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者请上钩》 最初 【童话的最初】 「呜……鼓咕、鼓咕……」 自从小小爬虫类进化为灵长类,逐渐懂廉耻后,这样的画面三天两头就得上演一回。 「你给我站住,臭小鬼!」 下一秒,大脚丫踏入门槛,小毛球也同时扑进敞开的柔软胸怀—— 安全达阵,精准零误差。 「呀。」一见香暖怀抱的主人,小毛球露出「得救了」的释然笑容,脸庞深深埋入,发出含糊的稚嫩呼唤:「鼓咕……」 「咕你个头,好好人类不当,就这么想当鸡吗?」大脚丫冷哼,对小毛球搬救兵的没骨气行径深表不齿。 柔软怀抱的主人微微挑起细细柳眉,冷冷睨了他一眼。「这次又是为了什么事?」 「呜……啊伊唔啦啦……」哭得模糊不清的嗓音抢先告状,小手指着后头的大恶魔,仿佛他逼良为娼似的,泪儿涟涟的小脸蛋充分表达被凌虐得极惨的悲情控诉。 这让女子的脸色完全沉了下来。 「我记得我警告过你了,不许再欺负她。」 很好,他感受到那两道冷冷射来的寒光了。这女人完全具有让室温骤降的本事。 男子双手盘胸,斜倚着门框,毫不在意冷瞳瞪视。「容我小小纠正,这是疼爱小辈的父爱表现,绝无欺凌之情事,您言重了。」 「你也知道自己是人家的父亲?」那一天到晚恶整女儿,究竟是有什么毛病? 尤其目光落到他手中拎着的物品后,一张脸更是寒若三尺冰霜。 「宋、尔、雅——」 「是。」男子愉快回应。 「不要告诉我,你预备将手中那团鬼东西全套到你女儿身上!」 「是啊。」他完全不懂看人脸色,回答得好快乐,一脸献宝似的。「你不觉得它很可爱吗?我几乎找遍了整个市区才找到的。」 他还有脸邀功! 女子几乎是咬牙了。「你觉得——那一堆可怕的蕾丝全挂到小冬儿身上,会很美妙吗?」 除了蓬成一团雪球,让人误以为是一堆会走路的棉花糖以外。 她完全无法想像那种惨绝人寰的可怕画面,也难怪小宝贝要哭成这德行了,稍微懂点廉耻的人,谁肯把它穿在身上呀!这人的审美观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他上次还将五颜六色全套到娃儿身上,搞得缤纷灿烂,活像庙会的舞龙舞狮,然后还理直气壮说—— 「小孩子不就要活泼亮丽一点吗?难不成像你,成天黑色套装,像极守活寡似的,难看死了。」 「……」还批评到她的穿着来了!要像他这种把彩虹全挂在身上的「活泼」法,她宁可守活寡,也难怪小冬儿啼哭不休。 偏偏他自己就打点得人模人样,一副都市雅痞精英样,出门老让一堆无知少女春心荡漾,用在女儿身上,品味就教人完全无法恭维,要她不怀疑他是存心恶整女儿真的很难。 而这回—— 「很好啊,蕾丝不是这年纪女娃儿的基本配备吗?小冬瓜过来,把拔一定会把你打扮成霹雳无敌可爱的小公主。」 是啊,照他那种打扮法,是很「霹雳」没错,明天真穿这样上幼稚园,小冬儿也不必做人了。 「呜……」小女娃的头摇得像波浪鼓,张大眼惊吓得连话都说不出来,手脚并用紧攀住身上的「浮木」,明摆着抵死不从。 「小冬瓜,听话,跟把拔回去,别打扰‘人家’了。」 小女娃眨眨泪眼,父命不敢不从,那可怜兮兮的求救眼神,看得女子心房一阵疼。 「宋尔雅,你不要——」 对方完全没有给她开口的机会,瞧都不瞧她一眼。「小冬瓜!再不过来把拔要生气喽!」 「呜……」一声泣音硬生生咽了回去。 每当把拔露出这种表情,就代表没得商量,她最好乖乖照做。 女孩含悲忍辱地松开手,一步一回首,从容就义去。 「够了!宋尔雅,你是故意的吗?存心欺负自己的女儿给我看,很有快感吗?」 男子扯唇笑了笑,那种不含真心、纯粹虚应的公式化笑容,只突显几分疏离与无情。 他弯身抱起女儿,凉凉丢下一句—— 「既是‘我的’女儿,又与您何干呢?我敬爱的大小姐。」 第一章 【第一章】 夏家有两个女儿,不过正牌的小公主只有一个,这从来就不是秘密。 大女儿夏以愿是在十三岁那年,随着再嫁的母亲进入夏家,小女儿夏宁馨才是货真价实的夏家人。 除此之外,两人在外貌及性情上,也有着两极化的差异。 进入夏家的那一年,夏以愿正处于即将踏入青春期、不上不下的尴尬年龄,已经脱离天真无知的孩童阶段,明白这不是自己的家,有自尊、也有自身的想法,却又不够成熟潇洒地说自己能够独立,因此造就她别扭的性情,无法自在地与谁相处。一直以来,她与这个家总是格格不入,别人不会想亲近她,她也不曾想过要亲近谁。乖僻难相处,是所有人给她的评语。 而自小备受宠爱的夏宁馨,总是被所有人护在掌心中,从她眼中看出去的世界永远是纯净美好的,人如其名就是个甜美纯善的宁馨儿。 遗传了母亲好相貌的夏宁馨,自小就是个美人胚子,脸上总是挂着甜甜的笑,让人怜爱进心坎,连月亮都愿意为她摘下。相形之下,夏以愿堪堪称得上清秀的姿容,加上不够讨喜的性情,更无人会费心多留意她一眼。 然而,夏家事业实际的掌权者,却不是正牌的夏家人,因此形成了莫名尴尬的僵持局面。 想也知道,论权谋、论心计,纯真善良的小公主,怎斗得过诡诈的姐姐?也因此,在夏立树亡故后,小公主的地位更加岌岌可危了。 人前,夏以愿尚懂得收敛,维持淡凉客套的关系,不过旁人看不见的时候,小公主的处境就很难说了。那女人看来就是一副将正统继承人视为眼中钉,随时预备将人凌虐至死的模样…… 幸好,夏立树还有点先见之明,晓得独生女秉性温良,不是争权夺利的料,早早便为她铺好了后路,数年前收养了俊雅优秀的养子,做为女儿将来的依靠,才不至于令小公主的未来太过悲情。 说到养子宋尔雅,原就是小公主的邻居,两人一同长大,青梅竹马感情好得不得了,表现也都令夏立树赞誉有加,也相信他有能力守护自己的宝贝女儿,早早便钦点他为夏家的东床快婿。 而他确实也没让夏立树失望,一直以来,也只有他能制衡夏以愿,守住小公主应有的权益。若说谁有能力令冷血女魔头夏以愿变脸,也唯有纪录保持人宋尔雅一人而已。 这段无异于现代版灰姑娘的恩怨情仇,早已上演了十多年,目前已渐趋白热化阶段——何时下档?没有人知道;双方又会再祭出何种制敌绝招?所有人正擦亮双眼,等着看这出王子击败坏心姐姐、拯救美丽灰姑娘的浪漫爱情故事迈入最终结局—— 会议室内,烟硝味弥漫,无人敢贸然开口,就怕误触地雷,点燃紧绷张力之下一触即发的战火。 「宋经理,请你解释清楚,为什么你编列的行销费用,预算需要高达三千五百万?」那其他部门吃什么?西北风吗? 「公关费用、人事支出、样品成本、广告预算、通路预算……」上面不都列得很清楚了? 「删。」夏以愿回得精简。「两千万。」 一口气砍了四成多,好狠。 「办不到。」另一头回得更俐落。她当这是菜市场买菜吗? 暗暗的抽气声由会议室中各个角落响起。 虽然这样的战火弥漫时不时都会上演几回,但宋经理这回也太大胆了,直接呛上夏以愿,人家好歹也是上司,教她这总经理的脸往哪儿摆呀!要是她借题发挥起来…… 各部门头儿不由得暗暗为他捏把冷汗。 夏以愿沉下脸。「宋经理,我话不说第二遍。」 「我也有我做事情的原则,上头的每一笔预算我都精密评估过,一毛钱也少不得。」 「两千万。」她不为所动。 「行,那就请总经理另请高明,我在这里口头请辞。」 此话一出,语惊四座,连向来镇定的夏以愿也愣了片刻。 虽知这两人明争暗斗、互有嫌隙已久——一个是夏家养子、另一个是夏家名义上的女儿,能力相当、身分相当,就连公司所持股份也相同,一路互别苗头,在前年那场股东大会上,他却吃下败仗,大意失荆州,这些年在她底下工作,可以想见宋尔雅会有多闷。 但是再不甘心也都忍那么久了,千万别冲动啊,他可还有小未婚妻要守护,走了不正合她的意…… 令众人跌破眼镜的是,夏以愿并未顺势允了他的辞意,拔除忌惮已久的眼中钉,而是压下那份企划部送上的预算表,冷静地主持完会议。 直到夜深人静后的此刻,夏以愿望着被压在最底层的预算表,揉揉疼痛的额角。 宋尔雅,你到底要我怎样? 一直以来,她都知道,宋尔雅总是以挑惹她、看她进退两难为乐,她愈无助就愈能取悦他,而他,似乎总是能精准地踩中她的致命伤。 她是不若夏宁馨甜美,没有她可爱,个性也不讨喜,但是他真有这么厌恶她?厌恶到……不如此对待她,便无法取得心理的平衡? 是啊,怎么会不懂,她对他做的那一切,是男人都会视为耻辱,终生怀恨…… 打住思绪,她将脸埋进掌中,强迫自己抛开不堪回首的记忆。 铃声在此时响起,她花了三秒钟,才意识到是从她私人手机里传来的。 「什么事?」没有半句废言,会有她私人手机号码的,三根手指就能数完。 「姐,你还在忙吗?」轻轻细细的嗓音传了过来,就像声音的主人一样,暖如春风,是最美好的存在。 「家里有事?」仍是不带起伏的淡凉音律。「如果没有办法处理,让管家跟我谈。」 「不是啦……」女子停顿了下。「因为很晚了,你……我是说,冬冬今晚在这里过夜。」 「所以?」截至目前为止,她还没听出重点。 「她说要睡你房间,可以吗?」夏宁馨小心翼翼地询问。 夏以愿相当重视个人隐私,她的东西不爱让人乱碰,私人空间也从不容任何人进入,连打扫房间都自己来,不让佣人进去,要是事前未曾告知一声便闯入,她会非常不高兴,因此没人敢犯她的忌讳。 另一端停顿了片刻。夏宁馨无法猜测她此刻的意绪,但是再开口时,声音柔和了许多,所以她想,那应该代表姐姐心情有好一些些了。 「让她睡,记得帮她盖好被子。」 「那……你要回来了吗?冬冬一直在等你,她说……要听你讲睡前故事。」虽然觉得有点得寸进尺,她还是说了。 第二章 姐很疼冬冬,为这孩子破了太多难以想像的特例,虽然和宋大哥不对盘,却不会将对他的歧见迁怒到他女儿身上,甚至愿意让冬冬亲近一直与人保持距离的自己,也从来不会拒绝冬冬的要求。她是没有很懂为什么啦,但至少可以肯定,姐是真心在对冬冬好。 果然—— 夏以愿只思考了一秒,便回道:「我立刻回去。」 「……然后啊,王子就拿着玻璃鞋找到灰姑娘,替她惩罚爱欺负灰姑娘的坏后母和姐姐,并接灰姑娘到皇宫里过着幸福快乐的生活……」 察觉到怀中的人儿呼吸渐趋平稳,夏以愿放轻音量,将枕在臂弯上的头颅移至枕间,掀被下床。 虚掩房门外,宋尔雅斜倚墙面,好整以暇地等待着。 「跟我到书房来。」她压低嗓,不看他一眼,率先走在前头。 似乎早料到她会找他谈,宋尔雅毫不意外,随后跟上。 一进书房,她抽出公文夹递还他。「重新调整预算,星期五以前交上来。」 宋尔雅没有伸手去接,甚至连瞄一眼也没有。「我以为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夏以愿表情僵了僵,不明显,又迅速回复正常。「我可以当作没听到,下回请慎言。」 「可惜我不打算当没说过。」某人非常不领情,将对方给的下台阶拆个精光。 「宋尔雅,你最好不要意气用事,否则——」 意气用事?他嗤笑出声。「在你看来那是意气用事?夏以愿,是不是我说的话,你从来就没当真过?」 夏以愿抬眸,又迅速移开,不自在地侧过脸。「我在跟你谈公事,你不要挟带私人情绪。」 好一个私人情绪! 非常好,那他们就来公事公办! 「夏总经理,我有我的专业,上头的每一笔预算我都谨慎评估过,绝非漫天喊价,‘您’一下子砍了我将近一半的预算,要我怎么做事?难道你就没有在为难我?」 她一窒。「我知道这有一点困难,但我相信以你的能力,就算缩编预算,你还是有办法的。」 别人她不敢说,以宋尔雅的人脉与手腕,只在为与不为而已。 宋尔雅挑眉,真没想到她如此瞧得起他。「试举例说明。」 「其他姑且不论,单是广告预算这部分,并不一定要请谷萱——」 「她的气质最适合代言我们的服饰风格。」 谷萱是近几年才窜出头的女星,极有潜力,举手投足间带着一种属于成熟女子的妩媚风情,以她为代言人是能衬出这一期属于都市女子的自信与美丽,但—— 「你不觉得她的代言价码高了些吗?」 「她有这个价值。」他还没告诉她,这已经是协调过后的友情价了呢!总不能坏了人家的市场行情。 「价值?」 「她很美。」 她挑眉。 「够媚。」 「……」 「拥有女人最美的身体曲线,足以迷眩男人的双眼,让人舍不得移开。」 她咬牙。「你们男人就只在意这个吗?」即使对方是个脑袋空空的花瓶? 「是啊。」他大方承认。「而且成效出奇地好,上一期夏装的销售数字足以证明这一点,利润比起去年同期就成长了两成不是吗?既然双方合作愉快,我想不出任何理由不续用她。」 是啊,一边合作,一边眉来眼去地互相调情,她都快搞不清楚他是企划部的人还是公关部! 「宋尔雅,你滚出去。」 宋尔雅淡瞥她。「是你要我就事论事的,这么生气做什么?」 「我主攻的是女性市场,不需要讨好男人,你移不移得开视线一点关系都没……」说到最后,心虚地弱了声音。连她都知道,这些话牵强到几近意气用事。 她心里比谁都清楚,关系大得很。 是,任何人都会高谈阔论,谈女性意识主权、谈经济独立,但是在取悦自己之余,哪个女人不希望自己在心爱的男人眼中,也能看见一丝激赏、一抹迷恋,希望自己在男人眼中,是独一无二的美丽? 无论再过几千年,女人永远无法彻底逃开「女为悦己者容」的魔咒。 「那当然,你夏总经理是女人中的特例,你只为自己活,从不在意任何人的观感,也不必费心去讨好男人,自然与你无关。」 她表情僵了僵。「你不必讽刺我。就算这样,也不是非谷萱不可,与她有相似特质的并不是没有。」 反正她就是对谷萱很有意见就是了? 「还请总经理‘明示’。」 「邵娉婷。」她外型明艳,论资历、论气质、论敬业度,都不逊于谷萱。 「邵娉婷可不是名不见经传的小明星,要真换了她,代言价码只会更高,不会更低。」她这算盘究竟是怎么打的? 「我知道你和邵娉婷有点私交,只要你肯,不会没有谈的空间。」 原来这算盘是打到他身上来了。 人家都结婚生子去了,目前几乎是半隐退状态,先别谈人家肯不肯接这个case,连价码都给得上不了台面,他得要多大的面子才请得动人家? 「我说总经理,你这真的是在为难我了。」 她顿了顿。「我知道这样有点强人所难,但是……我也有我的难处,舅舅对上半年度的报表有些微词,尤其是成本控管方面盯得很紧,我真的没有办法……」 黄镇东吹毛求疵,等着抓她小辫子早就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他一点也不意外。 当年,黄家是彰化这一带的大地主,夏立树靠着第一任妻子的资助,从小小的成衣工厂发展到今日的规模,对黄家而言,夏立树虽说不上是靠妻子裙带庇荫,至少也得饮水思源。 如果今天大权是交到夏宁馨手中也就罢了,偏偏是由两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外人来掌权,黄家那头怎么样都不是滋味。 放他与夏以愿两虎相争,无论最终谁输谁赢,能够两败俱伤更好,黄家人正好坐收其成,这点他懂,夏以愿也懂。 「那是总经理您的困扰吗?」如果是,那他还真想不出,她说给他这个微不足道的小小下属听做什么? 「你就当帮我一个忙——」 「我又为什么要?」对,他就是小心眼又没风度。 既然只是上司与下属的关系,她的困扰又与他何干?他既不是圣人,更不曾自诩清高,何必要为她出生入死打江山? 他从来就没当自己是夏家人,会依众人所愿一脚蹚进这浑水中,不为别的,而是她在这里! 「你要什么,我都能给。」 为了拉拢他,这句话夏立树对他说过、黄镇东对他说过,就连夏以愿也这么说过。 他要的,很简单,却也很困难。 会坚持到现在,是因心中仍有一道余温未散,一旦他真决定撒手,谁又留得住他? 夏以愿沉默了。 对,他是没有理由帮她,她也找不出任何理由要求他帮她,事实上,她处境愈艰难,他应该也是乐得开怀的人之一…… 第三章 「所以你是打定主意要走了?」 「那得看你现在是用什么身分跟我谈。」他才好决定要送上哪个版本。 她叹气,难得放软了身段。「再怎么说,我们也是兄妹——」 兄妹?「你承认过吗?」 别开玩笑了!从头到尾,她哪有一点当人妹妹的样子。 「……你非得这样为难我吗?」 宋尔雅抚额,低下头闷闷地笑出声来。 她沉下脸。「你笑什么?」 「你这样说,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多舍不得我呢!」 「……」 「好了,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我答应会再考虑,行了吗?要是总经理没其他吩咐,小的要谨遵圣命‘滚’出去了。」 手方才碰着门把,她的声音由后方迟疑而轻缓地传来—— 「没坐上这总经理的位置,让你耿耿于怀吗?」开口闭口的总经理,讽刺意味甚明。她也知道,这本来该是属于他的位置,勉强屈于她之下,于他而言确实是屈辱了…… 宋尔雅回身,难以置信地瞪着她。 良久、良久,他自齿缝间挤出话来—— 「夏以愿,你这女人真他妈的没心没肺!」 他们的初相遇,坦白说,实在称不上愉快。 十三岁那年,她初进夏家,对一切都陌生,也对一切都防备。那时的她唯一的想法,只是不去注意任何人,也最好别被任何人注意到,默默地、默默地将自己隐藏起来。 而他,眼神总是不时地飘向她,打量着。 她知道别人是怎么看她的——一个拖油瓶、跟轿后的累赘,沾了母亲的光才能过好日子,每个人都在她背后议论,以为她听不见。 其实她一点都不稀罕住进这栋美丽的大房子,过吃好穿好的日子,脚下踩着的没有一寸是属于自己的土地,连呼吸的空气都像是不属于自己的。 这一切,属于那个叫做夏宁馨的女孩,她才是这个家真正的主人。而那个老是瞧她的男孩,据说是住在夏家隔壁的青梅竹马,两个人感情很好,她也常常看到他用轻快的语气和夏宁馨打打闹闹,很宠爱地摸摸对方的头,牵着小女孩的手到处去玩。 可是,他却从来不曾走向她、对她说过一句话,只是隔着一段距离审视她。 她讨厌他总是用那种奇怪的眼神看她。到底有什么好看的?她又不是怪物,也没多长两只角! 她很不爽。 也许是叛逆,也或许是其他当时她无法理解的原因,让她突然想做一些搞破坏的事。 她想,她本来就是那种坏心肠的人吧,因为见不得夏宁馨拥有太多、脸上的笑容太灿烂,于是好奇她的笑容若是消失了,会是怎么样的情景? 就在某一天,斯文的男孩、乖巧秀气的女孩,难得干起小小的坏勾当——爬树偷摘邻家的水果。 当时,她就在楼上,冷眼看着。 这两个人大概一辈子也没做过亏心事吧,树底下把风的小女孩频频张望,紧张得快休克了。 于是,她当了报马仔,导致男孩一时慌了手脚,由树上摔下来。 这一摔,额头上永留纪念。 她永远忘不掉,小女孩对着血流如注的男孩,哭得有多凄惨。 这或许是永远被捧在掌心中娇宠的女孩,这辈子第一次的心痛与悲伤。 她如愿弄哭了小女孩,也看到小女孩失去甜甜笑容的模样了,却没有想像中的快意。 男孩抬起眼,看着站在远处旁观的她,依然是那种奇怪的眼神。 她终于懂了,原来那样的打量、那样的审视,是轻蔑、是不齿。任何人在被如此陷害之后,还能有什么呢? 从此,她清楚地知道,两人是敌非友。 那道长长的界线,从划下的那一天开始,不曾消失过。 他的笑容从来只给小公主,而她,只是个坏心眼的外来者、破坏者,他每见到她,总是皱着眉头,一句话也不愿与她多说。 他看她不顺眼,而她也讨厌他,很公平不是吗? 然而,不晓得从几时起,他心中的那道线仍然清清楚楚,而她的,却已经模糊了…… 【第二章】 宋尔雅一连消失了三天。 打他的手机,呈现关机状态,打去他家,也是无人接听。 她心里明白,他是存心的。存心搞失联,要她空等,尝尝坐立难安的滋味。 三天后,他终于进公司,正好是她给他的最后期限。 听闻头儿召唤,他例也给足她面子,乖乖到总经理室报到。 她脸色很沉。这早在预料之中,她要是和颜悦色、辜茶倒水,他才真会吓到呢! 「你知不知道你失联三天,我可以用旷职论处!」不愿承认心里头有一丝一毫焦虑,她本能地以刚强掩饰。 也是,她要是不咄咄逼人,就不是他认识的夏以愿了。 「那总经理让我一踏进公司,连口水都没来得及喝就急着把我叫来,就是为了论处我的失职之处?」 「那要看你给我的理由,足不足以充分说服我。」她的目光落在他手中的卷宗上。 宋尔雅也没再吊她胃口,干脆地递出。 「如你所愿。」 是调整过后的预算表,不是辞呈。 她暗暗松了口气。 「这样,总经理能够原谅我不假三日的过失吗?」 她绷着脸,冷言道:「下不为例。」 「如果没其他的‘指教’,我得下去忙了。啧,这样的预算,我大概得卖身才办得到您的要求。是说,我的死活你也不在意就是了,你在意的只是能不能坐稳那账龙椅……」 有贵无贵的低喃,一字不漏地落入她耳中。 「宋尔雅,你不要太放肆了!」她一再的容忍,不代表他就可以得寸进尺。 「是,对不起,属下造次了。」 他不与她辩,少了战斗力十足的寻衅口吻,透出一丝凉寂的眼神,一时间竟教她呐呐无言。 「……在你眼里,我是这么冷血无情的人吗?」 「你希望我怎么回答这个问题?」要办到她的要求,他得欠下多少人情,她不是不知道,却总是一而再、再而三,吃定了他无法拒绝。 