼看时常光顾的大爷们几乎跑走了一半,要是再不想个法子重振醉仙楼的名声,第一青楼的招牌非倒不可! 左思右想之后,老鸨决定拿醉仙楼里的丫鬟滥竽充数,只要好好装扮,多少可以保住一些客人,不过水灵却有更好的对策。 所谓养兵千日,用在一时,美丽无瑕的冬安可是难得一见的美人胚子,拍卖她的初夜,不只能保住客人,更能招来更多的生意;虽然再多养个一、尔年,她会更有价值,可情势比人强,她也只能选择解决眼前的燃眉之急。 况且,一连串的怪事也是在她来之后才发生的,说不准她命中带煞,是专门来克人的,早点把她解决掉才是上策。 水灵月的一番话,立刻说服了老鸨。 为了重振醉仙楼的名声,同时也为了解决古怪的冬安,两人帮冬安取了个“天华”作为花名,并派人放出消息,一夕之间,整个扬州城果然全晓得醉仙楼来了个美若天仙的,“天华”,并在月圆当夜,拍卖“天华”的初夜。 只是这还不够。 为了哄抬拍卖价码,水灵月甚至雇来画师,替“天华”绘制十数张画像,并将画像一一送给了城里的达官贵人,然而精明的水灵月还是留了一手──那些画像绘的虽是“天华”,不过每一幅画里的“天华”不是侧着身,就是低着头,要不就是被对着人,抑或是远远的站在花石之间。 尽管没有一幅画清楚点出“天华”的五官,可画师技艺精湛,还是将“天华”甜美诱人的身段,以及灵俏无邪的气质展现得淋漓尽致,不出水灵月所料,那些达官贵人果然全都为了“天华”动了心。 短短不到三日,拍卖当夜的座席早已抢购一空。 “天华”就像一道春药,不但让整个扬州城为之疯狂,甚至让不少外来客也痴迷,众人日也思、夜也想,朝朝暮暮的期盼之下,终于到了月圆之夜。 不到戍时,冬安已让人洗得干干净净,全身盈满馥雅花香。 水灵月不愧是扬州第一花魁,深谙男人不爱浓妆艳抹、花枝招展的女人,因此在她的指示之下,丫鬟们没为她点妆,也没为她梳上花俏的发型,反倒任由那似瀑的柔亮长发随意披泻,将娇小的冬安,勾勒得更为无瑕美丽,楚楚可人。 接着,丫鬟们又替她穿上红缎绣花肚兜,红缎抽金丝襦裙。 凉润的艳红丝缎,不但衬得她肤嫩胜雪,更将她的体态衬显得柔若无骨、曼妙多姿,尤其束上绣花裙腰后,那纤腰更是不盈一握,让人看了就心头直发痒。 只是冬安的美,可不是可以轻易外露的。 水灵月老早就为她订做一件价值不菲的珍珠纱罗,这件珍珠纱罗乃是由最上等的丝线纺成,色泽如珍珠,上头还织有一朵又一朵的昙华,昙华轻柔粉嫩,簇成一团,就像一层花雾,嫣然而朦胧,将冬安的春光遮掩得若隐若现。 不出水灵月所料,冬安穿上珍珠纱罗后,出落得更加绝尘脱俗,彷佛像是落入凡间的仙灵,美的令人屏息,丫鬟们不由得全都看傻了眼,还是水灵月叫骂出声,才猛然回神。 连女人都看傻了眼,更遑论男人了。 水灵月自信满满的勾起笑容,亲自押着冬安走出了厢房。 一路上,冬安出乎意料的安静,既不哭闹,也不抵抗,彷佛像是不晓得自己即将变成货物,任由男人用放肆的目光奸淫,甚至失去贞操。 这点令水灵月感到相当不解,只是她这样逆来顺受倒也不坏,至少待会儿上了台后,大爷们见她温驯可人,一定愿意喊出更高的价码。 水灵月心里滴滴答答的拨着如意算盘,却没瞧见冬安眼底的狡黠。 唉,弄丢了尉迟观,她虽难过,却更加担心爹爹会和她断绝父女关系,因此几番苦思之后,她决定戴罪立功。 幸亏扬州是南方大城,有不少皇亲国戚在此定居,她就是听说当今的九王爷、国舅爷和淮南节度使今晚会莅临醉仙楼,才会勉为其难的让人拍卖。 她倒想看看,那些皇亲国戚会怎样的为了她你争我夺?争到她的,会露出什么样的嘴脸?夺不到她的,又会在这醉仙楼里干出什么“好事”? 待她将那些人的春事巨细靡遗的记录下来后,回头再去向爹爹请罪! 月光下,冬安眼珠子滴溜溜的转着,随着脚步愈走愈近,前方也逐渐传来男女调笑的嬉闹声,和优雅的琵琶声。 早在一个时辰前,醉仙楼的大厅里外就挂满了漆金宫灯,熠亮灯火将大厅里外照耀得通明,有钱的大爷们全都坐在黑檀螺钿椅上,钱少一点的大爷们则是站在柱子两侧,醉仙楼的姑娘们穿梭其中,逢人就笑,殷勤的服侍着。 偌大的大厅几乎被挤的水泄不通。 每个男人不是眼巴巴的望着眼前的高台,就是心痒难耐的询问经过的奴才,每个人都迫不及待地想早点见到人。 终于,在众人的引颈翘望之下,“天华”终于现身了! 随着玉帘晃动,她踩着碎花小步,徐徐来到众人面前。 明亮的宫灯将她的脸蛋照拂得更加绝美,将她的娇躯照拂得更加娉婷,粉嫩肌肤白里透红,彷佛吹弹可破,身上的香气,连百花都为之逊色。 现场先是响起重重的抽气声,接着便陷入一片宁静,所有人都被眼前的仙灵给夺走了心神,甚至忘了呼吸。 噙着甜笑,冬安却开始物色,该先找哪只肥羊下手? 幸亏接史之前,她就跟着爹爹跑过不少地方,连皇宫也出入过好几次,那些皇亲国戚的脸孔,她早已熟到不能再熟,这也就是为何当初她能一眼认出尉迟观。 国舅爷固然不错,九王爷却更棒。 唔,她记得现任的淮南节度使,可是当今驸马爷,还是那泼辣出名昭祎公主的夫婿,呵呵,要是能写他的春史,铁定更有趣! 摀着小嘴,她正想窃笑,可下一瞬间,一道目光却勾起她的注意。 那道目光炙热又狂霸,彷佛破空而来的箭矢,危险得令人心惊,却又像是千军万马同时排山倒海而来,让人不由得心神震颤,即使高台底下挤满了百人,她还是一眼补捉到那目光的主人。 刹那,晶莹水眸错愕的睁大。 老天,那个人不就是──不就是──不就是── 尉迟观?! 第六章 大厅里,激烈的喊价声此起彼落,为了夺得她的初夜,男人们抢破头高喊令人咋舌的价码,可惜冬安却一个字也听不下去。 她满心满脑想的都是尉迟观。 连她的眼里,也只容得下尉迟观。 她真不敢相信他们又相遇了!本来她早已死心,没想到他和她竟是如此有缘,他不但也来到了扬州,甚至还踏进了醉仙楼,参与了这次的竞标,听听,他还举手喊价呢──呃,等等! 尉迟观踏进了醉仙楼? 他参与她的初夜竞标,并举手喊价? 彷佛就像是被人泼了盆冷水,冬安倏地清醒过来,而此时高台底下,价码已突破五十万两── “我出六十万两!” “七十万两!” “哼!我出七十五万两!” “三百万两。”沈定的嗓音,徐徐穿过喧闹的人声,笔直传进现场每个人的耳里。“黄金。”这无疑是个天价。 刹那,所有人皆转头看向尉迟观。 冬安愣怔的猛眨眼,就连当今的九王爷、国舅爷,以及淮南节度使也愣傻了,只是令他们愣傻的,并非有人喊出如此天价,而是喊价之人,竟是尉迟观! 堂堂前任神官竟然学人上起青楼?!姑且不论其中原由,要是彼此打照面,那可就惨了! 他们一个是皇族、一个是官家名门、一个是当今驸马爷,身为皇亲国戚却一块儿跑到青楼狎妓,此事要是传进皇上耳里,那可不是几句叨念就能了事。 没敢等尉迟观发现自己,三人迅速掩着脸,悄悄的的离开了。 其他想出价的人,也垂头丧气的纷纷走出大厅,现场气氛顿时一片低迷,唯有老鸨兴高采烈的猛拍手,大喊成交。 几乎是掌声响起的瞬间,尉迟观便探手抽出桌上的织花粉缎桌巾,凌空飞越众人,轻而易举的跃上高台,将她包得密不透风。 “咦,你?”他利落的身手,让冬安更愣怔了。 “‘天华’的厢房在哪里?”似乎没发现她的错愕,他迅速询问一旁的老鸨,像是迫不及待的想将人带进房。 “就在天香小苑里。”见他如此猴急,老鸨不禁捂嘴猛笑。“这位客倌,将人带进房前,照惯例得先付一半的钱的。”她不忘提出重点。 “铁硕。”他立刻出声唤人。 “是。” 睽违许久的铁硕也迅速来到高台,出手便是一迭厚厚的银票。 接过银票,老鸨登时眉开眼笑,不再啰唆,立刻命人带路去。 “尉迟观,等──啊!”冬安本还想说话,不料尉迟观却忽然拦腰抱起她,跃下高台,吓得她连忙圈住他的肩颈,就怕被震飞,可没想到,他的步履竟是出乎意料的平稳,她甚至感受不到丝毫震动。 先前,她多少察觉到他有点底子,不料他的身手竟比想象中的还要好。 只是既然他懂武,为何从不表现出来?还有,他为何要买下她的初夜?三百万两黄金可不是笔小数目,他究竟哪来的这么多钱? 她有好多好多的问题想问他,只是他的怀抱好温暖,气息令人好安心,她只傻傻的望着他,傻傻的微笑。 她本以为,他们再也见不到面,甚至想过,他或许再也不想看见她了,没想到他却主动出现在她面前,甚至出价买下她,难道他一点也不怪她点了他的睡穴? 可若是如此,为何他都不说话? 看着沉默的尉迟观,冬安总算发现,他与平时有些不同,他的眼神似乎冷了一些,他的眉头似乎紧了一些,就连他的下巴,也似乎绷了一些呢。 “从现在起,你最好开始思考,该怎么解释你为何会到青楼卖身。” 就在她充满困惑的观察下,尉迟观总算开口对她说了第一句话,虽然他的嗓音好听如昔,可语气却冷厉得令人头皮发麻。 冬安睁大眼,终于明白他哪里不同了。 要命,原来他在生气! 冬安就像循规蹈矩的学生,乖乖得坐在金丝楠木椅上,对着身前的尉迟观报告这一个多月来的行踪。 自撞见人口贩子,被人绑上渡船,到解救无辜少女,以及老鸨和水灵月持续拐卖人口,她一件接着一件解释着,然而为了隐藏春史身分,她硬是隐瞒了戴罪立功的计划。 “所以,为了防阻老鸨和花魁继续拐卖少女,你才顺水推舟任人拍卖?”听了她的解释之后,尉迟观脸色虽然和缓许多,眉头却还是紧蹙着。 “没错。”她猛点头,献宝似的拿出一包藏好的药粉。“瞧,我都准备好了,只消混入茶水里喝下,包准让人睡得像死猪,昨晚做过什么、没做过什么,通通忘得一乾二净。”她可是计划得相当周详呢! “这药哪来的?”他依旧蹙着眉头。 “先前我救走的一位姑娘送我的,她说是向名胡商买的,用过几次,效果相当显着,本来计划将来逃亡时可以派上用场,不过那夜我背着她逃出醉仙楼,并送她上船后,她便把药送给我了。”她观察着他的表情。“你还生气?” 他深深的凝望着她,不答反问:“即便如此,你还是不该如此莽撞,你可知道女人一旦进了青楼,几乎等同于失去清白?” “我晓得,不过救人要紧,我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她困惑眨眼,不明白在她解释这么多后,为何他看起来还是不高兴的样子。 叩叩叩。门外忽然传来敲门声。 “爷。”原来是铁硕。 “唔,好久没见到铁大侠了,我、我去帮他开门。”冬安手忙脚乱的就想转移话题,只是她才起身,却被尉迟观给捉住了手腕。 “坐好。”他命令。 她哭丧着脸,只能怪乖坐下。“喔……” 见她低着头,包在身上的桌巾也没松开,他才起身走到花厅,将门板拉开。 门外,铁硕沉默呈上一套衣裳,他轻声道谢,同时交代了些事后,才又转身回内室。 “铁大侠不进来一块儿用饭吗?”见他独自一人,冬安不禁困惑的眨了眨眼。 “今晚我让他提早休息。” “就算休息,也能一块儿用膳啊。”虽然他出价买下自己的初夜,不过这只是权宜之计,她从没想过,他会对她做出什么,因此她才会打算跟他和铁硕一块儿用膳。 忙了一晚,她肚子正饿呢。 “将这套衣裳换上。”他将手中的衣裳搁到她手中。 她低头看着衣裳,发现那是套水湘凤仙装。 “为什么要换?我穿这样就行了。”她抬头看着他。 “那套不好。” “不好?”她眨了眨眼,不明白他是指哪里不好。这套衣裳花色虽然是华丽了些,可该藏的、该掩的都没少,她就是看在这套衣裳还能蔽体,才肯乖乖配合,否则水灵月也别想押她上台。 “那套衣裳不适合你。”即使在烛火的照映下,尉迟观的眼底却仍旧藏着一抹晦暗。 当初她一去不回,他心急如焚的四处寻找,却是一无所获。 她故意接近他,势必不会一声不响的离开,除非是遇上了什么大事,只是她消失得太过突然,又没留下任何丝毫足迹,就算他想查,也无从查起。 可笑的是,他空有一身异能,却偏偏无法对她发挥作用,只能试着说服自己,她聪灵慧黠,武艺高深,绝对能够保护自己。 为了她,他硬是搁下使命,在罗佳镇多停留了两日,却依旧等不到她。 幸亏苍天有情,让他们再次相遇,只是他却万万没想到,再见面,她竟成了青楼女子,甚至装扮得娇媚诱人,站在高台上,任人用目光轻薄。 