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妻为荣》 第一章 京城 风府 「二少爷,夫人有请。」小厮走进小室,只见里头摆放着书案,书案上头有笔砚和薰炉,以及墙边的一张小榻,这也是主子平日最常待的地方。他态度恭谨地上前,来到背对着自己的高大身影后头,开口禀报。 站在敞开的窗棂前,眺望池畔风景的男人依旧文风不动,好半晌之后,才开口回应—— 「待会儿就过去。」 「回二少爷,听说夫人刚从月老庙回来。」小厮难得多嘴了一句,不过这也是因为忠诚,想让主子有个心理准备。 高大身影微微一震,接着逸出无声的叹息,最后转过身躯,因为背对着光,英气勃发的男性脸孔有些讳莫如深。 「娘去了月老庙?」风煜深不用多问什么,也知道是为何而去。 面对主子的询问,小厮十分肯定地回道:「是,二少爷。」 「……走吧。」说完,他便举起沉重的步伐,跨出了小室。 此时刚进入夏天的第二个节气,外头的阳光炽烈,金黄色的光点洒在风煜深的身上,不过这样的热度似乎在他身上起不了作用,更无法温暖他的心,高大的身影恍若笼罩在冰冷和寂寞中。 走在长廊下的风煜深,只见他头戴方巾、身穿蓝色直裰,不过从那高大身形来看,却不见文人的弱不禁风,反倒因为练过几年防身的功夫而显得挺拔精壮,想到自己已经二十有六,母亲会担心他的婚事也是理所当然的,只不过…… 风煜深微偏了下头颅,让右脸颊上那道丑陋的刀疤曝露在阳光底下,也让一张原本浓眉大眼、挺直鼻梁的英俊五官不再完美,更增添了几分难以亲近的冷漠,就连经过身旁的奴仆都不敢多看一眼,匆匆地低头让开。 对于奴仆的回避,以及外人异样的目光,他早就习以为常,也学会了不在乎,不过更使得风煜深懂得自我防卫,将心藏得更深。 待他来到母亲居住的院落,心里还在盘算着该找什么藉口来拖延婚事,就算有个首辅兼吏部尚书的爹,可谓是权倾朝野,又有哪家闺女愿意嫁给一个破了相的男子为妻?风煜深不想害了对方,更不想忍受未来的妻子避他如蛇蝎。 「煜深,快点进来……」坐在内厅里的庞氏觑见跨进门槛的次子,连忙笑着招手,自从长子过世之后,这个儿子就是她唯一的依靠了。 他拱了下手。「娘找孩儿来有事?」 庞氏先要儿子坐下来再说话。 庞氏有张平凡的圆脸,五官普通,加上身形富态,若没有身上的首饰衣裳来妆点,就像位和蔼可亲的邻家妇人,虽然坐稳了元配的位置,不过和貌美的侧室一比,可就相形见绌了,这也是她多年来心中的死结,没有人可以打开。 「娘刚刚去了一趟月老庙,还帮你求了支签,你知道签上说些什么吗?」她兴奋地问。 风煜深沉声地回道:「孩儿不知道。」 「娘念给你听……」庞氏看着捏在指尖的签诗。「自古路遥知马力,从今久稳生天机,前程自有知音者,慧眼相惜称心田……虽然只是中吉,不过照庙里解签的先生所言,可也不输给上上签。」 「娘……」他知道母亲接下来要说些什么。 庞氏一脸眉开眼笑。「既然月老都这么说,表示你的姻缘到了,晚上等你爹回来,就跟他好好商量,其实适合的对象有好几个,就等你来挑……」 「娘,我的婚事还不急。」风煜深实在不想浇她冷水,若有可能,这辈子他都不想娶妻。 「你不急,娘可急了。」她一脸没好气。「你都二十六了,再不成亲就晚了,难道要让煜棠抢先一步?听说你二娘急得要命,巴不得快点帮你爹生几个白白胖胖的孙子,哼!可惜你爹已经有玉疆这个孙子,她再急也没用。」 风煜深打蛇随棍上。「既然已经有玉疆了,那孩儿也不必急着娶妻生子,就再缓一缓吧。」 玉疆是死去的同父同母兄长留下的遗腹子,风煜深一直以来都把他当作亲生儿子来看待,风家既然有人传宗接代,自己也就能拖就拖了。 「那不一样。」庞氏可不想让儿子蒙混过去。「娘就是不想如你二娘的意,尽管生了两个儿子,只是你大哥年纪轻轻地就走了,娘就只剩下你一个,接下来得要靠你帮风家开枝散叶,说什么也不能把机会让给二房生的儿子。」 他知晓母亲以及和二娘之间的恩怨,却不知该如何化解。「煜棠也是爹的儿子,更是风家的子孙。」 庞氏咬了咬牙。「但他却是那个女人生的……当年我进门还不到三个月,你爹就说要娶二房,原来那才是他真正心爱的女人,那我算什么?只不过是奉父母之命才娶的,不是他想要的,我……」 「娘,那都是过去的事了,爹一直以来对娘也很好不是吗?」风煜深只能这样安慰。 她几乎要将手上的签诗撕碎。「我是你爹的元配,他对我好是应该的,可是你爹却把宠爱全给了那个女人,娘实在……算了!先不提这个,总而言之,月老既然给了这样的签,表示你即将有好姻缘到来,咱们可别错过了。」 风煜深知道推拒不掉,于是抬起黝黑的炯眸。「那么孩儿只希望对方能够了解状况,知晓孩儿脸上——」 「放眼朝中,有哪个高官大臣不想跟咱们结为亲家,他们的闺女能嫁给你为妻,可是上辈子烧了好香才修来的福分。」庞氏一阵抢白,就是不想听儿子提起破相的事。「只要你点个头,其他的事就不用管。」 