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阎罗》 楔子 那是一处很破陋的坊区,过的路人经过时,无不对它施以蔑视的眼色。 对他们这种生活正常的人来说,会进出这坊区的,除了托孤院的孩童外,还有要找下三级妓女发泄的匠工或农人。 他们对那些孩子也没有好脸色。那些孩子会在这里的托孤院生活,是因为他们不知被哪个粗心的妓女给生下来,根本是连父亲是谁都不知道的孽种。 没有人会怜悯这些孩子,他们只能自力救济,或是相濡以沫。 下着磅礡大雨的街道上,只见一个十五、六岁的高瘦男孩,冒着雨,抱着一包东西,飞奔在街头。 雨水洗尽了他在煤铺里工作染上的脏污,渐渐露出五官分明的轮廓;飞扬的眉满是英气,薄唇勾起的得意之笑,更让他的脸显得好看;若不是他穿着破旧、像个煤矿工,其实他是一个让人觉得看不腻的男孩。 他进了那阴森的坊区,回到了长大的托孤院,一进门便大叫:「宿子!宿子!我回来看妳了,瞧我给妳带了什么好东西……」 然而,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屋里的气氛诡异,许多孩子都欲言又止地看着他。他东望望西望望,没看见熟悉的脸庞,于是问孩子。「你们的宿子姊上哪儿了?」 孩子没敢答话,而是恐惧地望向他身后;他觉得有异,便回头看,见到了托孤院的守门者──一个像屠户、随时都喝得醉醺醺的汉子。 「你拿了什么东西回来?尹势。」守门人打了个酒嗝,伸手向他讨。 名唤尹势的男孩马上收起笑容,面露戒备,像看敌人一样看他。他把怀里的东西藏起,从襟里掏出一个钱袋,丢给那汉子。「钱在这儿,拿去。」 「呵,赚了不少嘛!」汉子捏了捏,得意地说。 「宿子呢?」尹势问时,心里有种不好的感觉。 汉子又笑,好像在嘲笑尹势的不知情。「卖了。」 尹势没有马上回话,但是大眼越瞪越裂。 良久,他才沙哑地问一句。「什么卖了?」 「那个女孩长大了,所以,我把她卖给妓户了。」 尹势的脾性突然爆发,冲上前去扯汉子的衣襟,愤怒地说:「卖了?!你凭什么把她给卖了!我们不是说好,我出去赚钱,你让宿子待在这儿养病吗?我们都是在这托孤院长大的,你良心被狗啃了吗?敢把人这样秤斤论两的卖给妓户?!」 忽然汉子结实地给了他一拳,把瘦弱的他给打趴在地上。 汉子不屑地吐他口水,哼道:「马的,你以为这些钱,够这托孤院维持多久?你才得有些良心、有点自知之明。」 尹势头有些晕,缓缓抬起头,看着厨灶的方向。 他看到灶上有个东西发着寒冷的光,他想看清那是什么。 「何况,我养你们这么久了,让她用身子赚钱回来报答报答我,也是应当的;这道理说出去,没有人会说不好!」那汉子竟如此厚颜无耻。 这时,尹势看清了──那是一把削柴用的小刀。 他忍无可忍了。他可以听从这汉子的命令,去做最下贱的工作,但他完全无法忍受和自己一起长大、一起互相扶持、一起相濡以沫的青梅竹马,被人这样糟蹋。 她不过是个十三岁的女孩,怎么有人会糟蹋这长得像水一样柔的女孩? 尹势咬牙,被愤怒冲昏头的他,冲上前去拿了那把小刀,然后什么都没多想,一眨眼之后,汉子痛苦扭曲的表情,就映入他的眼。 为了宿子,他杀了人。 他有些愣,连脸上的血都忘记擦,也无暇顾及一旁看得胆颤心惊的孩子们。 回过神,他只想到一件事,便冲出门外,往满是妓女户的巷子奔去。 他一家一家的推门找,就是要找到被汉子卖去当妓女的宿子;当然,他这莽撞的举动惹来了一堆骂声。 找到中段时,他忽然听到熟悉的声音。 「我不要──放手──我不要、不要──咳咳──」这声音很病弱,还夹杂着喘气与咳嗽声。 尹势马上认出来。「宿子!」他连忙上前撞开那栋妓户的门。 一推开门,他就看到宿子被拖在地上,还被赏了耳光的画面。 「王八蛋!不要碰她!」尹势冲了过去,手上还拿着血淋淋的刀,让几个拖着宿子的大人们感到惊骇。 「阿势……」宿子抬起头,泪眼汪汪地看着他。 她的颊上有一个红印子,让尹势看得更是心疼。 「放开她!」尹势大叫,那些人照做。 他伸手,示意宿子牵他。「过来,宿子。」 宿子停止哭泣,强装镇定,爬了起来,走过去握住尹势的大手。 这一握,让彼此都好安心。 宿子一淋到雨,不争气的身子又恶化了,她不住的咳嗽。 「喂!小子,咱们可是付了钱喔!你这样抢去,等于是犯罪!」老鸨模样的女人警告着他。 可她话说完没多久,尹势就丢了一包钱给她,堵住她的嘴。「我们不卖了。」尹势恶狠狠地说,然后搂紧浑身颤抖的宿子。 「我们走,宿子。」他紧盯着这群人,就怕他们背着身走时会被突袭。还好,他们的离开并没被阻止。 尹势带着宿子来到可以避雨的屋檐下,查看她的伤势。「那些人有没有对妳怎样,啊?」他摸她的脸颊,好烫,又发烧了。「妳不舒服吗?宿子?」 宿子没有回话,只是睁着迷蒙的大眼,同样细看着他颊上的瘀青血痕。 她轻轻地问:「阿势,他又打你了吗?痛不痛啊?」说着,她伸手去摸,柔柔的力道,好像想抚平他的伤痛一样。 尹势突然哽咽。他想,这世上,他就只有宿子了,也只有宿子在乎他的死活。 他不让她摸他的伤,而是将她冰冷的身子紧紧拥在怀里,沙哑地对她说:「我们是好朋友,我发誓,我不会再丢下妳,绝对不会!」 宿子愣了愣,手也攀上了尹势的臂膀。「是啊,我们是好朋友。」她用孩子般天真的口气说:「你真的不会再离开我了吗?」 「不会。」 「一言为定喔。」宿子听起来很快乐,虽然她在发烧。「背信的人是猪。」 「好,一言为定。」 宿子没看到尹势的眼睛。 若她看到了,她会发现这双眼睛是值得信任的;而且他所透露的坚定,更是连她也撼动不了。 但这时的她,只知道他们是好朋友,是相依为命的亲人,如此而已。 她当然也不知道,尹势为了她,杀了他人生中的第一个人。 ----------------------------------------------------------------------- 豆豆小说阅读网推荐: 唐绢【毁爱】系列在线阅读: 毁爱之一《邪王猎情》 作者:唐绢 http://.dddbbb/html2/94065/index.html 毁爱之二《擒寒王》 作者:唐绢 http://.dddbbb/html2/95114/index.html 毁爱之三《惜阎罗》 作者:唐绢 http://.dddbbb/html2/94558/index.html 第1章 那是一处看似平凡、用亭子搭建的小杂货铺;里面有卖孩子们喜爱的兽糖、蜜饯、干果,也卖妇人们烧菜用的各种干货以及煤炭等等。 守着这杂货亭的人,是一个其貌不扬的中年瘸子,他的背后挂着一方大木板,木板上用细木条分隔了好几十个格子,上头零零落落地挂着红色与白色的水牌。 来买东西的客人看到那些水牌,都不以为意;他们想,那可能是店主用来方便记录货物数量的。 其实这中年瘸子平时对客人相当爱理不理、死气沉沉,见到钱掏了出来才会动一下;领教过他这德性的人都不喜欢来这儿,因此这小亭的生意一直都很冷清。 此时,一个身材修长,穿着黑色袍子,像浪迹天涯的侠士般的男人,走进了这条小巷,来到这小亭前。 那男人看了看这摊子摆的货品,随手挑了包兽糖问:「这多少?」 中年瘸子老刘斜眼看了下他的衣服,发现是普通百姓穿的粗布料子,便没什么精神应对。「五钱。」他没好气的回答。 男人掏了五钱出来。「若我穿了好衣服来,你会看我一眼吗?老刘。」男人露出好看的笑,玩笑似地说。 「咦?」老刘一愣。 「眼睛要往上长,别老是狗眼看人低。」男人挖苦他。 老刘这才抬眼细看来人。 这人生得一副端正英挺的五官,眉宇秀气,双眼却炯然有神,颇有英气;但他嘴上老是挂着漫不经心、好像什么都不在乎的笑,又让他少了一股稳重之风。 加上男人身上穿着袍子,如行走四处的侠客般随意,乌黑的长发也只是用簪子挽个髻,浪浪荡荡的,实在无法像老刘其它的主顾,比如那总是穿着官服出现的怀沙,以及一看就知道是富家贵公子的寒芬一样,让人马上鞠躬哈腰、卑躬屈膝地去奉承谄媚他。 不过老刘心知肚明,这家伙在道上的前途无可限量。 这家伙出道未久,只有三年,却马上就搏得教京城人士闻风丧胆的杀名;杀人就像杀他的杀父仇人一样,又快又狠又绝。 而他也是个爱钱奴,案子一完成,那死人的血都还没流干,这家伙就已嘻皮笑脸地过来向他领钱票了。 认出他后,老刘便不敢小觑他了,赶紧堆起世故的笑。「唷!尹势爷,瞧您这满面春风的样子,想必最近有什么好事喽?」 尹势笑笑,拿出水牌说:「解决了,你可派人去验,不过我要先拿钱票。」 老刘干笑。「哎呀!您怎么老是这么急呢?」 尹势也哈哈笑起来。「不急?那可是会急出人命的。」 老刘撇撇嘴,拿了水牌,在一本簿子上边登记什么边说:「您才刚夺了几条人命,还怕少了谁的命吗?」 「少了我的命,你说能不急吗?老刘?」尹势笑看老刘在一张钱票子上盖了红泥章,脸上的笑更是心满意足。 「咦?」老刘抬头看了他一下,觉得他的话挺有蹊跷的;他浮荡的脸,也总让人想入非非,便向他开了个玩笑。「喔,我了解了、了解了。」 尹势偏头笑望他。「你了解什么?」 「您是不是在凤春楼看到什么好姑娘,想抛千金博美人一笑啊?」这种人会急着要钱,也只会花在那种地方吧? 尹势挑眉,不置可否。「算吧!也想让自己的身体好好发泄一下。男人的身体不发泄,怎么得了呢?还好我没瘸腿,还能找个上等货色,哈哈……」 他见老刘把票子开好了,抽了就走;他一面摇手跟他说再见,一面掏着刚买的兽糖,像个孩子一样边走边吃。 尹势模样十分潇洒,压根儿不管自己方才的话有多么伤老刘的自尊。 其实老刘也没办法,这家伙的确样样比他强;若是上妓院,必定是所有妓女都想倒贴他吧! 穰原的冬天,又湿又冷。 对于身有肺病的人来说,湿冷的空气颇难熬;不但身子冷,呼吸也益发困难,吸不了几口气就忍不住大咳。 不过,宿子窝在厚实的暖被里,倒是缓和了些许症状,而且某人出门前,还把炭盆烧得火旺;空气暖和了,热茶也滚好温在床头,她若是咳了,也方便倒来喝、暖身子。 总之,他把她安顿照料得很好,这种天气,她只要安安分分地待在房里就好,被肺病染上的身子也不容易虚弱,可是…… 她微微起身,看了看窗外的天色。 「啊,已经这么晚了,天快黑了呢!」她喃喃自语。「阿势那家伙,不知道在外头有没有好好吃饭……」 她想了想,便翻动身子、起身下床,披了件厚棉袄,揣了个小手炉,拖着缓慢的步伐,颤抖的出门。 寒风迎面而上,她紧紧地缩着身,像小兔子般的身体又更娇小了,脸上那让人怜惜的红晕,被她苍白的皮肤衬得更加明显,像胭脂一样娇嫩。 来到厨房,她打开灶口,唤醒火星,添了柴进去,把灶生热。 她想煮热粥,可屋里已经没水了。 「我得去提些水来……」她吃力地站起身,拿起水桶。 她觉得水桶好重,好像要把她的手给扯断了似的。 每次做起这些事来,宿子都深深感到无力。 她这个病弱样子,什么事都做不了。 一个女孩子家,老是仰赖男人照顾,却没法照顾那个男人,她这样算什么? 因为久病,宿子也常胡思乱想,想如果没有她这拖油瓶,那个总是要顾及她身子的男人,会不会过得更好? 「呼,好重……」还没出走廊,宿子就搬不动水桶了,赶紧放在地上喘口气。 「田宿子──」 忽然,她的后头袭来了一股杀气,以及连名带姓、警告意味浓重的呼唤声。 宿子倒抽一口气,颤颤地回过头。 只见高她一个头的尹势,不知何时已站在她背后,低着头瞪她。 「啊!阿阿阿势啊……」宿子抓抓头,先装傻再说。「那么早回来……」 有时候她觉得尹势就像猫一样,她常常抓不定他的行踪;一个回头,他可能就不见了,可再一个回头,他又突然出现在妳后面。 她总是这样追逐着他的身影,却连这样的追逐,也让她感到好吃力。 「不早了。」尹势的脸难得严肃,没有笑。「如果我再晚一点回来,可能就要到水井里头找妳了,妳说是不是,田宿子?」开玩笑,让一个有肺病的人去打水,人不掉进井里才怪。 通常尹势连名带姓的叫她时,就代表他很生气、很生气。 「哎唷,我一整天都窝在被窝里,有点闷,也想做点事……」宿子后退几步。「何况外头那么冷,你也应该想喝些热粥吧?这点事我行的!」 「妳也知道外头冷?嗯?」尹势前进几步。「外头这么冷,妳还这样跑出来?是嫌自己的身体太强壮了吗?」 「我、我……」宿子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尹势也不让她有多说的机会,抢过水桶,弯身一把将她捞起,抱进了房里。 「呀呀──放我下来,我有脚,可以自己走。」 「我不放心。」尹势回她一句。 对她,他就像对一颗容易碎裂的珍珠一样,总是轻手轻脚的呵护着。 他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在床铺上,不但替她盖好棉被,还把她全身包得紧紧的,就怕寒气会跑到她身上。 「啊啊──你在包粽子啊?」宿子叫着。 「对,包粽子。」尹势扠着腰说:「然后把妳拿去蒸一蒸,看会不会蒸出一个全新的田宿子。」说完,他又去忙着添煤炭,将炭盆烧得更热。 全新的田宿子?宿子看着他宽阔的背影想,他是不是希望她可以健康一点,不要老是拖累他? 她小声地说:「阿势……」 「干么?」尹势回头。 「一次也好,就让我做一次事吧。」宿子说:「你最近煎的药很有效,我的身体真的好多了……」 她不要老是做他的拖油瓶。 她也想在这寒冷的冬天里,替他准备热水、热食,让他一回来就有温暖可享。 尹势看着她落寞的小脸,眼神有些复杂;但他赶紧藏起这些复杂,换上笑脸,向宿子打哈哈。「即使妳身体好,我也不要妳煮菜。」 「为什么?」 「记得以前妳在托孤院煮过一次饭吗?」 「嗯,有啊。」那时她身体比较好。 「那晚大家只有烧焦的锅巴可以吃。」尹势故意打了个冷颤。「我可不想再重新回味一次那恐怖的味道。」 「啊?!」宿子被激得脸红。「你、你──原来你是嫌我煮东西难吃!」她吃力地朝他丢去一个枕头。 「哈哈──」尹势轻而易举就接住了她的攻击。「妳奈何不了我。」 「吼!人家还很担心,你在外头工作,会又冷又饿……算了,是我鸡婆。」宿子蒙头盖起被子,背过身,不理尹势了。 尹势拍拍满是炭灰的手,看着床上隆起的小丘,会心地笑了笑。 他怕她总是病恹恹的,所以宁可把她激得哇哇叫,让她气得不想理他,他再低声下气地哄哄她……也不想看她一脸绝望、虚弱的躺在床上,面无表情。 他走过去。「欸,宿子,晚上吃点鸡汤烩面条吧?我从申阳馆那儿包了鸡汤回来,热一热,下个面团,就能吃了。」 那座小丘没做声。 尹势坐上床,用手去戳那座小丘。 「欸,宿子。」 小丘还是座沉默之丘。 尹势哼哼坏笑,手伸进棉被里,探到宿子的腰、哈起她的痒。 宿子吓到,怪叫起来。「哇啊──噗──好痒,住手──哇哈哈──」她叫得太急,喘不过气,猛咳了起来。 尹势赶紧收手,把她扶起来,拍抚她的背。 「嘿,所以以后我跟妳说话,不要不理我。」看到宿子嫩红的小脸,罪魁祸首不但没有一丝歉意,反而觉得很满意。 他就是不要宿子病恹恹的、没生气。 宿子瞪他。 「这样动一动,有没有饿了?」尹势还是笑得很无赖。「饿了,我们就快来煮面吃。」 被这么一闹,没胃口都被弄饿了,所以宿子只能没好气地点点头。 「太好了。」之前宿子发病时很没胃口,让他着实担心了好一阵子。 尹势站了起来。「我去弄一弄,很快,妳等着。」只要宿子愿意吃东西,他什么都买,像这申阳馆的鸡汤,便是她爱吃的,清淡没腥味。 尹势正要走,宿子拉住了他的衣角。「阿势……」她叫了一声。 「嗯?怎么了?」 「我……」 我是你的拖油瓶吗?她想这么问。 他这样为她忙着,从孩子忙到了大人,还是这个模样;因为她,即使他们离开了托孤院,仍无法使他的生命有任何好转改善,她觉得很愧疚。 「怎么了?」尹势的前半生几乎是和她黏在一起的,怎会看不懂她愁苦眉宇里的思绪?他收起了笑,等着听宿子说话。 「那个……」宿子说:「你的衣服上有个破洞。」 「啊?」 「你晚上脱下来,我帮你补吧!」 「喔……」 宿子没说出心里的话,她怕说出来,换来的是可怕残忍的事实。 尹势深深地看着她,她这样哀愁黯淡,他的心里很不好受。 她知道吗?他为她做的,都是甘愿的。 他们是青梅竹马、是从一个像地狱一样的困境中,互相扶携爬出来的;那样的牵绊与感情,谁也分不开。 他甘愿,为了她好,他什么都甘愿。 他吸了口气,又笑嘻嘻地说:「妳瞧,妳都饿得眉头打结了。」 「咦?」 尹势上前,用手亲昵地去抚揉宿子被愁锁住的眉心。 「哎唷……」 「妳没有我怎么办?嗯?」尹势笑看她。「吃不到我做的菜,就这样愁眉苦脸的,真是的。」 「啊?哪是啊?」这家伙,老爱往自己脸上贴金。 「我马上就煮好,所以不要再给我愁眉苦脸的,知道吗?」他近乎命令地说。 「是……」不过,被他这样逗一逗,她心情也开朗不少。 「乖乖给我待着,不要乱跑。棉被盖好!」 「好──」快去吧!老母鸡。 尹势出房,往厨室忙去了。 宿子看着他的背影,痴痴的、眷恋的,怎么也移不开。 尹势稀里呼噜地大口吃面、喝汤、吃辣椒。 「老天,这谁煮的面,这么好吃!」他老王卖瓜,自卖自夸。 宿子干笑。「哼哼,是一个叫尹势的自大狂……」她小口小口地喝汤吃面。 「喂!妳这样吃不过瘾,大口一点、大口一点。」尹势说:「妳的汤药还在后头等着妳呢!换了新方子,来看看有没有好效果。」 「啊?又换新方子了?」她的药帖,都是尹势帮她张罗的。 「没错,比上次好喔。」 「可是……上次的药方有一味药,已经很贵了……」 「所以我说这次的更好!妳一定会好得更快。」尹势信心满满,好像他就是那位大夫、他说的都算。 宿子看了看碗里香浓的鸡汤,又看了看尹势。「申阳馆的鸡汤,不便宜吧?」 「是啊!用全鸡去煲汤,多好!」 「阿势,这很破费吧?」 尹势看了她一眼,挥挥手,继续大口喝汤。「少管这事,好吃就好。」 宿子认真地看着他。「我真好奇,你做什么工作、你哪来的钱?」 这么一说,宿子才发现,自己从来不知道尹势在外头做什么行业。 自从他把她从托孤院里带出来,一切食衣住行加上治病的药方子钱,他都张罗得好好的;如此顺理成章,好像他本来就有这么丰厚的积蓄…… 他这样理所当然扛下一切的模样,让她几乎忘了,他和她一样是孤儿,一样是要靠自己的劳力与毅力,去做事、攒钱的普通人。 可他为她花钱的模样,就像流水一样,一点也不觉得可惜。 「就很普通的工作啊,哪有什么。」尹势看了她一眼,又低下头去喝汤。 「普通的工作?」宿子说:「那你倒说说看是做什么啊?我现在才发现,我什么都不知道呢!」 「是啊!妳才知道,妳有多么的不关心我。」尹势装着委屈。 「我是很认真在问,阿势……」他老是这样打哈哈,没个正经。宿子说:「是在人家的账房当伙计,还是帮煤铺跑腿?哪一种,总要说出个名堂吧?」 不过,不管是在账房当伙计,还是帮煤铺跑腿,或是两个加在一起做,都不可能赚到这么多钱。 尹势歪着头,想了想。「那就在账房当伙计吧!」 「啊?」宿子不解。这是什么回答? 「在煤铺工作又累又脏,我才不干呢。」尹势说:「我比较适合账房伙计这样聪明的活儿。」 吼!一点也不认真的回答,而且还往自己脸上贴金,真不要脸。「喂、喂!尹势!我真的很认真的在问耶!」 「哎呀!有钱就好,做什么问那么细?」尹势也不耐烦了。 「我不管。」宿子放下筷子。「你不说,我就不吃,这是来路不明的东西。」 果然,这招有用。尹势难得紧张。「喂!这么好的鸡汤,快吃啦!」后头还有药得喝呢!他得好好监督这小家伙养病才行。 「那你跟我说实话嘛!」宿子抱着胸,强势地问:「你到底在外头做什么事?我什么都不能帮你做,只能花你的钱,至少也要让我关心你一下啊!」 「田宿子!」忽然,尹势变了脸色,很严肃地瞪着她。 「干、干么?」做什么突然连名带姓的叫? 「不准妳说这种话。」尹势警告她。「说得好像自己是废人似的。我说过,妳不准说这种话。」 「哎唷,这是事实,有什么准不准说的……」 「我说不准就不准!」尹势大喝,好像下一刻就要翻桌发飙似的。 「好啦好啦……」真是的,干么生那么大的气?从以前在托孤院的时候,他就讨厌她说这种话;如果别人敢拿这话来欺负她,不被他揍死才怪。 尹势咳了几声,缓和了脸色,才说:「妳真的想知道我在外面做什么?」 「是啊是啊。」见他不生气、又回到了原来的话题,宿子赶紧点头如捣蒜。 「真的?」尹势又问了一次。 「咦?」宿子眨了眨眼,不知自己有没有看错。 为什么……她会看到尹势好像……脸红了? 尹势又咳了几声,好像真的很不好意思似的。「那……我要说喽!」 「你说啊。」干么像个女孩子家扭扭捏捏的? 「妳知道海美楼吗?」 「知道啊,那不是全穰原最好的妓院吗?」宿子皱眉。 不会吧,他在妓院当跑腿小弟? 「最近,里头又辟了个『男馆』。」 「『南管』?」宿子哇了一声。「阿势,没想到你会吹乐器啊?」 「妳知道『男馆』是什么吗?」尹势瞇着眼问她。 「不是乐器的一种吗?」 尹势嘿嘿笑了几声,果然,他的宿子就是这么天真单纯;虽然他就是立志要保护她的天真单纯,但好玩的他,怎么会放过这逗弄她的大好机会呢? 「宿子啊。」尹势把凳子挪过去,坐在宿子旁边。「妳觉得我身材怎么样?」 高出她许多的尹势坐在她身旁,就像一棵大树一样,又大又壮又硬,揍一下她拳头都痛呢!这样身材还不好吗?明知故问。 「很好啊。」宿子莫名其妙地说:「这跟吹南管有啥关系?」 「妳知道吗?我是里头的红牌呢。」尹势得意地说:「很多人要我。」 「啊?」 「我说的『男馆』,是男人的男,馆舍的馆。」尹势邪邪地笑。「不是妳说的乐器。」 宿子好像懂了点,呆呆的,说不出话来。 「妳知道有些老大爷,不但爱女色……」尹势向她抛了个媚眼,摸抚着自己的胸膛肚腹。「也很爱男色喔……」 「所以,阿势,你……」 尹势挑眉。「我的身体那么美,很值钱的。妳要不要试试看?咱们一块长大,我当然是免费给妳用啦!」 他真想不到,自己说这种谎话,竟可以说得脸不红气不喘;然后这只小兔子也单纯的全部相信?真好玩。 宿子指着他,说不出话来,只能支支吾吾地说:「你、你、你……」 「怎么?想先看看再用吗?好哇,来,先给妳验货……」说着,尹势就站了起来,当场脱衣,露出精壮如山的胸膛,还有一块块的腹肌。 宿子看得目瞪口呆。 「还有更刺激的……」他接着打算解开裤头。 