若不是时机地点不对,在她走出玉帘的瞬间,他便想将她藏起来,不让任何男人瞧见她一丝一毫。 “我觉得这块桌巾也不适合我啊。”冬安噘起小嘴,忍不住扯了扯身上的织花粉缎桌巾。 讨厌,难道他也觉得她像个娃儿,所以才不适合这样娇媚的衣裳?可台下的男人明明就看得目不转睛,她还以为……还以为他也觉得自己那样挺好看的呢,不过既然他不喜欢,那她换下就是了。 捧着衣裳,冬安垂头丧气的走到屏风后头,乖乖换上那套水湘凤仙装。 好一会儿后,她小步走出屏风,并将一头长发拢到耳侧,利落的替自己扎麻花辫,不料却意外勾着颈边的绣花串绳,将一块木墬给扯了出来。 那块木墬乃是由最好的金星紫檀木雕琢而成,形如金锁,刻有片片飞雪,仔细一瞧,飞雪间还雕了几朵飘花和一轮明月,显然是幅冬月风吹花雪图。 黑眸一瞬,尉迟观风驰电掣的自窗边来到她的面前,在她能够反应之前,迅速捻起那块木墬。 “这块木墬是从哪里来的?”他问。 冬安不禁又被他的身手惊得一愣,却还是照实回答。 “是我爹爹亲手雕成,并传承给我的。” 传承? 这关键的字眼,让尉迟观的目光再次一瞬。 “除了这块木墬,令尊是否还雕有相仿的木墬?”他又问。 “呃……”冬安谨慎的不答反问:“你问这做什么?” 他若有所思的望着她眼底的防备,探手从腰间掏出一块大小、形状、材质完全相同的木墬。 “我正在找寻这块木墬的主人。”他紧盯着她。“这块木墬上头同样雕着冬月风吹花雪图,只是明月较显眼,而你的却是飞雪较显眼。” “听你这么一说,似乎是这样没错呢。”冬安仔细看着他手中的木墬,佯装意外的点点头。“我爹爹是名木匠,除了帮人造房,也相当擅长雕刻饰品,你那块木墬应该也是出自我爹爹之手。” “令尊可识得这块木墬的主人?” “这我就不晓得了。”她依旧看着他的木墬,彷佛相当感兴趣。“爹爹的手艺巧夺天工,雕出的饰品总是很快的兜售一空,因为本家姓冬,当初才会留下这块木墬当作传家宝,至于其他木墬让谁买去了,恐怕爹爹也记不住了,毕竟这些木墬可是他二十多年前雕的。” 她说得合情合理,丝毫挑不出毛病,但他明白她一定隐瞒了些什么。 每次她只要心虚,就不敢直视他。 只是话说回来,他们之所以能够再次相遇,靠的就是这块木墬。 虽然他得靠触碰来感知,却并非得透过人不可,凡是公主的随身之物,甚至触碰过的物品,都能够引发感应。 这些日子,他便是透过木墬感应公主的行踪,因而才会来到这醉仙楼── “对了,先不管这木墬的事,饭菜都快凉了,我们还是先用膳吧。”冬安忽然揪着他的袖摆,急忙忙将他拉到桌边坐下。 他没有反抗,任由她为彼此添饭挟菜,然后若无其事的吃起饭来。 彷佛饿极,她不再开口说话,巴掌大的小脸几乎埋到了饭碗里,眸光一柔,他不禁伸手拈起她散落在脸畔的一绺长发,轻柔的替她塞到耳后。 “呃!”她终于又抬头看他。“谢、谢谢。”小脸浮现淡淡的嫣红,她结结巴巴的道谢,显然对他这样亲昵的动作,感到些许羞涩。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他温声询问,神情不见严厉。 她小心翼翼的端详着他,发现他似乎不再生气,也不打算询问木墬的事后,才放下碗筷,认真的侧头思考。 “唔,既然你来了,醉仙楼的姑娘也救出了一半,那我还是想个办法快点离开吧,顺便测试测试最近研发出的──”话说到一半,她猛地一顿,像是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兴奋的扯住他的衣袖。“对了,那你呢?你打算在醉仙楼待上几日?”她目光晶亮的望着他。 “待在醉仙楼?”尉迟观不明白她为何有这种想法。 “你上青楼,不就是来找姑娘的嘛。”她理所当然地说道:“若不是因为我,今晚你就能随心所欲,彻底的软玉温香在怀了。” 哎呀,她实在太迟钝了,竟然到现在才想到这件大事。 呵呵呵,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大好机会,她绝不能白白浪费掉。 尉迟观终于明白她是误会了什么。他上青楼本是为了寻人,没想到她却误以为他是来春暖花开。 “冬儿,你误──” “我跟你说。”她兴冲冲的截断他的声音。“只要有钱,在青楼其实可以一次买好多姑娘作陪的,若是今晚你想……”她含蓄的朝他挤眉弄眼。“我可以马上请老鸨再帮你找个姑娘进来。” 太好了,既然他有那个意思,那她就不用想办法戴罪立功,直接替他找人来就行了。 念头一下,她起身就想走出内室,不料却被他抓住。 “我是来找人的,并非你所想的那样,别胡闹。”尉迟观脸上的表情好严肃。 她不禁敛下笑容,却还是不死心。 “可青楼里只有姑娘,你来找人,不就是来找姑娘吗?”这有差别吗,她困惑的望着他,不禁怀疑他是因为不好意思,才不肯承认。 “我要找的人,并非醉仙楼的姑娘。” “那你来青楼,究竟是要找谁?”她好奇的问。 “就是那块木墬的主人,不过,或许她已经离开了。”他低声说道,目光始终紧锁着她。 就如同先前每一次感知,他虽能透过木墬预知公主的行踪,然而每当他和铁硕抵达时,却总是遍寻不着公主的身影。 其中缘由他参不透,但能够找回她,他便已心满意足。 “原、原来你是来找那块木墬的主人。”冬安不禁又暗暗吃了一惊。 其实尉迟观猜想得没错,关于那块木墬,她的确隐瞒了一些事。 身为第二代冬史,爹爹曾以“风花雪月”为主题,雕出四块别致的木墬,当年他留下“冬雪”,却将“幻风”、“飘花”、“皎月”分别送给第二代的风史、花史、月史,除了表达彼此情谊,更是希望能将木墬作为传承信物。 照理来说,三年前,第二代月史过世之后,“皎月”就应该传给了小玥,怎么会跑到他手中呢? 只是话说回来,为了写史,此刻小玥很有可能就待在醉仙楼里,不过小玥的易容术千变万化,她若不愿现身,连她也无法自人群里认出她,就算他能够感知,恐怕也无法轻易的找到小玥── “在想什么?”温热大掌无声无息的抚上嫩颊。 她眨眨眼,猛地回神,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他的掌心和指腹竟布满了习武之人才会有的粗茧,只是轻轻的摩挲,却酥麻得让她忍不住缩起了颈子。 “没、没啊。”受不了那酥麻感,她拉开椅子,连忙又坐回到了椅子上,并拿起碗筷吃起饭来。 春史的身分向来是秘密,既然小玥的行踪不怕曝光,她还是先顾好自己吧! 三个月都快过去了,爹爹交代的任务她却都还没办妥,难得老天爷又让他们相遇,这次,她可不能再出差错了。 既然他不是来找女人的,她却可以帮他找啊。 有钱的大爷人人爱,更别说他还生得一表人才,这儿的姑娘一定全都迫不及待的想跳上他的床,凭着她们老到的经验,绝对能将他伺候的服服贴贴,只要她先想出个办法,好好的“说服”他── 灵活水眸滴溜溜的一转,正巧就落到桌上的酒壶上。 刹那,水眸绽放出绚丽的光彩。 呵呵,就是这个了! 第七章 夜深人静,明月高挂,醉仙楼的高墙外,忽然传来梆子的声音,以及更夫的报时声,那声音先是悠长,接着缓缓的渐行渐远。 天香小苑里,计划着要将尉迟观灌醉的冬安,却忽然松开手里的酒杯,软绵绵的趴到了圆桌上。 咚的一声,酒杯落到桌上,迅速朝桌边滚去,眼看就要摔下桌面,尉迟观慢条斯理的探出大掌,捞住酒杯,轻轻朝桌上一放。 冬安却始终若无所觉,只是安稳的吐息着,一双粉颊就像是抹上胭脂,染着诱人的酡红。 “冬儿?”他轻声唤她。 “嗯?”她迷迷糊糊的睁开眼,本能的举起小手,又对他邀杯。“再喝……再喝啊……”她断断续续说着,压根儿没发现手里早已没有酒杯。 “你醉了,不能再喝了。”他露出莞尔的笑容。 “谁说我醉了,我才没醉……嗝!”酒嗝忽然溜出小嘴,她不好意思的摀着小嘴,朝傻笑。“你呢?你醉了吗?” “我没醉。”他加深笑意。 她噘起小嘴。“骗人,我明明……明明就让你喝下了好多好多的酒,你怎么可能没、没醉。” “杜康酒并非什么烈酒,还难不倒我。”他看着她歪歪斜斜的想坐直身子,却又总是在下一瞬间,歪歪斜斜的趴到桌上,不禁伸手揽住她,将她拉靠到自己的手臂上。“累了,就休息吧。” “不行,你还要喝……再喝、再喝嘛。”她不死心的伸长了手,亟欲拿起桌上的酒壶,他却忽然将她栏腰抱起。“啊,你抱我做什么?”讨厌,她差一点点就能构着酒壶了。 “自然是让你上床休息。”他步履沈稳的走向床榻。 “可我不想睡。”话是这么说,她却不自觉的将头靠到他的胸膛上,安心的闭上了眼。 早在初见面时,她就觉得他身上有股好特别的气味,那气味不特别香,却幽然沈定,就像深山古寺散发出的沈香,总让她安心,闻了还想再闻。 “夜深了,好好睡吧。”他弯下腰,用最轻柔的力道,将她放到床榻上,并细心的为她脱下绣鞋、罗袜后,才替她盖上衾被。 烛火摇曳,连带也摇晃了他在墙上的身影。 他在床畔坐下,情不自禁伸手抚摸她被酒染红的小脸,并沿着她粉嫩晶莹的肌肤,勾勒她甜美的睡容。 显然她的酒量并不好,才几杯黄汤下肚,便忘了该藏好狐狸尾巴,瞧她一边劝酒,一边偷偷窃笑,他就明白她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只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她一定没料想到,他是千杯不醉吧。 他微笑抽回大掌,正打算起身,不料安然入睡的冬安却又睁开水眸。 “不行。”她伸手捉住他的大掌,不让他离开。 “怎么了?” “我热。”她摇头抱怨,随意扎起的麻花辫也因此散了开来。 “睡一会儿就凉了。”他安抚的说道,同时将她的小手藏回衾被里。 “不要。”她又捉回他的大掌,甚至用力将他拉到床畔上。“你继续摸着我嘛,你的掌心好凉、好舒服。”她将他的大掌贴上自己的小脸,像娇憨的猫儿,不停的撒娇磨蹭。 灯火下,她的眸光迷蒙如雾,精致小脸绚丽如桃花,软润红唇吐出的话语,足以让全天下的男人失去理智。 她醉了,醉得彻彻底底。 然而千杯不醉的他,却也醉在她无邪的诱惑里,耽溺地舍不得放开她。 “唉,我究竟该拿你如何是好呢?” 他自制却无奈的低喃,她迷糊听着,却不是很明白他话间的意思,只能眨着迷蒙的大眼睛,傻傻望着他那炙热却温柔的黑眸。 在他的注视下,她不只头儿发晕,就连她的心,似乎也渐渐晕了。 “我虽贵为神官,却并非人见人爱,谁,都有一、两件不想被人知晓的秘密,人人敬我,却更畏惧我,可你却不同。”他看着她全心信赖的眼神。“你总是心无芥蒂的靠近我,偏偏我却无法得知关于你的一切。” 她眨眨眼,似懂非懂的歪着头。 “你讨厌这样吗?” “不。”他勾起一抹很淡很淡的笑,不禁伸出另一只手,抚摸她的眼眉。“我只是害怕当你再次离去时,我却再也无法找到你。” 扑通! 彷佛有什么巨大的东西忽然她撞进她的心里,在她的心头掀起了波涛。 某种她也不明白的感受,让她迅速坐直了身子,并拉开他的双臂,一股脑儿的钻到他的怀里坐好。 “往后我会注意,不会再乱跑了。”她像个知错的孩子,小声的向他保证。 健壮的身躯倏然紧绷,他看着她信赖的靠着自己,只能克制的将手臂固定在身体两侧。 “你醉了,到了明早就会忘了自己说过什么。”就连他的声嗓,也透着一股紧绷。 “才不会呢,我说话算话。”她很认真的看着他“我就陪着你,绝对不再让你寂寞。”她信誓旦旦说道,接着理所当然的拉过他的双手环上自己,彷佛他的胸膛就是她的床,他的双手就是她的衾被。 若说她连串的举动是把火,那么她眼底的怜惜,无疑便是淋在火上的油,让他再也无法克制。 从来没有人认为他也会寂寞,唯有她、唯有她…… 她难耐的将头后仰,任由长发倾泻,自小嘴逸出的喘息更加的急促,她揪着他的衣裳,试着在滚烫纷乱的思绪里,寻找他不能亲吻她的理由。 “因为……因为……”优美的小脚抵着衾被,无意识的蹭着、蹬着,一不小心却踢到了丝枕。 