董事们为难她,她咬牙将自己逼到极限,也倔强不喊一声,总是做到不让任何人有话说,她当自己是没有感情的工作机器,但那不代表别人也没有情绪、没有感觉! 他可以任她利用、被她摆在所有人之后,心甘情愿为她抬轿,她明知道为什么,却从来不肯正视。 「这是最后一次,不要以为这招每次都有效。」 拉开门把,宋尔雅头也不回地离去。 直到中午休息时间,夏以愿将审完的预算表签上名,交给秘书后才想起。「宋经理人呢?」 「他已经离开公司了。」 第四章 「又离开?」旷职三天还不够? 「是。」可能她脸色太难看,秘书怕误触地雷,战战兢兢回道:「他这几天身体不舒服,请了特休。不过该交代的事情他都有处理好,没耽误到公事……」不知这样说,能否使上司息怒? 所以……他还在休假当中,今天是特地送预算表来给她? 如果是这样,他为什么不解释? 你有给他解释的机会吗?心底另一道小小的声音反驳回来。她甚至不曾多关注他一下,只要多留心一点,真的只要一点点就好,要看出他身体不适一点都不困难。 可是她没有,她始终端着上司的架子,以冷言冷语巩固她牢不可摧的心防,一丝关怀都吝于付出。 难怪他的语气听起来会那么疲惫,甚至连与她斗气的兴致都没有,只剩满满的空泛凉寂—— 后半天,她完全不晓得自己是怎么度过的。从来,她所有的精神只放在工作上,只想着如何守住继父交到她手中的这片基业,再无心思容纳其他,今天她却频频恍神,甚至在对黄镇东做口头会报时错误连连,她失常得连她都不认识自己了。 不知名的懊恼、焦虑占满心房,下了班,不知不觉便来到他的住处。仰头看着八楼处透出的灯光,她才暗暗自问——她在做什么? 这不是她该来的地方,她可是众人眼中最冷血无情、自私自利的女人,说她也会关心谁,只会笑掉旁人大牙吧!尤其对象是他…… 大楼中央的玻璃门被推开,她下意识隐身到梁柱后,正好见他走了出来,一边接起手机。 「……改变主意了,想吃邻居吗?要妈妈的味道?那有什么难的,改吃全家,看你要爹还是要娘,整个家的味道都给你……丫头!你真的很难伺候耶。」一手拉回滑落肩下的围巾,掩嘴挡下涌出喉间的咳意。「免了免了!给我乖乖写好你的作业,要表达孝心,请十年后再说,我不想生病时还得烦恼要先救厨房还是女儿。」 才刚初秋,气候并不算冷,由那条蓝白相间的围巾之间,隐约可见他脸色正透着不自然的红。 他烧还没退吗?这样还要吃便利商店的冷冻食物? 她知道他很宝贝女儿,平时几乎都是自己准备晚餐,注意女儿的营养均衡,就算身体再不适,也不会让刚上小学的女儿在入夜后单独出门,即使只是去附近买个晚餐。 这些年,他一直都是这样过的,父兼母职,一个人抚育他的孩子,从一个连怎么抱小孩都不会的笨拙男子,到洗衣煮饭、换尿布、泡牛奶、教育孩子……样样都得心应手了,她却从来没想过,他生病时怎么办?孩子出了状况,他找谁商量?他会不会也有力不从心的时候? 她没有。 因为他从来不说,于是她也理所当然不去想。 她默默地转身,回到家,花了三分钟的时间对着厨房发呆,然后下意识地开冰箱、洗菜、切肉、开炉火……脑袋放空,什么也不去想,只是凭着本能行事,等到她停下所有的动作时,正对着桌上的四菜一汤发呆。 没胃口,一点想吃的欲望都没有。 平日,三餐都是管家准备,她也不见得有时间吃。真的是太久没做菜了,印象中,只有在国外读书的那几年,偶尔心血来潮才会按着食谱煮些东西犒赏自己。 「你这个女人,连自己都亏待,我实在找不到心肠比你更硬的人了。」 谁呢?是谁,曾经这样对她说过? 是啊,她这种人,连自己都不爱了,更别奢望她会爱谁。 她站起身,正要回房,迎面遇到下楼来的夏宁罄。 「姐,你今天比较早。」都还没过八点呢,这个工作狂常常不到十点是见不到她踏进家门的,拼起来像不要命一样,怎么说都没用。 夏以愿随口哼应,行经楼梯转角时,才想到什么,漫不经心地抛下一句。「厨房还剩点菜,我吃不完,你要吃就吃,不吃就倒掉。」 「喔。」她刚好也饿了,倒也不介意对方一副拿剩菜喂狗似的口气,反正姐姐讲话本来就那样。 菜色挺不错的呢,还有山药排骨汤,很补喔。 「还有,听说宋尔雅病了,看你要不要打个电话问候他。」 咦?宋大哥生病了? 这下可顾不得嘴馋,赶紧将满桌美食打包。 打电话哪够啊,当然要亲自去探望才安心,而且,生病的人就是要多补充营养才会好得快啊。 于是,半个小时之后,这一桌子的菜全出现在宋尔雅面前。 宋尔雅有些傻眼。 他当然不会认为夏宁罄煮得出这些菜,丫头什么都好,就是标准的千金娇娇女,自小被捧在手掌心里,哪做过家务事。 不过就算馆子里买的,也够他窝心了,至少她还知道要带美食来慰问他,总算没白疼她一场。 拉下还在东摸西摸探他额温的小手,笑问:「谁告诉你我生病的事?」 「姐说的啊。」随口答完,她不放心地又问:「真的不要紧吗?我觉得好像还有一点点发烧……」 不过显然他关注的重点已经不在那里。「以愿?」 「对呀。我出门时有问她要不要一起来,不过她好像说明天要开会,还有资料没看完吧……你快吃啊!这是姐带回来的,味道还不错喔。」 宋尔雅又看了桌上的保温食盒一眼,举筷挟了口滑蛋虾仁浅尝,而后抬眼朝对面一汤匙、一汤匙很勉强吃着微波便当的女儿说道:「小冬瓜,别吃那个了,过来这边。」 也真难为她了,平日被他的家常菜养刁了胃口,一下子连吃了几晚的冷冻食品,难怪会食不下咽。女儿懂得体贴父亲,不曾开口抱怨一句,但苦着小脸硬吞的神情是骗不了人的。 女孩笑逐颜开,小碎步的来,先替父亲舀了一碗汤,才捧起香味四溢的咖哩饭大快朵颐。 他这个女儿,从来不会忘记他饭前习惯先唱碗热汤,先照顾了父亲的需求,才会想到自己。 他怜惜地摸摸女儿的头,将挑了刺的清蒸石斑鱼挟到她碗中。「好吃吗?有没有你要的家的味道?」 「唔!」小女孩嘴巴太忙了,只能点头回答。 「那当然,你小姑姑亲自送来的,敢说不好吃你就死定了!」夏宁馨作垫要掐她脖子,姑侄俩总是这样打打闹闹。 宋尔雅轻笑。「喜欢的话,就多吃一点。宁罄,要不要也吃一些?」 「不用了啦,家里还有,我回去再吃就好了。」想了想,她又道:「宋大哥,你真的不打算搬回家去吗?你一个人又要工作,又要照顾小冬冬,这样很累,搬回家来的话,至少我还可以帮你照顾小孩……」 家里明明住得好好的,她真的不懵,他为什么突然说要搬出来? 第五章 她知道他和姐姐合不来,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常常把气氛搞得很糟,可是这么多年不都这样过下来了,三年前他突然说要搬出去住,真的把她吓了一大跳。 不只她,她看得出来,姐姐也吓到了,她们都不懂他在想什么。 应该说,一直以来她都不怎么懂他。 他是一个很优秀的男人,从小爸爸就告诉她,将来挑丈夫就是要挑像宋尔雅这样的男人才会幸福。 她自己也是这么觉得,他既温柔又体贴,而且从小就疼她,对她说话从来不曾扬高音量过,她要求的事他也从来没有让她失望。 自从姐姐来了之后,害他从树上跌下来,额头留了一道疤,他和姐姐就不对盘到现在,只要是姐姐想要的,他似乎都会凑一脚,像是姐姐拿全校第一名,他也卯起来争那个位置,姐姐出国读书,他也争取同样的保送名额,甚至到最后竞争公司总经理的位置,两个人也都没留情面。 反正只要能跟她杠上、看她变脸的事,他就会做,足见他有多不爽夏以愿这个人。 直到现在,她都还很内疚当时董事会举荐公司的经营者,手中握有百分之三十股份的她,选择支持姐姐,不然他应该是稳操胜算的…… 幸好他后来没有怪她,不过他和姐姐这么多年的明争暗斗也因此浮上台面,形成几乎是王不见王的局面了,他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搬出家里的。 就连和姐姐处在同一个空间、呼吸相同的空气,都像是令他难以忍受,她真的很担心,会不会有一天,他连公司都待不住,决然求去? 仿佛看穿了她的忧虑,宋尔雅温柔笑捏她颊容。「丫头,别摆那苦瓜脸,就算哪天我要走,也一定会第一个跟你说,别想太多。」 「真的吗?」 「当然——」他伸出手,本想再捏两下,对上女儿由饭碗间抬起的视线,便干笑着抽回手。 两人又闲聊了几句,送走夏宁馨之后,女儿那道不时飘来的打探眼神仍没停止,他索性放下吃了一半的饭。「丫头,你有话就直说,不必这样看我。」 那眼神活像现逮奸夫淫妇似的。 「你跟小姑姑在搞暧昧吗?」一开口,便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咳、咳咳——」宋尔雅冷不防呛了下。 这年头的小孩,都这么早熟吗? 「你哪只眼看到的?」 「左眼、右眼,都看到了,不然你干么说要娶她!」 这又是谁在乱嚼舌根? 「谁告诉你我要娶——好,算了!」女子和小人都很难养,没办法讲理,无论前者还是后者他都有切肤之痛。 「就算我要娶她,也没什么不可以吧?宋小冬瓜,请你弄清楚,你爹我一未婚,二没女朋友,就算不小心种了颗冬瓜出来,想找个家世清白的稳定交往对象也不犯法。」用不着一副他「红杏出墙」的样子。 「当然不行!你明明有喜欢的人了,这样是不对的。」眼神相当之道德谴责。 「你又知道了?」又是哪来的二手消息?他对她的八卦来源相当不具信心。 「反正、反正我知道就对了啦!」某人一时词穷,跺脚生闷气了。 终究还是小孩子啊,说不过人家就使小性子。 宋尔雅心房一阵软,张手将女儿抱坐到腿上。「宝贝,你是不是怕我忘记妈妈?」 宋冬临帐口、闭口,答不出话来,只好沉默地低下头。 父亲不爱她提起关于母亲的事,每次她问,他都会很沉默,像是不知道该怎么说的样子,为了不惹父亲难过,久而久之,她也很少再问了。 有的时候,他也会告诉她一些关于妈妈的事。 他说妈咪很聪明,每次考试都是全校第一名,所以她也要争气些,丢他的脸没关系,丢了妈咪的脸可不行,免得她更有借口指控是他的遗传基因不好。 还有她的名字,因为是冬天出生的,才会取这个名字。 她还知道,她是未足月生的,那时在妈妈肚子里太顽皮了,活泼又好动,怀孕七个月的时候还差点脐带绕颈,半夜连忙送医挂急诊,差点把他们给吓死。 后来的那一个月,他几乎每天都会对妈妈的肚皮碎碎念:「宝宝乖,离那条绳子远一点,不要再乱扯了喔,要跳绳出来把拔再陪你玩。」 不过妈妈真的被吓到了,在医生认定宝宝成长够健全时,九个月就坚持要剖腹产,就怕她又玩过头发生危险,不在乎肚子上多一条丑丑的疤。 所以,妈妈虽然表面上很倔强,但是她心里是很在乎他们的,只是没有人爱过她,她还学不会要怎么爱而己,他们要有点耐性等她。 从她懂事以来,她就知道,不管心里再怎么渴望母亲的拥抱和一个健全的家,都不能吵、不能闹、不能要求,只能等,耐心地等,然后把所有的事情都交给爸爸烦恼就好。 但是有的时候,她也会担心爸爸是不是忘记了她还在等? 「宝贝,别担心,我没有放弃,现在还没有。」 「真的吗?」女孩仰起头,带着些许期待与脆弱。 「嗯,我答应过你,哪天我放弃了,会第一个让你知道。」 「你不会偷偷的去爱小姑姑或别人吧?」 他失笑。「有你这个小法官在监视,我哪敢?」 总算安抚了他家的小女王,看着她心满意足地回去继续和咖哩饭奋战,他在心底浅浅叹息。 娃儿长愈大,就愈像她妈妈,从五官、神韵、到受了委屈还是睁大双眼不哭的倔强眼神,都像极了。 这种事是瞒不了人的,迟早有一天会有人察觉。血缘与感情的牵绊,也不是她想否认就能掩饰得了,究竟要到几时,她才肯面对心底最真实的声音? 曾经,她斩钉截铁地说不要他、不要小冬儿,而他也有男人的傲气与尊严,带着孩子远离她、彻底与她分割,是他当时唯一能做的。但是无论心底再气、再怨她的无情,仍无法让自己绝了念,彻底放弃她。 这些年下来,她后悔了没有?他不晓得,但是面对无止尽的寂寞、等待,他真的累了。 有时候,他也问自己,为何独独对她如此执着?真的就只因为最初那一眼吗?她眸底的倔强、高傲,深深吸引了他,让他无法移开目光。 即使,为了自己一时冲动而铸错,懊悔得要命时,她背脊仍挺得直直的,不肯让任何人瞧见她的脆弱,然后,夜深人静时,才偷偷过来看他一眼,不断追问护士,他伤得要不要紧?什么时候会好?留下疤的话怎么办…… 她不会道歉、不会认错,不乞求任何人的谅解,因为她不打算被原谅,只会将犯下的错放在心底,反覆惩罚自己。 怎会有这样的女孩,如此亏待自己。 他从没遇过这样的人。一开始是好奇,到后来愈是深入观察、了解得愈多,就愈移不开目光,到最后,一颗心只容得下她了。 第六章 她的个性算不上好,严格来说,还差得很,明明不坏却硬要表现出最不讨喜的一面,明明与她无关的事也不解释,宁可任人误解,孤僻又高傲,不接受他人的善意,坚决将自己包裹在孤独无声的厚茧中…… 然而,他却看见了她在那个茧中,孤单地落泪。 明明脆弱却以坚强伪装,明明想哭却张大眼从不让泪流下……那矛盾逞强的模样,让他生平首度尝到为一个人心疼的滋味。 她不懂得爱自己,那就让他来爱,即使她筑起牢不可摧的心墙,一次次冷漠拒绝,他总是想着,如果连他都离开她,她就真的什么也没有了。 但是,她还要让他等多久? 【第三章】 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 屁! 夏以愿重重合上国文课塞,烦噪得背不下去。 到底是谁规定青梅竹马就一定要两小无猜,不能够相看两相厌?她干么要浪费时间去读别人两小无猜的愚蠢恋情?! 「夏以愿!」一声宏亮的呼唤由窗外传来,在空荡荡的教室中形成小小回音。 又是他,烦! 她冷着脸起身,推开最后方的那扇窗。 如果可以,她当然不想理会,但是这个人最讨厌的地方就是不懂何谓放弃,她愈不想理他,他会愈故意挑惹,直喊到惹人注目为止,她领教过了。 「宋尔雅,你小声一点,隔壁还在上课。」 「下来,我载你回家。」 「我不——」她本能欲出口拒绝,对方抢先一步截断。 「你最好想清楚再回答。」 她抿紧唇,不情愿地抓起书包下楼。 不是她想妥协,而是……她的脚踏车又被放风了。 当然,她还是可以等公车,但是,上个礼拜在公车上被不明物体顶到屁股的经验实在糟透了……算了,两害相权取其轻,她情愿给宋尔雅载。 「你人缘真糟。」宋尔雅啧啧然摇头评论,待她坐稳后,才沉笃地踩着脚踏车上路。 这是这个月以来第几次了?全校人缘最差代表,非她夏大小姐莫属吧?独来独往、不懂广结善缘也就算了,总是一副冷眼看世情的模样,一句话都吝于与人应酬,也难怪一堆人看她不顺眼,想整整她,挫她傲气了。 夏以愿也懒得问他是怎么知道的,反正能够嘲笑她的机会,他是从来不会放弃的。 「听说你连一首《长干行》都背不出来?」 瞧,真的是一丁点嘲笑她的机会都不放过,可不是? 他们的国文老师是同一个,夏以愿毫不意外消息会传到他耳中,毕竟不爽她的人太多了,难得看她出糗,怎能不大传特传? 她充耳不闻,宁看沿路风景也不想搭理一句。 「这实在太不像你了,我记得某人连岳阳楼记都能洋洋洒洒默写一大篇。」 他们家国文老师是个年近三十,本科系出身的中文系气质美女,此姝最了不起的变态本事就是叫学生默写课文,以及练书法。 一旦默不出课文,那后头五十遍的书法抄写,绝对够陶冶性情了! 「还是你比较喜欢写书法?」 「……」这人真的很吵,不理他也能自得其乐。 受不了他一路碎碎念,夏以愿正欲跳下后座,他似乎也料准了她的行径,一掌握住她手腕。 「到底是为什么?」她或许性傲,但绝不会拿自己的成绩来开玩笑,否则全校榜首就不会是她了。 她太聪明,聪明到全校师长对她赞誉有加,谁相信资优生夏以愿会默不出短短一首《长干行》? 因为每每念这首诗,老是会让她联想到讨人厌的他,还有夏宁馨带着甜甜笑容赖在他身畔撒娇的样子。 去你的两小无猜!她这种天生的破坏狂,就是不爽太美好的画面不行吗? 「不说?」宋尔雅也不以为意,迳自念了起来。「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她发誓,他绝对是故意的。 唇畔那抹笑,看得她刺眼。 「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十四为君妇,羞颜未尝开。低头向暗壁,千唤不一回……」 她目光逐渐由那揪牢自己的指掌,移向他白净斯文的脸庞。 坦白说,他长得颇俊俏,可预期再过几年将会迷倒多少女子,那她又是为了什么,如此排斥他? 目光沿着俊俏的脸庞轮廓往上移,位于太阳穴接近发根处,藏着一道淡浅的疤,时日已然久远,不细看几乎无法察觉。那是她留给他的纪念。 一直以来,他都是她坏脾气下的头号牺牲者,对她应该呈厌恶到极点了。 她很清楚他眼中的她是个什么样的人,恶毒、坏心眼、爱陷害妹妹、见不得别人好…… 童话故事中,这时就应该有个风度翩翩、温柔多情的白马王子来解救被坏姐姐欺凌的小公主。 无所谓,他是为了报复额上永留纪念的疤也好、自诩为正义使者为妹妹出头而一再与她对立也好,她一点也不在乎。 抽手欲挣开他的捉握,车身微晃了下,宋尔雅单手稳住车头,皱眉道:「你就不能乖一点吗?」 后座娇客是她,真的得练就一身单手骑车的特技! 「放开!」她何必为他乖?他是谁呀! 「你、你实在是——」忽然,不及闪避路旁一颗小石子,轮胎打滑,两人一车瞬间摔成一团。 宋尔雅下意识张手护住她,承接下跌时的冲撞。 「唔……」夏季穿着短袖制服,他感受到手譬与路面摩擦的热辣感,也感受到她牙齿不经意撞上他肩膀时的痛楚。 啧,男人的英雄主义! 他皱眉,本能痛呼出声。「你乘机咬我!」 一阵混乱后,夏以愿定神一看,发现自己正压在他身上,而下方的肉垫正很没英雄气概地指控她趁乱暗算。 她一股气上来,未深想便张嘴往他肩膀结结实实地一口咬下去。 说她小人,她就真的小人给他看! 「豆 豆 小 说 提 供。」 「唔!」痛死了,女人真的惹不得。 「母老虎,你给我张嘴!」气得理智断线,他一掌往触手可及的方位巴下去。于是恶性循环,她咬得更重。 「你还咬!」愈说愈故意,那他也不客气了—— 「唉哟,小俩口感情真好呀!」 同一时间,画面定格。 「你说谁?」夏以愿抬头,见鬼似地瞪着田野边插秧的阿春婶。 「哪有?阿婶别造谣呀。」宋尔雅异口同声。 「哪里没有?你压着我、我抱着你,你咬一口、我拍一下小屁屁,打情骂俏得呢!」那热情啊,看得她和她家死老头都害羞了。 两人如遭电击—— 「你手放在哪里?」她死瞪他。 「呃……」他以不必要的超大幅度迅速弹开双手以示清白。 第七章 夏以愿撑起肘臂,正欲起身,不经意的磨磨蹭蹭下,本能的男性感官突然在此时凌驾于痛觉之上,异常敏感了起来—— 「啊!」显然她也察觉到了,望向他浮现莫名窘意的脸容。 「混蛋!」 她啐了声,才刚撑起身子,又冷不防被他伸掌压了回去。 「宋、尔、雅!」她咬牙,一字字由齿缝迸出声音。 「抱歉抱歉。」好死不死,刚好就有一辆车经过咩,他那种「尴尬」的样子被撞见,多丢脸啊。 「帮个忙,遮遮羞。」 拿她来遮羞?去他的混蛋! 「那、有、什、么、问、题!」她现在就帮他! 才刚曲起左膝,宋尔雅又完全抓准了她的行为,伸掌压制。「你这女人!」 「放开!」 「拜托,你不要再动了!」 揪揪扯扯间,宋尔雅无奈低吟。 她是嫌情况还不够糟吗? 夏以愿显然也察觉到了,瞪大眼,又气又窘。「宋尔雅,你敢对我乱来,信不信我让你死得很难看!」 明明该是狠戾的威胁,此时由她口中说来,显得薄弱,还带着几分不明显的羞意。 被男人益发亢奋的敏感部位顶着,谁自在得起来? 宋尔雅也察觉到了,凝视她略微泛红的耳根,低低笑出声来。 「真的,女孩子温柔一点比较好,老是张牙舞爪的,多不可爱呀。」 这又干温柔什么事?明明就是他在乘机占便宜。 「你的手到底要不要放开!」 「可以说不要吗?」 「你——」 指掌以着试探性的温柔,一下又一下轻触她发尾,慢慢地、柔柔地穿过发间,凑向她耳畔,笑喃:「原来你也可以这么温驯。」 不知有意或无意,暖唇擦掠过她颊畔,带来一阵痒麻。 不能怪她表现丢人,从来不曾有人用如此温柔的暖嗓对她耳语轻诉,她感受得到留在颊畔的暖唇温度,一时耳根发热、脑袋发晕,软弱得无法作出任何反应。 「收起你的芒刺,性子温婉些,愿意靠近你的人,不会比宁馨少。」 也、也包括他吗? 不知为何,浮现脑海的问句几乎要冲口而出,但临出口前,却成了—— 「反、反正又不关你的事……」 「你从哪里认定我不可能喜欢你?」 凭空而降一道雷,劈得她脑袋一阵晕麻—— 他、他什么意思?! 感情,在初萌芽时,暧昧朦胧的情韵最美。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十五始展眉,愿同尘与灰。常存抱柱信,岂上望夫台……」 睡梦中醒来,断断续续瓢入耳内的吟诵在梦与现实之间交替,一度教她误以为那人仍在她耳边轻喃那首热烈而缠绵的情爱诗句。 那段时间,他几乎一逮到机会就念个不停,明知道她讨厌这首诗,还阴魂不散,一天到晚师公念经一样,想不记起来都难。 