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分二娘》 楔子 【楔子】 一阵劲疾的马蹄声传来,官道上出现几匹黑马,马上的劲装汉子,皆飞快地鞭策着胯下的马儿,似在追赶着什么。 领头的路靖飞回头朝他身后的几名属下扬声道:「我听到车轮声了,他们一定就在前面,大伙加把劲追上去。」 「是。」身后的数人齐声应诺,同时扬鞭催促马儿加快速度。 一行七人全速奔驰片刻,不旋踵,一列商队已出现在他们眼前。 路靖飞面沉如水,一马当先地冲上前去,在商队前方勒停马儿,抬起手里的鞭子大喝,「给你家二爷停下来!」他身后的六人随即将商队围住。 一名约莫四十岁的男子策马上前,纳闷地拱手询问:「路二爷,您突然拦下咱们的商队,敢问有何吩咐吗?」 路靖飞粗犷俊朗的脸上一脸沉怒,「把我大嫂交出来!」 闻言,中年男子黝黑的脸上流露出困惑的表情,「二爷是不是误会了,令嫂怎么会在咱们这儿呢?」 「你还想给我装蒜?再不把人交出来,谁都别想离开这儿!」 「二爷,令嫂真的不在咱们商队里。」中年男子好言解释。 「你还不承认?!」路靖飞扬手下令,「你们六个给我搜,把他们两个给我揪出来!」敢拐走他大嫂,他不砍了那淫夫,难消心中这口怒气。 六人立刻翻身下马。 事实上,商队的人数远远比他们还多,然而瞧他们六人个个魁梧剽悍,气势逼人,兼之他们又是连云庄的人,商队的人虽然惊疑不定,却没人敢出面拦阻,只能眼睁睁的任他们一车车地搜索。 「二爷,令嫂好端端地怎么会在咱们商队里?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中年男子一头雾水,不明白连云庄路二爷为何会认定他家大嫂在他的商队里。 他这支商队是由江南几个商家组成,每年固定运江南的丝绸、茶叶、香料、饰物等物品前来塞北做买卖,一年两次。 他们的货品泰半都是卖给连云庄,交易多年,一向称得上合作愉快,所以他很纳闷路二爷为何会突然拦下他们,一脸怒气腾腾地找人。 「有没有误会,待会儿就知道了。」路靖飞冷着脸道。 不久,一名劲装汉子从一群仆从里揪着一名小厮走了过来。 「二爷,找到夫人了。」 「放开我,你们认错人了,我不是什么夫人!」那名小厮头上戴着一顶黑色毡帽,将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半边脸,瘦小的身躯不满地挣扎扭动着。 见属下将人带来,路靖飞翻身下马,仔细瞟去一眼,「你不承认?好,我倒要看看揭去了毡帽,你还有什么话好说。」他抬起鞭柄就要掀掉小厮头上的毡帽—— 突然有人出声阻止,「靖飞,让他们走吧!」随着这道浑厚低沉的嗓音落下,一匹棕色的马戴着一名男子来到他身旁。 「大哥,你怎么来了?你不是在矿场吗?」看见马背上那张刀雕斧凿的俊容,路靖飞有些意外。 「回去吧,丽娘不在这里。」路靖麟冷漠着脸开口说。 听见大哥的话,他用鞭柄指着那名被揪出的小厮,「大哥,你看不出来吗?她分明就是……」 「我说她不在这里,你没听见吗?走吧。」路靖麟沉声道,脸上那对锋利得宛如两把剑的眉峰轻拢,却有一股令人胆战的威严。 「大哥,她真的是大嫂!」这名小厮虽然易容乔装过,但他一眼便认出她就是他大嫂谢丽娘,他不相信大哥会认不出她来。 见弟弟还不离开,路靖麟低喝,「别再说了,我叫你回去。」 「大哥你……」路靖飞一脸不可置信。他相信以大哥的眼力,不可能会认不出那名做小厮打扮的人就是大嫂,他不明白大哥为什么要放过她?她可是打算跟别的男人私奔啊,怎么能够轻易放过她! 「靖飞,立刻收队回去,别让我再说一次!」这次,路靖麟以不容质疑的口吻下令。 路靖飞满脸不甘,却又无法违拗大哥的命令,一咬牙,朝属下扬手,「收队,回去。」 六人闻声,一起翻身上马,路二爷负气地挥鞭,驱使胯下的马儿疾驰而去。 那名小厮悄悄抬目看着路靖麟,张口想说什么,而他自始至终却不曾看过去一眼,不置一词,策马离开。 奔驰了一阵,他倏地停马,回头望了眼滚滚黄沙的官道,那列商队只剩下黑点般的大小,再过一会儿就完全不见踪影了。 望着远方,他喃喃低语,「既然这是你想要的,就好好去过日子吧。」说完,他徐徐策马而行。 玄黑的眸里波纹不兴,窥不出喜怒,那张刚凛的脸,五官深刻得宛如雕凿的一般,浓黑的双眉彷佛两把剑镶在脸上,一舒一敛之间,不怒自威。 他自是一眼就认出她,结缡两年多的妻子,他怎么可能会不认得?不过既然她对路家和他毫不留恋,一心求去,他也不想强留下她。 何况留下她,他又该如何待她?是要将她关押起来,以惩罚她的不贞,抑或当作没这回事,继续跟她做对夫妻? 这两年来,吵闹不休的日子他真的厌烦了,所以今日自矿场回家,在房里看见她留给他的那封休书时,他反倒有股如释重负的感觉。 他不是不明白弟弟在为他抱不平,不过他认为,让她离开,是眼下最好的解决方法。 马儿缓缓行经城郊一处村落,风中忽然传来一阵细微的哀泣声,那凄婉的嗓音如泣如诉,令人闻之不忍。路靖麟凝神仔细倾听,分辨出是从左侧篱笆那里传来的,立刻驱马走了过去。 骑在马背的,他抬目望去,只见篱笆内有个女子蜷缩着身子跪在地上,一名约莫四十来岁的枯瘦男子不停在踹打着她,一边狰狞怒骂。 「你再不给我把东西交出来,我就打死你这丫头!」 「不要,爹,这是娘留给我的最后一样东西,你不能再把它拿走……」纪丝儿哭求着,双手紧紧护住掌心里的耳坠,任凭父亲怎么踹打她,都不肯松手。 纪父狠心地再用力踹了她一脚,吼道:「该死的丫头,你娘的东西就是我的,还不快把它交出来!」 「爹,你要钱我去赚钱给你,可这是娘唯一留下的东西,说什么也不能再让你拿它去赌。」纵使她痛得全身都在轻颤,却仍死命的咬紧牙关,无论如何都不肯松开紧握的手。 当年娘出嫁时,姥姥给了娘一袋首饰当嫁妆,小时候,娘常常指着那些首饰微笑地告诉她,等她将来出嫁时,那些首饰就当她的嫁妆,可当几年前娘病世以后,那些嫁妆全被爹拿去赌光了,只剩下最后这一个。 所以即使拼了命,她也要留下它。 「你赚的那几文钱哪够老子花?你再不放手,老子就一棒打死你。」男人找来了根木棒,戳了戳女儿的头警告她。 纪丝儿紧抿着唇瓣,泪水弄湿了整张脸。自从爹沉迷于赌博后,整个人变了个样,再也不是以前那个慈爱的爹了,如今亲耳听见他这番绝情的话,她彻底死心了,安静地闭上眼睛,不再开口哀求他。 「好啊,你这丫头真的找死,老子就成全你,让你去阴间跟你娘团聚。」见女儿铁了心,不将东西交出来,他恼怒地高举木棒,就要往她的脑袋砸去—— 蓦然手腕一痛,他手里的木棒登时从手中飞脱出去。 只见路靖麟翻身从马背跃下,稳稳落在篱笆内,手里的鞭子已卷住了男人的手腕。 纪父定睛一看,发现是条鞭子制止他痛打不肖女,他惊怒地抬目,顺着鞭子看见了不知何时突然冒出来的男子,他怒道:「你是谁?」 路靖麟这才收回鞭子,冷黑的眸子睥睨着他,「你不是她的爹吗?竟想打死自己的女儿?!」 纪父被他那冷凛的双眼盯得背脊有些发麻,不由自主的退了一步,「我、我管教女儿干你什么事?既然她是我女儿,就算我打死她也不犯法。」 听见他竟说出这种完全不顾念父女之情的话语,路靖麟眸色一凛,「有像你这样当爹的吗!」说着,手里的鞭子瞬间朝男人挥去,「啪」一声,纪父身上穿的棉袄顷刻间绽裂开来,衣下的肌肤也跟着皮开肉绽。 「喔!」他痛得在地上滚了一圈,整张脸都皱成一团,待喘过气,他又怒又惊地爬起来质问:「你、你是谁?凭什么闯进我家来乱打人!」 睨视着他,路靖麟轻吐六个字,「连云庄路靖麟。」 听见连云庄三个字,男人顾不得痛了,震惊地瞪大眼。 「你说……你是连云庄路靖麟」 在塞北一带,没人不知道连云庄的威名,连云庄旗下拥有几座农场和矿场,是塞北一带的巨富,传说路家的库房里有着堆积如山的金银珠宝。 除了这些,每逢大考时,路家还会资助同族的子弟进京赴考,因此有不少族中子弟在朝为官,现任的庄主正是路靖麟,据说他的二叔还是当朝大将军,路家老三则是太傅。 「没错,倘若你想报这一鞭之仇,尽管上连云庄来找我。」说着,他扶起女子,从腰上解下一枚玉环递给她,「这个你拿着,往后若你爹再打你,你就拿着这枚信物上连云庄来找我,我会替你做主。」 接过那枚玉环,纪丝儿睁着泪湿的眼,怔怔地看着他。 见女子不发一语,只是傻愣愣地瞅着他看,路靖麟不放心的问:「我刚说的话你记住了吗?你爹若是再打你,你可以拿着这枚玉环到连云庄找我。」他放缓嗓音说。 看看他,再望望手里拿着的玉环,好半晌,她才轻轻颔首,这一点头,原本凝聚在眸里的泪瞬间从眼眶里滚落。 见她鼻青脸肿、泪痕斑斑的模样,路靖麟不由得回头,沉声斥责纪父,「你身为人父,不疼惜女儿也就罢了,还把她打成这般,你与禽兽何异!」 面对他刚毅的俊脸布满怒色,纪父结结巴巴地解释,「是、是她做错事,我、我才、才教训她的。」 「你还有脸狡辩!方才我都已听清楚了,你为了赌博,想强抢她娘留给她的遗物!」 路靖麟气得朝地上怒甩一鞭,凌厉的破空之声,令纪父畏怯地瑟缩下身子。 他厉色警告,「若是你女儿有个不测,当心我要了你的狗命!以后不准再打你女儿!」 看着他手里那条黑得发亮的皮鞭,唯恐下一鞭会落在自己身上,纪父惊慌地点头,「小的知道了,以后绝不会再打我家丫头了。」 第一章 【第一章】 连云庄—— 「李叔,我刚从农场回来,就听说近日矿场那边不太安宁,似乎有人将采得的矿偷运出去卖,可有这回事?」路靖麟玄色的瞳眸盯着眼前一名五旬老者质问,浑厚低沉的嗓音透着严厉。 抬目觑向桌案后那张刀雕斧凿般刚凛的面容,尽管从小看着他长大,总管李泰还是不禁暗暗一凛。比起前两年过世的老庄主,大少爷的威势一点都不输他,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仅仅一个横眉瞪眼,往往便吓得人心里直打颤。 「禀庄主,这事我已派人暗中调查,我怀疑咱们的矿工私下勾结了破日堡,将采得的矿先藏起来,再伺机偷卖给破日堡。」 破日堡周家与连云庄路家同为塞北两大巨商富贾,也一样经营矿场生意,数十年来,两家表面上和气,私下却明争暗斗得厉害。 攒起眉峰,路靖麟眸色一沉,「若真有此事,与破日堡有勾结的人为数肯定不少,才能欺上瞒下盗矿私卖。李叔,你让靖飞调派几名护院,悄悄埋伏在矿场附近,我倒要看看究竟是谁吃里扒外与破日堡的人勾结!」 「是。」应了声,瞟了眼堆在桌案左侧的那迭画像,李泰犹豫了须臾再启口,「庄主,老夫人吩咐,桌上这些画像希望您能瞧一瞧,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我已经跟娘说过了,我无意再成亲,把这些画像全都拿走。」横了眼那迭画像,路靖麟起身抄起那些画像丢给他。 「庄主,既然画像都送来了,您多少看一看嘛。」李泰捧着画像,想再放回桌上,但在看见主子投来的警告眼神后,手不由得僵在半空中,这下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我没那个心思,你叫老夫人别再瞎忙这些事了。」 「庄主,这些可都是媒婆精挑细选的好人家姑娘,保证个个温婉贤淑,不会再像以前夫人那样跋……」发觉自个儿失言,李泰赶紧住了嘴。 路靖麟没责怪他说错话,略一沉吟,开口道:「既然这些都是好姑娘,你就把这些画像拿去给靖飞看吧,他今年也二十一了,该成亲了。」 「大哥,哪有这种事,你自个儿不要,却推给我。」刚踏进书房,就听见自家大哥想出卖他,路靖飞立刻扬声反对。 「这些可都是媒婆精挑细选的好人家姑娘,保证个个温婉贤淑。」路靖麟将李泰方才说的话原封不动的转述给弟弟听。 他敬谢不敏地猛摇手,「别、别、别,我最不耐烦那种知书达礼、性格温懦的姑娘了。」 有鉴于以前大嫂的性格泼辣又跋扈,镇日与大哥吵闹不休,因此娘此番才会让媒婆找些性情温驯的姑娘,让大哥挑选,可这样的姑娘一点都不对他的脾性,他喜欢的是性子活泼一点的女子。 听见弟弟的话,路靖麟也不勉强他,看向李泰吩咐,「既然靖飞也不喜欢,李叔,那就把这些画像退回去给媒婆吧。」 路靖飞连忙阻止他,「欸,大哥,横竖画都送来了,你好歹也看一下,说不定会有你中意的姑娘。」说着,他接过李泰手里的画像,一张张摊在他面前。 距离大嫂与人私奔的事已过了半年多,这半年来,大哥比以前更忙,不是忙着巡视连云庄旗下的农场和矿场,要不就是四处去探矿,寻找新的矿脉,忙得常常不见人影。 娘担心大哥是想藉忙碌来淡忘大嫂的事,所以不愿回庄,因此才会让媒婆寻找合适的姑娘,希望大哥能再娶门好妻子,最好赶快增添个孩子,这样一来,大嫂带给大哥的打击很快就会过去。 虽然大哥嘴里总说对大嫂与人私奔的事不在意,但这种事对一个男人来说,总是莫大的耻辱,尽管他们对外宣称,大嫂回娘家省亲时得了急症死了,然而消息还是走漏了出去,有不少人拿大嫂与男人私逃的事当茶余饭后的笑话闲聊。 尤其是破日堡的那些混蛋,更是肆无忌惮的嘲笑大哥,让他听了一肚子火。 路靖麟看也不看那些画像一眼,直言,「我现在无心娶妻,倒是靖飞你该把婚事办一办,这些姑娘你不喜欢,不如我让媒婆另外寻些适合你性子的姑娘。」 「你要是一天不成亲,娘是不会想让我成亲的。」路靖飞幽幽叹口气,「当年为了替爹冲喜,娘让你仓卒地娶了大嫂进门,谁知爹的病情非但没有好转,不到一个月就过世了,而大嫂也从进门那一天起就跟你吵个不停,为此娘很内疚,所以希望能再为你安排一门好的亲事,要不然她一辈子都不会心安。」 「当初娶丽娘进门是我心甘情愿,这件事我从来没有怪过娘。」 「可是娘对大嫂跟别的男人私逃一事始终耿耿于怀,她一直觉得当年若非她叫你娶她,也不至于发生这种事。若是有生之年,娘不能看见你娶房好妻子,只怕到死都无法安心。」 路靖麟垂目不语。 见他的心似有松动的迹象,路靖飞赶紧再说:「不如这样吧,只看画像也看不准,不如安排个时间让你亲眼见见她们,说不定会有合你心意的姑娘。」 一旁的老总管李泰也顺势敲着边鼓附和,「二爷这主意甚好,我这就去安排那些姑娘进庄,让庄主亲自瞧瞧。」 见两人一搭一唱地想劝服他,略一沉吟,路靖麟点头。「也好,就把那些姑娘叫进庄吧。」 见这么轻易就说服了大哥,路靖飞喜出望外,「大哥,你答应了」 「没错,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是什么?」路靖飞与李泰齐声问道。 「晚一点你就知道了。」趁这次机会,他会彻底打消母亲要他再娶的念头。 春末初夏时分,晌午的太阳已有些炽热。 咸涩的汗水浸湿了她整张脸,甚至沿着眉棱骨淌进她眼眸,刺痛了她的眼,但她不敢停下脚步,拼命地往前跑,即使快喘不过气来,还是使出全身的力气不停地奔跑。 纪丝儿知道没人会来救她,只能靠自己,她不敢回头去看那些人离她有多远,心中不断告诉自己,只要能撑到连云庄她就有救了。 快点啊、再快点……她不能在跑到连云庄前被他们抓到,若被他们抓回去,她就没有机会了。 抓紧手上的一枚玉环,她咬紧牙根,忍住酸疼不已的双腿,拼命往前跑。就快到了,他一定能救她的…… 在她后头追赶的三名大汉,一边追一边骂道:「想不到这丫头还挺能跑的,给大爷逮到,我非打断她两条腿不可!」 「喂,你要是敢打断她的腿,回去准教佟嬷嬷骂死不可!她可是佟嬷嬷花了一百银子买回来的姑娘,是要用来接客赚钱的,哪能钱还没赚到,就让你给打残。」 跑在他们前面的男人闻言啐道:「你们两个有空闲磕牙,还不快点给我把人抓回来,要是让她逃了,回去佟嬷嬷准拿咱们出气不可。」 追了她好几条街,三人都已气喘吁吁,见再这样跑下去,说不定真会教她给逃走,其中一人捡了颗石头,朝她背后掷去。 纪丝儿踉跄了下,骇然地回头瞟去一眼,见他们三人已离她不远,就要追上来了,她顾不得疼,拔腿就跑。 她快没力了,自从几年前娘过世后,爹迷上赌博败光家产,平日全靠她种菜卖菜、帮人洗衣,还做些缝补的粗活来养活自己和爹。 即使她并非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女子,但一路逃到现在,她真的累坏了,能熬到现在还没被抓住,全都依恃着一口气撑着。 真的快不行了,所幸连云庄就在前面,只要再跑十步、九步……五步、四步、三步、两步、一步,到了。 她紧紧地抓住一名门卫,「这位大哥,求求你,我要见路庄主。」 门卫上上下下打量她,见她披头散发,一身粗布麻衣,轻蔑地驱赶她,「去去去,你以为我们庄主是随随便便什么人都见的吗?快走,别来这里碍事。」 觑见身后的三名男人追了过来,纪丝儿惶恐地说:「不,我有他的……」话还没说完,突然一条飘来的红色丝绢覆上了她的脸。 取下丝绢,启口要再说什么,追逐她的三名大汉趁势围上来,一把抓住了她。 「看你还能往哪儿跑!哼,敬酒不吃吃罚酒,回去后有你苦头吃的。」其中一人凶恶地拽住她,要将她拖走。 第二章 她死命挣扎,不肯跟他们离开,边朝门卫大喊,「我有你们庄主的信物,拜托你帮我叫他出来,他一定会见我的,他说过我若有事可以来连云庄找他的——」 门卫挥了挥手,「像你这样来攀亲带故的人多得是,我们庄主忙得很,没空理你。」看见她身边那三名大汉,他明白必是妓馆的人来抓逃走的姑娘,压根不想管这种闲事。 其中一名大汉听见她的话,讪笑道:「纪丝儿,你别作白日梦了,你要是真的认识连云庄庄主,你爹也不可能把你卖到妓馆。」 「不!我真的……」她才刚开口,自一旁高墙上猛然间窜出一个人,落在他们面前不远处,吓了几人一大跳。 路靖飞眸光一扫,便瞄见她拿在手里的丝绢,「咦,红帕竟然被你捡到了!」 认出他是连云庄二爷,纪丝儿惊惶地呼救,「二爷,求求你救我,我真的有路庄主的信物,求你带我去见他!」 「你有我大哥的信物?」听见她的话,他有些意外。 「对,就是这个。」她摊开手掌,露出掌心里握着的那一枚羊脂玉环。 走向前,路靖飞拿起玉环端详了眼,「咦,这枚玉环确实是大哥的,你是从哪得来的?」 那三名大汉也都识得他,其中一人连忙趋前说:「二爷,这纪丝儿是咱们妓馆逃走的姑娘,您可别听她胡说,这枚玉环若不是假的,就是她偷来的。」 「我没有骗你,这真的是庄主亲手送给我的,你只要带我去见他,就可以证明我没有骗人了。」纪丝儿急道。 看看手中的玉环,再觑了眼她拿在手里的丝绢,路靖飞微一沉吟,有了主意,「好,我这就带你去见我大哥。」 说着,他瞬向围着她的三名大汉,「这姑娘我先带走了。」不等他们回复,他从衣袖里掏出一袋钱丢给他们,「这些银子就当是我替她赎身的银子。」 三名大汉一脸为难,「二爷,可是这……」 路靖飞脸色一沉,「怎么,难道你们嫌银子不够?那里面可足足有两百多两银子,赎她绰绰有余了。」他一看就知道他们根本是在逼良为娼,这姑娘才会拼命地逃来连云庄求救。 不管她有没有说谎,他都不可能袖手旁观。 见他板起脸,他们赶紧陪笑,「二爷说哪儿的话,钱当然够,咱们这就回去回禀佟嬷嬷。」连云庄在塞北财大势大,他们可不敢开罪。 路靖飞满意地点头,「回头别忘了把她的卖身契送来给我。」他好人做到底,交代完,领着她走到墙边,拽着她就要从方才翻出来的高墙跃进墙内。 拔足一跃,身子猛不防踉跄了下。 「咦,你为什么不跳?」他回头瞪她。 迎向他质问的眼神,纪丝儿呐呐开口,「呃……这么高,我跳不上去。」 路靖飞随即恍然大悟地拍了下后脑勺,「啊,你不会武功,当然跳不起来,算了,我们走大门吧。」临走前想起什么,他开口道:「你先等等,我先回去同我娘跟大哥说一声。」 说毕,他拔身跃进高墙里,片刻又再跳出来,落在她面前。 「好了,咱们可以进去了。」 领着她,他从两扇朱红色的大门走进去。 方才阻挠她的门卫看见自家二爷亲自带着她进去,当然不敢出声阻拦。 路靖飞走得飞快,纪丝儿怕跟丢了,加快脚步紧紧跟在他身后。 左拐右绕来到一处院落,他快步走进去。 「娘、大哥,我说的就是她,那丝绢被她捡到了。」 路老夫人打量了她一眼,皱眉问:「靖飞,这姑娘怎么这模样?」 此刻站在她面前的纪丝儿,一头秀发凌乱,遮住了她的容颜,让人瞧不清她的长相。 「这……」听母亲提起,路靖飞这才注意到她仪容不整,一身狼狈,思及方才的情形,他解释,「娘,她方才被几个坏人追着跑,所以才弄成这副模样。对了,大哥,她说你曾经送过她一枚玉环当信物,有没有这回事?」 「什么玉环?」打从她一进来,路靖麟便瞥见她揪在手里那条红色的丝绢,眉峰微蹙。 今日媒婆将十名女子带来庄里让他挑选,打一开始他就无心选择,所以草草看了一遍,便决定仿效绣球招亲的方式挑选适合的人选,那用来权充绣球的,便是她手里拿着的那条丝绢。 只要谁能接到他抛出的丝绢,他就娶谁为妻。 若是都没有人接到,那么这桩亲事就此作罢,这是那日他提出的条件。 丝绢轻飘飘的,要接住它看似容易,实则困难,且他早已算定这几天吹的是西南风,手绢抛出,一如他先前所料,顺着风向飞出了庄外。 就在他暗自庆幸一切如他所预料进行时,靖飞却追着丝绢越墙而去,须臾,兴奋地再翻墙而回,说有人接住了丝绢,还兴高采烈地把人带了回来。 半途杀出她这个程咬金,令路靖麟满心不悦,冷黑的眼神微恼地盯着她。 见她低垂着脸,路靖飞出声提醒她,「姑娘,那枚玉环呢?还不快拿出来给我大哥瞧瞧?」 纪丝儿这才抬起头,摊开紧握在掌心的玉环,「庄主,这是您半年多前送给我的,您说倘若我爹再打我的话,可以来找您,您会帮我做主。」 看见那枚玉环,路靖麟细想了下,忆起了当时送出玉环的经过,脸色稍微一缓地说:「原来是你。你爹又打你了吗?」 「……不是,但他把我卖给了妓馆,我趁机逃了出来,一路逃到连云庄外,差点被抓回去,幸好被二爷救了。」