啪! 丝枕掉到了地上,那声音不大,却瞬间惊醒了她。 “不行!”雪白小手用最快的速度推开胸前的大掌,冬安几乎是连滚带爬的翻出他的怀抱,甚至跳下大床,直奔房里最远的角落。 天啊,她做了什么?她竟然──竟然──竟然让尉迟观吻了她。 就算有再多的酒意,这下也都吓得全退了。 “冬儿?”失去软玉温香,有一瞬间,尉迟观几乎想将她捉回到床上,但他只是克制的握紧双拳,坐在床畔看着她七手八脚的扣上胸前的盘扣。 “不行!不行!不行!”她一连说了三个不行,小小的头颅就像博浪鼓似的左右摇着。“你、你你你怎么可以吻我?你不可以吻我!” “为什么不行?”他深深的吸气,然后吐气。 “因为你该吻的应该是别人哪!”她脸红如霞,整个身子滚烫得就像是染上了火,直到这会儿才意识到羞涩。 “我只想吻你。”他笔直的望着她,目光依旧炙热得令人颤抖。 小脸更红,她发软的靠着冷墙,几乎不敢看他。 照她的计划,应当是在他醉倒之后,她就得尽快找来个姑娘摧毁他的清白,可事情为何会变成这样?他竟然还说他没醉?!事实证明,他压根儿就醉得一塌糊涂,否则怎么会酒后乱性? 若不是千钧一发之际她回过了神,她真不敢想象她和他之间,究竟会── “你讨厌我吻你?”他忽然问。 “呃!”没料到他会问这种问题,冬安羞得连脚趾都蜷了起来,几乎想挖个洞将自己藏起来。 “你讨厌我吻你?”他重复着,执意得到她的回答。 盯着自己的小脚,她知道就算此刻她逃出了门外,他依旧会将她拉回来问个清楚,所以她只能压下羞意,扭动脖子,迅速的摇了下头。 “那是为什么?”高大的身躯依旧动也不动,然而那双炽热黑眸却始终紧紧的锁着她,不访过她脸上每一个细微的变化。 “因为……因为……因为那是不对的……”她结结巴巴地说道。 尉迟观眯起黑眸,可不认为亲吻心爱的女人,有任何的不对。 相遇以来,她始终处心积虑的将其他女人推向他,他不晓得她是受了谁的指使,又是为了什么而这么做,不过他早已决定,再次相遇,他绝不会再让她离开── 高大的身躯忽然间有了动作,冬安迅速抬起头,防备的看向他,以为是自己的回答惹恼了他,所以他正打算过来捉她,可出乎意料的,他却只是将地上的丝枕放回到床榻上,接着便迈开步伐,朝花厅的方向走去。 “今晚我睡花厅。”在离开内室之前,他看着她这么说着,脸上的神情平静得让人读不出任何想法。 她睁着水眸,望着他一步一步的离去,胸口底下的心儿却是愈跳愈快、愈跳愈乱,直到他的背影完全消失在内室的另一头,直到她的身边再也没有他的声息,她才发现,他的离去并没有让她松口气,反倒勾起了一股莫名的惆怅。 她是春史,唯一该做的,就是促成他的春事,可她却忽然怀疑自己究竟是否能完成这个任务。 比起爹爹交代的任务,此时此刻,她竟然更在乎他的想法。 虽然她拒绝了他,但是她却不希望他生气,更不希望他因此而讨厌她,还有,她只是太过害臊,才会将他推开,并不是真的讨厌他…… 想当然耳,冬安一夜无眠。 一整个夜里,她都躺在床上,听着尉迟观的动静,哪怕是他轻轻一个翻身,都能让她紧张得心跳加快。 自小到大,她早已看惯男欢女爱这档事,她可以听着淫秽声发呆,也可以看着男人的裸身呵欠,无论是何种淫乱的场面,在她的眼里都不过是无聊的一出戏,只是亲身经历,她才明白那种感觉竟是──竟是── 虽然尉迟观只是酒后乱性,待他酒醒了,八成会忘记自己做过了什么,但是他对她所做的一切,却早已深深烙印在她的心里。 她不可能会忘记的! 红着脸,她将衾被拉到头上,正想斥责自己不害臊,门外却忽然传来动静。 原来在不知不觉间,远方天际早已露出了鱼肚白,即使忙了一夜,锱铢必较的老鸨却还是起了一个大早,领着两名丫鬟来到了天香小苑,急着将前晚的拍卖金额给结算清楚。 三人站在门外,有礼的敲了敲门,冬安闻声,迅速拉下头上的衾被,正打算下床应门,可人在花厅里的尉迟观却早她一步,起身将门打开。 “大爷您早啊,不知昨晚,咱们天华伺候得可还周到?”老鸨的声音在花厅里响起,显得格外响亮。 明白老鸨是来“验收”成果,冬安连忙跳下床,七手八脚套上罗袜和绣鞋,就想直冲花厅,可想到尉迟观人就在外头,昨晚的一切立即涌上心头。 她揪紧衣摆,小脸瞬间酡红得像是颗蜜桃,一双小脚怎样就是跨不出去。 “嬷嬷,你来得正好,我打算和你商量件事。”低沈的嗓音不答反问。 “是是是,大爷请说。” “我打算帮天华赎身。” “什么?”老鸨惊讶低叫,就连随行的两名丫鬟也发出声音。 不过做错愕的还是冬安。 开玩笑,她是来醉仙楼救人的,可不是来替老鸨发财的,之所以会同意拍卖初夜,也是打定主意要在临走之前,将这笔不义之财一块儿带走救济贫困,只是她却万万没想到,买下她的人会是他。 昨晚他已支付一百五十万两,如今还想替她赎身? 那怎么行! 自铺被下抽出一支凤钗,娇俏身躯在眨眼间便冲进花厅,急着阻止尉迟观成为冤大头。 “卖身契早被我烧掉了,你别乱来!”嚷叫的同时,她也捉住了他的手臂,就怕他真的会再掏出钱来。 “什么?”老鸨再次发出叫声,只是这会儿却不是因为错愕,而是因为惊骇。“你烧了卖身契?原来真是你干的好事!这次你又烧了谁的?什么时候烧的?”她尖声质问,每一句话,都比上一句话还要尖锐刺耳。 冬安差点就想捂住耳朵。 “既然要烧,当然是全部一块儿烧。”她可不想再多跑一趟。 老鸨狠狠抽气。 “不,这是不可能的,昨儿个清晨,我明明才将卖身契拿到酒窖里藏好,那是我亲手藏的,你怎么可能会知道?” “我当然知道,因为当时我就偷偷的跟在你身后啊。” 自从楼里姑娘一个接着一个消失后,老鸨显然是真的怕了,为了防止又有人带着卖身契消失,每日熄灯歇业之前,她都会谨慎的将装有卖身契的小木匣,改藏到另一个地方,每日藏放的位置,只有她和水灵月晓得。 不过,冬安知道,为了姑娘陆续消失一事,老鸨和水灵月显然决心要将她解决掉,她担心两人会狗急跳墙,之后又私下将她转卖,因此才会决定先下手为强,将卖身契通通烧掉。 可惜今早老鸨只顾着收钱,率先来到了天香小苑,才会没发现卖身契早已被她烧个精光。 不过现在知道,也不算晚啦。 “不可能!”老鸨脸色发白,摀着发疼的胸口,拒绝相信这个事实。 “当然可能,否则你以为楼里的姑娘是怎么消失的?”她好心的提醒她这个重点。“全是我背着,一个接着一个带出去的。”她终于公布答案。 要怪就怪这儿的护院没一个是高手,连她背着人逃脱,都没发现。 “你懂武?”老鸨尖叫出声。 “略懂一些吧。”她很含蓄的承认。 “你!你!你──”骇人的咆哮蓦地贯穿花厅,老鸨就像是头失控的野兽,张牙舞爪冲向冬安,脸上的神情就像是要将她狠狠撕裂,可冬安却像吓傻似的,竟是动也不动。 “啊啊啊──”丫鬟们吓得捂住了脸。 “冬儿!”在老鸨触碰到那张小脸之前,健壮手臂疾速环上她,炮着她跃起。 同一瞬间,雪白小手也做出动作,将一支鎏金凤钗精准射出。 “你没事吧?”甫落地,尉迟观就忙着抬起她的小脸,端详她的状况。 “没事。”她狡黠一笑。 黑眸倏地眯起,他敏锐的扭头望向老鸨,果然在她头顶发现一支鎏金凤钗。 钗头的凤凰绚丽展翅,姿态灵美,栩栩如生,仔细一瞧,凤凰身上细羽薄巧,竟是一片一片相迭而成,手艺之细腻,难以言喻,是难得一见的极品,若是任何人瞧见,必定都会惊艳。 可下一瞬间,他却似乎看到了幻觉。 那支凤钗就像是有生命似的忽然剧烈扭动,不但形体产生变化,就连细腻优美的双翼也瞬间分裂成八只长脚,就像是变成了── 蜘蛛? “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老鸨气疯了,不死心的绕过圆桌,想将冬安捉回来,压根儿没发现头上多了支凤钗,更没发现那支凤钗产生了变化。 卖身契没了,等同于什么都没了,往后她拿什么要挟那些姑娘做生意?这个臭丫头竟然毁了她的一切! “杀人是要偿命的。”冬安再次好心的提醒她,同时顺手捉住尉迟观绕着圆桌跑了起来。 “站住!”老鸨狰狞嘶吼。 “笨蛋才会站住呢。”她格格轻笑,还回头扮了个鬼脸。 瞧她玩得开心,尉迟观不禁也露出笑容,任由她拉着自己绕着桌子跑,只是他虽纵容她,却不忘注意周遭的动静。 虽然角落的两名丫鬟被吓得呆滞,没有凑上来一块儿帮忙,但老鸨的尖叫声却还是惊动附近的护院,长廊上陆续传来脚步声,不过,最让他在意的还是那支凤钗── “啊,嬷嬷、嬷嬷,你的头上有蜘蛛!”其中一名丫鬟眼尖的发现到那诡异的金色蜘蛛。 “叫什么?还不快过来帮忙捉人!”怒气冲冲的嬷嬷没听清楚丫鬟的叫嚷,只想将冬安大卸八块。 两名丫鬟吓得花容失色,哪里还顾得了帮忙捉人,她们从没看过这么诡异的蜘蛛,何况那可怕的东西就要──就要── “不行啊,有只好大的蜘蛛就在您的后脑勺上,它的模样好可怕,而且就要──就要钻进您的衣裳里──”两人慌乱的出声提醒,但却来不及了。 凤钗变成的蜘蛛不但动作灵活,还相当的敏捷,眨眼间便自衣领间的空隙钻进老鸨的衣裳里。 “啊!”老鸨果然立刻发出尖叫。“那是什么东西?那是什么东西?”她感觉到了,她感觉到,真、真、真的有东西爬到她的背上! “是、是蜘蛛……”两名丫鬟几乎吓呆了。 “什么?!啊啊啊啊──”老鸨发出更凄厉的叫声。“快、快过来帮我弄掉啊!啊啊啊啊──” 老天,她最怕的东西就是蜘蛛啊。 强烈的惊恐一瞬间取代了愤怒,将老鸨的五官折腾得扭曲又滑稽,她一手扯着衣领,一手拉着掀着衣裳,杀鸡似的尖嚎,疯狂的扭身蹦跳。 “嬷嬷!”两名丫鬟强忍着恐惧,冲了上去。 “噗──哈哈哈!” 冬安原本只是摀着小嘴偷笑,可最后,还是忍俊不禁的停下脚步,笑趴在尉迟观的怀里。 好几年前,她就试着做出可以自行变化活动的机关体,却老失败,本来她对这只凤凰蜘蛛也没抱太大的期望,没想到竟然成功了。 而且不只成功,效果简直就是太棒了! “尉迟观,你瞧见了没?你瞧见了没?”她压抑不住喜悦,扯着他衣袖露出更灿烂的笑,眼里的光芒比朝阳还耀眼。 “瞧见了。”他含笑答道,深邃的眸却是瞬也不瞬的盯着她。 他看着她飞扬的眉、看着她喜悦的眼、看着她柔润的唇、看着她开心得像个孩子。他一丝不漏的记下她的美,仔细的刻在心底。 “我成功了!我终于成功了!”她开心的抱着他,兴奋得几乎想跳舞。 “啊啊啊啊──他爬到我腰上了,快啊!快弄掉它!” 一旁,老鸨吓得几乎就要魂飞魄散,早已无暇再对付冬安。 虽然两名丫鬟试着想帮她,只是蜘蛛就藏在衣裳里,老鸨又不停的扭动蹦跳,就算她们想帮忙也使不上力,更别说,她们也怕蜘蛛啊。 两人白着脸,双手抖得就像风中落叶。 “嬷嬷!”忽然间,三名护院撞开门板,自外头闯了进来。“发生什么事了?” 老鸨哪能回答,只能不停的尖叫扭动,丫鬟们七手八脚拉着老鸨的衣裳,一时之间也没法解释。 眼看老鸨和丫鬟恐惧得连话都答不上,三人当下一致认定,一定是尉迟观做了什么,于是拔刀就要攻向他。 “笨蛋,先过来帮我啊,那东西爬、爬到我的肚子上了!”老鸨尖嚷着。 肚子上? 三名护院一头雾水的看着她。 “啊啊啊──它正朝我的胸前爬去了,快解开我的衣裳把它捉出来啊!”老鸨吓都要吓死了,再也顾不得其他,只能主动的奔向三人,拉着其中一人的双手迅速摸向自己的胸前。 “嬷嬷?!”三人目瞪口呆。 “该死的!快脱啊!” “什、什么?” “嬷嬷,不行啊!”丫鬟大惊失色,立刻跑来阻止。 “哈哈哈……”眼看六人乱成一团,冬安笑得连泪都迸出来了,本想留下来继续看好戏,尉迟观却忽然牵起她的小手。 “想走了吗?”他低声问,明白再留下来只会徒增麻烦。 她摇摇头,好不容易才止住笑。 “不行,得先将醉仙楼拐卖人口的证据,和贿赂官员的账册找出来才行。”她谨慎说道,实验成功和眼前的好戏,让她欢喜得暂时遗忘昨晚的一切。 “那些东西,昨晚我已请铁硕想办法取出,连夜交给扬州知府,请他查办。”他的回答却是出人意表。 她一愣,登时想起他的异能,却又追问:“那你的银票?