偏偏,她却抗议不得,因为他从来只对某人说:「宁馨来,我教你一首诗 」 同住一个屋檐下,再怎么闪避,多少也听了几回,摆明了存心要气她。 「混蛋!」 说什么她不输宁馨。 说什么她温婉一点会很可爱。 说什么——他可能也会喜欢她! 结果呢,一转头就温柔又缠绵地对他的小青梅念情诗! 早知道的,他一向以惹她变脸为乐,只要能耍弄她,宋尔雅什么事都敢做,现在连这种不入流手段都使出来了,最气人的是,她还真的差点被他耍了…… 一切都是她在自作多情、自以为是,将他一时兴起的戏弄当成了告白。 而这浑蛋,居然还有脸在她面前念《长干行》,勾起她往日的屈辱记忆,去他的竹马弄青梅! 夏以愿披上外套出走房门,位子书房的方向,传来男子清朗的吟诵、交织着稚嫩童音的复诵声。 「大鼓咕——」发现她的存在,女孩搁下《唐诗三百首》朝她奔来。 一如以往的每一回,她张手抱满怀,无论何时永远欢迎着女孩的到访。 「啧!」这是个什么戏码?姑侄情深吗?她们演不腻,多年下来宋尔雅都快看腻了。 当父亲的看不下去,吐糟个几句。「宋冬临,年纪一把了请不要再装可爱。」 喊小姑姑就中规中矩,像极有礼貌的小淑女,喊大姑姑就老是变调,特别软又特别甜,将声线压扁扁,分明就是在撒娇装可爱。 「哪有!」仗着有靠山在,小小顶嘴了一句,旋即又将脸埋回夏以愿肩头。 「你刚刚在教她读什么东西?」抱牢了小娇娃,想起自己来的目的,夏以愿转而质问。 「《唐诗三百首》啊。」他拿高手中的书本以佐证自己所言不假。 「她才几岁,读什么《长干行》 !」不要以为她没听到。 「唐诗是无论几岁都能看,陶冶身心、老少咸宜的优良读物,何况小冬瓜已经上小学了。」现在接触还算晚了呢。 「那也读读白日依山尽、红豆生南国、夕阳无限好、报得三春晖就好!」 哗!他第一次看见有人能熔四首诗如此快速地合成一体念出来,只能说她……嗯,创意十足。 「你这是迁怒。」自己对《长干行》不满,何必推托到小冬瓜的年纪。 「大鼓咕,这是一首诗吗?我要学。」好学的小女孩纯真无比地发问了。 看吧!某人忍不住喷笑。 「当然不是。」夏以愿暗瞪了他一眼,才低声耐心无比地将这四句诗的来由完整交代一遍。 这小俩口恩恩爱爱、你侬我侬的戏码三天两头就会上演,宋尔雅冷瞟一眼,相当不识相地棒打鸳鸯。「小冬瓜,下来,都说几遍了,别老是赖着在‘人家’身上。」 「把拔——」女孩瘪嘴,不舍得松手。 宋冬临从不会违逆父亲的话,称得上是甜美乖巧的小女儿,只有在遇上与大姑姑相关的事时,才会意见相佐。 她也不懂,大姑姑很疼她,可是把拔似乎非常不喜欢大姑姑,每次都故意惹她生气。 很久以前,她偷偷问过把拔,是不是不爱她和大姑姑太亲近? 把拔只是笑了笑,摸摸她的头不回答。 那这样她是不是要乖乖听话,不能太黏大姑姑? 可是把拔却告诉她:「我怎么想不重要,小冬瓜照着自己的心意去做就对了。你很喜欢大姑姑吗?」 「嗯,很喜欢。」 所以,直到现在,她还是不知道把拔怎么想,但是她知道她很喜欢跟大姑姑在一起的感觉。 看着偎靠在她胸前,那张依恋的小小脸容,夏以愿心房一阵柔软。 小冬儿今年都上小学了呢,依稀记得昨日还只是襁褓中的娃儿,今天已经抽长至她腰腹了,现在要抱起她已感到有些小吃力,再过几年,真的连抱都抱不动了吧? 但是,她更不忍心看小冬儿失望难过的表情。 第八章 「宋尔雅,我真的没看过心眼比你还小的男人。有什么事冲着我来,何必为难小孩子?」 「我心眼小?」 「难道不是?」这些年来,他利用小冬儿当活道具,一再地为难她、伤害她一次,又一次,吃定了她舍不下…… 有哪个父亲当成他这样?他心肠真的够狠,可是…… 她自己又好到哪里去? 宋尔雅眼一眯,嘴角扯笑。「你不错嘛,这几年果然没白活,想法更负面、更黑暗。」果然是人类潜力无穷,没有最偏激,只有更偏激。 「拜你所赐,我若不迎头赶上,怎对得起你寄予的厚望。」她反唇相稽。 宋冬临左看看、右瞧瞧,末了,不怎么肯定地举手发问。「把拔、大姑姑,你们是在吵架吗?」 「是。 「不是。」 没默契的两人同时答出。 夏以愿暗瞪他一眼,低头时又是一脸风调雨顺、六畜兴旺的慈爱笑容。「我们不是在吵架,是把拔太幼稚,嫉妒我们感情太好,那么大了还爱吃醋。」 「对。」把拔有时候真的好幼稚,比她还要爱玩又赌气,她都不懂大人到底在想什么。 女娃儿心有戚戚焉地点头附议,一副「大人真的好糟糕」的模样。 「所以我们不要理他。」一大一小很快地有了共识,手牵手、心连心地离开书房去了。 瞬间遭受背弃的男人,在一阵错愕后,望着小俩口依偎离去的背影,喃喃笑叹—— 「难得你说对一件事了……」 他,确实是在嫉妒。 【第四章】 同一张书桌上,左半边放着堆积如山的公文,右半边叠着儿童绘本、生字练习簿,中间的模糊地带中,生硬的数据报表还夹杂了几张生嫩可爱的国字练习,一个面无表情看公文,一个埋首专注默写唐诗,那画面看起来却是奇异的协调。 审完业务部门的卷宗,夏以愿摊开下一份,瞧见夹在上头的纸张,抬眼看了下右手边的女孩。 「小冬儿,把拔刚刚念的,你都记起来了?」眼前这张就是刚刚默写出来的《长干行》,一字字方方正正填在方格子里,太复杂的笔划还写不来,就用注音,一句也没漏掉。 「记住了啊。把拔教过三遍了。」 夏以愿讶然。 一首《长干行》,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算短,以一个年方七岁的小女孩而言,并不是太容易的事。 「宝贝,你好聪明。」 宋冬临害羞地笑了笑。「聪明的其实是妈妈啦,她很厉害喔,以前读书的时候都拿第一名,长长的课文,她多念两遍就可以记起来,每个老师都称赞她。」 夏以愿不自在地轻咳一声。「你听谁说的?」 「把拔啊。他说他很高兴我像妈妈,但是臭脾气最好不要像。」 臭脾气?!「他还说了什么?」 「他还说,要追上妈妈真的很辛苦,他现在就已经开始同情我以后的男朋友了。」 「这跟辛不辛苦有什么关系?」 「有啊,他说这是男人的尊严问题,不可以被女人看扁。而且,他喜欢每次考完试以后,上台领奖站在妈妈旁边的感觉。」 「……强辞夺理。」谁会瞧扁他?明明就是他处处与她较劲,为了替夏宁馨出头,凡是她想要的他无一不争,呛她呛得很高调,居然对孩子睁眼说瞎话。 「对了,把拔说,这首诗是他们的定情诗,别的可以不会,这首我一定要背起来 」 「听他在胡扯 」到底是谁和谁的定情诗啊 他含情脉脉念情诗的对象可不是她,与他青梅竹马的更不是她! 这个满口谎言的骗子!! 有一瞬间,夏以愿几乎要冲动地揉了它喂垃圾桶,但是盯着手中那薄薄一张纸片刻,出了口的却是—— 「过来,小冬儿,这里写错了 」 将宋冬临抱至腿上,夏以愿就着她的手,复写了一边。 这宋尔雅,光顾着念,也不纠正孩子的错字,丢本《唐诗三百首》让她照抄了事就行了吗? 写着写着,她忽然停笔。「小冬儿,今天早餐……你吃什么:」 「吐司夹蛋啊,还有一杯把拔自己打的果汁。」 「昨天晚餐呢?」 「把拔煮红酒牛肉炖饭,一整锅我们两个都吃光光了喔。」 「是吗?」她暗暗松了口气。 有精神下厨了,那身体应该是好多了吧?刚刚和她杠上时,也恢复十足的战斗力…… 午后,宋尔雅踱至起居室,书桌上随意散置几张随手涂鸦的纸张,童稚笔触交杂着端秀字体,完成一首《长干行》。 他了然浅笑,随意浏览了几张,轻巧地折了几折,收入口袋。 回首,目光搜寻了室内半圈,找到在长沙发上卧眠的身影。 一张沙发上躺了两个人,空间是稍嫌拥挤了些,但她们都睡得很熟,小的枕卧在柔软胸房前,大的以双臂牢牢圈抱住小小身躯,全然的护卫姿态。 胸房一阵暖潮激荡,他柔了眸光,放轻步伐走近,蹲身倚靠沙发边,安静瞧着她们恬然安稳的睡容。 这个画面,是他一直以来最深的期盼。卸去刚强冷硬的伪装,她睡容纯净一如婴孩,没有清醒时的针锋相对、没有言不由衷的相互伤害,只是纯然的依偎,让世上最重要的两个女人,在他的守护下安睡。 长指轻巧地拂开她垂落颊边的发丝,依恋地来回轻抚那张因熟睡而泛起自然红晕的颊容。 到底是谁说她不美?他明明就觉得,她美丽得令他移不开视线,从第一眼起,他总是忍不住一再深瞧,即使,换来的总是她不友善的瞪视。 他轻笑出声,想起那个才十来岁,傲气就已经堆得比天高的小小少女,带着笑,倾身噙住柔软红唇。 她相当浅眠,长年以来睡眠品质并不好,几乎是他一碰触到她,敏感的她已有醒转迹象。但犯案中的男人并不打算掩饰自己的丑行,而是更深地印上唇瓣,辗转啜吮。 「唔……」睁开眼,意识到唇齿间肆情的进犯,本能抗拒。 她动作太大,怀中娃儿受到惊扰,抗议地咕哝了声,小脸更加埋入香软怀抱里。 「嘘,你吵到小冬瓜了。」他一脸谴责。 她一时不察,竟感到抱歉,乖乖不再妄动。 「这才对。」他满意地点头,再次俯首含吮柔唇,恣贵品尝甜美温香。 「……」不对,这里是起居室,随时都会有人进出,他究竟在干么? 第九章 她紧闭双唇,别开头,拒绝他再乱来。 宋尔雅不以为意,她避、他追,她退、他就进,完全不减兴致,攻防战玩得乐在其中。 「宋尔雅!」她忍无可忍,正欲张口训斥,他精准地衔住柔唇,不容拒绝地深吻,掠取她唇腔内每一寸甜蜜。 她喘息,瞪视他的目光软弱无力,只要他一碰触她,她总是脑袋缺氧,无法理智思考。 直到他甘心放过她,她大口大口喘气,只觉浑身虚软。 他抵着她的额,突然低低笑出声。「你刚刚死命护贞操的模样,让我觉得自己像是凌辱黄花大闺女的淫贼。」 「不是吗?」她回瞪他。 淫贼吗?还是黄花大闺女?他笑哼:「你好幽默。」 「……」气死! 「如果你是黄花闺女,那我们怀里这颗冬瓜——」 「宋尔雅!」她气急败坏地阻止他。「你小心说话!」 「啧啧,小冬瓜要是知道你这么拼命想否认她的存在,小小的心灵不晓得会有多受伤。」 「你不要曲解我的话,你明明知道——」她哑口无言。 「我不知道。」宋尔雅抽回抵靠在沙发两侧的手,褪去情韵余温的眸子,只剩下一片无绪的冷然。「我只知道,小冬瓜有多渴望来自于母亲的拥抱,那不是你这个‘大姑姑’给得起的。」 他站起身,扳开她的双臂。「既然你不肯承认她,那就请把女儿还给我,我们父女得回家去了。」 夏以愿无法反驳,任他由怀中抱走小冬儿,找不到任何理由挽留,只能默默看着他们消失在眼前。 带着些许乳香味的余温仍留在怀抱,乍然空虚的臂弯令她一时无所适从,她坐起身,蜷缩双腿,牢牢环抱住自己,护住唯一仅有的,不教怀中余温太快散去—— 除此之外,能面对的,也只剩冰冷空气、悄寂的四面墙。 夏氏企业第四季的代言人选,最后以邵娉婷定案。 此事全程由宋尔雅斡旋接洽,夏以愿向来只看结果,而这个结果,无疑相当令人满意。结婚之后已呈半隐退状态,鲜少出现在萤光幕前的这一点,便足以引起消费者及媒体的关注。 这两天,宋尔雅都在摄影棚里掌握拍摄品质及进度。 完成平面广告的部分,宋尔雅赶紧上前,扶她到一旁休息。 「还好吧?」 「没事。」邵娉婷揉揉腰侧。 「抱歉,我不该强人所难的。」 「凭我们的交情,何必这么见外?」 当年,她还是个初出道、名不见经传的小明星时,是他独排众议,在一堆亮眼名模中,坚决选她代言当季的泳装,从此打开她在演艺圈的知名度,让人留意到她明艳媚人的外貌及身材,后来更是广告代言不断。 也因为如此,有一段时间,他们的绯闻传得很热烈,甚至有人质疑她是以身体换得这次的代言机会。在她的演艺生涯中,从未间断以色诱人的传闻,就是从这一段起的头。 于她而言,宋尔雅始终有一份知遇之恩。于宋尔雅而言,是因为他看见了她的努力,一个十八、九岁少女,眼中那抹不服输的坚韧,以及不合年龄的世故沧桑,让他愿意一次又一次给她机会,有个证明自己的舞台。 只不过遗憾的是,在她的敬业与努力之下,更多人关注的只是她惹火的身材,以及戴着有色眼镜看待他对她的关照。 「我不是见外,而是你现在有家庭了,总要顾虑丈夫的感受。」虽然她已经再三否认,他还是不安心。 毕竟,男人听到妻子要和婚前的绯闻对象合作,有几个能平心静气地让她去接这个代言工作? 尤莫,还是在她怀孕初期、最需要安神养胎的时候,不被禁足就不错了,还容她跑到萤光幕前卖弄美色? 邵娉婷抿唇窃笑。「他只说,亲热镜头免谈、要留意自己的身体状况,不可以太逞强,还有不准露超过锁骨以下、膝盖以上的任何一寸肌肤,其他的,我自己决定就好。」 「你老公醋劲很大。」但却也给了她绝对的信任及自主空间,看得出来,她现在过得很幸福。 多难想像,当年以性感出了名的美艳女星、男人性幻想对象第一名,也能洗净铅华,成为如今安于平凡的贤内肋。想当初,媒体有多唱衰这段婚姻,正直稳重的大律师和声名狼藉的女明星,怎么看都不搭,娶了她心脏要很大颗,随时有戴绿帽的心理准备。 但是现在,近三年过去了,她以家庭为重,全心经营她的婚姻,事实只证明了娇妻同时也可以是贤妻。 「那你呢?什么时候要替我引见一下你孩子的妈?」这么多年交情了,这人也太不够意思,居然能做到完全不露口凤。 宋尔雅露出苦笑。「我也想,但目前状况不允许。」 「听起来好委屈。」简直像见不得光的地下情夫,想想,凭宋尔雅的条件,多少貌美名媛想嫁他,身边带个孩子也不影响身价,居然落得需要漫漫苦候、等待被承认的一天,让邵娉婷更加好奇那位神秘到破表的女子究竟是何许人物了。 「不谈这个了。你饿不饿?我去帮你买些点心,下年还要进行cf的拍摄,得多储存体力。」怀孕女子容易饥饿,需要少量多餐,随时补充热量。对于照顾孕妇,他一点都不陌生。 「那我要蓝莓贝果,附加一小瓶鲜奶。」 「没问题,等我十分钟。」 结束当天的拍摄进度,宋尔雅回到公司,唱口水稍微休息了下,便前往总经理室。 秘书悄悄告诉他,总经理今天心情似乎不太好,表情不大好看,要他自求多福。 「她哪天和颜悦色过了?」宋尔雅不以为意,大步迈入,将初步定案的平面广告原稿送交审核。 「宋经理不愧真勇者……」 身后喃喃的低语声,惹他发笑。夏以愿在别人眼中,有这么可怕吗? 进入总经理室,他立刻明白秘书刚刚的告诫。她的表情果然很不妙。 「怎么了?」他关切地问。才半天不在公司,就变天了吗? 「宋经理有事吗?」夏以愿面无表情,连一眼也没多瞧他。 宋尔雅完全不受她的冷颜影响,凑上前,大掌覆上她前额。「不舒服?」 这人身体不适时,情绪特别糟。 平日看起来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刚强模样,有谁知道,她特别不耐疼,感冒发烧鼻塞……整个人会阴沉得跟鬼一样。 她不随便迁怒,潜意识里只对信任的人耍任性,她自己没发现,但懂她的人就会当撒娇来看待,倒也别有一番情趣。 「要不要吃点东西?」看在她身体不舒服的分上,暂且不跟她计较,顺手将携来的牛角面包楼上桌,附加一杯亲自冲泡的鲜奶茶。 一般来说,若他已主动示好,她多半会软下姿态。这人说穿了其实很好应付,就外强中干、嘴硬心软而己,给她个台阶就直接当溜滑梯滑下来了,一点也不会为难你。 只不过他内心实在有太多的不爽,所有能下的台阶全拆个精光,坚决与她杠到底,要他轻易放过她,不替自己和小冬瓜讨回这笔帐,他说什么也不甘心。 第十章 岂料,夏以愿看到桌上的点心,眸光益发冰冷。「宋经理,请你说重点,我还有很多事要忙。」 喔喔!她这次的情绪似乎不是普通的糟糕。 宋尔雅清了清喉咙,顺着她的意先谈公事。「这是平面广告的初稿,请总经理过目,另外,得挑两张作为大型平面看板,如果您没意见的话,我是认为这组不错——」 她得承认,他的眼光很好。 那是一袭红色的平口洋装,风情万种的波浪鬈发巧妙遮掩裸背,露出性感的肩颈线条,合身的剪裁下,完全突显女人特有的妩媚曲线。 另一张,则是完全不同的风格,纯白色的宽版裤裙,松松绾起的长发,飘落几绺随风轻杨,俐落的线条展现出属于女子的自信与美丽。 只要是男人,都会舍不得移开目光,连她这个当女人的,都忍不住要嫉妒她的娇丽。 无名的烦噪扰得胸口窒闷,无法冷静思考—— 砰! 待她察觉自身的行为时,她已重重合上眼前的广告样本。 「你都决定了不是吗?何必还问我。」 宋尔雅抬眼,不解地审视她。「我都顺你的意了,你还有什么不满?」 是啊,她究竟在做什么?为什么看他用如此专注的眼神在欣赏邵娉婷的美丽,会感到一阵难遏的怒气? 夏以愿深吸一口气,掌控情绪,面无表情地收下广告样本往一旁叠放。「我有空会看,你去忙你的。」 如果宋尔雅会那么容易被打发,那他就不叫宋尔雅了。 「你到底在不爽什么?」 「我说没事,你可以出去了吗?!」 「以愿——」他才刚伸出手,尚未来得及靠近,便被她用力挥开,过大的动作扫落了桌上的食物,随着保温杯落地,仍有热度的鲜奶茶溅上他不及闪避的手背。 她眸间闪过一瞬的慌乱,起身后却又止步,倔强地别开脸。 任何人,心意遭人如此践踏,都该生气的,然而宋尔雅只是静默地凝视她片刻,叹了口气自行抽出面纸擦拭身上的污渍。 她这表情,十足就是许多年前,害他从树上摔下来时的样子——抿紧唇,下巴昂得高高的,死也不肯让人察觉她内心其实懊恼愧疚得要命。 「要不要先道歉?」他抬高烫红的手背。 要是不主动引导,她怕是会闷在心里懊悔,然后今晚又无法入眠了。 她张口、闭口,几不可闻地低语:「我……不是有意的。」 「嗯,我听到了。」他迈步上前,扳过她的肩。「我都已经受完刑了,是不是该让我知道你在不高兴什么?」 「我、我不知道……」 宋尔雅抬起她的脸,细细搜寻她脸上每一寸表情。 她绷着脸回瞪他,不愿做出闪避的软弱行径。 然而,强撑起的无谓脸容下,他看见的却是她眼中的脆弱。 半晌,他收拢双臂,将她纳入怀里。 她呀,每次只要觉得受伤、不安时,就会像个刺猬一样竖起全身的刺,不让任何人靠近,这么多年了,一点都没变。 「宋——」她皱眉抗拒,他不理会,加重了手劲将她牢牢嵌入胸怀。 拉锯了片刻,不知是他太强势,消融了她的顽固,还是她心知拒绝无效,挣扎力道逐渐转弱,量终只能软弱地抵靠在他胸前。 她一直瞧不起女人软弱依附男人的样子,可是这一刻,她真的没有力气再坚持什么,只想依从本能。 好半响,他什么也没做,只是安抚地轻拍她,感受她在胸口浅浅的吐息。 「你气的,是邵娉婷吗?」 十多年的相识,对她的了解不只是嘴上说说而己,从她的反常,与几个可疑片段拼凑起来,心里多少也有个底。 察觉她瞬间僵硬的反应,大掌柔柔摩挲她僵直的背脊。「我以为这是你要的。」先前不是为了这一季的代言人选与他僵到不行吗?怎么全听她的了,她反而跟他闹脾气? 是啊,这是她说的没错,她只是忘了,他与邵娉婷多年前还有过一段情……似乎,他身边的女人个个绝艳,没一个是庸脂俗粉。 她僵默着,开口、闭口了半晌,闷闷地吐出。「她结婚了!」 「是啊。」两年半前,娱乐版的大头条,他又没失忆。 「那你还——」探班、送点心、殷勤照料,他就不怕闲言闲语吗?再怎么旧情难忘,她毕竟嫁作人妇了。「顺便而来的点心,我才不稀罕。」 原来她是以为…… 宋尔雅沉默了好久好久。「我没说错,你夏以愿真的是没心没肺。」 「你——」 「听我说!」他将她紧扣怀中,不容挣离。「喜欢这一家牛角面包的是谁?处处被刁难、不容有半点差池落人口实的是谁?我又是为了谁欠下人情,战战兢兢、力求完美?到底顺便的是谁,你会不知道吗?」 她总是这样,每次一有风吹草动,就将他推得远远的,从不曾为他坚持过。 她哑口无言,一句话都答不上。 宋尔雅无声叹息,俯首覆上柔唇,辗转深吻,掌心顺着背脊、腰身,温存摩挲。除了她,他不曾这样吻过、拥抱过其他女人,他不敢说自己有多清高,但绝不该被如此质疑。 「在你心里,我这么不值得信任吗?」 「我不知道……」在她二十七年生命里,所有她曾经爱过、信任过的人,全都背叛了她,她真的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能力,再去相信这世上所谓的不离不弃。 「以愿,你对我并不公平。你心里的伤不是我造成的,后果却要我概括承受。每次只要一发生状况,你就会立刻告诉自己:‘看吧!我就知道他不是真心的’、‘我就说我们不适合在一起吧’,用力说服自己的决定是对的,然后理直气壮地舍弃我。其实,问题从来都不在我身上,是你胆小得不敢放手去争取。就算我告诉你,从拥抱你的那一天起,我就没有想过要背弃你,你会相信吗?」 他摇摇头,苦笑,替她道出答案:「你不会。可是以愿,我也是有情绪、有感觉的,我不可能一直承担你不公平的对待,如果你无法放下心上的包袱,坦然走向我,总有一天,我会真的放弃你。」 深深凝视她好一会儿,他松开手,弯身捡拾地上的点心,将纸袋再次放回桌面上,带着空了的保温杯,不发一语地转身离开。 【第五章】 走进茶水间,宋尔雅安静地清洗空杯、泡开茶叶、微波鲜奶…… 红茶的热度、鲜奶的分晕,他不用思考也能调配出最佳比例。她不喝冰品,吃面包时,如果没有搭配饮品不容易吞咽…… 要掌握一个人的习惯很容易,但是要掌握住心,却好难。 第十一章 怔忡凝视着刚冲好的热奶茶,杯口氤氲热气模糊了镜片,他没费心擦拭,身后轻浅的脚步声,他也没费心回头探究。 来的可以是任何人,绝不会是她,她从来不会费心追逐他离去的脚步。 