不过,他没来得及解开。 宿子感到满脸通红、脑袋空白,头晕目眩的,天地都在晃…… 「哇啊──宿子!」 他一看不对劲,叫了一声,赶紧接住往后一倒的宿子。 真的是太刺激了,刺激到她都要晕倒了。 这是宿子第一次意识到,她的青梅竹马已是这么……活色生香的大男人了! 第2章 尹势睡在她的隔壁房。 每晚替她生了炭盆、掖好了棉被、滚好热水,他就直接回到隔壁睡觉;若她半夜不舒服,叫个一声,他就会听到,马上过来照顾打理。 不过这种半夜不舒服的状况已经很少发生了,最近尹势抓的药真的非常有效,加上这屋子总被他弄得暖暖的,她已经不会咳了。 但是这天,宿子并没有睡好。 她睁着眼,想着尹势。他给她吃好的、给她用好的,这些钱,真的是…… 靠他的身体换来的吗? 她差点儿相信了。 可当她稍微清醒点,追问尹势时,没想到尹势又要当着她的面脱衣服、给她看一幅活色生香的男性春宫图,这又把她逼上了死角。 他笑嘻嘻地追着她说:“你一直逼问,代表你很好奇喔!既然你这么好奇,我一次给你看个够吧?啊!宿子!别跑啊,回来──” 为了避免二度昏倒,宿子只好不追问了。 想到他嬉闹的嘴脸,她就觉得自己上当了。 她很了解尹势,他说谎时,就会拚命的开玩笑、打哈哈,从以前就是这样。 他不想说的事,打死他都不会说出来。 就像当年,他把她从妓户救出来,就没再回去托孤院了。 她本来担心那个托孤院的汉子会来把他们俩抓回去,可尹势却向她打包票说,绝对不会有那样的事。 她追问,尹势也一样打哈哈地开玩笑敷衍过去,最后,她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也没问到。 他从以前就是这样。 不跟她说实话,似乎是为了不想让她操心,可他越是这样,她越会胡乱猜测。 所以今晚她睡不着,她一直想着尹势平常到底在做什么工作,为什么他们可以生活得那么好? 她也担心,这个好,会像水中的倒影一样,很容易就被打碎了。 她叹了口气,翻了身,面壁而躺,勉强自己入睡。 此时,她听到隔壁房有开门声。 宿子一愣。这么晚了,尹势怎么也还没睡? 接着,她的房门也轻悄悄地被打开了,她听到脚步声朝她走来。 不知为何,她不敢动,她觉得尹势是来看她是不是睡得很熟。 果然,尹势的影子在她周身晃荡了一下,还伸手替她拉妥被子,更把被子密密地夹在她的脖子下,不让寒气伤身。 她也听到了他翻动炭盆的声音,似乎是在加炭石。 都巡完了,她听到脚步声步出房门。 她又注意听了一阵,发现这个脚步声并没有回去自己的房间,就这样悄声无息的,不见了…… 她等了好久,都没听到任何动静。 最后,她忍不住爬了起来,披上了尹势替她备在床旁的棉袄,走出了房。 她悄悄地打开尹势的房门,走了进去,屏息地看着尹势的床──黑洞洞的,没有人。 尹势出去了。三更半夜的,他上哪儿? 宿子走过去,看到床上迭着他换下的衣服──就是那件她跟他说破了的衣服。 即使他真在男馆里卖色,也不可能三更半夜起来去卖吧? 他到底去了哪里?为什么要在这寒冷的深夜里离开家? 宿子忽然打了个冷颤。 不知道是因为太冷,还是因为尹势可能瞒着些什么,让她很担心。 她紧紧抱着有尹势味道的衣服,好像这样就可以让她焦虑的心、以为尹势还待在她身边一样。 “补个衣服吧。”她翻找着衣服,看到了破洞。 她睡不着,于是回到房,点起了灯,在黑夜里替她挂心的人缝补衣服、等他回来。 这是她这个病人,唯一可替他做的事了。 冬天的早晨,很晚才到来;尹势在卯时初头回来,天还像深夜一样亮不开。 他一夜没阖眼,在目标的宅邸里等候最好的时机下手。 任务结束,他的脸色也显得疲惫不堪,但一想到可以换来近五十两的银子,便觉得非常值得。 宿子的药虽然好,但开销也大,他必须多接些案子才行。吃完早餐,他还得去老刘那里换钱呢! 他进了屋,往宿子的房看去,忽然一惊。 灯竟然是亮的。 “那家伙在做什么?不会起来了吧?”尹势发急,很想马上冲进去看,可发现自己身上穿的是夜行衣,只好隐忍下来,先进房去更衣。 他找不到自己放在床上的那件衣,便想起了宿子曾说过要替他补衣的事。 “欠打的家伙!不会真的半夜给我起来补衣吧?!”不好好休息,做这种事干什么? 尹势没发现,只要牵扯到宿子的健康,他的脾气就会变得很暴躁。 他随便更好衣,便冲进宿子的房里。 砰的一声,门被焦急地打开,巨大的声响吓了宿子一跳。 她抬起头来,看到一脸严肃的尹势。 尹势瞪着她手里的衣服还有针线,果然如他所想,他的心情因此更加恶劣。 这家伙做什么他都不会有意见,可是他最恨她为了他的事而糟蹋自己的身体。 “啊,阿势!你回──”宿子起身,想跟他打招呼。 “你什么时候起床的?”尹势没有笑脸,劈头就是严厉的质问。 宿子一愕,说不出话来。 尹势更用力注视着宿子的脸,发现她的眼窝因为熬夜而染上了疲惫的颜色。 他非常火大。“什么时候?!”他的口气更急。 “呃……”见他这样,宿子不敢说实话。 “三更?”他再逼问。他想,是他把她吵醒的吗? 宿子不回话,因为他答对了。 尹势太了解她了,知道自己猜到了,便不再多问,而是走过去,拿走宿子手上的衣服。 他看到衣服上的破洞都被补了起来,只觉得心里泛着疼、泛着心酸。 他想,为何自己这样拚命了,还是无法让宿子脱离这种必须补衣的贫穷梦魇? “你起床帮我补衣?”他问宿子。 “对……”宿子好不容易才说出一个字来。 “以后不需要。”他说:“我们有的是钱,衣服再买布来做就好了。” “没、没关系,补一补还是能穿啊……” “我说不需要!”在他看来,补衣就是贫穷的象征,既耗时又伤身。 他们好不容易才从贫穷的痛苦中脱离出来、好不容易可以自己掌控命运了,那他就绝不会让他想守护的人再做这种事。 “你干么那么凶?”宿子也不满了。奇怪,他为什么要这么生气? 她问:“是我补得不好看,所以让你生气吗?” 当然不是!他只是不要她为了他这样累坏身子。 宿子又说:“因、因为你半夜出去了,我有点担心,所以才想补个衣,顺便等你……” 等他?那更是他所不乐见的。 “反正你不要补。”尹势说:“以后有破洞的衣服,都直接丢了吧。我出去是办我自己的事,你也不需要等我。” 她这样熬夜等他,他的心怎能不牵挂? “尹势!”宿子大声地说:“这点事我能做,你不要老把我当成只会生病的废人,什么都不让我碰!” 一夜没睡的尹势很累了,累了脾气更没法控制住。 虽然他平时都笑嘻嘻的,其实脾性是很暴躁的;加上他发现宿子是那么的不珍惜自己的身体,做让他心疼的事,却又固执的不认错、和他辩,他越加怒不可遏。 “我花了那么多钱买药,不是让你这样糟蹋你的身体!”他凶。 “我总能为你做点事吧?”宿子也生气了。“我不是你的拖油瓶啊!” 宿子仍是不听他的话,甚至顶撞他。 尹势忍无可忍,终说了重话。“你再这样我行我素下去,就是我的拖油瓶!” “什、什么?”宿子的心猛地一窒。 尹势也愣住了,回过神,这才发现自己说错话。 他愣愣地看着宿子,宿子的眼眶发红。 他的话,重重的刺伤她了;他早知道,宿子是多么忌讳拖油瓶这个字眼。 不管药多么苦,她都会将药吃下,没有半句喊苦的怨言;不管身体再怎么不舒服,她还是逞强想为他做些什么…… 这些都是因为她不想成为他的拖油瓶。 可这家伙又怎么知道,他从来没有把她视为拖油瓶过?他只是因为心疼,她的身体那么羸弱,每次看到她那样逞强,他的心,就像要裂开了似的。 以前,他会以为这样的心痛,只是青梅竹马的友情,或同病相怜的感情,毕竟他们在一起相处那么久了;但最近不知怎么回事,他越来越易怒,只因为那道心口上的伤痕越裂越大、越来越痛。 他为了掩盖这道伤口,所以只能发脾气,好转移自己的注意。 他有点不敢细究这样的感情,到底是青梅竹马的友情,还是……其它的。 宿子低下头,把桌上的针线都收拾干净,然后便怯怯的回到了她的床铺上,盖好棉被,躺着。 “对不起……”她闷闷的说:“我以后不会这样了,绝对不会再让你感到麻烦的。” 不对,宿子,不是的……你要仰赖我一辈子,我很甘愿,可是…… 尹势很想说些什么,可是他说不出来。 他总觉得心头有一个结,梗住了他的真心话。 最后,他没说什么,只低声说:“我去弄早饭,你自己吃吧。” 宿子没说话。 “我一会儿还要出去,你吃完不用等我,好好睡觉,不要再这样胡乱来了。” “好……”宿子的声音很沙哑。 尹势握紧拳头,闷闷不乐地走出了房。 一直忍耐着的宿子,终于忍不住了,躲在棉被里,呜呜呜地哭出了委屈。 她什么都不是。 她只不过是尹势的拖油瓶而已。 这样的她,还奢想在他的心目中占有什么特别的位置? 第3章 尹势几乎一整天都在外头跑,只有午餐时回来替宿子熬了一锅鱼肉粥,再替她温在房里,让她随时都可以吃。 但宿子根本没胃口,连尹势进她房里的时候,她都假装睡觉,没有搭理对方。 其实,她没有阖过眼睛,她的眼里全是悲伤的泪水,让她怎么也无法安心的阖起来。 她想起从前在托孤院时,尹势总是为了照顾她而被绊住。 大家都去玩的时候,因为她,一向最爱玩、最爱领头的尹势,必须留在屋里给她熬药,至少也得背着她出去,让她留在他的视线范围内。 她还记得,有一次尹势要去上工,不去上工就会被那汉子打,可因为她发烧需要照顾,尹势还是留了下来照顾她,结果被那汉子打得全身瘀青。 就连逃出那个魔窟,他也放不下她,仍带着她一起逃出来,然后在外头不知做着什么行当,好养活她和自己。 种种,种种…… 她知道自己一直都在绊着他,她一直都知道。 你再这样我行我素下去,就是我的拖油瓶! 这话从尹势口中说出来,像千刀万刀似的,剐她的肉,让她痛不欲生。 尹势很少生气,总是嘻嘻哈哈的同她打闹、开玩笑,或是说些不正经的话来安慰她、转移她对病痛的注意力。 可今天他却那么生气地对她说这些重话,是因为他对她越来越没有耐心了吗? 他想要抛下她、离开她吗? 想到这儿,宿子的心整个痛了起来,觉得很害怕、很无助。 她想,如果尹势真的离开她了,她的身体一定会像被挖走了一块肉那样,感到疼痛难当;不只是生活上的仰赖,更重要的,是心里的那份情。 她不想和尹势分开。 她越想越恸,便再也忍不住,躲在棉被里大声地哭了出来。 此时,房门开了。 宿子一听吓到,赶紧咬住唇、哽住哭声,把身子缩得更紧,像睡得很熟一样。 可她这样只是欲盖弥彰,进房来的人,早在外头把她委屈的呜咽给听得一清二楚。 他的心也跟她一样痛,几乎想仰天大喊。 尹势走了进去,把灯点亮。 他们俩这样闹别扭,闹了一整天了;现在天色都晚了,可他中午给她熬的粥,却一点也没动。 他对自己感到很懊恼,如果时间可以回流,他发誓,绝不会对她说出那种话。 尹势不懂,明明自己是那么的在乎她,为她好也有很多种方祛,为什么却偏要选这种激烈伤害彼此的路? 宿子从来不是他的拖油瓶,他也依赖着她,但他要如何让她明白这一点? 尹势走过去,坐在她床上等了一会儿,宿子还是不打算理他。 他叹口气,伸手掀开她的棉被,温柔地轻唤:“宿子……” 宿子仍是窝着身,只有手伸了出来,要把棉被给拉回来。 尹势趁机把她的手抓住。 宿子挣扎着。 尹势将她的小脸轻轻地扳过来。 “干么哭得那么伤心啊?”尹势微笑着。“眼睛都像小兔子了。” 宿子皱眉,哼了一声,甩开他的手,再度背过身去。 “你要永远不理我吗?宿子。”尹势撒娇。“这样人家会很寂寞耶!” 宿子还是不说话。 “天色晚了,要用晚饭了。”尹势抓抓头。“你不理我,我四肢都吓软了,根本煮不了什么,所以我们去吃馆子好不好?” 宿子摇头,然后沙哑地说:“你不要理我,你出去……” “哎唷,宿子怎么对人家这么凶……”尹势开始耍起赖来,伸手戳了戳宿子的腰。 宿子噗出一声,扭动了一下。“不要弄我。”但她的声音仍是紧绷的没笑。 尹势索性脱下靴子,爬上宿子的床,紧紧的抱着她。 这举动果然吓着了宿子。“你、你……千什么?” “如果你不原谅我,我就这样一直抱着你。”尹势笑得很开朗。“我们毕竟是分不开的,不是吗?我要跟你一直赖在一起。” 听到这话,宿子睁大了眼。 “你要不要原谅我?”尹势伸手抹去她颊上的泪。“原谅我的话,就起来好不好?我们去吃好吃的,不要虐待自己的身体啊。” 宿子的嘴瘪了起来,尹势知道她又要哭了,便急着道:“好啦,对不起,我不说话、不说话,你不要哭。” 可来不及了,宿子还是哭了出来。“你……你不要嫌我……” “什么?”尹势大惊。 “你不要嫌我……身体不好……不要丢下我……” 尹势一听,脸上的笑僵住了,渐渐被酸楚与哀凄取代。 他抚着宿子的发,轻轻地说:“我没有嫌你啊,小傻瓜,我怎么可能会丢下你啊……如果我真要丢下你,就不会把你带在身边了。” “我知道我身体不好……”宿子哭得像个孩子。“可是我……不想当你的拖油瓶……” “对,你不是我的拖油瓶,你知道就好、知道就好,所以不要这样哭嘛……” 尹势哄着她。 “可、可是……你早上说……” “吼!早上我该死!”尹势说:“我说了那种蠢话,你打我嘴巴好不好?” “啊?” 他握住她的手。“打我,就不要哭了,好吗?你再这样哭,我也要跟着哭了。嗯?” “你……你一个大男人的,哭什么?”宿子止住了哭,声音还是有点颤抖。 “看你哭,我的心头肉都被挖下一大块了。”尹势笑笑的说,嘴巴好甜。“很痛的呢!你不知道啊?” 宿子哼了一声,伸手重重的捏了尹势的嘴巴。 “哇啊!”尹势惨叫一声。 宿子噗了一声,终于有点笑容了。 尹势捂着红肿的嘴看她笑,感到放心多了。“你笑喽。” “什么?” “你笑了就代表你原谅我,我们和好了。” “哼。”宿子嘟起嘴。 “好啦!快起来,我们去吃馆子。今天刚好又有一笔款子进来,走!” 说着,他扶着宿子的背,让她坐起来,并到衣箱那儿拿了她的外出服,还拧了湿毛巾,给她擦擦脸。 “阿势……”宿子用红眼睛盯着他,那双眼里依然有着不安。 “嗯?怎么?” “……我,真的不是你的拖油瓶吗?”她怯怯地问。 尹势认真的看着她,看得宿子都有些发毛。 忽然,尹势在宿子身上哈痒。 “噗哇!哇啊!哈哈!住手、住手!”宿子赶紧退到一边,惊愕的看着尹势。“干么搔我痒啦?” “现在我们来约法三章。”他严肃的说。 “嗯?” “谁再说拖油瓶这三个字,就用哈痒惩罚。”尹势抱胸说:“如何?” “嗯……” “我不要再在这个家里听到拖油瓶三个字。” 他说:“我们是家人,是最亲、最亲的家人,用拖油瓶这三个字形容我们的关系,简直是污蔑,所以我不会再说了,你也不难说,知道吗?” “喔,知道了。”宿子乖巧地说。 “很好。” 宿子伸出三根手指头。“阿势……” “怎么?” “你刚刚说了三次。”宿子说:“要被哈三次痒。” “啊?” 宿子扑了过去。“接招!”每次都是他哈她痒,现在换她了。 “哇!”尹势怕宿子跌下床,只好接住她。 可一让这小家伙靠近,他就完蛋了,陷入了发痒的地步!他是十足怕痒的。 “哇啊!宿子、宿子!饶了我吧!宿子!噗哇!好痒!不要玩啦!哇!”他连连惨叫。 宿子笑得满脸通红,那股悲伤自卑的神情,也从她的脸上消失了。 最后,两人累瘫在床上,尹势被哈到无力下床,而宿子则是趴在他身上猛咳。 这姿势虽然暧昧,可两人从小就是这么亲密靠近、相濡以沫的关系,所以没有人在意。 尹势帮她拍背顺气,那总是嘻笑的脸上,有着一抹坚定。 他知道,他永远放不下她;即使心里的那份感情,会因为他的真实身份而无法得到回应,他也绝对不会抛下她。 他想,他应该让宿子知道这件事才对。 隔天,天空像被洗过一般,脏脏的乌云都不见了,这时候太阳出来,显得特别温暖可人。 “啊!放晴了。”尹势走到天井中,看着天空,伸了伸懒腰。 天气不冷了,他穿着单衣刚刚好。 他想了想,忽然欢欣的大叫。“宿子!宿子!” 他边叫边跑到宿子的房间,大刺刺的打开门;里头的宿子还在睡。 “宿子,起床了!快,起床,小懒猪。”他走到床边,把她的棉被掀翻。 “咦……”宿子懒洋洋的看着尹势。 真难得,这阵子尹势都神经号兮的不让她吹冷风,好像这冬天的空气是他的仇人一样,完全不让它碰她一下,现在竟然这样大剌刺地开门、掀她的棉被? “快!快起床。”尹势掀开棉被后,又去衣柜拿宿子外出穿的衣服。 “干么呀……”宿子揉揉惺忪的眼。 “你看看外头的天气。”尹势高兴的说。“多好哇!放晴了。你不要一直待在这里,我们快出去晒晒太阳,最近都快发霉了。” “喔,真的耶。”宿子看了看洒在天井的阳光,眼腈也亮了。 “来,快换衣服,我带你去郊外野餐。”尹势把衣服放在她面前。 “野餐?”宿子有点懒。 “在天井里晒晒就好啦。”大概是久病,让她想到外出就累了,“不行,我要带你出去。”尹势很坚持。 “阿势……”宿子有点耍赖。 尹势的眼眯工起来。“不然我帮你换衣服好了。” 宿子一愣。“啊?” “要不要啊!”尹势嘿嘿坏笑地靠近她,作势戏耍要剥她的衣服。“反正从小就是我替你换的,现在也不介意帮你换喔!” 宿子赶紧护胸。“可是我很介意!好啦,我换啦!开玩笑,以前是以前,现在我长大了,还要你换什么?” 尹势哈哈大笑。“快点喔!那我现在去准备一些吃的东西,弄好之后,我们马上出发。”说完他便关上门,哼着歌,到厨室那儿去。 看他兴致那样好,宿子的心情也不自觉的好了起来。 难得他没有一整天不在家,她觉得开心,便乖乖的换上了衣服。 穰原城外北边,有一处平缓的丘陵,这处丘陵没有生树,而是生草,就像基外的大草原一样,很辽阔。 这里草生得很茂盛,因此也有不少农家来这儿放牛。 尹势便是带着宿子来这里野餐。 走在街道上,宿子还可以胜任自己走;但出了城门,要爬上小山坡时,就有些吃力了,甚至还喘得很厉害。 “很累吗?”尹势回头,担心的看着宿子。 “没、没事,我、我行……”宿子逞强的说,虽然她说话的样子已经告诉尹势答案了。 尹势根本不相信她的话,直接在她面前蹲下来。“上来。” “啊?” “我背你,快上来。” “不需要啦!”宿子说:“我又不是你的拖!”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尹势一瞪。 “我们约好喽,宿子。”他低低地警告她。 宿子叹气。“好啦、好啦。”再这样拗下去,他们天黑都到不了目的地。 尹势嘿唷一声,轻松就把宿子背了起来,而且健步如飞。 “我、我很重吧?”宿子不好意思地问。 “很重啊!”尹势笑嘻嘻地说:“跟这个野餐篮一样重。” “吼,我说得很认真耶!”宿子打了他一下。 “不过我还想把你养肥一点。”尹势说。 宿子看着他宽阔的肩。小时候,不管上哪儿,她也是让尹势这样背她的。 那个时候,尹势还是个小伙子,好瘦,她很怕压垮他;可不知什么时候,尹势已经壮得像一匹血统纯正的骏马,肌肉结实,紧绷的力道透出衣服。 宿子环着他肩膀的手,又紧了一些。 “怎么?冷吗?”尹势感觉到这力道,担心地看着她。 “没、没有啦……”宿子脸红。总不能说,她想摸摸看他的肌肉形状,所以才故意环得紧一些……这等于是吃他豆腐嘛。 “山上风比较大,冷要跟我说喔。”尹势说:“快到了,再忍耐一下。” 宿子点点头,然后悄悄地把脸靠在尹势的背上,感受着属于男人的呼吸节奏。 心里那股甜甜的感觉,发酵得更厉害了。 最后,他们来到了丘陵的最高处。从这里向南望,可以尽收穰原城的轮廓;向北望,则可见到娶州与他州相隔的宏伟界山。 尹势将宿子放在铺好的毯子上,又给她盖了一件棉袄。 都准备妥当后,他才直起腰,深深地吸口气。“哇!空气真好!” 他跟着坐在毯子上,从竹篮里把一只皮壶拿出来。“吃饭前,先喝药。你早上的药还没喝呢!”他把皮壶的药倒入陶碗里。 “哇,你连这个都带来了?” “当然,药不可以停。来,快喝。”他把碗递给宿子,像个严格的老师。 虽然尹势总是笑嘻嘻、好像不太正经,但是不可否认,他是个很细心的男人。 “是……”宿子只好接过碗,慢慢的喝一这药还热呼呼的呢! 尹势翻着篮子,开心地说:“瞧我还带了什么。” 他拿出一个油纸包。“你看看。” 宿子掀开那油纸包,一闻那味道,就饿了。“是酱牛肉耶。” 以前,酱牛肉是奢侈品,他们总以为这一辈子都吃不到。 像是要弥补童年的缺憾似的,长大后,尹势每个月都会买一次,而他们怎么吃都吃不腻,每次看到酱牛肉,都感到很稀奇。 “没错!我向发记的老王切了两斤。”尹势边说,边从篮子里拿出一只布包摊开,里头是仍热得冒烟的芝麻烧饼。 他夹了酱牛肉与大葱进去,递给宿子。“来,快吃。” 宿子高兴的接过了,可她发现尹势竟然只盯着她,却不弄自己的那份。 “喂,你呢?”宿子问。 “我先看你吃。” “干么?一起吃嘛,我会不好意思。” “我要看有没有毒。”尹势逗她。 宿子掐他的腰。“你嘴巴真的很坏。” “好啦,一起吃、一起吃。”说着,他也弄了一份给自己。 两人吃得嘴巴都油乎乎的,心满意足。 尹势深深地看着宿子,发现平常不太爱笑的她,今天笑得很多、笑得眼睛都眯成一道弯月。 她开心,他就放心。 两个人都吃下两只牛肉烧饼后,又喝了一杯热茶,然后便酒足饭饱的躺在草原上,看着天空还有洁白如棉絮的浮云。 “喂,尹势。”宿子叫他。 “嗯?” “谢谢你今天带我出来。”宿子说:“我没有发霉了。” 尹势噗了一声,笑了笑。“真好玩的说法。” “能照到太阳,真好。”宿子舒服地说,闭上了眼睛,感受阳光洒在身上的温暖。 尹势看着那明朗的天空,脸上的笑褪去了,变得有些严肃,陷入沉思。 能照到太阳,真好。 但是,他的工作是一辈子都见不得光的。 如果宿子知道了,会怎么想? 他深呼吸,侧过身,注视着宿子。 宿子发现他在看她,不解。“怎么了?阿势。” 他看了很久才开口。“宿子……” “嗯?” “我问你……”接下去,没有句子。 “你问啊。”宿子觉得奇怪,催他。 尹势的声音很低沉。“不管我做什么工作,你……你都不会嫌弃我吗?” 宿子瞪大了眼。 “你不会……看不起我吧?”一个必须让手染满鲜血,才能换来许多钱财的工作,会不会让自己最在乎的人看不起? 他好想知道答案,却又不敢知道。 “阿势……”宿子坐了起来,很震惊的看着他。 “宿子?”她的反应有点吓到他了。 “你、你……”宿子说:“你不会真的在卖身体吧?卖给那些男人?” “啊?”第一次,宿子让他觉得有点无言。 “是吗?”宿子又问了一次。 “你明明知道,那是我跟你开玩笑的。”尹势难得这么无辜。 