她细细的嗓音缓缓道出经过。 听见她的话,他剑眉一拧,「你说什么?你爹竟然把你卖到妓馆?」 绞着手里的绢帕,纪丝儿轻咬着苍白的唇瓣,怯怯开口,「……庄主,能不能求您让我留下来?我已经无处可去了。」 大哥的话证实了她手里的那枚玉环真是大哥送给她的,路靖飞笑呵呵道:「放心,既然你接到了大哥抛出去的丝绢,就是大哥的新娘人选,你就安心等着当新嫁娘吧!」 路靖麟冷着脸,望向弟弟恼斥,「靖飞,你在胡说什么!她又不在媒婆挑选的那些姑娘之列,自然不算数。」 路靖飞理直气壮地辩驳,「可大哥当时只说若是有人能接到这条丝绢,就是上天为你匹配的良缘,可没说非得是那些姑娘不可。」 从得知大哥竟想出用抛丝绢的方法决定妻子的人选时,他就隐隐觉得不对劲,果然,今儿个丝绢被大哥一抛出,便被风吹走了,任那些姑娘伸长了手也构不着,只能眼睁睁看着丝绢一路飞出高墙。 当下他就决定要追回丝绢,让大哥再重抛一次,谁料这么凑巧,丝绢竟被她捡到。 路靖麟驳斥,「人选自然要从媒婆带来的那些姑娘里挑,岂能随便一个人捡到便要我娶她!若是方才是个八十岁的老妪捡到,难道也要我娶她吗?」 路靖飞敛容直看着他。「大哥,你就老实承认吧,打一开始你就没认真想要选妻,所以才会想出抛手绢这法子,轻飘飘的手绢一丢出去便容易被风吹走,你是不是打定主意不想让任何人拿到?」 「没这回事。」即使心思被人说穿,他仍面不改色轻描淡写地否认。 听到这里,纪丝儿约略听出他们的意思了,她低柔的嗓音徐徐出声,「丝儿出身寒微,自是配不上路庄主,丝儿十分感谢上次庄主的救命之恩,还有这一次二爷替丝儿解围赎身,丝儿感激不尽,只愿留下来为奴为婢,报答两位的大恩,请庄主和二爷成全。」说毕,她双膝跪下请求。 「欸,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路靖飞赶紧扶起她,见大哥不吭声,他看向母亲,「娘,依您看,这事该怎么办?」 在路老夫人开口前,路靖麟先启口,「她可以留下来,不过我不可能娶她!」 他是很同情她的遭遇,但不可能因为可怜她就娶她为妻。 沉吟须臾,路老夫人缓缓开口,「靖飞,就依你大哥的意思。」虽然她想让儿子早日娶妻,但以对方这样的出身,她自然不可能让儿子娶她为妻。 「娘,那要不要让大哥再重新抛过?不过可不能再挑丝绢了,该挑个结实一点的绣球才成。」既然大哥想仿效绣球招亲,索性让他真的抛上一回。 第三章 心知儿子真的无心再娶,所以才会想出抛丝绢来敷衍了事,路老夫人轻轻叹息道:「罢了,既然靖麟暂时无意再娶,娘也不想再勉强他。」 听见母亲打消了要他成亲的主意,路靖麟觑向弟弟,吩咐,「靖飞,你找李叔安顿这姑娘。」 「嗯。」看看纪丝儿拿在手里的丝绢,好好的选妻一事就这样草草结束,路靖飞脸上透着难掩的失望之情。 对于大嫂当日竟然背弃大哥与别的男人私逃,他始终无法原谅。大哥不在乎那些街谈巷议、蜚短流长的闲言闲语,他可忍不下这口气。 所以他很希望大哥能早日觅得一门好亲事,到时这件事就能渐渐被人遗忘,不会再被那些闲杂人等拿出来当笑柄,尤其是破日堡那些混蛋! 见路靖麟扶着路老夫人提步要离开,纪丝儿连忙福身,「谢谢庄主。」 她可以留下来,太好了! 【第二章】 坐在井边,搓洗着衣物,纪丝儿清秀的脸上微微透出一丝笑容。来到连云庄已经十几日,她已能分辨出哪些衣物是庄主的,哪些是二爷与老夫人的。 洗到一件靛青色衣袍时,她脸上的神情更柔了,来来回回小心揉搓着,就像在对待什么珍宝般,唯恐弄伤了它。 清洗完后,她将衣裳一一晾好,站在那套靛青色衣袍前,她伸手仔细抚平它的皱摺,思及什么,她菱唇轻轻弯起,从怀里取出了一只青色瓶子,珍爱地贴在蜜色颊畔,轻眯起的眸子温柔得几乎要淌出水来。 这是半年多前,爹想打死她那日,路靖麟救了她,离开前留给她敷伤的药膏,他那时还给了她一袋银子,要让她去看大夫,可是他一走,爹就将那些银子全都抢走了。 可他留下来的药膏很有效,敷在伤处,原本疼痛的地方似乎没那么疼了,敷了几次,瘀肿的部位也渐渐消肿化瘀。 药膏涂完,这瓶子她一直舍不得扔掉,每次想起他,就会跟他送给她的玉环一起取出来看。 除了娘,他是对她最好的人,所以这半年多来她始终无法忘了他,总是心心念念记挂着他。 「黄大娘、黄大娘。」 陡然传来的叫唤声打断了纪丝儿的思绪,她收起瓶子回头说:「二爷,黄大娘不在这儿。」 「咦,你是……」路靖飞讶然地看着她。 「二爷,我叫纪丝儿。」她连忙站起来福身道。 「纪丝儿?这名字怎么有点耳熟……」想了下,他蓦地想起来,「啊,你不就是前阵子捡到那条红丝绢的姑娘吗?」 「是的。」 路靖飞将她从头看到脚,「居然是你!」 那天她披头散发、狼狈不堪,他没能看清她的长相,将她带去交给总管李叔,并交代李叔好好安置她后,便没再见过她。 此刻细看,瞧她长得眉清目秀,细长的丹凤眼眼神柔和,鼻头圆圆润润的,小巧的菱唇边露出两个可爱的梨涡,虽然算不上娇艳,但整个人看起来清丽可人,还算顺眼。 纪丝儿疑惑地望着他,听他的语气,似乎认得她。 双眼直盯着她,路靖飞一手横胸,一手摩挲着下颚,「这半年来,你常常在连云庄外窥看,对吧?」 听见自己偷窥的事竟然被他当面揭露,纪丝儿惊愕地瞠大细长的眼,慌张地解释,「我、我只是、只是过路,想起庄主当日的恩惠,所以才会忍不住停下脚步多看几眼,我、我没有任何恶意。」 「我知道,若是你敢对连云庄图谋不轨,早被我大卸八块了。」大哥负责经营农场和矿场的生意,他则带领庄里的武师、护院保护连云庄的安全。 所以当她第一次躲在暗处窥探连云庄时,便有下属前来禀报他这件事,不明白她的意图,于是他暗中派手下悄悄跟踪她。 结果发现她并不是什么密探,她每日都挑菜到早市去卖,收摊后,接着去帮人洗衣,晚上则做些缝补的活儿。 从早到晚忙个不停,还要不时挨她那个赌鬼爹爹的斥骂,日子过得很艰苦。 然而在她卖完菜回去时,总会在转角处偷偷窥看连云庄,起初他不明白她想做什么,所以一直不动声色地监视她,直到某一日,当大哥从庄里走出来时,就见她脸上的笑容宛如百花齐放般灿烂,目光追随着大哥,一直到再也看不见,她才姗姗离开。 之后,她几乎每日都来,等不到大哥时,她会失望地离去,若是幸运看见了大哥,她则会带着满脸甜笑离开。 他就算再蠢,也明白她的心思——她偷偷痴恋着大哥。 其实他曾动过念,是否安排她和大哥见一面,不过,由于大哥外出探矿一个多月,因此这件事就被他搁下了,得知她没有恶意,便不再理会她偷窥一事。 此刻看见她,这才又记起这件事。 看着路靖飞眯眼似在思索什么,纪丝儿忐忑不安地绞着手。 她没想到先前躲在角落窥看的事竟会被他发现,不知道他会怎么想这件事,不禁一脸隍惑。 她想留在这里,不想离开,千万别因为这样就赶她走!留在这里,是她自娘亲过世后过得最安稳快活的日子,她不想走! 「二爷,我真的没有……」纪丝儿紧张地出声。 这时路靖飞猛然叫了声,「有了,就这么办吧。」 「什、什么?」她不解地看住他,不明白他的话意。 他笑盈盈地开口,「我能帮你的就只有这样了,至于之后的发展,就靠你自个儿了。」 「二爷?」 「你不用担心,我不会为难你,你跟我来。」他神秘兮兮地朝她招手。 他们路家已经够财大势大,不需要再讲求什么门当户对那一套,若是不喜欢一个人,纵使两人的家世再匹配,也不会有幸福可言,就像大哥跟大嫂一样,镇日吵闹不休。 所以对大嫂背弃大哥他气归气,另一方面又不禁觉得她走了也好,路府总算可以清净了。至于娘那边可能反对,等事情有一撇再来烦恼吧。 「二爷,你要带我去哪?」纪丝儿惴惴不安地问。 「你跟我来就是了,保证是好事。」 一直来到栖云阁,纪丝儿还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事情就是这样,今后就由丝儿来服侍庄主,至于玉梅、小倩,你们则由黄大娘再另行安排差事,这样都听明白了吗?」将相关的几人召集起来,总管李泰交代。 「这怎么成!我跟玉梅伺候庄主这么久,李叔,你怎么可以突然把我们姐妹俩调走?」小倩一脸忿忿地抗议。 「就是呀,李叔,丝儿才刚来没多久,怎能由她一人服侍庄主?她又不懂庄主的习性,怎么伺候得来?」玉梅也不依地说。她和小倩是姐妹,两人生得神似,细长的瓜子脸、粉白的肌肤,算得上有几分姿色。 一旁的黄大娘也不赞同,「她们俩说得没错,论资历,怎么都轮不到一个才刚进来不久的婢女来栖云阁服侍庄主,若是出了差错,庄主怪罪下来,该由谁来承担?」 在栖云阁当差可是个肥缺,是她特地留给自个儿两名侄女的,先不说庄主不常待在庄里,平常工作很清闲。最重要的是,成为庄主的侍婢,若是哪日幸运被庄主看上成了侍寝,纵使不能成为正妻,至少还能捞个妾室做做,若能再替庄主生个儿子,就能母凭子贵,这一生荣华富贵享受不尽。 所以这个肥缺,说什么也不能便宜了才来不久的纪丝儿。 李泰摆摆手,「这是二爷吩咐的,你们若是不服,就去找二爷说去,我只是听命办事。好了,小倩、玉梅,你们快去耳房把东西收拾干净,好让丝儿搬进去。」 黄大娘仗着是老夫人当年的陪嫁丫头,平日在庄子里对下人颐指气使,又纵容自个儿的侄女欺负其他下人,他早看不过去,可碍于老夫人的面子,也不好多说什么。今日二爷突然带纪丝儿过来,吩咐他将她调至庄主住的栖云阁,他乐得领命,正好也可以趁机整治一下她们姑侄三人。 见事情没有转圜之地,小倩和玉梅气愤地直跺脚,「姑姑!」 看出李泰已面露不耐,黄大娘朝两人使了个眼色。「既然李叔都这么说了,你们还不去收拾收拾跟我走。」 「可是……」 两人还想再说什么,黄大娘开口轻斥,「不要说了,快去收拾。」既然李泰说这是二爷的意思,此刻跟他强争也没用,倒不如先顺了他的意,但这件事她绝不会就这样算了。 第四章 两人不满地噘起嘴,走回耳房收拾好私人物品,走出来时,瞥见站在一旁的纪丝儿,小倩怒目瞪她,「你这个贱丫头,我不知道你使了什么诡计去迷惑了二爷,将你调来这里,但你不会得意太久的!」 「没错,你给我记着!」玉梅也怒嗔。 纪丝儿张口想解释这不是她的意思,然而思及今后能够在栖云阁贴身服侍路靖麟,她便舍不得把这个难得的机会往外推,只好将螓首垂得低低的,默默承受她们的辱骂。 看不过去的李泰挥手道:「这时二爷的意思,你们拿她出气做什么?好了,都给我走了。」 纪丝儿感激地抬眸看他一眼。 「丝丫头,方才来的路上,我说的那些话你可都记住了?」临走前,李泰问。 「记住了,谢谢李叔。」用力颔首,她已经把李叔告诉她的那些关于庄主的喜好和习性记得一清二楚,她一定会尽心尽力伺候好庄主的。 纪丝儿守在门旁,从日落一直等到月上中天,当一抹颐长的身影映入眸心时,她欣喜地绽露笑颜,连忙将温在竹笼里的茶端出来。 在路靖麟进来时,她福身道:「庄主。」 「嗯。」低应了声,他疲惫地在桌前坐下。 她小心翼翼将茶送到他面前,「庄主,喝茶。」 接过茶,他饮了几口温润的茶汤滑入咽喉,一股甘醇滋味顿时弥漫在唇齿间。 路靖麟抬眸,这才留意到她不是以前服侍他的婢女。「你是新来的?」 她抬起螓首,「庄主忘了?我是丝儿。」 「丝儿?」他对这个名字很陌生。 见他似是真的忘了,纪丝儿提醒他,「半年多前,您曾送过我一枚玉环,吩咐我有困难来找您,十几天前我来刚好捡到一条丝绢,然后您好心的让我留下来。」 「原来是你。你怎么会在我房里?小倩和玉梅呢?」经她一提,路靖麟这才认出来她。 不过也不能怪他一时认不得她,第一次遇见她时,她被她爹打得鼻青脸肿,第二次见到她时,她披头散发,掉落的发丝遮住了半边脸,让人瞧不清她的长相。 「总管把她们调到别处了,让我来这儿服侍庄主。」她细声回答。 「这两个丫头是该调走了,老爱贪懒。」他夜归时,她们常常睡到浑然不觉,要他唤好几声才听见。「你说你叫丝儿?」路靖麟打量了她一眼,烛光下,她模样清秀,嘴角噙着一抹羞怯的轻笑,眸光微微低垂,似不太敢直视他。 「是,我去帮您准备洗脚水。」她低应着,退了出去。 不久端了盆热水进来,走到他面前放下面盆,她动作轻柔地脱下他的鞋袜,将他的脚浸泡到水里,替他搓洗。 「可以了。」他从水里抬起脚,她连忙拿起一旁准备好的净布,替他将双脚擦干,接着从衣袖里取出一双鞋子替他套上。 「这是什么?」看着脚上这双靛青色鞋子,路靖麟剑眉微抬。 「这是我做的便鞋,穿起来很舒服。」她紧张地悄悄觑看着他,生怕他会不喜欢。 这双鞋子是她前几天私下帮他做的,由于那时不知他的脚板大小,所以她只缝了鞋底和鞋面,这样不论脚是大是小皆能套上。 她也是在做了这双鞋子之后,才发现这种鞋子即使是她都能穿,且穿起来异常舒适。 他踩在地上试了试,点点头,「嗯,是颇舒服的。」 闻言,她舒开轻攒的眉心,菱唇绽露笑靥。她一直担心他会不喜欢这种样式的鞋子,还好他没有嫌弃。 「你怎么会想到把鞋子做成这种模样?」他抬眸问,瞥见她唇边因为笑容而露出的两枚可爱梨涡,不由得多看了她一眼,仿佛被人大大夸奖了似的,她笑得很开心,那模样令他想到一句话——笑如春花。 纪丝儿腼觍地开口,「庄主答应让我留下来后,我便一直在想该怎么报答庄主的恩德,可是我什么都没有,想来想去,最后想到做一双鞋子答谢庄主,由于不知道庄主脚板的大小,所以只做了鞋底和鞋面,试穿之后,发觉这么穿很舒服,就一直想找机会把这双鞋子送给庄主。」 路靖麟接受了她的心意,颔首道:「这双鞋子我收下了。不早了,你下去休息吧,不用在这儿伺候了。」 「是。」收拾好后,她拿起面盆,离开前指着桌上一个底下温着炭火的小陶瓮说:「庄主,那陶瓮里温着芋头粥,您若是饿了,可以拿出来吃。」 「嗯。」 见他点头,纪丝儿退了下去。 路靖麟看向那个陶瓮,掀开盖子,一阵清香扑鼻而来。 原本不觉得饿,闻了味道,他忍不住觉得有些饿了,拿起一旁的碗,盛了一碗吃了几口。这芋头粥里加了松子、芝麻味道十分清甜爽口,吃进肚子里,登时暖了他的脾胃。 嘴里吃着粥,他垂目看了眼脚下穿的这双柔软舒适的鞋子,他不由得想,若是往后都由她来服侍他,似乎不是件坏事,至少比起之前那两名丫头,她要来得细心多了。 而走出他房间的纪丝儿,伸手按在咚咚咚疾速鼓动的心上。方才端热水进去为他洗脚时,她好紧张,唯恐不小心山了什么差错会被他赶出来,还好一切都很顺利。 看着挂在天边的月娘,她轻吁了口气,眉目轻轻弯起。 天刚破晓,路靖麟便起床了。 纪丝儿比他起得更早,服侍他梳洗完,站在他身后替他梳绾一头墨色长发。 尽管她已经尽量克制了,双手还是忍不住紧张地轻轻颤抖着。 感受到她指尖的轻颤,路靖麟没有点破,出声问:「你恨你爹吗?」 「我……刚开始是有些怨他的,不过现在已经不怨了。」因为若不是爹将她卖到妓馆,她也没机会留在他身边伺候他。 「他将你卖到妓馆后,上哪儿去了?又跑去赌了吗?」若是让他再遇到她爹,已经不是打他一鞭就能了事的,如此丧心病狂的父亲,人见人诛。 「我不知道,妓馆的人来捉我,我逃往连云庄之后就不曾再见过我爹了。」 迟疑了下,她接着说。「其实在我娘过世前,爹虽然常嫌弃我不是男儿身,却很少打骂我,后来娘病逝了,他跟外面一个青楼的姑娘要好,不久,他的钱就全被那姑娘给骗走了,爹从此就消沉丧志沉迷于赌博,家产赌光了,便开始变卖我娘要留给我的嫁妆,每次赌输回来就打我出气。」 平静地述说着这段往事,她的手渐渐不再颤抖,很快就替他绾好了头发。 「要我替你打听他的下落吗?」路靖麟回头问道。 她畏惧地轻摇螓首。若是让爹知道她逃走的事,只怕还会千方百计把她抓回去再卖她一次。 看见她眸里流露出的惧色,想起她爹对她的所做所为,路靖麟不由得对她心生怜惜。「今后你就安心留下来,不要再去想你爹的事了。」 他的话宛如一股暖流注入她心坎里,当下温暖了纪丝儿的心扉。 「谢谢庄主。」她悄悄握紧双手,忍住涌上眼眶的热气。 等他离开后,她眸里的泪才从眼眶滑落。她想要服侍他一辈子,哪怕只是在他身边为奴为婢她也心甘情愿,只要能这样日日看着他,她就心满意足了。 她真的不恨爹了,一点都不恨了,当初若不是爹想打死她,她也不会遇见他,是爹将他带来她的面前,所以不恨了,也不怨了。 打起精神,见天气晴朗,纪丝儿将栖云阁仔细打扫一遍,再将路靖麟寝房里的被褥抱出来晒。 轻抚着他盖过的被褥,她菱唇不自觉地流露出甜甜的笑容。 能留在连云庄她已经很庆幸了,没想到会被调来栖云阁服侍庄主,能这么亲近他,她真的好感激二爷。 「机会我替你安排好了,至于你能不能打动我大哥的心,得到他的青睐,就看你自个儿的造化了。」这是昨天他带她去找李叔的路上对她说的话。 二爷竟然看出了她对庄主的心意!她当时羞赧得涨红了脸。 他接着再说。 「我让李叔调你去我大哥房里,但能不能留下来,就要看你自个儿的努力,不过我大哥对待下人一向宽厚,所以先前玉梅和小倩那两个丫头常常偷懒,也没见他开口责备过她们。」 第五章 从怀里取出一条红色丝绢,她垂目望着。这是他当初招亲用的那条手绢,没人向她要回,她便悄悄地私藏下来。 当时就是因为这条手绢飘到她脸上,她才能留下来,他在墙里头抛手绢招亲,结果却被墙外头的她给接到了,说来,她跟他的缘分算不浅吧。 她明白以她的身份是高攀不上他的,她也不敢有那样的奢想,只要能像现在这样留在他身边伺候他,她已经很知足了。 两名身着墨绿色衫子的婢女走进栖云阁,纪丝儿沉湎于自己的思绪里,没有注意到,直到手里的红丝绢冷不防被人一把抢走。 「不过就是条丝绢,我还以为在看什么呢,笑成那样。」小倩不屑的撇了下嘴角。 玉梅接过看了眼,「咦,这条红丝绢该不会就是那日庄主招亲用的那条吧?」她听说那条丝绢是被纪丝儿给接到了,所以二爷才会带她进庄,还因此让她留了下来。 心爱的手绢被抢走,纪丝儿着急地想抢回来,「还给我!」 见她情急想抢回的模样,小倩冷哼,「看来真是那条手绢。啧啧,你私藏了这条手绢想做什么?难道你以为庄主会娶你吗?」 玉悔藉此发泄心中怒火,讽刺道:「也不去撒泡尿照照自己的模样,凭你这副德行,就连替庄主擦鞋都嫌丑,我劝你识相地自己滚出栖云阁,否则届时被撵出去可就难看了。」 「庄主没有赶我!」只要他不赶她,她就不会离开。她朝玉梅扑过去,想拿回手绢,她身量比玉梅高一些,又一心想取回手绢,气势有些骇人。 玉梅被她逼得一路退到一株老树下,有些吃不消地怒斥她,「你这贱人给我滚开。」 「把手绢还给我!」纪丝儿欺近她,想抢回红丝绢。因为这条丝绢她才能进到连云庄,这是她宝贝,她不想失去它。 「这手绢是你的吗?是你偷来的吧,你还有脸叫我还给你?你说,你藏着这条手绢想做什么,想逼庄主认亲娶你吗?」玉梅一边嘲讽一边将拿着手绢的手藏到背后,不让她拿到。 「我没有那个意思!」她抓住玉梅的手,另一手紧紧揪住了丝绢的一角,抢了回来,就在这时,小倩冷不防从她背后推了一把。 纪丝儿身子不稳地摔了一跤,手里刚抢到的手绢没拿好被风一吹,随风而飘,她慌张地爬起来,起身去追,但丝绢被风越吹越高,最后被一路吹上了一株树的枝桠间,高高挂在树梢上。 「这下我看你怎么拿!」小倩和玉梅得意地抱胸而笑。 她进屋拿了根扫帚,想抅下丝绢,但扫帚不够长,她无暇细想地便爬上树。小时候她曾去姥姥家,跟着姥姥养的一只猴儿满山遍地的爬上爬下,爬树这种事难不了她。 小倩跟玉梅站在树下,见状捡起地上的碎石朝慢慢往树上攀爬的纪丝儿扔去。 「就算让你捡回那条红丝绢又怎么样,难道你以为凭你那丑模样能够嫁给庄主吗?」玉梅啐道。 「敢抢了我们姐妹俩的差事,打死你这个贱人!」小倩开口咒骂,手里的石头一颗颗朝她用力掷过去。 纪丝儿吃痛地缩着颈子,那些石头有些砸到了她的头,正在爬树的她没办法腾出手来护头,只能咬牙拼命往上爬,爬到树杈处,她缓缓朝一条约莫手臂般粗的枝干爬过去,因为丝绢就挂在末端的枝叶上。 「玉梅,你瞧她还真像是猴子,爬得还真快呢。」小倩讪笑。 「我们来比赛,看谁能用石头把她给打下来。」玉悔狠心提议。 「一定是我赢。」 「当然是我。」 两人哈哈大笑地拾起一大把的石头,如雨点般密集地朝纪丝儿扔去,企图将她打下来。 顾不得那些石头砸在身上的痛,纪丝儿细长的眼眸专注地盯着挂在枝头上的丝绢,身子一点一点地移靠过去,小心地伸直手臂,总算抓住了红丝绢。 重新得回手绢,她不由得喜逐颜开,忘了底下还有凶如虎狼的两姐妹,左颊猛不防被一颗石头砸到,她痛得低呼一声,身子一倾,跌了下来。 没想到预期的疼痛没有降临,在发觉自个儿跌进一个宽大温暖的怀抱时,她怔住了,下意识地抬头望向接住她的人。 眸心里映入的是一张刚毅的俊容。 看见路靖麟,小倩与玉悔连忙出声唤道:「庄主。」她们一心在欺负纪丝儿,没人留意到他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放下纪丝儿,路靖麟沉下脸问:「你为什么爬到树上去?」他才刚回来,就见到她从树上掉下来,那一瞬间,他的心猛地一抽,连想都没多想,飞快地扑过去接住了她。 待双足稳稳落地后,纪丝儿脸儿发烫。想到方才他抱住了她,她的胸口怦怦怦地急速鼓动着,一时羞得说不出话来。 小倩指着她还抓在手里的丝绢,扬声指控,「庄主,你瞧她手上拿着的那条手绢,就是庄主招亲那日用的,她一直私藏着,妄想嫁给庄主为妻呢!」 玉梅也跟着附和,「就是呀,她以为有了那条手绢,自个儿就是庄主夫人,还叫二爷把我跟小倩赶走。」 发觉他脸色微变,脸上那双锋利的剑眉微微攒起,纪丝儿一愣,这才后知后觉地醒悟小倩与玉梅说了什么,她慌张地澄清,「不是,我从来没有这么想过。」 「是靖飞安排你到栖云阁的?」路靖麟看着她。 「……是。可是我真的没存不该有的奢想,真的!」瞧他黑沉沉的眸子冷冷的,纪丝儿心头不由得一颤。