静静地看着母亲片刻,见她始终不肯「正视」自己的脸孔,这么多年来一直逃避去谈论它,彷佛那是多么难以启齿、见不得人的事。风煜深也就不再多说,连亲娘都这么避讳了,他的心事又能跟谁说去。 「那么可否由孩儿来选?」他让步地问。 见儿子有松动的迹象,庞氏欣喜若狂地点了点头。「只要你肯娶,当然没问题了,等你爹回来,娘先跟他讨论一下,再列出几个适合的对象让你挑,随便挑哪一个都是跟咱们门当户对。」 他淡淡地说:「是,谢谢娘。」 「夫人!」庞氏身边伺候的婢女在这时进了厅,很快地跟主子咬起耳朵。「奴婢方才听说二夫人比咱们早一步到月老庙去,于是就去问了伺候的婢女,说是求到了上上签,就不晓得是真是假。」 「真的吗?」庞氏脸色微白。 「对方是这么说的,不过也有可能是故意骗咱们的。」婢女颔首。 庞氏恨得将签诗揉成一团。「不管是真是假,要是二夫人问起,就说我求到的也是上上签。」这辈子可以输给任何人,就是不能输给二房。 「夫人尽管放心,奴婢已经这么传出去。」婢女自然是最了解主子的心情和想法,不用吩咐也知晓该怎么做才对。 庞氏露出满意的笑容。「这件事你做得很好……」这时的她并不知道二房也同样抽到了中吉,都在心中怨恨月老的不公平。 「娘,没事的话,孩子先下去了。」风煜深听着她们的对话,只能在心中叹息,想到娘和二娘之间的纠葛,恐怕一辈子也厘不清。 当他心事重重地步出内厅,想到那些所谓的名门千金、官家小姐,或许个个是秀外慧中、知书达礼,但也难免自视甚高,是否能够接受一个破了相的夫婿就另当别论了,风煜深实在不想娶一个柔弱到见了自己就直发抖,或是不时露出鄙夷厌恶之色的妻子,那只会让彼此更痛苦。 想到这里,风煜深仰头望着阳光从树叶的缝隙中穿透而下,对于妻子,他心里还是有所期待的,期待能娶到一个愿意了解自己,肯用正眼面对自己的女子为妻,所以才想由自己来挑,若这样还是无法选到知心人,至少……能跟对方相敬如宾的过完一辈子。 究竟该选什么样的对象呢? 风煜深苦恼地思忖。 两日后—— 申时刚过不久,才用过晚膳,风煜深就被请到当今内阁大学士兼吏部尚书的父亲所用的书斋。 「爹。」他上前唤道。 「你先坐下。」风大人从书案后绕出来。 「是。」风煜深在父亲对面的太师椅落坐,等待他开口。 比起过世长子的软弱,这个次子的长相模样,以及沉稳的个性都跟自己最像,风大人向来引以为傲,只不过六年前发生的那件事故,不但害得他破了相,整个人也变得阴沉忧郁,当爹的自然心疼了,所以不管什么要求都可以商量。 「爹在朝中也有不少知交好友,其中几位大人一直想跟咱们结为亲家,不过爹始终没有点头,就是不想勉强你,连你娘催了好几次,我也是尽量拖延,如今你既然已经有了成亲的打算,爹是再高兴不过了。」风大人抚着下巴的短须笑了笑。「所以找你来,就是想先听听你的意见。」 闻言,风煜深慎重地问:「爹心中应该早就有人选了吧?」 「工部尚书单大人和左都御史梁大人的千金都正好待字闺中,他们也是皇上身边的人,只是爹与单大人相识十多年,足以信任……」风大人不忘观察次子的表情。「他的元配生有一子二女,长女已经嫁人,剩下这个么女也满十五了,爹见过她两回,性子十分活泼,应该不难相处。」 风煜深听到这儿,有些错愕。 「才十五?」足足小了他十一岁,根本还只是个孩子,在家中定然备受娇宠,又哪会知晓什么人情世故,更别说懂得怜悯和体谅了,于是直觉地拒绝了。「孩儿觉得并不妥。」 「其实单大人还有另一个女儿,不过是过世的小妾所生,爹也没见过……」风大人只是顺口说说,并没有列入考虑当中。 「小妾所生的女儿?」他思忖地问道。 风大人沉吟一下。「今年应该有十七了,这也是几年前跟单大人一块喝酒,他喝醉了才脱口而出,因为他对这个小妾所生的女儿深感内疚,说着还哭得很伤心。」 「为什么内疚?」风煜深突然很想知道。 「因为这个小妾生前曾经是个……青楼女子,虽说是风流韵事,可他偏偏把人接进府里,甚至还生下了女儿,那样不堪的出身,母女俩的日子也就不好过。」家家有本难念的经,风大人能够感受个中滋味。「之后碍于元配的娘家所施的压力,就算同住在一个屋檐下,也只许他们一个月见上一面,跟女儿的关系自然疏远,单大人心里更加亏欠,却不知道该如何弥补。」 听完父亲这番描述,风煜深不禁心中一动,比起那些娇生惯养,没有经过挫折和打击的千金闺秀,一个在众人指指点点的环境中长大的女子,所吃的苦头,也会让她的性子更为坚毅,不是那么容易就屈服。 若非得要娶妻不可,他宁可娶个在逆境中成长,不畏他人眼光的妻子,而不是需要自己小心呵护疼惜的女子,想到这儿,风煜深做出了抉择。 风煜深用着果断的口吻说道:「爹,孩儿就娶她。」 「你是说……」风大人满脸愕然。 「孩儿决定娶单大人的小妾所生的这个女儿。」他目光更为坚决。 风大人愣怔了片刻。「你真的不后悔?」虽然决定听听次子的意见,不过他的选择还是令自己犹豫了。 「孩儿不后悔。」不管对方是不是如同自己所想像的那样,风煜深还是毅然决然这么做。