也拿回来了吗?” “这……” “那可不是笔小钱,绝不可以白白便宜老鸨和水灵月。”她计较地说着,脑筋动得飞快。 昨晚他买下她是为了救她,那笔钱自然就得归还于他,倒是醉仙楼这几年间不知非法拐卖多少少女,赚的全是黑心钱,如今拿些钱出来做善事、消业障,也是理所当然。 灵灵水眸滴溜溜的一转,小脸浮现一抹贼笑。 “嬷嬷的钱都藏在哪里?你快带我去!”不由分说,她立刻拉着他奔出门外,一个提气便跃上屋顶。 “你想做什么?”他也跃上屋顶,跟着她疾速向前,速度丝毫不逊色。 她转过头,对着他灿笑。 “当然是劫富济贫啊!” 第八章 虽然铲奸除恶实在大快人心,可事情圆满落幕后,冬安却开始不安了起来。 糟糕,她差点都忘了昨夜的事,那时她差点就要和尉迟观──呃──呃── 轰!粉嫩小脸就像着了火,瞬间烧红一片,冬安揪着裙,嫦直到这会儿才意识到这个大问题。 如今,他应该酒醒了吧?他还记得发生过什么事吗? 当时她虽然也喝醉了,无论她对他做了什么,还是他对自己做了什么,她都记得清清楚楚,若是他也没忘,那……这一路上岂不尴尬? 可自醉仙楼出来后,一路上他神色如常,待她的态度也一如往昔,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是记得什么。 抬起眼睫,冬安小心翼翼观察着眼前的尉迟观,企图在他的脸上寻找任何蛛丝马迹,虽然,昨夜他们之间发生了点──呃,发生了不少“意外”,不过她并不希望因此影响到彼此之间的关系,毕竟当时他们俩都醉了,才会神智不清的做出那些事…… 她是春史,是为了写他的春史而来,而他却是皇亲国戚。 虽然他卸下神官一职,不过百年来,尉迟一族始终是最有权势的名门贵族,更遑论他的胞姊还是当今国母,将来他若是想娶八个老婆,也没人管得着,只不过唯一可以确定的就是,他所迎娶的女人必定也得是名门贵族。 目前她唯一该做的,就是尽速执行爹爹交代的任务,想办法再将他和女人送作堆,可为何她才想到他和别的女人在一块儿,心里就觉得不舒坦呢? 摀着胸口,冬安蹙起柳眉,莫名的感到有些酸疼,这股酸疼又闷又沈,压得她有点喘不过气── “怎么了?”关心的嗓音忽然在耳畔响起。 她迅速抬起头,才发现原本坐在窗边看路线图的尉迟观,不知何时已来到了她的身边。 解决完醉仙楼的事后,半个时辰前他们便坐上马车,直奔扬州大港。 此刻,铁硕就和车夫一块儿坐在外头,一路注意周遭动静,恪尽职守尉看护着迟观的安危,整个车厢里就她和尉迟观两人,他这样靠近,她都能清楚闻到他身上那股沈定好闻的气息。 以往黏着他打转,她从不觉得哪里不对,可经过昨夜,她却似乎变得有些不对劲。 他的声音原来就是这么温柔吗? 他的人原来就是这么高大吗? 他的手臂和胸膛,原来就是这么健壮厚实吗? 昨夜,她就是坐在那双劲实双腿上,陶醉地承受着他的热吻和爱抚…… 轰!小脸再次着火,她浑身发烫,差点就想跳下马车,找个地方将自己藏起来。 “没、没有啊。”她用力摇头,浓翘长睫始终垂掩着双眸。 “你的脸色很红,哪里不舒服?” “呃!”她不自在的揪紧衣摆。“可、可能是马车里太热了。”她急促说道,刻意忽略心底那抹酸疼。 深邃黑眸紧紧所着她眼底深处闪过一抹黝光,。 他知道她在介意什么,也知道她为了什么而脸红。 昨晚,她是那么的诱人,无论是她香嫩的肌肤,还是尝起来的滋味,都甜美得让人沈迷,若不是她在紧要关头逃了开来,他早已要了她。 他是男人,即便决心好好的珍惜她,却还是难免有失控的时候,可只要她有丁点的不愿意,他决不勉强,只是,这并不代表他会放开她。 这辈子,他要定她了! 虽然不清楚她逃开的理由,但他却清楚的知道,这小女人也喜欢他,她的娇喘与生涩的回应,就是最好的证明。 他佯装平和,装作什么都不知情,全是打算以退为进,慢慢的得到她…… “我要找的人,昨晚搭了船往万缕城的方向去了。”他主动改变话题。 “原来如此。”冬安还是垂着眼睫,不敢随便乱瞄,就怕自己又会胡思乱想。“所以我们也要到万缕城?” “没错,你能坐船吗?” “当然能。”她本能头点,却不明白他为何这么问。 “不晕船?” 啊,原来他是担心这个,他总是这么体贴呢。 冬安虽然羞窘,却还是忍不住心头泛甜,抬头对他羞怯一笑。 “不晕。”她摇头。“对了,你要找的那个人究竟是谁?我瞧你和铁大侠似乎找得挺辛苦的。”她试着改变话题,好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算算日子,他出宫也将近三个月了,小玥究竟是做了什么事,才会劳动到他这个前任神官找成这个地步?她是杀了人,还是放了火? 看来她还是先探个底,要是苗头真的不对,她也好通知小玥逃命。 “你想知道?”他别有深意的望着她。 她无辜眨眨眼。“我不可以知道吗?” “也不是不可以。”他回以一笑,黑眸却不着痕迹地觑了眼她藏在衣裳底下的木墬。“不过我和铁硕只是奉命寻人,真正想找那木墬主人的人,并非是我,而是当今皇上。” 什么?!找小玥的人竟然是皇上? 啊,莫非小玥压根儿没有杀人放火,而是将皇上的春事给抖出来了? 不对不对,她才是负责写皇亲国戚的人哪。 “为什么?”她连忙问。 “因为她是当今皇上的女儿。”他终于公布答案。 “是吗?原来是这样啊。”呼,还好还好,还好皇上要找小玥,只是因为小玥是他的女儿,那就── 呃,等等,小玥是皇上的女儿?这么说来,小玥不就是──不就是公主?! “你看起来很错愕。”他的眼里尽是莞尔。 她惊疑不定的看着他,整个思绪一片混乱。老天,她当然错愕,她小时曾在小玥家住了段时日,和小玥情同姊妹,却从来就没听过这件事,这到底是── “你到底是从哪儿拿到那块木墬的?”这下子,连她都不得不好奇了。 “这件事说来话长。”他微微一笑。“不过皇上的意思是,希望能够尽快找到公主,让公主进宫认祖归宗,好弥补这些年来的亏欠。” 冬安点点头,听得出里头必定有不为人知的隐情,于是不追问。 虽然事情的真相令人吃惊,但倒也不是件坏事,只是事关小玥的身世,她实在不好插手,看来她还是暂时隐瞒她和小玥的关系,让一切随缘吧。 “这趟到万缕城找人,恐怕要花上两旬的时间。”他若有所思的望着她“你没问题吗?” “当然没问题,我从没到过万缕城,正好去开开眼界。”她冲着他一笑。 “你出门也好一段时日了,上船前还是捎封信,让令尊安心吧。”即使明白她的出身应该不寻常,但他总是希望能够多了解她一些。 “不用了,我爹爹才不会担心我呢。”冬安噘起小嘴,不禁有些哀怨。 爹爹都说了,要是她没成功写到尉迟观的春史,就别想认他这个爹,所以就算尉迟观要上刀山下油锅,她也只能硬着头皮跟着去,区区万缕城又算得了什么呢。 幸亏他不像爹爹那么严厉,虽然他的年龄与爹爹相仿,可不管她怎么胡闹,他从来不会斥责她,也不会像爹爹一样,长篇大道理的要求她循规蹈矩、认真上进。 他总是顺着她,宠着她,甚至还对她好温柔;在他身边,她总是好快乐。 除了爹爹,他是这世上对她最好的男人了, 只是,他的好却不是永远的。总有一天,他也会遇上一个可以让他快乐的女人,到时待她写完他们的春史,功成身退后,他们或许就不会再见面了。 往后她还是会到处写史,而他应该就会娶妻成家了吧? 咬着下唇,冬安不禁更哀怨了。 心中深处,那份她刻意忽略的酸疼忽然间扩大了,她无法控制的伸出双手,紧紧捉住他的衣袖,脸上的神情就像是害怕失去什么。 尉迟观本还想再问,却敏锐地察觉到她的不安。 “怎么了?” 她摇摇头,也厘不清那份不安从何而来,只好避重就轻地说:“我有些累。” 话才说完,温热大手立即揽着她,让她靠到自己臂膀上。 “靠着我睡会儿。”他理所当然地说道,并拿了自己的披风盖住她。 这些动作太过亲昵,柔软的娇躯瞬间有些僵硬。 “什么也别想,到了港口,我再叫醒你。”他徐缓说道,沈定的气息和烫暖的体温在瞬间将她团团包围。 她想坐直身子,却抵抗不了他的这份温柔。 唔,她只睡一会儿,就只睡一会儿,等她醒了,她马上就会再撮合他和其他女人,她绝对会完成任务,所以暂时这样靠着他,应该没关系吧…… 闭上眼,冬安终于放松心神,缓缓的睡去。 到万缕城的船程,至少得花上三天,为了能让冬安好好休息,尉迟观为她独自安排了一间舱房,不过冬安心有旁骛,实在没那份闲情雅致歇息。 何况时值落日,晚霞满天,不少乘客全都上了甲板去乘凉赏景,此时若是不溜出去寻找“下手”的对象,更待何时? 船舱内,就见冬安蹑手蹑脚的将耳朵贴在一间舱房的门板上,确定尉迟观和铁硕就在里头,计划接下来的行程,短时间内绝不会注意她的动静后,她便立刻冲上了甲板。 几乎是推开舱门的瞬间,迎面吹来的海风便让她打了个冷颤。 即便就要进入夏日,可海上的温度总是比陆上低了许多,适才她急着出来,却忘了替自己多准备件御寒的衣裳,实在失策,只是此刻若是再回头,说不准会惊动到尉迟观和铁硕,届时可就麻烦了。 缩起脖子,冬安忍耐的用手环着自己,迅速的往甲板上溜了一圈,发现甲板上少说也有百来人。 万缕城是南方第一大城,丝造技术独步全国,因此船上几乎都是商人,不过其中也有不少是到万缕城挑选丝绸的富家千金。 那些富家千金仗着家中有钱有势,一出门就是十几、二十个人,前呼后拥的,彷佛深怕别人不明白她有多娇贵。 想当然,对于这类的姑娘家,她绝不会纳入考虑。 虽说她身负重任,得尽早替尉迟观制造春暖花开,但也不能滥竽充数;她早已决定要好好的精挑细选,替他找个好姑娘。 身分不是重点,重点是那位姑娘一定得要善良贤慧、知书达礼,也唯有这样的姑娘,尉迟观才会喜欢吧? 提着裙摆,她立刻迈开小脚往船头走去,一路上她不断的东张西望,一双灵亮水眸不放过身边任何一个女子。 浓妆艳抹的,不要。花枝招展的,不行。气势凌人的,剔除。颐指气使的,跳过。 纵然甲板上人多,但冬安却发现,要找到一个满意的,实在不容易。 富家千金似乎都是那些样,虽然少数几个瞧起来柔柔顺顺的,初看几眼给人感觉还不错,可走近观察,却总是有哪里不对。 说话不够轻声细语的,不要。举止不够落落大方的,不行。待人不够和气温柔的,剔除。打扮不够端庄娴雅的,跳过。 冬安绕过一个又一个桅杆,看过一个又一个姑娘,几乎就要从船头走到船尾,却依旧找不着人选。 她困惑的蹙起眉头,不停思索其中原由,却压根儿没发现,其实是自己将标准订得太高,才会找不着人。 就在红日要沈入海的另一端时,她终于走得有些累了,眼看船舷下放了个大木桶,她也不嫌脏,随兴便跳了上去。 此时,余晖还缀在天边,几颗星星却迫不及待的跑了出来。 一开始只是四、五颗,微弱地在无尽的苍穹上闪烁,可随着天色愈来愈暗,海风愈来愈大,更多的星星也跟着跑了出来。 数不尽的星星挂在天上,灿烂得犹如夏日流萤,彷佛伸手就能捉到。 纵然吹在身上的海风愈来愈冷,她也不禁为了眼前的美景而出了神,只是忽然间,一道人影却来到了她的身前,挡住了她的视线。 那人轻咦一声,却没有停留太久,一会儿就往船尾的方向走了过去。 她不受影响,依旧眺望远方星空,只是下一瞬间,她的身侧又多了道人影。这次的人影更为高大,而且停留得比上一个人还要久,她懒得计较,索性耐着性子等那人自动离去。 只是没多久,又有人来了。 彷佛就像是和她作对似的,愈来愈多人影来到她的身前晃悠,甭说是影响到她看星星的兴致,光是那如蜜蜂振翅的窃窃私语声,便足以让她感到不耐烦。 可恶,这些人是吃饱没事干吗?怎么老爱挡着她? 冬安恼了,于是收回视线瞪向那群人── 彷佛就是在等这一刻,其中一名男人立刻痴迷张嘴问:“姑娘,敢问你可是……天华?” 冬安面不改色,含怒的水眸,自那人脸上迅速的看向其他人身上。 哼!原来坏兴致的,全是一臭群男人。 “不是。”掠下这句话后,她立刻跳下木桶,打算走人。 “姑娘别走啊!”一群男人就像是约好似的,团团将她包围。 她沈下脸。“让开!” “咦?你别生气啊,我们没恶意的。”