他不会真的相信她们说的话吧? 「庄主,我们姐妹服侍了您这么久,二爷为了她,居然把我们姐妹俩赶走,求您替我们做主,让我们回来服侍您吧。」小倩娇声哀求。 玉梅也接腔,「是呀,这些年来,我们姐妹尽心尽力地伺候庄主,一点都不怠慢,求庄主让我们再回栖云阁服侍您。」 没理会两人的话,路靖麟指着纪丝儿手里的丝绢问:「你方才爬到树上就是为了要捡这条丝绢?」 「嗯。」她不安地轻轻颔首,努力再澄清,「庄主,当初是因为这条丝绢,我才能进到连云庄,进而留下来,有个安身之所,所以我才将它留下来做纪念,丝儿绝对不敢有其他妄想。」 小倩闻言立即驳斥她的话,「庄主,您别听信她的话!她居心叵测地让二爷赶走我们,千方百计地接近庄主,一定是对庄主心怀不轨,您绝对不能让她留下来,她说不定是破日堡那边派来谋害庄主的细作呢。」 玉梅再加油添火,「没错,要不然她哪会那么巧刚好接到那条手绢,她一定是破日堡派来的奸细,庄主绝对不能留下她!」 听见她们两人竟胡乱冤枉她,纪丝儿急得快哭出来,「我不是奸细,庄主对我有救命之恩,我宁愿自个死,也绝不会谋害庄主的。」她知道破日堡与连云庄一向是死对头,被诬赖成是破日堡的奸细,这罪名可不小,绝不是她能承担得起的。 路靖麟视线在三人身上梭巡一遍,「我想靖飞还不至于糊涂到分不清是非,既然他特地安排丝儿来栖云阁,一定有他的用意,你们走吧。」 说罢,他旋身走回屋里。 他不明白靖飞为何特地安排纪丝儿到栖云阁?不过他相信弟弟绝不会害他,何况他也相信自个儿看人的眼光,这纪丝儿不可能会是破日堡的细作。 他的话摆明了不打算让小倩与玉梅回栖云阁,两人愤恨地瞋瞪住纪丝儿。 而她欣喜地连忙跟着庄主进屋,丝毫没留意到两人满含憎恨的眸光。 她一心只想着,他没有赶她走,这表示她可以留在栖云阁了吧…… 【第三章】 路靖麟一大早就外出了,纪丝儿将栖云阁打扫完,已是中午时分,忙了一早,肚子有些饿,她准备到灶房去吃午膳。 才刚走出栖云阁不久,便看见前方有两名穿着墨绿色农裳的女孩走来。 在连云庄里,婢女的服色一律都是墨绿色,男仆的服色则是藏青色。 她柳眉轻拧,想避开她们已经来不及了,见她们一脸不善笔直地朝她走来,她轻抿了下唇,出声道:「小倩姐姐好、玉梅姐姐好。」 「你抢走了咱们的位子,你说我们姐妹怎么会好?」玉梅拧眉瞋目地瞪她。 她低着头,沉默地想从她们身边走过。 第六章 「我话还没说完,你敢走!」小倩抬手便甩了她一记耳光,「你说,你是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迷惑了二爷,他为什么会突然让你到栖云阁去伺候庄主?」 见她捂着左颊垂首不语,玉梅见了更气,用力推了她一把。 「说话呀,你哑了啊,老实给我招来,你究竟是怎么迷惑二爷的,要不然有你苦头吃!」上次去求庄主时碰了钉子,这口气她们实在咽不下去。 好歹她们也服侍庄主这么多年,庄主竟然一点情份都不顾的任由她们姐妹被调离栖云阁。 被她一推,纪丝儿踉跄了下,险些摔倒,站稳后道:「我没有迷惑二爷。」是二爷想成全她对庄主的一番心意,所以才给她这个机会,但这种事她不可能告诉她们。 「你还嘴硬不承认!」玉梅骂道,扬手想再打她,这时路过的一名男仆出声。 「你们还在这里做什么,出了大事你们不知道吗?」 「出了什么事?」小倩回头问。 「南山的那座矿场崩塌了,听说庄主今天正好就是去巡视那座矿场,也被困在里头了,现在生死不明,总管跟二爷正在召集人手,准备赶过去救人。」 「阿牛哥,你说庄主被困在里面了?」纪丝儿情急地奔到他面前。 「我也是听说啦,不清楚实际的状况,我赶着要到前院去,待会儿要跟大伙一起到矿场去救人。」 听完他的话,纪丝儿二话不说地快步朝前院而去,想过去问个清楚。 来到前院,那里已有不少人,个个井然有序地排成一列,分批坐上一辆辆的马车,要赶赴出事的矿场。 抬目望见路靖飞带上了一批武师骑在马上,准备出发,她连忙跑过去央求。 「二爷,也带我一起去。」 「我是去救人,你一个女人家又没力气能做什么?」他皱眉看了她一眼。 「我、我……若是有人受伤,我可以帮忙包紮,求二爷带我一起去,我一定能帮上忙的,求求你!」 见她一脸忧急,加上时间紧迫,路靖飞直接伸手拉她上马,接着回头对总管交代,「李叔,把伤药拿过来,我先带过去应急。」 李泰走回大厅,将搁在桌上的一个包袱取来递给他。「二爷,伤药拿来了,全在这儿。」 「你待会记得让人多带几名大夫一起过来,我先过去了。」吩咐了声,他一踢马腹,马儿疾奔而去,在他身后三、四十名的随从也立刻骑马跟上。 路靖飞带着纪丝儿赶到矿场时,放眼望去只见四周一片凌乱,工人们全都忙成一团,一辆辆的推车从坑道里搬运出土石。 他跳下马,快步朝矿坑入口走去,纪丝儿也跟着过去。 「老杨,现在情况怎么样?我大哥呢?」他脸色凝重地抓住一个满脸虬髯的大汉问。 「禀二爷,之前矿坑崩塌时,庄主下去救人,救上来几个人之后,谁知道矿坑竟又再次塌陷,这会儿坑道整个被堵死了,大伙儿正在清理坑道,里面的情形目前还不清楚。」他是矿场的二管事。 闻言,纪丝儿震惊地捂住了嘴,她不敢相信早上还好端端的庄主,如今竟被埋在矿坑里,一股刺痛顿时紧紧攫住她的心,她觉得心脏快要裂成两半。 「坑道怎么会突然崩塌?以大哥的经验,他不可能看不出来坑道还会不会再塌陷,便贸然跑进去救人。」路靖飞质问。 矿场坍塌并不是什么罕见的事,最重要的是,如何在发生灾变时将伤亡减到最低。大哥一向极重视矿场的安全,在坑道里设置了不少可以避难的地方,所以连云庄旗下的矿场若不幸发生崩塌,死伤人数往往会比破日堡来得少很多。 另外矿坑坍塌,在尚未弄清楚里面的情形时,是不会贸然进去救人的,因为若是派了大批人手闯进去,不幸再发生崩塌的情况,会死伤更多人。 「这我也不清楚,先前坑道只是小坍塌,问题并不大,所以庄主才会带人进去救人,没想到救出几个受伤的人后,整个坑道突然间轰塌下来,除了庄主,还有涂管事也被困在里面,这会儿大伙儿都在搬运土石,要尽快清出通道。」 路靖飞立刻指挥他带来的手下进去帮忙。 纪丝儿凝锁着眉心望向坑道入口,见一车车的土石被搬运出来,她下意识地朝那里走去,也想去帮忙清运土石,好早点将路靖麟救出来。 「丝儿,你要去哪?」路靖飞叫住她。 「我过去帮忙。」她头也不回地说。 「你一个女人家哪有力气去搬那些土石,倒不如去帮忙那些伤患敷药。」他拉回她,从马背上拿下李叔交给他的伤药包袱递给她。 「可是我……」看着坑道口,她此刻只挂心路靖麟的安危。 她焦急的心情全写在脸上,路靖飞温言劝她,「你放心,大哥不会有事,我保证很快就能将他救出来,你力气不够,去那儿只会增添大伙儿的麻烦。去吧,拿这些药,到那边替伤患敷药。」 担心自个儿真会给大伙儿添麻烦,迟疑了下,纪丝儿接过包袱,回头再看一眼坑道入口后,才朝左侧走去。 伤者约莫有十来个人,大部份的人都只是轻伤,几个人伤势较重的,必须等大夫来才能替他们治疗。她为轻伤者敷上药后,瞥见另一头也躺了三、四个人,她举步要走过去,却有人叫住她—— 「他们都死了,不用过去了。」 「什么?!」她惊愕地停下脚步。 「坑道塌下来时,他们几个来不及逃跑,被掉落的大石头砸了个正着,当场就没气儿了。」 定睛仔细看去,她这才发现他们的头脸一片血肉模糊,辨认不出五官来。 她心下忍不住一颤,掐紧指尖。 庄主不会有事的,他一定还活得好好的,绝对不会有事!她不断在心里祈祷。 这时连云庄其他的人手也赶到了,他们立刻加入清理土石的工作,几辆马车则载送那些伤患回去。 然而从下午一直到深夜,坑道始终没有清通。 路靖飞原本想让纪丝儿先回去,但她不肯。见她坚持,他也只好由得她去。 入夜后,更深露重,夜风刮得人肌肤阵阵生疼,路靖飞让她进马车休息,但她不肯,此时路靖麟生死未卜,她根本无法入眠。 漫漫长夜过去,天边露出鱼肚白,晨曦从黑暗中透了出来,一批在里面清运土石的人走出来,换另一批人接班。 纪丝儿忙着为出来的人盛热汤和分送干粮。 「照这样看,可能还要再挖上两、三日才能清空那些土石。」 「也不知道里头的人现在怎么样了,困这么多日,不吃不喝支撑得住吗?」 听见有人这么说,她盛汤的手抖了下,热汤泼洒在手上,她却浑然未觉,一脸焦急地问:「这位大哥,里面完全没法吃喝吗?」 「矿坑里设置了几处避难处,若是他们能逃到避难处,那儿有囤积一些干粮和水,可以撑个几天,小姑娘你别担心,快把手擦擦,烫着了吧。」 闻言,她这才略略安下心,随着天色渐渐明亮,接着艳阳当空,矿坑里依然没有传来好消息,又换了另一批人进去。 她的心情宛如热锅中的水,焦虑地沸腾着,无法平静。 一直到翌日傍晚时分,坑道里有人传来了欢呼声—— 「通了、通了。」 原本在一旁休息打盹的数十人闻声全都一起涌向坑道入口,纪丝儿也欣喜地跑过去翘首以待,希望能在第一眼看见路靖麟。 隔了好半晌,终于有人陆续走出来,有人是被扶出来的,有些是被抬出来的,看见那些了无气息的屍首,她心口发紧。 尽管惊恐,但双目还是紧盯着坑道口,眨也不敢眨一下。 看见一个又一个人鱼贯而出,却始终见不到路靖麟的身影,她胸口不禁紧绷了起来。 待盼了好久,终于看见那抹熟悉的身影时,她心喜的挤上前去,发觉他整个人是被路靖飞和另一个人搀扶着,前胸一摊怵目惊心的血迹。 「庄主……」她哑着嗓低唤,但没有人听见。 看见路靖麟被扶出来,一群人全都蜂拥而上,那些汉子块头一个比一个高大,挡了个密密实实,别说挤过去了,她连看都看不见。 只听见路靖飞的嗓音传来,「快找大夫过来!」 第七章 须臾,有两名武师排开众人,带了一名大夫挤了进去,纪丝儿也想跟进去,但没人护着的她,一下子就被众人挤了出来,她只能伸长颈子想看清里面的情况,无奈任凭她怎么跳,都只能看见一群黑压压的人头。 不知路靖麟此刻的情况如何,她急得红了眼眶。他前襟沾了那么多血,该不会……不,他吉人天相,一定不会有事的。 突然间,她听见有人在高喊,「来人,快把马车驾过来,要送庄主回去了。」 「这位大哥,庄主现在怎么样了,他的伤势严重吗?」她情急地抓住一人问。 那人回头说:「大夫说庄主伤得很重,要立刻送回庄里治疗。」 听见他伤重,她再也顾不得其他,用尽力气,拼了命往里面挤。好不容易钻了进去,前面还有一整排穿着黑衣的武师挡在前面护住他,眼见过不去了,她透过间隙瞅见路靖麟躺在地上,紧闭着双眼,脸上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她心口一痛,瞥见他的手垂在一旁,与她隔着不远的距离,她弯下身,伸长了手握住他的手,带着哽咽的嗓音对他说:「庄主,你一定不会有事的!」 不知是不是她抓痛了他,路靖麟手指颤动了下,紧阖的眼皮略略掀起。 「大哥,你醒了!」路靖飞看见他睁开了眼,喜道。 玄色的瞳眸缓缓看向他,虚弱的嗓音一开口问的却是,「人都救出来了吗?」 「救出来了,全都救出来了,你放心。」 「……那就好。」听到自个儿想要的答案,他疲惫地再阖上眼。 路靖飞在他耳旁说:「大哥,我们要送你回庄了,你忍着点。」 他微不可见地点了下头,已经没有力气再说话。 「二爷,马车来了。」有人叫道。 「好,我们抬大哥上车,小心点。」准备抬起他时,路靖飞发现大哥的手被人抓住,循着那手望去,原来是纪丝儿紧握着大哥的手不放,她一副眼眶泛红,似要哭出来,他出声道:「丝儿,你就跟大哥一起进马车,小心照顾大哥,别让他颠着了。」 「是,我会照顾好庄主的。」她忙不迭颔首,跟着路靖麟坐上马车,小心地将他的头抱在怀里护着。 路靖麟昏昏沉沉的,隐约感觉到自己似乎是在一个温软的怀抱里,就像幼年时被母亲抱在怀里那样,感觉很温暖,同时一缕女子的体香窜进他鼻翼。 他有些迷糊地想着这是谁,这个抱着他的女人是谁? 是丽娘吗?不,不可能是她,她身上的脂粉味总是浓得呛人。 那会是娘亲吗?不,他已经长大了,娘不可能再这么抱着他。 那么究竟是谁? 他努力想睁开眼看个清楚,可就是撑不开沉重的眼皮。 感觉到一双手在温柔地轻抚着他的脸,那力道轻轻的宛如怕弄伤了他似的,从他的额头、他的眉、他的眼、他的鼻,最后轻轻抚过他干燥的唇瓣。 「庄主,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耳畔突然响起女声,这个声音他隐约记得,似乎是、是……他的意识整个陷入了混沌的黑暗中,再也无法思考。 【第四章】 走进寝房,见大哥仍紧闭着眼昏迷不醒,路靖飞一脸沉重,长叹一口气后,开口道:「丝儿,你已经两天两夜没阖眼,去歇会儿吧。」 她用力摇头,「我不累,我可以照顾庄主。」 「我担心你撑不住。」瞧她眉心紧锁,神色憔悴,他好怕她会不支昏倒。 「二爷,我真的不累,求你让我照顾庄主。」不亲自照看着他,她无法安心。 「好吧,若是真的撑不住,就去睡会儿,不要硬撑,我让下人在外头守着,有什么事就叫他们一声。」 「好。」低头应了声,纪丝儿小心地取下路靖麟额上的湿巾,为他再换上另一条。 路靖麟此刻高烧不退,大夫说得先把他身上的高烧降下来,让他苏醒过来,否则再这样下去,只怕…… 所以她不停地在他耳旁呼唤着他,请他快点醒来,他再继续昏睡下去,她真的好怕他会就此一睡不醒。 路靖飞离开后,她握住路靖麟的手。那日当他被抬出来,她抓着他的手时,他曾短暂的醒过来,所以这几天她不停地握住他的手,期望这样能令他醒来。 「庄主,你醒醒好不好?你已经昏迷两天,不能再睡了……」她略显暗哑的嗓音盈满了浓浓的心疼和担忧。 他一直在黑暗中飘浮着,周遭是漫无天际的漆黑,他不知道自个儿究竟在哪里,每当快被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阒暗带走时,总有人抓住了他的手,把他紧紧拽住。 他很冷,冷得颤抖,但从那只紧握着他的掌心里传来了一股温暖,渐渐地暖了他的四肢。 似乎有人不停地在对他说话,但他听不清楚,只感觉得到那嗓音里充满了忧虑和悲伤。 那浓烈的忧伤像无形的网包围了他,他很想出声叫这个人不要再伤心了。 可是,他出不了声。 只能继续倾听着这道哀伤和担忧的嗓音,不停地在他耳旁诉说他无法听清楚的话语。 有什么温软的东西吮住了他的唇,接着一股温热的液体注进他嘴里,滋润了他干渴的唇瓣和咽喉。 然后他感觉到有人在抚摸他的脸,用一种很温柔的方式,他很想张开眼看看究竟是谁,但却始终突破不了眼前那浓重的黑暗。 半晌后,有水滴到他脸上,一滴一滴,有一滴渗进了他嘴里,透着一丝咸涩的味道。 是下雨了吗?可是雨水怎么会是咸的? 不知隔了多久,回荡在他耳旁的声音渐渐清晰了起来—— 「庄主,你快点醒来吧,你已经昏迷四天了,你知道吗?你再不醒过来,可能会……我情愿用我的生命来换回你的,请你醒过来好不好……」 那低切哀婉的嗓音钻进他的耳里,敲上他的心坎,他真的好想知道,是谁哭得这么悲伤? 一道曙光穿透黑暗,唤醒了大地。 缓缓抬起眼皮,四周安静得连丁点声音都没有,感觉手里似乎握着什么,他轻轻动了动手指,慢慢转动颈子,垂目看见有人紧紧握住了他的手。 他的目光顺着那只手一寸寸地往上移,终于看见那条手臂的主人——纪丝儿。 迎上那双紧闭了许久的黑色眼瞳,纪丝儿不敢置信地整个人震住了,须臾,才惊喜地发出声音—— 「庄主,你终于醒了,太好了,我就知道庄主一定能撑过去!」她喜不自胜,细长的眼里瞬间氤氲着一层水光,泪眼汪汪。 看着她,他的记忆渐渐跟着苏醒,忆起了矿场的灾变。 「我昏迷多久了?」他嗓音细弱暗哑得几乎难以听清楚。 纪丝儿却听明白了他的意思,「庄主高烧了整整四天,也整整昏睡了四天。」 他竟然昏迷了这么久!挂心矿场的事,他出声道:「你去叫靖飞过来。」 「是。」她连忙走到门边,路靖飞安排了几名下人守着,她打开门说了几句,其中一人马上去禀报,一人去找大夫过来。 不久,路靖飞先赶到。 「大哥,你总算醒了,谢天谢地!」一进来,他便兴奋地大叫。 「别嚷这么大声。」弟弟的声音像打雷一样,轰得他耳朵发疼。 「看你醒来,我高兴嘛。」走到床边,路靖飞放低音量。「你知不知道你整整昏迷了四天,大夫说你若是再继续高烧不醒,小命可就危险了。」 方才纪丝儿喂他喝了一小杯水,他的嗓音没那么干哑了。「靖飞,矿场那边现在怎么样了?」 「差不多都收拾好了。」他避重就轻地回道。 路靖麟不让他回避,直接问:「这次的伤亡人数有多少?」 迟疑了下,路靖飞才回答,「受伤的人有三十八个,不幸罹难的有九人。」知道大哥的性子,他只好老实说。 听见有这么多人伤亡,路靖麟闭了闭眼,须臾再张开,「这次的坍塌我觉得有点不太寻常,尤其是第二次,坑道突然传来爆炸声,我怀疑是有人点燃了炸药,你派人调查是怎么回事。」 「这件事我也听说了,我已经派人暗中调查,应该跟盗矿私卖的那些人脱不了干系。」 「查清楚是哪些人了吗?」 「已经掌握了八、九成,过几天应该就可以将他们一举成擒。」说这话时,路靖飞目露狠戾。 第八章 敢打他们连云庄的主意,还敢对他大哥下手,他绝对饶不了这些人! 说着,望见站在一旁的纪丝儿身子摇晃了下,他关心地道:「丝儿,你不眠不休地照顾大哥四天,现在大哥醒了,你先下去休息吧。」 「我不累。」她赶紧站直身子,努力撑开快阖起来的眼皮。看见路靖麟醒来,她担忧的情绪终于放下,心情一放松,连日来的疲倦和困意登时一起席卷而来。 「还说不累,你瞧你都快站不稳了,既然大哥醒来,表示他度过危险,不会再有事,你安心去睡吧,我会让总管暂时先找个伶俐点的丫头过来照顾大哥,你不用担心。」路靖飞好言相劝。 「可是……」她不想离开他,想在这里一直照顾他到他痊癒为止。 路靖麟抬眸瞅向她,见她神色憔悴,眼下一圈黑影,像有好几日不曾阖眼好好睡一觉,他剑眉微微皱起,「你下去休息吧。」 不敢违拗他的话,纪丝儿轻轻头点,「是。」 等她离开后,路靖飞出声道:「大哥,你知不知道你这几天昏迷不醒,无法饮下汤药,都是丝儿一口一口含着汤药喂进你嘴里?」 「你是说她用嘴喂我喝药?」路靖麟眉峰微蹙,突然忆起陷入昏迷时,隐约觉得有人一直握着他的手,还有一道嗓音哀伤地不停对着他说话。 对了,他快醒来时彷佛听见有人说—— 我情愿用我的生命来换回你的,请你醒过来好不好…… 莫非,那个人就是她?! 路靖飞犹豫了下再开口,「大哥,其实丝儿她对你……」 见他才说了几个字便打住话,路靖麟接腔问:「她怎样?」 既然说到这儿,他索性替她把话说开,好让大哥明白她的心意。 「丝儿一直心系于你,这些日子看你重伤不醒,她比谁都忧急和心疼,你知道吗?我还曾听见她半夜向上苍祈求,保佑你能平安的度过这个难关,她愿意折寿给你。」 见大哥一脸愕然,路靖飞续道:「打从半年前你救了她之后,她就把你放进了心坎里,念念不忘,这半年来常常躲在庄外头窥看,只想见你一面。」 「你怎会知道这些事?」他以为纪丝儿性情腼觍内敛,难道他看走眼了,她竟跑去跟靖飞诉说这些女儿家的心事? 「以她的性子,怎么可能同我说这些。是半年前,我发现有人常常躲在暗处窥伺咱们庄子,于是派人调查,发现她只是个寻常姑娘,之所以常常躲在暗处窥伺,其实是想看你。你没看见,她呀每当瞧见你时,脸上的笑容总是格外灿烂!知道她对你的心意后,我也就没再管她,任由她去了。」 「所以你才会把她调来栖云阁?」 「没错。我原是想给她个机会,看看能不能让大哥明白她的心意,撮合你们,不过我现在改变主意了。」说到这里,路靖飞认真地注视着他说:「大哥,丝儿是个好姑娘,若你对她没意思,就赶紧让她知道,好教她死了这条心,这样我才有机会。」 路靖麟剑眉微拧。「你想做什么?」 「也不知怎地,我愈看她愈喜欢,倘若你看不上她,我想追求她,与她双宿双飞。」 不知为何,听见弟弟的话,令他有些不悦,「你不是喜欢活泼的姑娘吗?她一点都不符合你的要求。」 「嗳,这种事哪说得准,其实我原木对她也没特别中意,只是最近愈看她愈觉得顺眼。」也许是她对大哥的痴情打动了他,他觉得对纪丝儿愈来愈有好感。 明明只要他说一句话——我对她无意,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便能解快这件事,但路靖麟只觉心烦,一点都不想这么说,索性闭上眼,「我想休息了,你出去吧。」 路靖飞仍不死心地再劝,「大哥,俗话说:‘长痛不如短痛。’你若是对她无心,早点让她知道,对她也好嘛。」 「靖飞,我累了,这事以后再说。」路靖麟轻扬了下手,表明自己无意再谈。 没错,只要他说一句话就能放走她,成全弟弟的心意,可是也不知为何,那句话他就是梗在咽喉里,难以吐出口。 低首瞥了眼自个儿的左手,他记得方才醒来时,她紧握着他的手,他依稀记得昏迷时,也隐隐约约感觉到有人牵着他的手,不让他坠向更深的黑暗里,他忍不住握住拳头,似怕失去什么。 纪丝儿这一睡,一直睡到翌日才醒来。 瞥见窗外透进来的明朗阳光,思及什么,她赶紧翻身下床,梳洗完后,匆匆来到路靖麟住的寝房。 然而房里却空无一人,应该躺在床上的路靖麟不见踪影,她心下一骇。难道在她睡觉时发生什么事了? 她慌张地走出房门,刚巧遇见沏了壶茶回来的侍婢。 「青儿姐姐,庄主呢?怎么不见了?」她抓住她的手,神色着急地问。 「听说有人抬棺来闹事,二爷刚巧不在,庄主到大厅去处理了。」 「抬棺闹事?这是怎么回事?」 「据说是这次死在矿坑里那些人的家眷,他们抬棺来向庄主讨公道。」青儿端着刚沏好的热茶走进屋里说。 「发生这样的事,也不是庄主愿意的呀,他们怎么能怪在庄主头上?」纪丝儿不平地道。 「唉,详细的情形我也不清楚,总之那些人这会儿在大厅那吵闹不休。」 「我过去看看。」