「对方是什么样的出身,对孩儿来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夫妻之间是否能够交心,这才是孩儿最想要的。」 「可是你娘那儿……」风大人不认为妻子愿意接受这样的媳妇儿,这也是他最担忧的地方。 风煜深的态度毫不动摇。「只要爹不反对,娘那里孩儿自然会想办法说服的,再说单大人一直想弥补这个女儿,相信他也会同意这门亲事。」 「好,爹答应你。」他最大的心愿是希望次子重拾笑容,能够过得快乐,所以尊重他的选择。 闻言,风煜深吁了口气。「谢谢爹。」 当风煜深离开书斋,便立刻去见了母亲,费了一番唇舌,尽管还是很不情愿,但总算让她点头,提亲的事也就尽速进行。 于是,就在三天后,媒婆便上单府去了。 而身为当事人,单绣眉却是在事后才被告知,待她被请到了偏厅,看着一个月才能见上一次面的爹,几乎有些陌生了,又望向坐在爹身旁的大娘,脸上依然挂着鄙夷的冷笑,对于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她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要跟我提亲?」她知道自己迟早都得嫁人,但没想到事先连个徵兆都没有,婚事就从天而降。 单大人看着眼前的女儿,想到的是她可怜的生母,想要多说几句关怀的话,但碍于元配在座,不敢表现得太明显,免得适得其反,反倒害了她。 「没错,对方是首辅风大人的次子,风大人与爹相识多年,你若真的嫁过去,绝对不会亏待你的。」他私心希望女儿能够答应。 「首辅大人的次子?」绣眉攒起两道细致的眉心,就事论事地说:「依照对方的身分,该娶的也应该是若龄,而不是我。」若龄可是正室所生的二女儿,有这么好的对象,怎么轮也轮不到自己才对。 一直没开口的单夫人姜氏,这时才悻悻然地哼道:「话是这么说没错,不过若龄不想嫁,正好让你捡到便宜。」 绣眉还是嗅到一丝不对劲。「能否请问大娘,为什么若龄不肯嫁?」能当上首辅大人的媳妇儿,可是求也求不来的好运,大娘不可能拒绝,一定会逼着异母妹妹上花轿才对。 「要你嫁就嫁,罗嗦些什么?」姜氏恼怒地斥喝。 第二章 当她听到媒人说要提亲的对象不是若龄,而是那个贱人所生的女儿,简直气坏了,不过在得知对方的状况之后,若龄宁死也不从,自己也只能放弃,否则还真不想把这桩大好的婚事让给别人,非得想尽办法把若龄嫁过去不可。 单大人轻咳一声。「事情是这样的,风大人的这位次子在六年前出了点事,害得他的脸破了相,留下一道不太好看的疤痕,不过爹可以跟你保证,这桩婚事绝不会委屈你的。」 「原来是这样。」绣眉总算搞清楚原因了。 她想到异母妹妹若龄年纪虽小,却被宠坏惯坏了,什么东西都要用最好的,听说对方破了相,又怎么能够忍受嫁给那样的男子,肯定认为是件丢脸的事,那么自己呢?自己又在乎吗? 姜氏一脸气呼呼地说:「要不是若龄死都不肯答应,这么好的事也轮不到你头上去。」她可不打算说出实情。 想到当年无法阻止夫婿将那贱人带进府里,原以为夫婿的热情很快就会过去,想不到最后连女儿都生了,这股恨意堵在心头,一过就是这么多年,偏偏怎么折磨、咒骂都逼不走这个死丫头,还是早点把人嫁出去,省得愈看愈火大!姜氏在心里暗暗盘算着。 「那么对方也知道要娶进门的不过是小妾所生的女儿?」绣眉可不希望嫁过去之后,对方却后悔了。 单大人想要解释原本要娶的就是她,不过被身旁的元配用眼神制止了。 「因为若龄不肯嫁,他们只好退而求其次,谁教风大人跟你爹是多年知交,只要能结为亲家就好,不然你这辈子也别想有这么好的婆家。」姜氏话说得可是很刺耳又尖酸。 「既然爹和大娘已经决定,我自然听从。」绣眉在乎的不是对方的外表或出身,而是品性和为人,即便对方原本不是想娶她,自己也没有选择的余地。 「谅你也不敢拒绝……」姜氏啐了一口,两眼又恨恨地望向一身布裙荆钗的绣眉,只见她愈来愈像她那个生母,一副柔若无骨、我见犹怜的模样,让男人见了都巴不得捧在手心上疼宠,尤其是那双水波潋灩的眸子,像是会勾魂似的,当年那个贱人就是用这姿态夺走了夫婿的心,直到现在都还无法忘怀。 「我先把丑话说在前头,风家可不是普通的人家,既然嫁过去了,就要安分守己,要守妇道,可别像你那个娘,只会招蜂引蝶,要是给人家戴了绿帽,被休了,可别跑回来哭诉,咱们家可不会收留你。」姜氏极尽刻薄地笑说。 「夫人,你这话……」单大人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要不是妻子的后台硬,自己深爱的女人偏偏又出身青楼,无法娶为正室,根本不需要这样忍气吞声,早就把她给休了。 「难道我说错了?」她尖锐地问。 绣眉对这种伤人的话早就听腻了、也麻木了。「谢谢大娘,我会记住的,其他的事就由爹来安排。」 