男人们显然没料到她会这么凶悍,立刻奉承的堆起笑容。 船上人多,美丽的姑娘也不少,起先他们谁也没注意到天华也在船上,直到有人眼尖,好心的通风报信,他们才能这样就近欣赏天华的美丽。 他们不少人都参与了昨晚的拍卖会,因而认得天华的模样,虽然比起昨晚的妩媚娇艳,今日她装扮得较为朴素,可那张精致小脸却依旧美丽,玲珑有致的身段,甚至比昨晚还要勾人。 只是醉仙楼因为拐卖人口,一大清早就让知府带人给查封,连同老鸨和水灵月在内,所有的姑娘全被带回到官衙侦讯,怎么唯独天华却出现在这艘船上? 重要得是,她还是只身一人呢! 男人们虽不解其中原由,但见她形单影只,不免心猿意马了起来。 昨晚可是她的初夜,就不知道她是如何的被人疼爱?难得他们可以共乘一艘船,或许他们也有机会…… “没恶意,会故意挡住我的去路?”冬安可不是笨蛋,男人的嘴脸她早看多了,那可能看不出这些人想法。“全都给我让开,否则休怪我不客气。”她冷声警告。 男人们全笑了出来。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能对男人怎样的“不客气”?最多恐怕也只能像小猫似的咬咬人,反倒是他们,少说也有上百种的方法对她“不客气”,将她治得服服贴贴、欲仙欲死。 如今醉仙楼倒了,她一个青楼姑娘在外无依无靠,还是由他们照顾着最好。 男人们噙着假笑,不怀好意的盯着冬安。“天华姑娘请息怒,咱们全是诚心的想与你交个朋友,不知你可否赏个光,让咱们请你吃顿饭?” 冬安的回答,非常的简洁有力。 “我不要。” “那喝杯酒?” 她眯起了眼。“不想。” “那──” 这次,她只说了一个字:“滚!” 语毕,她立刻推开其中一人,打算离开甲板,回到舱房,只是男人们显然没那么好打发。几名男人仗着有钱有势,竟追了上去,轻佻的想将她搂进怀里── “住手!” 娇柔嗓音无预警响起,紧接着出现一把折扇咚咚咚的将那些男人给打退。 拿着折扇的是名男人,长相斯文,出手却是快狠准,不过轻轻一敲,便让那些臭男人全抱着头跪到了地上,眼角还迸出了疼泪;而他的身边还跟了个紫衣姑娘,适才那声娇喝,显然就是出自于她。 “该死的,竟敢出手伤人,你究竟是谁?”跪在地上的男人们怒喊着。 “没错,敢管本大爷的事,你到底晓不晓得本大爷是谁?”一旁,没被伤着的男人们也跑来叫骂。 发现船上有人闹事,不少人全好奇的围了过来。 “在下石英,不过是个粗鄙武人,身分实在不值得一提,倒是几位身分显赫,全是扬州富贵,如此调戏姑娘,恐怕有失身分吧。”男人温文儒雅的笑着,缓缓扫过眼前每一个男人。 “你!”男人们全变了脸色。 “哥哥客气了,这些人的身分恐怕不只是扬州富贵。”男人身边的紫衣姑娘捂嘴轻笑,忍不住也插上话。“正确来说,这些人还是无耻之徒、下流胚子,和龌龊登徒子呢。”与娇柔嗓音不相衬的犀利话语,清晰的自那张小嘴飘了出来。 男人们闻言,脸色登时青白交错,一旁围观的人潮,则是大笑了起来。 眼看这么多人瞧见自己的丑态,男人们狼狈的挂不住面子,哪里还敢再叫嚣,一个个全摀着脸逃了。 没戏可看,围观的人自然也一个个的散了。 直到所有人离开后,男人才转身看向。“姑娘没事吧?” “我没事?”冬安仰起头,露出感激的笑容。“多谢两位出手相助。”她有礼的福身道谢。 “不过举手之劳罢了,姑娘不用客气。”男人也回以一笑。 “不,一定要谢的。”唉,毕竟若不是他出手帮忙,那些人恐怕早被她踹进了海里,届时要是闹出人命,给尉迟观添了麻烦,她难辞其咎啊。 只是她就是这种性子,动手永远比动脑快,所以才会老是惹麻烦。 “别说谢不谢的,倒是姑娘你穿这样可是会着凉的。”紫衣姑娘立刻解下身上的披风,围到冬安的身上。“来,快穿上。” “啊,这……”冬安看着身上的披风,不只身体,就连心头都暖了起来。“谢谢,可是我不能──” “怎么又谢了,我是石萝,这位是我哥哥石英,相逢自是有缘,彼此照应是应该的。”紫衣姑娘温柔微笑,整个人气质高雅,清丽脱俗。 冬安紧盯着她,不禁有些看傻了眼。 啊,她一定是这艘船上最美丽的女子了,适才她怎么没发现呢? 这位名唤石萝的姑娘,不仅救了她,还好心的解下身上的披风让她御寒,足以见得她是多么的正义勇敢、温柔大方,她要的不就是这样的姑娘吗? “我姓冬,单名一字安,你们唤我冬儿就行了。”她立刻出声自我介绍。“对了,为了答谢两位出手相救,请务必让我请你们吃顿饭。” “这……姑娘不用客气。”石英温声婉拒。 “既然石姑娘都说相逢自是有缘,那我请两位吃顿饭也是理所当然……”冬安灵黠眨眼。 没料到冬安反应竟是如此灵敏,兄妹相视一眼,不禁露出微笑。 “既然如此,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太好了!”冬安也露出笑容。“请两位跟我来。”小脚一旋,她喜孜孜的就打算将人领到船舱里的饭馆。 这艘船直达万缕城,既然目得地相同,接下来只要她和石萝打好关系,就不怕没机会替尉迟观牵线。石萝这么善良美丽,想必尉迟观一定也会喜欢,这次,她绝对不能再失败了。 冬安敛下眼睫,刻意忽视心中那一闪而逝的酸疼,专注盘算接下来的计划,却没注意到海上忽然卷起一弯大浪。 大浪打来,整艘船登时剧烈晃动。 “啊!”不少人发出惊叫,连忙捉住身边的桅杆、船栏。 冬安也吓了一跳,她暗叫一声,伸手却捉不着任何东西,只好气沈下盘,勉强稳住身子,谁知船舷下的木桶却在此时震倒,随着船身倾斜,瞬间笔直的朝她俯冲而来── “冬姑娘,小心!” 石英单手抱着妹妹石萝,另一手迅速朝她伸去,急着将她拉离险境,不料一道健臂却倏地横过他,赶在他之前,紧紧揽住冬安纤腰,将她拉开数步。 咚!咚! 木桶撞上桅杆,接着持续向下重重撞上船舷,一路上险象环生,好些人全是在千钧一发间闪了开来。 幸亏大浪来得快,去得也快,船身经过几次剧烈摇晃后,终于缓缓恢复安稳,木桶也终于静止不动,孤零零的躺在角落。 只是船虽然是安稳了,冬安却开始不安稳了。 纵使没有抬头,可那熟悉的沈定味道却告诉了她,是谁救了她。 唔,完了,昨夜她才保证不会再乱跑,没想到今日就被逮个正着,他──尉迟观他── 星空下,就见小脸用极缓的速度抬起,怯怯对上一张沉默俊容。 “呃,我……我……”她心虚得几乎说不出话。 “冬姑娘,你没事吧?”石英带着石萝连忙赶了过来。 虽然有人见义勇为,出手救了冬安是件好事,但那人始终抱着冬安不放,却让石英皱起了眉头。 男女授受不亲,此人分明是乘机吃人豆腐。 尉迟观转头看向石英,脸上没有丝毫表情。 “我、我没事。”冬安勉强挤出笑容。 “没事就好。”石英点点头,眉头却依旧紧紧皱着。“多谢兄台出手相助,这艘船已经没事了,你可以将冬姑娘放开了。”深邃的黑眸,万分不苟同的看着那环在冬安腰上的手臂。 “冬儿受两位照顾了。”尉迟观并没有松手,甚至还环得更紧了。 冬安不敢反抗,只能揪着裙摆,怯怯不安地盯着自己的鞋尖。 唔,他生气了吗?不对,他一定是生气了,他绝对绝对是在生气啦。 冬儿?石英和石萝同时一愣。 “两位认识?” 尉迟观没有回答,只是伸手拂去冬安颊边被海风吹乱的发,冷锐的眼神在凝视她的瞬间,浮现无尽的温柔,就连表情也柔软不少。 石英和石萝相视一眼,顿时领悟答案,倒是尉迟观的沉默,却让冬安误以为他是气得不愿开口,只好硬着头皮,主动出声打圆场。 “我们当然认识,我们一起的。” “一起?”两兄妹看着尉迟观那一往情深的模样。“啊,原来两位是夫妻。” “啊?”冬安登时满脸通红。“不、不、不是的,你们误会了!我和尉迟观并不是夫妻,他只是我的……只是我的……呃……”她结结巴巴的张着小嘴,焦急的想解释,却偏偏又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仔细想想,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出手帮助她,以往每当她惹上麻烦或是遇上麻烦,他总会碰巧出现,好心的替她解决问题。 他待她极好,远远超出朋友许多,他照顾着她,却并非她的亲人。 在她的心中,他始终占着相当特殊的位置,而且非常的重要── 石英和石萝看着慌乱不已的冬安,不禁勾起了嘴角,却也好奇她会说出什么惊人之语,所幸,她并没有让他们失望,在绞尽脑汁苦思许久之后,她似乎总算找着答案了── “啊,对了,应该说他是我非常重要的人。”她用非常慎重的口吻,吐露尉迟观的重要性,丝毫没注意到身边的男人为了这番话,而露出了笑容。 兄妹莞尔挑眉,觉得这样的回答,与夫妻并没有什么不同。 “甚至,他就像我爹爹一样呢。” 然而谁都没料到,她还会在后头多出这两句。 石英和石萝从来不知道,有人的表情可以变得这么快。 看着尉迟观那骤然僵冷的神情,以及冬安天真无邪的笑容,两人心中瞬间掠过相同的想法── 这世上,果然就是有人这么迟钝哪! 第九章 谁都没料到船上竟然有人会认出冬安就是天华。 透过冬安结结巴巴的解释,尉迟观总算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为了答谢石家兄妹出手仗义,最后则是由他作东宴请两兄妹。 可能是因为心虚的关系,席间冬儿反常的乖巧,除了和身边的石萝低头闲聊几句之外,大部分的时间都是乖乖的埋头吃饭,至于铁硕,依旧是不改本色的保持沉默,除非必要,绝对不说半句多余的话。 倒是尉迟观和石英格外的投缘,彼此聊了不少。 透过谈话,冬安得知原来两兄妹是万缕城的城民,多年来受万缕城城主西门涛照顾,在他底下做事,协助打理城内大小事,几天以前,就是奉命到扬州处理一些生意上的问题,才会搭上这艘船,赶着回城报告。 两人虽自谦奴仆,可冬安却看得出两人都相当不简单;石英身手了得,石萝能说善道,若不是深受信任,南方第一富贾西门涛绝不会派两人出门处理生意。 不过话说回来,既然两人就住在万缕城,她最好想个办法巴上两兄妹。 尉迟观曾经说过,至少会在万缕城待上两旬的时间,这绝对是错合两人的最好机会,只是她究竟该怎么做呢? 两旬的时间虽不短,却也不长,她该怎么做,才能让尉迟观和石萝之间天雷勾动地火,就像昨夜他对她──对她── 小脸酡红,冬安用力摇头,羞涩的不敢再想昨夜的事。 那只是一桩意外!若不是他喝醉了酒,也不至于酒后乱性,对她做出……唔,总、总之,当时她若是知道他一喝醉就会性格大变,热情得让人招架不住,她就该先找来姑娘在外候着── 咦,等等,酒后乱性?性格大变?热情得让人招架不住? 一道灵光瞬间闪过脑海。 倘若她让他和石萝都喝醉,他是不是也会对石萝做出相同的事?届时她只要埋伏在外,就能执行爹爹交代的任务了。 无论怎么想,“酒后乱性”无疑就是最好的办法,但冬安却发现自己竟然一点也不开心,就连嘴里的饭菜也在忽然间失去了滋味。 啊,为什么她的心会这么疼?为什么她会突然好想哭? 只要能达成任务,她就能向爹爹交代,回头继续研究她的机关之术,这不是她一直所希望的吗? 热烫大掌蓦地覆上冬安的额头。 她眨眨眼,猛然回过神。 “幸好没发烧。”尉迟观担忧的看着她“你脸色不好,哪里不舒服?” “啊,我、我没事。”冬安连忙回答,眼角余光却发现石家两兄妹也盯自己瞧,甚至连处处防备她的铁硕,也破天荒的替她倒了杯热茶。“真的是没事。”她挤出笑容,连忙又说了一遍,像是在强调自己所言不假。 尉迟观若有所思的看着她,没有追问,倒是两兄妹深谙察言观色,主动起身作揖。“时间不早了,我与舍妹还有要事得处理,在此先走一步。” 尉迟观也起身。“两位既然有要事在身,那在下就不强留了。” 石英微微一笑。“今日承蒙尉迟公子招待,将来船只抵达万缕城,请各位务必拨冗过府一叙,好让我有机会答谢各位。” “会的。” 寒喧几句之后,两兄妹率先走出船舱。 一路上海风扑面,两人谁都没有开口说话,直到回到了舱房,石萝才打破沉默开口说话。 “哥哥,尉迟一族乃贵族名门,我朝前任神官的名讳不就是──” “此事不宜张扬。”石英轻声断话。“虽已卸下神官之职,不过尉迟公子身分尊贵,一身异能深藏不露,亲自造访万缕城绝对非同小可,待会儿马上放出飞鸽通知城主此事,若是能与尉迟公子打好关系,对我万缕城只有百益而无一害。” 石萝同意地点头。“就不知尉迟公子为了何事而来。” “此事必须打探清楚。”石英眯眼沈思,手中折扇轻轻敲在桌缘。“冬姑娘或许知道些什么。” “那倒是。”石萝勾起笑容。“比起尉迟公子,冬姑娘或许更为重要,所谓擒贼先擒王,咱们得帮着城主多拉拢冬姑娘才行。”只要有眼睛的人,都能瞧出尉迟观有多在乎冬安,若想与尉迟观缔结友好关系,拉拢冬安绝对是最佳的途径。 “没错。” 打定主意要将尉迟观和石萝凑成对漏,冬安便积极的开始接近两兄妹,只要一有空闲,必定绕着两兄妹打转,此举无疑是正中两人下怀。 虽说为了万缕城,两人不得不透过冬安打探消息,不过冬安活泼讨喜,看似稚气未脱,见识却相当广博,谈话间总让人耳目一新,两人一下子便喜欢上她,甚至将她当作是亲妹妹般照顾。 连着两日,三人总腻在一起,冬安不但打探出石萝的年龄喜好,也打探出石宅的位置,甚至还与两人约定好日子登门拜访。 冬安的积极,尉迟观全看在眼里,却没有阻止。 眼看船只航行两日多,约莫再过半日就能抵达万缕城,半个时辰之前,冬安把握机会,又跑到石萝身边打转,不着痕迹的打探她有无心上人,以及对尉迟观的看法。 此刻,两人就站在船舷边有说有笑,美丽的笑容在阳光底下,比潋滟的波光还要耀眼夺目。 虽说有流言指出冬安曾是扬州名妓,也有不人见识过石萝的伶牙俐嘴,但是色不迷人人自迷,不少男人还是深受吸引,痴迷的随着两人打转。 但,也止于目光跟着两人打转。 有鉴于有人曾经调戏“天华”,尉迟观自然不再放任冬安乱跑,这两日无论是她人在哪里,他必定会在不远处相伴,想当然耳,他在,铁硕必定也在。 男人虽然倾慕两人,但只消任何一个人敢举步靠近冬安,铁硕必定会亮出手中的长剑,一脸杀意的瞪着那个人。那感觉,就像是地狱大门忽然落到了眼前,随时都会被乱刀砍死。 有铁硕这尊门神的看管,男人们再痴迷,终究也只能远观而不敢亵玩焉,只是铁硕守备的范围却不包括妇孺。 甲板上,就见两名孩童踢着一颗球奔了过来,两人就像两只小野兽,一路上不停的推挤拉扯,谁都想先抢着那颗球,压根儿不理会丫鬟们在后头惊嚷规劝,谁知其中一人一个不小心,竟将球给踢飞了起来。 眼看球儿飞过船舷就要落入海里,另一名孩童心急了,瞬间竟跳上堆在船尾的木箱,焦急的探出了双手── 扑通! 在丫鬟震惊的注视下,那小孩跟着球儿一块儿落水了。 “啊啊啊啊──公子!”丫鬟立即发出尖叫,正想迈开脚步冲到船舷边,没想到一抹人影竟也翻过船舷,纵身跃入海里。 跳水的人正是冬安。 眼看有小孩落水,行动永远快于思考的冬安自然不可能坐视不管,几乎在丫鬟抵达船舷边之前,她便已在海中捞住那拼命挣扎的孩童,将他高高举起,以免更多的海水灌入他的口鼻。 只是人虽然是救着了,可问题也来了,虽然她轻功了得,可海上没有施力的东西,她实在无法再跳回船上。 就在冬安思考着,该怎么将呛咳不止的孩童,尽速救回到船上时,天上却忽然坠来一道黑影,她警戒抬头,却发现那抹黑影竟是尉迟观。 他手缠粗绳,身形如鹏,自船尾的桅杆顶上飞跃而下,粗绳的另一头绑在桅杆上,稳稳撑住他身势,让他不至于坠海,却又能顺利捞搂着她,借力使力的旋荡至船中央的甲板上。 手中的孩童还在呛咳,他们已安然的回到船上。 无法阻止尉迟观涉险,铁硕只能在两人回到船上的瞬间,迅速接过冬安手中的孩童,一掌拍出孩童梗在喉中的海水,然后转身,随意将人塞进一名壮汉的怀里 “原来还有这一招,你真厉害!”站在尉迟观的胸前,冬安兴奋的红了脸,眼里写满了崇拜,丝毫没有发现自己早已春光外泄。 原来衣裳浸了水之后,更加贴紧了她的娇躯,将她玲珑有致的体太勾勒得更加曼妙性感,尤其水滴一串接着一串的滑过她的香肌,滚入她的衣裳,那画面更是让人心痒难耐。 比起冬安英勇救人的行为,眼前的春光无疑更引人注目,不少男人发出赞叹,纷纷看直了眼。 “尉迟观,你又救──”冬安还想说些什么,可一双臂膀却忽然将她圈困至一堵厚实的胸膛上,力道之大,彷佛恨不得将她藏入身体里。 阳光下就见,尉迟观眯起黑眸,冷厉扫过所有的人,俊挺的脸庞不见丝毫温和,反倒透露出浓浓的肃杀之气,深邃黑眸更是森然慑人,无论男女,全在他的注视下打了个冷颤,不由自主的往后退,哪里还敢留神冬安的美丽。 若是眼神可以杀人,他们必定早已死过好几百次了! “啊,尉迟观,我、我、我快不能呼吸了……”没料到尉迟观会突然将自己圈搂得这么紧,冬安扭着身体,不禁微微的挣扎。“你可不可以放开──” “不可以。”尉迟观冷硬拒绝。 “呃?”从没听过他用如此冷硬的口吻说过话,冬安不禁愣怔的猛眨眼,直到她低下头,发现自己几乎曲线毕露,才面红耳赤发出惊叫,羞涩不已的将脸埋进他胸怀。 讨厌!她的衣裳怎么会…… 天!她没脸见人了。 “快!快将这披风披上。”像是专程来为冬安解围似的,石萝迅速挤过人群,递出手中的披风。 “多谢。”尉迟观接过披风,用最快的速度将冬安的美丽包裹,并栏腰将她一把抱起,快步离开甲板。 一路上铁硕始终密切相随,却是刻意背对着冬安,除了谨慎保护两人之外,同时也利用自己魁梧的身躯帮忙开路。 直到三人消失在甲板上,石萝才若有所思的看着脚边的粗绳。 适才冬安落水的瞬间,谁都没能反应过来,只有尉迟观当机立断的提气跳飞至船尾的桅杆上,卷起粗绳跳水救人,当时若不是她转头呼救,恐怕也不会发现温和如他,其实是个武功高手。 深敛沈稳,深藏不露,看来尉迟观不为人知的地方,实在太多了。 海水不比河水,沾在身上实在黏腻难受,为了让冬安净身,也为了让她祛寒,尉迟观特地吩咐船员烧出一桶热水,扛到她的房里。 此刻,屏风后头,冬安正安稳的泡在热水里,拿着丝络洗着身子。 适才尉迟观将她抱回房里时,除了先叫她换上其他衣裳,就没有开口多说其他,直到船员扛着热水进来,他便恪守礼教,随着船员一块儿离开。 本来他就不是多话的人,然而他待人温和有礼,从来不会让人觉得难以亲近,只是这几日,他却像是在思考什么似的,话变得更少了,甚至就连瞧着她的目光也变得特别不一样。 每当她和石萝闲聊至一个段落,不经意转过头时,必定能对上他的目光。有好几次,她总眼花的以为在他的眼底见了火焰,那一瞬间,她总是会莫名心悸,为了他的目光而不知所措。 只是再过半天,船只就要到达万缕城了,届时她可不能再这么慌慌乱乱,否则要是不小心露出马脚,让尉迟观发现她心中的“歪主意”,那可就麻烦了。 放下丝络,冬安小心的踏出浴桶,拿起准备好的棉布,仔细的擦干身子与长发后,才穿上干净的衣裳,走出屏风后头。 她将长发拢到一边,心想待会儿一定得好好的向尉迟观和石萝道谢,却没注意到原本该是空无一人的舱房里,竟然多了道人影。 “把桌上的酒喝了。”突如其来的声音,结结实实将冬安吓了好一大跳。 她循声望去,凝神戒备,却在看到尉迟观的瞬间,松了口气,开心的朝他走去。“你什么时候来的?” “才来不久。”他也露出笑容,理所当然圈握住她的小手,将她带回到桌边。“把桌上的酒喝了,祛祛寒。” “酒?”顺着他的目光,她这才发现桌上多了一壶酒。 “酒了喝,才不会染风寒。”他为她倒了杯酒,并主动的将酒杯凑到她软润的唇上,似乎打算亲手喂她喝酒。 小脸瞬间泛起红霞,冬安手忙脚乱的接过酒杯。 “我、我来就好。”握着酒杯,她依言将整杯酒一饮而尽,对于她所说的每一句话、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没有丝毫的怀疑。 “再来一杯。”接过酒杯,他又为她倒了杯酒。 “喔。”她舔舔唇,发觉这酒果然能够祛寒,才下肚,便让她的身子微微的发热。没有多想,她依言又将第二杯酒给喝完。 放下杯子后,她觉得自己的脸儿似乎也热了,整个人有些飘飘然。 “再一杯。”厚实的大掌又替她斟来第三杯酒。 看着酒杯,她有些无力的坐到椅子上,轻轻的摇了摇头。“不了,再喝下去,我怕会醉。”先前在醉仙楼与他发生意外时,她才发觉自己酒量不好,何况这次的酒尝起来更烈更猛。 她还有许多正事要做呢,可不能喝醉了。 “海上风大,你浸了水又吹了风,恐怕会染上风寒,还是多喝一杯妥当。”尉迟观徐声说着,撩袍在她身边坐下。 她看着那透明的液体,知道他是为了她好,即便有些迟疑,还是乖乖的将第三杯酒给饮下。烈酒入肚,她喘了口气,不只觉得全身发热,连头都晕了。 “这是什么酒?”她支手撑着脸蛋,声嗓有些泛软。 “二锅头。” “原来是二锅头,难怪我才喝了三杯,整个人就发晕呢。”她轻轻低笑,目光迷蒙,很快便露出醉态。 船儿轻轻摆荡,光线昏暗的舱房内,她媚眼如丝,两颊绯艳,就软软地斜靠在桌边,只消他稍稍倾身,就能撷取她一身馨香,只是想起适才在甲板上的情形,他就恨不得摇醒她,逼她承诺别再离开他身边半步。 这辈子,他从来没有这么愤怒过。 他气她总是奋不顾身的投入危险,也气她美丽的春光竟轻易的教他人窃取。 只是他却明白,最让他控制不住情绪的,还是她心里打的歪主意。 虽说他最初的计划是以退为进,不着痕迹地蚕食她的抗拒,勾惑她付出所有的信赖,一步接着一步的得到她,可当她三番两次的将他往外推时,熊熊怒火还是烧光了他的理智。 无论什么事他都愿意顺着她、宠着她,可唯独她将他向外推这件事,这辈子他绝不允许。 她虽聪明,却不懂得记取教训,先前她几次设计他,从来没有一次好结局,没想到她竟然又想故技重施,将他和石萝送作堆?! 每次当她绕着石萝打转,若有似无刺探着石萝对他的想法时,他就想将她捉回来,狠狠的吻住她。 既然他的温柔得不到她的响应,那么他不在乎改变做法,用最有效的方法,斩断她所有的后路,让她再也无法将他推向别人。 黑眸更沈,尉迟观忽然抱起她,走向床边。 她没有丝毫抵抗,全心全意的信赖着他。“你要带我去哪里?”她温驯的将脸贴在他的胸膛上,听着他沈稳心跳声,有些昏昏欲睡。 “船就要靠岸了,在那之前,我们得先睡一会儿。” 我们? 冬安以为是自己听错,于是没有追问,只是任由他将自己轻轻的放到床上。 然而放下她后,他却没有马上离开,反倒是站在床边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她,因为背着光的关系,她有些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 她睁着有些沉重的眼皮,想起他这几日的沉默,不禁想开口询问原由,然而下一瞬间,他却当着她面,解开身上的衣裳。 “你──”她瞪大眼,不管是睡意还是酒意,瞬间全退去大半。“你为什么要脱衣裳?”她又惊又羞的自床上坐起。 “自然是和你一块儿休息。”他看着她微笑,语气是那么的理所当然。 水眸瞪得更大,冬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 这是她的舱房,他、他怎么可以睡在这儿?更别说,还和她睡在一块儿! 这两日,她就隐隐约约觉得他有些不对劲,没想到还真的给她料中了,只是他向来谦冲有礼、文质彬彬,除了上回酒后乱性,从来不曾违背过礼教,又怎么可能会说出如此羞人的话? 啊!莫非── 盈盈水眸倏地望向桌上的二锅头。 “你喝酒了?”她焦急追问。“你喝酒了是不是?”先前他对她做的事还历历在目,她永远忘不了喝醉的他,是多么的热情。 可是怎么会呢这样?他们都还没抵达万缕城,她也还没将石萝“准备就绪”,这一切,都跟她的计划不一样啊。 “你喝了多少?什么时候喝的?”她继续追问,却始终得不到答案,眼前的尉迟观依旧脱去衣裳。 他的动作很快,转眼间,雄壮结实的胸膛已曝露在她的眼前。 