宿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尹势只能愣愣的看着她。 她点点他的额头说:“每次都是你闹我,给我闹一下不行啊?” “喂……”他刚刚问得很认真耶。 “而且我觉得你这个问题问得很呆,问出这种问题的人,根本就不是尹势。阿势应该要很有自信才对,对自己、对别人,都很有自信。” 宿子说:“我们从小在一起长大,都相处近二十年了……我们亲得就像家人,你都没嫌弃我这拖……” 尹势瞪了宿子一眼,阻止她说出那个字眼。 宿子咳了一下,继续说:“你都没嫌弃的一直照顾我了,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嫌弃你,甚至讨厌你……我真的想不到理由。” “宿子……”尹势松了口气,好喜欢听到她说出这答案的声音。 她开朗的、清新的、包容的,安慰着不安的他。 “倒是你……”宿子的脸沉了下来。“如果我一直病下去,你可不要嫌弃我才好。” 尹势忽然抱住宿子的头,操起拳头在她头上抡了几下。 宿子哇哇大叫。“哇哇哇啊啊啊!干么啦,阿势!” 尹势哈哈大笑。“好啦!我们都不要再嫌弃来嫌弃去了,反正大家一样不好,要彼此多多包涵啦!就这样!” 能得到这样的答案,他就心满意足了。 他是她心目中要天天待在一起的阿势,而她也是他一辈子都放不下、弃不了的田宿子,他们会永远永远在一起的,不管是用什么关系、什么身份…… 即使他是杀手,也无所谓。 两人玩闹了一会儿后,滚到草地上,仰着头看天空。 “不过……阿势啊……”宿子说。 “嗯?” “你不可以真的去卖身体喔。” “啊?”尹势差点儿呛到口水。 “被那些男人摸,你不觉得恶心吗?”宿子一想到,就觉得那画面很恐怖。 尹势撑起腰来看着她。“喂!田宿子,你刚刚还说你什么都不嫌弃的。” “哎唷,卖身体我还是有点难接受……其他都可以啦。”宿子不好意思的嘻嘻笑。 “好吧!不卖男人,我卖给女人好了。”尹势哼哼坏笑。 “喂!更不可以!”宿子跳了起来。 尹势瞥她一眼。“为什么不行?身体是我的,我要卖给谁就卖给谁。” “不行啦!”宿子急了。 “为什么不行?”尹势很期待她的答案。“你说说看啊。” 宿子的脸红了。“因、因为……因为那个……” 她不喜欢看到他和别的女人待在一起。理由就这么简单。 “你说嘛!”尹势很欣赏的看着她脸红的样子。 其实,即使她说不出答案,他也早就知道这小家伙在想什么了。 心思这么单纯,他还不仅她吗? 他虽然很高兴,她跟他一样,心里也有他,不过,这当然要当事人亲口说出来才算数啊! 所以尹势继续激她。“吼,你不说,那我觉得你也没理由阻止我这么做。既然你不喜欢我卖给男人,那我去卖给女人好了!” 宿子瞪他,脸上的红已经不是害羞了,而是被气怒的红。 忽然,她猛扑上去,给尹势彻底的搔痒。 “哇啊啊!住手!”尹势边笑边叫。“你不要说不过人就……哇啊噗!就来这招!作弊……哇哈哈哈……好痒……住手……宿子!” “可恶!可恶!你再闹我,我就这样惩罚你!” 两人大玩大闹,在草地上滚啊滚的,最后一起滚到了一个浅凹谷里;还好尹势手脚快,及时抱住她。他们滚下谷地时,他是拿自己作垫底的。 最后,两人虽全身沾满干草屑与草腥味,却开开心心的走回城去。 此时已是夕暮时分,道路昏黄,影子拉得黑长;风有些大,把北方的一些乌云又吹了过来。 尹势看看天空。“看来,明天天气又要变坏了。” 宿子也抬头。“不知道我的身体……明天是不是也会变坏?” 尹势皱眉,拍了下她的头。“别说这种丧气话。快回去,你还得喝第二帖汤药呢!” “是,老母鸡。”宿子玩着头发,甜甜地笑着。 此时,前方传来一片号哭,还有唱着丧歌的声音。 宿子与尹势都是一愣。 不一会儿,迎面走来一队披麻带孝的队伍;他们围着一辆牛拉的丧车,一群人号哭,另一群人奏着丧歌。 尹势把宿子拉到路边,让丧车先过。 他原本只是瞥了一眼丧车上的棺木与幡旗上的名姓,却忽然变了脸色。 此时,队伍里的一个人看了他一眼,更是让尹势觉得全身紧绷。 “宿子,我们快走。”尹势拉着宿子,不走道路,而是走草地快速回城。 “阿势?怎么了?” “快晚上了,看到这种东西不好。”尹势边走边低声说。 “喔,好。”宿子相信他。 但她不知道,尹势之所以会突然变了脸色,是因为他认出来…… 那个死者,就是他前几天亲手杀的目标;他因为与官员有钱财上的纠葛,所以被人下令暗杀。 这桩案子的刽子手,便是他,尹势。 他应该要保持镇静的,可宿子在他身旁。 看着这辆丧车走过,他便觉得这是老天在惩处他杀人的罪过一随时都会让宿子得知他是杀手的事实。 方才有个人看了他一眼,或许那只是无心的一眼,但他就是觉得心惊胆颤、无地自容。 即使宿子告诉他,她永远都不会嫌弃他、离开他,可尹势隐隐的,还是感到害怕、不安。 别人怎么看轻他、鄙夷他,他都不在乎。 但只要想到宿子知道事实后…… 他咬紧牙关,不愿再多想。 “你累不累?要不要我背?”他转头看宿子。 “啊?哇啊。”不等宿子回答,他马上弯下腰,把发愣的她顶上他的背,拔足奔跑。 宿子觉得莫名其妙。 但尹势只是想快点逃离那支出殡的队伍。 第4章 夜半三更。 尹势在听到三更的更鼓打起时,就吓到似的睁开眼,赶紧起身;可他身体一离开被窝,便被这冷得刺骨的空气 给僵住了身体。 他吐了口气,嘴里冒出白烟。 他有些讶异,不过几个时辰,天气怎么马上变得又湿又冷的? 难怪他睡到三更,听到更鼓的声响才知道起来;一般时候,他都可以在更鼓响的前一刻醒来,不过今天实在是 太寒了,让人不知不觉睡得懒了。 他赶紧更衣,若不赶着时辰到那目标的宅邸,就会错过护院交班的空档一那是行刺的最好时机。 忽然,他愣了一下。 他隐隐听到隔壁房传来了声音。 是微微的呻吟声。 “宿子?“他一惊,赶紧出房。 尹势一开门,就被冷冽的风给冻僵了手脚,看到院子里灰茫茫的一片,才知道天气坏到下雪了。 尹势赶到宿子的房外,痛苦的呻吟声更是清晰。 他来到床边。“宿子、宿子?你怎么了?“ 宿子没回话,只是不住的喘息、呻吟。 “宿子?哪里不舒服?嗯?” 宿子闻声,努力地睁开眼。“阿势……” “对,我在,别怕。”他用力地握住她的手,却猛地一震。 宿子的手怎么那么烫? “我……好冷……好冷……” “冷?”他摸宿子的额、脖颈和手臂,发现她全身都热烫得不像是人的皮肤。 这么烫,怎么还会觉得冷? “你只是发烧了,没事的。”他安抚她,其实心里比当事人还慌急。“我现在就带你去看大夫,不要怕。” 他想,一定是这骤变的天气害惨了宿子的身体。 “现、现在……哪有大夫啊?”宿子问。 “有,一定会有!”他说得斩钉截铁。 为了她,他就算把大夫家的门给敲破、踹翻,也要逼他起床给她看病。 尹势拿了三件大棉袄,给宿子穿上了两层,再兜着她的头给罩上一件,并拿了围巾,严严实实将她的脖子给围 住,最后外头又盖了一件毛毯,这才敢把她给背出门;但他自己,却仍只着一件睡觉时的单衣,就这么跑到了冰天 雪地里。 宿子虽然昏昏沉沉的,但她环着尹势的肩,摸出来他穿得相当少。 “阿势……”她叫。 “什么?”跑着的尹势停了下来,打算好好听她说话,怕她是哪里不舒服了,想告诉他。 “你……不冷吗?”她问。 “啊?”尹势愣了一下,又往前跑。“没事的。” “下雪呀,你怎么只穿这样……”她气着游丝。 “不要管我!”他边跑边喊:“你比较重要!” 即使脑袋无法思考,无暇多想,但尹势的这句话还是隐隐的,在宿子的心里泛起了温暖与心酸。 她下意识的紧紧抱住尹势的后背,希望自己至少可以给他一点暖意。 她只能这么做了,视线快要陷入一片昏暗的她,连尹势的脸都快看不清…… 他是那么的为她焦急担心,可她却连他的脸都快看不清楚,她……怎么那么没用呢? 她好讨厌没用的自己…… 三更半夜,被鬼催命似的敲门声给吵醒,大夫睡眼惺忪的顾着熬药的火炉,等着药煎好。 “你不要打瞌睡了!”尹势推醒那大夫。“药到底煎好了没?“ “哎呀!”大夫抱怨。“你这家伙,怎么那么不讲理?半夜教人开药、煎药,才不过一刻钟,就要人把药煎好, 你有道理吗?“ “她若有事,我不会放过你!”尹势恶狠狠地说:“都照你的药方吃药,怎么还病得那么重?“ “这不能怪我啊!尹大爷。”大夫叫苦。 “天气说变就变,我的药只是润肺治咳,不是强身的!她身子原本就弱,天气一变,很容易就反映出来……我现 在不是在帮你煎退烧的药了吗?你就耐心一点、等等吧。” “等?等多久?”尹势气红了眼。“万一我把她等死了怎么办?我只有她一个人,把她等死了怎么办?“他疯狂起 来,把大夫吓退了好几步。 “是是是,有钱的是大爷、是大爷,小的赶紧煎药去。”大夫看在钱的分上,只好认命的听从他使唤。 尹势一直坐在宿子身边,不断摸着她的脸、她的额,希望自己被心慌与天寒弄得冰凉的手,可以为她吸附那些 弄疼她身体的热气。 “宿子,加油啊,撑着点,嗯?为我撑着点……”尹势喃喃自语着,说到激动处,忍不住弯下身来,把脸紧紧靠 在她发红的颊上,用力、紧密的摩挲着,想要用这亲密的动作,来确认宿子还存在的事实。 他好怕、好怕,上天就这样把她夺去。 若真是如此,这世上还有什么值得他努力去拼、去夺? “药来了、来了。”过了不久,大夫把汤药端来了。 “拿来。”尹势急忙夺来。“我来就好,你先出去。” 尹势把宿子抱起来,吹凉了药,舀在调羹里,要为宿子送药;可宿子现在昏迷不醒,根本没有吞咽的能力,药 汁很快流得她满身都是。 “宿子!”尹势好急。“要喝药啊!宿子。” 宿子依旧软趴趴的躺在他怀里,没有动静。 就好像……死了一样。 尹势想到这可能,眼眶一红。 他把碗里的药含在嘴里,强忍住嘴里与心里的苦涩,镇静地吮住了宿子的口,慢慢的、一波一波的,把药汁送 进了她的嘴里。 宿子有了反应,她皱了皱眉头,小嘴蠕动了一下,像是对尹势的柔软唇办与温度有了感觉;然后,她慢慢的咽 下了那些药汁。 尹势笑了,伸手去抚平宿子那皱起的眉头。“傻孩子,药本来就是苦的。” 他稍稍放心,又喝了一口,仿照方才的举动送药给宿子。 就这样,他用这个方式,把那碗药给送完了,同时,也把自己的挂心给送进了他在乎的人体内。 久禾书苑料丫juh改xtcon久禾书苑料丫juh改xtcon 清晨,鸡啼刚过,满脸疲惫、双眼布满红丝的尹势,来到了那窄巷底的小亭子中。 那守亭子的老刘,还在整顿亭子里的货物。 “老刘。”尹势叫住他。 也是刚睡醒模样的老刘,懒懒的道早。“早啊,大爷,怎么?案子了结了?来换钱吗? “案子还没结。”尹势严肃地说:“今晚会了结,但我想先跟你支钱。“ 虽然之前接了许多案子,攒了不少钱,可因为宿子的药费开支大,所以他根本储不了什么钱。 而他平时一有进帐,就急着买补品给宿子吃,更无法存下一笔款子做急用;像这次的药款,他就不知该如何付 清。 “预支?”老刘睁开眼,醒了。“哪有这种事?咱们的惯例你很清楚,案子了结,才付钱。” “我今晚会了结!”尹势凶狠地说。 “我记得大爷前天说今儿个的三更就会了结的。”老刘哼了一声,轻蔑地说。 眨眼间,尹势抽出一只匕首,抵住了老刘的咽喉。 老刘吓得大叫。“哇啊啊,爷!您是怎么了?逛窑子逛到这么缺钱?“ “到底支不支,一句话!”尹势低吼。他让昨夜的疲惫激出的红眼,溢满着腾腾杀气,显得很恐怖,更是让人不 敢乱惹。 老刘也不懂,平时看起来最好相处,可以随便开玩笑、打哈哈的杀手,怎么一翻脸就乖认人? 亏他还天真的以为,尹势是这群杀手里头,脾气最好的一个呢! “我支我支。”老刘叫痛。“可你别到处嚷嚷,万一大家都来这套,我可吃不消。” “我明白。”尹势这才松了手,像饿虎盯着小羊一样,瞪着老刘颤颤地走回亭子里,签了银票交给他。 见尹势拿了银票就要走,老刘叫住他问:“你真是逛窑子逛到没钱啊?” 尹势又是凶猛的一瞪。“世上还有比逛窑子更重要的事,别老问些废话。” 说完,他使出轻功、跃上屋顶,很快就不见身影了。 老刘想了半天,也想不出像尹势这样的人,会有什么天大的事,让他这样失去分寸、不顾一切。 宿子呻吟了几声,喘了几口气,才慢慢张开眼睛,往四周看去。 她发现她还在自己的房间里,可却觉得已经好久好久没看到这个家的轮廓了。 她感觉自己睡了很久,转头,却看到尹势的脸与她贴得好近。 原来尹势为了看顾她,整天就缩在一张椅上陪着,要睡,也是趴在她身边委曲求全的睡。 他那张总是带笑的脸,如今写满疲惫,眉头也因为担心而苦苦的皱着。 这张脸,还真不像她认识的尹势。 她喜欢看尹势哈哈大笑的样子,但有着现在这样表情的尹势,好像一辈子都不会那样笑了。 她想,是自己害这张脸失去笑容,变得这样累、这样苦…… “阿、阿势……阿势……”她的声音细着蚊蚋,喉咙因太久没喝水,而千渴欲裂、沙哑难耐。 但即使是如此微小的声音,还是惊醒了尹势。 他微张眼睛,接着弹跳起来,看着呼唤他的宿子。“宿子?你醒了?“ “对啊,我……我睡了很久吗?”宿子问。 尹势没回答她,只是一直怜惜的抚摸她光滑的额,和被睡得有些乱的发。他轻声说:“身体还冷吗?还有没有不 舒服?想不想吃点什么?嗯?跟我说。” 尹势的眼睛牢牢的盯住她,好像怕她下一刻就会不见的那样牢,盯得她都有些压力了;但这种被人关心的压力 ,却让她觉得心里很温暖。 于是她说:“不冷了……”她伸手指指桌上的茶壶。“我想喝水……” “好、好……”尹势急急倒水过来,将她抱起,细心地一口一口喂她。 宿子起初喝得有些急,把水都给吐了出来,还猛咳着,把自己和尹势的衣服都给溅湿了。 她很羞愧,但尹势却依然好声好气的哄着她:“没事没事,你慢慢喝,没了我再给你倒去,不要急,宿子…… ”好像只要她醒着、活着,要他做什么都愿意。 她看着尹势的眼睛,里面满是红红的血丝,就知道他一定比她想像中的更累。 宿子伸出手,摸了摸尹势的脸。 尹势一愣,动了容,也紧紧握住她的手,用他的脸颊,来感受着她仍活着的温热气息。 “我好久没看见你了耶……”宿子虚弱的笑着。 “当然,你一直在睡觉,怎么看我?“尹势说得有些沙哑。 “你是不是瘦啦?”宿子想开玩笑,“变得好难看喔……” “傻瓜,还不是你害的,嗯?“尹势的眉头一直没松,这使他的笑容看起来好苦。“没看到你醒来,我怎么吃得 下饭?从以前到现在,你都这么让我担心……” “对啊……”宿子呼了口气,虚弱地说:“对不起啊,阿势,一直……一直让你好担心……我要到什么时候才 可以让你不担心?“ “不要说这种话,傻瓜。”尹势低声骂她。“让我担心有什么不好?不要再说这种话了,小心我哈你痒。” “好啦。”宿子努力的笑,想让尹势知道自己真的没事了。 但尹势还是不放心的摸了摸她的额,细心的观察。 他说:“还是有点烧,宿子,药熬好了,喝一点好不好?“ “喔,好。”宿子点头。 尹势站起身,出房去厨室,不一会儿就回来了,还端了一碗冒着热烟的药汤。 他像个充满耐心的母亲一样,一口一口地呼着气,为宿子把这碗药给吹凉,就怕她会被烫到。 “来,慢慢喝。”尹势扶着她,还替她拿碗。 “阿势,我自己来就可以了。”宿子想自己拿碗。 “别逞强,傻瓜。”尹势皱眉。“你没有力气,哪来的力量拿碗?不要多说,来,慢慢喝。” “是……”最后,宿子只能像只听话的小兔子,让这个极呵护她的主人照顾得妥妥贴贴。 喝了一半,宿子喘口气问:“阿势,这个药的味道,跟之前的不太一样。” “嗯?有吗?”尹势的眼睛低垂,不敢看宿子。 “是不是又换药了?“ “我不知道。”尹势又吹了吹汤药,漫不经心的说:“大概是你发烧,大夫又加了几味药,所以味道就不同了。” “是不同,可是一样苦……”宿子嘟着嘴,满脸尽是吃苦的委屈。 尹势这才笑了一下。“不要抱怨了,小傻瓜。来,快喝,喝完了,睡觉也比较舒服。” 尹势便这样慢慢的哄着宿子,将那碗汤药喝完。 他让宿子知道这药的效用有多好、多受大夫推荐,但他没让这小家伙知道的,却是这帖药方,要价不菲,竟可 花去他行刺一个案子的一半酬佣。 虽然他不愿让她知道,这会让她感到压力的事实,但有一件事,他一定得让她明白。 “宿子……”他语重心长地边唤着她,一边用方巾帮她擦拭嘴角。 “怎么了?”宿子也看出他心事沉重的样子。 “以后,我晚上大概都不会在家……”他说。 “咦?“宿子一愣。 “放心,我真的不是去卖身体。”他说了个笑,想缓和一下气氛。 但宿子没理他。“为什么?” “我找了一份粮仓的职……”他说谎。“需要人彻夜守在仓库里,看守那些米粮……” “阿势!”宿子赶紧抓住他的衣角。“是、是我吗?是我的病,让你得要增加工作?“ 尹势当然不会傻到告诉她实话。“不是,是我换了工作,不过这个工作的钱,的确比以前多。” “所以……你才这么累?”她摸着尹势的脸,看着那些疲劳过度的痕迹,眼眶慢慢红了。 “宿子,你真的不必担心我。真的,好吗?我说出来不是要你担心我的。”尹势紧紧握住她的手,哄她。“我反 而觉得对你不好意思,晚上……可能没办法照顾你了,我不担心别的,就怕你需要我的时候,我不在你身边,帮不 了你……” “你干么这样想?“宿子急着说:“我虽然是病人,可已经是大人了,我自己会照顾好我自己,你不需要担心! 我只是觉得……觉得很……” 知道宿子接下去要说什么,尹势赶紧打断她。“好了、好了,我们俩什么时候这么不熟,要这样愧疚来、愧疚 去的?够了,别再说这种客套话了。我们刚刚简直像是一对刚在一起,就给对方添乱子的夫妻……你说对吗?“ “喂……”拜托,怎么扯到夫妻上啦?宿子不自觉的红了脸。 “即使是夫妻,也应该是老夫老妻啦!不应该那么生疏。”尹势见宿子的气色与精神渐渐好起来,说起话来就更 肆无忌惮。 他只是希望自己夸张的言语,可以将宿子带离病痛的折磨。 而且,他说的不是花言巧语或谎话。 他怎能放心她离开他的视线? 在他的心里,是真的希望有一天,能成为宿子的丈夫,好照顾这个教人担心的小家伙,一生一世、不离不弃。 “好了啦,羞不羞啊?“宿子用棉被盖住自己的脸。“夫妻夫妻的……” “有什么好羞?”尹势露出宿子爱看的笑。“你不喜欢我作你丈夫?“ 这看似半开玩笑的询问,其实是真心的探测。 宿子索性躲在棉被里,什么话都不说。 让这个喜欢闹人的小疯子自己疯过头,就不会再疯了。 看宿子害羞的躲着,尹势笑了笑。 那笑,是笑自己太过心切,竟然想在这种场合里得知她的真心和答案,真是够了…… “宿子,看到你有精神,那就好了。”他回复平常的口吻。“饿了吧?要不要我煮什么?或是到馆子熬个鱼粥回 来?大病初愈的人,都要喝鱼粥喔。” “嗯……好啊……”她的声音闷在被子里,答应他。 “好,你等我一会儿,我出去一下,很快就回来。”尹势走前,不忘嘱咐。 你如果想起身,要等我回来;若急,记得披棉袄,知道吗?“ “知道了……”宿子的头钻出棉被,看了他一下,懒洋洋的应道。 “那我走了。’, 看着尹势的背影,宿子突然叫住他。“阿势。” 尹势马上回头。“怎么?想吃什么小莱或甜点吗?“ “不是啦,我是想说……”宿子咬了咬唇。“真的,很谢谢你” 没有他,她该怎么办? 尹势一愣,笑了笑。 “我说过了,不要说这种客气得不着边际的话。”尹势笑说:“我们都老夫老妻了,不是吗?” “喂……”到底谁跟谁是老夫老妻啦?说久了倒像是真的了…… 尹势哈哈大笑,出了房门。 宿子躺回床上,默默地想。 其实,她多么想跟他作老夫老妻,可她这副身体,真的可以跟他长伴、成为名符其实的老夫老妻吗? 她找不到解答。 他又对她说谎。 他从来没有换过工作,他的工作一直都是那样。 只是,为了她的未来、她的健康,他必须执行更多更多的案子一一行刺更多与他无干的人,甚至是,无辜的人。 他需要更多更多的钱,来治愈她的病,他只希望她好、她快乐,其他的,他根本不计较,连他自己都可以牺牲。 这就是他对她的感情。 于是,尹势“阎罗”的称号,便在道上渐渐流传了开来;那些大官人家,也害怕听到“阎罗”这两个字。 听说这家伙的速度急如闪电,只要他出手,一夜可以杀死十个人。 而这十个目标,甚至是散布在穰原城的东西南北四方,他如何在下一刻赶到,又是如何用眨眼的速度就让对方 毙命,除非是道上的人,没有人知晓。 因此这些做了亏心事的大官、富商,莫不将此人视为神出鬼没的鬼魅。 而道上的杀手们,看到这叫“阎罗”的家伙,在一夜之中,最多竟可以拿下十个水牌,虽然惊奇,但也觉得不 屑。 他们认为这家伙在断送自己身为杀手的未来,理由只是为了那几个小钱。 怀沙就曾跟老刘说过:“你就让他去吧!人家叫他阎罗,他当真以为自己是鬼神?呵,他不过是一个凡人。只要 把大案子留给我就行了,我一个大案子,可以抵他一百个呢!呵呵。” 寒芬也面无表情地跟老刘说:“这家伙拼命成这副德性,就只为了钱?哼,真是个俗气的草包。” 老刘呵呵陪笑,他可不敢跟着起哄道人是非。他谁也不敢得罪,毕竟大家都是杀手,一个眨眼、一个嘴滑,都 会让人掉脑袋。 这种风声鹤唳的日子,就这么过了一个月。 期间,没有任何人知道,他杀人的动机竟那么单纯。 他只是需要钱,去给人看病一需要到这样不择手段的地步。 第5章 在尹势这样拼命的一个月里,冬季的天气也起起伏伏;一会儿冷得下雪,一会儿温度高了,夜里便融雪潮湿。 但不管天气如何变化,对一个身体孱弱的人而言,都不是有利的状况。 宿子就这样独自挨过每个变化多端的夜晚,身体时好,也时坏。 有时坏到发着高烧,得自己下床打湿巾子、敷着额头退烧,但到了早上,尹势回来,她却什么也没跟他说。 “身体怎么样?还好吗?“尹势在早晨回来,脸上还有疲倦之色,可他却闲不下来,一边帮她准备早粥,一边很担心地上上下下打量她。 没办法在晚上陪着她、看顾她,宿子看得出来他很担心,也很愧疚。 所以她更不能让尹势挂心,他已经忧心她到自己都快累垮了。 她总是说:“我睡得很好呢,没有醒来。” “天变冷了,你没冷醒?”尹势又问。 宿子笑笑,努力提着气说:“你替我烧的炭盆很足、很温暖,所以没感觉!” 其实不管炭盆多旺,她还是觉得冷,因为她发了一整晚的烧。 尹势停下了手边的工作,认真的盯着她。 宿子被盯得有些心虚。“怎、怎么了?““睡得饱,为什么看起来还是很累?嗯?”他问。 宿子不知如何回答,于是回嘴。“你自己看起来也很累啊!” 尹势走了过来,伸手摸上她的脖颈、额头,脸色凝重。 “要说实话喔,宿子。”他严肃地说。 “哎唷。”