见女儿受了委屈,他这个当爹的却连维护的话都说不出口,就怕让元配记恨在心,想要阻止这门亲事,单大人只能用心疼的目光瞅着绣眉,这桩婚事是他唯一能为这个女儿做的,只求她能得到幸福。 「愿意就好、愿意就好。」只要想到当年,元配表面上同意他将绣眉的娘接进府里,谁晓得私底下处处找她麻烦,而自己又不可能整天待在家里盯着,这才让她们母女俩受尽委屈,这辈子都无法弥补。 绣眉望着父亲眼底闪烁的泪光,明白他还是关心自己的,只是为了一家和乐,无法尽到该尽的责任,她真的不怪他,也从来没有想过要去争,因为她早就认清自己在这座府里的身分和地位,唯有安安分分地待着,日子才会好过。 就在绣眉想要安慰父亲两句,姜氏已经开口赶人了。 「还杵在那儿做什么?你可以回房去了。」总算不必把那个贱人所生的女儿留在身边碍眼,姜氏的心里也快活多了。 绣眉福了下身。「那我先下去了。」 盈盈地步出门扉,绣眉想到自己终于要嫁人,要离开这个家了,娘在地下有知,也会祝福自己的。 于是,在女方家同意亲事之后,依照三书六礼的习俗,一步步地进行着,就在男方家择好良辰吉日,征求同意之后,绣眉才有即将出嫁的真实感。 「就在两个月后?这么快?」她诧异地看着异母妹妹。 「娘确实是这么说的。」若龄一面吃着婢女端来的糕点,一面回道:「原本爹想亲自来告诉你,不过娘就是不许,所以就让我来说。」 绣眉浅浅一哂。「谢谢妹妹特地走这一趟。」知道大娘一直担心自己会抢走爹的心,所以总是严加防范,其实她真的多虑了。 「本来娘是希望我可以嫁过去,不过我就是不肯,你可不要怨我。」若龄不在乎,也不知道说这种话有多伤人,自顾自地抱怨道:「我才不想嫁给一个丑八怪,整天要面对他,还得忍受数十年,一定会发疯。」 「我不会怪妹妹的。」她笑得更淡了。 若龄笑得好不天真。「不怪我就好,那我走了。」 一直到异母妹妹离开了许久,绣眉才回过神来。 「只剩下两个月……」她并不紧张,也不害怕,从小到大所经历过的事,让她学会冷静地面对任何变故。 现在只有等待,等待成亲的那一天到来。 也等待和夫婿见面的那一刻。 不论将来是好是坏,她总会想出个办法,让自己的日子不会太难熬。 两个月后—— 立秋,凉风至,不过对风家来说却是大喜的节气。 由于今日是喜上加喜,次子和三子同时娶妻,让风大人笑得合不拢嘴,朝中的文武百官纷纷登门道贺,场面相当热闹。 坐在喜床上的绣眉因为头上罩着红巾,看不到新房的布置,只能倾听着周遭的声音来打发时间,不过除了隐隐约约传来的喧哗,还有喜烛上小声的爆裂声,可以说相当安静。 绣眉身边自然没有陪嫁过来的婢女,在娘家更没有人伺候,如今想问个事,还不知道该问谁才好,于是轻咳两声,想确定有没有旁人在。 「二少夫人哪里不舒服吗?是想喝水?还是……想要解手?」婢女关心的探问适时响起。 原来有人。 她定了定神,柔声地问:「都不是,现在房里只有你在?」 「是,二少夫人,奴婢叫做小月……」模样圆润的婢女来到绣眉身旁。「因为二少爷不喜欢太多人待在新房内,所以也没让吉祥婆子留在这里,只有吩咐奴婢要好好伺候二少夫人。」 「嗯。」绣眉轻吟一声。「外头的宴席还要很久吗?」 婢女倾听一下。「应该还要一阵子,因为除了二少爷,三少爷也是在今天娶妻,所以府里来了好多贵客,奴婢还是头一回见到那么多官老爷……」终于可以开口说话,她可是憋了好久。 「那么……可否找到服侍二少爷的奴才,要他别让二少爷喝醉了。」绣眉心想这是身为妻子的本分,总得要有所表现。 听她这么说,婢女突然吞吞吐吐起来了。「呃……二少爷并不在前头敬酒,应该在别的地方……」 「为什么?」覆在红巾下的娇颜不禁讶然。 「奴婢也不清楚。」婢女很有分寸,知道不能随便揣测主子的心意。 绣眉沉吟片刻,看来这位二少爷是个难以捉摸的人,不过既然都嫁进门了,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她不再说话,静静地等着。 直到窗外夜色更浓,宴席也差不多散了,长廊下才传来沉稳但又有几分忐忑的脚步声。 呀地一声,新房的门扉被推开了。 婢女已经站到东倒西歪,忍不住打起瞌睡了,直到不知被什么给惊醒过来,这才赫然发现房里已经有第三个人在,还是个身穿大红袍的高大男子,不用看脸也知晓是谁。 「二、二少爷……见过二少爷……」婢女慌忙地见礼。 风煜深没有责备的意思,嗓音略微低哑地说:「你先下去吧。」 「是。」婢女用最快的速度离开。 直到两扇门扉重新阖上,风煜深才将黝黑的目光望向坐在喜床上的新娘,在心中叹了口气,他终究还是娶妻了,而最担心的事也即将到来,不知他刚过门的妻子会用什么样的表情来看待自己?但不管是什么,他都必须去接受。 「……让娘子久等了。」他刻意拖到这么晚才进来,是因为他得先想好该说的台词。 绣眉听到这个男人对自己说话的低沉声调,似乎刻意放轻,彷佛是怕惊吓到她,而他话中带着明显的歉意,让原本屏住呼吸的她,缓缓地放松了。 「相公不要这么说。」不过短短的一句话,让绣眉觉得这个男人至少是温文有礼的。 