轰的一声,冬安觉得自己的小脸一定着火了,可那双大掌却持续宽衣解带,甚至还往裤头的方向探了过去。 啊,不行不行,再这样下去,她真的会将不该看的全看光啦! “既、既然你累了,那这张床就、就让你睡,我、我──”她压根儿无法将说话完,只能像受惊的兔儿,慌乱的往床下一跳,迫不及待的想逃离。 谁知下一瞬间,她的人却没有落到地上,反倒是被人紧紧环抱住,甚至又回到了床榻上。 “啊!”她轻喘一声,满脸通红的迅速抬起头。 “你要去哪里?”果然就是尉迟观抱住了她。 她的心跳加快,连忙将双手抵在他的胸膛上,想拉开彼此的距离,可他的胸膛却太过烫热,让她不禁羞怯的又将手迅速抽回。 唔,他、他好烫啊!可是,烫热的似乎不只是他的胸膛,他的体内彷佛藏着一团火,即使隔着她的衣裳,她也觉得自己被烫着了。 冬安羞惶不安,小脑袋瓜几乎完全失去作用,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将自己放回到床上,甚至俯下身,用他健壮的身子将她圈困。 “你──你──”啊,完了,这下她真的逃不掉了! 润红小嘴微张,惊慌的不断抽气,悬在上方的英俊脸庞以极慢的速度,愈靠愈近、愈靠愈近── 刹那,几近停摆的小脑袋瓜就像是回光返照似的,瞬间运作了起来。 她的床头藏了几把小凿子,她、她可以制止他! 虽然他意识不清,但她可以一拳把他揍醒! 如果小凿子和拳头都没用,她也可以用力推开他,用最快的速度落荒而逃! 她可以──她可以──她可以── 许多逃脱的办法在小脑袋瓜里乱窜,然而在那双黑眸的注视之下,冬安却只能轻轻的颤抖,感觉到自己力量正迅速的流失。 终于,她和那张俊容再也没有任何距离。 他用好轻好轻的动作,吻上她的唇,撑在她身侧的健臂,却是强而有力将她圈抱入怀。他身体还是那么滚烫,她却再也无处可逃。 “嗯……”恍惚间,她彷佛听见自己发出一声轻吟,接着她缓缓的闭上了眼,整个心神因他换亲吻而开始迷眩。 一开始,他只是轻轻的亲吻着她,并以湿润舌尖来回描绘她唇,一遍又一遍让她轻颤、一遍又一遍让她晕眩…… 第十章 冬安醒了。 她睁着水眸,透过朦胧的纱帐,看着那铺着软丝绣纱的窗扇,忽然间觉得有些奇怪。 她记得舱房的床榻并没有纱帐,也记得舱房的窗扇可没有这么精致华丽,最重要的是,舱房里的床榻绝对不会这么平稳── 这里到底是哪里?她究竟睡了多久? 尉迟观和铁硕呢,她该不会又弄丢他们了吧? 连串的疑问,像泡泡似的迅速冒上心头,惊得她连忙自床榻上坐起身,掀开身上软衾跳下床,只是小脚才落地,她腿间就传来一抹强烈的酸疼,还没来得及反应,她已整个人软倒在床边。 啊,怎么会这样?她的腿怎么会── 你是我的。 忽然间,一抹狂霸的嗓音在耳畔响起。那充满独占的声嗓虽是一闪而逝,却像是记猛雷,狠狠的震坏了她。 她想起来了! 通通想起来了! 老天爷,尉迟观竟然对她──而她也对他──他们之间──他们之间── 完了,一切都完了,她竟然做出春史最不应该做的事。 尉迟观酒后乱性也就算了,她怎么也胡里胡涂的也跟着乱七八糟?如今不该看的全都看了、不该摸的全都摸了,甚至连不该做的全都做了,往后她要拿什么脸去面对他? 要是让爹爹知道,她的助人一臂之力,最后却是助到了床上,恐怕爹爹不只会与她断绝父女关系,更会一辈子不理她。 呜呜呜,她不要这样啦,她不要爹爹不理她,更不要尉迟观瞧不起她。 他们俩的关系一直相当好,如今他不在房里,是不是就是因为醒来后发现她这个“错误”,所以吓跑了? 他一定是后悔了。 他一定是讨厌她了。 他一定是以为她是个随便的姑娘,才会这么轻易的交出清白。 他一定是……一定是……一定是不要她了! 伤心的泪水就像是午后的阵雨,说下就下,一下子就将冬安的小脸给淋湿。 她趴在床沿,也不晓得哭了多久,心里的难过,却没有因为泪水的冲刷而消失一些,反倒是愈哭愈伤心,哭得声音都要哑了。 就在她难过得决定痛哭下去时,一抹人影却无声无息潜入她的厢房,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点住她的穴道,并将她抱起带走。 冬安不见了。 这个消息,让在西门大宅作客的尉迟观心急如焚。 兴许是二锅头的后劲太强,欢爱过后,她便陷入沈睡,就连船只靠岸也毫无所觉,为了不吵醒她,他只好抱着她走下船,并坐上西门涛特地派来的马车,来到西门大宅作客。 透过石英和石萝,他早预知到西门涛会派人在港口等候,也明白这份礼遇,全是为了和他缔结友好关系。 若是平常,他绝不会轻易接受他人的礼遇,但透过木墬,他却看到公主现身在西门大宅里,才会顺水推舟接受西门涛的邀请。 他见冬安睡得深沈,一时半刻不会醒来,才会到大厅与西门涛会面,谁知有人却利用了这个机会,将她给掳走! 冬安武功不弱,能够带走她,必定是不容小觑高手,不过最重要的是,此人太过谨慎,甚至没有留下半点蛛丝马迹可供他感知。 身为主人,却在自己的府邸里弄丢贵客,西门涛不只震怒,更是对尉迟观过意不去,于是立即出动了所有人手,在万缕城里彻底搜查。 只是搜查了半日,夜都深了,却依旧不见冬安身影,上百人谨慎的四处搜索,却查不着丝毫线索,若不是当初好多人亲眼瞧见尉迟观抱着一个小女人进府,他们真想怀疑,这世上是否真有冬安这号人物? 就在尉迟观焦虑地从西门大宅找到港口时,让人遍寻不着的冬安,此刻却坐在西门大宅某间厢房里的床榻上,不停的哭泣。 “呜呜呜呜……” “你到底要哭到什么时候?” “呜呜呜呜……” “你就算哭哑了嗓子,他也不会忽然出现。” “呜呜呜呜……” “你信不信,你若是再哭下去,我会直接点住你的哑穴?” 床榻上,持续传来哭声,但是冬安却忽然决定,要换个地方继续宣泄情绪。 烛光中,就见她跳下床榻,咚咚咚的来到一名男子身边。 那名男子相貌平凡,气质却相当儒雅,身形不若一般男人高大壮硕,却也斯文修长,此刻正埋首书案边,拨弄算盘,专心的计算。 “小玥,你怎么可以这么没良心?”她搬过椅子,一屁股坐到诸葛玥的身边。 原来这名男子并非真正的男人,而是由诸葛玥易容而成。 尉迟观的感知没有出错,身为当朝公主的她,果然就在西门大宅里。 “你吵到我了。”她淡淡说道,手指依旧拨弄着算盘,丝毫不受她的打扰而分心。 冬安噘起嘴,抽抽噎噎又哭了几声,才勉强止住眼泪,哀怨道:“明明是你将我掳来,你还嫌我吵。” “我掳你来,只是要你想个办法,尽快弄走尉迟观。”滴滴答答,算盘依旧被人拨动着。 “可我也跟你说了,尉迟观他会感知,他就是感应到你人在这西门大宅,才会一路追到这里,除非你离开,否则他也不会离开的。” “那可不一定。”诸葛玥终于停下拨算盘的动作,回头瞧着她。 “什、什么不一定?”冬安边问边抹去眼角的泪。 虽然她好不容易才停止哭泣,可只要谈及尉迟观,她还是关不住泪水。 发现掳她人其实是小玥后,她便迫不及待的将心中的伤心全盘对她倾泄,包括酒后乱性的事,她也羞答答的一并说了。 她和小玥情同姊妹,她知道小玥不会笑她的。 纵然透过小玥,她明白尉迟观不是扔下她,而是到了大厅和西门涛会面,但是那也不能证明,他就真的不后悔。 就算他不后悔,也不能证明他还想见到她。 事情演变成这样子,他们再见面只会徒增尴尬。 “只要你离开万缕城,说不准他就会追着你离开。”诸葛玥别有深意的说着。 “他才不会呢。”冬安说得很笃定。“他找你找了好久,就是急着带你回宫认祖归宗,怎么可能会轻易离开?”一顿,她忍不住额外补充:“说不准我离开了,他反倒高兴。” 诸葛玥摇摇头,明白她是当局者迷。 “他若当真不要你,一开始就不会将你抱下船,甚至特地带你来到这西门大宅。你赖在我这儿哭了这么久,恐怕此刻他已是心急如焚,四处在找你。” 她说得头头是道,冬安总算有些动摇了。 “就算他还想见到我,可我却和他……和他……”她满脸通红,羞涩的没敢将话说完。“爹爹要我写史,如今却变成这个地步,别说是要撮合他和石萝,往后我连见他的勇气都没有,又该怎么写史?” “自然是如实写上。”诸葛玥理所当然地说道。 冬安困惑的眨眨眼,实在不明白她的意思。 “写上什么?”她忍不住问。 诸葛玥摇摇头,忍住叹气冲动。虽说她性子散漫,但也聪颖过人,怎么遇上这男女之情,就变得这么迟钝? “既然你和他有了肌肤之亲,那么尉迟观就算是有了春情春事,你自然应该如实的把他对你所做的每一件事、所说的每一句话,一字不漏写入春史。” 冬安瞪大眼,脸儿不禁更红了。 “可是那是我和他之间──”她咬住小嘴。“要是给人知晓,那我……我……”她用力摇头,简直不敢相信好友会说出这种话。 这么私密的事要是弄得人尽皆知,往后她也别想见人了! “你是春史,自然明白春史应尽的责任。”诸葛玥微微挑眉。“还是你宁愿空手而回,让你爹爹与你断绝关系,并且一辈子躲着尉迟观?” “我才不要。”冬安回答得相当迅速。 “那不就得了。”诸葛玥自椅子上起身,动了动筋骨。“回头找个机会,将在船上发生的事,一字不漏的记下吧。” “可是──”冬安忽然又脸红了。 “可是如何?”诸葛玥回头看她,极有耐性地问。 “可是爹爹说来年春册上,尉迟观的春事,必在春册占上三页。”她红着脸,用好小的声音,道出这个重点。 闻言,诸葛玥不禁似笑非笑的勾起嘴角。“既然如此,那你只好再多牺牲几次了。” “你──你胡说!”冬安娇嗲嚷道。 “我是认真的,如果你不想见他和其他女人在一起,也只好委屈一些,努力奉献了。”她噙着笑容,拍拍好友的肩膀。“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你就忍一忍吧。” 冬安怀疑自己真的会羞死,但也明白这是事实。 即便她不想承认,但事实证明,在许久之前她便爱上了尉迟观。 只是她情窦初开,虽明白他相当重要,却不懂得分辨其中的差异,才会误将他归类成亲人,甚至以为他就像爹爹一样。 如今真相大白,她就是因为爱上了他,才会感到心疼,才会舍不得离开他,甚至为了撮合他和石萝,而莫名想哭。 其实小玥说得都对,如果尉迟观真的不要她,就不会大费周章的将她一块儿带到西门大宅,他大可以直接将她扔在船上,放她不管,就像她先前看过的男人,对女人总是无情的很。 虽然他们俩都是酒后乱性,但事后他却没扔下她,反倒将她带在身边,这是不是代表,其实他并没有后悔? 一线希望在心中浮现,冬安绞着裙摆,忽然间,竟好想见到尉迟观。 “小玥,我想──我还是回去好了。”她自椅子上站了起来。 “也好,我正好也想睡了,你走之前,记得帮我把门关好。”诸葛玥不意外她的决定,只是挥挥手,走向床榻。 “你真的不打算认祖归宗?”她却没有马上离去,而是跟在好友的身后,询问这重要的问题。 “若是我想入宫,当初我就不会托人将木墬送到宫中。”诸葛玥在床边坐下,“那木墬虽是我的随身之物,却也是我娘的东西,那木墬拥有太多回忆,我之所以会送出木墬,只是想圆满‘他’和我娘。”这个他,自然是当今皇上。 “可尉迟观找了你好久,况且就身分来说,他也算是你的舅舅。” “我姓诸葛,跟尉迟一族可没有半点关系。”她微微一笑。 冬安看着好友,明白她有多固执,一旦决定的事,绝不会再改变,她说再多也是无济于事。 “好吧,既然如此,那我回去了。” “记得帮我把人带走。”她特别嘱咐。“他在这儿,我没法安稳写史。” “好,我尽量。” 结果,冬安还没回到自己的厢房,就让路过的丫鬟给瞧见了。 一来是她哭了半天,实在有些累了,二来是欢爱过后,她的身体还微微的酸疼着,所以才没利用轻功,而是用走的回到厢房,谁知半路就让眼尖的丫鬟给认了出来,惊声嚷嚷的到处唤人。 想当然耳,丫鬟这一嚷嚷,不只惊动了整座西门大宅下人,同时也惊动了主人西门涛,在他的吩咐下,她安然无事的消息,很快便传给了在外头找人的尉迟观和铁硕。 几乎不到一刻钟,两人便自外头赶了回来。 