正因为清楚,所以他无论如何盛怒,都不敢轻易走开,怕两人真的会渐行渐远,断了牵绊。 有时想想都觉得自己窝囊,为了一个女人,连男人的尊严都没有了。 「我好像嗅到超级八卦的味道了……」 带着些许兴味的女音响起,宋尔雅闭了下眼,转身的同时,脸上情绪已收拾得干干净净。 「董副理,我不晓得你也是爱八卦的人。」 「这则不一样,要是传扬开来,应该会让整个公司大地震吧!」 「喔?有这么严重?」脸上又挂起惯性浅笑,他摘下眼镜擦拭,顺口问:「是你们业务部经理终于确定性别,要去做变性手术了?还是公关部之花和资讯部的谁谁谁秘密交往的事被证实?或者采购组长的年龄之谜大公开?」 这三则,应该是公司本年度八卦排行榜前三名吧?不晓得他有没有脱节太久? 「不不不,这些哪够瞧,比起我发现的这颗原子弹,你说的那三则不过是小小冲天炮,咻一下就没了 」 「这么杀?那我倒有兴趣听一听了 」 「企划部头儿情归何处?夏总针锋相对下的真相?是爱?是恨?是情还是仇?您不可不如的年度大八卦——」 宋尔雅神情一僵,旋即笑答:「如果我没理解错误,这则八卦的主角——是我?」 「不然企划部还有哪个头儿?」董副理白他一眼。 「夏总?我们一直以来喊的、背地里被你们封为女魔头的那个?」 「废话!」难道还有第二个夏总?「啧啧啧,真想不到,台面上水火不容,斗到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台面下原来爱恨纠葛。」 「这的确够八卦。」何谓八卦?不就是未经证实、可信度不高的传言,尤其八卦主角是被公认有瑜亮情结的两个人,说了,谁信? 从头到尾,他嘴角的从容笑意不曾消失过,要不是她一直专注观察他的表情,没错过他那一瞬间的僵愣,否则真会被他悠然自在的神态唬弄过去。 「宋尔雅,我怎么从来没发现,你是这么会作戏的人?」有够深藏不露。 「我有吗?」 「就像你明明没有近视,却长年戴着眼镜。无论真正的情绪如何,永远用微笑当保护色来掩饰。表面上,看起来像是与夏总水火不容,私底下却泡得出她最常喝的饮品……」她好歹也是业务部的人,在外头「拉客」,眼睛不放亮些怎么行?早早就学会察言观色的基本功啦! 「就凭这些?」一杯鲜奶茶能证明什么?宋尔雅神色未改,接起保温杯浅浅啜饮。 「别装啦!我都看见了,明明就是为夏总泡的,刚刚还摸摸抱抱的,现在想撇也撇不清了。」谁教秘书好死不死去送公文,他们要恩爱也不先确认门有没有关好,一切都是命啦! 家族恩怨、外加驸马爷v.s.小公主、女魔头的三角恋情,光标题就够耸动了,更何况—— 「这么养眼的‘交情’绝非一朝一夕能培养出来的,我个人大胆假设,你家那颗明珠的原产地是——」 宋尔雅动作一顿,抬眸扫向她。 被一双冷眼瞧得头皮发麻,她下意识退开一步。 「你、你干么这样看我?」她会以为他想灭口啊! 「董副理,能否容我先行确认,我们之间——没过节吧?」 「是没有。」 「那你何必?」损人,又不利己。 「我也没有一定要说出去,不过这要看你诚意到哪里。」 换言之,就是变相勒索。 「你知道,要封口的方式有千百种。」他不见得要受她威胁。 「那就随你便喽!」对方耸耸肩,转身走人。 他不在乎,这件事一点也恐吓不了他,从一开始他就没有想要隐瞒,他们的关系能摊在阳光底下他还求之不得,然而…… 宋尔雅闭了下眼,懊恼地开口。「等一下!」 「改变主意了?」 他是不需要妥协,但……以愿呢? 他们的关系若曝光,对她的影响会有多大?黄镇东更有借口除去她这个眼中钉,她熬了这么久,所有的努力、付出他都看在眼里,如果因为他的关系而付诸流水……她会怎么想? 他本来就没打算让这件事成为永远的秘密,但绝不是现在,她还没准备好,说了,只会将她推得更远、更逃避,他们这辈子,就真的不可能了。 「你到底想怎样?」 啧,就说嘛,小公主可是要钱有钱、要美貌有美貌,更换作是她,也不甘心人财两空。 「要怎样喔?我还没想好,等考虑好了再告诉你。」她摆摆手,笑容愉悦地离开茶水间。 宋尔雅为之气结。 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一个礼拜过去了,风平浪静。 约莫中午时段,在外头谈完事情的宋尔雅,没意外地接到一通电话。 「我要吃鸡腿便当。」完全理所当然的指使口吻。 于是半个小时后,鸡腿便当出现在业务部某董姓女子桌上。 看着对方愉悦地大快朵颐,他只感到一阵头痛。 如果对方清清楚楚表明意图,无论要钱或要权,只要有所求就有谈判的空间,但是这一个礼拜以来,她什么也不做,就只是指使他送餐点、泡夏以愿爱唱的那种鲜奶茶,他实在不懂她脑子里究竟在想什么。 「董——」 「嘘,吃饭时间不要影响我的食欲。」 「……」转身,走人! 「别忘了我的下年茶啊!」她冷不防追加一句。 所以目前的情势是,要堵她的嘴,用不着名或利,而是美食佳肴就够? 是的,虽然很无奈,但目前看来,似乎是如此没错。 难怪她会有鬼见愁之称,宋尔雅似乎有些懂这封号的由来了,她没有想像中容易应付。 她是业务部强将,有冲劲、也有脑袋,表现不逊于男子,如果不是处于目前的情势下,他应该会很欣赏她。 当然,全公司的人也不是瞎子,一阵子过后,开始流言四起,盛传他与业务部副理「交情匪浅」。 「你听说了吗?关于我跟你的传言。」殷勤送餐、嘘寒问暖,还希望别人往哪个方向想? 「有呀。」某人正大啖美食,毫不在意。 跟内定驸马爷传绯闻,她还要不要在公司混? 不过看她的样子,好像真的一点都没放在心上——正确来说,她眼中根本就只有吃吧? 「还吃,你小心肥死!」他没好气地。 「你管我。」 「董妙——」 「闭嘴、闭嘴,不准叫!」她突然抛下嗑了一半的红豆饼,像只被踩着尾巴的猫儿一样,哇啦啦地跳起来惊叫。 第十二章 原来天不怕地不怕的董副理,就怕别人叫她的名字吗? 不经意踩着她的死穴,宋尔雅勾唇,沉吟道:「我现在才想到,原来你和某牌的清洁用品好像呢……」 什么好像,根本就一模一样好不好? 虽然改了名,但是有句名言是这么讲的——凡走过必留下痕迹,凡叫过必留下记忆,公司位列主管级的总有几个还记得她那个可笑的名字。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每个人心底多多少少都有些不欲提起的隐私,既然你懂这种心情,何必为难我?」 某人无尽悲情地瞟他一眼,对那抹恶劣的笑意极不满。 「现在有我当‘某人’的替死鬼,应该正合你意吧?」对他百利而无一害的事,他有什么好不满的? 「所以你现在是在承诺我,你会保持沉默的意思吗?」 可恶!真懂得打蛇随棍上。 虽然她本来就没有说出去的打算,还是不甘愿让他太快解除警报。「不一定,看心情。」 宋尔雅微微一笑。「是吗?妙洁。」连姓都直接省去了。 「混蛋!」她拳头瞬间失控。 避开突来的暗算,宋尔雅大笑出声。 「明天我要五星级饭店的早餐。」她恨恨地道。 「那有什么问题!」难得反将了她一军,心情正愉快。 如果到现在,他都还没看清她其实无恶意的话,那他就白活这二十七年了。 不远处,安静伫立的身影停留了半晌,再度不着痕迹地远离。 他说,要她对他多一点信任。 她很想,真的很想。 每一次,鼓起勇气想走向他,总是迈不出那一步,她也会质疑,那么阴暗的她,与他怎么相配?怎么一起走下去? 近来的传闻,她听说了,若说是空穴来风,她已经看到他出入业务部门多次,要说是单纯为了公事,送餐煮茶的交情早已超过一般同事情谊…… 他知道吗?他已经许久不曾如此肆意地畅笑出声了。 望着眼前那杯同样出现在董妙洁桌上的热饮,这一次,她真的分辨不出,谁是「顺便」了…… 那一年,掠过颊畔不经意的吻,在心底植下暧昧的种子。 同一年,一手养大他的母亲离世,他成了夏家的养子,她名义上的哥哥。 夏立树总说,他是个人才,要好好栽培,将来进公司为他分忧解劳。 也曾几次,他有意无意地说,将女儿和公司交给他,他很放心。 未萌芽的情苗被狠狠踩碎,从那一天起,她不曾再多看他一眼。 凡是属于小公主的东西,她不稀罕,也不屑争,她有自己的天空,她要离开这里,走出真正属于自己的路。 那时,十六岁的她是真的这么想。 但是那个男孩,总是有意无意地招惹,不容她轻易由这场游戏中脱身。「豆 豆 小 说 提 供。」 他对小公主笑、教她写作业、陪她放风筝,但面对自己时,又是另一种面貌,玩味的审视,刻意挑惹、激怒她后,才又不经意流露几许温柔—— 或许他真的是在报复她害他破相的仇,才这样处处戏弄,无论她避到哪,他总是如影随形。 她想出去打工,他去做密报的小人,让夏立树出面阻止。 她参加任何竞赛,一定也有他的名字,就连全年级榜首的位置,他也要与她争个头破血流。 她故意去交男朋友,他不晓得对人家说了什么,从此没有一个人敢再靠近她。 她气坏了,跑去质问他。 他不以为意,笑笑地说:「也没什么,我不过就告诉他们——你的眼光不错,别看她那样,其实她身材不错,我贴身证实过。」 「你、你在胡说什么!」居然这样破坏她的名声! 「我的确贴身证实过啊——从脚踏车上摔下来那一回。」坦白说他也满惊讶的,看她身材那么平,原来里头很有料。 那时的她,还太年轻,沉不住气,恼怒得与他大吵,也是在那一天,他吻了她。 事后,他还笑说:「不用一脸懊恼,你没吃亏好吗?」 等于是拐着弯告诉她,这也是他的初吻。 她曾经问:「你为什么一定要招惹我?」 他反问她:「你又为什么一定要逃避我?」他们之间明明有那么一点什么存在,他不相信她察觉不出隐隐流窜在两人之间的感情。 「你是夏宁馨的。」她同样不相信,他会不晓得夏立树收养他的目的。夏立树是商人,不做赔本的生意,就像让她住进夏家,为的是她的母亲,并不是真将她当成了女儿。 「还恩情有还恩情的方法,我会让他的投资值回票价。」前提是——他的人生必须由他自己决定。 高中毕业时,她成绩优异,顺利申请到公费出国留学的名额。 那是她的心愿,她一直想离开那个不属于她的家,独立过自己的生活。 她以为,他们之间就这样了,斩断隐晦的情愫纠缠,隔着长长的海峡,从此再无纠缠。 人与人之间的感情,薄弱得不如一张纸,她不认为数年过去之后,他还会记得当初信誓旦旦的坚持。 没料到的是,隔年他就出现在她眼前,云淡风轻地笑着对她说:「我向学校申请为期一年的交换学生,就来了 」 也就是说,有一年的时间,他还是会一直、一直地出现在她眼前。 说不出那时的感受是气恼居多还是烦闷。气他听不懂拒绝,还是烦他怎么也甩不开? 或许,还有那么一点点…… 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太多复杂的情绪在胸口翻搅,不知该如何反应,只能瞪着他,就像以往的每一次。 他大笑,将她拉进怀里,放肆热吻。 反正她从来就没给过他好脸色,他早就习惯了,太慈眉善目反而不像她。 一年不见,真的好想她。 这女人真狠,为了避开他,连寒暑假都不肯回来。 她不是那种会回头看的人,他若不来,必定会失去她。 他可不想傻傻等她读完四年书回来,等到的是她手上抱个小的,臂上挽个大的,笑着向他介绍她的男人和小孩。 由台湾到英国,除了换个场昙,一切看似没变,又隐约有些什么不同了…… 他总是在周末时前来,买了一堆菜和食谱,理直气壮叫她煮。 「我为什么要?」 「我想念家乡味。」 那又关她什么事? 每一次争论到最后的结果,她还是煮出一桌子菜,连她都觉莫名其妙。 她的厨艺就是在那个时候慢慢培养出来的,直到后来,仍没有几个人知道,原来她是会做菜的。 她对他依然没什么好脸色,但是他感觉得出来,离开夏家后的她自在多了,少了沉沉压在心口的包袱与顾忌,严密慎防的心松动了些,不经意流泄几许温情。 第十三章 有时,拉她出去逛个街、看场电影,看似不对盘的两个人,气氛在冷言讽语中却也诡异地和谐。 或许连她自己都不曾察觉,她虽然老是对他不假辞色,偶然间也能捕捉到几许不明显的笑意。 她生日那一天,他打了电话,问她:「二十岁了,有什么愿望?」 他记得她的生日。 全世界都忘了,只有他,放在心上。 一直以来,坚守的防线敲击出一丝裂缝,她迟疑了半晌,低嚅:「我想——做一天的自己。」 多么简单的愿望,每个人都能随心所欲过日子,而她,只能在这一天,悄悄许下心愿,在这一天诚实面对自己,以及内心的渴求。 他沉默了下。电话另一揣看不见他的表情,只听见耳边传来他低沉的嗓音。「跷课吧,半小时之后,我去找你。」 那一天,两人品学兼优的求学记录中,破天荒双双留下一笔跷课的记录。 那一天,她就像寻常的年轻女孩一样,不受拘束地玩乐、看电影、喝酒,回到家时,已有些许醉意。 没有人留意情势是如何演变,只记得他吻了她,而她也难得地配合,陷入床铺赤裸裸纠缠,他吻遍了她全身,再度回到她唇际时,她几乎是想念地贪渴啜吮,主动索吻。 他低低轻笑,撑起肘臂,悬在上方凝视她迷乱晕红的醉颜。 「你曾经对我心动过吗?」毕竟还年轻,他心里也有太多的不确定,需要她一些些正面的肯定。「就算只有一秒也好。」 「或许吧……」 「什么时候?」 「我不如道。」他问题好多!夏以愿焦躁地想拉回他,接续那醺然美好的滋味。 他偏开头,不教她如愿。「是你说要当一天的自己,那就对自己诚实一点,不许逃避。」 她皱眉,再皱眉。「真的不知道。」 可怜的女孩,她连自己都欺骗了。 「没有关系,你不懂自己,我懂就好。」他热了眸光,带着怜惜引领她由女孩成为女人。 他们的初吻、他们的初夜、他们人生中所有最美好的亲密接触,都是与对方一同完成,说出来别人或许难以置信,连他都不相信自己如此纯情,直到许多年以后,她始终是他的唯一,他不曾想过要拥抱别的女人。 只是,他们都没想到,那失了自制的一夜放纵,会带来这么大的后遗症,就此颠覆了他们的人生。 「你、你说什么?」在那之后的一个月,他坐在她面前呆愣成化石,一颗原子弹爆炸,都不及他此刻措手不及的震撼心情。 她懊恼地咬唇。「我‘那个’迟了三个礼拜,今天去买了验孕棒。」 原来验孕春长这个样子……他呆呆看着桌上的物品,上头有两条红线。 还看!他都没有什么话要说吗? 见他一迳沉默,她烦躁地吼他:「你干么不准备保险套!」 「连吻一下都会被你瞪,我是要准备保险套做什么?」他平时看起来是有这么淫乱吗? 正心烦意乱的她,并未留意到他话中透露出的专一与认定。 「算了!」她颓然地跌坐回床铺上。 她也知道,自己是慌得乱迁怒了,这种事绝对不是单方面的责任,就算他没做事前预防,她也该做好事后处理,只不过谁也没有想到这一怪,就这么一次的放纵贪欢,谁料到会这么准? 「这两天我会找时间去医院处理……」 宋尔雅回过神来,瞪她。「你要处理什么?」 这还用说吗? 「你和我都不想要,当然是拿掉——」 「谁说我不要!」宋尔雅直接打断她的话。「我只是太惊讶了,一时反应不过来,没有说不要,你敢拿掉试试看!」 她愕然。 「以愿,你听到没有?」宋尔雅来到她面前,蹲下身对着恍神的她轻声说:「我知道事情来得太突然,其实我自己现在脑袋还晕晕的,但是‘他’是我们的孩子,不可以不要。」 她没有对他说实话。早在三天前,她就已经验过孕,今天的验孕棒只是二度确认罢了。 这三天,她想过千百种可能,猜测他的反应,他或许会错愕、会惊慌、会逃避甚至否认、质疑他和孩子的关系……所有最不堪的状况她都预先设想过,也做足心理准备了,就是没有设想过这一个—— 他要孩子。 那么坚定地说——这是我们的孩子。 「可是……我不能……」她能做好一个母亲吗?一个连自己都不晓得该怎么爱的人,怎么会是一个好母亲?她那么倔强的个性,只会对孩子造成负面影响,她真的怕…… 看穿她眼底的恐惧与惶然,宋尔雅移坐到她身边,轻轻将她拥入怀中。「不要怕,以愿,还有我在。」 他能理解她的抗拒、退缩,一个不晓得该怎么付出的人,对爱太陌生。她总是把人性想得太悲观,深怕被否决,于是第一时间便自己先否决了一切。 这个骄傲的女人,骨子里其实很自卑。 「没关系,如果你不要,我要。你只要替我生下来就好,孩子是我一个人的,跟你没有关系,只要你不想说,就不会有任何人知道。」她眼底的慌惧扯疼了他的心,不忍她承受如此巨大的心理压力,他缓下步调,替她扛起一切。 她有她的心结,那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他只能等。 【第六章】 他只是没有想到,最后,她真的亲口对他说——她不要他,也不要孩子。 这一句话,让他彻底光火。 任何事,他都可以在下一秒抛诸脑后,但是这一句,他怎么样都没有办法说服自己原谅。 不仅仅为自己,更是为了小冬儿。 他的女儿不该受到母亲如此对待,单凭这一点,她就必须付出代价。 以往,无论她怎么推开他,他都会包容,但是这一次,她必须自己走向他们父女,他至少该为女儿坚持这一点。 这一僵持,就是七年光阴…… 门口传来两声轻敲,将宋尔雅的思绪自回忆中抽离。 「尔雅,在忙吗?」 他暗暗吸了口气,只花一秒钟便娃上招牌微笑,起身相迎。「董事长,您怎么有空过来?」 「都说几遍了,自己人,私底下喊舅舅就好。」 是喔,自己人! 真是自己人怎么会逼到以愿超时工作,几乎要过劳死还不满意?她不也喊舅舅吗? 自己人怎么会隔岸观虎斗,竭力挑拨他和以愿争个头破血流? 自己人怎么会忌惮他或以愿揽权,日日防贼似地防着他们? 暗暗腹诽了几句,表面上仍是顺应民意喊一声:「舅舅,请坐。」 「最近怎么样?听宁馨说你有一阵子没回家了,工作很忙吗?要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呀。」 「还好,谢谢舅舅关心。」 第十四章 一如每回的开场白,总要来个几句场面话,他已经习惯了,十分钟之后才会进入正题。 他嘴上虚应几句,在心里计时。 你来我往客套了几回,就在时间进入九分半时,黄镇东叹上一口气。 「看看你这气色,以愿又为难你了是不是?你也不必替她隐瞒了,两千万的行销预算不是强人所难吗?这丫头啊,我明明就劝过她了——唉,真不晓得该怎么说她才好,怎么就容不下你呢?」 还不是你逼的吗?怎么最后会变成她容不下我? 诸如此类的挑拨,数年下来他真的腻了,愈来愈没耐心陪他演戏。 「没关系的,舅舅,我还处理得来。」 「我也知道,在她底下做事是委屈你了,那个位置本来应该是你坐的,偏偏你没她机伶,不晓得先去拉拢董事们的支持。」 如果黄镇东知道,宁馨父亲遗嘱上交代由他继承百分之十股份、两席的董事席位,董事会上的不记名投票他是投给以愿,不晓得会不会吐血而亡? 「我后来想了又想,公司规划拓展海外事业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了,这香港是我们跨足海外的第一步,人选我怎么想都没有比你更适合的……」 也就是说,黄镇东希望他去香港,接下筹备分公司的重任。 黄镇东的想法不难揣度,既然他斗不下以愿,那么将他调离权力中心,自己趁这几年也好专心对付以愿,以免左支右绌。 「说实在话,以你的能力当这个小小的企划经理是埋没了,到了香港分公司,至少不必屈于人下,好好干的话,未来也有足够的本钱跟以愿竞争,你说是不是?」 确实。撇除后半段的浑话,若以客观立场考量,全公司担得起这个重任、又能让每一位董事信任的,除了他似乎不作第二人想。于公,他没有拒绝的理由,然而于私…… 他怎么能走?他走了,以愿怎么办? 这些年,一直留在夏氏企业,三天两头忍受黄镇东的鸟话污染心灵,为的就是不忍她一个人孤军奋战。 有他在,至少还能替她分担些许来自黄镇东的刁难,一旦他不在,她遇到难题时怎么办?她再强,终究是一个人,他不想看她累死自己。 气她归气她,并不代表他愿意眼睁睁放她任人欺凌,孤立无援,这女人归他保护——这是许久以前,他便立下的誓言。 「谢谢你,舅舅,但这毕竟不是我一个人的事,我还有女儿,小冬瓜也得连带考虑进去,必须慎重其事。」 「这有什么难的?冬冬就交给我们,宁馨会好好照顾她的,早晚都是一家,总要让她们有机会培养点感情。」 「我跟宁馨没发展到那种地步。」讲了这么多年,讲不腻吗?他要真想和宁馨怎样,还会拖到现在?小姑姑就是小姑姑,永远不会成为后母。「再说,我也不打算和女儿分开。」 「这……你再好好考虑看看,不用急着回覆我。你还年轻,正是全心打拼事业的时候,这么好的机会,放弃可惜。」黄镇东仍不放弃游说。 对一般人来说,或许是。但是对他来说,台湾存在着更重要的事物,那是他守护了一辈子的牵挂。 他微微一笑,没再多言。「好的,我会再仔细考虑。」 关于宋尔雅与业务部副理之间的流言,足足传了一个多月,未见止息。 有好几次,夏以愿提起勇气想问他,话到了嘴边又咽回,找不到立场过问他的交友状况。他们之间……什么也没有,这是她自己一直以来坚决挂在嘴上的,不是吗? 明明该由秘书送去的公文,她抱在怀里,借口找了,却踏不出那一步。 「说好了,你要亲手煎牛小排给我吃,不要假装忘记!」 清朗的女音传来,她定住步伐,看着一双俪人由经理室步出。 