他凝听着新娘柔中带媚的嗓音,出奇地被拨动了心弦,拳头也暗暗握紧了。「在揭起红巾之前,娘子是否……清楚我的状况?」虽然做了心理准备,但是风煜深还是担心她的反应,怕她尖叫、怕她昏倒、怕她惊恐……若是这样,真让他无法承受。 「相公指的是脸上的疤?」绣眉轻问。 风煜深微缩下颚。「对。」 「在出嫁之前,已经听家父说过了。」这个男人很在意自己破相的事吧,否则不会开口询问,她心中了然。 他艰涩地启唇说道:「它……并不好看。」 「是,相公。」绣眉明白,这世间不是只有女子才会在乎容貌的美丑,男子也是一样。 紧闭了下眼,风煜深拿起了喜秤。「那么……我要揭红巾了。」 「是,相公。」绣眉不由得攒着交叠在膝上的十指,因为就要和新婚夫婿面对面了,尽管表现得再镇定,还是难掩紧张。 待喜秤伸进红巾内,一寸一寸地往上掀,也让新娘子姣好娇美的五官慢慢地呈现在风煜深的眼前。 这是他的妻…… 打从自己答应娶妻,到挑选对象为止,风煜深从来没有期盼过未来的妻子会生得什么模样,更不会去要求,是美是丑都无关紧要,只要能接受自己就够了。 可是当下这一刻,待他将凤冠下这张柔弱娇媚的小脸收进眼底,她……是他见过最美的女子,陡地有些自惭形秽了。 绣眉感觉到红巾被揭开了,垂下的羽睫不由自主地扇了扇,这才慢慢地掀起,羞怯的美眸也跟着往上凝睇。 这就是她的夫婿…… 第一眼,绣眉看到的并不是他脸上那道斜斜地从鼻侧横切到右耳下、可以说凹凸不平、连肤色都不平均的丑陋刀疤,而是那双融合着痛楚、孤寂,黑不见底的瞳眸,彷佛被一股强大的漩涡给吸了进去。 她脸颊倏地一热,匆匆地垂下眼帘。 风煜深却误解了这个动作的意义,以为绣眉是在怕他,怕他脸上那道疤,心口不由得往下沈了沈。「吓着你了。」像她这么娇弱的女子,怎么可能不怕,这是很正常的反应。 「不,请相公别这么说。」绣眉只是觉得心悸的感觉让她变得脆弱,有点不太习惯,也心生警戒。 因为自从懂事之后,绣眉便学会了挡在柔弱无助的母亲身前,不让她被大娘的恶形恶状给伤害了,等到娘过世,她一个人孤军奋斗到今天,对身边的人也自然地架起心防,甚至害怕动了真情之后,会变得不堪一击。 闻言,风煜深握紧了拳头,以为妻子是因为太善良了,不忍心伤了自己的心才会这么说。 「先喝交杯酒吧。」打从破了相之后,风煜深从来没想过会自卑,可是在纤弱娇柔的妻子面前,他忍不住会有这样的感受。 说完,风煜深走到桌案旁,执了两只酒杯过来,一只递给了刚进门的妻子,依照习俗喝了它。 见绣眉还是半垂眸光,他忽略心底的失落,自我安慰地想着,至少没有将嫌弃厌恶表现出来,他已经很满足了。 「你也累了,该休息了。」风煜深一面说着,一面取下她头上的凤冠,接着忽然想到什么,便转身踱开。 绣眉娇躯一僵,想到就要面对的周公之礼,饶是平日再怎么冷静,还是会手足无措,不过才这么想,就发现几根喜烛都被吹熄,房里一片黑暗。 「相公?」她仰起螓首唤道。 接着,风煜深又用打火石点燃了一根小小的烛火,虽然看不见彼此的长相,但是至少还能瞥见人影的晃动。 风煜深开口安抚。「我在这儿……不用担心,不会有事的。」这么一来,可以让妻子见不到自己的脸孔,也就不会害怕了。 「嗯。」绣眉嘴里这么回答,心里却对这个举动十分不解。 等到适应房里的光线之后,风煜深便来到喜床旁坐下,活到二十六,却从未沾过女色,但并不表示他不懂,如今面对的是自己明媒正娶的妻子,如此娇柔纤细,不由得情生意动。 风煜深为绣眉脱去新娘袍子,再为她脱去弓鞋,鼻端嗅到淡淡的香气,他感觉到yu望被撩动了、挑起了,说不动心是谎话,这个妻子比他想像中的还要美、还要令人渴望。 不求她爱上自己,只求做一对相敬如宾的夫妻,这样就够了。 这也是风煜深如今最大的期待。 新房内那盏小小的烛火,正在印证着一对新人的不安和羞赧。 当男人的手指摸索到自己的领口,解着上头的盘扣时,绣眉脸颊上的温度跟着上升,心里庆幸着此刻房里昏暗不明,而她细心地留意到他的手微微颤抖着…… 他在紧张?她讶异地想。 对于相公小心翼翼的动作,她是心存感激的,原以为破了相的他,性格也许会变得乖僻、会暴躁、更会难以亲近,可是此刻她不自觉地心安了,因为这个男人比原本想像的来得好太多。 第三章 待脚上的弓鞋被脱下了,只着内衫和亵裤的绣眉,因为娇羞、紧张而全身轻颤着。 她谨记着自己不能主动去回应相公,在行周公之礼当中,更不能发出声音,因为那会被说是yin荡、不知羞耻,这也是大娘在昨天晚上,突然来到自己的寝房时交代的事—— 「有个当妓女的娘,可别让人误以为女儿也是……你千万别丢了咱们单家的脸……」 生母年幼时家贫,才会被亲人卖到青楼,绣眉又怎么能怪罪亲娘,所以面对那些冷嘲热讽、闲言闲语,她更要挺起腰杆,绝不能畏缩。 在寻思之间,绣眉发现自己已经躺在喜床上,身上仅剩的衣物也被褪去了,她不敢动,也不能动,只能把接下来的事都交给慢慢覆上来的男人手中,那灼热的呼吸和鼻息喷在自己的颈间,让她有些发痒。 