庄主才刚醒来不久,她很担心他的身子会吃不消。 不久,快步来到大厅,在门外,她就听见里面传来的哭嚷声—— 「我就只有这么个儿子,才到矿场工作不到六天,好好一个人就这样不明不白惨死在里头,咱们家的香火就这么断了,庄主,你让老汉以后怎么办?死了之后拿什么面目去面对列祖列宗?」一名五旬老者脸上涕泗纵横,哭得好不伤心。 另一名妇人也泪流满面地哭诉,「我才刚产下孩子,丈夫就没了,我跟孩子将来要依靠谁啊?」 接着,另一个少年忿忿不平地吼道:「我爹为连云庄卖命地挖矿,如今连命都没了,谁来赔他一条命?连云庄根本罔顾人命。」 总管李泰看这些人轮番哭诉叫骂,场面着实难看,出声想制止,「各位乡亲,大家别吵了,发生这种不幸的事,庄主也不想呀,你们冷静一点,这件事连云庄一定会给大家一个交代,你们先回去吧。」 「你说得倒轻松,人都死了,你们要怎么交代,难道能让死人复活吗?我们要求庄主关闭那个出事的矿场,不准再挖矿了,让死在里头的人能得以安息。」一名穿着绿衫的青年扬声怒道。 「没错,关闭矿场,让死者安息。」另有两人跟着附和。 坐在椅子上,路靖麟脸色还很苍白,黑色的眼缓缓环顾大厅里的众人,刚想开口说什么,忽然听见有人激动地出声—— 「你们怎么能把这次不幸的事全怪到庄主头上?你们难道不知道当时庄主为了下去救人,自个儿也受了重伤?若是他真的罔顾人命,岂会亲自下去救人,你们说话要凭良心啊!」 纪丝儿一边说着一边走进大厅,看着那些人,她续道:「你们知不知道,庄主为了护住当时在坑道里的大家,他一人只身挡住坑道的落石,才会被落石砸到,受了严重的内伤,昏迷了整整四天,直到昨天才刚苏醒。」这事她是从同样脱困的人口中知道的。 「至少他还活得好好的没死,可咱们的亲人却没了性命。」那名绿衫青年郑重反驳。 「你们的亲人在这次意外不幸过世,庄主跟你们一样心里都不好过,可是请你们扪心自问,连云庄曾经亏待过大家吗?连云庄给工人的薪酬远远比破日堡还高,所以塞北这一带的人,大家都抢着想进连云庄的矿场工作,你们的亲人不也是冲着这点,而找尽各种方法进到连云庄矿场的吗?若是有人在矿场伤亡,连云庄给那些家眷的抚恤,难道曾短少过吗?」 这半年来,她打听了不少连云庄的事,知道连云庄不仅很善待底下的人,平常施药赠粮、造桥铺路的善举更没少做过。 「这……」那些人被她说得哑然无语,面面相觑。 其中三人见大家似乎被她的话给说动了,暗暗交换了眼神,一人趋向她质问:「你是谁呀?凭什么在这大放厥词?」 第九章 纪丝儿直视那人,「我只是个丫鬟,可是我知道要怎么明辨是非,这次崩塌是个意外,不是庄主造成的,庄主已经尽力救人,当时是昏迷不醒被人扶出来的,可你们知道当庄主出来后,睁开眼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吗?他问二爷,所有的人是不是都救出来了,即使昏迷,他仍一心记挂着大家的安危,这样的他,怎么会草菅人命!」 说完,她看着那些人,神情激动得眼眶都泛红了,恳求地说:「庄主昨天才刚苏醒,身子还很虚弱,请大家能不能不要再为难庄主?先回去吧,让他好好养伤,这次的事他一定会给大家一个交代的。」 其中有八、九人在听完她的话后,交头接耳的低声交谈一阵,最后由一人出面道:「请庄主原谅咱们的鲁莽,咱们这就回去。」 闻言,绿衫青年立即出声,「怎么可以这么轻易就回去?」 「你想闹,你自个闹去,咱们不跟你掺和了。庄主,咱们告辞了,请庄主好好养伤。」 说完,八、九个人一起走出去。 剩下的三人眼见同来的人走了,势单力薄,互觎一眼,也匆匆跟着离开。 见他们都走光了,李泰赞许地望住纪丝儿。 「看来我之前小瞧丝儿了,想不到丝儿口舌这么伶俐,一番话说得合情合理,让这些人自动离开。」 被李叔这么一夸,她不禁赧红了脸。 「不是,我只是……看不过去,所以才莽撞地说了些话,不知有没有说错?」她方才一心想护着路靖麟,一时急了,才会脱口说出那些话。 黑瞳凝注着她许久,久得令她心头发颤。难道她真的说错话了? 她惶然地低垂着头,「对不起,庄主,丝儿不该擅自说那些话。」 凝觑她片刻,路靖麟才缓缓出声,「你过来。」 她不安地走过去,却见他竟将手搭在她肩上。 「扶我回去。」昨日刚醒,他身子还很虚弱,方才坐在这里,全靠意志力硬撑着。听见那些人吵嚷的话,让他十分恼怒,他自问从来没有亏待过底下的任何人,这些人却一早就抬棺在庄外头闹事,要他出来给个交代。 原本李叔还不敢让他知晓这件事,是他嫌屋里闷,让侍婢打开窗子,正巧守在外头的两名下人提及此事,被坐在桌前喝药的他听见了,因此才会抱着病体,亲自到前厅,想看看这些人究竟想做什么。 「是。」纪丝儿小心地扶起他。 李泰也赶紧扶着他另一侧。 看向老总管,路靖麟出声吩咐,「这次不幸死在矿坑里的那些人,好好地安葬他们,再给每户家眷五百两银子当安家费。」 「是。」李泰点头。矿场出事,若有人死伤,连云庄给的安家费一向很丰厚,这也是大家争抢着要进连云庄旗下矿场挖矿的原因之一。 「另外,你将这次伤亡者全都造册登录起来,轻伤者每人发五十两银子,重伤着发三百两,若有人不幸因此成残,跟那些死者的家眷一样,全都发给五百两。」 「我已命人将伤亡者的名单造了册,晚一点就拿给庄主过目。」李泰接着说:「方才那些家眷看起来像是被煽动的,可要查查煽动他们的人是谁?」 「嗯,这事你派人仔细调查清楚,尤其是那一个穿绿色衫子的人,查查他的底细。」那绿衫人不停地鼓动那些家眷愤怒的情绪,十分可疑。 「是。」李泰点头应了声,扶他跨出门槛后,便见庄主朝他轻轻摆手。 「好了,你去忙吧,由丝儿扶我回去就行了。」 总管离开后,纪丝儿小心翼翼地扶着路靖麟。 他的手搭在她左肩上,那儿宛如要烧起来似的灼烫,明明连用嘴喂他喝药这种亲密的事都做过了,这样并肩扶着他,却还是教她心脏鼓动得好快。 「真的是你。」路靖麟忽然开口。 「什么?」她不明白他的意思。 「之前我昏迷过去,感觉有人抱着我,原来那人真的是你。」这话不是疑问,而是肯定,因为他嗅到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女子体香,跟当时在马车上的味道是一样的。 「那时……我、我怕让庄主颠着了,所以才会抱着庄主,绝不是有意冒犯庄主的。」她窘红了脸,情急地解释,就怕惹他生气。 「我知道,我没有生气。」她方才那番话不仅说服了那些家眷,也冷不防地撞进他心坎里,在他心头掀起一阵极大的震荡。 当下,仿佛有什么从他心里深处突破层层的桎梏,钻了出来。 思及靖飞昨日告诉他,她心系于他的事,路靖麟黑眸里不由得渗出一抹柔光。 她的心系在他身上这件事,让他莫名地生起一股异样的满足感,搂在她肩上的手下意识地握得更紧了。 察觉他加重了力道,纪丝儿担心地觑向他,「庄主不舒服吗?」 「没有。」虽然身子还很虚弱,可他心头却有种十分舒泰的感觉,一点都不觉得哪里疼痛。「以后,你就留在我身边吧。」他脱口而出。 耳畔突然飘来这句话,纪丝儿愣住了。 「明白了吗?往后你就留在我身边。」见她没回覆他,只是怔怔地望住他,路靖麟特地再更复一遍。 「……是。」她欣喜地绽露笑颜。他亲口说了,让她留在他身边,这表示她可以待在栖云阁里服侍他了,一抹喜悦闪现在她细长的眸里。 太好了! 瞥见她脸上的笑靥,路靖麟眸底也流露出笑意,刚凛的俊容顿时柔和了几分。 不远处看见纪丝儿笑意盈盈地扶着路靖麟的两名婢女,却恨得牙痒痒的。 「那贱人居然敢对庄主笑得那么狐媚!」小倩满脸妒意地咒骂。 玉梅阴沉着脸,「她不会得意太久的,姑姑答应过我们,很快就会让我们重回栖云阁,到时候看我怎么整治她。」 服侍庄主这么久,他虽然从不苛待下人,但性情严峻的他也从不跟她们太过亲匿。 只要她们有想亲近他的举措,他便会用一种寒冽的眼神看着她们,教她们不敢轻举妄动。 可是此刻庄主不仅搭着那贱人的肩,脸上还少见地露出和悦的神情,他一定是被那贱人使了什么诡计迷惑住了,就像她使计让二爷把她调到栖云阁一样。 哼!她早晚会戳破她的真面目,等着瞧吧。 【第五章】 路靖麟半躺在床上,让纪丝儿替他上药,见她整个眉心都蹙拧起来,仿佛比他还痛似的,他低沉的嗓音温悦地开口。 「已经没那么痛了,你不用担心。」 听见他的话,纪丝儿讶然地抬眸觑向他。他知道她在心疼他? 「真的没那么痛了吗?」她忍不住问。 「嗯,已经好多了,你瞧,不是已经有些伤在收口了?」说着,他黑瞳倏地眯起,抓住她的手,「你的手怎么干裂成这样?」 纪丝儿窘迫地抽回手,低声回答,「因为以前要忙着种菜、卖菜,还要上山捡柴、帮人洗衣,所以才弄成这样。」 「伸过来我瞧瞧。」 「我的手很粗,会刮人,庄主还是不要看了。」她自卑地把手缩在背后。 「把手伸过来。」路靖麟不容置疑地沉声道。 咬着唇瓣,纪丝儿慢慢地将手伸过去。她这双干裂的手,比男人还粗糙,怕瞧见他嫌弃的眼神,她目光始终低垂着不敢看向他。 握住她的手,看见她的手不仅龟裂粗糙,还有不少伤疤,路靖麟胸口突地窜起一股怒气。 「你爹竟然活生生让你把两只手折腾成这样……简直该死!」就算是连云庄的男仆,也没有一个人的手像她这般粗糙,整个手掌结满了厚茧,皮肤干裂得刮人。 「这没什么。」她想缩回手,但他不放。 握着她的手轻抚着,他玄色瞳仁里隐隐掠过一抹心疼。「你之前到底吃了多少苦?」 「没有……」被他突然这么一问,她扬起头轻轻摇了摇,「都过去了,现在不苦了,真的!只要庄主快点好起来,丝儿就会觉得很快活。」 她的心意此刻他完完全全地感受到了,忍不住抬手揉了揉她的发丝。「以后你就安心留在连云庄,不会再有人欺负你。」 有他在,他不会再让她爹凌虐她!这么好的女儿,她爹怎么狠得下心那么残忍地对待她,若是再让他见到,他绝不轻饶! 第十章 「嗯。」这一生能遇到他,是她最幸运的事,所以她真的不怨爹了。 「靖麟。」走进寝房的路老夫人,刚巧瞧见儿子抬手轻揉着她的发丝,脸上的神色透着一抹罕见的疼惜,她不由得皱起了黛眉。 「老夫人。」看见她进来,纪丝儿连忙福了个身。 路老夫人横她一眼,看向儿子,「靖麟,今儿个觉得怎么样,可有好些?」 「好多了。」 她仔细端详儿子几眼,「嗯,气色是好点了,不过还是不要太劳累了,大夫吩咐过,你除了外伤,还受了严重的内伤,要多休息。」 「我知道。」 「你知道?那昨儿个那些人来庄里闹事,你还跑过去,万一他们伤了你,该如何是好?你这副身子禁不起再度受伤了。」她是事后才知晓这件事,昨日便已恼得过来训斥儿子不知爱惜身子。 明白母亲是挂心他的身子,路靖麟安抚她,「有李叔与那些护院武师在,他们伤不了我的。」 「娘想过了,你这儿不能只有丝儿这丫头,还是让小倩和玉梅回来照顾你,我才能安心。」方才见到儿子望着纪丝儿的眼神,让她不得不提防。她可是大户人家出身的千金,再说凭他们路家,纪丝儿那样的出身,完全配不上她儿子。 「没有这个必要。」路靖麟一口否快母亲的提议。 跟在路老夫人身旁的黄大娘出声说:「庄主,您这会儿受伤,丝儿这丫头一个人哪照顾得来,况且小倩和玉梅以往服侍您这么久,比较了解庄主的习性,还是让她们俩回来,才能把庄主照顾得更周全一点,免得老夫人挂心。」 「是啊,庄主,让我们回来照顾庄主吧,打您受伤以来,我担忧得都吃不下、睡不好呢。」小倩连忙道。 玉梅也跟着附和,「对呀,庄主,您昏迷的那四天里,我没有一晚能阖眼,每天都祈求上苍能早日保佑庄主痊癒。」 路靖麟看她们一眼,两人脸色红润、精神饱满,丝毫不像她们说得那样忧心焦急,他再睇向站在一旁的纪丝儿。原本已经够瘦的她,才几天,那张脸儿已明显消瘦了好几分,究竟谁真正在担心,他一眼就可分辨得出来。 「娘,我昏迷这四天,多亏了丝儿不眠不休地照顾我,我才能这么快醒来,她把我照顾得很好,娘不用担心。」 见他无意让两个侄女留下,黄大娘连忙再道:「夫人,庄主正养着伤呢,光凭丝儿一个丫头哪能应付得来,您瞧她昨天不是没拦住庄主,听说她那时正在屋里睡大觉呢,所以才让庄主到了大厅去。」 「丝儿,可有此事?」听黄大娘说她竟撇下儿子,自个儿去睡觉,路老夫人神色一沉。 纪丝儿被她的怒容吓住了,一时不知该如何答腔,路靖麟替她回答。 「娘,她照顾了我四天四夜都没阖眼,是我让她去睡的。况且当时就算是小倩和玉梅在,我想去大厅,她们也拦不了我。」他正色地看向母亲,「娘,我心里很清楚谁照顾我最适合,就不劳娘费心了。」 「夫人,您瞧,我是不是没说错?这丝儿才进来没几天,庄主便一意护着这丫头,很不对劲呢。」黄大娘低声地在老夫人耳畔说。 闻言,路老夫人脸色微凝,「靖麟,你要让丝儿留下来也不是不可以,不过你要答应让小倩跟玉梅回来服侍你才成。」 「娘,我这儿有丝儿一个人就够了,她把我照顾得很好。」 见儿子坚持,路老夫人不想与他硬碰硬,缓下语气道:「靖麟,娘这也是担心你的身子,多两人一起照顾你,娘才能放心,要不,娘留下来亲自照顾你好了。」 见母亲拿自己来逼他,路靖麟不得不退让,「罢了,娘想让她们留在栖云阁就让她们留下吧。」 诊完脉,仔细检查完路靖麟的伤势,大夫微笑地点点头,「庄主的伤势恢复得很好。」 他瞟了眼站在不远处的纪丝儿,刻意低着嗓问:「大夫,你有没有那种涂了之后可以让粗糙干裂的手变得细嫩的药?」 大夫见他刻意压低音量,也下意识地跟着低声回答,「庄主要的那种药,我药箱子里刚好有,原是打算等庄主伤口结疤时让庄主擦的,可以消减些疤痕。」大夫从药箱里取出一只白色的盒子递给他。 路靖麟接过,仔细问了用法后,才让大夫离开。 玉梅抢先纪丝儿一步走过去,想替他将解开的衣襟穿妥,他却挥了挥手,自个儿将衣衫整理好,步出了内室,坐到小厅的桌案前,低头看着不久前总管送来的名册。 纪丝儿沏了杯茶想送过去,立刻被小倩一把给抢了。「我来。」 她端着茶,笑盈盈走向坐在桌案前的路靖麟,软语开口,「庄主请喝茶。」 他眸也不抬地应了声,「放下吧。」 「庄主,这茶要趁热喝才好,凉了滋味就没那么好了。」 他不耐地抬眸瞟她一眼,「搁下,我想喝的时候自然会喝。」 「是。」见他眼色沉峻,不敢再说什么,小倩赶紧把茶搁在案头。若是纪丝儿那贱丫头端来,他就和颜悦色,看见她,就板起脸孔,可恶,太可恶了!那纪丝儿究竟是对庄主灌了什么迷汤,让庄主对她这么千依百顺? 受了气,她回头狠狠瞋瞪了纪丝儿一眼。 一直悄悄注视着路靖麟的纪丝儿,发现小倩投来的凶狠眼神,连忙垂下眸。 打她们昨天过来,举凡服侍他喝药、用膳、倒茶水这类的事,她们两姐妹就抢着做,倒是清理、打扫的事,两人一件也不碰。 「丝儿,你过来。」看完名册,路靖麟出声唤道。 「是。」听见他召唤,她快步走过去。 他接着觑向小倩与玉梅吩咐,「你们两个出去把院子扫一扫。」 「什么?」两人愕然。他居然叫她们去扫院子?! 「怎么,我的话你们没听到吗?」他嗓音微沉。 「听、听到了。」恨恨地瞪了纪丝儿一眼,两人不甘愿地走出去。 她们出去后,路靖麟徐缓地开口,「等过两天我会把小倩跟玉梅调走,你再忍忍。」 她诧异地望住他。 他轻描淡写的解释,「我看得出她们跟你处不来。」才短短一两天,他已瞧出小倩跟玉梅暗地里在排挤、欺负她,可碍于母亲,他不好马上将两人遣走,打算缓个两天,再想其他的名目调走她们。 原来这些他都知道。她动容地轻抿着唇,「她们原本是在这儿服侍庄主的,突然被我取而代之,会生我的气也是难免的。」 对她的善体人意,路靖麟眸里流露出赞许的神色,「你能这样想就好,这个你拿去。」他从怀里取出适才从大夫那儿拿的药膏递给她。 「这是什么?」 「我从大夫那儿拿的药膏,早晚擦,尤其就寝前记得先把药膏涂满两手,用布缠起来再睡。」 纪丝儿紧紧握住那盒药膏,眼里浮起一股热气,「谢谢庄主。」她没有想到他竟还惦记着她的手。 「别净拿着呀。」他索性扳开她的手指,取过药膏,挖了些散发出淡淡香味的白色药膏,替她仔细地涂满两手。「以后粗活就不要做了,我会吩咐李叔再多派些人来,要做什么你吩咐他们就是。」 她受宠若惊地看着他,「那我要什么?」 「你什么都不用做,只要好好把手养好。」 这份疼宠来得太突然,她一时傻住了。 见她怔怔地注视他,路靖麟刚毅的脸上微微一笑,「你不是得了那条丝绢吗?这也许是上天的意思,特地把你送到我身边。」 这是什么意思?纪丝儿还不及追问,突然一道兴高采烈的嗓音传了进来—— 「大哥,全抓到了。」路靖飞一进屋,就大步朝大哥走过来,「我把那些人全逮到了!」 「你是说,你抓到那些私自盗矿去卖的人了?」他抬眼觑向弟弟。 「没错,大哥,你知道是谁带头盗矿私卖的吗?」路靖飞两手撑在桌案上,粗犷俊朗的脸有些激动。 略一沉吟,路靖麟开口,「是涂管事吧。」 「咦,大哥,他当时可是跟你一块困在矿坑里,你怎么会怀疑到他头上?」没料到他一说就猜中,路靖飞有些意外。 第十一章 他早已怀疑涂管事。「他们能够盗矿私卖,必然是有人在掩护他们,而整个矿场有这个能力的没几个人,老杨个性直爽敦厚,不可能做出这种事,另一个管事则死在这次的灾变中,只有他最有可能,而且当时看见坑道塌下来时,他曾经惊恐地脱口说了一句话。」 「什么话?」路靖飞好奇地问。 「他说:‘他们竟然连我也想杀。’」当时他受了伤,为免节外生枝,没再追问涂管事那句话的意思,拖着受伤的身子带领大家逃向附近的避难处后,便昏了过去。他接着问:「你从他那里问出了什么?」 路靖飞在一旁的椅子坐下,说出自个儿审问的结果,「涂管事侥幸逃过一死,怕破日堡会再派人杀他灭口,两天前他收拾行李,准备逃走,幸好我之前就安排人暗中监视他,知道他逃走后,我亲自带人去把他逮回来,盘问之下,他终于招认。 「在一个多月前,破日堡拿了一大笔银子买通他,要他将挖得的矿运出来私下卖给破日堡,他一时财迷心窍,接受了那些银子,开始勾结一些工人盗矿私卖。」 南山这座矿产的是铜矿,质地精纯,属最上等,不少人竞相出高价购买犹不可得,所以破日堡才会打起这座铜矿的主意。 见两人在谈话,纪丝儿安静地沏了杯茶,将茶放在二爷手边。 刚好渴了,路靖飞顺手端起茶,咕噜咕噜一口喝完,赞了声,「喝来喝去还是丝儿泡的茶好喝。」 「二爷过奖了。」没想到会被他这么称赞,她有些羞怯。 睇向她,路靖飞满脸笑容地说道:「我说真的,丝儿泡的茶嚐起来格外甘醇润喉。」 见弟弟竟向纪丝儿大献殷勤,路靖麟剑眉轻攒,提醒他,「靖飞,咱们在谈正事。」 「欸,我才跟丝儿说两句话,大哥你急什么?」见大哥冷着眼瞪过来,路靖飞连忙收敛脸上的笑脸,回到正题,「那涂管事勾结工人盗矿私卖不久,便发现矿场似乎有人开始监视他,他害怕事迹败露,所以就想收手不干了。 「但是破日堡不答应,还威胁他若敢收手,他们就要将他盗矿私卖的事告诉咱们,甚至还胁迫他,叫他想法子在大哥去巡视矿场时,制造意外谋害大哥,他没那个胆子,迟迟不敢动手,结果没两天,就发生了崩塌的事情,连他自个儿都陷在里头。」 听完后,路靖麟问:「跟他勾串的那些工人,你全捉起来了?」 「一个不漏的全捉了起来,现在正关在地牢。大哥,要怎么处置他们?」 思忖片刻,他指示,「把他们全部送官究办。」 闻言,路靖飞愤慨地大叫,「把他们送官究办?这也太便宜他们了!依我说,应该直接把涂管事这伙吃里扒外的家伙一刀砍了才是,哪需要送什么官。」 是涂管事先做出背叛连云庄的事,就算他们动用私刑,也没人敢说什么。 这些年来,破日堡使了不少卑鄙的手段对付连云庄,与连云庄一样,破日堡也有亲属在朝为官,因此本地官府两边都不敢得罪,事情就都大事化小、小事化无,最后不了了之。 所以他压根觉得没必要再把这件事报到官府,还不如私下解决得好。 「没必要杀他们,把他们送到官府去,他们不会太好过的,那些死伤者的家属不会饶了他们的。」 细想了下,路靖飞恍然大悟,「我懂了,大哥是想让他们受到世人的唾弃,同时让那些死伤者的家属可以报仇对吧?」那些伤亡者的眷属也有一些亲人在公门当差,自然会想办法惩治他们。 「嗯。关于这次矿灾的事,你还查到什么?」路靖麟接着问。 「我一一查问过矿场里所有的人,有人说矿坑崩塌时,曾瞧见有个人形迹十分可疑,慌慌张张地从里面逃出来,身上还透着丝烟硝味,后来在矿场西边的林子里发现一具屍体,他被一刀刺死,搜查他的身上,结果发现藏了一些火药,我想一定是他点了火药才让矿坑崩塌的,可惜人已经死透了,死无对证。」 「查出这人的身份了吗?」 「是涂管事引荐进来的,我问过涂管事关于这人的身份,他说是破日堡跟他暗中接头的那人叫他带进来的,只知他名叫关四,其他的就不知道了。」 「把涂管事这两年来引进矿场的人全都仔细彻查过。」 「大哥不交代,我也打算这么做。不过,大哥,这次的事难道就这么算了,要让破日堡这么欺到咱们头上吗?死了这么多人,难道不用向他们讨回公道?」提起这件事,路靖飞一脸愤怒。 在一旁听他们说了半晌,隐约听出了大概,纪丝儿忍不住启口,「庄主,我有一件事不知道能不能说?」 见她突然出声,路靖麟睇向她,「什么事?」 「以前我挑菜去卖时,曾听一位米店的大娘说,她家的米店先前雇了个伙计,老是私下偷拿店里上好的米出去转卖给对头的店家,后来事迹败露,那伙计被她赶走了,没想到之后没多久,那对头店家竞又私下跑去勾结另一名新来的伙计,要他将店里最上好的米偷出去卖给他们。」 听到这儿,路靖飞追问:「然后呢?那名伙计真的将米偷出去卖了吗?」 「没有,因为那伙计是她远房亲戚,受过她不少恩惠,所以他立刻把事情告诉那位大娘,这事就被戳破了,没有得逞。」 略一沉吟,路靖麟陡然明白她提起这件事的用意,「丝儿,你提起这件事,莫非是担心破日堡会再来买通咱们连云庄的人?」 她担忧地点头。