宿子挣开他的手。“你很讨厌耶!阿势,我不喜欢你那么严肃,这样的你,好老喔。” “我本来就比你老,傻孩子。”尹势笑了笑,端了一把食案放在她床上,让她待在床上用饭。 这时,宿子瞥见尹势的手背上有一抹红。她一愣,叫了一声。“阿势!” “怎么了?”尹势吓了一跳。 她抓住他的手问:“你受伤了?怎么回事?” 尹势的脸色倏地刷白,抽出手,转身到盆架那儿,用洗脸盆的水将手洗干净。 “呃?阿势……”宿子愣住,以为尹势生气了。 尹势站在盆架前,一洗再洗,洗了好久。 宿子觉得那根本不是伤口,而是很肮脏、很污秽的污垢。 “没事,宿子。”尹势拿了巾子擦干手,又堆起笑,踱回床边。 他执起宿子方才摸到那抹血痕的手,仔细的擦了起来。“其实今天四更时,米仓杀了三畜祭天,我帮了忙,就染了这猪血,很脏的,你不该碰到……” 宿子看着他,迟疑的应了声。“喔……” 又来了,尹势在对她解释的时候,又不正眼看她了。 每次尹势不看她的眼对她说话时,那些话她都得疑信参半。 她说不上来为什么,只能说这是她与他之间的默契;如果尹势说的是真心话,他就一定会坦然无畏的直视着她,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躲避她的目光。 尹势当然不会对她说实话,说那不是猪血,而是人血……虽然他自己不愿对宿子说实话,却希望宿子可以老实坦白。 他抬起眼,说:“来,说实话,你昨晚有没有发烧?刚刚我摸你的额头,都是冷汗。” 这次,换宿子低下头。 “发烧了,对不对?“尹势的眼神满是担忧。“那个药还是没效?” “我很好的,阿势。”宿子赶险说:“你不要担心啦!” 尹势不听她的。“待会儿吃完早饭,我们再去大夫那里一趟。” “不需要,那个药有用,等天气变好了,我就不会。” “着天气永远好不了,你是不是要水远这样病下去?“尹势的口气忽然硬了起来。 宿子被堵得哑口无言,也被尹势那凶猛的口气给吓到。 尹势咬着牙,啧了一声,心里自责无比。他发现自己的脾性真的很不好,只要一累,就会对宿子凶。他不应该这样的。 “你不要跟我争,宿子。”尹势软了口气,眼神里已有着歉意。“听我的话,好不好?” “嗯,我知道……”宿子低着头,不敢再多说什么,就怕尹势生气。 看到她有点怕他,他更是心痛;他不是故意的,但他无法多说什么。 “快吃吧,吃了才有力气。”他摸摸她的头,起身。 “你呢?“宿子问。 尹势笑着摇摇头。“我在米仓吃过,饱了,午餐再跟你一起吃。” “喔,好……”宿子落寞的说。 “我想去泡个澡,满身都是腥味,实在不好闻。” “嗯,你去吧。” “有事要叫我喔。” “好。” 尹势出去了,宿子看着关上的门,赶紧抹掉蓄在眼里的泪水。 每次看到他这么累,她都好气自己的无用,怨恨自己这破烂的身子,把他弄得这样心神憔悴。 她讨厌自己……尹势出了房门,走到柴房正要拿柴,手却抖个不停,脸色还发青。 每次杀完人,他便一点胃口都没有,只要看到食物,就会让他闻到血味。 他唯一想做的事就是洗澡,把全身上下都给洗干净。 因为他怕,怕宿子会从他身上闻到恶心肮脏的血腥味。 他现在终于知道杀人的代价是什么了。 不是杀害无辜者的愧疚与罪恶。 而是每天都要提心吊胆,害怕自己最在乎的人,发现自己是杀手的事实。 夜晚,刮起了大风,细雪像白毛一样,把天地都给罩得白茫茫一片。 宿子敏感脆弱的身体,只消一点寒风灌了进来,就会不堪一击。 这夜,她再度被冷醒,冷到牙齿打颤,不管将棉被盖得多严实都没有用。 而且她嘴巴干渴,好想喝水。 她努力地撑起身子,头却像干斤石一样沉重;视线昏茫,她花了好一番力气才下床,走到温了水汤的陶炉旁倒水。 炭盆中的火只剩零星的火点,她又费力地弯下身,俭了几块木炭丢下去,好让热气旺起来。 看到这炭盆,她总会想到尹势。 以前尹势会在三更半夜里进来替她看炭盆永远不让这炭火熄灭;就连现在,他晚上要出门前,也一定会把炭盆烧得特旺,再替她拿木炭进来预备,免得她出了房门又要受风寒。 他总是这么贴心……不知道他现在在米仓,是不是也有这么旺的炭盆?他在那儿暖不暖和?白毛雪没让他冷着吧? 想着想着,宿子撑着椅子站起身;头重脚轻,让她走起路来步步为营,生怕一不留神就摔倒了。 她想,如果明天早上尹势看到她的头磕出了一个淤青,一定又会大惊小怪。 为了他,她可得保重自己才行。 正要回床上,忽然,她听到外头传来一个重物摔落的声音;那声音很响,可见是个很大的东西。 是白毛雪把什么东西刮落了吗?还是把门给吹开了? 宿子有点不安,总觉得要出去看看才好,于是披了两件棉袄,步履蹒跚的走出去。 下着白毛雪的夜晚,让视线一片灰茫黯淡。 在这样的视线下,她只隐约看到一个比夜幕还要更黑、更深一点东西,躺在天井之中。 宿子有些害怕,不知那是什么,于是她进房点了灯,才又出来。 她看到那身影在蠕动,正往她隔壁尹势的房间爬去。 “呀……”这真的是把宿子给吓着了,那不是东西,是个人?她颤抖着退了几步,想要退回房里。 那黑影听到宿子的声音,抬起头来;他的脸被散乱的头发给遮住了,根本看不清五官。 可在那一片混乱的黑暗中,却有一道宿子再熟悉不过的声音,传了过来。 那人呼唤她。“宿、宿子……” “咦?“宿子结实的愣住了。 这声音是……“你……你怎么……可以跑出来呢?”那声音虚弱的责怪她。 这声音给宿子吃了定心丸,她握紧提灯,扶佚着墙走过去。 灯往前一探……“阿势!”她沙哑地大叫,赶紧蹲下身佚着他;可尹势的身子无力、钝重,她根本动不了他半分,更别说将他给扶起来。 “阿势……你怎么了?能起来吗?“她气喘吁吁地说,忽然一愣,感觉手里好像摸到了什么温热的液体。 她伸手看了一下,一片糊黑。她也看不清是什么,可尹势爬过的路途,都是这斑斑的黑色痕迹。 她心里感到强烈的不安,不安让她发抖、让她完全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只知道,若再不扶起尹势,他一定会死、一定会离开她……“宿子……”尹势的手探了过来,长满茧的手掌抚摸着她的脸颊、脖颈。 他的手就像冰雪一样寒,相较她正发着高烧的身体,简直更让人不敢碰触。 “你……你又发烧了……”尹势完全不管自己会怎样,到了这种时候,仍只顾着她。“发烧了……怎么不好好躺在床上呢?快,快回去房里,外头多冷啊……” 尹势的话点醒了宿子。 这个傻瓜,自己的身体被挖个大洞、都快没命了,竟然还只顾着她!如果此时她不坚强点,尹势靠谁?她不能让尹势死掉啊! “笨蛋!”她骂了一声,咬紧牙关,把尹势的手扛在背上,施力想拉他起来。 “不要管我,你看看你自己吧!不要躺在这里,快、快进房啦!”宿子试着站起来,可是脚却一直站不直。 尹势实在太壮、太重了,她自己也头晕目眩的。难道真救不了他吗? 最后,还是尹势为了不让她遭到这白毛雪的侵袭,靠着剩余的意志力,站了起来,拼命走了几步,把宿子给带回了她的房里。 一进到温暖的房中,他的脚就突然软了,整个人没有支撑,重重跌在地上。 “阿势!”看到这样虚弱的尹势,宿子快哭出来了。 但她一直叫自己不可以哭、不可以哭!难道她只会哭,不能帮上尹势的忙吗? 于是她咬牙忍耐,把尹势连拖带拉的给扛起,让他待在温暖的床上。 但把扛上去之后,她自己的力气也全没了,头壳更是剧烈的痛与重。 她撑在尹势身旁急喘着气,还猛咳了几声。 尹势的发髻散了,披散的发盖在他虚弱的脸上,使他必须仰起头让头发散开,才能看到身旁的宿子。 尹势颤颤地伸手,想帮她抚背。“宿子……去喝水,乖,去喝水……” 听尹势这么安抚她,宿子猛吸口气,止住咳;她握住尹势的手说:“没事……我没事……” 这时,她才漫漫看清尹势的脸。 他的额头破了个洞,血流了半边颊;她再看看床铺,才那么一刹那,便满满的都是乌血……宿子再深吸一口气,忍住儒弱与颤抖,下了床,把更多灯烛点亮,然后将尹势烧给她喝的热水倒进盆子里,拿了巾子与几件里衣的布,想替尹势清理伤口。 灯光下的尹势,穿着一身漆黑的衣服,连血流在上面的痕迹都看不到。 但这样,只是让人不知他伤了多重。 宿子将尹势的衣服剥开,首先露出的,是他那古铜色贲起如小丘的结实胸膛,她一悸,毕竟这是她第一次与尹势的身体那么亲近。 “宿子,你不要再忙了……”尹势抓住她的手说:“快,你快躺下来休息,我躺一下,就没事了……你听我的话好吗?“宿子抽开手,骂道:“笨蛋!你的命都快去掉半条了,我能见死不救吗?什么叫没事,你是我看过最有事的尹势了!” 尹势注视她许久,虚弱的微笑。“你在脸红啊?““啊?”宿子有些难为情,继续低头掀他的衣服。 “我在发烧,脸怎么能不红?“真是的,这种时候了,他还这样逗她? 可不管尹势再怎么逗弄她,也无法使她忽略他伤得很严重的事实。 尹势的腹部不但淤青遍布,还裂了一个大口子,血便是从那里流出的。 看到这些伤口,宿子再也无法争气了,所有的无助、恐惧、旁徨,和不舍、心疼,都倾巢而出,日眼泪也大颗大颗地掉了下来。 听到哭声,尹势伤心的看着她。 他本来就不希望让她看到这些,他以为自己可以独自撑着、撑到伤好为止,然后神不知鬼不觉的瞒过她。 因为他知道,她也和他一样,心里一直有他,怕他累了、饿了、冷了,她也会为他感到心疼。 看到她为他而哭,他更觉得自己罪孽深重,让自己在乎心爱的人哭成这样。 他没有料到,那个目标,竟然延请了另一个道上的高手来保护自己。 当他在黑暗中被击中时,便凉觉不妙,他由这招出击认出那人一一杀手门的掌门盛爷,亦是杀手寒芬的师父。 这家伙在道上是出了名的奸险恶毒,被他这一掌打到,尹势便知道今夜大难临头了;只怪他沉不住气,只想赶快杀了这案子的目标,再赶去杀下一个。 他知道外头的人怎么传他,说他爱钱爱到不择手段的地步、是个庸俗的草包。 但他真的没办法像怀沙那样,为了一个大案子,可以潜伏好几个月做准备,只因为他深信杀人也是一门优雅的艺术。 在尹势自己看来,杀人就像杀猪的屠户一样,是逼不得已而为之的低贱工作。 他只能不停的杀、杀、杀,不让自己停下来,才能赚足更多的钱,并且麻木心里的那股罪恶感。 杀多了,人命在他手下也不过是几斤肉而己,他不再为此自责,也才能勇敢的正眼面对宿子。 然而,他却让她看到这样的伤口、让她哭成这样……累积在他心底的罪恶感与恐惧,全涌了出来。 “不要哭,宿子……不要哭……”她知道自己哭成这样,他有多心疼吗? 宿子强忍住泪,她明白现在哭泣无济于事。 她先用干净的巾子捆住尹势的腰,替他那道伤口止血,然后再打湿巾子,擦拭他身上的血渍。 “宿子……”尹势趁这时候伸出手,摸了摸她的额、她的脖颈,却发现好像更烫了。“你好像烧得更厉害了……不要勉强自己……” “够了!你不要管我!”宿子硬咽的骂:“你才不要勉强自己!你在外头到底干了什么事?” 尹势哑口。 “到底干了什么,让你伤得这么重?“宿子再问。 尹势撇过头。“没有……没什么……” 又是这个答案。 宿子气不过,忍不住打了尹势一下。 尹势一愕,牵动伤口,痈得低吟。 “你什么都不告诉我,就这么痛死算了!”说着,宿子的眼泪又掉了下来。 她就这么弱小、儒弱,不值得尹势信任、不值得他托付重任吗? 平常他那样瞒她,她可以接受,但现在人命关头,她却连他怎么伤成这样的都不知道,还可能在下一刻就失去他……这教人情何以堪? “对不起……宿子……”尹势什么也不能说,只能一直道歉,用尽他所有的力气道歉,“真的很对不起……让你看到这样子的我……” “我不是要你道歉!”宿子深吸口气,再度俭起巾子,替他止血。“你哪有什么错?” “那你哭什么?“尹势痛苦的问,好像宿子的眼泪才是他疼痛的来源。“让你哭成这样,就是我的错……” 宿子狠狠咬牙,终于忍不住了,将真心话说了出来。“我一直都很喜欢你,阿势!” 尹势瞠大眼,脸上不是愧疚与痛苦,而是惊愕。 “我一直一直都很喜欢你,从我们小时候在一起,就一直很喜欢你!”宿子紧紧捏着手发抖。“可我现在觉得很害怕、很害怕……” “宿、宿子……”尹势握住她的手,发现她的手颤抖得很厉害。她怕什么呢? “我很怕……很怕我喜欢的人,还没知道我的心意、我对他有多担心,然后,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死掉了……他死掉了,我怎么办?我……我怎么办?“那“死”字,好像是不可承受的剧痛。 宿子放声嚎陶大哭,不再像之前那样为了镇定,而隐忍自己快要爆开的情绪。 尹势压住伤口,吃力的坐起来;即使浑身乏力,但他还是拥住了宿子,用尽所有的力气,拥住他也爱得好深好深的人。 他要让她知道,拥有这样拥饱力量的人,是不会轻易死的。 被这样一拥,宿子的心更是脆弱,埋在尹势温热起伏的胸膛里痛哭失声。 “笨蛋,你竟然咒我死啊?嗯?“尹势含着眼泪笑道。 他也哭了,因为他没想到他可以听到这个小家伙亲口告诉他:她喜欢他。 他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听到这么美妙的一句话。 “我不会死的,宿子,尤其在听到你的话之后,我更不会死……”尹势喘了口气,将宿子的脸托了起来,好轻、好温柔的亲吻她面颊的泪珠,吻得她一阵颤栗酥麻。 “因为,我也一直很爱、很爱……刚刚那个说喜欢我的家伙。” 他说:“只是那家伙,不知道是不是病得发昏了,很迟钝,都不知道我那么爱她。我心甘情愿为她付出一切,她却还一天到晚自卑着、怕麻烦我……天知道,就算她要我挖出心来,我都乐意……” “少来!我没教你挖出心……”宿子看到尹势的脸颊上也有泪痕,便伸出手去擦。“你、你哭什么?大男人哭什么?伤很痛吗?“尹势笑得很宠溺。“是感动,傻孩子……你那句话,真好听,我能再听吗?“这下宿子的脸真的红了,不是发烧,而是害羞。 “不、不要说了。”宿子低头,躲避他炽热的眼光。 “我……我去拿药来,血好像止住了……”她想下床去。 可尹势伸手,就像大鸟的羽翅,马上把她包拢住、捞了回来。 “不需要,宿子。”尹势躺下来,将小小的她圈在怀里,想用自己的体温去暖她的小身子。 他低哑的在她耳边低吟:“血止住了,你,就是我的药。” 那轻稳的气息呼在她的耳旁,让她忍不住舒服得颤抖。 “你还可以帮我止痛喔。”尹势说。 “咦?怎么做?“宿子好奇的抬起头看他。 “就是这样……”趁着她抬头的刹那,尹势箍住她的身子,热烫的唇罩住了她可爱的小嘴。 宿子本有些紧张,可随着尹势温柔又霸道的深入、挑逗,她整个人也沉沦了。 不过她烧得昏沉,尹势也有伤在身,最后他们只能压抑情的相拥而眠。 但对宿子来说,有尹势这健壮的怀抱就够了。 而尹势,只要触摸得到宿子温暖的肌肤、稳定的呼吸,知道她健康,这样也就心满意足了。 那晚的伤口与血泊,虽然让人怵目惊心,却让两颗若即若离的心打破了隔阂、紧紧靠在了一起。 第6章 “喂!盛爷说那家伙住在这巷里!” 尹势猛地睁开眼,坐起身子。 宿子仍被他圈在怀里,睡得很熟,她的烧才刚退,正是好睡的时候。 他屏息凝听,发现有人的脚步声与谈话声,在街巷里传出。 “马的,昨天他逃得真快,伤得那么重还逃得了,真该给他一掌毙命。”又有人说话了。 “嘿!是这户吧!走!” 接着,隐隐传来了开门声……尹势的眼神变得肃杀冷冽。他想,这些莽夫真成不了大事,潜入对方家中还这么粗枝大叶,难道不知做杀手的听力很敏锐吗? 若昨天只有这些莽夫守在那目标家,他的案子早结了,而他也不会受伤,还可以一大早就上老刘那儿拿钱,然后给宿子做一顿丰盛的早餐;当然这小家伙,也不会为他掉那么多眼泪……都是寒芬他师父那老贼,大概是看他在道上出尽了风头,所以才想将他除之而后快,使这条道上只有他们杀手门独霸。 尹势抓来棉袄,给宿子紧紧的包上;而宿子被这一弄,竟然醒了。 “阿势……”她揉揉眼。“怎么了?“尹势示意她噤声,自己随意披了单衣,在腰上束了带子,抱着她下床,让她躲到一只放在角落的衣箱后面。 见尹势如此,宿子不敢说话了,但那双担心的眼一直盯着他。 尹势知道刃邸良神很不安。 该死!今天早上他们本该一起在这里看着白毛雪、用早爷、快乐的聊天的。 今天天气冷,白毛雪不停,他会一直留在她身边陪她,绝不出去,可现在……他怎么会让她陷入这么危险的境地? “宿子,听我说……”尹势摸她的头,安抚她。“待会儿外头不管发生什么,你都不可以出来,知道吗?躲得好好的,要保护自己。” “阿势……到底怎么了?”宿子紧紧握着他的手,不想放开。 她总感觉一放手,尹势就会离开她,去做一些很危险的事。 “不要害怕,我不会有事的。”尹势说得很坚定。 此时,宿子听到了外头有动静。 有几名汉子粗喘的声音,在他们的隔壁房响起,她也听到利物砍东西的悚然声音。 她脑子空白,不知为何这种恐怖的声音,会在这个平静的家中响起;为什么这样的危险,会和平凡的他们有牵扯? 但她看懂了尹势的眼神,知道自己不可以再牵绊他,杏则大家都会有危险。 于是她放开他,蜷曲着身体,一边发抖、一边躲着。 “乖孩子,我会保护你,不要怕。“尹势握了一下她的手,便站了起来,猫步踱到房间的阴暗处中。 宿子看到他从腰上抽出一个发着寒光的东西,直觉那东西应该是……刀。 此时,房间的门,被轻轻的推开了,好像白毛雪刮得太大,把门给吹开一样。 然后,宿子看到一张狰狞、充满杀意的脸探了进来,像豺狼在寻找猎物的血迹似的,她倒吸一口气。 忽然,房里一阵利风与闪光划过,倏地一声,接着发出像钉木头的声音。 当宿子回神时,发现那张探在门边的脸已经不见了;她的眼睛搜寻着,看到那人的额头竟然中了一刀,已经横死。 她赶紧捂住嘴巴,免得叫出声来。 看见死了人,外头的汉子沉不住气,一脚瑞开了门,让亮光照入全室。 他们赫见要找的目标,正大刺刺的站在房间中央,冷冽的瞪着他们。 “喔,好小子,这么欢迎咱们啊?”带头的汉子揣着亮晃晃的大刀走了进来,与尹势对峙。“这样也好,我们可以把昨天的帐好好算一算。” “昨天的帐?“尹势笑了。“如果昨天你们没请那老头撑腰,我还真不知道你们和你的东家算不算得了帐。” 汉子怒道:“你既然想杀咱们东家,这就是你的下场!”说罢,全部的人都举起了刀,怒吼吼的冲了进来。 只见尹势不退,反而身手矫健的往那带头的汉子冲去。 汉子挥去一刀,他敏捷闪过,并且双手撑在对方肩上,翻了个漂亮的筋斗,来到了敌人身后;这群汉子还来不及回头,尹势已经拔起他方才射出的匕首,封了好几个人的喉。 “王八蛋!“带头汉子火大,一个返身,大刀又挥去。 尹势伸手抓来一个被吓得傻了的家伙,替他挡去了这一刀。 带头汉子更恼了,发现尹势这家伙不但不好对付,更不知道下一个命丧他刀下的会不会是他自己;忽然,他眼睛一亮,发现有一个同伙已俏俏潜到尹势身后,尹势却因为忙于应付他与其他党羽,而忽略了那个空隙。 当那潜在他身后的人挥刀砍来,尹势才因感受到刀风而想退,但退得太勉强,那刀不但划过了他的臂膀,还给了这带头大汉一个缝隙,让他可以挥拳踢腿。 尹势身上有伤,方才的激战已让他疲于应付,现在他只好咬牙,承受这结实的打击,被人硬生生的踹跌在地,“阿势!”一直咬着牙、紧闭着嘴,观看战局的宿子,再也忍不住,不经意的唤了尹势一声。 尹势的心顿时凉了,这傻丫头,这样不是暴露了她的位置吗? 果然,汉子们一听到这娇柔的声音,个个都咧开贪婪的嘴,往她这里踱来。 “唷,这么标致的丫头,竟然藏在这里,这是怎么回事?“带头汉子示意同伙过去,要把躲在那儿的宿子给抓起来。 尹势咬牙站起,想冲过去阻止,可又有汉子挥刀砍来;尹势将那人的脖子给扭断后已来不及,宿子早被这批人抓在手上。 “正好,我们可以抓回去给东家加菜!”大汉色眯眯的说。 宿子虽然害怕,但仍很不逊的瞪着他。 她这模样,看得汉子很不爽。“马的,婊子,你看谁啊?”大汉说着,很不怜香惜玉的去扭宿子的小脸。 “你给我放开她!”尹势急得大叫:“你敢动她,我就把你五马分尸!” “哼,好啊,你来啊l“大汉又挥手,叫剩下的十个人上前去把尹势解决掉。 宿子趁他指挥下注意时,狠狠咬了他的手一口。 汉子痛得大叫,宿子趁机挣脱,可再快仍快不过这汉子;汉子将她抓了回来,重重赏了她好几个巴掌。 尹势看到那人竟然这样打宿子,整个人全僵了。 宿子有多久没被这样打了?他想起那个以前负责托孤院的男人,每次酒醉,他就会拿孩子们出气;宿子体弱,设力气逃,总是被打得最多。 他以为、他以为他把她带离了那里,跟他生活在一起、让他保护,她就不会再遇到这样令人可憎的遭遇,可是……可是一一尹势忽然狂吼,吼得在场的人全都愣住了。 这愣住的时间或许只有眨眼片刻,但这片刻,尹势已要了七个人的性命。 剩下三个人回神,正要举刀再砍时,尹势早不在他们的刀下,而是出现在他们背后,把匕首深深刺入他们的心窝处。 有一个刺偏了,刺到了肺部;那人非常痛苦,是因为喘不过气才死的。 “搞、搞什么?”那带头的大汉见不过一瞬间,竟只剩下他一个孤军奋战,吓得腿都要软了;不过他反应很快,把宿子抓得更紧,用她来威胁咄咄逼近的尹势。 “你不要再过来了!”汉子大吼,拿着刀尖比着宿子的颈子。“你再过来我就杀了她!” 尹势听到这话,表清没有任何松动,仍是那令人胆寒的杀气与冷酷。 他的脸上沾了那几个人的血,让他看起来更像从地狱走出来的阎罗。 宿子不怕那逼在自己脖子上的刀尖,她只是用看陌生人的眼神,看着她的青梅竹马、心爱的人。 她不知道,原来尹势那张爱笑的脸,可以残酷到像恶鬼一样。 她快不认识这个人了……“你不要再过来了!“见尹势仍没有停下脚步,大汉慌得快哭出来。“再过来我就……” 尹势没让大汉说完话。 他挥出手上的匕首,好像只是一个飞鸟掠过的影子;还没看清他刀子的走向,那把匕首,就已经定在了大汉的额头上。 那匕首刺入的深度,甚至看不到刀刃,可见这力道之重。 大汉颊然倒下,宿子也跟着跪在地上。 满室充满浓重的血腥味,让宿子感到呼吸困难。 她艰难的转头,望着四周的尸体。 她第一次看到人死掉,原来人死掉时,是这么的丑陋、扭曲着面孔。 她无法承受这种感觉一方才这些人还活生生的,但现在,他们却都……都不动了,那感觉好残忍、好恐怖,让她想要吐。 而毫不留情、毫不犹疑的杀了这些人的,竟然是……她颤颤的抬头,看着来到她面前的男人。 “宿子……”尹势跪了下来,表情终于软了,终于恢复成她认识的尹势。 他焦急的、怜惜的抚摸着她因受惊吓而苍白的脸。“设事了,都设事了,不要怕……” 她认识的尹势,到底是什么人? 宿子发现,自己竟然从来都设有清楚过。 那双她以前好喜欢的手,现在竟有了让她排拒的感觉,因为上面全都是人的血汗、人的痛苦、人的嚎叫。 被这样的手抚摸,好像被那些死人给掐住脖子似的,令她无法呼吸。 “阿势……”宿子握住他的手,拉开,拉得远远的。 她无法收回自己这看陌生人的目光,真的无法……“宿子?”尹势一愣,定定盯着宿子看他的眼睛。 “你……你到底……”她艰困地开口。“你到底是……是做什么的?“尹势哑口无言。 “你为什么……为什么可以这样杀人……”她像迷失了般,重复问了又问。“为什么可以这样杀人……” 尹势吸了口气,鼓起勇气回答。“因为他们想杀我、想伤害你,所以我杀了他们。” 宿子的眼神依然是陌生的。 她想问:那为什么这些人想杀你?你做了什么事,让他们恨到要杀你? 但她问不出口,她也没力气再问了。 “宿子,我这么做是对的。“宿子没回话,只是看着他。 “你要相信我。” 她还是不愿说话。 尹势慌了,慌得连手都在颤抖。 他摇着头,无法接受事实。“不要这样看我,宿子。”他上前紧紧抱住她,让她的脸埋在他的胸膛里。 他沙哑的叫着:“不要这样看我,你要相信我、我会保护你,宿子,可你不要这样看我!不要这样看我!” 宿子没有反应,这一连串的惊愕,已经耗掉了她所有的体力;她只能任尹势用那近乎失控的力气抱着她。 她知道他会保护她,一直以来他都在保护她。 可她不知道的是,他保护她的方式,竟然是……杀人。 穰原不能待下去了。 他把那一大票寻仇的汉子全杀光,他们那侥幸活下来的东家,绝对不会善罢干休,只会仇上加仇,召集更多人马把他揪出来、除之泄愤。 因此他连屋子都没整理,只准备了一些简便的行装,便带着宿子连忙出城。 他雇了辆坚固的马车,在车厢里铺了暖和厚实的被褥,让宿子躺在上面。 她受到很重的惊吓,整个人虚软无力,只能病厥厥的躺着。 城门刚开,他们就马上出了城。趁敌人或许还不知道自己派出的人马已全数歼灭,他们得先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在离开娶州境内时,尹势全身紧绷、神清紧张,注意着任何风吹草动,设有空闲说话;而宿子则背着他,缩在角落与棉被里,佯装入睡。 其实,他们都注意着彼此的动静。 尹势总留有一丝精神在看顾她,怀着一股希望,希望她可以转过身来看他、与他说话。 而宿子也一直留神着尹势,但她不知道,如果尹势靠了过来,唤醒她、和她说话,她该用什么眼神、态度面对他? 两人就这样僵持着,直到出了娶州境内,来到了北边的荒疆穷州。 入夜后,他们投宿一家客舍。 穷州更冷、更冻,冷到连呼出的气息都是白的。 尹势先下车要了房,然后回到车上。宿子掀开被子要起来,尹势赶紧阻止她。 “不要这样就起来,外头很冷,会着凉。” 宿子设料到他会这么说,回得有些吞吐,还有些疏离。“没、没关系的,我会披着衣服。” 尹势还是不肯妥协。“房里头已经生起炭盆了,我饱你进去。”说完,他强势的用棉被紧紧包着她,就要抱她下车。 宿子慌了。“阿势,真的、真的不用,我自己一一” 尹势的口气忽然硬了起来,好像他已隐忍很久,最终情绪还是爆开。 “你不要我碰你吗?“他逼问。 宿子一愣。 “你觉得我肮脏,所以不要我碰你吗?他火热炽烈的眼神,紧紧锁着她。 宿子被盯得不自在,低头,细声的说:“……不不是的,我没有这个意思。” “那你就留在我怀里,什么都不要多想。”他几乎是用上了命令的口气。 宿子知道尹势现在很容易被激怒,也很容易受伤,她最好乖乖的顺从他。 住进客舍,尹势不但请人熬了热粥,甚至连宿子该吃的药也带来了,顺道央人煎了一碗出来。 当粥和药同时端进房里时,宿子有些无言。 为什么连在这种艰难的时刻,他都快顾不了自己,却还一径的想着她这具病弱无用的身体? 她的心里还是有尹势,这毋庸置疑;可一想到他是为了她,才做出那些令人发指的事,她就会陷入矛盾。 “来,先把药喝下。”尹势替她端来药碗,要喂她喝药。“你一整天都没吃药了。” 宿子想自己端碗。“我、我自己来就好了……” 尹势想说什么,却没开口,他把碗交给宿子,让她自己喝。 他背对着宿子,看似在忙着拿出行囊,可声音却幽幽的传来。 “你在怕我吗?宿子。”他说。 宿子震了一下,没有回话。 尹势回头看她。“你……都不愿意和我说话。“宿子咬着唇。 “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尹势落寞的说:“就老实告诉我吧。” 宿子欲言又止。 “没关系,你不用在意我。“他说得很轻柔,像在哄着她。“跟我说实话,宿子。” 宿子鼓起了勇气,终于直视尹势那双疲惫的眼睛。 她看清了,原来杀人如麻的人,也会露出这样茫然的眼神,而不是一直都被邪恶冷酷给占据。 她知道自己的心情了,她不是因为他是杀人凶手而怕他,而是、而是……“你……你的工作,一直都不愿意跟我说,是因为……就是这个?“她吞吞吐吐的问。 尹势很坦然的看着她。“没错。外人会说这是杀手。” “每天,都要杀很多人?” “对。“尹势也回答得很快、很俐落。“杀很多人。” 宿子深吸一口气。“我之所以可以过得那么好,都是因为,你杀了人,才换到钱的,是吗?阿势。” 尹势察觉问题有些不对劲,宿子好像不怕他是杀手,而是想知道他为她养病的这些钱从何而来。 他不回答,只是眯着眼细看她,想看透这小东西到底在想什么。 “我们现在可以过得那么好,我的药钱、那些好吃的东西的钱、那些保暖衣物的钱……都是、都是……”她的牙关开始打颤。“都是你杀人换来的?“尹热有些沉不住气了。“你想问什么?宿子。” 宿子不理他,心里很激动,还自说:“你因为杀人,所以每天都那么疲惫;甚至因为杀人,还受那么重的伤,是吗,阿势?““这是我的抉择,不关你的事。”尹势的口气硬了起来,想要杜绝宿子往那个方向去想。 “可是你是为了我,才那样抉择的!”她也强硬的说出一直盘据在心里的话。 “那又怎样?只要你不怕我,不觉得我肮脏,我什么都可以做!”尹势热烘紧绷的身子趋向前来,紧紧的抱住她他发现宿子的身子抖得厉害,环抱的手臂更是紧了些,想要温暖她。 他放软口气,又轻声轻气的说了一遍。“宿子,只要你不怕我,我真的别无所求,你不要再胡思乱想了,好吗? 嗯?” 宿子低头,身上的颤抖仍然不减。 尹势觉得有异。“宿子?” “你放开我……”宿子小声的说。 “什么?“尹势一愣。 “我……是……我是罪人。”她硬咽的说:“我……是把你逼得做出这个抉择的罪人。” 尹势本来可以是个正直善良的好人,是因为她,是因为要照顾她、保护她,才被逼上这杀人的绝路的。 她怎么可能明知这一点,还厚颜无耻的待在他身边,若无其事的接受他的好、他的付出?她做不出这么残忍的事。 尹势瞠大眼,瞪着她。“你在说什么?” 他的口气变得激动。“你到底在胡说什么?““你甚至差点设命了……都是我害的,是我害你的……”宿子陷入自责,无法自拔。 她挣开尹势的怀抱,蠕动着想要退开,拉远两人的距离和关系。 “不准说这样的话!”尹势强硬的把她拉回来。“不准离开我!” “不要,我不要再这样了……”宿子挣扎着、挣扎着,最后挣扎得哭了出来。 “我不要再害你这样!” 天知道,她这些自责的话,比害怕他是杀手更教尹势心痛。 他为她做的这一切,都是心甘情愿的,他从来没有要她负责、赎罪。 宿子不断的哭泣、不断的挣扎,那想要离开他视线与怀抱的模样,真的吓到他了。 他的胸腔里满足怒气,也满是悲伤,不知道该怎么压抑这些情绪,只能顺着本能,阻止他心爱的人离去……最后,他几乎是失去理智的强吻着宿子,紧紧箍着她的头颅,霸道的要她接受他的吻,好抹消她的自责。 当他的脸颊沾上了她悲伤的眼泪时,他更是忍无可忍,拥着她滚上了床铺,脱了彼此的衣,想要顺从自己的情欲,用热烫的欲火温暖她,让她快乐、让她舒服,让她忘记这一切一切,只要留在他身边就好。 但一个巴掌,打醒了他自以为是的想法。 尹势退离了她,有些受伤,也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着打了他耳光的宿子。 这时他才觉得口里一阵腥甜,刺痛传来,原来,他的吻,并没有让她感到醺然欲醉,反而激起了她反抗的力量,使她硬生生的推开了他。 宿子爬了起来,将自己赤裸的上身包在棉被里,退到角落,像只逃避掠食者的猎物一样,绝望的看着他。 他愣愣的看着宿子的眼泪,发现自己的眼睛也发烫、发酸着。 他多么想哭啊,被心爱的人这样注视着,这是多么深重的痛与罪。 “我爱你啊,宿子。”尹势沙哑的说。 他摸着自己身体上尚未痊愈的伤。“这些伤,全是我自己甘愿受的,我没有要你扛罪的意思,宿子……你不要哭,拜托,不要这样惩罚我。” 宿子只能摇头哭泣。她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了,说出那些想法、坦承自己的罪状,是多么吃力沉重的事,她什么都不想讲了。 看她悲伤得那么深切,尹势知道自己已无能为力。 “我明白了。”他失魂落魄的站起身,穿上了衣服;但离去前,仍不忘把热粥和汤药放在宿子拿得到的地方。 “我们都静一静。”他疲累的说:“我再去要一间房,就在你隔壁。有事就叫我,好吗?”宿子点头,没说话,眼泪依旧一直掉。 尹势看了她好久好久,发现那些眼泪就像利刃一样,深深的刺着他的心。他不能再看了,再看下去他会心痛而死,所以他几乎是慌张的逃离这间房。 但他没马上离去,因为宿子痛彻心扉的号哭声绑住了他。 他什么也无法为她做。 只能倚在门边,听着她的哭声、承受着她的心痛。 第7章 尹势与宿子,最后在穷州中部的田城安定了下来。 田城是穷州中部最大的城,吃的、用的都一应俱全;甚至连在穰原都稀少到难以入手的药材,也因为靠近产地而全都有。 看上取得药材方便,尹势才选择在这个城里定居。 他们住得很隐蔽,大门必须绕过许多黑暗曲折的小巷才进得了。 穷州地处偏荒,他们又住在这种极为隐密的小巷弄里,这下尹势总算是稍稽安下了心,认为他们暂时没有被追击的危险。 穷州气候十分酷寒,虽然干燥,但因为长途跋涉,冷空气让宿子的肺疾无法好转;因此定居后的当务之急,就是为宿子物色最好的药方、调养身子。 尹势几乎跑遍了田城的所有药行,访遍了所有大夫,才为宿子取得了他认为最好的医药与治疗。 那天他回到了家,还是像往常一样,开心地对躺在床上的宿子笑道:“宿子,你今天又有‘苦’吃了。”他开玩笑,想要让宿子跟着笑。 但躺在床上的宿子没有说话,只是闷闷的、若有所思的看着他。 尹势将她眼里的忧愁都看在心里,但他告诉自己,不可以跟宿子一样。 宿子只有他了,如果他也跟着忧愁起来,那谁来让宿子感到快乐? 他仍维持着笑,坐到她身边。“穷州天气干,你的肺承受不了。这个药方是穰原没有的,听那些大婶说,非常有效,连续吃个半旬月,就会见效。你忍耐点,要全部喝完喔。” 宿子还是疲惫的看着他,没有回应。 他的笑有点吃力了。“我现在就去张罗中饭,等吃完饭,你要乖乖的喝药,知道吗?” 说完,他就要起身。 宿子伸出手,握住他的掌。 “阿势……”她沙哑的唤他的名。 “嗯?”尹势转头,深深的看着她。 “你的伤好了吗?“她有气无力的问。“有没有擦药?” 尹势看着她病到发白、被风吹到干裂的唇,心里发着酸,疼着。 他避开她注视的目光,也没回答她的问题,只想挣开她的手,倒水给她喝。他说:“你这小家伙,我不在,你就不会倒水喝吗?让自己的嘴唇干成这样。” 但宿子不让他挣开,执意要问到答案。“阿势,你的伤,真的没事了吗?“他知道,宿子的心中依然梗着那个疙瘩,她仍旧觉得自己是差点儿害死他的罪人,但他,绝不会让她继续这么想。 尹势回答。“好了,我很好,好到不能再好。” 宿子却看他看得更认真。“骗人,你骗人。”她喃喃的说。 尹势皱眉,笑不见了。 “你都不照镜子的吗?都不看看自己的脸有多苍白。” “那不重要。”尹势拿了药包就要出去。 “那什么才是重要的?”宿子虚弱却执着的问:“你自己的命都不重要了,什么才是重要的?“尹势不答。 宿子又说:“求求你,不要再买那些药了……” 那些药,是尹势用自己的生命,还有别人的生命换来的。 如果她再这样若无其事的吃下去,她岂不成了以他人的鲜血为食的恶鬼? 更何况,尹势堕入杀手之道,造下这么多的杀孽、背了这么多血债,都是为了她;她不能责难他、厌恶他,但起码可以不再放纵自己依赖他的照顾。 她必须试着脱离他,然后……她天真的想,他就可以脱离这种种冤孽了。 只要她拒绝再喝他为她熬的药。 尹势回身,惊讶地看着她。“你说什么?” “我的病不会好起来了。”宿子咬唇,其实还是说不出心里真正的想法,她怕冤孽这样的说法,会伤得尹势更深,因此只能这么说:“可是你的身体,还能够像以前一样健康强壮。拜托,你顾着自己一点好不好?不要浪费钱在……” “这不是浪费!”尹势心里的怒气爆开,口气强硬的打断她。“对我来说,你的命比我还重要!这就是我的答案!““阿势……”看他这脾气,他们两个大概又要吵起来了,可是宿子并不想跟他吵。 她不想再为这种事争执了,她希望能确实影响尹势的抉择,而不是花心力在口舌上。 尹势也不愿和她吵架,这一路上他们吵得不够多吗?其实够多了,多到他骂她一句,都觉得像在割自己的肉一样痛。 于是他安静了,也不愿再和宿子多说,只径自出房去煎药备饭。 宿子愣愣的躺在床上,默默的下了决心……当尹势将饭与药都备好,回到房里时,他勉强着自己,在脸上挂上安抚宿子的笑容。 宿子看着那笑,觉得很哀伤。 阿势这家伙,老实说,是个脾气很不好的人,可从小为了要逗她开心,让她在病榻上有些生气、欢笑,才老露出刃阶中爱开玩笑、漫不经心的表情出来一只为了要安抚她。 他一直都在为她勉强自己;但她为什么要让他受这种苦? “宿子,起来吃饭了。”尹势过来扶她。“我煲了鸡汁粥喔。” “嗯……”她费力的坐起来,乖乖地吃了几口粥。 见她愿意吃些东西,尹势的心情 好了起来。 他用手指替她梳头发,很宠溺、很温柔。 但他这宠爱的动作,却让她心痛得想哭。 她多想用自己的健康取悦他,然而当她的健康,成为了陷溺彼此的沼泽,若不放开她,他也会跟着溺毙时……她实在无法再视而不见。 “你吃了吗?”她问。 “我有留自己的份,你放心,看你吃完,我就会去吃。”尹势说。 “好。” 尹势看着她顺从的模样,松了口气。他很想很想问出口:宿子,我们不会再争执了吧?你会接受我对你的爱吧? 但他怕这自白,又激起了彼此的敏感,因此不敢问出口。 宿子吃了一半的鸡汁粥,便吃不下了。 尹势并没勉强她,他把碗盘收抬好,把已经放凉了的汤药端了过来,笑着说:“好了,吃完药,你就可以休息了。来……” 宿子没有反应。 “宿子?“尹势一愣。 “阿势。”她喃喃的说:“我不会,再喝你的药了。” 尹势瞪大眼。 宿子又说了一次,一次比一次坚定。“不会了,我不会再喝了。所以,你不要再花钱买这些药了。” 尹势说不出话来。 来到穷州,宿子就常说这些话,可是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坚定到让人觉得窒息。 他不想和她吵架,只能装作忽略。“好了,不要再说任性话了,来。快喝。” “我不是任性,阿势。”宿子依然这么说:“我真的不会再喝了。” 尹势身子很紧绷。 “你不要再管我的身体了。”宿子觉得自己决绝得简直残忍。“我不要再花你的钱了。” 尹势的呼吸急促,胸口剧烈起伏。 他咬着牙说:“宿子,我的忍耐是有极限的,你不要再对我说这种话,我就不会生气。” “我不怕。”宿子说:“你生气,我也不怕。” 尹势面无表清的瞪她。他己怒极,不知该摆出什么面孔。 宿子准备承受他的破口大骂,但尹势没有,他只是疲惫的闭了闭眼,一行眼泪就这么滑了下来。 宿子完全设想到他会这样反应,一时间愣住了。 “你要我失去你吗?宿子”尹势硬咽的问:“我明明抓得住你,但你却要我失去你?你是这个意思吗?“那挂在他脸颊上的眼泪,也让宿子感到难过。 她是伤他多深?竟让他这样伤心的哭了出来……但她不可以心软,心软的话,反而是害了他。 “对。”她低头,狠下心来。“我不要你这样为我付出,即使我好了,以后、以后我也必须背负包袱……这样好沉重,我不要一生这样受制于人……你就放过我吧,拜托……” 室内是寂静的,沉得让人感到压迫。 尹势轻声的问:“我对你的好,还有我的爱,对你来说……是包袱?” 宿子深吸口气,仍低着头,点头。 “你抬起头来,宿子。” 宿子一愣。 “如果你说的是实话……”尹势的口气更重了,“那就抬起头来,看着我的眼睛,再对我说一次。宿子。” 宿子紧紧握着手,迟迟不敢抬头。 抬头的话,他就会知道这是她的谎言;他这么了解她,看她的眼睛就知道什么是实话、什么是谎话;但着不照着他的话做,那这一切,却再明了不过。 所以,她选择逃避。 她把药端到床边的几上,掀起棉被,就要窝回床上。 “我累了,不想再说了。”宿子冷冷的说。 但尹势却猛地上前,把她从被窝里给拉出来,扣在他热烫的怀饱里。 “你干什么?“宿子很惊讶。“你放开我!” 尹势没回话,只是稳稳的端起药,喝了一口,然后强硬的吻住了宿子的小嘴,撬开她的唇舌,把药给喂进去。 意识到他想做的事,宿子疯狂的用力摆头,想要甩开他的牵制。 药汁从彼此的嘴里流了出来,但尹势仍不放弃,又扣住她,再度深深的吻着,把嘴里残留的药汁喂给她。 宿子咬他的舌、打他的脸颊、扯他的发,却不见他有任何退缩,只是呼息更加浓浊。 “不要!”宿子抽开嘴,哭叫道:“我不要!我不要!” 尹势听若未闻,又喝了一口药,去吻她、去喂她。 他的态度坚定、强硬,几乎不近人清。 这次,他不会再妥协了。 当他要她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再对他重复一次那样残忍的话时,她没有照做,他就知道了,这个小家伙,又再一次违背自己的真心。 他知道她爱他,爱到不愿意他受到一丝伤害与痛苦;他接受她的心意,但他也要让她知道,为了爱她,他可以不惜一切去做任何事,不管是牺牲自己的性命,还是违背她的意愿,都可以。 最后,尹势用这样的方式,喂完了一碗药,而宿子已经浑身乏力,软软的倚在他身上,不再有力气反抗。 她脸上,是一层死灰。 尹势温柔的把她平放在床上,拧了一条帕子,为她擦拭脸上与身体上的药渍。 宿子毫无反应,安安静静的任他摆弄,像一尊没有灵魂的娃娃。 尹势不后晦,如果他不这么做,他连拥抱她都没办法了。 他的声音很平静。“我爱你,宿子,所以我不要失去你。即使死是你的希望、你的意愿,我也不会听从。你恨我没关系,我也不会奢求你的原谅,因为这就是我爱你的方式。” 宿子没有看他,只是无神的看着屋顶上的梁柱。 他摸摸她的额头,说:“我出去了,你好好休息。” 尹势走了,关上了门。 他没看到,宿子的眼泪,安静的滑落在脸颊上的模样。 经过了那次挣扎、冲突后,尹势要她做什么,宿子都乖乖的照做。 要她吃饭,她就乖乖的吃饭;要她喝药,她一次喝个精光;请大夫来看她的身子康复得如何,她也二话不说的把手伸出来,让人家为她把脉。 对于尹势为她所做的一切,她不再抗拒。 但是,她再也没有对他笑过了。 尹势本来不以为意,他觉得宿子这是在对他闹别扭。 这种别扭是暂时的,他因为爱她,所以愿意纵容她;等她心情好了,他相信两人又可以像以前一样,像家人那般亲密。 可是一天过了又一天,宿子都没有笑。 而距离两人发生冲突,已经一个月了。 这天,他请大夫来家里为宿子看诊,大夫说宿子的身体逐渐好转,穷州天气虽干燥,但只要注意保暖,反而可让病体复原得更快;加上患者药方吃得勤,他相信她能回复健康。 尹势好高兴。 送走了大大,他兴高采烈的回到宿子的房里,笑道:“你听到了吗?宿子,大夫说你的病着继续好好调养下去,很快就会好了。” “嗯……”宿子闷闷的答。 “我就说吧,勤点喝药,没有坏处的。” 宿子点点头,脸上始终没有喜悦的光彩。 “你很快就可以离开床上,到时,我一定要带你到处走走!你想去哪里呢?市集?还是远一点到荒州去看牛羊? 只要你身体好,到哪儿我都愿意陪!”尹势说着,看到宿子的脸上有一丝凌乱的发,便很自然的伸手,想替她拨去。 但宿子,却冷冷的撇开头。 尹势一愣。 即使感觉再鲁钝的人,都可以感受到这排拒之意。 尹势觉得呼吸困难、觉得彼此的距离被拉远了。 “宿子……”他收起了笑容,低哑的问:“我可以吻你吗?” 宿子一愕,没有马上回答。 尹势眯着眼,带着灼热的气息向她靠近。“见到你身体好,你知道我有多高兴吗?我想要吻你、抱你,宿子,好不好?嗯?“他的手伸了过去,紧紧握住她冰凉的手。 他的手好烫,好像真的有满腔的情欲在作祟,就连他的手也像火一样在烧。 宿子想抽开,尹势却不放手。 “阿势……”她哑着嗓音说:“我好累,你可以出去吗?” 尹势的身子僵在原地,无法动弹。 她……拒绝他? 她……怕他? 是因为上次他为了逼她就范,喝下那些药汤,粗暴的对待她,所以让她觉得厌恶? 还是……还是……因为他是杀手,他杀了人,他的双手都是血腥、身体弥漫着血腥味,所以她怕他?想远离他?甚至一厌恶他? 他不知道,也不敢问她,郧抹留存在心中的阴影,到底是哪一个? 他只问自己一个问题……他犯了大错吗? 不管是哪一个,他都觉得自己的手与身体,不再是干净的。 若他拿不出勇气、没有豁出去的霸道决心,他可能一辈子都不能再拥抱宿子、亲吻宿子了。 这是他第一次,感到这么强烈的,厌恶自己。 “是吗?“但尹势还是强逼自己笑着说:“对不起……” 宿子别过头,假装不再理他,却紧闭着眼,将伤害人的痛苦埋在自己的心底。 不要说对不起!她心甩喊着:你从来没有惜、从来没有惜,但如果我们再放纵彼此的感清狂奔下去,谁都无法脱离这苦痛的沼泽。 这健康的消息对她而言,只不过是偶尔的天晴,谁知道何时又会复发?她何时会把他逼到绝境? 她近日的听话顺从,只是想避免彼此摩擦的痛苦,但她更希望她的冷漠,可以让他主动放弃她。 