「别怕……」察觉到妻子的僵硬,风煜深喑哑地说。 绣眉深吸了口气。「我……不怕……」这世上没什么难得倒她,再难堪的处境都遭遇过,就算眼前这种令人羞窘的情况,她也能隐忍过去。 听她咬着牙关这么说,风煜深不免自我解嘲,就算妻子不愿意让他碰,不喜欢与他亲近,还是得完成这周公之礼,才算是真正的夫妻。 「那就好……」他苦涩地喃道。 风煜深可以感觉到怀中的娇躯还是很紧绷,只得把动作放得更轻,尽管yu望高涨,但他更怕伤了柔弱的妻子,怕会让她更讨厌自己。 待粗糙的手掌抚向细腻的腰际,他马上感觉到绣眉的瑟缩,于是只得缩回去,蜻蜓点水般地亲着白润的肩头…… 她轻轻地倒抽口气,因为两人身上不再有衣物阻隔,她头一回知晓男人的皮肤是这么粗犷火热,那半压在自己身上的重量,让绣眉跟着全身发烫,小腹下方某个从来没去注意过的地方微微地抽搐、疼痛着。 知道姑娘家的初次总是会带来痛楚,风煜深只能尽量将时间缩短,这是他眼下能为她做的事,就是不要让妻子疼太久了。 当腿间的柔嫩被贯...穿了,绣眉咬白了下唇,不让自己逸出申吟或低泣,想要抗拒、想要挣扎,但又怎么能和男人的力量相比,只能蹙拢两道弯弯的黛眉,耐着性子熬过这一关。 而此刻的风煜深即便还没得到满足,还想要延长这样的欢愉,不过依旧用最大的自制力结束它,就是不许自己太过留恋,而伤了娇弱的妻子。 绣眉眼角滑下泪来,真的没想到夫妻敦伦这档子事会这么的疼,疼到脑子一片空白,以为还会持续很久,才这么想,覆在身上的男性身躯很快地翻到一旁,让她有些错愕。 「……睡吧。」其实风煜深想问的是「痛不痛?」、「有没有弄伤你?」,可是话到嘴边,却只能吐出这两个字。 风煜深不晓得该如何表达自己的心情,怕妻子把他的关心扔回自己脸上,更怕会自讨没趣,这样纠结的心情在胸口翻搅着。 闻言,绣眉连应声的力气也没有,只能等待腿间的疼痛渐渐舒缓。 在昏暗中,都没有人开口说话。 他不满意她吗? 是因为原本要娶的不是自己? 绣眉不禁迷惑又感伤地思忖着。 听见男性的喘息声愈来愈小,只剩下平稳的呼吸声,绣眉以为躺在身旁的相公已经睡着,这才幽幽地叹息…… 自己真的嫁人了。 从今以后不再是一个人。 绣眉不由得又想起命运坎坷的生母,老鸨等她及笄之后,就开始过着送往迎来的日子,好不容易遇到愿意真心相待的爹,不顾亲人和元配的反对,执意为她赎身,还带回家中,没想到苦日子还没结束,面对鄙视的公婆、不时刁难的正妻,只能把泪水往肚子里吞…… 她的命运也会跟娘一样吗? 「不!我不会……」绣眉无声地喃道。 就算原本要娶的不是自己,可是她已经成了风家的媳妇儿,这是已经无法改变的事实,那么不管要面对多少困境,她都不会轻易认输。 而在另一头,风煜深不敢翻身,就怕会惊醒应该已经睡着的新婚妻子,她肯定又痛又累的,该让她好好睡上一觉。 只是天亮以后,他们又该如何相处? 风煜深不免自嘲一番,只能尽量不要出现在她面前,别让她见着自己的脸,这些都是自己做得到的。 就在这个原该温情旖旎的洞房花烛夜,喜床上的这对新人却是各怀心事,久久无法入睡。 成亲之后第二天—— 「奴婢来伺候二少夫人梳洗。」婢女听见房里有了动静,便端着洗脸水进房来服侍主子。 「你叫……小月?」绣眉认出眼前圆胖婢女的声音,应该就是昨晚那一个。 「是,二少夫人。」婢女圆脸上堆满了笑,性子看来很开朗。「以后就是奴婢来伺候您了。」 看着眼前笑咪咪的婢女,绣眉只是颔了下螓首,轻轻地「嗯」了一声,不是故意要摆架子,而是她没必要特地去讨好奴仆,要像个当主子的,要不然反而会被对方看轻。 就在婢女帮她梳洗打扮之际,绣眉想到醒来之后就不见人影的夫婿,才想要开口问,犹豫了下,还是把话又咽回去了。 待婢女帮主子打扮好,便先退下。 独自坐在新房内的绣眉,不由得起身,四处摸索一番,想要快点熟悉这里的一景一物,因为从此刻开始就是她的家了。 就在这时,她听见房门发出轻微的开启声,本能地望过去,见到了一张稚气的小脸蛋正从门缝往里头偷窥。 她有些讶然地问:「你是谁?」 小男孩用带有敌意的眼神瞪着她,没有回答。 「有什么事吗?」绣眉柔声地问。 他突然用力把门关上,然后转头就跑。 是谁的孩子? 绣眉偏头想了想,不过并没有放在心上,又坐回喜床上,想到待会儿要拜见公婆,该有的礼数都得照着来,不能马虎,更要想法子博取他们的欢心。 对她来说,是一大难关,也是挑战。 不一会儿工夫,婢女已经将饭菜端了进来。 「二少爷让奴婢来跟二少夫人说一声,等他用过早膳之后就会过来。」婢女转述另一个主子的话。 绣眉怔了怔。「是二少爷亲口这么告诉你的?」 「不是。」婢女摇头。「是伺候二少爷的常福说的。」 「为什么不来这儿一块用膳呢?」她不明白。 婢女摇头。「奴婢也不清楚。」 「那我就先用了。」说着,绣眉便端起碗,心不在焉地吃着。 如果娶她真的是心不甘情不愿的,那么绣眉也要表达自己的立场,然后两人一起想个折衷的办法,即便……得当一对貌合神离的夫妻,若是相公将来要娶侧室,或是养几个小妾,那么她希望能离开这个家,因为自己实在无法忍受与其他女子共事一夫。 