「放心,我从来没指望过一个厨房白痴。」 对,她记得他煎的五分熟牛小排很好吃,但是吃过的人并不多…… 她没喊住他们,只是静默地站在原地,看着他们走远。 他走了,公司里的职员也陆陆续续离开,不到一个小时,整间公司静得恍若空城。 她置身其间,就像她的心,空冷寂寥,不肯走出去,也不让任何人进来,一个人近乎自虐地品尝孤单。 一直以来她不都这么过的吗?为什么一瞬间,会空泛得难以忍受? 放空了脑子,她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该做什么。 等她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已经开车来到他家楼下。她微微降下车窗,男人愉快的一声「妙妙」,随着微风隐约送来。 他们买了晚餐食材,一手牵着顺道去安亲班接回来的女儿,一同进入大楼,看起来真的好像一家人。 那原本该是属于她的温柔,他终于决定将它交给另一个女人了吗?曾经拥有过的,早已错失—— 这是早就做好准备的事,为什么这一天真的来临时,心还会那么痛,痛得她——快要不能呼吸。 她闭上眼,仰靠在驾驶座上,什么也没做、什么也不想,就只是麻木地任时间流逝。 车内音响,由即时路况到整点新闻、听众点播……一个小时、一个小时地过去。十一点,夜逐渐深了,偶尔有人车经过这住宅巷道里,很快又归于寂静。 轻柔的哼吟旋律由远而近,不期然飘进耳际。 刚刚风无意吹起 花瓣随着风落地 我看见多么美的一场樱花雨 闻一闻茶的香气 哼一段旧时旋律 要是你一定欢天喜地 你曾经坐在这里 谈吐的那么阔气 就像是所有幸福都能被预期 你打开我的手心 一切都突然安静 你要我承接你的真心 她不由自主望去。 那是一对好年轻的男女,少女坐在脚踏车后座,揽着男孩的腰,笑贵甜甜,他哼一句,她接一句。 曾经,她也有过那样的岁月。 伴在她身旁的那个人,无论她如何白眼驱离,从来不曾真正走开过。 花季 虽然会过去 今年明年 有一样的风情 相爱 以为是你给的美丽 让我惊喜 让我庆幸我有一生的风景 命运 插手得太急 我来不及 全都要还回去 从此 是一段长长的距离 偶尔想起总是唏嘘 如果当初懂珍惜 酸热涌得太急,这一回,就算闭上眼也来不及阻绝,她将脸埋进掌中,任由那些太过陌生的湿润液体自指缝间溢出。 太多回忆不断在脑海交错,最后停留在耳畔的,是由自己口中吐出,那些决绝的话语—— 「我不要你,宋尔雅。是你自己纠缠着我不放的。」 「我从来就没有说过要跟你在一起。」 「是你说,她是你一个人的女儿,我才会勉为其难生下来。」 「请不要赖着我,我不想让任何人知道,我有这段耻辱的过去。」 第十五章 这是她说的,像她这么可恶的女人,本来就不该被原谅,所以他恨她。 她懂。她也不打算得到他的原谅。 我知道眼泪多余 笑变得好不容易 特别是只能面对回忆和空气 多半的自言自语 是用来安慰自己 也许你字字句句倾听…… ——《想起》/演唱:江美琪/作曲:张宇/填词:十一郎 是她自己放开手,将唾手可及的幸福远远推开,她活该,这些都是她该受的…… 送董妙洁下楼,亲眼看着她上计程车,记下车牌号码,宋尔雅这才举步往回走。 转身之际,眼角余光瞥见停在路旁的车。车款太熟悉,他忍不住多看两眼,确定车牌也是记忆中的那个。 他狐疑地上前,弯身轻敲了两下车窗。 里头的人迟疑半晌,才有动静。 车窗降下,果然是他料想的那个人。 「以愿,来多久了?」 「刚到。」她双唇轻嚅,几不可闻地道:「我……来看小冬儿。」 「那怎么不上来?」 她犹豫了下。「方便吗?你有客人。」 「她回去了。交情再好的异性,我都不会留客超过十一点。」或许他的思想太封建,但他始终认为,这样的时间点容易引发太过暧昧的遐想空间,适度的避嫌是必要的。 「喔……」 须臾,他将目光由她未拭净的眼角湿意移开。「要上来坐一下吗?小冬瓜刚写完作业,还没睡。」 「好。」 她下了车,任他由手中接过遥控,启动防盗锁,然后默默牵起她的手,暖暖掌心牢握她过度泛凉的指掌,一同上楼。 「大鼓咕——」钥匙才刚插入锁孔,小人儿便迎了上来。「我刚刚在收衣服有看到你的车喔!就说是你嘛,把拔还不相信,硬说不可能。」 因为她若来了,会直接上楼,他连家中钥匙都直接放在她车内的置物格里,示意随时静候娇客到访。谁知她真如小冬瓜说的,傻傻在楼下发呆。 夏以愿神色僵窘,完全没勇气看他的表情。 「还有还有喔,我八点吃饭的时候就有说过一次了,把拔他——」 「丫头,闭嘴。」一见到心爱的大姑姑,一张嘴就叽哩呱啦讲个没完,好吵。 夏以愿好想死! 原来他早知道了,却没戳破。他——会怎么想? 所幸他也没在这个话题上打转,转身往厨房去,没让她更难堪。 不一会儿,他倒来热茶让她暖手。 「吃过没?我冰箱还有点菜,要不要吃一些?」 不用了,她又不是专程来讨这顿饭吃—— 「好。」可舌头不听控制,硬是冒出违反意志的话语。 宋尔雅没多说什么,转身又钻往厨房里。 待她陪女儿洗完澡,回房不到十分钟,小女孩便在她怀中睡着了。她走出房门,他也正好将最后一道菜端上桌。 只是简单的葱花蛋、花生面筋、一盘芹菜炒鱿鱼,还有一碗清粥。 连罐头也好意思拿出来,比起五分熟牛排的宴客餐,简直是天堂与地狱的差别对待。 他毫无愧意地解释:「太晚了,宵夜不适合吃太油腻,要是害你发胖你会追杀我。」 这可是有历史为证,没她辩解的空间。生完小冬儿的那一个月,她每每看着体重计上多出来的五公斤,可是怨念极深,让他平白接收了好几记恨意十足的白眼。 「我又没说什么。」她咕哝,埋头安静用餐。 他轻笑,动手替她盛上一碗今晚没喝完的奶油蔬菜浓汤,很另类的「中西合璧」,反正她也没抱怨。 这种感觉真的很像一家人。她加班晚归,他替她准备宵夜,不当她是客人,刻意筹备餐点招待,反正家中有什么就吃什么。而她打点女儿上床就寝事宜,哄睡了孩子再出来,身上泛着与女儿相同的沐浴香气,吃着他煮的食物,深寂夜里温存相陪。 她知道吗?他用了这么多年等待的,不过就是这一幕再简单不过的幸福。 吃着、吃着,一颗水珠掉落碗里,极迅速地隐匿而去。 他心知肚明,假装没看见,起身回厨房清洗锅具,让她不必狼狈掩饰。 芹菜炒鱿鱼—— 她以前很讨厌吃这道菜,芹菜不好嚼,鱿鱼咬不烂,偏偏他觉得这道菜是道地的台湾味代表之一,在异乡那一年,很常炒这道菜。 如果不是他表情太认真,她几度怀疑过他是故意恶整她。 他甚至觉得芹菜炒鱿鱼太通俗,还给它取了个宋式专用菜名——芹鱿独钟。 「芹你个鬼,是芹鱿杜烂吧!」真的是愈嚼愈杜烂,完全不解风情地没意识到人家在含蓄告白。 「不要以为你含在嘴里我就没听见你讲脏话,注意胎教,准妈妈。」看来她真的是很讨厌这道菜,那可不行,得想办法扭转她的坏印象。 「不然叫芹意鱿存?」 「……」反正他很坚持要替这道菜取一些怪名就是了? 后来她也没再搭话,以免他追加一堆怪里怪气的宋式命名菜。 她已经记不得,最后到底是决定叫「芹鱿独钟」还是「芹意鱿存」,只记得过了好久好久以后,他才告诉她,只要他还肯为她做这道菜,就表示心里还有她,也依然愿意等她。 他的情意犹存…… 如果是这样,那为什么—— 「今天来的客人——」一出口,她便懊恼地咬住下唇。 不打算要问的,偏偏舌头自有意识冒出话来,不受控制。 「你说妙妙?」接收到她投来的古怪眼神,他追加补充:「她说下次再听到我喊她全名,她会杀了我。」 「她名字哪里见不得人?」董妙华,很正常啊。 这次换他丢给她奇怪的一眼。「你记性很差。」 「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 既然是人家揭不得的疮疤,他就别再造孽了。 他怎么能让她知道,人家来作客的某一天,吃完饭收拾餐桌,他很自然喊了一声:「妙洁。」 而后—— 女儿一卷保鲜膜就递过来了。 他当场笑到直不起腰来,不解世事的小女孩还一脸狐疑,不懂他为何突然笑得像发疯一样,然后她差点冲到厨房去抄家伙…… 为了不让喋血惨案发生,他还是闭紧嘴巴比较好,毕竟他还有女儿要养。 其实一个多月下来,他也知道她不是碎嘴的人,一开始的恶整只是看不惯他脚踏两条船,玩弄一对姐妹的感情,既要名利也要佳人,存心吓吓他,让他寝食难安一阵子。 但是她也不是笨蛋,时日久了总会领悟,他的目的是保护以愿,之后也就没太为难他了。 这种化敌为友的转变虽是他始料未及的,倒也乐于接受。人永远不晓得明天会发生什么事,能够少一个敌人、多一个朋友,何乐而不为。 第十六章 何况,董妙洁确实也是个值得交的朋友,至少她够坦率,也有几分侠义心肠,光是她想替以愿和宁馨出气也不怕得罪他的心意,就够了。 夏以愿转过身,不说话了。 那种嘴角含笑,仿佛他们有共同秘密的感觉,让她很不舒服。 洗完锅铲回来,见食物几乎都没什么动用,他不解地问:「不是饿了吗?怎么不吃?」 该不会又嚼不烂,火大不想吃了吧? 女儿更小的时候,吃这道菜还气得丢筷子呢!人生首度遇到瓶颈、严重沮丧,就是为了这道「芹鱿独钟」,实在让他不知该哭还是笑叹有其母必有其女。 啪!碗筷往桌面上一放,夏以愿站起身。「我要回去了。」 看来让她火大的不是菜,而是他。 宋尔雅在玄关处拦住她,打量她微闷的神情,似有所悟。「你在吃醋?」 「谁?胡扯!」她严正驳斥。 是胡扯吗?那她何必这么慌。 「闭上眼睛。」 「要做什——」 「闭上。我不会对你怎样。」 她犹豫了一会儿,轻轻垂下眼皮,感觉身后热源贴近,而后环绕。 她知道这是他的拥抱,她熟悉他身上的气息。 「我不解释,你自己去想。」很多事情,他总是一再地保证、一再地解释,他已经倦了。如果她肯卸下心防去感受,很多事情其实不用他说,她一定知道。 她想回头说些什么,温热的掌心覆上她双眼。 「别睁开眼,暂时就这样,什么都不要去想,别管宁馨、别管旁人,甚至不要去想你那对浑蛋父母,只要用你的心感受,好好地、诚实地面对自己。」 「我们不是没有快乐过的,不是吗?你喜不喜欢那些日子?你想不想念和我在一起的每一刻?属于我们的幸福,你要不要?如果答案是肯定的,那么我也可以诚实告诉你,这一刻,我还在这里,还在你的身后。」 他,还在她的身后,只要她肯回头,就能看见。 说完,他放下手,等待她作决定。 她低垂着头,静默着,却始终——没有回头。 他在心底无声叹息。「你自己想清楚。很晚了,我送你回去。」 她摇摇头。「我自己下楼,小冬儿还在里头睡觉,你别出门了。」 其实她想说的是,天气转冷了,他感冒又才刚好,室内外温差大,频繁进出容易受寒,然而出口的话,每每都太过冷静。 她真的很糟糕,温柔的话总是说不出口,连女人最基本的柔情都没有,他跟她在一起,太委屈。 他似乎并不介意,抚了抚她脸容,倾身柔吻她一记。「自己小心,到家时打个电话给我,无论多晚我会等。」 「嗯。」她抬眼,不敢迎视他过于温柔的眼眸,连忙压下头,模糊应了声,匆匆离去。 「胆小鬼。」他怜惜笑斥,直看着她入电梯,消失在眼前,才不舍地收回目光,转身进屋。 【第七章】 和他在一起愉快吗? 愉快。 连思考都不必,答案无庸置疑。 正如他说所说,他们不是没有快乐过,有一段时间,幸福曾经离她很近很近—— 她记得他所有的好、所有的体贴及包容。刚怀孕时,她脾气暴躁得跟鬼一样,他从来没有半句怨言。她孕吐得厉害,吃什么就吐什么,连白开水也吐,那一阵子真的很惨,体重直线下降,甚至得上医院打营养针。 看别人怀孕都好容易的样子,为什么她那么辛苦? 他总是沉默地陪在她身边,抱着她、安抚她,温柔地在她耳边说:「对不起,都是我的错,如果能代替你怀孕,我绝对不会让你承受这些。」 后来,她开始能吃点东西了,只要她说,他就会想尽办法满足她,即使每天上课车程得多花一个小时,他还是坚持住到她这里来,洗衣、煮饭、拖地……事事一手包办,贴身照料她的需求。 他所谓的负责,不是嘴上说说而己,几乎除了怀孕的辛苦以外,他什么都替她承担了。 宝宝一天天在肚子里长大,他全程陪着她产检,读怀孕手则、育婴须知,连她的妇产科医师私底下都对她说,在医院这么多年,看过太多小妈妈,像他们这种没有名分保障的,没逃个无影无踪就算有良心了,才二十岁的年轻爸爸,肯负责任的真的不多见。 她一直不曾告诉过他,他牵着她的手产检、第一次分享宝宝的心跳声、趴在她的肚子上对孩子说话,还有半夜紧张兮兮地爬起来,不厌其烦对着她的肚子碎碎念:「宝宝,我说真的,那条绳子很危险,你乖乖跟妈妈一起睡觉,千万不要再玩了喔!」的模样,都是她人生中最珍贵的幸福瞬间。 他学着煮月子餐帮她调理身体,同时照顾她和初生的小婴儿,知道她怕冷,夜里会将她抱得紧紧的,总是等到她和孩子都睡了,他才会放任自己沉入梦乡。 有一回,她难受得醒来,枕边的他几乎是立刻察觉到,撑起身研判她的动作,低问:「涨奶吗?」 他怎么能把这种事讲得如此自在? 由她羞恼的瞪视得到答案,他拉开她的手,开始解衣扣。 「宋尔雅——」她本能抗拒他在胸前揉按的手。 「嘘,宝宝已经睡了,请暂时将就一下。」他低头吸吮,态度自然,全无丝毫别扭。 「有没有好一点?医生说不挤出来容易得乳腺炎。」 「……」他妈妈讲座果然不是听假的,她稍有不对劲,他都能察觉。 也许是怀孕期间太补了,她乳汁相当充沛,宝宝食量没那么大,这几天挤得手酸,他应该是察觉到了。 他们明明不是夫妻,但是他做的已经比一个当丈夫的还要多更多,甚至是连丈夫都不一定愿意做的…… 这样的男人,谁得到他,都会幸福。 但是她放掉了,放掉掌心里满满、满满的幸福。只不过是一通电话,就毁了他们辛苦构筑起来的、小小的梦想。 然后,许多年以后,他仍问她:「如果有机会,你想不想拾回它?」 她想不想?或许说——她可以吗? 神思恍惚地回到家,唇畔仿佛仍能感受到他烙下的温度,她想起临走前他的交代,赶紧掏出手机回电,否则以她对他的了解,他真的会等到天亮。 「到哪里去了,这么晚才回来!」 大厅的灯光骤亮,瞳孔一时无法适应突来的强光,她眼前一阵花白,来不及拨出的手机滑落掌心,浅浅的笑意僵凝在嘴角。 黄镇东只要一见到她,就难以遏止满腔的怒火。「丢宁馨一个人在家,你倒好,逍遥快活到现在才回家?!」 夏宁馨二十二岁,不是小孩子了,这样是很大的过失吗? 即使明知黄镇东是在鸡蛋里挑骨头,她也没辩驳一句。在他面前,她习惯了安静,习惯了当个没有思想的人。 第十七章 「……你欠夏家的,还也还不完,还有脸赖在这里不走……」 又是另一波长篇大论的羞辱开端,她已经有心理准备。这些年,无论她做得再多,都改变不了她在夏家的罪犯身分,他永远也无法消气,平等看她。 「……你就跟你那个只知享乐的母亲一样,没心没肺!」 似乎,无论最初的事由开端是什么,都会址进她母亲来鞭个两下。 她麻木地听着,承受指责。 「哼!你最好不要动什么歪脑筋,要是让我逮到把柄,这一次我绝对不会放过你……」千篇一律以警告作结。 因为她是外人,永远被当贼一样防着,怕她窃走夏家一分一毫的财富。 黄镇东终于发泄完怒气,转身离开夏宅。她这才移动僵麻的腿,举步上楼。 行经楼梯转角,细碎耳语飘进她浑沌的脑袋。 前面是夏宁馨的房间,隔壁原本是一间和室,用来招待来客,后来图方便,改成夏宁馨的工作室。 十六岁时,夏宁馨发现自己有服装设计方面的天分,就转换跑道改读设计学系,公司不少商品都是出自她的手,她相当热衷于目前的生活——至少看起来是如此。 细碎的耳语自夏宁馨敞开的房门传出,佣人一面整理房间,一面交谈。 「你刚刚听见了吗?舅爷骂人的声音。」 「常常啦,你来这边工作一年,听久就不奇怪了。」 是啊,不奇怪。夏家上上下下,无论新旧仆佣,谁不知道她心肠之恶毒?黄镇东从不隐藏这一点,并且大肆宣扬。 「大小姐真的这么坏?看不出来耶,她平日都不怎么说话。」 「不知道,我也是听来的。二小姐会聋据说就是她害的。」 「原来二小姐真的是聋子?!」一人惊讶得不小心扬高音量。 「对呀,我们讲这么大声她还听不到呢!」 「好可惜,她那么漂亮,成了残障人士,以后怎么嫁得出去啊?」就像一幅美美的画,染上一滴污点,就毫无价值了。 「最惨的是她脑袋又不如大小姐,什么都被抢光了,还傻傻地跟人家道谢。」 佣人换好被单,转身要离开时,看见伫立在门口的身影,两人都傻了,面面相觑地说不出一句话来。 「你们明天不用再来了,薪水我会叫管家结算给你们。」 夏以愿目光落在床头的肋听器上,看也不看她们一眼,拿了肋听器,面无表情地往隔壁的工作室走去。 工作室的门也是开的,方才话语中被嘲笑、被怜悯的主角就在里头。 她必须握紧豢头,才能抑制自己情绪失控。 那一瞬间的疼楚,比黄镇东的羞辱还要痛上千万倍。 是谁害她变成这个样子? 全世界在她面前嘲笑她是个聋子,她也听不见! 连需要靠她吃饭的人,都能在她的地盘上肆无忌惮议论她,说她是个脑袋空空的笨蛋,任姐姐夺去一切也不晓得反击,带着怜悯的眼光,说她像个小可怜一样在角落畏畏缩缩…… 是谁害一个自小娇贵的小公主必须承受这样的屈辱?! 「夏宁罄!」她大步上前,将肋听器往桌上一放。这举动引起夏宁罄的关注,让她由专注画设计图的思绪中抽离。 「我说过几遍了,肋听器给我戴好,不准拿下来!」 右耳已完全失去听觉,左耳若是没戴上肋听器,也只能听到轻微的嗡嗡声,但是借由她的唇形,夏宁罄勉强能解读个大概。 「可是……不舒服……」而且她在赶设计图,这样比较不会被干扰啊。 「我、说、戴、着!」 她脸色很难看,夏宁馨不敢跟她辩,乖乖地戴上。 「姐……你心情不好?」脸色超难看。「是今天工作不顺利吗?还是……舅舅?」 「我的事不用你撮心,你管好自己就好了。」转身走了几步,夏以愿又停下来。「如果家里有人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直接叫他走人,不必忍。」 夏宁馨偏头想了一下,微笑道:「我知道啊。」 不过,那个人是她舅舅耶。 每次舅舅来都给她洗脑,道一堆姐姐的长短,她不爱听,又不能顶撞长聋,有时烦了,干脆躲到楼上来画设计图,想说他自己觉得无聊就会离开了,免得姐姐回来碰上,又要挨他一顿骂。 结果还是没有用吗?她又挨骂了,所以心情才会那么不好? 她其实很希望,姐姐也能将那句话用在自己身上——不必忍。 「宋大哥,你终于来了。」等在大厅门口的夏宁馨赶忙迎上前。 「怎么了?」宋尔雅完全能感受到他们父女的出现获得了高度欢迎。 「姐姐今天好反常,一个人关在起居室里喝酒,我有点担心,又不敢去问。」夏宁馨压低嗓音告诉他。 姐不爱人家过问她的事,尤其现在心情看起来糟得要命,夏家大宅里敢走过去跟她对呛的人,也只有宋大哥。 宋尔雅目光落在玄关处的手机,弯身拾起。「今天——有发生什么事吗?」 刚刚由他那里回去时,不是还好好的?他在家里迟迟等不到她报平安的电话,拨了数通给她也没接,正想过来看看,就接到宁馨的电话了。 「舅舅有来,他讲话……你知道的嘛!我猜可能是这个原因啦。」还有……没戴肋听器。早知道这会让姐那么生气,她一定连睡觉都不敢拿下来。 宋尔雅低头,对上女儿忧虑不安的表情,他摸了摸女儿的脸蛋,将牵在掌心的小手交给夏宁馨。「小冬瓜,跟姑姑去睡觉,你们都不用担心,我来处理。」 「好。」一大一小同声应和,对她们的偶像充满信心,寄予厚望。 宋尔雅来到起居室。夏以愿已然半醉,蜷曲着身体窝在沙发角落,有一口没一口地啜饮。 他上前,盒开她掌心的酒杯。她仰眸,像是一瞬间认不出他了,费了好一番工夫瞧清来者的身分,才又垂下眼皮,安静窝回沙发。 他轻巧地坐到她身边,将她搂了过来。「不是说好到家给我电话吗?我一直在等你,不敢睡。」 「等我?」她喃喃重复。「我不是叫你不要等了,你为什么都不听……像我这种人,不值得。」 「请解释一下,什么叫‘你这种人’?」 「冷血、无情、恶毒、没心少肺……」所有人不都是这样说的?「第一次见面,我就害你从树上摔下来,那么好看的一张脸都破相了。」 「我是男人,没那么爱漂亮。」他放柔了嗓,轻抚她脸容。「我只记得,出院以后我常常懒得抹药,你每晚爬窗过来,趁我睡着时半夜偷偷替我上药。」 她像是没听见,自顾自地说:「我见不得别人好,嫉妒宁馨,害她再也听不见了……」 第十八章 她明明知道的,当时宁罄向她求救,她们同睡在一张床上,离她那么近,扯着她的衣袖轻轻说:「姐姐,我不舒服……」 可是她没有理会,她甩开宁馨的手,任由她发烧到天亮。 够残忍吧?那个小女孩从她来夏家的第一天,就用甜甜的笑容欢迎她,她不但推开小女孩伸出的友善之手,甚至觉得她好烦,不想理会小女孩的缠腻。 「你只是不习惯别人对你好,也不习惯付出。」 「都是我害的,如果我当时多注意一点,她也不会丧失听力,可是我没有当真,我以为她又在撒娇闹我……」 「对,你有责任,但不全是你的错,全家上下那么多人在,宁馨没再对外求援、其他人太过大贵意,这些都是造成遗憾发生的原因,不是你一个人的责任。」 这几年,她的手机二十四小时畅通,确保宁馨有任何事都能在第一时间立刻联系到她,不让妹妹想求助时,再度落入八岁那一夜无人理会的境地。 