可首先,她要忍耐自己的心痛。 “那你再睡一会儿,宿子。”尹势淡淡的说,不让自己受伤的情绪透露出来。 “傍晚,我带你去吃馆子。” “不需要。”宿子回绝。 “需要。你健康了,不只是你自己的事。”他捧着自己的心,声音好像被心里激动的清绪给弄得沙哑硬咽。“我、我也很高兴,宿子,我很高兴,你健康了,我比谁都高兴。” 宿子听了心好酸,但她只能紧紧的咬着唇。 “我今天不想炊饭,吃那些粗食。”尹势说得强硬。“我想要庆祝,你不要拒绝……请你也想想我的心清,好吗?” 宿子深吸口气。“好” “你再休息一下,我一会儿来带你。”尹势离开前说:“有一家馆子的烤羊肉做得很道地,我老早就想带你去吃了。” “嗯,我知道了。” 她依然只能给他这样不冷不热的回覆。 但其实宿子真正想跟尹势说的,是好几声的……对不起。 尹势带宿子去的馆子,是一家号称全穷州最高级、上等的餐馆,肉源全来自荒州,因专卖软嫩的羔羊肉而出名。 人们说,上品都送到这儿,中品才送到穰原,因此这儿的羊肉好吃,绝对无人质疑;甚至还有穰原的富人,跑了好几百里的路来到穷州,就只为吃一顿道地的羊肉大餐。 这家馆子的装演十分华丽,光看这占地百来尺的排场、银制的光可监人精致烤器与餐具,就知道来此处用餐的费用不菲。 尹势带着宿子下车时,碰巧遇上了一户也是乘马车过来的客人;看这马车的派头,以及随从人马整齐划一的穿着,就知道这是一户有钱人家。 这时,一双刺着美丽花纹的金线绣鞋从车内伸了出来,下人赶紧弯腰鞠躬;接着,便有个身着锦衣罗裙的女子下车,走在特地为她铺设的红毯上。 许多也要进门的客人,见到这排场,纷纷止步,但是尹势却毫不在意,还自扶着宿子走进餐馆里。 “喂?小子!”其中一位下人霸道的吼:“你是瞎了眼是吧?没看到此处有贵人?“宿子吓了一跳,尹势将她藏在身后,昂然面对这目中无人的下人。“敢问,这里是皇宫还是官府?” “不管是哪里,草贱的小民怎么可以走在贵人之前?““我为何不能走?”尹势瞪着对方,寒冷的杀气刺得对方一愣。“同样是付钱吃馆子,我何苦要吃你们脚下的灰尘!” “你!”下人辩不过,可若要抡拳较劲,他一个人,又打不过这高他半个头的家伙。“来人啊!教训一下!”他只好很窝囊的叫大伙一起上。 “阿势……”宿子怕尹势受伤,紧紧拉着他的衣服。“我们走吧,不吃了。” “你不要怕,宿子。”尹势笑得轻松自在。“我今天,铁定要让你吃到这全天下最好吃的烤羊肉一一就算得杀几个人都不足惜。” 虽然是玩笑话,但宿子还是告诫他。“你不可以乱来啊!” 现场一片闹哄哄,此时,一个娇柔的声音中断了这场纷乱。“退下。” 下人们纷纷低着头,退到了餐馆之外。 那个身穿华衣的女子走过红毯,迈向尹势。 她姿态端庄的向尹势福了个身。“因下人管教不当,让您不快,小女子在此向您致歉。奴家名叫春丽,敢问您是?“宿子偷偷的打量这名女子,发现她是个很容易让人感到自卑的人。 她的华贵不用说,再加上她的美貌以及优雅的举止,不要说是男人,就连女人都爱听她那娇柔可人的声音。 宿子看她梳得高耸的髻,上头插满了珠宝步摇,再看看自己一穿着一身粗布衣,连头发都是尹势帮她梳的,只绑成一条毛毛燥燥的小马尾……站在这样散发着光亮的女人身旁,她倒像颗小灰尘了。 她想,这样比较之下,不知道尹势会怎么想? 男人都喜欢漂亮的女人。她落寞的想。 “你不用知道我叫什么名字。”尹势冷冷的说:“管好你那批下人就好。” 宿子有些惊讶的看着他,发现他的眼神好冷。 遭到这么不客气的拒绝,春丽也不觉得有任何冒犯。 方才她坐在轿里,下人还未与他起冲突,她却老早就发现这出色的男人。 虽然穿着一身粗布衣,头发也不像富贵人家、或京畿人士那样扎着扎实挺立的发髻,而是散乱的随意挽起,但这全然不减他眉宇与五官透出来的英气与精致。 而且他挺拔健壮的身驱,即使被里在粗糙的衣物底下,却还是让她看到了英雄或剑客的身姿,完全没有穷酸气这样出色至极的男人,贫穷与落魄都奈何不了他;那么,如果给他机会跃上枝头、攀上富贵,他是不是会变成一条龙? 一条永远围绕在她身边、让她这富贵之花更显娇艳的护身之龙! 她的日光放不开他,也不想就这么结束对话。 春丽笑得很偷快。“不如这样,您可否赏个光,让奴家有赎罪的机会?一块用餐如何?” 尹势挑眉。“不劳,只要你的下人让我们点到自己想吃的莱,就是万幸了。” 说完,他紧紧牵起宿子。“借个路,我们饿了。” 他拉着宿子走,对那娇美如天仙的女子,竟然不屑一顾。 宿子回头,看着那女子,只见那女子一点都没有被羞辱的怒色,反倒兴味盎然的看着尹势的背影。 那自信的面貌好像在说:男人越是这样,她便越想要得到他。 进了馆子,他们坐在普通的散席;而春丽随后进来,被餐馆的小二迎为上宾,坐到了二楼的包厢里。 宿子总觉得有一双视线正紧紧的盯着他们。 她不自觉的往上瞧,发现春丽优雅的靠坐在二楼的栏杆边,一双妩媚的眼神充满欣赏的紧锁着尹势。 宿子感到呼吸一窒。 同样身为女人,她怎会不了解这眼神的意思? 而她现在才知道,尹势的出色、英俊,在外头竟如此吸聚女人的日光。 可她最近却一直在推犯他,还让他觉得她讨厌他……但他一点都不在意、不退缩,依然用他的爱还有耐心,去缓和彼此的冲突。 她是个很幸福的人,然而却身在福中不知福。 她想,尹势这种敏锐的人,应该也有察觉到那女人的目光不寻常,可他却毫不在意,只是很认真的看着菜单。 “宿子,除了烤羊肉之外,要不要来个羊杂?“尹势笑着对她说:“这儿的羊杂完全没腥味,配卷饼和香莱吃,好吃极了。” “嗯,你点啊。”宿子勉强的笑笑,继续看着他恢复了笑容的脸。 原来,外人要看到他的笑,是这么的困难啊……而她,却老是不知珍惜的、把他的笑容相关心当成泥土一样践踏,让他失去了笑脸,甚至让他流出痛苦的眼泪有时候,她真的好希望尹势不是这么爱她,因为她不过是一个会让人伤心伤神的家伙;她的病与倔强,只会让他痛苦得无法自拔。 “宿子,再来一锅炖羊肉汤如何?”尹势又说:“很补身的,你一定要喝个三碗!” 宿子还是顺着他,点了头。 此时,小二送来了一亮温酒。“客官,这是咱们的镇店之宝,连穰原的大官想喝,都得排队呢!” 尹势瞥了小二一眼。“我们没叫这个。” “这是春丽小姐特地叫我们送给您的!”说着,小二指指楼上。 尹势不看楼上,只是皱了眉。“我不喝酒,撇下吧。” 小二有点为难。 “不然我赏给你,行吗?“尹势不耐烦了。“我们只想好好吃饭,别来烦人,快替我们上莱。” “是……”小二被轰走了。 很快的,小二便上了一盘烤饼和烤羊肉串。 尹势赶紧给宿子包了一个吃。“你快吃吃看,我可没骗你,很好吃的,吃了一次,你一定会跟我说想再吃第二次。” 宿子接过,盯着他瞧。 “怎么了?”尹势不解的问。 “没什么……”宿子轻轻笑工笑。“谢谢你,阿势……” “你笑了……”尹势伸手,抚摸她的颊。“你笑了,我们就和好喽!好吗?不要再愁眉苦脸的……嗯?” 宿子点点头,低下头慢慢的吃,尹势则很满足的看着她。 但他并不知道她心里想什么。 其实,她也很满足了。尹势的心里都是她,总把她放在第一位,即使富贵美色当前,他也弃之如敝屣。 他这么的爱她,只希望她快乐。 而她到底能为他做些什么? 宿子抬起头,看了一下二楼包厢的动静。 那名叫春丽的千金小姐,仍是痴痴的在看尹势。 她想,要是有一个深爱尹势,也甘愿为他做很多事的女人,可以永远的待在他身边爱他、照顾他,这样对尹势来说,是不是才是最好的? 总比一个不健康、不快乐的伴侣,让他花钱、让他伤身还让他受尽了折磨要好。 尹势爱她,但她绝对不是一个适合天长地久的对象。 她心痛的想,那个有钱、有势,又喜欢他到一直注视着对方的女人,或许……或许,才是最适合与尹势在一起的人。 第8章 真正让宿子下了离开的决心,是有天尹势不在家时,她替他收了一张拜帖。 拜帖上头,大刺刺的写着“方春丽”三字。 是上次那个女人。 真厉害,对尹势念念不忘,甚至找到了他们的家。 宿子想了很久,最后,决定打开这封拜帖。 拜帖上不外乎写着想要拜访尹势的请求,但上头也很委婉的说,如果尹势觉得不方便,她也非常欢迎他到她府上来叙一叙。 这封拜帖里,完全将她屏除。 这个女人,那天看了他们一整顿饭的时间,不可能不知道她的存在。 照理说,宿子应该要感到很气愤、很恐慌,害怕尹势就这么把她抛下,投奔到富贵美貌的怀抱里,但她没有。 她反而希望,尹势可以就这样得到一个理想的归宿。 他为了治她的病,甘愿弄脏自己的手去杀人,结果对方寻仇,把他弄得伤痕累累。 如果这个女人爱上了他,他就不用再去千这么危险的勾当。 宿子把拜帖封好,放在最显眼的地方,让尹势回来就可以马上看到。 她看似大方,但其实她的大方是有私心的;她的私心,就是希望尹势可以过得很幸福、很富足。 “这样就好了……” 尹势回到家,很快就看到桌上那封拜帖。 但他只是像瞥过一幕极不显眼的街景一样,轻易就把它忽视掉了。 “宿子,我买了一条鱼,很新鲜,我们今天煮鱼汤喝。”尹势欢快的说。 “好……”宿子想了想,叫住他。“阿势。““嗯?”尹势回头。 宿子下了床,走到桌边,把那封拜帖拿给他。“你看一下吧。“尹势看都不看。“我不认识这人,送错了吧?帮我把它丢了。” “是上次那个春丽小姐,你怎会不认识?“宿子说:“你看看吧……” “宿子!”尹势认真的看着她。“这个世界上,我唯一会注视的女人,就只有你而己。” 宿子的心猛地一跳。 “除此之外,我都不屑多看一眼。”他说得决绝,让人确实感受到这份承诺的重量。 “我会把它烧了。”尹势把宿子手中的拜帖抢了过去,面无表情的说:“这当柴烧,大概也烧不旺吧?“宿子愣愣的看着尹势往厨室走去的背影。 说实话,她感到很高兴。 这个世界上,我唯一会注视的女人,就只有你而己。 除此之外,我都不屑多看一眼。 她这一生,能得到他这样真心的话,就己经很足够了,她不会再奢求了。 爱人可以很自私,甚至完全不顾对方的感受;就像尹势一狂躁起来,就不顾她的感受那样……那她也可以。 因为这么做,才是对深爱的他,最好的。 宿子开始瞒着尹势,做一些他知道后可能会抓狂的事。 她总是趁尹势不在家的时候独自上街。 起初她还会迷路,可走了几天,她就认清了田城的方位。 她挨家挨户的问,希望可以谋得一份洗衣或是帮佣的工作。 不管她的身体是否撑得住,她都希望可以自力更生、不再倚靠他人。 这样,她的出走才有意义。 即使来到田城,尹势的行踪依然像以前一样是个谜,他从没跟她坦白他现在在做些什么,但她隐约知道,或许,他还是在弄脏自己的手、干杀人的勾当。 如果她离开了尹势,自己照顾自己,他也许就再也不用去做那样令人发指的工作。 所以,她必须离开。 最后,她在一户货行里得到了招呼客人的工作。这工作不用出什么力,就是得马不停蹄的招呼不断上店购物的客人。 宿子很感激这份工作的到来,她心清有点激动的走在回家的路上。 但一踏进家里,她的心便慢慢平静下来。 要离开了……离开那么爱她的尹势,替她构筑的温暖。 虽然她可以冠冕堂皇的说,这抉择对彼此都好,但她仍欺骗不了自己的心。 谁会舍得离开自己也好爱好爱的人?而且她还得默不作声、不让他知道自己的行踪,就这样俏俏离开……宿子的视线模糊了,心很酸,很想躲在某个地方,大大的哭一场。 可她不能耽搁,如果不趁尹势不在的时间出门,她根本走不了。 她赶险收抬自己的衣装和用物,但她却发现,这些东西,没有一样不是尹势买给她的。 宿子、宿子!瞧我给你买了多好的棉袄!红色可不是你爱的颜色吗? 这匹布不惜,我请人给你栽件裙子,看看这花色会不会让你更有女人味一点。 我路过市集,一眼就看到这簪子!别老是披头散发的躺在床上,偶尔也要挽起头发、有点精神吧!嗯?宿子?咦? 不会?好啦好啦,我帮你,一个女孩子家不会用簪子,你可不要说出去喔! 宿子紧紧的握着拳,觉得心好像裂开一般难过。 她的手脚慢了下来。 被彼此的回忆给束缚住了,让她根本快不起来;她现在做的事清,简直就是自残,可是留在尹势的身边牵绊住他的未来,岂不是更残忍的折磨? 宿子咬牙,继续收抬起东西。 忽然,她听到了急促的脚步声,她一愕,手里握着的几把簪子全掉在地上,发出了脆响。 房门打开了。 “宿子!中午了,我回来陪你吃……”尹势本来微笑着的脸僵了起来。 看着宿子收抬行李的匆匆身影,他的眼目青越瞠越大,大到充满了惊讶与愤怒。 他呼吸急促,紧绷着声音问:“你……这是做什么?” 宿子咽了口口水,发现说不出话来,只好转身继续收拾衣物。 “回答我!你这是在做什么?“他再问一次。 “阿势,我……”宿子艰难的说:“我找到工作了。” 尹势不回话,继续瞪着她、听她说。 “我想工作。是在一个货行招待客人,很容易的。” “你为什么要工作?“尹势问:“既然要工作,那你现在在做什么?” 宿子鼓起勇气。“我要搬到外面去住。” “你这是什么意思?“尹势的声音越来越紧、越来越硬。 “咦?”宿子以为他没听清楚她的话,又说了一次。“我要出去工作,然后在外面住!” “你是什么意思?“忽然,尹势大吼出声。“你为什么要离开我?” 宿子吓得脸色发白。 尹势上前,抢走了宿子的行李。 “啊!还给我。“宿子口叫道。 尹势将宿子收抬的行装全打散,一一放回原位。 “你做什么?我要离开了,行李还我!” 尹势回头瞪她,然后怒气冲冲的走到门边,把门给关紧,再锁上。 “不要再说这种话!”尹势威严十足。“不准再给我说要离开。” 见尹势这般霸道,宿子也生气了。“我要离开,我就是要离开!我若不离开,最后你一定会被我给拖累死,我不要这样!” “那又如何?”尹势吼道:“若我有能力保护你、照顾你,就不是拖累!所以不要说这种话!” 宿子被顶得哑口无言,可是心里却有股被强迫的怒气升起。 她不可以心软,这样她所下的决心算什么? 她想替尹势抒脱贫穷束缚的心意,又算什么? 尹势缓了缓脾气,试着平静的况:“如果……如果你是为了那女人的事跟我生气,那我跟你说对不起。” “什么?““如果你是为了她送那些拜帖来而发怒,那我马上到她府上,教她不要再送来了。”尹势的表清渐渐露出痛苦“所以你不要生气,好不好?不要说离开这样的话,好不好?” 不是的……尹势误会了,他以为她是在吃醋,原来他一直都有注意她,知道那女人的追求行为,会对她造成影响。 但他怎么会那么傻呢?那女人要怎么追求他,他怎么可能干预得了?他为什么要这样卑微的跟她说对不起、求她不要离开? 她之所以要离开,从来就不是为了这样的理由。 这样子的他,让她更加舍不得。 “不是的,阿势……不是的……”宿子也痛苦的说:“我们在一起,一点希望也没有;我这具身体有多么残破,我自己知道,我怎么可能跟你白头偕老?“尹势的眼睛红了,声音都哑了。 他只问了她一句话。“你爱我吗?” 宿子一愣。 他向她走近,捧着心,又问了一次。“你爱我吗?宿子?你爱我吗?“宿子心里痛到颤抖。 不对,这不是爱不爱的问题,即使他们相爱,也无法改变她身体的病弱,这是致使他们生活穷困的原因。 况且,她不能再自私的让尹势为了照顾她,而弄脏自己的双手来杀人。 “爱吗?宿子,你回答我,嗯?”尹势依旧逼问着她。 宿子摇头。“你不要用这个问题来逃避现实好吗?阿势。“但尹势根本听不进去。“我只知道,彼此相爱的人,就不应该分开,所以你根本没有离开的理由,宿子。” “够了,我不想说了。”宿子狠下心,闪过尹势就往门边跑去。 可尹势一个伸手,就把她给捞回了怀里。 “呀啊!”,宿子叫了一声。 尹势俯下身,深深的亲吻她、紧紧的拥住她,而那双充满力量的手,更是贪婪饥渴的抚摸她的身体,想让倔强的她变得虚软、变得需要依靠他。 宿子挣扎着,但身体却因为对方充满清欲的探索,而变得软弱无力。 她忍着呻吟哀求。“拜托,尹势!别这样……求你,放我走、放我走……” 尹势听而不闻,自顾自的将宿子抱起,走向床榻;他脱了自己的衣服,露出赤条精壮的胸膛肚腹。 宿子看到,不禁红了脸、别开头。 但尹势抚着她的脸,要她直视他的身体。“看着我,宿子,看着我。” 宿子呼吸急促。 “我已经不是你的青梅竹马了,宿子,我是你的男人、你的爱人。“尹势认真的说:“是想爱你、想要你的爱人,你懂吗?” “不可以……”宿子想拒绝;虽然她的身体也开始起了反应,她也想要……拥抱这样诱人的男性躯体。 “我不会放你走的,宿子永远不会,你永远也不要想离开我……”说完,尹势那充满力量的身体便欲向前来,一眨眼的功夫,就将宿子的衣服也脱了,宿子根本没有挣扎的余地,就被卷入了他炙热的怀抱中。 尹势大胆的用舌去舔宿子的身体,还用深切却温柔的抚摸,让她感受情欲的酥麻。 他虽然处在极端的愤怒与痛苦之中,但他却压抑着这些力量,还反过来掌控它们,只因为他知道宿子是第一次,他不想弄痛她、伤害她。 宿子在过程中察觉了,尹势爱她,爱到这样卑微的地步。就连这初次的行房,他也近乎哀求的在讨好她。 他们的交合,不是为了发泄他的欲望,而是为了让她步入那极致的最高点、让她知道男女之爱的美妙;所以他总是慢慢的探索,观察看她的反应,一旦她舒服的呻吟、颤抖了,他才稍微放纵,好让她到达那快乐的顶点。 就这样,他给了她好多好多……从白天到夜晚,他们累了就睡,醒了又继续;尹势的怀抱从来没有松开过,就像个不安的孩子,一直紧紧的锁住宿子,像是怕她忽然会消失不见一样。 身为男人,他只能用这样的方式,求她留下来,留在他身边、不要离开他。 而宿子只是茫然的看着梁柱,什么也不能想的,沉沦在他热烈的爱里面。 尹势软禁了宿子,不让她离开房间半步。 他还是和以前一样,早上替她备了早饭、午饭、汤药之后,便又出门一整天,不让她知道自己的去向;但现在他又多做了一件事,便是将门由外栓住,把宿子关在里面。 等到晚上他回来,他却一言不发的,只用灼热的眼神盯着她,然后脱去两人的衣服,不断的恩爱,不断的取脱她、讨好她,想让她感受男女交合的快乐与舒畅。 他这么做,就好像一个孩子,因为知道自己做惜了事,想得到对方的原谅,便故意讨好对方;但这抉择本身就是个错误,最终只能继续的错下去。 在这段被幽禁的寂寞时光里,宿子逐渐感到疲乏与麻木。 她总是无神的躺在床上,看着窗棂透过的光,出神的想……她什么都改变不了。 她的出走,明明是想改变现状的;她本来是想替尹势找到解脱、找到幸福的。 可她的犹疑,却让自己被抓了回来,还被软禁在这太过深刻陷溺的爱里面,哪里也去不了。 她只能像这样,什么也做不了的,等待尹势回家,像只母鸟一样的哺喂她,或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取悦她。 她要如何让他知道,她爱他爱得很深,但就是因为太深了,所以才不得不离开他、好让他找到可以安身立命的幸福,而不是这样卑微的爱情? 就这样,这种被软禁的生活,过了一个多月。 一日凌晨,天还没亮透,宿子仍被抱在尹势的臂膀里入睡。 他的四肢总是紧缠着她的,她动一下,他就能知道。 “宿子……”尹势用手抚摸她全身,灼热的视线锁着她。 他低哑的问:“天快亮了,再让我爱你一次,好吗?“宿子张开眼,眼里没有惺忪,她一整夜都因为沉思而没有入睡一反正她被关在房里,不愁没有时间可睡。 “阿势……”她认真的看着对方。“放我走,好不好?” 尹势听而不闻,只是热烈的吻着她的胸、她的颈,她所有敏感的地方。 宿子忍不住呻吟,但她力抗欲望,又说了一次。“放我走,求求你……” 尹势抬起头,眼神被情欲薰得迷蒙,深深的注视她。“不要说这种话,宿子,不要说,我不会让你离开的。” 说完,他吻住她的唇,用灵活的舌抚慰她的不安。 宿子的身体本能的发热、酥麻,那舒服的娇吟也从口中滚出。 然后尹势抓到了时机,进占她温暖的深处。 宿子只能仰着头,无法抑止的娇喊着……尹势很满意她的声音,他疼惜的摸着她发红的脸,替她擦汗。“不要再对自己说谎了。宿子,你的心要我,你的身体也要我,你不能离开我的,知道吗?“宿子被他弄得全身酥软乏力,但她还是睁开了眼,看着尹势。“你要我做什么呢?阿势?” “嗯?“尹势停了下来。 “我是个病到只能深锁在房里的病人……你要我这个人,到底要做什么?”她问。 “宿子,你不要说话。”尹势不听,紧贴着她。“我还要给你。” 宿子继续说:“是因为,我可以满足你的身体吗?“尹势愣住,抬起身,不可置信的看着她。 看到那受伤的眼神,宿子觉得心疼,却也庆幸自己成功了。既然她哀求没用,那她只有激怒他、扭曲他的本意,让他知道他的付出是白费的。 “你说什么……宿子?”尹势的声音很硬。“你觉得,我只是在满足自己?““男人会老是黏在一个一无是处的女人身上,不就为了满足自己吗?”她说。 尹势看了她很久、很久,才说:“我以为,我取悦了你,可以让你觉得爱是美好……”而且她的反应也骗不了他,她让他明白她很舒服、很快乐。 “你只让我觉得……”说出这话,宿子觉得心很酸、很痛,可她不得不说:“你是因为爱我的身体,所以才不顾我的感受,把我软禁起来。” “原来如此……宿子。“尹势无奈的笑了一下,看起来很疲倦。 “好了,你放开我。”宿子说:“反正我怎样都跑不掉,你可以放心。“宿子说完,就想要挣脱尹势起身;但尹势非但没有放开她,反而粗暴的扣住她的手腕,把她走在床上,将她缠绕得更紧、更重,几乎让她动弹不得。 “做什么?阿势!”宿子生气的叫:“我说过我不要了,你放开我!” “你说我之前,都是在满足自己?”尹势瞠眼看她,笑容很邪魅。“你真不懂事,宿子。” “什么?“宿子觉得尹势好危险。 “什么是讨好、什么是索求?你都没有概念吗?”他低下身,在宿子耳边低声轻喃:“我该让你知道,男人真正的索求是什么样子……” “不!“,宿子还来不及叫喊,嘴巴便被激狂热烈的吻给封住了。 这个吻和之前的完全不同,霸道、充满力量,弄痛了她,却还是不放轻力道。 而且她感觉得到,访霭善着她的男性躯体,因为这热烈的狂吻,而更加紧绷结实,不像之前那样柔软温顺,且愿意去顺应她。 现在她感到害怕,怕这身体的主人会伤害她、弄痛她。 在这场缠绵中,宿子的身体就像任人摆布的木偶,被尹势用各种姿势摧残。 她有时仰躺,看着尹势纠结眉毛上的皱摺与汗滴;有时被迫趴卧着,让那巨大的力量从她背后进攻;她甚至觉得,尹势那永不断歇的市奏,将床榻都撼动了。 但无论是什么姿势,都让她感受到比以前更大的刺激。 