虽说这段时间内,她绞尽脑汁想了十来种开场的话,可当那温和的嗓音骤然出现在门外时,准备好的话却莫名其妙的全消失了。 她甚至管不住自己的脚步,咚咚咚的跑到内室,躲到了床上。 “她人呢?” 尉迟观焦急的来到厢房外头。 “启禀神官大人──呃,不,启禀尉迟公子,冬姑娘就在房里呢。”看守的丫鬟连忙禀告。“请您快进去吧。” 尉迟观轻声道了谢,接着便推开门扇,迅速走入厢房里,同行的铁硕则是恪尽职守的守在门外,没有一块儿入内。 偌大的花厅不见冬安的身影,尉迟观眯起眼眸,举步朝内室走去,果然很快就在床榻上发现她的身影,她整个人就躲在纱帐后方,只探出一张小脸往外偷瞧,一瞧见他,便立刻害羞将脸缩了回去。 “我……我……”纱帐内,传来她结巴羞涩的嗓音。 他勾起嘴角,快步来到床边。 “那个我……我……” 说不出开场的话,她只好试着解释自己不见的原因,只是话才滚到舌尖,他却蓦然掀开纱帐,惊得她到嘴的话又全滚了回去。 啊,她还没准备好要见他,他怎么可以擅自掀开纱帐? 冬安一脸无措,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尉迟观坐到了床畔,并朝她伸出了手。 “过来。”他一脸温柔的望着她,就连他的嘴角也挂着笑。 她不敢眨眼,就怕眨眼后,他脸上的笑容会跟着消失。 啊,他对着她笑呢,莫非他真的一点也不后悔? 悬在心中的希望又拉高了一些,只是她确还是有些不确定,毕竟相识以来,他总是待她好温柔,说不准他只是怕她难堪,才会勉强挤出笑容── 这样的想法,让哭得红肿的水眸瞬间又蓄满了泪水,她可怜兮兮的看着他的大掌,却是难过的摇了摇头。 “别哭。”温柔的嗓音很快传了过来。 她抬头看向他,却觉得视线更迷蒙了,透过泪光,他的身影彷佛变得好遥远,让她怎样也看不清。 她紧咬着下唇,忽然间,竟不懂自己到底在期待什么。 早在许久以前,她就明白彼此的身分存着多大的差距,就算他不后悔,也没有不要她,可他身为贵族名门,往后注定得娶好几名妻妾,她只是寻常百姓,连进他家门当丫鬟都不配,就算他对她好,又有什么用呢? “冬儿,别哭。”等不到她靠近,尉迟观只好再次主动出击,长臂一伸,便将她整个人圈搂到怀里。 直到她的体温透过衣裳,熨烫了他的心,直到她的馨香盈满他怀,他才终于能够放松心神,品尝拥有她的幸福,即使怀里的小女人似乎有些僵硬,甚至抽抽噎噎的哭了起来 “为什么哭?”他温柔的问着,同时为她抹去颊上的泪水。 她摇摇头,哪敢让他知道心中想法。 纵然写史两年,她却从来不晓得情爱竟是如此伤人,更不晓得她才发现自己爱上他,却得马上强迫自己接受彼此不可能在一起的事实。 直到这一刻,她才发现自己好贪心,即使不能成为他妻的,她却还是想独占他,不愿将他分享给其他女人。 “瞧你哭得眼睛都肿了,你不将话说出来,我又怎么会知道你想法?”即使她泪水让他心疼如绞,他仍维持温柔的语气,轻声的诱哄她。 他知道经过上午的事后,她一定会惊慌失措,但他却不怕她怪他“先下手为强”,只怕她哭坏了身子。 “你……你……”冬安总算又开了口,她抽抽噎噎的抖着肩膀,小手却推开他为她抹泪掌。 呜呜,事情总是要解决的,与其这样暧昧不明,不如来个快刀斩乱麻,将所有事一并解决掉。 既然注定不能在一起,那么她会努力磨蚀掉对他的爱恋,只是在那之前,她得将事情先说个清楚,因为她一点也不希望分开之后,他对她怀有愧疚。 “其实你……不用对我这么好的……”她抹着泪水,深吸一口气,试着让自己冷静下来。“我们之间……只是意外,你千万别放在心上。” “谁说我们之间只是意外?”好看的剑眉微微扬起。 她哀怨的瞧着他。“那当然是意外啊,当时我们都喝了酒,所以才会……”她脸红的摇摇头,不愿再想。“总之,那只是酒后乱性,我们谁都没有错,所以就请你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待会儿我就会想办法离开万缕城,若是有缘,我们将来或许还能再见面。” 冬安伤心的说出想法,压根儿没注意到尉迟观严肃皱起眉头。 虽说他这招“以身教诲”,效果其佳,她果然不再试着将他向外推,只是他却万万没想到,她竟然打算离开他。 她都已经是他的人了,还想走去哪里? “我不可能会让你走的。”他倏地拥紧她,像是一辈子都不打算放开她。 “可我不能留下来……”她立刻又红了眼眶。“你和我不同,往后你会娶八名妻妾进门,可我却是春史,这辈子注定只能……只能……”呜呜,明明她才决定要磨蚀掉对他的爱恋,为何现在,她却认为自己一辈子都忘不了他呢? 冬安只顾着伤心,压根儿没注意到,自己竟然将春史的身分给说溜了嘴,更没注意到,尉迟观诧异的挑高了眉尾。 春史一名流传六十多年,每年春册必定销售一空,可惜四名春史的身分。却始终成谜。 他曾听闻春史已传承至第三代,没想到她竟然就是春史之一。 莫怪她武艺精湛,还精通机关之术,甚至处心积虑的四处替他牵线,原来是职责使然。 只是话说回来,这下子他总算明白事情症结了。 原来这个小女人在意的是身分问题。 “将来,我只会娶一名妻子。”他慎重说道,直直的盯着她。“而那个人,就是你。”他一字一字说得极为清楚,不准备让她有任何闪躲的空间。“我已请人带口讯回京,表明你的身分,待离开万缕城后,我们便回到京城完婚。”无论她是春史也好,寻常民女也罢,这辈子,他就是要定了她! “什么?”冬安错愕的睁大了眼,以为是自己太过伤心欲绝,出现了幻听。“你说你要娶谁?你什么时候请人带口讯的?你向谁表明我的身分了?”她不断问着,简直不相信自己所听见的。 “傻冬儿,除了你,我谁也不想娶。”他抬起她的小脸,替她抹去一颗沾在眼角泪水,并俯下头,眷恋的吻了下她的小嘴。“我好不容易才得到你,怎么可能轻易放开你?” 没料到他会突然做出这么亲密的举动,冬安满脸绯霞,连忙伸手捂住小嘴。 啊,他们明明在说正经事,他怎么可以── 深怕他会再偷袭自己,更怕自己会为了他而心神大乱,她只好小心翼翼的盯着他,小手也在红唇上警戒的守卫着。 “可我们之间……只是酒后乱性,你──” “我没喝醉。”他截断她的话,老实的公布答案,好纠正她长久以来错误的想法。 “呃──你说什么?”冬安明显一愣。 “正确来说,我压根儿没喝酒。”他又道。 “什么?”这次,她的尾音明显扬高一些。 没想到,他还有下文。 “连同醉仙楼那次,我也没有喝醉。”虽不能再偷袭她红唇,但粗糙大掌却若有深意地抚过她的雪白细颈。“那夜所发生的每一件事,我全记得清清楚楚,包括你打算灌醉我,包括我对你做了什么,我全一清二楚。” 轰! 即使没有照镜,冬安也知道自己一定是脸红了。 他说了什么?他说了什么? 他说──他什么都记得?! 既然他没喝醉,既然他没喝酒,那么他为何会对她做出──做出那种、还有这种、甚至各式各样行为? 各种令人脸红心跳的激情片段在脑海间跳跃,小脸上的表情千变万化,唯一不变就是她始终脸红得像颗蜜桃。 “所以你是清醒的?”她忍不住抽了口气。“一直都是?”她尖声问。 深邃黑眸看着小脸上红霞一路往下染。“没错。” 她想尖叫,但是她更想推开他,奔到门外找个地方将自己藏起来。 啊啊啊啊啊──她简直不敢相信,温文如他、闲雅如他,竟然会是披着羊皮的狼?!她更不敢相信,他竟然会以牙还牙的将“酒后乱性”,完完全全奉还给她?! 他将她吃干抹净,却还敢理所当然的要她别哭? 她究竟是为了什么而哭得这么伤心难过,他这个大坏蛋! 即使事实就摆在眼前,即使就连凶手都承认自己罪行,冬安却还是抱着一丝希望,想要证明他是堂堂正正,清清白白的男子汉。 “可你──可你从来没提过醉仙楼的事啊。”所以她才会认定他是酒后乱性,压根儿不记得自己曾做过什么“好事”。 他勾起嘴角,露出不久前,才在床上露出过的邪肆笑容。“我并不想吓跑你。” 最后一丝希望也碎裂了。 冬安错愕的张开红唇,忽然好想破口大骂,在他炽热下,她却什么也骂不出口,只能像是尾被扔进热锅里小虾,愈来愈红、愈来愈红…… 最后,也不知打哪儿来的力量,她竟忽然用力推开他的胸膛,咚的一声,跳下了床榻,急着找个地方,好好整理自己的思绪。 可偏偏在她迈开脚步逃离之前,厚实的大掌却紧紧的圈住了她。 “你曾保证过,往后不会再乱跑。”他提出她曾说过话。 那是因为当时她不晓得他的真面目! 冬安回过头,又羞又恼的跺脚指控道:“你设计我!” “我只是‘礼尚往来’。”关于这点,他倒是乐意承认。 她再次狠狠抽气,却不知该怎么回嘴,毕竟严格说来,她比他还要居心不良,好几次都想陷害他失身,他只不过是学习能力太好,早她一步得逞,一次就成功的“制伏”了她。 “你!你──” “还疼吗?”他忽然问。 “什么?”她一愣,怒气还收不回。 他挑起笑容,重新将她搂抱进怀里,附嘴贴在她耳畔,用最轻柔的声嗓问:“我弄疼你地方,好一些了吗?” 啊!他竟然问了这种问题?那可是女人家最私密的事啊,这、这、这要她怎么回答? 纵然明白他的询问,绝对是出自于关心,但ㄊ就是无法诚实回答。 “别问!”膨胀的怒气瞬间消失,她再次化身为小红虾,缩起来害羞去了。 见她羞涩难当,尉迟观只好放弃追问,好心的改变话题。“适才你去哪里了?” 老天,这话题也不对! “没啊!”冬安迅速摇摇头,立即想起诸葛玥的交代。对了,她还得想个办法,骗他离开万缕城呢! “府里人到处找不着你,还以为你是被掳走了。”他盯着她垂敛的眼睫。 “呃……我、我只是到附近溜达散心。”她结结巴巴解释。“我不知道会造成这么大的误会,我真的很抱歉……” “你没事就好。”他若有所思盯着她。 知道他在怀疑自己,冬安佯装若无其事,努力保持镇定。 “那么夜深了,有什么话,不如明早再说吧。”她吞了吞口水,忽然想起好友说过的话── 只要你离开万缕城,说不准他就会追着你离开。 真的吗?真的是这样吗? 既然他都亲口承诺会娶她为妻,那便足以证明他有多在乎她,所以……如果今夜她想个办法,偷偷坐船离开万缕城,是不是就能帮助小玥了? 可他真的会追来吗? 他可是奉了皇命在寻找小玥,真的会轻易的为了她而离开万缕城吗?如果他追来了,皇上会不会因此而责怪他。 冬安不安的想着,友情与爱情在她心里相互拉扯,让她不知该如何决定,小脸顿时又变得愁眉苦脸。 她想得专注,丝毫没注意到尉迟观将她的挣扎全看进了眼里。 不只是她,他也正试着作出决定。 出宫寻找公主三个多月,他却始终找不着公主,依照种种迹象显示,公主显然是刻意闪躲着他。 既然公主摆明无意回宫认祖归宗,就算他向冬安套话,恐怕也说服不了公主。 唉,看来皇上和公主之间,今生恐怕真是无缘了。 念头一定,他立即伸手拂开她蹙起的柳眉。“冬安,明日一早,我们就启程离开吧。” “什么?”冬安迅速抬起头,以为自己听错了。 “虽然不能带回公主,不过能带回你,想必皇上也会觉得高兴的。” 冬安依旧觉得不可思议,实在不明白他为何会突然提前返京?直到他对她露出宽容的笑容后,她才顿悟,他这么做,全是为了她! 为了不让她为难,他竟然选择放弃皇命。 沈寂的泪水一瞬间再度涌上眼眶,她呜咽一声,又是感动又是愧疚的抬起手臂,搂紧他的脖子,并将脸埋进他的怀里。 “好,我跟你回去,回去后,我一定会说好多好多的故事给皇上听,尽量不让他老人家难过。”她喜极而泣地落着泪。“我爱你,谢谢你、谢谢你。” “我总算等到你这句话了。”他露出满足的笑容。“我也爱你。”他轻轻在她的耳边响应,音量虽然不大,语气却是坚定无诲。 弱水三千,他只取一瓢饮。 早在她像个小爆竹似的冲到他面前时,他虽不能感应她,却也隐约感受到,他与她之间必并有极深的缘分。 如今,他依照她当初说法──“喜欢就想办法将人弄到手”,终于将她拥入了怀里,今后不管她再跑到哪里,他都不会再放开她了。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