前几年,小冬儿不慎摔断腿,夜里发烧,她整个人都慌了,抱着女儿半夜要冲去挂急诊,他一个大男人差点拦不住她。 「你冷静一点,这不是什么大事……」 「你以为发烧是小事吗?很多悲剧都是发烧被轻忽而造成的,你知不知道!」 后来还是他好说歹说,告诉她,医生事前有握过,如果有发烧现象是正常的,让她吃一包退烧药就好,要是烧没退再去医院。 她反应会这么大,足见发烧这件事造成她心里多大的阴影。 这些,他和宁馨都看在眼里。她从来没有真正原谅过自己,曾犯下的无心之过,她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提醒自己不可重蹈覆辙,他们又怎么会看不出她内心的疚悔有多重? 再加上宁馨舅舅的轻侮,从不让她忘记自己有多不堪。 「像我这样的人、像我这样的人……连我都不明白,你到底喜欢我哪一点……宁馨那么好……」要换作是她,也会选择夏宁罄。 「宁罄很好,但我爱的是你。」这一点,从来就不曾模糊过,他如道,她也知道。 「为什么你一定要把我和宁馨扯在一起呢?我看起来像那种脚踏两条船的混蛋吗?还是我哪里做得不够好,让你质疑?」 「我不如道……」他很好,糟糕的是她。或许该说,她质疑的其实是自己。 每一次,在她觉得自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时,下一刻迎接她的总是残忍的背弃,她的幸福从来都是短暂的,永远是什么,她已经不敢想。 「以愿,我不是东西,无法让你当成补偿的工具送给宁馨,这点你知道吧?」她要是敢做这么混蛋的事,他绝不饶她! 「我知道。」她没有那么无知。 「那又是为什么?」 「我没有办法……你是宁馨想要的……我就不能要……」 所有人都在提醒她,她是夏家的罪人,她不配得到幸福。 尤其是……因她而不幸的人仍在受苦时,她还残忍地夺去那个人唯一仅有的梦想。 那对夏宁馨会是多残忍的打击?这样的自己,连她都不能原谅。 他可以选择不和宁馨在一起,也可以选择和任何一个女人在一起,这是他的权利,但是,不管他身边的那个人是谁,绝对不能是她。 他太倒霉,遇到她这种身上有太多包袱的人,否则,他应该会快乐些吧…… 「你什么意思?」他蹙眉。 「我不能要你,尔雅。」 这是她第二次对他说同样的话。 他闭上眼,从一数到十,让心情维持平稳,再睁开时,口吻冷静。「你喝醉了,我扶你回唐休息。」然后一觉醒来,把这一切都忘光光。 夏以愿挥开他,跌跌撞撞地由他怀中退离,踉跄步履还撞上茶几,发出不小的声响。 「我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就算醉了……你没听说过酒后吐真言吗?这就是我的真心话——我不要你,宋尔雅,你走开,不要再管我了行不行!」 「还说没醉,连走路都不稳了……」 「你不是在等我的答案吗?我现在回答你,我不会回头,你等得再久都没有用!七年了,你怎么会以为,一切都没有变?我早就不爱你了!」 「现在你明白了吗?没有人会真的一辈子爱另一个人,‘永远’——这是多么沉重的一个辞汇,所谓的快乐、幸福,都只是一时的假象,这世上不会有永远的爱情,更没有永远的幸福,你懂不懂……」 宋尔雅沉默了。 没再试着上前搀扶她,过于冷沉的眸子,一瞬也不瞬地盯着她。 「再说一边,夏以愿。」 「我说,我不要你!你可以走开,我无所谓,真的无所谓……」 ……好,她够狠! 清晨,夏以愿头疼欲裂地由自己床上醒来。 「知道难受了?活该!」很风凉的嘲弄。她自找的,怪谁? 往声音来源望去,窗边逆光而立的男人令她眯起了眼,初醒的脑子一时反应不过来,直觉问:「你怎会在这里?」 怎么,搞失忆? 宋尔雅皮笑肉不笑。「不记得我为什么会在这里?也不记得自己昨晚说过什么话了?」 几乎是他一开口,她就想起来了。 他很故意地说:「需要我做个前情提要吗?」 「我喝醉了,可能有点失态……」 「不是有人说酒后吐真言?」想赖给酒醉,想都别想!「大家都那么熟了,别跟我客气,我相当乐意提醒你。昨晚,有人斩钉截铁地说不需要我,叫我滚远一点,别来碍她的眼……好了,趁现在清醒了,还有没有什么遗言——喔,我是说,遗漏掉的语言需要补充的?」 她非常不习惯他用这种口气说话,嘴角笑着,笑意却没有到达眼眸,吐出的话语句句冷锐如冰。 「我很抱歉……」 「就这样?」不打算收回它? 宋尔雅盯着她,她不是不晓得他在等什么,可是…… 她的沉默,一如以往。 而他的心,也在寂静中,一点一滴地冷却。 是啊,他还指望什么?等了这么多年,她什么时候给过他回应? 只有他自己,像个傻瓜一样,还以为真能等到什么。 她从来没有后悔过,也不会后悔,他宋尔雅在她心里的重量,敌不过她的罪恶感、敌不过她对人性的不信任,她宁可品尝孤独,也不愿意转身走进他的怀抱。 七年来,他不是早就该看清这一点了吗?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唇角扯开一抹笑,他极轻、极缓慢地接续:「我怎么好再强人听难呢?你说是不是?夏、大、小、姐!」 一阵寒意袭来,她莫名地一阵不安。 第十九章 【第八章】 一个礼拜之后,她终于晓得宋尔雅当时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看着桌上的人事命令,她突然一阵火。 「这么重要的人事调动,为什么我是最后一个知道的?当我这个总经理是死了吗?!」 「这不就知道了?」宋尔雅耸耸肩,一副这没什么大不了的,用不着大动肝火。 「我不准!公司是我在经营,这么大的调动,没人事先跟我商量就直接丢个人事签呈要我批准,这样算什么?」 「很可惜,你上头还有个董事长。」董事们压下来,得看她扛不扛得动。 「我自己会去跟他沟通,总之这件事没得谈。」 哟!向来只要董事长一句话下来,就赴汤蹈火、使命必达的夏总经理,居然会为了他甘冒大不韪,破天荒懂得反抗了,他真是受宠若惊。 「别为难我了,这是上头直接授意的,就差您一个大印,请您就行个方便好吗?」 她抬眼望他。「你也同意?」这样的人事命令,他怎么能同意! 「为什么不?」 他表现得泰然自若,仿佛只有她一个人在那里焦虑、干着急,他倒巴不得快点走! 「还是——你后悔了?舍不得?」 唇角那抹带些轻嘲的笑,仿佛在讽刺她的难舍与狼狈。被他这一激,夏以愿顿时怒火攻心,不假思索地迅速签名,塞回他手上。 既然是他铁了心要走,她何必强人所难,徒惹人笑弄! 「多谢成全。」只有他才知道,嘴角那抹笑是在嘲弄自己多年苦候的痴愚。 几乎是在他转身的同时,她立刻就后悔了,但一股傲气使然,让她倔强地不肯做出任何挽回举动。 一个月过去,他没有改变主意,而她的情绪也一天比一天焦躁,现在连夏宁馨都闪远远地,以免一个不小心误触地雷。 人事令公布的那天,公司有人恭贺他升官,也有人提议说要为他饯行。毕竟这一去,少说也得要个三、五年,是说离乡背井的代价也算值得啦,身为香港分公司的总经理,至少不像在这里,屈居人下不打紧,还得看夏以愿脸色,动不动就被刁难。 那一天,据说夏总经理脾气暴躁到没人敢靠近,还有人一脸羡慕地对他说:「你倒是解脱了。」 是啊。他苦笑,是解脱了。 他勉强回了同事一记「抱歉,请自行保重」的表情。 还有同事将公文往他手上放,求他送过去。「拜托,全公司上下也只有你不怕她。」 「所以你们就不怕我?」好大的胆子,连小小课长都敢指使他了! 「怕啥?」出了名的好好先生,又不会刁难他们。 「算了,我去。」谁教孽是他造的。他太清楚上头那把火是怎么烧起来的,但是这一回,他是铁了心,不打算回头了。 这么多年来,他总是纵容她,有时想想,会造成这局面,他也得负上一半责任,是他宠坏了她。 搭电梯上顶楼,夏以愿看见他送来的那叠公文,冷言嘲弄:「怎么?人事令是将你调职为跑腿小弟吗?」连采购部门的估价单都有! 「交接得差不多了,我现在是全公司最闲的人,打打杂也不错。」他全然不介意她的坏脾气,回应得一派轻松。 是啊,临行在即,下个礼拜起,连在公司偶尔看他一眼的最后期望,都将失去了…… 心脏蓦地一阵痛缩,在他踏出门外前,夏以愿即时开口。「你真的——非走不可吗?」 人事令都下来了,由企划部经理直升分公司总经理,他前往香港成立海外分公司事宜,连职务都交接得清清楚楚,还假得了吗? 「我知道这几年很委屈你,也知道你有足够的能力守住属于宁馨的一切,如果……我的意思是,我没有很恋栈这个位置,既然我们的目的没有冲突,那我可以……」 让贤吗? 连这种利诱手段都使出来了,看来她是真的慌得方寸尽失。 宋尔雅玩味地瞥她。「还有吗?」 她愣住。还要有什么? 「让我来替你剖析上面这段话。如果你认为我们的目的都是保护宁馨、守住夏家的一切,这些话为什么一开始你不说?很简单,因为你不相信我,你不认为在名利的诱惑下,我还能不改初衷,所以你选择了和我切割得干干净净,然后回来替宁馨守住一切,那么,就算我利用宁馨的感情得到什么,或者和黄镇东沆瀣一气,至少你手中还守住宁馨最后一点生机,我有没有说错?」 她哑然无言。 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岂料他早已摸透她的心思。 「我们是什么样的关系?连我你都防,夏以愿,你对人性极度地不信任。」 她知道自己的想法有多伤人,只能沉默,任凭他指责。 他原木可以不说的,都装傻那么久了,装一辈子也不是那么难的事,为什么选择在这时戳破它?或许因为,她真的改变不少。 至少,她现在愿意将夏家交到他手中,相信他不会背弃她们。 他叹了口气。「还有呢?你知道,光是这样,不足以留住我。」 还要有什么?她太贫瘠,除此之外,她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她张口、闭口,脑子空空的,什么也说不出来。「我……我……」泪水不期然滚落,又慌、又急。 她不哭的。 这个女人,傲得从来不在人前掉一滴泪,却在他面前,防卫溃决。 宋尔雅直觉地反手关上门,落了锁。这一幕,除了他之外,他并不打算让第三人瞧见。 若在以前,他一定会舍不得将她逼到如此境地而暂时罢手,但是……她这回真的是让他太生气了。 「给我一个理由,一个让我可以留下来的理由,有这么难吗?」 「我、我舍不得小冬儿……」情绪一旦失守,便再也收不住,任泪泛滥成灾。「她是我的孩子,我想陪着她,就算她只能喊我姑姑,我还是……不想错过她每一阶段的成长,不要这么残忍……」 是吗?只为了小冬儿? 她可以交托信任、交托权势,甚至哭着留住她的女儿,就是不愿意对他交出一丝一毫的真心? 他叹了口气,走向她。「别哭了。」 「你……答应了吗?」仰起泪眼,惊疑不定地问。 「嗯,我答应。」指腹拭去颊上斑斑泪痕,终究还是让步。 至少他替女儿要回她应得的部分了。 她松了口气,一个月来的心灵煎熬,让她一松懈下来,整个人几乎虚脱。 至少她确定,他暂时不会走,还在她看得见的地方,至于黄镇东那方面……再困难她都会面对,比起让他离开这一点,已经没有什么不能面对了。 从头到尾,他一直专注地凝视她,没错过任何一分的表情变化—— 夏以愿,你说——你不爱我,是吗? 他扯唇,笑了笑。 第二十章 就不知,她这是在欺人,还是想自欺了。 「你骗我!」 如果夏以愿以为自己已经成功说服他打消离开的念头的话,也就难怪她现在会气成这个样子了。 前往机场的路上接到电话,另一头传来的指控,令他讶然失笑。「我骗了你什么?」 「你说你不会、不会……我以为我们已经达成共识……」 她急得都语无伦次了,宋尔雅同情地想。 「所以我将小冬瓜留下来了啊。」他可没食言。 「什么?」她一时间反应不过来。 「你说你舍不下女儿,好,我同意将她留在你身边,委托书我已经签好了,小冬瓜会拿给你,这段时间由你代为行使小冬瓜的监护权。」 她愕然,张口闭口,好半晌吐不出一句话来。 「还有什么问题吗?车子要上高速公路了,我想专心开车。」 「……」喀! 他几乎可以听到另一端重重挂掉电话的声音。 小母猫被他惹毛了。 低低地,他笑出声来。 要夏以愿不生气?这怎么可能! 当时,她是真的以为他改变心意了。只要他不想走,任何问题他们都可以一同解决,她是真的满心如此认定的…… 但,他没有。 对,是她天真,人事令都下来了,职权交接也办妥了,已经成定局的事。她都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不惜和舅舅翻脸也要坚持留下他,她那么心急,他却是迫不及待想快些逃离她…… 不肯承认那种刺痛心扉的感觉叫受伤,她倔强地让自己表现出满不在乎的样子,连他偶尔因公事需要往返港台,有时回来小住两天,她也刻意不去理会他。 第一个月过去、第二个月也过去、三个月、半年…… 一年了。 除了几次公事上的会面,私底下,他们没再见、聊过半次。 她从不打电话给他,他每次打回来,主要也都是和女儿说说话,有时也和宁馨聊几句,就是没想过要叫她听电话。 他们之间愈来愈疏远,好像……什么都不是了。除了深藏在心中的秘密之外,有时候,她真的感觉他们是完全不相关的两个人。 于是,时间拖愈久,她就愈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今天中午,他来过公司,那时她正在和各部门开会。后来他离开了,傍晚时家里来过几次电话,是宁罄催促她今天早点回家,说宋大哥难得回来,不会停留太久,至少一家人好好聚在一起吃顿饭。 公司明明没有太紧急的事,她还是故意拖延,赌气地拖到八点以后才返家。 「大姑姑,你怎么现在才回来——」 她蹲下身抱抱迎上前的小冬儿,目光不由自主绕了室内一圈。 「把拔已经去坐飞机了。」 他走了…… 没跟她说上一句话,又走了。 也许她眼中的失落真的太明显,连小女孩都看出来了,悄悄在她耳边说:「把拔说农历年会回来陪我过节,到时候你不可以再没空了喔。」 「嗯,我再看看。」 替女儿检查完功课,睡前聊聊几句贴心话。也许是见到父亲,女儿今晚情绪特别亢奋,都过半个小时了还一点睡意都没有。 「好了,小宝贝,你明天还要上课,快睡。」 「好吧,下次再说。」在她怀中挪好最舒适的位子,终于甘心闭上眼睛。 「大姑姑——」安静不到五分钟,又开口了。 「还不睡?」 「再一句,最后一句就好。」 「嗯,什么事?」有这么重要,非得现在说? 「你都不担心,把拔真的不回来了吗?」 「你在这里,他怎么可能不回来?他非常爱你的,不要胡思乱——」 「我不是说我,是说你。」小女孩仰头,对上她傻愣的表情。「他和妙妙阿姨天天都见面,说不定哪一天就在一起了,你真的一点都不怕把拔把你忘记了吗?」 直到夜深人静后的此刻,小冬儿已然入睡,她回到自己房中,再也没了睡意,望着窗外彻夜无眠。 分不清是小冬儿的话,还是他将她诸脑后的可能,两者谁带给她的震撼比较大。 她和宋尔雅……小冬儿是几时发现的?她们的关系……她也清楚吗?如果知道,为什么不说,人前人后仍喊大姑姑?是因为……心里也怨这个不承认自己的混蛋母亲? 因为太过震惊,她一句也不敢问。 宋尔雅说得没错,她是个胆小鬼。 她还记得,当时的人事调动里也包含了董妙华,而且据说是宋尔雅亲口指定要的人。一般而言,没有家累或感情牵绊的,多半不会放弃这种可以一展长才的升迁机会,董妙华是个优秀的女子,她不得不承认。 也许就像女儿说的,时日一久,两人也就传出好消息了,感情的事谁也说不准。 这是她自己说的,除了她,他可以和任何一个女人在一起,他从来就不欠她。 也许……心里会有那么一点点遗憾、一点点怅然,但是这样对大家都她。 她躺回床上,试着让心灵平静,好好入睡。 凌晨了,她依然没有如愿睡着。 她坐起身,未加思索地抓起床头盯了一晚的手机,冲动地拨了出去。 然后,她才在心底自问——拨这通电话是要做什么? 手机没有接通,转进了语音信箱。 也对,他现在应该还在飞机上。不过就算到目的地,他也不会向她报平安,就像回来也不会特意告知她一样,她已经失去那样的资格。 他曾经说过,他不会永远在原地等她,所以这一次,他真的走了,从她身边走开,谁也留不住他—— 分开后的一年,她终于确切地意识到,自己已然失去他的事实。 手机由掌心颓然滑落,她打开床头抽屉,取出一颗安眠药吞下,然后再度躺回床上。 这一次,她终于能让自己睡着。 拥着被,一个人孤单单蜷卧,临睡前,一颗清泪隐入枕间,这才肯对自己承认——她想他。 好想、好想听听他的声音…… 他想她。 望着窗外黑漆漆的夜空,每一次的航程里,脑中想的总是她。 离开时,牵牵念念,回程时,满心期待。 克制着不让自己去见她,对他来说实在是一项巨大且艰难的考验,但是他忍了,一次又一次,足足忍了一年。 会作这个决定,是一年前那晚,她喝醉酒,情绪溃堤,他抱她回房,看着她醉后寝不安枕的睡容,想了很多事情,一整夜没有合眼。 他没有想到她的罪恶感竟是如此地深,连在睡梦中,她仍然喃喃地道歉,对宁馨、对他、对小冬儿、对整个夏家…… 即使,她再爱他,有什么用? 即使,她对他说「我不要你」时,一声声说着无所谓,却又哭得不能自己,那又怎么样? 第二十一章 这一切,都敌不过她内心的愧疚。 她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再清楚不过了,一旦她决定的事,就绝无转圜余地,即使为难了自己、赔上她的一切,也会一意孤行到底。 就像那一年,坚决与他切割,决裂—— 小冬儿出生后,因为怀孕而休学的她,原本已经准备好申请复学的资料了,他也已经计划好,先和小冬儿回台湾,等她完成这里的学业再说,至于他们的关系要不要公开,一切全看她的意思。 她当时并没有明确回应,只是淡淡哼应一声,但他想,她心里已经做好打算了。 那一晚临睡前谈完,半夜便接到台湾来的电话。 夏立树骤逝,整个夏家乱成一团,宁馨正电话里哭,除了「姐姐」,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宁馨很无肋,他与她都知道。 那份复学申请暂时压了下来,他们开始打点行李回台湾奔丧。 那时,他问她。「你想好要怎么面对了吗?」 一回去,怎么解释小冬儿的存在,就是首先要面对的,逃避不了。 「我不知道。」她有想过,但没有料想到会是现在这种局面。 要怎么对刚承受父丧打击、伤心欲绝的夏宁馨说:「你从小倾慕、立志要嫁的男人,和我生了一个小孩!」她不知道自己说不说得出口。 「不然干脆就说,我玩一夜情不小心玩出人命好了。」反正事实也的确是如此。 没想到,随口的一句玩笑话,竟真成了往后数年的对外说词。 订到机票返台的当天,她获知另一项消息——她的母亲在夏立树去世的隔天便离开夏家,连同夏家所有能立即变现的资产及现金,一起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走得决绝,全无顾念自己还有一个女儿在这里,她如此做法将使自己的女儿有多么难堪。 换句话说,她被自己的母亲狠狠背弃了。 得知以后,她表情木然空洞得可怕,一句话也不说,跟她说话,她一点反应都没有,只是沉默地呆坐着。 他很担心,当下便说:「我打电话到航空公司更改班次,我们晚一点再回去。」 她这个样子,他实在不放心。 他甚至想,是不是他先回去处理,顺便安抚大家的情绪,她晚一点再回去会比较好?否则现在这种状况,夏家已无她立足之地,她回去必然成为众矢之的。 但是依她的个性,他也知道她一定会回去面对,不可能逃避,所以他也只能设法让她好过一点。 她终于有了反应——拉住他,似有若无地吐出声音。「我先回去,你随后。」 「为什么?」这和他预想的完全背道而驰! 「我先回去!」 拗不过她的坚持,他更改了航班。 当时他便隐约明白她的决定。从她坚决不与他同行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打定主意,要将他们的关系隐瞒到底了吧! 他甚至觉得,他当时应该要比她更坚持,一步也别离开她身边,就算她不承认他们的关系都无所谓,他有责任在她身边保护她! 晚她一天回到台湾时,她几乎已经变了一个人,空泛的眸底,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绪,苍白的脸容、冷寂的音律……她看起来像个活死人。 他无法相信,短短二十四小时里,她究竟是面对了什么。 是啊,她怎么可能太好过,别的不提,光是黄镇东平日对她们母女就已经颇有微词,如今再发生这种事,她承受的屈辱谩骂绝对少不了。 宁馨是被保护在深闺的娇娇女,家中突逢遽变,别说是应对,光是心灵上都承受不了,那几日昏昏沉沉,反覆发着高烧。 她二话不说地承担起责任,打点丧事、照顾妹妹,甚至是面对母亲造成的资金缺口,日日奔波…… 夜里,他心疼地拥抱她,替她额头上的伤上药。 