方才听见他们谈及破日堡想谋害他,她很怕他们一次不成会再来第二次,这次他已经伤成这样,万一再有下次……她不敢想像他能不能再侥幸逃过一劫。 见她眉头紧蹙,眼里流露出浓浓的忧色,路靖麟温言安抚她,「你放心,这次让他们得逞是个意外,不会再有第二次了,我会连同这次在灾变中伤亡的人向破日堡讨回公道!」 「大哥,莫非你已有什么办法?」听他的话似乎已有盘算。 「要彻底瓦解破日堡的势力,要从京城那边着手,来个釜底抽薪,让他们再也无法翻身。」他神色冷峻的道。 路靖飞一喜,「大哥莫非跟二叔和小弟他们已拟妥了什么计策,要对付破日堡在朝中的人了?」 「嗯,你等着看吧,不出几个月就会有结果了。不过方才丝儿的话,倒让我有了一个主意,可以先给他们一个教训。」 「什么主意?」路靖飞兴匆匆问。 「周瑜棒打黄盖之后,发生了什么事?」 「火烧连环船。」他脱口答道,接着眼睛二亮,「啊!大哥,你想找人假意跟破日堡勾结?」 「没错,你认为谁最适合扮演这个黄盖?」 「老杨。」路靖飞毫不迟疑地道,接着兴致勃勃地追问:「那咱们要怎么火烧连环船?难道要一把火炸了破日堡旗下的矿坑?!」热血沸腾的他早就恨不得这么做了。 「那倒不需要,只消让他们花一大笔银子,买回一批劣矿就得了。」他这是一石二鸟,吃了这个亏,谅他们往后也不敢再来收买矿场的人。 路靖飞细思了下,击掌道好,「用劣矿混充上等的好矿卖给他们,然后大捞他们一票,这个办法好!虽然不能一把火炸了破日堡的矿坑,但能把他们骗得团团转也妙极。」 他接着笑呵呵看向纪丝儿,「多亏了丝儿才让大哥想到这个法子,要是这次咱们能从破日堡那里大捞一票,就包个大红包打赏你。」 她连忙摇头,「丝儿不要什么打赏,只盼庄主与二爷都能平平安安就好。」她是真心这么想,他们两人都待她这么好,她只愿他们能没灾没病,一切顺遂。 听见她这么贴心的话,路靖飞朗笑道。「放心,咱们会长命百岁的。我听说娘把小倩跟玉梅又调回栖云阁了,这两丫头性情可悍得很,她们可有欺负你?」他关心地问。 「没有。」她轻摇螓首。 「若是她们敢欺负你,你尽管来告诉我,我给你做主。」 「我这儿什么时候轮到你来做主了?」路靖麟冷冷道。弟弟对丝儿的亲昵和关切令他有些不悦。 第十二章 「大哥,我是说倘若那两个丫头欺负丝儿,我给她做主,你听到哪儿去了。」思及什么,路靖飞突然神神秘秘地将大哥拉到一旁压低音量问。「大哥,我上次同你提的那件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你打算什么时候跟丝儿说?」 听他重提此事,路靖麟脸色微沉,「她的事我自有分寸,用不着你来操心。」 路靖飞纳闷地皱了皱眉,「大哥,你这是什么意思?」 「往后她的事你都不用管。」他肃着嗓道,目光睇向侍立在一旁的纪丝儿,她也正抬眸看着他,见他看向她,她飞快地收回眼神,羞涩地垂下脸。 他早已察觉她常会不时地偷觑他,他不仅不觉反感,反倒很喜欢这种感觉,这两日他已想清楚了,他不想将她让给靖飞。 「为什么?」路靖飞没有多想地问。 「如你所说,她确实是个好姑娘。」 路靖飞怔愣了下,心念一动,醒悟了什么般震惊地瞠大眼,「难道你打算接纳她?」 「嗯。」路靖麟轻哼了声。 「才短短几天,你怎么就改变心意了?」与丝儿双宿双飞的计画就这样被硬生生拆散,他感到十分不满。 「当时她接到我的手绢,注定是我的。」话说得很淡,语气却很强硬。 「那时是你自个儿不要的!」路靖飞不甘地与他对视了片刻,兄弟俩谁都不肯先退让。 「我现在决定要了。」路靖麟语气坚决道,眼睛眨也不眨的表明自己不愿退让之心。 好半晌,路靖飞才磨着牙挤出话来,「算了,谁教你是我大哥,那你好好待她吧,我走了。」一甩袖袍,他气闷地离开。 路靖麟眼里流露出一丝歉意。他什么都可以让给弟弟,唯独这次,他真的不想让,他想留下丝儿。 【第六章】 「庄主的伤口已经在结痂了,这两日会开始觉得痒,庄主记得千万不要抓,免得再流血。」替他上了药后,纪丝儿细声叮咛。 「嗯。」路靖麟接着取来药膏,握住她的手,细细帮她抹匀双手。 这几日都是如此,她替他换好药,他接着便为她的手抹上药膏。 擦了这种药膏几日,她原本干裂的手已细嫩了些,约莫再擦上三、四个月,就能拥有一双润白的玉手。 垂目看着他的脸上透着认真的神情,纪丝儿细长的眸里流漾的笑意甜得醉人,唇角轻轻弯起。 不经意扬眸见着她脸上含羞带怯的笑靥,路靖麟眸色不由得一柔,下意识地轻啄了她粉色的菱唇。 纪丝儿登时赧红了双颊。天哪,他方才对她做了什么?! 见她粉颊染上两抹红霞,路靖麟低声道:「对不起,我唐突了。」他克制不住自个儿想亲近她。 她满脸通红地摇首,「……没、没关系。」心头又喜又羞,一股说不出的欢欣宛如在胸口处炸开。他亲了她,这是不是意味着他也有那么一点儿喜欢她?她能这么想吗? 她柔顺的模样令他忍不住心生怜爱,握住她的手,「丝儿,等我伤好了之后,我们就——」 他话未说完,就被一道尖锐的嗓音打断—— 「靖鳞,你在做什么?」走进寝房的路老夫人,看见两人的手交握在一块,脸色倏地一沉。 纪丝儿吓得赶紧缩回手。 路靖麟睇向母亲。「娘,您怎么来了?」 「我让人炖了些补汤给你送来,」路老夫人眸色微凛地瞬了纪丝儿一眼,「你方才为何拉着她的手?」 「我在替丝儿上药。」他不疾不徐地回答。 「她哪儿受伤了?」 「她的手太粗糙了,我向大夫拿了药膏让她擦。」 「不过就是个丫头,你拿药给她也就罢了,还亲自帮她擦药,这像什么话?」路老夫人不赞同地道。 「娘,丝儿不是丫头,我打算等伤好了,要娶她为妻。」路靖麟说出方才要对纪丝儿说的话。 此话一出,不只震惊了路老夫人以及随她而来的黄大娘、小倩、玉梅,连纪丝儿也不敢置信地瞠大了细长的双眸。 「你说什么?!」路老夫人怀疑自个儿听错了。 路靖麟面不改色地注视着母亲,「我想过了,那日既然是丝儿捡到了我抛出去的手绢,所以我打算痊癒后要娶丝儿为妻。」 「荒唐!靖麟,你可是堂堂连云庄的庄主,岂能娶一个丫头为妻!」路老夫人斥道。 「娘,丝儿能捡到我抛出的手绢,可见这是上天替我安排好的缘份,至于她是什么身份,那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对他的心意,他深刻的感受到了。 路老夫人沉下脸,「依她的出身,怎么配当咱们路家的媳妇?娘不准你娶她进门!」路家的太祖曾位居当朝宰相,即使是族中子弟,也有不少人在朝为官,她绝对不允许儿子娶这种低贱的女子为妻,那会辱没了路家的门风。 纪丝儿杵在一旁,被他的话给惊呆了,半晌仍回不了神。 他说他要娶她为妻?!一定是她听错了,不可能有这种事,可为什么老夫人的脸色那么难看? 见母亲一再拿她的出身来刁难,路靖麟神色也跟着凝重起来,「丝儿是清清白白的姑娘,怎么会不配当路家的媳妇?」 「你要娶也该娶个门当户对的千金小姐,岂能娶她这种卑贱的女子?」路老夫人蹙凝眉心,满脸的不悦。 她没有听错,他真的要娶她!但路老夫人的话彷佛锥子般打进她的耳里,让纪丝儿垂下首,难堪地掐紧了五指。 不喜母亲一再针对她的出身讽刺,路靖麟语气微沉,「娘所说的门当户对指的是像丽娘那样的出身吗?」谢丽娘是名门望族的千金小姐,然而她性情骄纵跋扈得让人难以忍受,最后甚至做出红杏出墙与人私逃的丑事,让他颜面尽失。 听他提及谢丽娘,路老夫人语气一滞,「我……娘的意思是说,你若想娶妻,该娶一个温婉贤淑、知书达礼的女子,不能随随便便地挑个丫头。」 「丝儿就是一个温婉贤淑的好姑娘。」明白母亲的门户之见很深,路靖麟试着劝她,「娘,咱们路家已经够家大业大,无须再娶个名门千金回来锦上添花。」 见儿子神态坚持,路老夫人退让地说:「你若喜欢丝儿,可以纳她为侍妾,这娘不反对。」 「我要娶她为妻不是妾。」他郑重表示。 「靖麟,你要想清楚,你娶个婢女为妻,将来她要怎么操持连云庄这么大一家子?她能镇得住府里头的那些下人吗?」她隐忍着怒气想说服儿子打消娶纪丝儿的念头。 「我相信丝儿有能力成为连云庄的当家主母。」 见儿子心意坚决,丝毫不听她的劝,路老夫人再也压抑不了怒气,怒目瞋向纪丝儿。 「你说,你究竟是用了什么手段蛊惑了靖麟,让他如此荒唐地非娶你不可?」 「我没有……」纪丝儿无辜地猛摇首。他真的说他要娶她为妻,他真的说了!她的心激动地轻颤着,汹涌的喜悦涌上心头。 「你还敢说没有,那为什么靖麟会突然改变主意想要娶你为妻?」路老夫人寒着脸质问。 「我……」细长的眸儿怔怔地看着他。他肯让她留下来服侍他,她已经很高兴了,她也不明白他为何会突然动了这个念头? 见母亲一再逼问纪丝儿,路靖麟不悦,开口替她解释,「娘,这是我的意思,在这之前,丝儿还不知道这件事。」 跟在一旁的黄大娘在路夫人的耳旁低声说:「夫人,您瞧我没说错吧,这丫头手段很厉害,才短短几天就迷住了庄主,令他非她不娶,若是让她再待下去,只怕整个连云庄都要落进她的手里了。」 闻言,路老夫人神色一厉,下令,「小倩、玉梅,把这丫头给我带走!」 两人听命立即上前左右架住纪丝儿。 路靖麟怒喝,「有我在这儿,谁敢动她?给我放手!」 被他一喝,又在他冷鸷的眼神瞪视下,小倩跟玉梅吓得不由自主地松开手。 路老夫人又急又怒地道:「靖麟,这女人留不得,她会害了你、害了咱们连云庄啊!」 「她不会害我,更不会害连云庄。」这些日子的相处,让他相信她是真心对他好。 「才短短几天她就迷得你非她不娶,还让你违抗娘的意思,这样的女人怎么能留下来?你给我清醒一点,看清楚她是什么样的女人!」 第十三章 「娘,丝儿并没有迷惑我,等你再多了解她的为人,就会知道她真的是个好姑娘。」他只是受了伤,脑子没坏、眼睛更没瞎,丝儿是个什么样的女子,他看得很清楚。 见儿子仍然执迷不悟,路老夫人决然道:「娘绝不答应你把这样的女人给娶进门,若是你真要娶她,除非踩着娘的屍首而过!」话毕,她怒气冲冲离开。 黄大娘与小倩、玉梅也连忙跟着出去。 见路老夫人带着怒气离开,纪丝儿不禁担忧地出声。 「庄主,您不要为了我而惹老夫人生气。」方才涌起欣喜的感觉,在他们母子俩不欢而散下,瞬间全变成了惶惶不安。 路靖麟低叹一声,「我不知道娘的门户之见这么深。」 「老夫人说得没错,丝儿确实配不上庄主。」她垂下螓首轻声表示。他有这份心意她已万分高兴,不敢奢求能成为他的妻子。 不喜她如此轻贱自己,路靖麟正色地道:「你不要介意娘方才说的话,我说要娶你为妻是当真的,没有人可以改变我的决定,过一阵子我会说服娘答应这件事,你放心。」 注视着他的眼眸,她呐呐地问出心头的疑惑,「为、为什么庄主会突然想娶我为妻?」他这几天是很疼宠她,可是她没有料到他竟会动了娶她的念头。 「我几天前不是说过了,我要你留在我身边。」难道她以为他只是信口说说? 莫非那时,他的意思竟是……她不敢置信地望住他。「庄主那时已打算要娶我了?」 「嗯。既然叫你留在我身边,自然是打算娶你为妻。」 「谢谢庄主的厚爱,可庄主无须娶我为妻,丝儿也会留在庄主身边服侍庄主一辈子。」能留在他身旁她已心满意足,她从来不敢奢想能得到他的垂爱,如今他竟说要娶她为妻,这份心意让她不禁感动得哑了嗓,眸底氤氲起一股热气。 「那条红丝绢你还留着吗?」他忽地问道。 「嗯。」她低头轻轻颔首。 路靖麟抬起她的脸,见她眸里噙着泪,语气一柔,「那日我抛红丝绢招亲,结果被你捡了去,我想这或许是上天要将你许给我,才会让你拾得那条红丝绢。你不要因为娘方才那番话就妄自菲薄,在我眼里,你是一个很好的姑娘,能娶到你是我的福气。」见她的泪滑落眼眶,他轻轻为她拭去。 「可是我……」她怔怔地凝望住他那双黑眸,这喜事来得太过突然,教她有些措手不及,且不敢置信。 「我昏迷的那阵子,你不是日日用嘴喂我喝药,你说,你不嫁我还能嫁谁?」他低沉的嗓音透着一丝宠溺。 闻言,她登时羞红了脸。 她娇羞的模样惹得他心动,路靖麟捧住她的脸,俯身覆上她的唇。 纪丝儿整个人震住了,惊疑地瞠大双眼瞪着近在眼前的他。 她的唇瓣甜美得让他留恋,让原本只是想浅嚐即止的他,下意识地加深了这个吻。 他的唇舌放肆地占领着她的,她整个人宛若要烧起来似的发烫着,脸庞嫣红。 这一刻若只是一个梦,那么她希望这个梦能一直延续下去,永远不要醒来…… 她双手不由自主地攀上他的颈子,青涩地回应着他的吻。 喜事来得太快,令纪丝儿一整天都有些恍恍惚惚,直到落在身上的那些疼痛,终于令她相信这不是梦,是千真万确的。 虽然被打得愈来愈痛,她的心里却是快活的,一心沉浸在路靖麟说要娶她为妻的这件事上。对了,那时他还吻了她,她下意识地抚摸着被他吻过的唇瓣,丝毫没有听见耳畔不停传来的辱骂声—— 「你这个贱人,还不快招供你到底给庄主下了什么蛊,居然让他说想娶你!」狠狠踹了她几脚,玉梅愤怒地逼问。 「你还笑!迷惑了庄主你很得意是不是?哼!我看你还能不能笑得出来!」小倩两指紧紧掐住她的手臂用力一拧,再狠辣地连甩她几个耳光。 纪丝儿被打得跌在地上,撞到了头,也咬破了舌头,嘴角渗出了血丝。 她抬眼静静看着她们,眸里却没有任何怨恨。 怒气难平,一把揪起她的头发,玉梅怒目瞋瞪着她,「看什么!我告诉你,你不要妄想能够嫁给庄主,他只是暂时被你迷惑了心智,很快就会清醒过来,庄主绝不可能娶你这个下贱的丫头,你等着被赶出去吧。」 「没错,老夫人绝不会容许你留在庄里头的,等过两天,她就会让人把你撵出去,想嫁给庄主?你别妄想了!」小倩恶狠狠地踹打着她。 纪丝儿明白不管她说什么,她们两人都听不进去,见她们愈打愈凶狠,她起身想逃走,臂膀却被扯住,又重重跌回地上,身子立刻被不留情地踹踢着。 她们像想要打死她似的,一脚踹得比一脚还重。 她痛得将身子蜷缩成一团,恍惚地忆及以前爹爹打她时的情景。 那时也是这样,爹粗暴地殴打着她,彷佛当她是仇人似的,一下比一下重,就好像她不是血肉之躯,不会疼似的。 打从娘死后,就没人疼过她了——不,现在又有人疼她了,庄主每天早晚都会替她上药,还特地让总管调了几个下人过来供她差遣,不让她再做粗活。 庄主真的很疼她,前两日看见她闲不住地帮忙做扫除的活儿,他便板起脸来轻责她,不准她再做那些事。 晚上他会在替她抹药后,将她的两手用布缠起来,等天亮时才准她拆掉。 他说:「大夫说擦了这药膏,约莫三个月就能有很大的改善,所以三个月后我要看见你有一双细柔的手。」 所以她们不疼她没关系,有他疼她就够了。 纪丝儿抱着头,缩紧了身子,菱唇轻轻地逸出满足的笑靥,带笑的双眸缓缓地阖上。 她不痛,她真的一点都不痛…… 他亲口说了要娶她为妻,有他这句话,她好快活、真的好快活,哪怕最后只是一场空,也足够她回味一生了。 「你这该死的狐狸精还装死,给我起来!」小倩憎恶地再使劲踹了她两脚。 见纪丝儿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玉梅拉了拉她的衣袖,「欸,她怎么都不动了,该不会是死了吧?」 「怎么可能?」听见妹妹的话,小倩愣了下。 两人对视一眼,玉梅慢慢地蹲下身,将她翻过来,想探到她的鼻息,但由于害怕,没敢太靠近。 「怎么样,还有气吗?」小倩连忙问。 「好、好像没气了。」玉梅吓得脸色一白,缩回了手。 「怎么会呢?」小倩也蹲下来,正要探出手时,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阵交谈的声音,她神色骇然地缩回手,「快,把她拖进树丛后,不要被人发现了。」 姐妹俩一人拉一只手,将纪丝儿拖进一旁的灌木丛里藏起来,随即慌慌张张地离开。 月牙儿高悬夜空,路靖飞一路叫嚷着走进栖云阁。 「大哥、大哥,娘说的可是真的,你打算要娶丝儿为妻?」 「娘去找你了?」路靖麟放下手里的帐册看向二弟。 「嗯,她要我来劝你打消娶丝儿的主意。」他放眼梭巡纪丝儿的身影,结果发现侵房里只有大哥一个人。 路靖麟剑眉微拧。「所以你是来劝我打消主意的?」 「当然不是。」路靖飞脸上露出爽朗的笑容,走过去用力拍了拍大哥的肩,赞许地道:「干得好,大哥,我支持你娶丝儿。」 他有些意外,先前靖飞还为了丝儿而与他闹得有些不快,没想到才没几天便释怀了。 留意到他投来的讶异眸光,路靖飞摸摸鼻子,「欸,大哥你干么这样看我?没错,我是喜欢丝儿,但是丝儿心里只有你,能嫁给你她一定高兴死了,她高兴,我自然也替她高兴。」 他迟疑了下,「靖飞,我……」 隐约明白他想要说什么,路靖飞抢先一步开口,「你什么都不用说了,倘若丝儿心里没有你,那我是无论如何都要抢到底的,可她心里只有你一个,纵使我想抢也抢不来,所以你不用觉得过意不去,而且咱们可是兄弟,丝儿能够嫁给你,我也放心了。」大哥的人品他比谁都清楚,纵使原本跟大嫂处不来,大哥也不曾在外头乱来。 所以他相信大哥一定会好好善待丝儿的。 第十四章 看出他真的已经释怀,没有丝毫芥蒂,路靖麟神色也暖了起来,「我让你去办的那件事你办得怎么样了?」 提起这件事,路靖飞一脸得意,「办好了,老杨已经跟他们接头,这下子就等鱼儿上钩,我已经迫不及待想看周震上当后气急败坏的表情了。」 「周震很多疑,叫老杨小心点,不要露了破绽。」路靖麟叮嘱。 「大哥放心,我没跟老杨透露太多,他露不了什么馅的,对了,丝儿呢,怎么没看见她人?」大哥要娶她,这会儿她一定乐死了吧。 「我让她去用膳了。」路靖麟望了眼窗外暗沉下来的天色,「都这么晚了,她也该回来了。」 他受伤以来,每日三餐都会有下人将饭菜送到他的寝房,那么多的饭菜他自个儿一人也吃不了,曾要丝儿一起吃,但她总是遵守着主仆的份际,不肯与他同桌而食。 但她去用膳一向不会花太久时间的,今晚倒是意外地有些久,已去了快一个时辰。 沉吟了下,他打开房门,吩咐外头的下人去找她。 不久,下人回报,「我上灶房那儿问过了,厨娘们说,没瞧见丝儿姑娘过去用膳。」 「你说她没到灶房用膳?」路靖麟站起身,剑眉蹙凝。「那其他的地方呢,可有找过?」 「都找过了,没人见过丝儿姑娘。」 「那她去哪了?难道……是娘……」思及什么,他脸色一沉,匆忙步出房门。 「大哥,你要上哪去?」路靖飞追上来问道。 「我要去娘那儿。」路靖麟凛着脸丢下话。 「你的意思是丝儿在娘那里?」 「娘今天本来要把丝儿带走,被我拦住了。」如今丝儿不见,最有可能就是在母亲那里。 路靖飞也想起不久前……母亲召唤他过去,极力反对大哥娶丝儿的事,还让他来劝大哥打消这个主意,看样子娘不太喜欢丝儿,她该不会命人把丝儿带过去为难她吧?这么一想,他也连忙加快脚步。 很快地来到路老夫人住的院落,路靖麟一进去便开口要人。 「娘,丝儿呢?」 「她不在我这儿,你怎么会上我这儿来找人?」路老夫人有些诧异。 松开紧蹙的眉心,路靖麟缓声道:「我知道娘不喜欢丝儿,但成亲的事完全是我的主意,请娘不要为难她。」 「靖麟,你这是怀疑我把她藏起来了,不让你见她?」听出儿子的意思,路老夫人的嗓音不悦地扬高。 他沉默地抿着唇,目光定定望住母亲。今早母亲就有意想带走丝儿,让他无法全然相信母亲的说词。 见儿子的眼神流露出显而易见的质疑,路老夫人不由得怒道:「她不在我这儿,难道你怀疑娘在骗你?」 见场面有些僵,路靖飞连忙出面缓颊,「娘别生气,丝儿突然不见,大哥只是有点担心,既然娘说她不在这儿,也许是在别的地方,说不定这会儿已经回去了,大哥要不要回去看看?」说着,他暗暗推了大哥一把。 路靖麟出声,「打扰娘安歇,靖麟告退。」说毕,便旋身离开。 路靖飞也匆忙跟了出去。 两个儿子都离开后,路老夫人蹙起柳眉,回头询问服侍她的黄大娘,「是不是你让人去把丝儿带走的?」 「绝没有这回事。」黄大娘嘴里说得信誓旦旦,目光却有些闪烁。 回到栖云阁仍不见纪丝儿的踪影,路靖麟召来总管,派出庄里所有的下人去找人。 在等待的时间里,他静不下心地在寝院里来回踱着步,迟迟不见她的踪影,他心头有些慌。 一旁的路靖飞坐在椅子上,长指轻敲着桌面忖道:「若不是娘带走丝儿,那她会上哪去?难道她私自离开连云庄了?可是她没理由这么做呀,大哥都要娶她了,她开心都来不及,怎么会在这时候离开呢?」 路靖麟突然停下脚步,「娘曾当着她的面嫌弃她的出身。」这会不会就是她不告而别的原因? 「丝儿性子内敛而矜持,不像是受了一点委屈就受不了的人,何况她好不容易才能亲近大哥,要说因为娘的嫌弃就离开,我觉得不太可能。」说着,路靖飞突然抬眸望住大哥。 即使当日大嫂与人私奔,大哥都不曾露出任何情绪,而此刻,一向沉稳的他却罕见地露出焦躁的神色,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地在屋里徘徊着。 看来,大哥是把丝儿放进心里了。 怪不得以前什么都让他的大哥,这次说什么也不把丝儿让给他。 就在这时,李泰的嗓音传了进来—— 「庄主,找到丝儿了。」 「她在哪儿?」路靖麟连忙迎过去,急切地询问。 「还不快把人扶进来。」李泰向后面唤道,只见两名婢女一左一右地将人扶进屋里。 在烛光下,看清她一身伤痕累累,路靖麟一愕,接着震怒地问:「这是怎么回事,她怎么会弄成这样?!」 「属下也不知,是有名丫头在西边发现到她昏迷不醒地躺在桂花丛下。」 看见她双眸紧闭,两颊又红又肿,左眼一圈瘀青,右额肿了个包,嘴角淌着血丝,路靖麟心口无端地一阵揪疼,拦腰从两名婢女手中抱起她,走进里面的寝房里,小心地将她放在床榻上。 他回头喝道:「还不快叫大夫过来!」 李泰赶紧出声,「已经让人去请大夫了。」 握住她的手,发现她露出的一截手臂也受了伤,他将她的衣袖轻轻撩起,发现她整肢手臂一片瘀青,他眸色一寒,冷着嗓开口。 「李叔,派人给我查清楚,究竟是谁把她给打成这样!」他长这么大,第一次动了想杀人的念头。 