想到这儿,绣眉不自觉地露出苦笑,虽然昨夜才第一次见面,连话都没说上几句,可是她并不讨厌,甚至可以说相当好奇,想要多了解多亲近那个男人,只是彼此之间好像有一道无形的墙挡住,怎么也跨不过去。 或许他真的不满意她吧…… 绣眉只能这么想,她从来没想过也会自艾自怜,一点都不像自己。 简单地用过了早膳,她捧着瓷杯,有一下没一下地啜着茶水,眼角不自觉地往门扉飘去,等待着它被人推开。 在绣眉的期盼下,门终于开了。 风煜深一脸漠然地跨进门槛,因为现在是大白天,可以把他的缺点看得更加清楚,所以必须戴上面具,把自己伪装起来,也好保护自己不受伤害。 「二少爷。」婢女先屈膝见礼。 他嗯了一声,然后望向已经起身相迎的美丽妻子,喉头紧缩。「昨晚……睡得还好吗?」 绣眉扬起眼睑,想要直视他的脸,却见相公不着痕迹地把右颊一偏,避开了自己的视线。「我睡得很好,谢谢相公的关心。」 「那就好。」风煜深嗓音低沉,彷佛在隐忍着什么情绪。「往后需要什么,直接跟婢女说,毋须顾虑。」 她垂下眸光。「是,相公。」 「那么该走了,别让爹娘等太久。」他背在身后的手掌攒得死紧,尽管已经见过妻子的容貌,不过却远不及此刻来得心动,想到昨夜抱在怀中的纤盈娇躯,体内的某个部位跟着蠢蠢欲动,想要抱她亲她。 生怕自己真的会付诸行动,风煜深说完便转身往外走。 凝望着那具高大身影,绣眉自认很有耐性,可以再等一等,总会等到两人独处的时刻再好好地说话。 当他们一前一后地步出居住的院落,绣眉看的不是外头的景致,而是与自己有两步之遥的男人。 绣眉自认还算懂得察言观色,不过却怎么也看不透这个男人的心思,以为不满意她,但是表现出来的态度又很关心在意,可是当她想要靠近一步,却又马上显得退缩排拒,他到底想怎么样呢? 这一段路颇长,很快地,绣眉也注意到经过他们身边奴仆的反应,总是马上退得远远的,不敢太过靠近,那畏多于敬的态度让她眉心跟着蹙拢,而走在前头的相公似乎也已经习惯了。 原来不只是针对自己,她的相公用不苟言笑的冷漠姿态,竖起了一面固若金汤的城墙,若有似无地在阻挡他人,是因为脸上那道疤,让他感到自卑吗?绣眉不禁在心里暗自推敲着。 而风煜深抵不过心里的渴望,他想至少跟妻子说句话,听听她的声音也好,于是放慢脚步。「待会儿见了爹娘,不用太过紧张。」 「相公怎么会以为我是在担心这个问题?」相公关切的口吻很明显,绣眉自然感受到了,眼底的笑意不禁闪动着。 风煜深愣怔一下,选择用完好的那一面侧脸看着她,娇颜上盈白的肌肤在阳光下恍若透明般,让他想要伸手触摸。「难道不是?」 「当然不是,就算公婆对我有任何成见,我也不会放在心上,只会想法子让他们能接受我。」她坦然地昂起秀丽的下巴说道。 他瞅着在绣眉眼底流转的傲气,不禁看得痴了。 当彼此的目光相接,风煜深这才有些狼狈地移开。「娘若话说得不中听,你也要多担待。」他知道母亲还是无法完全接纳这门亲事。 「相公尽管放心,不中听的话我听得多了,伤不了我半分的。」绣眉朝他露出安抚的笑靥。 妻子的话听在风煜深耳中,却也更让他心疼。 「何况既然是一家人了,自然要有话直说。」总比在背后暗箭伤人来得好,她在心里加了一句。「所以相公不用烦恼这些小事。」 不过两、三句话,风煜深已经能感受到眼前的女子坚强的性格,就如同自己所期待的,他的心也益发受到吸引,渴望也更深了。 「那就走吧!」他沈声地说。 绣眉温婉地启唇。「是,相公。」 直到他们来到目的地,都没有再说上半句话。 走进一处院落,眼前是座气派宏伟的厅堂,可以断定是主人所住。 跨进门槛,只见几上陈设的盆景,和屋外露天栽植的花木,可谓层次分明、相得益彰。 而绣眉也已经瞥见公婆坐在里头等候了,于是垂下眼睑,深吸了口气,跟着相公一起上前跪拜见礼。 「孩儿给爹娘请安。」 「媳妇儿给公公婆婆请安。」 接着,绣眉依照礼数,呈上事先准备好的见面礼。 「都起来吧。」风大人看了新媳妇几眼,和蔼地笑说。 庞氏看了下媳妇儿给的见面礼,虽然不甚满意,但还是勉强收下了。「好了,都起来吧。」一面说着,一面打量儿子身旁的柔媚女子,美虽美矣,但只要想到她的生母做过什么,就浑身不舒坦。 「谢谢公公婆婆。」绣眉盈盈地起身,抬起眼睑,看着往后要孝敬的公婆,还有……偎在婆婆怀中的小男孩,认出就是刚刚在房外偷窥的那个孩子,于是在心里猜测着他的身分。 「你是应该道谢。」庞氏在口里咕哝,不过声量大到让在场的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要不是儿子说若是不能娶单大人的小妾所生的那个女儿,那么婚事就要再缓个几年,等有更适合的对象出现再说,加上夫婿都已经同意,庞氏只得硬着头皮点头,不然真不想要那种出身的媳妇儿,更庆幸的是二房的那个媳妇儿出身低贱,这才不得不认了。 「夫人。」风大人一脸不赞同地望向她。 