想也知道,是黄镇东砸出来的吧? 也是在那时,她用缺乏温度的冷嗓告诉他—— 我不需要你。 是你自己纠缠着我不放的。 那只是一个异国的无聊游戏,我从来就没有说过要跟你在一起。 你去找你的夏宁馨,找任何人都好,我们之间玩完了。 女儿?你说那是你一个人的,所以我才会勉为其难生下来。 请不要赖着我。 我不想让任何人知道,我有这段耻辱的过去。 她一直以为,他会恨她。 任何一个男人被视为耻辱、急欲抹去,都会恨她到至死方休。 但如果是一尊不会哭、不会笑,也不会痛的木偶娃娃呢? 她必须抽空了情绪,不让自己有知觉,才能够将话平板地自口中吐出,这样的她,要他怎么恨? 她一定不晓得,她当时的模样有多让他心痛。 他不想逼疯她,她已经承受太多的指责与压迫了,他不希望这其中也有他一份。在当时,她也无法再承受更多,他只能顺着她,暂时瞒下一切。 凭借着夏立树留给女儿百分之三十,以及自己手中百分之十的股权持有,她进入公司,强迫自己在最短的时间内吸收、学习一切,担起因夏立树骤逝、母亲卷款而去的冲击下风雨飘摇的夏氏企业。 晚上,她再去学校进修,接续未完的学业,充实应有的商业知识。她知道以她目前的实力,仍不足以扛起一切。 那段时间,他看着她蜡烛两头烧,睡不到五个小时,光是筹措公司运作的资金缺口,她便已心力交瘁,就连生病,都不肯让自己躺下来休息,他怎么劝都没有用。 她转变太大,以往的她像个骄傲的小战士,只要碰触到她的敏感界线,就会挺直腰杆反击回去。 他想念过去偶尔逗逗她,就能激出噼哩啪啦的火花,那个富有个性的高傲女孩实在美极了。 但是现在的她,像是将原本那个充满生命力的夏以愿压在灵魂深处,不见天日,就像一具没有知觉、没有思想的机器人,麻木地运作、再运作。 短短一个月,她已经瘦了一大圈,红润脸容被毫无血色的苍白所取代,如果不是还有呼吸,她和一抹游魂根本没两样。 他怕,这样下去她早晚会逼死自己。 如果他无法影响她,那他希望另一个人可以。 夜里的婴孩啼哭声,他狠下心不去搂抱抚慰,想借由那样的哭声唤起她一点点的知觉、一点点的眷恋。那是由她身体里分出来的一块血肉,曾经与她同步呼吸、笑泪与共,他不相信她会没有感觉! 她循声而来,静静地看着哭红了脸的小娃娃,像是挣扎,又像是胆怯地伫立片刻,才缓缓伸手抱起她。 「对、不起,你不要哭……」 小娃娃哭慌了,终于盼到温暖怀抱的怜惜,小小手掌揪握住,便怎么也不肯放了。 小小指头缠握住她的小指,那么依恋,像是怕被她遗弃般握得好牢,她的眼泪无预警地一滴滴落下,和怀中婴孩混成一片。 「对不起,我不是、不是存心要抛弃你……真的,对不起……」 第二十二章 自从回台湾以来,这是她第一次流泪,释放出心底沉积的巨大悲伤。 她自己也是被父母抛弃的孩子,明知道那有多痛,她怎么可以用同样的方式来伤害她的孩子? 一瞬间,她似乎醒了。 在这世间,她还有责任、还有眷恋。 在人生最晦暗的那一段,小小指掌的抓握看似脆弱,却蕴含巨大力量,揪紧了她心底最后一块柔软角落,让她不至于随波逐流,在命运的洪流中灭顶。 她无论再累、再晚回来,一定会去抱抱她的孩子,看着孩子安稳的睡容,然后便能挺直腰杆,面对下一个明天…… 那时,对人性已经极端不信任的她,最不需要的就是感情上的负累,尤其是来自于他的感情,只会让她对宁馨愧意更深。 她和她的母亲,联手毁了宁馨的世界,她绝不可能心安理得地与他在一起,于是他只能退开,用冷言讽语相对,让她心里好过些,不至于觉得对他太过愧负。 那并不难。 毕竟他这辈子还没被女人抛弃过,这对他的男性自尊是挺受创的,要配合演出并不是太困难的事。 怨是有那么一点怨,气她太轻易放弃他,但要他放她自生自灭,他可办不到。他总是与她同进退,在旁人看来,那是瑜亮情结、互不相让,但是她真正想做的事,他几时没成全过她? 他是她的后盾,替她撑起一半的重量。 那从来就不是竞争,不是掠夺或报复。 一开始不懂,但是这么多年下来,他不相信聪慧如她,会看不清这一点。 他以为,她身上背着的包袱总会有卸下的一天,他只需要等,耐心地等她还清了那些她认为她亏欠的,然后就能无债一身轻,用最真实的自己回头来寻他,真心地拥抱他。 「豆 豆 小 说 提 供。」 但是他错了,她内心的愧责已然根深柢固,她走不出来,也没有勇气伸手握住他,只因为他是宁馨想要的人。 因此,他势必得做些什么。如果他永远只是在背后默默地等待,无论等多久,他永远等不到她,他不甘心这辈子只能拥有她的心,却不能光明正大地在阳光底下牵她的手,告诉全世界她是他的。 所以,在小冬儿四岁那年,她坐稳公司大位,而他搬离夏宅,抽离她的生活。 所以,在小冬儿七岁这一年,她誓言永不相依,而他远调海外,彻底地离开她的视线。 作出这样的决定,很冒险,但是他必须让她看清,没有他的人生就是如此。 七年,也够了,要真欠了宁馨、欠了夏家什么,也该还清了,他不能永远无底限地宠坏她。 这一次,他会要她心甘情愿,自己走入他怀里。 如果不能……那也足以让他死心,彻底放弃她。 他的爱情很绝对,若要,就是拥有完整的她,身与心的占有,否则,他宁可全盘放弃,也不要握牢她的心,却永远盼不到她的人与他共偕白首。 【第九章】 农历年将届,夏宁馨找了一天约家人一同去逛街,采买新衣。 「我没空,你们去吧。」夏以愿头也没抬,埋首在各式报表中。 年关将近,她只会更忙,没有所谓的假期。 丫头,上!夏宁馨以眼神示意。 姐会对所有人摆脸色,绝对不会摆到小冬冬身上去。 收到! 宋冬临挨了过去,扯扯她的手。「大姑姑,把拔再过一个月就要回来了,我们去买礼物送他,他一定会很高兴的,好不好嘛!」 提到那个名字,她神情动摇了下。 长久以来,她似乎不曾为他费心准备过什么,始终都是他无止尽在付出…… 也许是细心替他挑件衬衫,也许是领带、围巾……这样,真的能让他感到开心一些吗? 见她一迳沉默,夏宁罄加把劲说服。「好啦,姐!你每天都在忙公司的事,都没有时间好好犒赏自己,想想自己需要什么。」都不晓得他们旁边的人看了会很心疼啊! 「我没什么需要——」 「不管啦!」没等她说完,两人左右各拉一边,硬是将她由书房拉离。 于是,一个小时之后,她就站在人来人往的百货公司里了。 「这件?」夏宁馨顺手拿起一套衣服,往身上比了比。 她皱眉。 「那这件?」 眉头皱得更深。 「还是这件?」 脑神经彻底绷断。 「夏宁馨,你真的是服装设计师吗?」好可怕的品味。 她再也看不过去,大步上前,自己动手替她们挑。 夏宁馨抿紧唇,硬是咽下滚出喉间的串串笑意。 她终于知道冬冬小时候,宋大哥为什么会对这种游戏乐此不疲了。 她从来就不是一个冷漠的人,要博取她的注意真的一点都不难,只不过要用点小技巧,然后就会发现,其实她很在乎。 对了!现在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以前怎么从来没想过,原来宋大哥这么了解姐姐,随便一出招都能精准地挑动她的情绪,从无虚发。 如果不是观察她极深,怎么会有这样的能力?一个人,得放多少心思在另一个人身上,才能了解她比自己更多? 可是他们明明很不合,一见面就吵架…… 问题是,唯一拿她有办法的人也是他啊! 另一道声音小小反驳回来。 说不出的怪异萦绕心口,又无法具体形容出个所以然来,那种感觉就像有根羽毛在心底搔弄,却抓不到正确位置止痒一样烦躁。 「夏宁馨,你发什么呆?去试穿。」两件衣服被塞到她手上。 「喔。」暂时甩开纷扰的思绪,夏宁馨拿了衣服进试衣间。 换好衣服出来,夏以愿正在与人谈话,看来应该是遇上旧识了。 这也没什么,姐姐在商场上认识的人本来就不少,但是她神态看起来为什么有一丝紧张?尤其看见她从试衣间出来后,整个人更是僵硬得不自然。 她忍不住多看对方一眼,那是个金发碧眼的美女,应该是在国外读书那段时间交的朋友吧? 女人指了指她身旁的小冬冬,嘴巴滚出一声英文。 她没有姐姐聪明,从小读书也没有姐姐那么强,破到不行的英文勉强只能对上几句日常问候语,尤其是正统的英国腔,速度太快、距离太远,她没有办法听得很清楚。 看见她走来,夏以愿三言两语打发掉对方,一手牵着冬冬,拉了她快步离开。 「姐,刚才那个人——」 「不认识,认错人了。」 是吗? 她是单纯,但并不是笨蛋,她知道她没说实话。 到底姐姐极力想隐瞒的是什么事? 第二十三章 这道疑问,梗在心里头数天,然后就在某个一同吃早餐的清晨—— 夏以愿一如既往,一面替孩子抹果酱,并出言提醒。「小冬儿,你还有五分钟,今天最后一天上课了,别迟到。」 女孩迅速饮尽杯中鲜奶,讨好地冲着她笑,她则是摇摇头,抽了张面纸替她擦拭嘴上的「白胡子」。 当!就是这个光—— 一瞬间撞进心房的恍悟,令夏宁馨惊吓地重重放下杯子,无视鲜奶溢出杯缘、溅上桌面,她整个人被眼前的事实震慑得不能动弹。 眼前这幅画面……她怎么从来没发现,简直像是——一对母女! 「你中邪了吗?」夏以愿斜瞥她一眼。 这比中邪还可怕……她神思恍惚,表情呆滞地起身,缓慢晃回房间。 她终于想起,那些连结不上的思绪断层是什么了! prehnancy、baby、husband…… 她英文再破,总还认得几个单字。 怀孕,在说谁? baby、丈夫,指的又是谁? 如果对方是在讲述近况的话,为什么指着冬冬? 以冬冬的年纪推算,那时,她正好在国外求学……宋大哥也是! 难怪那天在百货公司姐姐表情会那么不自然,因为对方是看过她怀孕时期的人,才不敢再多留。 这同时也解释了姐姐与宋大哥明明水火不容,却又是最了解对方的人,也因此宋大哥才能将姐姐的每一分脾性抓得那么准。 要是真的不爽,不会每次一听见她有事,三更半夜都愿意飞车赶来。 现在回想起来,处处都是破绽,而她太信任这两个生命中最亲近的人,以至于眼瞎心盲至此! 都这么久了……如此重要的事,他们为什么要瞒着她?! 心绪波澜汹涌,顾不得深思便冲动地拨了电话,头便是一句指控。「你为什么要骗我!」 另一头的宋尔雅愣了愣。「宁馨吗?」 她吸吸鼻子。「好过分……」 「好,拜托,先别哭,好歹告诉我,我骗你什么了?」这要不问清楚,以愿会宰了他。 「你……姐姐……冬冬……骗人……」 抽抽噎噎吐出几个字,他立刻便意会到东窗事发了。 「谁告诉你的?以愿?还是小冬瓜?」 连冬冬都在演戏?!这真的太过分了!他们到底有没有把她当一家人啊? 听到话筒那方更加伤心的啜泣,他叹了口气。「好好好,我假设是聪明的你自己察觉的,不要哭了,以愿就是怕伤害你才不说的,你不要害我又被她修理。要知道,在她心里,你和小冬瓜有多重要,我大概只能排到台湾海峡的最尾端,死活都不用问一句的。」 夏宁馨被他哀怨的口吻惹笑,娇斥:「少来,你才不怕她呢!而且姐姐也没有你说的那么不在意你。」否则依她的个性,搞大了她的肚子,早被她尸解填台湾海峡了,还能有命活着估算自己排在海的哪一端吗? 「我们家小公主真的变聪明了!」 「哼,我不管,反正你要老老实实交代清楚!」 「是——」他认命地应声。「但是在这之前,你得先确认你的心脏够不够强壮,经得起收到电话帐单时的冲击。还有——」他顿了顿。「接下来我要说的这些,会比你的帐单更冲击。」 直到挂上话筒后,她脑袋还嗡嗡作响,整个人处于震惊状态,无法回神。 「我没有想要瞒你,但是以愿对你有亏欠,我承诺过她,这辈子不会主动说出来。」但如果是别人先发现的,那就不在他的承诺范围内了。 「你们以为不说,对我就不是伤害了吗?如果真的两情相悦,那就光明正大在一起啊,我器量又没有那么小,虽然很难过,但我还是会祝福你们的,现在这样把我蒙在鼓里,反而让我觉得自己像个傻瓜一样,你们知不知道!」 「我知道,但是以愿不知道,尤其是在当时那样的情况下,叔叔去世,她的母亲夺走属于你的家产、你身上的残缺是她造成的,她觉得自己像是把公主变成灰姑娘,因嫉妒而藏起玻璃鞋的坏姐姐,她有义务要帮你找回那只遗失的玻璃鞋,也找回应有的幸福。」 「笨蛋,姐姐是笨蛋……」她要找回灰姑娘的幸福,那她自己的呢?就不管了吗?「你就这样放任她,放掉你们的未来?」 「我不得不。宁馨,她不敢要我,不只因为你,也因为她自身的恐惧,她不相信我会爱她一辈子。怀小冬瓜的时候,我陪她去做产检,照超音波时看见她腰腹有一道疤,问她怎么来的,她言词闪烁、不肯正面回答,让我觉得不太寻常,所以我打电话回台湾问她母亲,旁敲侧击下,你猜,我得到了什么答案?」 「那是她亲生父亲做的,从她身体里取出一颗肾脏所留下的开刀疤痕。你以为,是为了救人这一类的事吗?并不是,只是为了钱!一个写了一辈子书,却从来没有出版过,抑郁不得志了一辈子的穷作家,为了钱,出卖了自己的女儿。」 「可恶的是,他当天还带着她去儿童乐园,买新衣服给她穿、买她爱吃的冰淇琳,让她觉得自己是全世界最快乐、最幸福的人之后,才发现他对她的好是为了哄骗她,让密医开刀拿走她的肾。」 「她母亲知道这件事,你说她该愤怒还是恐惧?尤其那个男人还替以愿买了保险,为免启人疑窦,全家人都加保了。她母亲吓得赶紧离婚,带着以愿连夜逃离那个可怕的男人。我不知道她是真的想保护女儿,还是害怕哪天她会成为下一个被伤害的目标,总之,她后来嫁给你父亲了,那男人也不敢再来骚扰她们。」 「到你家之后的以愿,个性会变得那么别扭、像只小刺猬一样防备,不敢轻易接纳旁人的善意,我想这或许是原因之一。」 「然后,那个会保护她、连夜带着她逃离的母亲,也为了钱将她抛下,自己一走了之,不在乎她会如何。接连被自己最信赖的人背叛,你要她怎么相信感情?那些都是她血浓于水的亲人,也曾经真的都很疼惜她,结果呢?」 夏宁馨答不出来,事实上,她根本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的父亲太宠她,连一丁点皮肉伤都心疼得半死,她连想都没有办法想像这种事情! 父亲疼爱女儿,不是正常的吗?但是她享受过快乐幸福以后,是活生生被取走一颗肾脏,甚至有可能是她的一条命。而保护着她离开的母亲,最后是让她在夏家承受罪咎,永远抬不起头来。 每一次的幸福之后,都要付出惨烈不堪的代价,难怪她不相信世上会有无条件的爱与幸福,难怪她……不肯接受她的温情,因为她怕,她已经没有代价可以付给她了,所以不能接受…… 她从来就不是无情。 夏宁馨终于理解,可是……理解得心好痛。 她站起身,直往楼下冲。 小冬儿让司机接送上课了,夏以愿正在客厅看早报。 第二十四章 夏宁馨一见她,二话不说直扑向她,她没有防备,整个人被扑倒。 然后,夏宁馨死死地抱着她哭。 夏以愿被她的行为吓到了。「夏宁馨,发生什么事了?」 「我、我……」夏宁馨抬眼瞄了瞄,本来还想埋回去再哭一下,被怀抱的主人挡住。 她抗议地咕哝:「还有一点点……」没哭完。 一点点?什么一点点?夏以愿蹙眉。「不许哭,把事情说清楚。」 她总是这样,板着一张脸,说话严酷,别人哪知道她在表达关心? 「我、我想起有一件事情忘记告诉你了……很严重!」 夏以愿表情益发凝重。「你说。」 「那你要扛吗?」 「我扛。」没有第二句话。 是啊,从爸过世后,她就接替那个位置,为她撑起一片安稳天地,让她可以想哭就哭、想笑就笑,就算当个挥霍无度的败家女,后头也有人会替她买单。 「呵。」她笑了,二度扑抱上去。「姐,我真的真的好爱你。」 夏以愿完全不捧场地拉开她。「不用拍马屁,到底什么事直接说。」 她眨眨无辜泪眼。「我已经说了啊。」 「夏宁馨,你寻我开心吗?」有人生气了! 「没事就不能喜欢你吗?我只是突然想起来,我好像从来没有跟你说过这句话,这真的很严重嘛。」 「……」 忽然发现她无言以对的窘迫模样还挺可爱的,夏宁馨蹭上去。「我没有闯什么祸要你收拾啦,如果真的要说这句话有什么目的,我想是因为你一直都在我身边保护我。以前你刚来这个家的时候,我只是单纯很高兴有一个人可以作伴了,我很羡慕同学有姐妹,晚上可以盖着同一条棉被说悄悄话,可是每次我的去跟你睡,你都翻身不理我,让我好失望。在我开始觉得,有一个姐姐好像没有想像中那么好时,接连发生了很多事情,那个不会陪我玩的姐姐,却一直都在我身边,没有走开,我是真的把你当成我最重要的家人。」 「你的家人……是舅舅……」夏以愿表情僵僵的,一时不知该怎么摆。 夏宁罄相当坚定地摇头。「不是,是你。」每次舅舅骂人时,她是站在谁那边?她和宋大哥抢公司经营权时,她又是挺谁? 「所以姐,你有没有什么要跟我坦白的?」 那双眨着大眼睛仰望她的美丽水眸,似在期待着什么。「要——坦白什么?」 「像是小冬冬之类的啊?」见她一怔,神情僵凝,又追加补充。「或者是宋大哥之类的……没有吗?完全都没有吗?」 「你——」她艰困地吐出声。「怎么知道的?」 「你和冬冬那么像,你以为这种事能瞒多久?我早晚会察觉的。姐,你应该要让我知道的,好让我早点死心,不用一直对着自己的姐夫流口水。」 「也许你觉得自己亏欠我,但是说实话,听不见没有你想的那么悲惨。你什么都听得见,那又如何呢?听见那些声音,你有比较快乐吗?没有,你比我还要不快乐。或许你会觉得不可思议,但是我真的没有那么痛苦,有些不想听的声音,我可以迭择过滤,享受不被干扰的宁静。人真的不必活在他人的声音里。你觉得,这样的我真的有很可怜吗?」 「反倒是你,一直在跟自己过不去,有时候我觉得你才是需要被保护照顾的那一个。虽然我没有你那么强的能力,不能为你做太多,但是成全你的幸福,我还做得到啊。你记得吗?爸过世那时,我真的好无助、好痛苦,是你陪在我身边,那时我生病了,整个人昏昏沉沉。你抱着我,一直跟我说:‘不要怕,你会解决所有的事情。不要怕,你会一直在我身边……’虽然有时候,你对我说话的口气不是很好,常常让别人以为你在欺负我,但是我的事情,你永远是放在第一顺位看待,这些我都知道。姐,灰姑娘不是一定要玻璃鞋的,如果可以让她选择,她宁愿要姐姐真心的接纳和一个拥抱。」 夏以愿讶然。完全没料到她会是这样的反应。 「你——不恨我吗?」她知道她在说谁吗?是那个她从小倾慕,一心一意想嫁的男人哪! 「我承认心里是满失落的,毕竟我喜欢宋大哥那么久,不可能不难过的。但是我心里也很清楚,宋大哥对我的宠溺是兄长式的,这个分际他把持得很好,从来没有给过我什么暧昧错觉。不是我的,又怎么谈得上抢?如果你一定要这么认为,没关系,那就去抢吧,只要你爱他,就用力争取你的爱情。」 她看着夏以愿,太多情绪在脸上变幻,有惊疑、挣扎、矛盾,甚至是一丝丝不明显的狂喜……原来,冷面女强人的脸部表情也可以如此精彩。 「可是……舅舅……」 「你管他讲什么,人生是我们自己在过的,你只要问问你自己的心,你想要什么?」 她想要什么? 太久了,太久不曾去面对自己内心真实的声音,怕听了太强大的渴望,就再也把持不住自己…… 她要的,一直都很明确,却只能在夜里低回,梦中一遍遍想了又想,朝阳升起时,又得压回心灵深处,假装不曾存在。 那个让她想念得心口发痛、难以呼吸的名字—— 「尔雅……」两颗清泪,静静滑落。 夏宁馨有些酸楚地微笑。「好,我去告诉他,他一定会快乐得飞回来——」 手腕被握住,她困惑地回眸,只见夏以愿露出几不可察的淡浅微笑。「这一次,换我去找他。」 从年少时期至今,都是他在迁就、他在后头追着她的,这一次,总要换她来为他们的感情努力一次。 她要亲自——追回他。 「宁馨——」她抬眸,双唇嚅动了下,夏宁馨由唇语辨识出那是在喊她的名字。 夏以愿迟疑了下,终于抬起手,慢慢地抱住她。 夏宁罄先是愣了一下,旋即红了眼眶。 她这是在回应她那一句拥抱的要求吗? 夏以愿贴在她右颈畔,她可以感觉到声带的震动,还有一些些湿濡的水气,却听不清楚她在讲什么。 基本上她右耳已经完全丧失听力了,平时姐姐都会不着痕迹地站在她的左前方说话,她不可能会忽略这一点。她想,她是别扭得不好意思让她听见吧? 没关系,她也不需要听,有些事情,只要用心感受,就足够了。 第二十五章 【第十章】 入冬后,宋尔雅收到两件由台湾寄来的毛衣,以及围巾。 纸盒下,压着两封信。 一封是女儿给他的。上了小学后,她认识的字更多了,夏以愿相当严格地在督促她的学业——由每次寄来都一大叠、努力填满每一个格子的家书中可以看出来。 生嫩可爱的字迹每回都有一点点改变,愈来愈端正好看,努力和他分享生活中发生的大小事件,他每每看着,多么渴望加入她们。 这一次她说,她们一起去逛百货公司,这些衣服是妈妈亲自替他挑的。 他目光稍稍由信件中移开,轻抚柔软的毛衣。 信末,还偷偷告了母亲一状——妈妈最近很不乖,都忙得没时间睡觉,讲也讲不听,你找时间骂骂她啦! 他失笑。 这个小眼线,是他布在她身边的一步暗棋,台湾那边一有任何风吹草动,小冬瓜就会立刻告诉他,否则他哪能安安稳稳在这里一待就是一年,完全对她不闻不问? 夏以愿大概不知道,自己被女儿出卖得很彻底吧? 离开台湾前,他曾经问过女儿,走或留由她自己决定。 