「……是。」他沉怒的嗓音让李泰微微一怔,抬头便迎上二爷的眼神,他同样一脸愤怒。 「要是让我知道是谁把丝儿打成这样,我非砍了他不可!」路靖飞咬牙切齿地道,见李叔还杵着不动,不禁沉下脸,「李叔,你站在这干么?还不快去把人给我揪出来!」 「这就去、这就去。」李泰嘴里应着连忙往外走,回头看了一眼站在床榻旁的庄主,心头忖道,看来丝儿当定路家夫人了,只是也不知哪个不知死活的人竟然把她打成这般。 【第七章】 「还好,虽然伤得不轻,但所幸没有伤到脏腑。」 听见大夫的话,路靖麟紧绷的神情放松,「那她为什么到现在还不醒?」 「她这是长年积劳过度,加上最近这些时日为了照顾庄主没有好好歇息才会昏迷不醒,我先为她扎几针,调理气血,快则今晚,慢则明天就会苏醒。」大夫俐落地执起金针在她身上扎下几针。 接着走到桌前去翻药箱拿了罐药膏出来,要帮她敷在肿起的脸颊上。 路靖麟伸手,接过大夫手上的药膏,「我来。」 看着她又红又肿的脸颊,他眸心透出一抹心疼,轻轻为她敷上药膏。 那药膏是黑色的,抹在她脸上,弄黑了她的脸。 注视着她,他出声道:「大夫,用最好的药,我要她尽快好起来。」 「是。」大夫悄悄看了他一眼回应。看来流言果然是真的,他打算娶这名叫丝儿的丫头为妻,也不枉这丫头在他重伤昏迷那几日,衣不解带地守在他床前照颤他了。 大夫轻轻一笑,片刻替她取下了金针后,收拾药箱离开。 路靖麟在床榻旁坐下,握住她的手,胸口有两股截然不同的情绪在激荡着。 一边是从未有过的怜惜,一边则是滔天怒火。 凝视着她,他不禁忆起第一次遇见她的情景。那时,她为了护住她娘留下的遗物,被她爹打得鼻青脸肿,他以为在连云庄里她就不会再受到那样的伤害,岂知,在他的眼皮底下,竟然有人敢如此伤害她。 他绝对饶不了胆敢把她打成这样的人!他用力握紧了她的手。 彷佛感受到他手上传来的力道,纪丝儿长睫轻颤了下,接着缓缓掀起。 「你醒了!」他喜道。 她黑眸慢慢看向他,须臾才慢慢开口,「……庄主。」似牵动了痛处,她眉心轻蹙了下。 他没有忽略她脸上细微的表情。「你觉得怎么样,哪儿疼?」 「我……好像全身都很疼。」她嗓音有些干哑,抬眼一看,猛然发觉自个儿竟躺在他寝房里,她惊得连忙要起身,他立即制止她。 第十五章 「你给我躺好,你身上受了不少伤,不要乱动。」 「可是,这是庄主的寝房,我……」 「我们都要成亲了,没有什么好顾忌的。」将她按回床榻躺好,路靖麟询问:「丝儿,是谁把你打成这样的?」 她垂下眸,好一会儿才答腔,「是我自个儿不小心摔伤的。」她不想将事情闹大,她听说过小倩和玉梅是黄大娘的侄女,而黄大娘是路老夫人的陪嫁丫头,路老夫人对她有有成见,她不希望再因自己的事而让路老夫人不快。 听见她的话,路靖麟语气一沉,「你说是你自个儿摔伤的?」 「嗯。」她不敢看向他,低着头轻应了声。 「自个儿摔伤会把脸颊摔得肿成这样,还摔得全身上下都是伤?你倒说说你是怎么摔的?」双眸凝注着她。她竟然对他说谎,不想供出伤害她的人,这令他大为恼怒。 面对他的质问,她语气一滞,「我……」她指尖掐着掌心,不知该怎么回答,她不擅长说谎,但又不能说真话。 见她沉默不语,似是有所顾虑,路靖麟思及什么问:「是我娘命人把你打成这样的吗?」 她急忙否认,「不是,跟老夫人绝对没有关系。」 「那是谁,你为何不肯说?」 「我……」 此时走进来的李泰答腔道:「是小倩和玉梅那两个丫头。」 「是她们!」 闻言,纪丝儿连忙摇头,「不是,不是小倩姐姐和玉梅姐姐。」 李泰不解地看着她,「她们两个都亲口承认了,怎么会不是?」 「什么,她们承认了?」她愕然。 「没错,黄昏时有两个下人在你昏倒的桂树丛那儿见过小倩和玉梅,当时她们两人神色慌张地离开,我找来她们查问,这才知道原来她们俩把你打昏后,见你一动也不动,以为你死了,就仓卒地将你拖进桂树丛里藏起来。」 他嘴上说得简单,事实上先前从下人那儿查到小倩她们曾在黄昏时分去过桂树丛那儿,他当面质问她们,她们抵死不认。 最后还是二爷亲自出面,说要用刑,才让她们招供的。 「丝儿,她们把你打成这样,你为何还要替她们掩饰,不肯说出来?」路靖麟疑惑地问。小倩、玉梅跟她非亲非故,他委实不懂她方才为何迟迟不肯透露是她们两人动的手? 她垂下眼,抿着唇不知该怎么回答。 「丝儿,你方才对我撒谎的事我可以原谅你,但若你再不坦白说出原因,我可要生气了。」他凝声表示。他已决定要娶她为妻,发生这么大的事,她不该对他有所隐瞒。 听见他的话,怕他真的生她的气,她紧张地脱口而出,「我只是不希望为了我的事而再惹得老夫人不开心。」 「这件事跟我娘有什么关系?难道是我娘指使她们打你的?」 「不是,不是老夫人命她们打我的,是我自个儿做不好,惹小倩姐姐和玉梅姐姐不开心,所以她们才打我的。」 见她将错全揽在身上替她们两人开脱,路靖麟沉下眉,不明白她为何要一再坦护她们。 思索了下,李泰揣测她不肯供出两人的原因,「我想,丝儿会不会是因为小倩跟玉梅是黄大娘的侄女,而黄大娘又是老夫人的陪嫁丫头,所以不希望这件事闹上老夫人那儿去?」 听总管说出她的顾虑,纪丝儿讶异地抬起眼。 一直看着她的路靖麟,自然没有遗漏她脸上的任何表情。他有点意外,没有料到她隐瞒小倩与玉梅虐打她的事,竟是为了他娘。 沉吟片刻,他温言道:「丝儿,我会想办法说服娘接纳你,她现在虽然对你有成见,但我相信她迟早会明白你的好。」 「其实……庄主不需要娶我,只要能留在庄主身边,丝儿已经心满意足了,您不要为了我,再惹老夫人不开心。」她不希望为了她而惹得老夫人对庄主不谅解,他为她做的已经够多了。半年多前,她还只能远远地偷窥看他,如今能这样留在他身边,她真的已经知足了。 路靖麟怜惜地轻抚着她的发丝,为她的委曲求全和善解人意而心疼。 「我既然说了要娶你,就不会再收回这句话,娘那边我会说服她答应的,你安心在这里养伤。」说完,走出寝房后,他望向李泰询问:「小倩跟玉梅两人现在在哪儿?」 「在偏厅。」 「李叔,你去把我娘一起请过去。」 「要请老夫人一块过去,这样……好吗?」丝儿隐瞒小倩和玉梅的事,不就是不希望闹到老夫人那儿去吗? 「你照我说的去做便是了,我自有分寸。」 偏厅里,小倩与玉梅惊惶地一起跪在地上。 路靖飞托着腮坐在椅子上,手里拿着一条黝亮的皮鞭轻轻甩动着,看得两人胆战心惊,唯恐下一瞬那鞭子就会落在两人身上,把两人打得皮开肉绽。 他是很想痛打她们一顿,但路家的人一向没有苛待下人的习惯,纵使下人犯了错,也一律按庄里的规矩来惩罚,该杖打的杖打、该禁闭的禁闭,情节重大者则撵出连云庄。 他一双眼阴森森的盯着她们,直把两人盯得头皮发毛。 「二爷,我们知错了,您就饶过我们吧。」小倩和玉梅惊恐地求饶。 「饶过你们?你们两个丫头竟然如此心狠手辣把丝儿给打得遍体鳞伤,你们倒是说说,是谁给你们这个狗胆,让你们胆敢这么做?」 小倩带着哭嗓道:「我们、我们只是一时错手,才会不小心伤了她……」 路靖麟走了进来,听见两人的话,脸色一沉,「不小心能把她打得昏了过去,全身上下都是伤,连脸都肿得像馒头似的?丝儿跟你们有什么深仇大恨,让你们这么狠心下这个毒手?!」 「庄、庄主!」看见他阴寒着脸,两人吓得紧紧靠在一起。 「说!为何要把丝儿打成那样!」他拧起剑眉,黑眸宛如刀锋锐利地射向她们姐妹俩。 两人被他的眼神看得不寒而傈,颤抖得说不出话来。 「娘。」瞅见母亲走了进来,路靖飞起身迎过去。 「我听李总管说小倩跟玉梅打了丝儿。」路老夫人瞥了跪在地上的两人一眼,觑向二儿子。 扶母亲走到前面坐下,他横眉竖目瞪向小倩跟玉梅。「可不是,这两个丫头可真是瞻大包天、恣意妄为,把丝儿打得浑身是伤。」 坐下后,看向跪着的小倩和玉梅,路老夫人不以为然地说:「我看不过是丫头之间的小打小闹罢了,何必这么大惊小怪。」 路靖麟睐向母亲,语气沉凛,「她们把丝儿打得遍体鳞伤,岂只是小打小闹,娘何不亲自去看看丝儿,就会知道她们两人出手有多狠毒。」 侍立一旁的黄大娘连忙开口,「夫人,小倩跟玉梅不可能这么做的,除非是有人先动手。」她说着,一边暗中朝两人使了个眼色。 看见她投来的眼神,小倩会意地附和,「老夫人,我们真的不是故意的,是因为丝儿她、她先动手,所以我们才会打她的。」 玉梅也赶紧说:「没错,是她先动手的。」 「你们还敢当着娘的面撒谎!」路靖麟怒斥,「你们说是丝儿先动手,我问你们,她打了你们哪里?」 「她、她、她打了……」小倩一时语塞,片刻才指着自己的头部说:「她打了我的头。」 见有姑姑在场,玉梅心神稍微定了下来,不再那么惊恐,接腔道:「对,她打了我姐姐的头,所以我们才会一时气愤地对她动手。老夫人,您要为我们做主呀,我们打伤她是不对,可是倘若她不先动手,我们也不会打她啊。」她爬到路老夫人面前,抓着她的腿求情。 看见玉梅与小倩一脸可怜兮兮的模样,她望向儿子,「既然是丝儿先动的手,那这件事也不能全怪小倩跟玉梅。」 路靖飞立刻不满地抗议,「娘,以丝儿那种性子怎么可能先动手,分明是这两个丫头撒谎!您没看见她们把丝儿打成什么样子,她们不仅把丝儿打昏,还把人给藏进桂树丛里,存心想置她于死地,按我说,这两个丫头应该重打五十大板,然后撵出去。」 小倩与玉梅一人一边抱住路老夫人的腿,哭诉着,「不要呀,老夫人,我们真的不是故意的!」 第十六章 黄大娘也出声替她们求情,「夫人,小倩和玉梅她们真的不是有心的,她们只是害怕庄主会被丝儿给迷惑,所以才去找她想问清楚,谁知道她恼羞成怒先动手打小倩,她们姐妹俩才会愤而还手,求夫人饶了她们这一次,她们知道错了。」 原本就反对儿子迎娶她,此刻又听她们这么说,路老夫人心头更是认定这件事纪丝儿有错在先。「靖麟,既然丝儿没事,我看就关她们两天,让她们好好反省反省就是了。」 路靖麟眉峰微蹙,「这件事还请娘先到栖云阁看看丝儿的伤势,再行定夺。」 路靖飞颔首,「没错,娘去看了丝儿,就会晓得这两个丫头有多毒辣了,走走走,我们现在就过去瞧瞧。」他迫不及待地扶起母亲,领着她往外走。 见黄大娘急着要跟上,路靖麟伸手拦下她,「黄大娘,你留下来看着她们。」 「可是夫人……」 「有我跟靖飞在,娘难道还能出什么事吗?」他冷冷地睨着她。 在他寒凛迫人的神色下,黄大娘不敢违拗,只能应道:「是。」 他这才走出去,跟上母亲与弟弟。 「娘,丝儿绝不可能先动手,方才她醒来,还迟迟不肯供出是小倩跟玉梅将她打成那样,您知道是为什么吗?」 「这就更证明她心虚,所以才不敢说。」见儿子一心向着她,路老夫人没好气地冷声嗤道。 路靖麟缓缓的解答,「她之所以不肯说是因为娘。」 「因为我?这是什么意思?」她纳闷地问。 「她不肯说出实情,是因为她知道小倩跟玉梅是黄大娘的侄女,而黄大娘又是娘的陪嫁侍女。」 「她是怕我会护短!」路老夫人听了不悦地沉下脸。 「娘,为何您总是往坏的地方想呢?丝儿不说是不想让娘为难,并不是怕娘护短。」 「我有什么好为难的?」 「在我眼皮底下发生这种事,我怎么可能不追究,若我追究,黄大娘势必会为了维护小倩和玉梅而向娘求情,如此一来,娘会怎么做?」 「这……」路老夫人被儿子问住了。 路靖麟放缓嗓音,试着说服母亲,「娘,丝儿虽然出身贫寒,却是个心地善良又贴心的好姑娘,我想娶的是能与自个儿心意相合的妻子,不想为了门当户对而娶妻。」 路靖飞也替大哥说话,「就是呀娘,丝儿一心向着大哥,大哥昏迷时她是怎么不眠不休地照顾着大哥,娘您也亲眼见过;还有当日那些人抬棺来闹事,也是她挺身而出护着大哥。像丝儿这么好的姑娘,要不是她一心向着大哥,我早就把她抢过来了,难得有大哥自己看中意的人,您就答应让大哥娶她吧。」 见二儿子也替纪丝儿说好话,路老夫人不禁回想起大儿子昏迷时的情景。她确实全心全意地守在床榻边照顾着他…… 其实她原本并不讨厌她,只不过无法接受她的出身。 她仍想改变儿子的决定,「靖麟,知书达礼、体贴温柔的姑娘很多,你何必非她不可呢?」 一旁的路靖飞不以为然,「娘,那些人再多也没用,因为她们都不是丝儿,大哥中意的就只有她一个。」 三人一路说着,来到了栖云阁。 进寝房前,路靖麟郑重地表明心迹,「娘,经过了丽娘的事,我原本无意再娶妻,是丝儿的好让我动了想再娶的念头,除了她,我不会再娶任何人。」 路老夫人凝着脸不发一语地走进寝房,躺在床榻上的纪丝儿看见她进来,慌张地想下床,脚才沾地,身子便痛得快要厥倒。 多亏路靖麟眼明手快地扶住她,让她安坐在床榻上。 看清纪丝儿的脸,路老夫人讶道。「她怎么弄成这样?」两颊高高的肿起,把原本细长的丹凤眼被挤得快看不见了,额头还肿了个包,左眼黑了一圈,嘴角还破了皮,手臂露出来的肌肤更是一片青紫。 「这些都是小倩跟玉梅打的。」提及这事,路靖麟眸色一冷。 「她们下手怎会这么重?!」路老夫人皱起了眉。没有亲眼见到前,她以为只是一些小伤,没料到会伤成这样。 「所以娘还要我轻饶她们吗?」 「这……那你打算怎么处置她们?」看见丝儿的伤,她才明白靖麟和靖飞为何如此生气,那两个丫头下手委实太狠毒了。 「重打二十大板,撵出庄去。」路靖麟毫不犹豫地说出自己的处置。 听见他的话,纪丝儿慌张地拉着他的衣袖,「是我不好,惹小倩姐姐和玉梅姐姐生气,她们才会打我的,庄主别把她们赶出去。」 原本要出声的路老夫人,在听到她竟开口替小倩与玉梅求情,脸上露出一抹疑惑,「你被打成这样,为什么还要帮她们求情?」 「我只是皮肉伤,没什么,很快就会好的,她们对我有误解,所以才会生气打我,我不怪她们。」比起父亲,她们下手算轻的了。 路靖飞看不过去,「丝儿,你怎么这么傻,把罪全往自个儿身上揽,你可知道方才她们在偏厅时是怎么说的吗?她们说是你先动手打她们,所以她们才还手,你居然还傻傻地帮她们开脱。」 她抿了下唇,两手绞着衣裙,「我……不记得当时的情形了,不过好像是我先推了她们。」 「你说你推了她们?」路靖麟凝声问道。 被他厉眸凝视,她有些心虚地垂下眸,「……嗯。」 路靖飞摇头叹气,「她们说你打的是她们的头。」 闻言,纪丝儿错愕地抬起头。 「她们不值得你一再替她们开罪。」路靖麟沉声表示,接着望向母亲,「娘,你应该看得出来谁是谁非了吧?」 路老夫人神色复杂地看着纪丝儿,半晌,才面向儿子,「罢了,你的婚事我不管了,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不过小倩和玉梅从小在咱们庄里长大,她们这次是做错了事,就罚她们十大板吧,我会让她们好好反省反省。」 「什么?!娘,哪能这么简单就饶过她们?」路靖飞仍觉得不公平。 沉吟了片刻,路靖麟说道:「娘,我可以不赶她们离开路家,不过打完板子,她们必须调到别苑去,不能再回庄子里。」 明白儿子是担心她们两人会再伤害丝儿,所以不愿让她们再留在庄里,路老夫人想了想,点头同意,「好吧,让她们到别苑去吧。」 纪丝儿怔怔地看着路老夫人。她真的答应了她跟路靖麟的婚事?! 「怎么了,脸还疼吗?」走进屋里,路靖麟便看见纪丝儿抬手在捏自个儿的脸颊。她清丽的脸庞仍有些苍白,不过额上的肿包及两颊的红肿已消退。 她羞窘地连忙放下手,「没有,不疼了:」她不敢告诉他,她方才之所以捏自个儿的脸,是想再确认她没有在作梦。 已经过了几天,她仍有种置身在梦里的感觉,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 他们的婚事已开始筹备,不久前,总管李叔才带着人来帮她量身,要为她缝制新嫁裳。所以,他真的要迎娶她为妻! 半年多前,她只能偷偷躲在墙角觑着他,如今她竟然要嫁给他了,这一切好不真实。 仔细看她的气色比起昨天又好了些,路靖麟将手里的锦盒递给她。 「这给你。」 「这是什么?」她接过不解地问。 「打开来看看。」 依他的意思掀开盒子,她吃惊地瞠大眼,里面摆满了各种金钗、翡翠、玉镯、珠玉,她惊疑地抬眼,「庄主,这些是……」 「这些是送你的首饰,出嫁那日你挑选喜欢的戴在身上。」 她的胸口顿时一热,「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她将锦盒还给他。 「就当是我给你的聘礼,收下它。」事实上,正式的聘礼他已让李叔准备了,这些是他另外为她添购的。 「可是我没有任何嫁妆……」羞惭地垂下脸,她身上穷得连一文钱都没有。 「对我而言,你就是最好的嫁妆了。」他抬起她的脸,语气中微露一丝疼宠。 她听得一颗心都要融化了,「啊,对了,我还留下了一件我娘的首饰,没有被我爹拿去卖了。」她从衣襟里取出一枚小小的锦囊,然后从里面拿出一对镶金的耳坠,这是半年多前,她拼死护着的那对耳坠。 第十七章 然而她如此珍视的耳坠与锦盒里那些首饰相比,显得那么微不足道,锦盒里任何一样首饰都比她手里这副耳坠还要华丽贵重,可这是她娘最后留下来的遗物,对她而言却是最珍贵的。 她小心翼翼地放在掌心里。 看得出她有多珍惜这副耳坠,路靖麟眼神一柔,「迎娶那日你就戴上这副耳坠出嫁吧。」 见他没有任何嫌弃之意,她动容地轻轻颔首,「本来娘还留给我一些嫁妆的,可是都被爹拿去变卖了,只剩下这最后一副耳坠。」 路靖麟想起半年多前,她宁愿挨她父亲的打,也不肯把她母亲的遗物交出来的情景。「这就是那日你拼命想留下的遗物,」他拿起那副耳坠细看。 「嗯。」 「戴起来我看看。」 「好。」纪丝儿小心地将耳坠戴在耳垂上,抬起头,迎上他的黑眸,她不禁羞红了脸。 「很好看。」路靖麟认真地端详她,此刻她原本苍白的脸庞染上了两抹嫣红,显得明媚动人,那双细长的丹凤眼含羞带怯、波光盈盈,让他忍不住掬起她的脸,轻吻着她淡粉色的唇瓣。 若论容貌,丽娘的娇艳更胜她几分,但是他始终无法对丽娘生起怜爱之心,只有在面对丝儿时,心头才会油然生起一股怜惜和宠爱,一心想好好地呵护她,将她保护在他的羽翼下,不让任何人欺负她。 她轻阖上眼,先是被动地承受他的吻,接着才羞涩地慢慢回应他,一颗心雀跃地在胸腔里鼓动着。他方才称赞她戴着耳坠的模样很好看,这句话让她好开心。 「大哥。」 突然传来的叫唤打断了这个吻,路靖麟眷恋不舍地离开她的唇瓣,微恼地回头看向冒失闯进来的弟弟。 「什么事?」 「呃,那个,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们了?」进来时他依稀看见大哥拥着丝儿,两人的脸靠得很近,该不会……路靖飞目光在两人的脸上梭巡,最后停在纪丝儿的身上。她满脸通红地垂下脸,那模样娇羞得惹人怜。 发现弟弟睇向她的眸光,路靖麟跨了步挡住他的视线。「你找我什么事?」 视线突然被人挡住,路靖飞抬起眼,发觉大哥不豫的神色,他愣了下,接着醒悟似的低笑出声。 「没什么,我只是来探望丝儿,看看她身子好点没?这几天在忙,都没空来看她,怪挂念她的。」他粗犷俊朗的脸上飞快地掠过一丝戏谵的神情,语气刻意说得很亲匿。 「丝儿就快是你的大嫂了。」路靖麟沉声提醒他,别再对她存有非份之想。 「我知道,欵,大哥你别挡着,让我跟丝儿说几句话。」说着,路靖飞一把推开大哥来到她面前,「咦,怎么脸这么红,不会是发烧吧?」 「……没有,我很好。」纪丝儿急忙否认。方才他好像看见了她跟庄主……她羞得满脸通红,不敢抬眸直视他。 见弟弟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路靖麟一把拽住他的手,「看完了,走吧,我有事交代你。」 「欵,大哥,你让我多留一下,跟丝儿聊聊嘛。」 「正事要紧,要聊以后有得是机会。」 被拉出去前,路靖飞回头对抬起眸的纪丝儿笑咪咪地挤眉弄眼。 目送他们离开,她唇瓣逸出暖笑。 她由衷地感激路靖飞,若不是他给了她机会,她不可能亲近路靖麟的,更遑论嫁给他了。 【第八章】 婚礼转眼到了。 纪丝儿与路靖麟身上的伤都已痊癒,在锣鼓喧天、炮竹声中,她从花轿上被搀扶下来,她紧张地走进喜堂。 她真的嫁给他了,拜完堂后,她就是路靖麟的妻子了! 巨大的喜悦淹没了她,喜帕下的菱唇弯起了深深的笑靥,细长的丹凤眼里荡漾着说不出的欢欣。 心口咚咚咚地撞击着,声音大到她怀疑连旁人也听见了。 可她抑制不住狂跳的心脏,就像她克制不了脸上的笑容。 红盖头挡住了她的脸和视线,她看不见喜堂上的人,只能看见喜帕底下自个儿脚上穿的那双红色绣花鞋,耳畔不停地传来嘈杂的声音和恭喜的声音,片刻,一道高亢的嗓音穿越那些杂乱的声音—— 「各位,请大家静一静,吉时到,要拜堂了,请新郎官和新娘子就位。」 她手里握着红色彩球的一端,被喜婆扶到一个地方站定脚步。 屏住了气息,她听见那道高亢的嗓音接着道:「新郎、新娘一拜天地。」 她身子向前深深拜下。 「新郎、新娘二拜高……」话尚未说完,陡地一道突兀的声音插了进来—— 「且慢!」 闻言,喜堂上所有的人都望向进来的男子,那人约莫三十来岁,有张黝黑精瘦的脸,看起来精明干练,穿着一身墨绿色长袍,大摇大摆地走进来,脸上带着轻慢的笑。 看见他,一旁的路靖飞立刻上前拦住他,「周震,你来做什么?我们可没邀请你。」 「钦,靖飞,怎么这么生疏呢,咱们周路两家相交数十年,今儿个靖麟娶妾,我怎么能不来祝贺呢。」 「谁跟你说我大哥娶妾?他是娶妻!」路靖飞没好气地纠正他。 他佯装一脸诧异,「咦,可是他两年多前不是已经娶过妻了吗?我记得还是谢大人的千金呢。」 「周震,你是故意来闹事的吗?」路靖飞怒斥。他不可能不知道谢丽娘早在半年多前就与人私奔了,他这是存心来笑话大哥的吗? 周震满脸笑道:「我是特地来送贺礼的。」 「靖飞,周堡主的贺礼咱们收不起,送客。」路靖麟冷冷吩咐。 「是。」路靖飞立刻拽住他,要将他拖出去。 