她终于了解,什么是取悦、什么是索求一一这两者之间,真的有差。 直到中午,尹势才放过她、下了床。 他站在床前,穿上衣服,默默看着赤裸的宿子。 她的身体上全是被他爱过的痕迹,以及因激烈清事而流出的香汗。 他本来想像以前一样,体贴的替她盖好棉被,免得着凉,但最后他狠下心,没有这么做。 他只淡淡的说:“我知道你又在骗我,故意激怒我,好糟蹋你、放开你。” 宿子没有回答。 他又说:“但我永远不会这么做的,宿子。刚刚,那是惩罚,惩罚你这样对待我,以后不准再故意骗我、激怒我,知道吗?“宿子的双眼无神,依然静默。 “我一会儿买些东西回来,在这里等着。”尹势看着她这样子,却依然强势的说:“不要再动离开的念头了。 尹势离开了,宿子还是安安静静的看着顶上的梁柱,然后,任眼泪滑落下来。 尹势知道,宿子和他,都爱到心力交瘁了。 宿子总认为自己是他的拖油瓶,明明爱着他,却老是想要离开他,因为她就是不想再花他的钱与心力,让他医治她那病弱的身体。 他要如何才能让她明白,他做这些都是心甘情愿的? 这个问题总是一再的折磨他,他想出了方法,也亲身实践了这些方法;他爱得如此卑微、如此委曲求全,两人的关系却还是无法回到以前那样。 只因为他是杀手,他用杀人得来的钱,去养活彼此。 每次他外出,宿子都用那种欲言又止的眼神看着他,似乎是想问;你还在杀人吗?阿势?你还在为了我杀人吗? 他之所以没有回答她,或留下来解除她的疑虑,是因为一对,答案正如她所想的,到了穷州以后,他换了一个名字,还是以杀人为业。 杏则他无法想像,宿子没有那些补品与汤药,要怎么活下去? 只要她能好好的活下去,陪着他一生一世,他什么都可以不在乎。 但那天,他却因为愤怒,而对她做出了过分的事;虽然是处罚,但将她当成泄欲的工具对待,一定深深的伤害了她。 那天之后,她就不再和他说话;他抱她,她也任何反应都没有;要她吃药,她乖乖的吞,吃饭,也一口一口好好的吃,然而,她却不再用正眼瞧他了……两人再度陷入冷战。 他要如何让她高兴,好让她变回快乐的宿子? 他到底错在哪里?是他的杀手身份吗?还是他的爱给她太多压力? 他想了好几天,终于决定,要开诚布公的好好跟宿子谈一谈。 于是,那天晚上,他买了宿子爱吃的梅子糕和其他甜点,赶着回去。 他要为那天的粗暴与霸道道歉。 如果她不希望他做杀手,好,他愿意退出这片血腥,去做她认可的工作;如果他的强势给她太大压力,让她伤心难过不自在,好,他也会反省改过。 他什么都愿意改,只要宿子可以再一次展开微笑,对他说,我很喜欢你,阿势。 那他就什么都愿意做。 “宿子!”他回到了家,佯装欢欣的叫着。“我回来了,你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回来?“天已经黑了,但宿子的房间并没有亮灯。 他觉得奇怪,这小家伙睡到忘了起床燃烛吗?还是又病了,所以没力气起身? 他赶紧打开门,却愣住了。 这个味道—为什么会让他想到他亲手杀死的那些人? “宿子?”他手上的食物都掉了下来。“宿子!“他冲了进去,手忙脚乱的点起燃烛。 室内光亮了,他的呼吸也停了。 他看到宿子的手腕上,流着一条血河,攀流满地;而她的另一只手上,握着他那把用来划断人喉咙的匕首。 他无法不想,这会不会是他的报应,因为他用那把匕首杀了人,所以,他最心爱的人,也必须死在这把匕首的刀锋下。 宿子的脸,白得像瓷……他狂吼,随手拿了布压在宿子的伤口上,然后像一头发狂的野兽般冲上街道。 但他完全慌了手脚,甚至忘记了田城中哪里有大夫,他跑了一大段路,遇到叉口,就像个迷路的小孩一样打转。 他知道宿子的生命正在流逝、他没有时间了,可是他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只能无助的在这逐渐黑暗的街道上哭吼着:“来人啊!谁来救救她!谁来救她!求求你救救她啊—” 一个大男人,却这样不顾尊严的哭喊着。 许多人都被这声音给吸引了出来,好心人帮着忙,替他把宿子送到邻近的大夫家去。 宿子的命,被救回来了。 但尹势的心,也因此死了。 第9章 最后,宿子被救问了一命,却睡了几天几夜才醒过来。 醒过来时,她发现自己的手,正被一双厚实的掌紧紧握着。 她再看看四周,又是这个被囚禁的房间。她感受不到生命的温暖,只觉得心凉了一半,命运又将她带回了自责的深渊。 如果她死了,尹势就可以完全解脱;他会伤心是必然的,但岁月会安慰人心,等他遇到更爱他的女子时,他就不会再记得这段太过刻骨铭心的爱恋。 她这么做,不只是在解放自己,也希望可以解放他苦命的束缚。 可是……为什么她又回来让尹势继续受苦? 此时,手上的力道松了,接着一只手伸了过来,摸了摸她冰凉的额头。 “你醒了,宿子……”沙哑的声音响起。 宿子吃力的转头看了一眼,看到了尹势哭得红通通的眼睛,他下巴有胡碴,发髻也毛毛躁躁,乱得一塌糊涂。 她知道,那都是因为担心她才变成这样。“你救了我?“她想,为什么不止她死呢?她死了,再忍个几年,他就不必受这些苦了。 尹势太痛苦了,说不出话来。 她看得心疼,无奈的笑了一下。“你又救我,让自己痛苦……何必呢?” “宿子……”因为心痛,让他呼吸急促。“为什么……为什么要做傻事?“突子别过头,不看他。 那句话,似乎很费尹势的力气,让他无法继续说下去。 室内陷入凝滞的静默,不知过了多久。 最后,尹势开口了。“我们,分开吧……宿子……” 宿子的心猛地一跳,她甚至觉得心跳太过猛烈,她虚弱的身体承受不了。 “阿势……”她相当不敢置信。 “让你那么痛苦,我很抱歉……”尹势强笑着。“我让你离开,宿子。” 宿子已经好久好久没看他笑过了,为了讨好她,他的笑都很勉强;她痛苦,他又怎能真心的笑? 这本来就是宿子希望的,但她不懂,她此刻的心情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一直都希望能听到这句话从尹势嘴里说出,可他当真说了,她却又觉得……难过得像快要死掉。 她真的被放开了……好矛盾啊……尹势呼了口气,忽然转了个话题。 “你记得吗?宿子……以前在托孤院的时候,我老是被那汉子打。” 尹势看着宿子,像是要等她回答。 宿子记得这些事,小声的说:“记得。” 尹势笑着继续说:“你即使身体再不好,也会忍耐病痛走向我,帮我的伤口吹气,要我好好休息;你还说,只要你给我呼呼气,伤就会自动好……” 宿子看着他的眼睛,被一片湿润给笼罩。 尹势径自说:“我记得很清楚,我回你,你怎么不给自己的病呼呼气,让你的病快快好呢?” “嗯……”宿子虚弱的笑了一下。 “以前的伙食真的很恐怖,你记得吗?“他说:“二人只有一瓢粥,有时候粥里面还生了蛆;酱莱又黑又咸,不知道放了几年……可男生的胃总像一窟无底洞,那种东西怎么可能吃得饱?““是啊……大家都吃不饱,好像明天就要死掉了。” 尹势牵起了宿子的毛,紧紧的握住。 他的声音越来越沙哑,眼里的水气越来越浓。 “可是……有一个女孩,明明病到发烧,还虚弱得好像马上就会死掉一样,却还是对我笑着……笑着说:阿势,给你吃,吃饱一点啊……” 宿子定定的看着他,他的眼泪静静的滑下脸庞。 那泪水,总像是一把刀,锐利的让她觉得心痛。 她也深爱着他啊,她一点也不想看他痛苦、无助。 “我从没相你说过,宿子,小时候的记忆很可怕,有时候我还会作恶梦,突然在半夜醒来,然后就怎么也睡不着了……”他抹去眼泪,又说:“那个时候,我都会过来,坐在你床旁;看看你,我心里才会慢慢平静。我知道,我之所以可以撑过来,都足因为有你;有你在我就觉得,根本没什么好怕的……” 宿子想回握他的手,但是她浑身乏力,根本没有力气抬手。 尹势看她嘴唇千裂,便问:“要不要喝点水,嗯?““好,麻烦了……”宿子点点头。 即使知道两人即将要别离,尹势待她还是像往常一样贴心、温柔、无微不至。 他将她轻轻揽抱在自己柔软的怀里,托着水碗,不疾不徐的喂她喝水;水滴沿着她下巴滴下,他也不厌其烦的为她擦拭,不愿让湿气弄得她不舒服。 以前,她总觉得这种被呵护备至的对待,会是永恒不改的,更不会结束……所以,她不免觉得理所当然。 可如今他们要分开了,她才知道,这样的爱,是何等的珍贵。 人在前世要修几回的福,才可以遇到一个这么爱自己的人? 他们真的要……分开了? “够了吗?”尹势问。 “够了……谢谢。” 尹势扶她轻轻躺下,那温热的大掌以怜惜的力道,摸了摸她的额。 这好像是他的习惯动作了,不只是在探她有没有发烧,更是一种在乎的表示。 “我本来以为……”尹势一边摸着她,一边低哑的说:“我可以带给你幸福,可以把你曾经给我的温暖,加倍的还给你……” 宿子望着他哀伤的眉眼。 “我知道,你在托孤院里也是恐惧的,那段回忆没有人会遗忘,所以我发誓,只要你跟着我,我迟早有一天会把那些记忆,从你的脑海中抹去。我要对你很好、我要很爱你,让你活得很快乐、很健康,还要让你笑口常开……“说着,他有些硬咽,但他还是很努力的说完。“让你用那好看的笑容看着我,一生一世……不管我们是穷是富,只要我们能一直这样相守下去,我就觉得……很满足……很满足了。” 他抚摸着她的手,有些颤抖。“可是,你并没有比较好,你甚至不笑了。” 宿子咬唇,忍着心里的痛。 “我错了,宿子,错得太离谱了。”他无奈的笑。“我的爱,一点都没有让你感到快乐。” 宿子瞪大眼,感到相当不舍。 “我现在知道了,我太自私、霸道,我应该要让你离开的……离开对你而言,是最好的抉择。”他放开宿子的手,不再抚摸她的额头。 宿子觉得周身好冷,冷得她惶恐、颤抖。 “抱歉,你之前对我说真心话的时候,我竟然都没有察觉,甚至还囚禁你,让你不快乐、伤心成这样……” 不是的!阿势!她想。不要每次都这样责怪自己。 宿子的心情很激动,几乎要将心里所想的话,一五一十的全说出来,包括她也想和他长相厮守这样自私的话。 但她不能,尹势好不容易可以得到自由,她不能再让尹势有所期待。 两人安静了好一会儿,谁也没说话。 最后,宿子开口。“阿势,那个春丽小姐,还有再送拜帖来吗?” 尹势愣了一下。 “我想是有的,对不对?“她也注视着他,从他脸上看到了答案。“你把它藏起来了?” 尹势只好回答。“对。” “阿势,你要告诉我实话喔……” 尹势深深的望着她,点头。 “我离开后,你愿意让一个很爱你的女人,进入你的心和生活吗?“她平静的问,其实,内心根本不平静。 放手让自己深爱的人去爱另一个女人,这种事怎么可能让人平静? 尹势也觉得震惊。“宿子,你……” “我希望,别人也可以为你带来幸福。”宿子说:“带给你我没办法给你的幸福。” 尹势没回话,只是盯着她。 “春丽小姐……家世很好吧?”宿子努力让自己说得平实,不带任何自卑或吃味的情绪。“如果你可以进入她的家庭,你就不用受苦了……” 尹势艰难的问:“你要我……去爱别的女人?“这次,换宿子紧紧握住他的手。“你答应我,阿势,不要、不要再去杀人;不要再让自己受伤了……好吗?” 尹势痛苦的看着她。 “我知道你不爱听这些话,可是……”宿子缓了口气,又说:“你会去杀人,都是贫穷所逼,而我就是那个贫穷的根源。” “够了!”尹势喝了一声。“不要说了。” 宿子噤声。 尹势站了起来,背对着她,压抑着悲痛。“我答应你,我不会再堕入此道。” 宿子松了口气。 “我也会听你的话……”尹势又说:“去爱别的女人。” 宿子的心因此发紧疼痛,但她努力忽略这感受。 尹势吸了口气,回过头盯着她看。“你真的希望如此,对吗?“宿子想尽快点头,给尹势肯定答案,可心里的苦痛,还有与尹势在一起的快乐回忆,却沉重得让她难以马上回答。 尹势像看着猎物一样紧盯着她,只要、只要她犹疑了,他就不会再听信她的任何话,他会顺着彼此的真心,紧牵着对方的手,执意走完这一生。 但是一一“对。”宿子点头了。“这就是我希望的。” 两人都听到了某种东西碎裂的声音。 房里静默了很久、很久……最后尹势说:“好,如果你希望的话,我会这么做的。”他紧紧握着拳头。“我会让爱我的女人,进驻我的心和生活……你不用担心。” 宿子想了很久。 此刻应该说些什么才好,祝福啊,或是一些冠冕堂皇的好听话……但她拿出全部的勇气,也只够轻轻说出一句:“谢谢你,阿势……” 谢什么?是谢他照顾她这么多年?还是谢谢他慈悲,没有戳破她内心幽微的真意?连她自己也不知道。 尹势不再多说什么,只问了几个很实际的问题。“你还想待在这个家吗丫?“宿子摇摇头。既然要离开他,就应该离他很遥远。 “我知道了。”尹势努力使自己平静。“我会找个好地方让你住。” “不,阿势,那种事,我会自己。” “不要多说。”尹势打断她。“我们是在一起长大的,即使要分开,我也应该把你安置好……这和感清无关。 他都那么坚持了,她还有什么好说的?“你说的,都好。那就麻烦了……” “我还是会照顾你。”他说:“直到你可以照顾自己为止。到时候,我就会完全离开,可以吗?” 完全离开……宿子点头。“好。” 尹势深深的看着她那张,曾让他爱得痴狂,爱得不顾一切都要去怜惜的脸庞。 如今,他只能努力的去记忆,好让未来的日子,有足够的东西可以回忆。 宿子也正在这么做。 我们是好朋友,我发誓,我不会再丢下你,绝对不会! 我不要再从这个家里听到拖油瓶这三个字。 我们是家人,是最亲、最亲的家人,用拖油瓶这三个字形容我们的关系,简直是污蔑,所以我不会。再说了,你也不准说,知道吗? 我们即使是夫妻,也应该是老夫老妻啦!不应该那么生疏。 因为,我也一直很爱、很爱……刚刚那个说喜欢我的家伙。 只是那家伙,不知道是不是病得发昏了,很迟钝,都不知道我那么爱她。我心甘情愿为她付出一切,她却还一天到晚自卑着、怕麻烦我……天知道,就算她要我挖出心来,我都乐意……室内很安静,宿子的脑海里却回荡着好多好多的回忆。 那些话语多么甜蜜呀,如今却已成了过往。 今日,他们真的要失去彼此了。 尹势在田城替宿子找了一个很隐蔽、很安静的小窝,这小窝四周种了许多防风树,因此穷州的寒风吹不进她的宅于里。 而且这宅子经过特别设计,房子有两层墙,只要到后院一烧炉,热气就会充斥在两层墙的窑心夹层中;即使外头空气再寒,屋内也是暖烘烘的。 屋里一应俱全,桌椅、床榻与温暖的被褥,一个人生活该具备的东西,他都为她打理得好好的。 即使宿子说过,既然决定一个人过活,这些东西就应该让她自己来费心,但尹势并没有理会她,依然默默的为她准备。 还有一件事,他也没听她的。 他依然每天为她送补身的食物与药来。 即使分离了,他们还是每天见面,因为他信守承诺,要照顾她直到她可以完全照顾自己为止,而她也必须遵守。 这让宿子感到很困扰,要断得干干净净的人明明是她,但现在若看到尹势的身影,她却依然感到眷恋,甚至在看不见人的时候会觉得期待……她真是矛盾。 面对这样的心情,宿子几乎都要怀疑自己为何要那么果断的离别。 一日,尹势又送了食物和药来,他甚至连话也没说,就在这屋子的厨灶上替她做起饭来。 宿子看着他的背影,唤道:“阿势……” “嗯?“尹势没回头,依然忙着。 宿子觉得那么快切入主题不近人情,于是从最基本的问起。“你最近……在做什么?” “我找了一个商行的事。”尹势淡淡的说。 宿子想了一下。“真的?““嗯。” “没有……再做那一行了吧?”她怯怯地问,指的当然是杀人那一行。 尹势停下手边的事,回过身,定定的看她一看得她有点忐忑。 “宿子,分别前你要我答应你什么?“他严肃地问。 “呃……那个……” 尹势直接帮她答。“不要再杀人、不要再让自己受到伤害。” “……对。”他记得真清楚。 “我有遵守约定,我已经洗手不干了。”他说:“你可以放心,这些食物与药材,都是用我在商行工作的钱换来的。” “不是的,我没有嫌弃你的意思……” “那你就不要再犹豫。”尹势回身做自己的事,然后说。“你的犹豫,只会让我往这种方向想。” 不是的! 她的犹豫,怎么会是嫌弃他呢?她犹豫,只是因为不舍与抱歉。 她多自私呀,要分别的人是她,但接受他的好的人,也是她。 “阿势……”她深吸口气说:“你还要照顾我多久?” “我们说好了。”他马上说:“直到你能照顾你自己为止,我都会来看你。” “老实说,在田城这段时间,我的身体真的好了很多,我可以去找工作……” “找工作?找什么工作?“他转头,犀利地问;“哪个工作不需要健康有力的身体?你太天真了,你以为自己这副模样可以养活谁?“宿子不服气。“你这样,才无法让我养活自己呢!我只会更依赖你。” “依赖我有什么不好?“尹势大声了。 宿子一愣,吞吐的说:“我们都分开了,我应该要自立……” “分开是分开了,但我们是一起长大的,都相处那么久了,你忍心就这样全部割舍?”尹势咬牙。“我做不到。“宿子无话可说。若再说下去,他们又会吵起来。 她知道,这男人依然深深的爱着她,无可自拔。 宿子索性不说了,尹势也闷着声,默默地为她做饭、煎药。 看着他静默的身影,宿子想,为什么这个世上要有 情这种东西,让人对得不到的东西牵恋不忘,然后受尽折磨与苦痛? 离开彼此,真的是正确的抉择吗?她的确是犹豫了。 转眼冬天到了尾声,春天快来了,即使是穷州也开始散去乌云,露出清爽的天空。 看着外头的好天气,宿子的心情也微微开朗;她的开朗是因为天气,也是因为浮上心头的可贵回忆。 她想起以前,天气一晴,尹势就会把她从床上挖起来,背她出城,野餐散心。 你看看外头的天气。多好哇!放睛了。你不要一直待在这里,我们快出去晒晒太阳,最近都快发霉了。 无论如何,他都要把她挖起来,因为他想让她看到充满希望与光明的阳光,让她知道她的人生也是如此,会有希望、会有光明,会好好的活下去。 很累吗?我背你,快上来。 她走不动了,他马上就会知道,然后坚持要背着她走完路途。 你很重啊?跟这个野餐篮一样重,不过我还想把你养肥一点。 山上风比较大,冷要跟我说喔。快到了,再忍耐一下。 一切一切,他都在为她想,为她做……她何其有幸,遇到了尹势。 正因为感念,所以她更不可以自私的霸着他的人生、绑住他的脚步。 她要赶快健康起来,学会自立,让尹势可以放心的离开,去追求属于他自己的生活。 天气好,不过宿子还是多穿了一件棉袄才敢上街;她除了去走走外,也希望可以在街上觅得一些工作的消息。 田城有一条街,全部都是忙碌的商行与货仓;人们忙进忙出,街上也都是车队,装卸着满满的货物。 宿子看得稀奇,也想到了尹势;他说他最近在一家商行做事,不知道他工作的商行是不是也在这儿? 这里人来人往,非常繁忙,宿子站在这儿只会妨碍他们,于是便继续走,想赶紧离开这条街。 “尹势啊,我带你去吃老郝的馆子!没门路,可吃不到老郝的莱呢!” 忽然,宿子听到了这句话。 尹势这两个字,敏感得让她的心绷得紧紧的。她抬起头来,张望着。 而她搜寻的日光,马上就被一双深沉的眼睛给攫住,然后她就无法动弹了。 她看到尹势站在几步开外,旁边则伴着她一直觉得美着天仙的女人春丽。 春丽软若无骨的勾着尹势的手臂、倚着他的身体,让人觉得她是很娇柔、很需要身旁男人呵护的小女人。 宿子不知道心里的滋味是什么,但这不就是她一直希望的呜? 她看看尹势后头那间商行,再看看尹势那严肃、连面对女子撒娇都不苟言笑的脸庞,她只能想,还好,尹势没有再瞒她了,他真的在商行里工作。 而且看他将自己打理得整齐庄重,经过的人都要唤他一声爷,她想,他一定是个有才能的人,才能赢得商行的器重与尊敬。 如果他一开始就不是个杀手,而是更早就接触行商主事,或许,他现在已经是一位无可限量的大当家了。 不过,现在这样也很好,他有了好工作,有个好身世的女人陪伴他……宿子想,她也可以放心了,尹势绝对会有个好生活、好未来。 至于自己心里那异样的感觉,她一点都不想在乎。 于是她低头转身,想混入人群、离开尹势的视线。 “宿子。”没想到尹势却叫住了她。 笨蛋!宿子暗骂。为什么要理她?不理她的话,什么事都没有;难道他都没想过他身旁的女人会怎么想吗? “你去哪里?“尹势走了过来,环住她的臂膀,用身体隔开来往的行人,避免与她的碰撞接触。 宿子看到春丽没了笑容,正面无表情的瞪向他们。 她心一冷,赶紧拨开尹势的手。 “没什么,我出来走走,顺便看有没有简便的活儿能给我做。”宿子不太热络的说。 “商行的事告了个段落,要吃中饭了。你想吃什么?我带你去。” “尹势!”她低声念道:“你不应该冷落人家!” 尹势一愣,没想到宿子会说这种话。 这时春丽也走了过来,手自动的挽上了尹势的臂膀,好像尹势天生就属于她的一样,她有宣示主权的权利。 “你不是上回那位姑娘吗?”春丽端着客气却疏离的笑容说:“我们正要去馆子吃饭呢!如何?要不要一起去?““不了。”宿子赶紧笑道:“我只是恰巧经过这里,和阿势打个招呼罢了。你们去吃就好,我不打扰。” “尹势,你听到了吗?她说不要,我们走吧!”说完,春丽就将尹势拉上了停在商行旁的马车。 上了车,尹势那深深的、藏着许多话语的眼神,依然紧紧的锁着她。 宿子知道,那是受了重伤的眼神。 ----------------------------------------------------------------------- 豆豆小说阅读网推荐: 唐绢【毁爱】系列在线阅读: 毁爱之一《邪王猎情》 作者:唐绢 http://.dddbbb/html2/94065/index.html 毁爱之二《擒寒王》 作者:唐绢 http://.dddbbb/html2/95114/index.html 毁爱之三《惜阎罗》 作者:唐绢 http://.dddbbb/html2/94558/index.html 第10章 当晚,宿子就着烛光,缝补着衣服。 这时门被敲了几声;来人不等宿子回应,就径自推开了门。 宿子抬头一看,是紧绷着脸的尹势。 “阿势。”她招呼他。 “你吃饭了没?“尹势问。 “……我吃过了。”其实她一整天都吃不下东西。 尹势看了她一会儿,没说话。他走到厨灶边看了一下,又折回来。 “灶是冷的。”他严肃的说:“碗的位置和我昨天离开时,一模一样。” 为什么他总是能轻易拆穿她的谎言? “我带你去吃些东西,把棉袄披上,走。”他拿来她的棉袄,就要过来为她穿上。 “我不饿。”宿子摇摇头,有些无力的说,她真的什么东西都吃不下。 尹势定定的看着她。“你今天为什么会到那儿去?” 宿子一愣。 “你去那里做什么?“尹势再问。 “天气好,所以就出门走走……”宿子犹疑的说。 “宿子,跟我说实话。”尹势还是一样,一眼就戳破她的不诚实。 “好啦,我去找工作。” “找到了吗?” 宿子摇头,有点沮丧。 “以后要找,我跟你去;你自己去,太危险了。”万一别人看她瘦弱好欺负,人又长得不错,被骗了怎么办? 宿子赶紧拒绝。“不不,阿势你自己的工作也很要紧啊,而且我也想快点找到工作,这样才不会一直麻烦你……” 尹势皱眉。“宿子……”他绷着声音,低唤她。 “什么?”宿子觉得有些不对劲。 “你在生我的气吗”他问。 “咦?”宿子一怔。 “你看到我和那女人在一起,所以,你一直想推开我。”尹势的口气像在陈述事实,而不是问句,好像他老早就知道宿子在想什么了。 宿子连忙解释。“不,没有……怎么会呢?呵呵。”她尴尬的傻笑。 她没有不高兴,真的、真的……只是心情有点……失落而己。 尹势,再也不是专属于她的了;但这是她希望的,她没有责怪人的权利。 尹势看她的眼神有些深沉,但更多的是痛苦。 “我真的失去你了,对不对?”他沙哑的问。 “阿势?”宿子不仅他的声音怎会变得如此痛哑。 “我和别的女人在一起,也引不起你的一点反应。”他苦笑。“我知道,我失去你了,你的心里真的没有我了。” 宿子觉得胸口一窒,说不出话来。 她多想说:不是的!不是这样的!阿势。 但说出真心话又如何?她要的不就是让尹势对她死心吗?死心之后,他一定会发现这世上还有值得他爱,也很爱他、能给他幸福的女人。 “你和春丽小姐在一起……”宿子直绞着手。“真的很匹配……这是事实,阿势。” 尹势深吸几口气。“我知道了。” 说完,他站了起来。“你真的不饿?” “嗯……” “好。”他不再逼她,转身就要走。 “阿势!”宿子叫住他,总觉得应该说些什么才对。 尹势停下了脚步。 “你以后,可以多笑吗……”她说:“和春丽小姐在一起时,你应该多笑,这样人家才会觉得和你在一块很高兴。你笑起来,很好看的,好像全世界都笑起来似的……” 尹势不回话,也没回头。 “而且,我真的很想看到你笑,你好久没笑了。”她又说。 “宿子……”尹势慢慢的回过身。 当宿子看到他颊上攀着的两行泪痕时,她被震住了,直想把自己方才的话全给收回来。 他哭了,他又为她哭了。 “我此生,大概都不会再笑了吧……”尹势轻轻的说:“不能和自己心爱的人在一起,还有什么可喜的?” 宿子哑口无言,心也痛得剧烈。 尹势擦掉泪水,转身,默默的离开了。 但宿子知道,那泪水是擦不尽的,因为她已把尹势伤得太深太深,深到绝望、深到再也无法痊愈了。 自从那天起,尹势就很少来宿子家看她了。 一个旬月只来个两三回,每一回不到半个时辰,也没说上几句话,就离开了。 但每一回,他都替她带来满满的生活必需品,以及上好的补身药材。 宿子的身体因此调养得宜,随着春天到来,她的身体越发健康,已经可以像正常人一样生活起居了。 她也在一家布行找到了打杂的工作,终于开始自食其力。 当她找到这份工作时,她很想告诉尹势,但她找不到他。 当她拿到第一份薪响的时候,她多想和尹势分享,但她还是找不到他。 当她再度遇见他时,已是他来告知她一个消息的时候。 他要成亲的消息。 尹势来的时候,起先依然是静默的替宿子熬药。 宿子觉得气氛有些滞闷,便佯装欢快的说:“阿势!我前几天拿到了第一份薪响喔!今天不要你煮,我请你到外头吃馆子吧!好不好?“尹势转头,静静的看着她。“不,你留着就好,不要乱花。” “咦?别这么说麻,我也想报答你啊!” “在外头,我们最好不要待在一起。”尹势淡淡的说,毫无情绪的起伏。 宿子愣了好久,才好不容易可以说话。 “呃……什么、什么意思?”她不解的问。 尹势没有马上回答,只是慢条斯理的把汤药盛好,然后端到宿子面前,并与她对坐。 他看向宿子满怀不解的眼神。 “记得上回,你在商行前告诉我的话吗?” “……什么话?” “你教我不要冷落她。”尹势说:“你说得对,冷落一个爱自己那么深的人,甚至是要与自己成亲的人,是很残忍的事。我不该如此。” 宿子的身体僵住了。 尹势抬起眼,深深的看着宿子。“我要和春丽成亲了,宿子。” 宿子感觉自己好像是站在悬崖边的人,忽然一个失足,就重重的往下坠,坠入无底的深渊;但她甚至不知道那深渊有没有底,只能这样毫无防备的,任空虚与黑暗侵蚀自己……宿子努力回神,她知道尹势在注意白己的反应,或许,他就是在等自己伤心难过……万一她让他看出了难过,他会不会去回绝那条通往幸福的道路? 她绝不可以害他。 她笑。“很好啊,阿势。” 尹势眯起了眼。“对啊,我也这么觉得。” “你一定要幸福喔。”她很吃力的在笑。 他淡淡的说:“我会的。” “真好,你终于要成家了。”宿子说:“其实我还不知道春丽小姐家是做什么的。阿势,你清楚吗?” “她父亲是州城派下的河道官,因疏通全穷州的河道,发了一笔不小的财。” 尹势还是说得极为淡然、事不关己。 “哇!那以后你行商,一定有很多助力。”宿子觉得自己快要没话说了,只能一再的赞叹着。“真好啊!阿势,我真为你高兴。” “真的吗?“他直视她的眼问。 “真的啊!”宿子努力扬起嘴角。 尹势不再说话。 他看着宿子的手,而后轻轻握住;他摸着她手腕上的疤痕,既温柔,又疼惜。 “以后,好好照顾你自己,宿子。”他说:“不要再做任何伤害自己的傻事,知道吗?” “哎唷。”宿子有些不好意思,想挣开手,却被尹势握得更紧。“那阵子我是病得神智不清……” “以后,我就不会再来看你了。”他又说,声音沙哑,带着哀伤。“再也不会了。” 宿子再次哑口无言。 对啊,他都要为人夫了,剩下的人生只属于另外一个女人,她怎么可以再有奢望,要他分一些时间给她? 现在的一切,都是照着她的要求在走,她有什么好不满意的? “阿、阿势……”她艰难的问出口。“是什么时候?“尹势看着她,有些不懂她的问句。 “成亲啊。”她说。“什么时候?” “做什么?“尹势冷冷的问。 “我想包个礼金过去,祝福你啊。”她是真心的,虽然这真心,真是痛到她快流出眼泪了。 尹势静默了一会儿。 最后,他才轻轻的说:“清明月的第十日。” “我知道了。”宿子呵呵笑说:“我一定要快点存足钱,得给你包个体面的红尹势站起身。 “你要走了吗?”宿子也跟着站起来。 尹势走向门口,转回身,又去看她的脸,深深的、久久的,像是要记忆什么似的那样深刻。 “这是我们最后一面了,宿子。”他说,然后,伸手抚着心。“这里,会永远记得你的。不管怎么样,你都是我的……好朋友。” 尹势的口气说得像是不会再见面一样,有一股绝望的伤悲,让宿子听了眼眶一红。 她赶紧打哈哈,可不想哭给尹势看。“别说得好像以后都不会见到面了,虽然往后真的要顾虑一下你的妻子,可、可是,婚礼那天我要送礼金给你,还是会见到你啊!我一定要给你祝福……你欢迎我去吧?“尹势没有回话。 “答应我,好好照顾自己。”他留下最后的一瞥,那一瞥饱含了很深、很恸的感清,宿子感受到了。 那眼神,根本不是一个新郎官该有的眼神,一点也不喜气。 “我走了。”最后这句话,他说得很沉,像铁块一样压住宿子的心。 但她只能看着尹势的身影离她远去。 这个身影,从小到现在,都勇敢又温柔的伴在她身边,保护她、照顾她一他甚至不惜用这副健壮的身体去杀人,换取报酬来养活她。 从此以后,她再也看不到这身影、感受不到这身体的体温了;有关他的一切;只剩下记忆,在孤寂的时候折磨自己的心……可这是她自己选的,不是吗? 所以,即使再难过、再不舍,她也不能喊出一句慰留的话,只能默默吞忍着痛苦与伤心,然后化成眼泪,任它漫流在颊上……清明月的第十日,转眼间就到了。 宿子其实一直很抗拒这天的到来,可感觉就是这么一回事。自己越期待的事,越慢到来;感学越痛苦越不想面对的事,却总是飞奔似的,一眨眼就到了眼前,逼人得鼓起劲来面对。 这天,她向布行请了假,在家里准备了一下,要赴尹势和春丽定在晌午时分的喜宴。 为了这天能够体面的出席,她还花了一半的工钱,汀制了一套粉色的衫子与罗裙;这粉色有一种不张扬的喜气,配上她白里透红的肌肤,更让她整个人洋溢着生气。 多亏了尹势那些药,她现在的身体,真的是好得连自己都想像不到。 尹势以前老说一句话,多喝药就对了。她笑了一下,以前的尹势像个老母亲一样,叨叨絮絮的要她吃这、补那的,心急的模样有趣极了一宿子一愣,发现自己竟沉浸在回忆里,赶紧摇摇头,保持清醒。 回忆是个可怕的东西,让人上瘾,无法自拔。 她将自己两个旬月的工钱,全当成礼金,包给他们。 她希望这可以代表她的祝福,还有,她对尹势付出的爱的报答。 她也只能这么做了。 宿子慢慢的往春丽的宅邸走去,腿上像是绑了千斤重,走得益发艰难。 以后,尹势和那春丽小姐,会有很多孩子吧?那些孩子,会长得像尹势一样俊俏,也和他们的母亲一样美丽。 那些小孩生活在富裕的家庭,可以得到很好的照顾和教育。 尹势因为有过托孤院的可怖回忆,最厌恨虐待孩子这样的事,所以他一定会是个好父亲,会好好的爱着自己的孩子。 而有了孩子后,不管他当初是为了什么原因和春丽小姐成亲,毕竟她是孩子的母亲,他也一定会把她当成家人一样爱着、照顾着……尹势就是这样的好男人。 他值得拥有这样的好未来。 她应该要高兴起来的,可是为什么她无法感到欢喜,而且还越走越缓慢、越走越抗拒,最后,她甚至不想去参加这场婚宴。 她一点也不想看到尹势和别人恩爱的模样。 她是自私的人没错,即使明知这是为了尹势好,可是,她真的放下不对他的感情啊! 宿子抚着怀里的礼金,站在路旁,天人交战着。 最后,她还是决定亲自到春丽小姐的府邸。就把礼金交给门房吧!这样一来,情意送到了,她也用不着去面对这矛盾而尴尬的心情。 走了几条街,拐了弯,宿子便来到春丽的府邸。 可是,她着实愣住了。 春丽是富户之家的掌上明珠,爱女若要成亲,做大官的父亲,不是该极力的奢侈铺张吗? 然而宿子所见到的府邸,却一派清静,没有张灯结彩,没有红色的喜气,没有鞭炮声,更没有宾客,四周一片冷清。 这根本就不是家有喜庆的光景。 她赶紧上前,找了门房询问。“请问这是春丽小姐的府上吗?““是的。姑娘,请问是……”门房打量她。 “今日,清明月十日,你们家小姐不是……不是应该……”她问得有些慌,几乎接不下话。 门房了然。“您说和尹爷成亲是呜?告诉您,这亲,早不结了。您不知道吗? 我们以为我们四处都说过一回了。真是抱歉,让您白跑一趟。” “不、不结了?”宿子大为震惊。“为什么不结了?这么大的事,怎么会突然取消了呢?““这……我们也……”门房回不上话。 忽然,门内跑出了一个丫鬟。 她仔细的看了看宿子,然后又跑了进去。 宿子一愣,但见门房也给不出个答案,索陛不问了;她想就此告辞,然后到尹势工作的商行,找他好好问一番这时,方才的丫鬟又跑了出来。“宿子小姐,请您留步!” “咦?”宿子回头。 “我们家小姐请您进去坐坐。”丫鬟打开下门。“请吧。” 宿子被请了进去,心里很是志忑不安。 尹势退婚了……他骗她,他根本没有要和春丽小姐成亲的意思。 虽然结局变成这样,但不知为何……宿子结实的松了一口气。 不过,春丽小姐会怎么说呢?她把她请进去,是想要怪罪她,破坏了她和尹势两人的好事吗? 丫鬟将宿子请进了厅,春丽就坐在圆桌前,上头放了两盅热茶和几盘果子,很明显是招待客人的意思。 宿子坐了下来,安安静静的。 春丽仔细的打量她,看得宿子有些不自在。 “春丽小姐,那个……”宿子很想问,为什么这样看她? “我从来没有仔细看过你。”春丽面无表情的说:“现在看了,发现你长得只是清秀,不是美丽。” 宿子一愣,不知该如何回答。这是身为情敌的攻击吗? “真不晓得那男人是铁了什么心,今生非你不娶。”春丽哼了一声,端起茶碗喝茶。 “这是饶州好茶,喝些吧,很清香的。”她还算客气的,叫宿子也喝点茶、吃些点心。 “谢谢……”宿子颤颤的拿起碗,喝了。 “你为什么不接受他?“忽然,春丽又问。 “啊?”她问得可真直接……宿子有些不好意思。 “我从来没有看过,一个男人,可以爱一个女人,爱得这么深。”春丽不以为然的说:“更何况,你只是个长相清秀的普通人。论外表,没外表;论家世,没家世……” 宿子听了有些不高兴,心里找着说法,想要反驳。 可春丽话锋一转。“但我想,你一定有着什么特点,让那男人死心场地的守着你,甚至说出那样的话。” “什、什么话?“宿子问。 “父亲都同意了,也快成婚了,只差没发出喜帖,他才告诉我……”春丽抚弄着指甲说:“他还爱着那女人,无法心里有她,就去和别的女人接近。” 宿子的心一阵悸动。 “他是没有明说,但我知道,他怕别的女人的爱,会弄脏他心里头最珍贵的女人。”春丽抬头,看着宿子,相当不解。“所以我不懂,这么好的男人,你做什么不接受他?真是糟蹋。” “我知道他很好……”宿子绞着手指。“就因为太好了,所以常觉得自己配不上他,也无法报答他对我的恩情……” “你把他的爱看成恩情?“春丽的声音忽然拔高,还有些愤怒。 宿子被吓到了。 “要不是今天看到你,觉得你俩那种气质真是雷同,配得刚刚好,感情又是那样根深蒂固,否则,我绝对不会对他放手。”春丽一发起脾气,那种大小姐的娇气便显露无遗。“你把他的爱看成恩清?我真不敢相信!” 宿子低头,不知该说些什么。不知为何,春丽的责备竟让她感到很愧疚。 恩情?这么长久以来,她一直都把尹势的爱看做恩情? 如果不是这样自然而然的说出口,她都不知道自己有这种错误的想法。 她怎么可以这样对尹势?怎么可以把他对她的爱,当成他人施的恩惠?还因为觉得自己无法报答、偿还,所以迟迟不肯接受。 如果可以重来……她若接受了他纯然的爱与付出,是不是就不会执着、计较着要报答他、要他离开她,过好的生活? 爱最好的报答,不就是爱吗? “对不起……”宿子轻轻的说:“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大概是病糊涂了吧……” “我想也是。”春丽哼了一声。“你也别跟我说对不起,你要说对不起的,是那个男人。” “我、我会去商行找他的,很谢谢春丽小姐。” “真没气势!”春丽忽然厉声打断她。 宿子怀疑,她对这小姐的第一印象,怎么会是温柔婉约呢? “你知道吗?尹势已经离开商行了。”春丽说。 “啊?”宿子大惊。 “他跟我说,他今天离开田城。” 宿子猛地站起来。“他去哪里?““你觉得他会让我知道吗?”春丽说得满不在乎。“我又不是那个他心爱的女人。” 尹势他……打从一开始就决定永远的离开她? 她多么伤他的心啊!竟让他做出这样的决定。 宿子匆匆向春丽道别,就要往外冲。 “田宿子!”春丽叫住她。“你等等。” “不,我、我要赶快……”赶快追上尹势。 “搭我家的车去追吧!”春丽拍拍手,往外头喊。“来人,备车。” “春、春丽小姐……”宿子很讶异。 春丽高高在上的看着她。“我和你一样,都希望自己喜欢的男人,可以得到幸福。你就是他的幸福,道理就这么简单。” 宿子热泪盈眶。 “谢谢您!真的很谢谢您!”宿子连连鞠躬。 “小姐!车备好了。”外头的仆人喊道。 春丽推了宿子一把,一样说得面无表情。“谢什么?快去吧!等把那男人追回来,再两个人一块来谢我吧!” 宿子被仆人领去了车房。 看着宿子的身影消失,春丽脸上的坚强也不见了。 她苦笑着对身旁的丫鬟说:“我也算做了件好事,对吧?““小姐……”丫鬟很担心她。 “或许以后,这对小夫妻还会找我当他们孩子的干娘呢!哼哼……”春丽深吸一口气,再度吩咐,“备车,我心情不好,想上馆子吃点心,快!” ----------------------------------------------------------------------- 豆豆小说阅读网推荐: 唐绢【毁爱】系列在线阅读: 毁爱之一《邪王猎情》 作者:唐绢 http://.dddbbb/html2/94065/index.html 毁爱之二《擒寒王》 作者:唐绢 http://.dddbbb/html2/95114/index.html 毁爱之三《惜阎罗》 作者:唐绢 http://.dddbbb/html2/94558/index.html 尾声 宿子坐着春丽家的马车,赶出了城门,但沿途都没找到尹势。 春丽说他骑着一匹黑马往北走去,马车只好再往前赶,直至田城北边的一条大河。 那条大河是可以走船的,河上悬着一条桥;这桥能分成两半,当船驶过河面,驻守两岸的大汉们就会合力卷起绳索,将两岸的桥分别拉起,使船可以从中通过,不会撞到桥面。 当他们赶到这条河时,西面已来了一艘船,此岸已围住,禁止人通过,但桥上还有些行旅者正通过桥面。 “姑娘,过不去呢!”车夫说。 “没关系,我看一下。”宿子跑下车,来到岸边张望。 忽然,她感到心悸、全身颤抖。 “阿势……”她起先只轻轻的叫。 接着,她使尽全力的大叫:“阿势!阿势!阿势!” 她看到了,桥面上走过一匹黑马,就算黑马上的人影再小,她也看得出那是尹势的身形! 他们在一起这么久了,她再怎么样也认得出他! 而她猜得没错,因为她的叫喊,使得那黑马上的人立即转过头,来巡看彼岸。 马足停了,那马上的人,也痴痴的望着她。 “阿势,真的是阿势!”宿子又哭又笑,连忙往桥跑去。 但在桥边负责拉卷绳索的大汉却阻止她。“姑娘,你上哪儿呢?” “我、我要过去!”宿子焦急的说。如果不赶快过去,尹势走掉了怎么办? “不行!你看到船来了呜?“他指着西面的来船给她看,说:“如果我们不趁早把桥拉起,会出事的!你现在不可以过。” “可、可是……”宿子看到西边的确有船驶来,而刚刚在桥面上伫立张望着她的尹势,也同样被彼岸的人给赶上了岸。 她发现桥面净空了,两岸守桥工都准备卷起绳子,把桥拉起。 宿子又跑到岸边,注意看着那立在彼岸的身影。 而那黑马上的人也静静的看着她。 宿子圈起手大喊;“阿势,你等我,等我一下,我马上过去。” 尹势迟迟没有动作。 宿子以为他没听到,于是打算再喊一次! 可这次,尹势却举起了手,向她挥了挥。 那手挥得多么诀别。 宿子感到一阵颤栗。 这是什么意思?这是在……道别吗? 然后,她看到尹势调转了马头,继续走下去,不等她了。 “阿、阿势……”宿子哭了出来。“不要哇!阿势,你不等我了吗?别走啊!我有话和你说啊!” 宿子的脚步不自觉的跑了起来,冲下了河堤,往河里跑去。 桥不能过,没关系,她游泳过去,总能追上尹势吧! 周遭的人看见她这惊人的举动,纷纷大叫:“哇啊!有个女人想不开,往河里跑去啦!” “在哪儿?在哪儿!哇!谁去阻止她啊?“众人的叫喊传到了彼岸,也传到了正要离开的尹势耳里。 他一愣,赶紧回头,瞪大眼,看到宿子小小的身影,竟然毫无顾忌的就要往水里头跳。 “宿子!”他大叫,赶紧跳下马,也往河岸冲去。 那个乱来的小家伙!明明不会泅水,怎么还往水里跳呢? 宿子慌急,就怕自己迟上一刻,尹势就会走掉、她便永远找不到尹势,两人一生都不可能再见到面了。 即使怕水,即使身子渐渐被河水给淹没,她也不泊,还是坚持要前进! 就像尹势,明明活得那么困苦,可是为了她的健康与生活,还有为了爱她,却甘愿去作一个杀手;面对如此危险、还被人瞧不起的工作,他却一点也不畏惧或自卑。 他为了爱她,花了那么多的气力与心力,但她却一直把他的爱当成一种恩惠。 因为怕回报不了,所以迟迟不肯子以回应。 他也不气馁,仍坚持到最后一刻,直到心死的地步,才决意离开她! 默默的离去,而不让一个可以给他爱、给他幸福的女人,去占据他已经全然奉献给她的心……他都那么拼命的爱她了,她怎能不拼命呢? 尹势也到了河中央,船驶来了,掀起的波滔让他像个玩偶一样的被玩弄摆荡,可他不放弃,咬着牙继续往前游宿子的手脚在水面上慌乱的挣扎;胡乱的游着,竟也让她撑了一段时间。 尹势看得红了眼眶。这小家伙,为什么要这么做?他都要离开了,她为什么还要这么拼命的追上他? 最后,尹势抓住了宿子的腰,让这快要灭顶溺毙的小人儿有了依靠。 “笨蛋!我可不记得你会泅水!”尹势紧紧抱着她,骂道:“好好抱住我,我带你上岸。” 仍嫌冰凉的河水,让宿子冷得发抖、一脸青白。 尹势担心宿子潜在的病会发作,一刻都不敢耽搁,只奋力的带她往岸边游。 载着宿子过来的车夫也赶紧过来探看情况,并且好心的带着一身湿透的两人,来到河边的一家客舍。 “宿子!你这个傻瓜!”在客舍里,尹势一边骂着,一边快手快脚的扒了她身上的湿衣。“你到底在做什么?为什么到现在还要让我担心!” “哇啊!”不一会儿,宿子的身上就光溜溜的。 尹势拿起干巾子往她身上擦拭,就像对待一个调皮的孩子似的。 “阿势,你也应该脱掉衣服,别染上风寒了……”宿子也担心他。 尹势直视着她。好久,他才说:“为什么……宿子……” 这时宿子已经披着棉被起身,替尹势脱掉湿衣。 她一愣。“咦?““为什么,要追过来……”他的声音因为期待与害怕,两者相混杂,而变得沙哑。 宿子低头,仍默默继续为他脱衣,直到将这副美丽的男性胴体,全部袒露在自己面前。 她很爱尹势,她很想让他知道。 可是在这一场场的欢爱中,她根本没机会说出口。 因为她的男人拥有更强烈的爱,来不及化为语言,直接就反应在动作上。 他一刻也不给彼此喘息,这样,她又哪里有机会告诉他她爱他? 不过,管他的,反正以后两人要长相厮守,她还是有很多机会可以对他说:“我爱你。” ----------------------------------------------------------------------- 豆豆小说阅读网推荐: 唐绢【毁爱】系列在线阅读: 毁爱之一《邪王猎情》 作者:唐绢 http://.dddbbb/html2/94065/index.html 毁爱之二《擒寒王》 作者:唐绢 http://.dddbbb/html2/95114/index.html 毁爱之三《惜阎罗》 作者:唐绢 http://.dddbbb/html2/94558/index.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