他是比较希望她留在这里接受台湾的教育,并且代替他留在以愿身边,正巧,女儿的想法也与他不谋而合,说妈妈没人陪,很孤单,她要留下来陪妈妈。 「臭小鬼,你就不怕你老子孤单,白养你了!」十指齐出攻击她,父女俩玩闹了一阵,她顺了顺气,才正色说:「我也是为了你啊,不帮你顾好妈妈,万一她跟别人跑了怎么办?」 哼,她是个有情有义的孝顺女儿,才不像他咧,为了戏弄妈妈,连她都欺负下去,每次翻开小时候的照片就很想哭,他到底是去哪里找来这种怪衣服啊? 然后他忍着笑说:「其实是自己设计订做的,此衣只应天上有,人间只有这一件。」 听听看!有没有很过分?! 不过因为这样,妈妈就会放不下心,注意力一直一直地放在他们父女身上,不会淡掉。反正最后妈妈都会自己买衣服给她穿,爸爸敢叫她穿那些恐怖的衣服,妈妈会先跟他拼命。 所以当爸爸问她,会不会怪妈妈时,她真的觉得很奇怪。 为什么怪?从小到大妈妈给她的关爱都没有少过啊,差别只是嘴上叫姑姑而己,其他跟妈妈没有不一样啊。 她在幼稚园受伤跌断腿那一次,妈妈哭得多惨哪,急急忙忙就的来医院,晚上抱着她,都不敢睡,一直照顾到天亮,这些都是当妈妈的在做的。 大人都把她当笨蛋,以为小孩子不懂就不会太防备,其实她很早很早就听得懂他们在说什么了,只是他们不讲,她也假装不知道而己。 将飘离的思绪拉回,没漏掉女儿信末的最后一个p.s.—— 你的鱼钓到了没?什么时候要回来啦! 一年前,女儿曾经问过他,去那么远的地方做什么? 他当时回答她:「钓鱼。」 「在台湾不能钓吗?」 「可以,但是我想试试看姜太公有没有骗人。」不只离水三寸,他足足离上千里远。 当然,这年纪的女儿必然听不懂,但是该懂的人就会懂。 不管隔多远,愿意的人,无论他怎么钓都会上钩。 一如手上那封只有短短一行字,他却眷恋地来回看上千遍,怎么也舍不得搁下的纸笺。 天冷,好好照顾自己。 收到台湾寄来的暖心礼物,他的好心情只维持了三天。 一日下年,他等着一份急件,迟迟等不到,问了秘书才知道,还在等台湾那边传真过来。 他皱眉。「还没传回来?」 「总公司那边的解释是说夏总临时身体不适,上午请了病假,下年才会进公司,文件在总经理室等她签核。」 她生病了?要紧吗? 量近台湾气候日夜温差大,一不留意很容易生病。 傍晚下了班,立刻拨电话回台湾问他的小线民。「妈妈怎么样?」 「就感冒啊,最近一直咳咳咳,叫她请假她又不要,看完医生又的回去上班……而且她最近都很晚回来,到家也一直忙忙忙,都没空跟我讲话……」 宋尔雅愈听,眉头蹙得愈深。 连小冬瓜都知道生病要乖乖在家休息,她是怎样?连八岁孩童都不如吗? 想起她爱逞强的死硬脾气,一把火缓缓自心口烧起。 夏立树刚过世时,她就是用这种燃尽生命力,几近自虐的模式在工作……一思及此,他整颗心一沉。 以为她长进多了,慢慢愿意去面对、轻放自己真实的情绪了,没想到她还是一样逃避,情愿让自己累到什么都不能想,也不愿意面对! 这种事她绝对做得出来,而且不是第一次了! 这一回,他真的彻底火大了! 晚上十一点,终于等到倦鸟归巢。 夏宁馨非常有手足爱,守在大厅里给她通风报信,以免她死得太难看。 「那个……楼上有‘人’在等你,你自己……嗯,总之保重。」 好可怕,没看过宋大哥气成这样耶,还不准她通知姐姐,她夹在中间好为难。 「客人?」那也不必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啊。 「唉唷,你自己上去看就知道了啦!」 是什么样的客人,让宁馨这么难以启齿? 夏以愿满腹狐疑地上楼,在起居间没看到人,心想客人应该是在隔壁客房先睡下了,也就不以为意,顺手倒了杯水回房。 「咳、咳咳——」她转身回自己的寝室,单手掏出口袋里的药包正欲和水吞服,房门突然自里头打开,吓得她一颗药丸卡在喉间吞也吞不下,狼狈猛咳。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再咳都可以咳成一首台湾民谣了。」某人冷眼旁观,完全不打算伸出援手。 「尔、尔雅。」好不容易吞进药丸,没预料到出现在眼前的人会是他,她大喜过望,一个大步迈上前。 很好,她懂得自己送死。 宋尔雅在她进房后,随手甩上她身后的房门。 因为楼下来,他会——很——火——大! 「准备好了吗?」他凉凉地、很平和地问了句。 准备?「什么?」 宋尔雅深吸了一口气,然后—— 爆发! 「夏以愿!你他妈的够了没!我对你客气,你就直接当我没脾气了是不是?我是眼歪嘴斜还是缺胳臂少条腿的,有这么上不了台面吗?啊?!要你承认我是你的男人,是有没有这么难!你宁愿操死自己也不愿意面对现实,你到底还要伤害自己、伤害我多深才够!」 夏以愿呆若木鸡。 被他高分贝轰得愣头愣脑,她直觉脱口道:「你小声一点,有话好好说……」房子的隔音设备很好,她担心的是他的喉咙。 好好说?!她这颗石头脑要是有办法用文明人的方式沟通,他现在还会气成这样吗? 第二十六章 「我会这样是谁害的?你到底有没有一点自觉!为了你,我连最后一点男人的尊严都抛开了,你还想要我怎样?八年!整整等了你八年,我受够了!反正这世上任何一个人都比我重要,你顾虑了全世界的感受都不会顾虑我的!」 「不是这样的……」她急忙解释。他很重要、很重要啊,就是因为太在乎,才不敢放手去要,万一哪一天,他不再爱了……就像她的父母那样,背身而去……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承受…… 但是现在,她真的懂了,这个男人宁愿忍受孤寂、忍受不被承认的委屈,都还是坚决要等她,不曾动摇过……明明选择宁馨会比她好太多,可是他没有,连她都觉得他好笨! 一个面对感情,执拗得近乎笨蛋的男子,她还迟疑什么? 「不是这样吗?问问你自己的心,你真的不爱我吗?你真的一点都不想念我吗?我一直在等你想通,自己来找我,结果呢?你宁可自虐到死都不要我!」 他很受伤。 被人这样弃如敝屣,谁会不受伤? 「不是!尔雅,我本来是想——」她着急地想解释,但是他整个人在气头上,完全不给她说话的机会。 「我有说错吗?听到你生病还去公司上班,你知不知道我有多生气?!小冬瓜说,你已经连续好几天不让自己好好休息了,这难道是假的?连八岁小孩都知道生病要休息,你是几岁了,幼幼班没毕业是不是?!对,你不在乎自己会怎样,我们这些在乎的人就活该倒霉要为你心痛至死,你、你、你——你真的是让人很生气!」 看来他这回气得不轻,整个人抓狂到快要说不出话了。 但是怒气的背后是担忧、是心痛,他害怕失去她。 夏以愿暮然领。曙。 她不再急着解释了,而是静静地望着他,听他说每一句话,把积压在心里多年的情绪发泄完。 「你到底有没有听到我在说什么?」吭都不吭一声,她总是这样,置身事外,冷冷地看着他为她痴狂,无法自拔。 「有,我听到了。」她听见,他在说爱她,很爱她…… 「你这女人——」他索性探手一扯,将她抓进怀里,一点也不温柔地压上她唇瓣野蛮蹂躏,另一手也准备好要钳制他预期中的抗拒…… 没有。温温驯驯攀上他颈间的双臂,没有企图推开或勒昏他,而是踮起脚尖,仰首将自己送入他口中,让彼此能吻得更深,恣意品尝她唇齿间的味道。 也许他真的气昏头了,也或许是她难得的热情配合,让这把火迅速转换成「另一种」形式燃烧。 大掌探入她衣内,探索娇躯曲线,落了满掌的软腻饱满,令他满足喟叹,得寸进尺地解开她腰后的裙扣,忍不住索求更多、再更多……如此美好的感受,过去这八年他究竟是怎么忍过来的? 她也没闲着,双手忙着解除他身上的束缚。虽然活了二十八年,剥光男人的经验并不多,但笨拙的举动、无心的碰触,使得这把火烧成了燎原烈焰。 …… *本书内容略有删减,请谅解* 「以愿、以愿……」 你知道,我有多爱你吗? 未出口的深情叹息,揉进缠绵的深吻中。 这把火,整整烧了一夜。 天将亮时,夏以愿蜷卧在他怀里,倦得撑不住眼皮。 他指腹轻抚过她倦睡的脸容,眷眷恋恋不舍得移目。 天际透出些许白光,他轻轻抽出枕在她颈下的手臂,下床,进入浴宝打理好自己,再拧条毛巾出来,替她做简单的擦拭与清理。 一切完成后,正欲打开房门时,她醒了过来。 「尔雅!」她唤住他的神情微慌。 于是他再度反手关好门,回到她身边。 「再睡一下,公司那里我会替你说一声,今天好好休息,不准再工作了,听到没?」昨天只顾着生气和逞欲,都忘记应该让她好好休息了。 「你……还生气吗?」 他无奈地叹上一口气。「我什么时候真正跟你计较过?」 「那,可以冷静下来,好好听我解释了吗?」 「有什么好解释的?」反正伤他心的事情,她已经做得很拿手,他早认了,不然还能怎样? 「我这几天忙工作,不是因为要逃避什么,是要挪三天的假期去找你,手边比较紧急的事情必须先处理好,才会那么忙,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她急忙向他解释。 所以——他昨天像个疯子一样发飙,是在干么?搞笑吗? 宋尔雅因这意料之外的答案,整个人狠狠愣上九重天。 夏以愿见他一迳沉默,以为他不相信,加强语气道:「是真的!我连机票都买好了,这个礼拜五晚上。」 看见她由床头柜盒出来的物品——这表示,如果他今天没回来,三天后他将会得到一份意外的惊喜。 「你……那也不必连生病都还抱病上班,不差这一、两天……」依然无法适应这突如其来的巨大转变,他语气听来有些恍惚。 「小感冒而己,没有关系。你已经等我那么久,我连一分钟都不想再让你多等——」未完的话,被一记狠狠的拥抱打断。 「你这个笨蛋!」 无情的时候很无情,让人气得想掐死她,多情的时候又深挚得让人整颗心都揪了,是要他怎样?这混蛋女人—— 他闷闷低咒,却一点也不想放开她。 「对不起……」她总是让他太伤神,每一声苦恼的叹息背后,都是为了她,她不是不清楚,她真的欠他好多。 他没回应这声歉语,只是反问她:」那你心里的包袱呢?放下了吗?」 「只要我还活着的一天,我都想守住夏家,宁馨是我的责任,这个包袱我永远不会放下。但是你,我也不会再放开。以前是我不够勇敢,连宁馨都能走出来,我也不能一直用悲观的眼光去看世界,所以——请你陪我留下来,好吗?」 他没有回答她,只是收紧臂膀,用牢得无法呼吸的拥抱回答她。 他不在乎她要扛多少责任,他可以陪她扛,只要这个包袱是以爱为名,而不是她用来埋葬人生的罪咎,她扛得快乐,又有什么不可以? 「这一次,不会再反悔了吧?」他闷闷低语。要是再变卦,这次他真的会吐血而亡。 「我保证!」 「嗯。」无声依偎了片刻,宋尔雅松开手,拾起落在床边的机票,三两下撕了它。 他动作太快,她来不及阻止,愕然望他。 太迟了吗?他——不接受? 他吻了吻她笑容略失的唇角。「你以为我会希望你为了我,把自己累成这样吗?不管大感冒小感冒,你给我好好休息,我们有的是一辈子的时间,别急,慢慢来,嗯?」 她怔怔然,任由他将她按回床上,拉好被子。 「我是临时回来的,等等还得赶九点的班机回去,你就别忙了,乖乖待在这里,该工作就工作、该休息就休息,照顾好自己,等我回来陪你们过年,听到没?」 他可以自己来回奔波,却不舍得她劳累。明明嘴里说着不该宠坏她,实际上却还是用着他的一切包容她。 她笑了,八年来,首度露出真心的笑容—— 「好,我等你。」 最后 【童话的最后】 拖着行李走出机场,清晨的低温,让吐出的气息化为阵阵白烟。 宋尔雅滤出左手,拉整滑落的围巾,顺手将刚刚邻座女客塞来的名片揉了丢垃圾桶。 ——我结婚了,有个八岁的女儿。 为什么每次说这句话,都没人肯相信呢?他表情看起来很不诚恳吗? 正想随意挑辆计程车坐上去,斜后方传来清亮呼唤。「把拔、把拔!」 他回身,只见包成小雪球的女儿飞扑而来。 「我好想你喔!」亲亲搂搂加抱抱,以表孝心。 宋尔雅笑着承接女儿的满腔热情,稍慰相思之后,这才直起身,望向一旁含笑而立的女子。 「不是说了我自己会回去,别一趟路专程来接我吗?」天气那么冷,在家抱着温暖的被窝多睡一会儿多好。 她只是浅笑望他,探手抚了抚他颈上的围巾——这是她送的,那回和宁馨一起去百货公司,亲自挑选寄到香港给他的。 他眸光微热,心知她渴望抚摸的,绝对不是这条围巾,只是公众场合,无法如女儿那般随兴所至。 「回家吧!」他嗓音微哑,低声道。 「嗯,回家。」 将行李搬上后车厢,宋尔雅自行坐上驾驶座,发动上路。 「把拨,有礼物吗?」 「你爹回来让你看,就是最好的礼物了。」回完,他侧首轻声说:「以愿,口袋里有样东西,给你的。」 「把拔好偏心!」有人听到了。 夏以愿安抚地拍拍后座的女儿,探手往外套口袋里摸索,摸到他的皮夹,本欲归回原位,瞧见露出一小角的纸张,她顺势打开皮夹。 比证件更早看到的,是一张照片,她和小冬儿的照片。 那露出一小截的纸张,是一小段诗句,某一天下午,她和小冬儿一起合写的《长干行》。 他不但留了下来,还裁切整齐,折放在皮夹内随身带着。 他的心意如此明显,两个女人、一张照片、一首沉稳与稚嫩笔迹交错的长干行,就是他心上全部的重量。 「每回往返,短短一个小时的航程里,我让它陪我一起度过。」 她轻轻抚过纸张上的字痕,低哝:「还敢讲!你都对小冬儿胡说八道,这谁的定情诗、谁的青梅竹马啊?」 「不就是你吗?」 「少来!」他们认识的时候都十三岁了,最好他还没脱离摘摘小花、骑骑竹马的年纪。 他抿唇闷笑。「小姐,我可是第一次在女人身上起反应。」 「那不就很荣幸!」她咬牙吐声。 明明一转头就去对宁馨念情诗,还讲得这么情深义重…… 含糊在嘴里的咕哝,他听见了,斜瞥她一眼。「我那时要是走到你面前,含情脉脉念情诗,你保证不会一是打扁我?」 ……会。 「诗,真的是为你念的。」他了解她的固执,说不背,就真的会抵死不背。与其她被罚写不完的书法,他只能接连几天像师公念经一样,强迫她记起来。 因为她别扭,所以他也只能迂回。 「为什么?」这个疑问藏在她心里很久了。「我一点都不可爱,个性那么差,刚认识就害你摔下树……」 他怎么有办法喜欢上这样的她,还一爱就爱了这么多年,连她都佩服他「独特」的眼光。 「知道要反省就好,人家宁馨高高兴兴的来和我分享喜悦,说她多一个姐姐了,为了表达欢迎诚意,两个人生平头一回当贼,爬树偷摘水果要讨好你,结果呢?被某个差劲的小混蛋暗捅一刀。」 「……对不起。」这一句道歉,迟了好多年。 「你欠我的何止这一句?」要真和她计较,早气死了。 「那你礼物还送不送?」她扬了扬不知几时落到她手上的小方盒。 「……你有当扒手的天分。」有够神不如鬼不觉。 打开方盒,里头的钻戒令她讶然。 本以为是什么小首饰之类的……他送钻戒,那意思就是…… 「尔雅?」 「我在开车,没空,你请自便。」 他是不是担心她拒绝?所以不敢亲手交给她,只能间接探探她的意思,她若不愿,就会默默放回去。 唇畔浅浅扬笑,她将钻戒套入指间,审视一会儿,又取下来,也真的默默放回去了。 好半晌,他们都没有说话,车内空间寂静得诡异。 她侧眸瞥他。「生气了?」 「我器量没那么小。」这种事关乎女人的一生,她本来就有拒绝的权利,只是……不得不承认,内心有那么一点失望。本来这一趟回来,是希望手上能多点什么,让他在拒绝下回的艳遇搭讪时,说的那一句话能更实至名归。 她在下一个红灯时,解开安全带倾靠而去,在他耳边轻声说:「戒围太大了,去改小一点再来,我夏以愿没那么好套牢。还有——」 顿了顿,她迅速啄吻他一下。「宋尔雅,我爱你。」 这一句,应该是她欠最久、他也最想听的吧? 叭叭! 后头传来两声喇叭鸣按,这才将他由呆愣中唤醒,假装专注前方路况,以掩饰失态。 「那把拔,如果我还记得《长干行》怎么背,有没有礼物?」坐在后座的女儿不死心,相当坚持要敲诈她爹。 「真的吗?背来听听看。」夏以愿含笑回应。 「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呃……」 下一句是什么? 「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当娘的轻声提醒。 宋尔雅面带微笑,听着她们母女俩一来一往,交织成他人生中最无可替代的天籁之音。 一个月前的那天早上,离开时心里不是没有忐忑,多怕她承受不了外界舆论与自己内心那一关,再度选择放弃他。 「……十六君远行,瞿塘滟滪堆。五月不可触,猿声天上哀……」 八年前,就因为让她离开自己身边,先行返台,不过就这么一天而己,便让她狠狠将他推开,如果他够聪明,就该守在她身边一步也别离开,不让任何事物再动摇她、威胁他们的未来。 但是,一来他有他的职责,这种不负责任的行为不是他的作风;二来,他们必须共度的是一辈子,如此步步为营,他又能守得了多久?她早晚都得自己面对这一关。 如果,到最后她仍是过不了,他只能说,他很遗憾,但并不后悔。 「……八月蝴蝶来,双飞西园草。感此伤妾心,坐愁红颜老……」 这段时间,他们每晚固定一通睡前电话,由短短半个小时的通话中,他能感受到,她没变。 由宁馨口中得知,她很坚强地扞卫他们的未来。 我没有抢,和他在一起是两情相悦。 宁馨都愿意祝福我了,旁人就更没有资格说什么。 我不需要因为你的不谅解,就辜负一个对我这么情深义重的男人。 做错事的是我母亲,不是我。 真要偿还什么,这些年我为公司赚的钱,早就超过那些了。 你一直处心积虑想将我拉下那个位置,但是平心而论,换一个人经营对你真的比较有利吗? 如果可以,我希望你能抛下对我的偏见,理智思考一下利弊得失,好吗? 我没有你以为的野心,真有的话,也只是想守住夏家的一切而己。 他没有想到,她居然能这样跟黄镇东对呛。 平平静静道出,却字字犀锐坚决,毫不让步。 这才是他心目中那个冷静机智的夏以愿。她可以作风强悍,商场上果决魄力不输男人,不过必要时也能有小女人的细腻心思、婉约柔情,例如—— 「……相迎不道远,直至长风沙。」 后记 【后记 楼雨晴】 大家好,我是楼雨晴。感谢在豆豆小说网阅读我的作品。 我拖稿了。 这种事对晴姑娘而言,可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遭呀…… 「你还想有第二遭?」心脏备受冲击的阿编颇怨念地投来一眼。 呃……不敢。(立刻低头表忏悔) 真的,这种事一次就吓到我了。 一切话说从头,还是得从九一九重创南台湾的灾情说起…… 话说——晴姑娘也成受灾户了啦!(还是重大灾区受灾户,呜呜……) 我们家每年台风季,都会意思意思淹一下(当然也不能说一回生两回熟啦,这种事最好永远不要熟啊!)但是近十年以来,倒真没惨成这副德行过,然后又正逢晴姑娘的赶稿期……唉,其结果可想而知。 总之,当晴姑娘从双重惊吓中回神时,出版日期已经变成十九号了…… 在此,也对造成诸多困扰的出版社,以及等不到书的读者们深深致敬,同时也希望南部的乡亲朋友们,每一个人都安好。 再来,谈谈这本书。 你一定看过童话故事,故事的最后,王子往往和公主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但是,在王子与公主幸福结局之外,那些过场的配角,没有人会多做着墨,也没有人在乎他们究竟怎么了。 像是——继姐为什么要欺负灰姑娘?真的是人性本恶吗? 也许她是自卑的吧!一出生就没有良好的家世、良好的教养、甚至是像灰姑娘那样美丽的容貌,在那样光环之下的她,能不自卑吗? 于是,我的王子没有拯救灰姑娘,他看见的是在灰姑娘美丽圣洁的光环衬托下,会嫉妒、会不安、显得满是人格缺陷,但其实很自卑的姐姐。 对,你没有猜错,这是一本很别扭的女人的故事。 写着、写着,连晴姑娘都觉得,要是我我也会迭择夏宁馨,男主角你是瞎了吗?我求求你选夏宁馨好不好,我被这个别扭的女主角折磨得好痛苦…… 在数度写到想捅了女主角再自捅的崩溃边缘下,晴姑娘忍不住含泪自问——为什么我会自找苦吃设定一个这么难搞的女主角?我当初一定是被外星人绑架,脑神经接错线了,一定是! 衰嚎完了,好,接下来呢?嗯,我是这样想的—— 既然王子都不爱公主了,公主又干么要被规定非得跟王子走?或许公主也可以日久生情,爱上长久以来在高塔下守护、不让他人靠近的恶龙啊,然后两人联手赶走来拯救她的王子,从此公主与恶龙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 嗯,好的,哪天我脑神经再度接错线,我就会写它了。 感谢各位看完晴某人于完稿后,于脑神经虚弱状态下的胡言乱语,我们下回再见。 【全书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宝贝炸弹之一《先生你好跩》; 02、宝贝炸弹之二《一夜拐到夫》; 03、宝贝炸弹之三《美男逼我嫁》; 04、宝贝炸弹之四《愿者请上钩》。 注2:本作品由豆-豆-小说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