他不肯出去,甩开手说:「靖麟,我可是诚心诚意来送礼,你不瞧瞧我送的贺礼吗?」 「不需要。」毫不迟疑地一口拒绝。 路靖飞想到什么,突然一改怒容笑了起来,「不过,你另外一份贺礼咱们前几天倒是收到了,可真是多谢啦。」就在前几天,他让老杨运出大批劣矿卖给他,换回了一笔为数不少的银两,为了怕太快被识破,他们还在那一车车的劣矿上铺了一层品质较佳的好矿做为掩饰,这时破日堡的人应该已经发现了。 经他一提,周震想起自己花了大笔银子,居然买回一堆劣矿,他脸色不禁阴沉了下来,「你先别得意,先看看我送来的礼物再说吧。」他回头唤道:「来人,带上来。」 他的两名随从带进来一名女子,那名女子用丝怕蒙着脸,只露出一双眼睛。 然而只瞥去一眼,路靖麟便认出她,毕竟当了两年多的夫妻,他不可能认不出来,登时皱起剑眉。 瞧见他脸上的神情,周震得意一笑,推了女子一把,「今儿个可是你相公纳妾的好日子,你还不快过去恭喜他。」 女子被推得踉跄了下,缓步走到路靖麟面前,抬手揭下脸上的丝帕,露出一张娇艳的脸孔,幽幽唤道。「靖麟。」 看清她的面容,喜堂的众人宛如炸开的锅般一时喧哗起来。 大半年前谢丽娘与人私奔后,路家对外的说词是她返家省亲得了急病骤逝,但私下得知真相的人不少,因此她突然在喜堂上现身,着实让众人大为吃惊,议论纷纷—— 「这路夫人不是死了,这是人是鬼呀?」有人惊骇地道。 「她没死,是跟别的男人跑了,路家为了顾全颜面,才对外佯称她死了。」 「可她怎么会突然间回来了?」 「就是呀,她怎么还有脸敢回来?」 路靖麟没开口,倒是一旁的路靖飞见到她后,怒问:「你还回来做什么?」 没理会他的质问,谢丽娘深情款款地看着路靖麟,「靖鳞,半年多前我得了不治之症,我们夫妻恩爱,我不想你为我伤心难过,所以才会忍痛弃你而去,可没想到半途遇到了一名神医,花了几个月的时间治好了我的病,所以我回来了。」 她一这番话顿时又让喜堂上的众人交头接耳地谈论起来,有人感动、有人质疑。 路靖飞闻言,咬牙切齿地讽笑,「你得了不治之症?这种瞒天大谎你也撒得出来!你明明就是跟——」 路靖麟叫住气愤不平的弟弟,「靖飞。」 看向喜堂上的众人,路靖飞咬牙忍住要脱口而出的话。毕竟她不要脸,他们路家还要做人。 谢丽娘眼眶含泪走向坐在堂前的路老夫人,扑倒在她脚前。 第十八章 「娘,你相信我,我当时留书出走,真的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当时大夫说我得了不治之症,我以为没救了,所以才会心灰意冷地想找个安静的地方,一个人静静死去,怎知道会遇见一个医术高明的神医,治好了我的绝症。我兴匆匆地赶回来,没想到靖麟竟要另娶她人,娘,你要为我做主啊!」 路老夫人惊疑不定地看着哭倒脚前的谢丽娘,一时分辨不清她说的话究竟是真是假。 「这……」她看看儿子,再看看她。 「靖飞,先让人把她带下去。」路靖麟沉声吩咐。 路靖飞气愤地道:「大哥,应该把这满口谎言的女人撵走才是!」既然有种跟了别的男人跑,就不要再回来,回来还编造一串鬼话想瞒骗众人,她当人家都是蠢蛋吗?会听信她这种拙劣的谎言! 路靖麟走到他身旁低声交代,「你先把她带走,别让她干扰婚礼,等拜完堂,我再处理她的事。」 想起大哥拜堂才拜了一半,就被她突然打断,路靖飞立刻应允,「好。」他走过去强硬地拽起谢丽娘。 她哭喊地挣扎着,「你要带我去哪里?我不走!娘,你要帮我做主,我费尽千辛万苦才回来,你不能让靖麟这么对我!」 周震还在一旁煽风点火,「路夫人,事情都成了定局,你就委屈一点吞忍下所有苦,毕竟靖麟现在眼里只见新人笑,哪还听得到旧人哭。」 冷觑他一眼,路靖麟扬声道:「李叔,替我送周堡主出去。」 李泰早就想撵人了,快步上前。「周堡主请。」 见喜堂被他突然的出现搅得一团乱,周震得意地迈步离开。有谢虽娘在,他就不信路家日后还能有安稳的好日子过。 哼!敢阴他的钱,走着瞧,今天这场闹剧只是个开始。 周震离开后,路靖飞叫来两名下人,强架着谢丽娘离开,她一路从喜堂哭嚷着出去。 「娘,你要为我做主,还我一个公道啊……」 那哭喊声让纪丝儿不安又不忍,所有的喜悦在谢丽娘突然出现一闹之下,全都消失不见。她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隐约知道,方才那哭喊的女子似乎是路靖麟先前的妻子。 听见谢丽娘的哭喊声,路老夫人蹙眉站了起来,知道母亲必是被谢丽娘的话打动了,路靖麟走到她身边。 「娘莫信了她的谎言。」 「可是万一丽娘说的是真的……」 「不可能!以她的性子她若得了病,怎么可能隐忍不说?您还记得她刚嫁来路家时,不过绊了一跤跌疼了,她就破口大骂,乱砸东西,还拿下人出气一事?」 细想了下,路老夫人又重新坐下。 喜堂上闲杂人等终于都驱离了,路靖麟回到纪丝儿身畔,她听见他低沉的嗓音吩咐,「继续拜堂。」 听见这句话,她揪拧的心这才徐徐展开来。 耳边很快传来司仪响亮的嗓音,「方才已拜过天地,接下来请新郎、新娘二拜高堂。」 两人朝坐在堂上的路老夫人拜下。 司仪再唱,「夫妻对拜。」 两人面对面盈盈拜下。 「礼成,送入洞房。」这时鼓乐齐奏,宾客贺喜声不绝。 纪丝儿忍不住伸手按在剧烈跳动的心房上。她真的嫁给他了! 龙凤喜烛将寝房映照得一室如昼,路靖麟进屋后,直接朝内室的床榻而去,看见新娘子端坐在床边,他神色一暖,唇边不自觉地露出一抹深笑。 「请庄主揭去新娘子的盖头。」喜婆捧着秤杆说。 他接过秤杆,挑去罩在她头上的红色喜帕。 纪丝儿羞赧地低垂螓首,心跳如雷。 「丝儿,把头抬起来。」他轻声道。 她缓缓抬起头,双颊生晕,眼眸里流漾着掩不住的羞喜之色,清丽的容貌淡抹胭脂脂,灵美得令人惊艳。 路靖麟目不转睛地凝睇着她。第一次成亲时,是为了应娘的要求为病重的父亲冲喜,娶进丽娘时,担忧父亲的病情,他心情沉重,压根无心办喜事,丝毫没有感受到洞房花烛的欢乐。 这一次来到洞房,站在新娘子面前,心头涌上一股说不出的喜悦,先前因为丽娘大闹婚礼的事,此刻全一扫而空。 「庄主,该与新娘子喝交杯酒了。」喜婆在一旁提醒他。 他执起纪丝儿的手,领着她走到桌旁,扶她坐下。 「你们都下去吧,不用在这儿伺候了。」他摒退侍婢与喜婆。 「是,祝贺庄主与夫人,百年好合,永结同心。」喜婆与几名侍婢退下前,一起同声祝贺。 「嗯,下去领赏。」打发走闲杂人等,他在她身旁坐下,倒了两杯酒,将其中一杯递给她。 接过那杯酒,纪丝儿脸儿发烫,心跳得又急又快。 路靖麟没有多说,挽住她的手,与她一起喝下交杯酒。 当酒液滑进喉咙,霎时暖了她的胃,也暖了她的心,抬眼凝注着他,她细长的丹凤眼亮如星辰,望着此生最爱,情不自禁地绽开笑靥,唇边露出两枚梨涡。 见她笑颜如花,令他舍不得眨眼,「你该多笑。」 「好。」他喜欢她笑,她就笑给他看。 见她脸上的笑靥更加灿烂,他压抑着身子躁动的欲望,夹起桌上的菜肴放到她碗里。「饿了吧,快吃些东西。」 她拿起筷子慢慢吃着他为她夹的菜,每一口菜吃进嘴里都是前所未有的美味。 「你怎么不吃?」见他都没动筷,只顾着夹菜给她,她细声询问。 「我方才在喜筵上吃过了。」 看见桌上摆着一些象徵吉祥的果品甜糕,她舀碗红枣莲子百合汤给他,也为自个儿盛了碗。 「喜婆说这汤一定要喝,这样才能早生贵子、百年好合。」小波校对后面那两句话她说得极为害羞。她想为他开枝散叶生下几个孩子,更希望能与他从此鹣鲽情深、恩爱逾恒。 「好。」路靖麟接过甜汤,毫不罗唆吃完它。 见他将甜汤吃个精光,纪丝儿眸里流露出满满的笑意。吃了些菜,又喝了碗甜汤,她也饱了。 喜婆告诉她喝完交杯酒,吃了桌上的菜肴,接下来就该圆房了。前一天喜婆悄悄给她看了一些私密的画,她隐约知道圆房时要做些什么事,不由得紧张地轻绞着衣裙。 路靖麟取出药膏,拉起她的手,细细地帮她涂匀双手,再找来干净的布,将她的手指一根根缠住,包裹住她整只手。 她怔怔地望着他,想到连这个时候他都没有忘记为她的手上药, 将她的手包扎好,他抬起头问:「想睡了吗?」 「……嗯。」她羞怯地轻应了声。 「那我们上床歇息吧。」 「好。」两人刚走到床边,外头忽然传来李泰的声音—— 「庄主,您睡了吗?」在洞房花烛夜来打扰庄主,他已经有挨骂的准备。 「什么事?」他出声问。若不是要紧的事,李叔断不敢在这种时候来打扰他。 「老夫人让我来请庄主过去一趟。」 「发生了什么事?」他剑眉微拧了下,朝房门走去。今晚是他的洞房夜,母亲不该在这个时候召唤他。 隔着门板,李泰委婉道:「是关于表小姐的事。」谢丽娘与人私奔的事他很清楚,他一时也不知是不是该再称呼她为夫人,只好延用以前对她的称呼。 听见是关于前妻的事,路靖麟脸色微沉,打开房门。「她又怎么了?」他已吩咐靖飞找人看着她,等今晚过后他再处理她的事。 「她拿着匕首,嚷着要见庄主,还说若庄主不去见她,她就自尽。」李泰下意识的压低音量,不想让寝房里的纪丝儿听见他的话。 闻言,路靖麟神色不豫地皱起眉。 「老夫人怕她真的弄伤了自己,所以让我来请庄主过去一趟。」他也不想在这时来打断新人的洞房夜,可老夫人的命令他又不敢不从。 路靖麟按捺下不悦,回头对纪丝儿道:「丝儿,你先歇息,娘找我,我去去就回。」 「好。」她没有多问,目送他走出房门,融入夜色中。 虽然方才李叔刻意压低了声音,但她还是隐约听见了他们的交谈,思及今日在婚礼上发生的事,她不禁轻拧起眉心。 位于西边的一处厢房,谢丽娘手握着一柄匕首,一边撩起衣袖露出右臂。 「娘,我真的没有骗你,你看。」 瞅见她露出的手臂布满了狰狞的疤痕,路老夫人倒吸一口气,「怎么会伤成这样?」 第十九章 「娘,我是真的得了不治之症,这些就是证据。」 「什么不治之症?那些不过就是普通的伤疤罢了,少拿这来唬娘!」路靖飞不屑地撇嘴道。 「这不是普通的伤疤!我身子因为莫名地出现溃烂,于是找大夫看,看了好几个大夫都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看着肌肤一天天的溃烂,我不敢让你们知道,因为我怕靖麟会嫌弃我,情况愈来愈严重,大夫最后跟我说,这病没得治了。」说到最后,她掩面啜泣。 「我不想让靖麟看见我这副丑陋的模样,所以才会私下请托从江南来的商人带我离开,我跟他没有任何私情,他是基于好心才帮我的忙,将我藏在商队里。那日看见靖麟追去,我却不能出来与他相认,你不知道我的心在滴血!」 看着她手臂上的伤疤,路老夫人满眼心疼,「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傻,发生这种事,怎么不跟我商量呢?」 「我不想让娘伤心,离开的时候,我是抱着必死的决心,谁知道会遇到一个神医治好了我。」 路靖飞仔细打量了她手臂上的伤疤,质疑道:「我看你手上那些伤分明就是烧伤,哪是什么溃烂?」 「没错,你现在看到的确实是烧伤,因为神医是用火焚的方式治好我的溃烂,你可知道被火灼烧的时候有多疼?我痛得几乎快要撑不住,恨不得死去算了,好不容易熬过来,病是治好了、命也保住了,可这些伤疤却再也无法消除。」说这些话时,她眼里闪过一丝浓烈的恨意。 路老夫人此刻已完全相信她的说词,这时看见大儿子进来,不由得拉着他说:「靖麟,原来丽娘当初离开真的是不得已的,我们都误会她了,你看看她为了治好病,折腾成什么样子……」她将丽娘方才说的话告诉他。「活生生用火烧,那有多疼啊,真是苦了她了。」 听完母亲的话,路靖麟望向谢丽娘手臂上的伤疤。 她匆匆拉下衣袖,将伤疤藏起来,「很丑,你不要看。」 见大儿子沉默不语,担心他现在有了纪丝儿就不想要谢丽娘了,路老夫人忍不住出声。 「靖麟,丽娘弄成这样也不能怪她,如今知道是咱们误会了她,再怎么说,她都是你娶进门的妻子,你可不能抛弃她。」到底是自个儿的外甥女,当初误以为她与别的男人私逃,她一度气得半死,现在明白真相,此刻她对她只有满满的不舍和疼惜。 片刻,路靖麟才启口,「夜深了,娘,你先回房歇息吧。」说完,他看向谢丽娘,「你也好好休息。」 「大哥,你不会真的相信她的鬼话吧?」她说的话,路靖飞一句也不相信。他是亲眼见过她跟那个从江南来的商人眉来眼去,举止暧味,结果不到十天就发生私逃的事,要他相信她跟那男人没有任何私情,打死他,他都不信。 路靖麟没有多说什么,只道:「不早了,忙了一天,大家都累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谈。李叔,送娘回房休息。」 路老夫人确实倦了,听儿子的意思事情似乎还有转圜余地,便安心的离开。 他拍拍弟弟的肩,「靖飞,你也回去休息吧。」 「大哥你……」路靖飞狐疑地瞅着他,看不出他究竟有什么打算。 「回去歇着吧,明天再说。」路靖麟也提步要离开,却被谢丽娘叫住。 「靖麟,你到底相不相信我说的话?」 「你累了,先好好睡一觉。」他回头觑了她一眼,面无表情地道。 「你是不是不相信我?」她上前拽住他,执意要得到回答。 「我没有说不相信你。」 「那你就是信了我。」她喜道。「既然这样,你纳妾的事我不计较了,以后我会好好当你的妻子,不会再跟你吵架了。」 「丝儿不是妾,我是以正妻之礼迎娶她进门的。」他敛容纠正她的话。 谢丽娘娇艳的脸上闪现怒容。「你说什么?她是你的妻子,那我算什么?我才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她容许他纳妾,但正室只能是她。 「我记得你离开前已写了一封休书给我。」路靖麟眸色深沉地重提往事。 「我那是不得已的,况且自古以来从来都是男子休妻,哪有女子休夫的道理,所以那份休书不能算数。」 不想跟她吵,路靖麟扳开她拽着他的手,「我累了,这件事明天再说。」 她霸道地拦在门前,忿忿地道:「你是不是急着想跟那女人进洞房,所以才想撇下我?你今天不给我一个交代,我绝不让你走。」 话毕,见他脸上露出一丝不耐,发觉自个儿又要跟他吵起来了,她连忙收敛脾气,露出哀婉的神情。 「你知不知道,我离开你的这段日子受尽了折磨,没有一天不想你的,我好几次都想回到你的身边,可是看见我日渐溃烂的肌肤,只要想到有可能被你嫌弃,我就不敢回来见你。」 「那个男人对你不好吗?」路靖麟只淡淡开口问。 听见这句话,谢丽娘神色一震,接着怒嗔,「你还是不相信我吗?我心里从来只有你,绝对没有其他人!这些日子我想的也只有你,我费尽千辛万苦才能再回到你身边,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面对她的质问,他选择沉默以对。 见他不说话,谢丽娘语气一变,抓着他的手臂,幽幽道:「是不是看见我变成这副摸样,所以你嫌弃我,不肯要我了,弄成这样,我也不敢再奢求你的宠爱,只求能留下来看着你就好,你不要赶我走。」 他冷着脸扳开她的手,「你先去睡吧,有什么话明天再说。」话毕,他头也不回地举步离开。 看着他决然离去的背影,谢丽娘哀戚的神情顿时被憎恨取代。 「路靖麟,你若对对我不仁,就休怪我对你不义!」 【第九章】 清晨时分,寝房里的新人已醒来,路靖麟觉得自己醒得够早了,不意他的娘子比他还早,此刻她正坐在梳妆台前俐落地将一头长发绾成发髻,清丽的容貌含着淡淡的笑意,灵秀可人,让他不由得看痴了。 也不知是怎么回事,这阵子他总觉得她愈看愈美,怎么看都不厌烦。 片刻后,纪丝儿放下手里的梳篦,回头迎上他凝睇的眼神,轻展笑颜。 「你醒了。」 「昨夜不累吗?怎么不多睡一会儿?」他起身下床。 想起昨夜两人已圆房,她脸颊有些发烫,「我习惯早起,而且今儿个还要去向老夫人请安。」 「还叫老夫人?该改口叫娘了。」他叮咛。 「嗯,以后我会记住。」她细长的眸里荡漾着笑意,走过去很自然地服侍他梳洗更衣。 之后,他坐到梳妆台前,让她为他梳发。 她细心地梳理他一头墨色长发,这一刻为他梳发的心情跟往常全然不同,因为她不再是他的婢女,而是他的妻子。 替他绾上发髻,纪丝儿满眼爱慕地看着他坚毅的俊容。这个人不再是遥不可及的人,而是她的夫君了。 看见她眸里流露出来的恋慕之情,路靖麟唇边勾出笑容,拉她坐下。 「庄主……」她不解地看着他,不明白他想做什么。 「还叫我庄主?」 她轻抿着唇,怯怯地改口,「……相公。」 听见从她口里叫出这两个字,他很受用地点头,拿起眉笔,想替她画眉,然而下笔时,才发觉她两道眉毛细长如柳,浓淡适宜,根本无须再多加描绘。 但既然都拿起眉笔了,他还是想体验一番古人所说的画眉之乐,所以还是拿着眉笔在她眉上轻描一遍。 结果画完之后,发觉将她的眉画得浓淡不一,想再修饰,结果愈描愈黑,令她原本细长的柳叶眉,整个变成粗黑的一字眉。 她清秀的脸儿也因为眉毛被他画坏变得有些滑稽。 他失声低笑。「丝儿,这眉若画坏了要怎么去掉?」 没想到他竟会帮她画眉,她心里甜得快融化了,脱口说:「是相公画的就不要紧。」 「那怎么成!你这模样出去会被笑的,得要洗掉才行……对了,是不是要用水洗?」路靖麟走向面盆架,拿起挂在一旁的净布沾湿了走回来。 纪丝儿正拿起铜镜看着镜中的自己,甜甜地笑了。眉毛虽然被画粗了,但是他亲手画的,她一点都不嫌丑。 他拿着沾了水的湿布替她拭去方才画的眉。 第二十章 她轻阖着眼,心头像蜜渍了似的,整个人从头甜到了脚。 擦干净后,恢复她原本细长的眉形,他情不自禁伸指轻抚着她的眉,「你还是这模样好看。」 纪丝儿轻声道。「可是……我喜欢相公帮我画的眉。」即使画坏了也没关系,只要是他画的就好。 她眸里满溢浓烈的情意,他眼神不由得一柔。「那我得要好好练练才行。」 他语气里的宠溺让她眉目染满欢欣的笑意,开口想说什么,这时,外头传来敲门声。 「庄主,您醒了吗?」侍婢小心翼翼地出声。昨儿个可是庄主大婚,一大清早被派来做这份差事,她担心会挨骂。 「什么事?」路靖麟出声问。 听见他语气平和,侍婢缓了一口气道。「老夫人问您跟夫人什么时候要过去请安?」 「你回去禀告老夫人,我们这就过去。」他牵起纪丝儿的手,与她一块前往母亲住的寝院。 来到寝院,两人奉茶请安后,路老夫人望向儿子,「靖麟,你去忙吧,我有些话想跟丝儿说。」 「娘,我今天没什么事要忙。」路靖麟没有起身告退的意思。他很清楚娘虽然答应了他娶丝儿,但心里并不乐见这桩婚事,担心她会为难丝儿,因此想留下来,有他在,娘就不会太刁难丝儿。 路老夫人神色不豫地道:「丽娘一早就在等你了,你不去看看她吗?」她原本就不太赞成这桩婚事,如今丽娘回来了,论亲疏,丽娘是她的外甥女,又是出身世家的千金,她下意识地偏袒丽娘。 「她那边我晚点再过去。」 「她好歹也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吃了那么多苦才能回来,你就不能去安慰一下她吗?」路老夫人不满地直言。 「娘真的信了她那番说词?」 「你没瞧见她都伤成那样了,难道还有假?总之,既然当初误会了她,那么这个媳妇我也不能不要。」见儿子不肯走,她索性道:「这会儿我就把话挑明了说。丝儿,这男人呢,可以娶很多妾,但妻子只能有一个,丽娘先嫁进路家,所以依理她是正妻,这样你明白了吗?」 「我……」她一时怔住,不知该怎么答腔。 路靖麟凛声回覆,「娘,自丽娘留下一封休书离开那日起,就已经不是我的妻子了。」 「丽娘昨天已经解释得很清楚,她当初离开是不得已的,这会儿她把病治好回来了,不管怎么样你都不能抛弃她!」路老夫人严色道,不让外甥女吃亏。 「她——」路靖麟才刚要开口,便被陡然插进来的话给打住了。 「娘,我就知道只有你还心疼我。」话落,从门外进来的谢丽娘扑进路老夫人怀里哭诉,「我如今弄成这副模样,靖麟嫌弃我,我不怪他,怪只怪我当初不该隐瞒我的病情不告诉你们,自个儿悄悄留书离开,想找个地方等死。早知事情会变成这样,我倒宁愿一死了之,也好过如今回来丈夫已变了心。」 路老夫人连忙开口安抚她,「丽娘别哭了,你放心,我不会让靖麟抛下你不管的,不管你变成怎样,你永远都是我们路家的媳妇。」 「靖麟若是真的不要我了,我在这世上也没什么可留恋了,当初我熬受火焚之苦治病,全是为了想活着回来看他,如今,他看都不看我一眼,早知道我就别治病了,不如死一死还快活些。」 「欸,你说这什么傻话,好不容易治好病,怎能再求死!」觑向儿子,路老夫人命令,「靖麟,你杵在那儿做什么,还不快过来安慰丽娘。」 路靖麟沉眉,一步也不肯上前。他跟她之间已没有什么话好说,当初她既然走了,就不该再回来,如今回来竟还编造出这段谎言来欺瞒母亲…… 见叫唤不动儿子,路老夫人脸色不善地拿纪丝儿出气,「你傻傻站在那儿做什么,还不叫靖麟过来?」 纪丝儿呐呐地看向路靖麟,不知该说什么。「相公……」 不愿她被卷入,他出声道:「丝儿,这儿没你的事,你先回房去。」 「可是……」她有些迟疑地回头看了眼扑在路老夫人怀里的谢丽娘。 「听我的话,回房去。」他牵起她的手,送她到门口。 「那、我先回去了。」她不愿违拗他的意思,同时也明白眼前的情景不是她能解快的,遂点头离开。 送走她,路靖麟走回厅里,决定快刀斩乱麻,命下人取来文房四宝,提笔写下几行字。 下知他究竟想做什么,路老夫人与谢丽娘不解地静待一旁。 片刻写完,他走到谢丽娘面前,将刚写好的纸递给她。 她接过,低头一看,脸色登时丕变,「你居然写休书给我!你怎能这么对我?你说我犯了哪条七出之罪?你今天不给我一个交代,我绝不罢休!」 他眸光凌厉地望住她,「你犯了哪条七出之罪,你心里比任何人都明白。从今而后,你不再是我路靖麟的妻子,倘若你一时无处可去,城郊的别苑可以让你暂住。」没将她直接送回谢府,已是他对她的宽容了。 「靖鳞,你这是在做什么?你居然把丽娘休了,娘不准你这么做!」路老夫人惊怒地拿过那封休书,一把将它撕碎。 「你就是不相信我的清白!你说,你要我怎么做才肯相信我没有背叛你?你说呀,是不是要我死在你跟前你才肯相信?好,那我就死给你看。」谢丽娘羞怒交加地咆哮,取下发上的簪子,作势要自尽。 路老夫人急忙安抚她,「丽娘不要冲动,有话好好说,娘会为你做主的。」 路靖麟沉声道:「丽娘,你知道当初靖飞想捉回你时,为何我会放你走吗?」 她下意识地接腔,「为什么?」难道那时他已认出她了? 他不疾不徐地开口,「因为,我亲眼见过你跟那个男人的私情,所以才会成全你。」 闻言,路老夫人惊愕地瞪向她。「真有这回事?」 谢丽娘慌张地摇头,「绝对没有这回事,我跟他没有任何私情。」 「就在竹泉客栈里。」路靖麟不再掩饰,指出地点。 她一骇,急忙解释,「没错,那时我是去那里找过他,可是我是去央求他帮我的忙,带我离开。」 见她还想狡辩,他脸色一沉,「那一日,你们在客栈里谈的事我都听见了,你们在商量着要如何乔装私奔以及要带走庄里多少的财物。」 原本他想为她保留最后的颜面,但她一再否认,逼使他不得不说出这件事。 先前,靖飞早就提醒过他,她与从江南来的商队其中某个商人过从甚密,那一日,他恰好上竹泉客栈找商队的主人商谈事情,对方喝醉了,他扶他回客栈的厢房时,却意外见到她鬼鬼祟祟地走进另一间厢房。 他跟过去,驻足门外片刻,清楚听见了他们的交谈。既然她的心不在他身上,所以那时他才决定放她离开。 见他竟然说出了她最后一次到客栈见那人时商量的事,谢丽娘惊慌地用愤怒来掩饰心虚。「靖麟,我知道你嫌弃我变成这样,所以不想要我,但是你不能这样污蔑我,我绝对没有说过那样的话!」 「那你为何要偷走一万两银子,还带走所有的首饰?」他质问。 「我、我自个儿在外生活,总是要用到钱,所以才带了一些离开,那些钱和首饰后来都用来治病了。」不敢面对他锐利质疑的眼神,谢丽娘说完,连忙看向路老夫人,「娘,你相信我,我绝对没有说那种话。」 「这……」听见儿子方才的话,路老夫人此刻对她的说词也有些动摇了。 「娘,连你也不相信我了吗?既然你们都不相信我,我再活着也没意思,我还是死了干净。」她拿起簪子往腹部刺下。 在刺到腹部时,她顿了下,见路靖麟竟只是冷眼看着,没有打算阻止的意思,心一狠,剌进了一寸。 湖绿色的衣裳登时透出了些血渍。 看见那些血,路老夫人回神地吃惊嚷道:「你们还杵着做什么?还不快叫大夫来!」 纪丝儿在寝院里踌躇着,不知该不该去探望谢丽娘,她自戕的事,昨天已传遍了整个庄子。 她曾问过路靖麟她的伤势如何—— 「她狠不下心对自个儿下重手,只是伤到一些皮肉罢了,没什么大碍。丝儿,她的事你别管,也别去看她,过几日我会处理好这件事。」那时他这么叮咛她。 第二十一章 可是她到底受了伤,自己不过去探望,似乎有点说不过去。 这男人呢,可以娶很多妾,但妻子只能有一个,丽娘先嫁进路家,所以依理她是正妻,这样你明白了吗?路老夫人昨日说的话在她脑里响起。 她知道婆婆的意思是要她当妾,可是相公从头到尾都没有向她提及这件事,只要他开口让她为妾,她愿意,能嫁给他已是她作梦都想不到的事,是妻是妾,她并不在乎名份,她在乎的是,他的心里有没有她…… 纪丝儿低首看着双手。她干燥粗裂的手经过这段日子仔细上药调养后,已白细了不少,那些粗茧也消去了大半,他对她的疼宠,她能清楚地感受到,她相信他的心里是有她的,所以才会不顾老大人的反对坚持要娶她为妻。 想起他,她眉目不禁漾起柔笑。耳旁突然传来一声辱骂—— 「你这个贱婢!」 闻声,她诧异地抬眸,就见谢丽娘一脸倨傲地走了进来。 她直勾勾看着她,谢丽娘嗔道:「怎么,你哑啦,看见我不会叫吗?」 「要叫什么?」纪丝儿愣了愣。 「这还用说吗?当然是夫人。」 「夫人?」她喃喃跟着她出声。 「我不在的时间,你居然敢勾引靖麟,还让他纳你为妾,你可别得意,过一阵子,我会好好收拾你!」她妒恨地瞪着她。 「他是以妻子之礼迎娶我进门的。」纪丝儿不是要和她争,但仍觉得有必要说明这点。 「你说什么?我才是他的妻子,你这个贱人,竟敢自称是他的妻子,来人,给我掌嘴!」 一旁跟来的两名侍婢迟疑着没有动手。路靖麟对纪丝儿的宠爱,全庄上上下下都知道,当初打伤她的小倩和玉梅还被打了十大板驱逐到别苑去,她们可没那个胆子上前打她。 见两人一动也不动,谢丽娘狠狠甩了两人一记耳光,斥道:「你们聋了吗?没听见我叫你们去掌她的嘴。」 捂着被打得火辣辣的脸颊,两人委屈地不敢出声。当初她在连云庄时,便跋扈蛮横常恣意地虐打下人,可碍于她的身份,众人是敢怒不敢言。 好不容易她离开,庄子里的下人乐死了,没料到事隔大半年,她竟会再回来,下人们私下都期盼庄主最好快快把她赶出去,永远不要再让她回来。 见她轿蛮地打了两名侍婢,纪丝儿拧眉问:「小桃和青儿又没做错事,你为什么要打她们?」 「我是庄主夫人,我高兴打谁就打谁,既然她们不动手,好,那就我自个儿动手。」谢丽娘飞快地扬手要打向她。 不料,举到半空的手蓦然被人箝住,回头一看,发现拦住她的人竟是路靖麟。 她急忙收敛起张狂的气焰,挤出笑容,「靖麟,你回来啦。」 甩开她的手,路靖麟黑瞳沉凛地望着她,怒斥,「你太放肆了!就算是庄子里的下人也不能由着你随意打骂,何况丝儿是我的妻子。」 听见他当着她的面说这贱婢是他的妻子,谢丽娘眸里闪过恚怒,却不得不忍住气道:「是她先对我出言不逊,我才会生气想打人。」 她把错全推到别人头上。 没想到她会这么诬赖她,纪丝儿连忙澄清,「相公,我没有出言不逊。」 「我知道你不会。」她的性子他很清楚,路靖麟接着望向谢丽娘,「倘若你不想到别苑暂住,那么我派人送你回娘家吧。」 让她继续留下来,只会再徒生事端,若他今天没回来,刚刚那一巴掌,已经煽在丝儿的脸上。 他不能容许再有人伤害丝儿,所以决心要送走她。 听见他的话,谢丽娘尖声道:「你不能这么做!」被他休离回去,她哪还有脸目见人。 「你不回娘家,只能到别苑去,你自个儿选择吧。」 她愤恨地瞪住他,「你就真的容不下我,非要赶我走不可?我们做了两年多的夫妻,你对我一点感情都没有吗?」她好不甘心。 「你那日离开路家时,我们之间已恩断义绝。你既然走了,应该好好地跟那人过日子,不该再回来。」平心而论,当不成夫妻,他由衷希望她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没想到她竟回来,还妄想欺负丝儿,这他绝不容许! 「我……」她何尝愿意回来,倘若早知会有今天,她当初绝不会跟那人私奔。 抚着手臂上那些狰狞的疤痕,她又恼又悔又恨。 为了有个栖身之地,牙一咬,她低声下气地道:「靖鳞,我不争了,就算你要我当妾也没有关系,只要你不赶我走就好。」 路靖麟仍不为所动,「你还不明白吗?我跟你的夫妻情份已尽,待会儿我会让李叔派人送你到别苑。」 他的意思是说,就算她愿意委屈当妾,他也容不下她!谢丽娘满脸怨怒地瞪着他。「你不能这么无情地赶我走,再怎么说,我们也做了两年多的夫妻,你怎么可以对我这么狠心!」 到底谁对谁狠心?当初她与别的男人私奔的时候,可曾为他想过半分?他的颜面因此扫地,知情的人都在暗地里拿这件事嘲笑他。 不想再跟她纠缠下去,路靖麟唤来下人,「送表小姐到别苑,若她不愿去,就直接送她回谢府。」 两名随侍上前要带走她,她却甩开他们,拉住他的手哀求。 「我不走、我不走,靖麟,我不想离开这里,求求你让我留下来,我发誓,我以后再也不吵不闹了。」 他毅然决然扳开她的手。「是去别苑还是回谢府?你自个儿选择吧。」他已经替她留了余地,她若再不知好歹,就只能让她带着休书回谢府。 先前她与别的男人私奔的事,他早已知会谢府,因为这件事,她父亲和兄长还亲自登门谢罪,为了保住两家人的颜面,因此才会对外宣称她返家省亲时得了急症而亡的事。 见他是铁了心要送走她,谢丽娘心一狠,改口道:「至少再让我多留一天,好好跟娘道别,明天我就到别苑去。」 沉吟了下,路靖麟点头答应,「好,让你再留一天,明天一早就离开。」 临走前,谢丽娘满眼妒恨地瞋瞪了他一眼。是他先对她不仁的,那就别怪她对他不义。 看着她萧索落寞的背影,纪丝儿有些不忍,「相公,为什么不让姐姐留下?」 「以她的性子,留下来只会闹得整个庄子不得安宁。」况旦丽娘那么骄蛮,又岂肯屈居于人下,一定会常常藉故来欺凌丝儿。不希望再发生上次小倩跟玉梅将她虐打成伤的事,无论如何他都不能让丽娘留下来。 虽然理由合情合理,但纪丝儿仍下意识脱口问:「相公还恨姐姐当初不告而别吗?」那日婚礼上,谢丽娘似乎说她得了什么不治之症,所以不得已才离开他。 「我从来没有恨过她。」这是他的真心话,「当初为了替病重的爹冲喜,我娶得匆忙,她也嫁得不甘,因此婚后她对庄子的事都看不顺眼,动辄发怒,我们因此常常发生争执,所以当她决定跟别人离开时,我是真心成全她的,希望她以后能过上好日子。」 纪丝儿先前便隐约听说了他妻子与男人私奔的事,此刻听见他这么说,证实了传言。细思了下,她不禁纳闷地问:「那姐姐为什么又再回来?」 「这也是令我百思不解的地方。」而且她还带了一身伤回来,佯称是为了治病而用火灼伤的。 那伤疤看起来是烧伤没错,但绝不可能是为了治病,只怕是发生了什么事。 想起另一件事,路靖麟沉吟了下道:「丝儿,你爹今天早上上门想找你。」 「我爹来了……他怎么知道我在这儿?」听见父亲找上门,她满脸惊愕。 「我们成亲的事,怕是早已传遍整个城了。」她爹会知道也不令人意外。 「那、那我爹说了什么?」只怕嗜赌成性的父亲是来向路家要钱的,她不由得绞紧了手上的丝帕。 路靖麟没有立刻回答她,反问:「丝儿,你还想认这个爹吗?」对方毕竟是她亲爹,他纵使再痛恨他对丝儿的伤害,也不可能杀了他。 「我……不知道。」爹那么对她,早就不把她当女儿看待,她真的不知道该不该再认这个爹。 看出了她心头的纠结,路靖麟说出自个儿之前的安排,「我差人把他送走了,还派了人督促他戒赌,等他彻底洗心革面、重新做人,我再让你们见面,你觉得如何?」 第二十二章 纪丝儿几乎是毫不犹豫地点头,「这样很好。」明白他做这样的安排全是为了她,不由得感激地看着他。 「你昨天不是说想去天马寺上香,我们走吧。」他牵住她的手往外走。 「好。」走在他身旁,她侧眸看着他,脸上漾开一抹幸福的笑靥。 这一辈子老天给她最大的恩赐,就是遇到了他。过往曾经的伤害,在此刻都已微不足道。 深夜,一条黑影熟悉地避开巡守的岗哨潜至后门,打开门闩,等候在外的几名黑衣人立刻窜了进来。 「东边是路靖麟住的寝院,东南边是他娘住的地方,西边是路靖飞住的院落,南边是库房,记住了吗?全部把它们烧得精光!」一道透着憎恨的嗓音低声交代那几名黑衣人。 「记住了。走。」为首的黑衣人手一扬,带着同伴迅速朝东边而去。 那人站在月夜下,一张娇艳的脸孔此刻露出扭曲的笑意。 「路靖麟,你敢那么对我,我要你付出代价,把你们全都烧死,让你嚐嚐被火灼烧的滋味有多痛苦!」 她慢慢地向前走,想去欣赏这场暗夜恶火是如何吞噬路家的一切,夺去这里所有的生命。 凡是欺负她的人都该死,苏平志该死,路靖麟也该死! 然而才走到一半,周遭登时出现数把火炬,照亮了漆黑的夜空。 抬眸看着出现在她面前的人,她眼眸惊愕地瞠大。 「你们怎么会……」为什么路靖麟和路靖飞会出现在这里?他们不是该在自个儿的寝房安睡吗? 还有那些黑衣人为何没去烧了整个连云庄,却全被抓了起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路靖飞愤怒地指住她,「你果然暗中勾结了周震,这下你没话说了吧!」 「我……没有。」看见方才那几名黑衣人全被綑绑了起来,明白事迹败露,谢丽娘面露惊惶地想撇清关系。 「你否认也没用,我早就暗中安排人监视你,打你今晚走出寝房,打开后门接应这些黑衣人进来,全都在我掌握之中。」路靖飞说着,抬脚狠狠踹了身旁的黑衣人一脚,骂道:「想来烧掉连云庄,烧死所有的人,你们好歹毒的心肠!」 方才就在这些黑衣人准备动手时,全被他一个不漏地逮个正着,这下看她和周震有什么话好说。 听见自个儿的行踪早就被他们盯上,谢丽娘惊惶地看向路靖麟,「靖麟,我是被逼的,我也不想这么做,是周震逼我的!靖麟,你相信我,我并不想要害你们,你不是叫我到别苑吗?我、我现在就走。」她仓卒地掉头想离开。 离去的路却被人挡住,路靖飞一脸冷鸷地说:「你现在想走已经来不及了,大哥给过你机会,只要你安份地待在别苑,吃穿用度都不会亏待你,谁知道你竟恶毒地勾结破日堡的人,想烧掉连云庄,你这女人简直是蛇蝎心肠!」 「靖飞,把他们全关进地牢,明天押送到官府究办!」交代完,路靖麟不再看她一眼,转身就走。她突然跟周震一起出现在婚礼上,他早就起疑,因此预做了安徘,才能将他们一举成擒,免了可怕的灾难。 「靖麟,你饶了我这次,我马上就去别苑,不要把我送进大牢,求求你,我知道错了,我发誓再也不敢了……」发现大势已去,谢丽娘骇然地哭叫着。 路靖飞命令下人将她抓起来。「你没有下一次了。你突然回来,我跟大哥已经在怀疑你,大哥念在昔日夫妻情份上,安排你住到别苑,没有将你直接送回谢府,你不知感恩也就罢了,竟然勾结破日堡,想害得我们路家家毁人亡,我真想剖开你的心看看是不是黑的!」 心知闯了大祸,谢丽娘哭花了脸,「靖飞,你饶了我,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不想再听她多说一句,路靖飞下令,「全都带下去,明天一早送去官府!」 端着甜汤走进书房,纪丝儿听见路靖飞纳闷的声音传来—— 「我实在想不通,当初她丢下好好的路夫人不做,跟别的男人私奔,后来为什么又跑回来跟周震勾结来害我们?」 距离那夜已经事隔多日,那晚所有的人,包括谢丽娘,都押送官府关进大牢,而就在同时,京里也传来了好消息,周家在京里担任高官的亲人,因为贪赃枉法,被皇上下狱治罪。 周家的后台一倒,官府立刻派人抓了周震,控诉他的罪行洋洋洒洒,起码有几十卷,罄竹难书。 纪丝儿将甜汤分盛了两碗,递给他们一人一碗。 接过喝了一口,路靖麟拿出昨日收到的来信,交给弟弟。 「你看了这封信,就会明白她为何这么做了。」当日丽娘突然回来,翌日,他便写了封信,委请江南的朋友调查她跟那名商人的事。 事情的经过都写在信里头。 展信看完,路靖飞惊诧道:「原来她从庄里带去的银子和首饰,全被那个男人骗走了,还点了一把火想烧死她。」 闻言,纪丝儿忍不住出声,「怎么会这样?那后来呢?」 路靖麟接腔,「她侥幸被人救了出来,但是身子有多处烧伤,痊癒之后,她便想尽办法要报复那男人,却一直苦无机会,结果意外遇见到江南的周震。周震替她将那个男人杀了,同时将她带了回来。」 思忖了下,纪丝儿轻声道:「我想,也许她回来时并没有想要害我们,后来是因为发现这里已经没有她的容身之地,所以才会那么做。」 谢丽娘的遭遇,让同样身为女子的她有些同情。当初她会义无反顾地跟着那男人离开,想必是很爱他,没想到却得到无情的对待,回来后,想再当回路夫人,无奈路家已不愿再接纳她,所以才会做出那样的事吧。 路靖麟唇边露山一抹笑,喂了她一口甜汤。「她昨天托师爷带给我一封信,上面写的话就跟你的猜测一样。」也许谢丽娘已经悔悟了,所以委托师爷带来她亲笔写的字条,向他认错道歉,上面还写了一段话—— 靖麟,我知道我现在悔悟为时已晚,以前我身在福中不知福,总觉得处处不满足,结识苏平志后,我一时被他的甜言蜜语迷惑了,竟莽撞地就这么跟他离开。谁知道他贪图的只是我带去的那些钱财和首饰,得手后竟想活活烧死我。 原本这次我回来,是真心想好好跟你过日子,所以才编造出那段谎言想求你原谅我,没想到你竟另娶他人,我被嫉妒蒙蔽了良心,所以才会勾结破日堡想烧死你们。 铸下这样的大错,我不敢再奢求你和娘的原谅,这一切都是我罪有应得,只希望,娘不要气坏了身子,请代我向娘谢罪,我辜负了她老人家的疼爱。 就如她信上所说,她如今懊悔已经来不及了,娘对她已经彻底寒了心。 路靖飞颇不以为然,「要不是我跟大哥早有防备,路家早就被一把火给烧个精光,丝儿,你就别可怜她了,不过幸好没酿成大祸,所以她顶多被关个几年就能出来。」 听见几年后她就能被释放出来,纪丝儿放心了,目光被桌上一盒亮晶晶的沙子吸引住,顺手拿了起来,脸上露出一抹怀念。 她拈起了一小撮金色沙子说道:「这种沙子,以前小时候我在我姥姥家的一条溪里也看过。」幼年时娘曾带她去探望几次姥姥,姥姥养了一只很有灵性的猴子,她常常跟着猴子到山里玩,后来姥姥过世后,娘就不曾再带她回去了。 路靖飞听她把这些金沙当成了普通的沙石,叫嚷了起来,「什么沙子?这可是金沙,是金子。」 「金子?」纪丝儿怔了怔,低头再看了看盒子里的金色沙砾。原来这些看起来像沙子的东西竟是金子,她只见过做成首饰的金饰,不知道这种沙子就是金子。 路靖麟诧异地问:「丝儿,你说你看过这种沙子,在哪里?」 「在我姥姥家附近的一条河。」 「大哥问的是那里位于什么地方?」路靖飞也想通了,急切地道。 「在苍平县。」 「丝儿,你还记得路吗?」路靖麟沉稳地问。 「我还记得一些,不过很久没去了,要到那儿才知道。」 「快带我们去。」路靖飞迫不及待地开口。也许大嫂真是个福星,不但帮连云庄度过不少难关,现在还能帮忙发现金矿,当初他藉机想撮合她和大哥,真是做对了! 尾声 【尾声】 纪丝儿的姥姥家,位于穷乡僻壤的地方,一行人赶了两天的路才赶到。 由于这儿委实太偏僻了,日落时分,他们只好暂时在一处山脚下歇息。 这次出来,路靖麟没有带太多人,同行的除了带路的纪丝儿与路靖飞外,只有两名随从。 大家一起捡柴准备烧饭。 纪丝儿捡了几颗石头堆在篝火旁,好放干柴。 燃起篝火后,她到马车上取下带来的食物放进锅里,走回来时,看见路靖麟跟路靖飞手里各拿了一块石头在看,脸上露出吃惊的表情。 「相公,那石头有什么不对吗?」她不解地问。 路靖麟看向她,「丝儿,你这几块石头在哪里捡来的?」 「那里。」她伸手指向西边的山壁下。 路家两兄弟快步走过去,路靖麟敲下山壁上的几块岩石,取出一把随身利刃,刮了几下。 「大哥,如何?」站在他旁边的路靖飞急问。 须臾,路靖麟又拿起另一块岩石,仔细刮了刮,抬首道:「没错,是银矿。」 「啊,这么说,这是座银矿山了!」居然让他们无意中找到了一座银山,他惊喜地抬头打量这座山。 「丝儿,你立下一个大功。」路靖麟忍不住走过去轻吻了下她的额心。 路靖飞拿着几块岩石回来呵呵笑道:「是啊、是啊,娘若是知道你立了这个大功,日后一定对你刮目相看。」 听见他们的话,再看见他们满脸的笑意,纪丝儿不由得也露出笑容。能帮到路家,她比任何人都高兴。 翌日一早,他们继续出发,在中午时抵达纪丝儿姥姥家,但那里已残破不堪。 「我只记得姥姥家是在这里,但那条溪详细的位置我不太记得了。」 「没关系,我们慢慢找。」山路崎岖,路靖麟牵着她的手,慢步而行。 「若是找不到怎么办?」她很担心也许是她记错了,说不定那种沙子根本不是金沙,只是普通的沙砾。 他温声道:「就算找不到也无妨,你已经立下一个大功了。」 几人在山里找了大半日,找遍了附近几座山头的小溪,都没发现溪里有金沙。 快日落了,他们必须赶在天黑前下山。 路靖麟出声说:「罢了,我们先回去吧。」 途经一株老树,纪丝儿轻呀了声,挣开他的手跑过去,拨开比人还高的野草,露出一条小径。 「丝儿,你做什么?」路靖麟走了过来。 「我认得这株老树,往这儿走,应该就能看见那条溪了。」 担心草里藏着毒蛇,路靖麟牵着她的手,让她走在身后,找了根树枝,拨开蔓生的杂草,顺着小径慢慢走过去。 路靖飞与两名随从也跟在后面。 不久,耳边传来溪水声,顺着声音望向左边,满林的老树中,出现了一条潺潺溪水。 「就是这条溪。」纪丝儿欣喜地道。 路靖飞快步走到溪边,蹲下身子伸手捞起一大把沙子,细细地拨了拨,隐约看见里头藏着些闪闪发亮的碎屑,他兴奋地回头。 「大哥,真的有金沙,而月不少。」 路靖麟没有走到溪边,而是抬眼望向前方的几座山,若是这条溪里有金沙,那么这些金沙必是从附近的山里冲刷下来融进溪里的。 他含笑回首望住她,「丝儿,你带来的嫁妆可真是丰盛。」 「什么嫁妆?」她愣愣地问。 「你知道我们发现什么了吗?」见她一脸茫然,路靖麟正要开口,路靖飞便兴匆匆他跑过来,一把揽过她。 「丝儿,你可真是个宝啊!咱们连云庄旗下有铁矿与铜矿,就是没有银矿跟金矿,这下金山、银山都有了。」 路靖麟不动声色地将她拉回怀里。 手里的人被抢走了,路靖飞怔了下。接着呵呵大笑,「大哥放心吧,丝儿如今已是我的大嫂,我不会对她再有非份之想。」说完,他看向她,「丝儿,这次你立下了两个大功,娘再也不能嫌弃你了。」 她抬首凝视着路靖麟,脸上的笑颜如同金子般璀璨发亮。知道自个儿不是一无所有的嫁给他,她很开心。 「丝儿,对我而言,你本身才是真正的宝。」他刚毅的俊容露出温柔的笑意,握着她的手慢慢走下山。 找到金矿与银矿固然令人高兴,但他这辈子最大的收获是娶了她。 能得到她倾心相待的爱,才是最珍贵的。 【全书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富贵满窝之一《夫人万安》; 02、富贵满窝之二《满分二娘》; 03、富贵满窝之三《金家香火》。 注2:本作品由豆豆小说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