风煜深不希望妻子太过难堪,沈声地说:「娘,绣眉已经是孩儿的妻子,是咱们风家的媳妇儿了,还望娘能够接纳。」 「我又没说什么,你们爷儿俩别打一个鼻孔出气。」庞氏一脸没好气,接着又望向新媳妇儿。「你叫绣眉?」 绣眉微颔螓首。「是,婆婆。」 「既然嫁进咱们家来了,过去的事我可以不去计较,不过……」庞氏低哼一声。「往后我会好好盯着你的一举一动,不要以为风家的媳妇儿就好当,还有没事的话就去找煜深的大嫂,她会教你怎么做。」 她眼观鼻、鼻观心地凝听。「是,媳妇儿记住了。」 庞氏撇了下嘴,然后低头看着搂在怀中的长孙。「玉疆,以后她就是你二婶了,快点叫人。」 第四章 唤作玉疆的小男孩约莫八、九岁大,听见奶奶说的话,小嘴一嘟,连带地把头也别开了。「我才不要叫!」 「玉疆!」风煜深微怒地横了侄子一眼,心想平常把他宠坏了,不过该有的礼数还是要做到,不能马虎。「过来叫人!」 小男孩委屈地看着二叔,总算怯怯地上前,不情愿地唤道:「二婶。」 「乖。」绣眉朝他柔柔一笑。 「哼!」玉疆马上任性地转头,跑回奶奶身边。 「好了、好了,以后都是一家人了,要见面有的是机会,不急在一时。」风大人也不想让媳妇儿觉得尴尬,也因为还要去二房那儿,所以摆了摆手,让他们离开了。「你们都下去吧。」 「是,媳妇儿告退。」绣眉举止得宜地欠身道。 风煜深朝双亲拱手。「那么孩儿下去了。」 就在他们跨出门槛,走没多远,风煜深便为侄子的行为,开口跟她解释—— 「玉疆是我死去大哥唯一留下的儿子,打他还在娘胎时就没了爹,也就难免喜欢闹别扭,就是想要引起别人注意,这些我也很清楚,所以爹娘格外宠他,而我有时也就放任些,不过玉疆真的是个好孩子,等你跟他接触多了就会明白。」他没有回头,不过知道绣眉有在听。 「我知道了,相公。」绣眉可以听出他对侄子的爱,有些羡慕,因为跟自己相比,那个孩子可是幸福多了。 「大嫂替大哥守寡多年,好不容易才把玉疆带到这么大,也真的辛苦了。」风煜深对这位兄嫂可说是相当敬重。「所以有空的话,娘子不妨多去陪她说话解闷,相信大嫂会很高兴的。」 她对这位大嫂产生了好奇,决定找时间见上一面。「是,我会照婆婆的意思,先去见过大嫂,不过每个人的做法不同,这一点还请相公见谅。」 风煜深沉吟一下,很快地接受妻子的意见。「那是当然,娘刚刚所说的话,你不用放在心上,大嫂是大嫂,你是你,只要做你想做的就好。」 「有相公这句话就够了。」绣眉深深地瞅着他的侧脸,对这个男人也有了更进一步的认识,他懂得去关心、体恤他人,更有一颗柔软宽容的心,可是却为了一道疤,把自己的心隔离起来,不许别人靠近,让她不禁心口泛疼。 这就是心动吗?绣眉有些旁徨。 因为这十七年来,她将自己保护得很好,只有过世的娘能动摇她的心,要是真的喜欢上这个男人,他会成为伤害自己的利器吗?也就是这样的迟疑,让绣眉犹豫着该不该化被动为主动。 话题暂时告一段落,风煜深不再说话,继续往前走了。 绣眉也在静默中,跟着相公回到居住的院落。 「昨天也累了一天,你在房里好好休息,有事就交代婢女去做。」风煜深将两手背在身后,温声交代道。 见他不打算进房,绣眉秀美的下颚一缩,心中作了决定,不管将来会发生什么事,还是决定和相公好好沟通,不想逃避下去。 「能跟相公谈谈吗?」她柔声地问。 风煜深用英挺完好的侧脸来面对妻子,目光挣扎了下。 「好。」虽然不确定妻子想谈什么,自己都无法拒绝。 待两人走进寝房,绣眉主动倒了两杯茶,一杯呈给他。 「我在这儿听就好。」风煜深抗拒着想要亲近她的冲动,来到窗边,侧身站着,让绣眉不至于瞧见右脸上的疤痕。 绣眉眨着美眸。「相公一定要站得那么远吗?」 「这样很好。」他知道妻子善良,不忍心伤他的自尊,才会这么问。 「相公……」她轻叹。 「想跟我谈什么?」他绷声地问。 见风煜深这么固执,绣眉也只好在桌案旁坐下,然后缓缓地开口。「我想要跟相公谈咱们这桩婚事,就算原本相公要娶的对象不是我,不过我一定会善尽一个媳妇儿的责任……」 「你说什么?」风煜深满是惊愕地把脸孔整个转过来。「娘子怎么会以为我原本要娶的不是你?」 「难道不是这样吗?」她也愣住了。 风煜深一脸疑惑。「是谁这么告诉你的?打从一开始,我要娶的便是你,难道岳父没有跟你说?」 「我爹……」绣眉又把那天的事回想一遍,都是大娘在说话,父亲根本插不了嘴,顿时恍然大悟了。 她用袖口掩住唇,笑到双肩都在抖动。 「原来大娘骗了我……我真是笨,千防万防,最后还是被她摆了一道,居然真的相信了……」想必是大娘气不过对方要娶的是自己,而不是她的亲生女儿,才会撒这个谎。 「娘子?」风煜深不解地看着她。 绣眉用手绢拭去眼角的湿意。「幸好我问了相公,否则还真以为就像大娘所说的那样,原本要娶的是若龄妹妹,因为她不肯嫁,这才换成是我。」 这一刻,她心中的大石真的放下了。 这个男人要的是自己,不是别人。这比任何事都还要来得重要。 「当然不是,我从头到尾想娶的就是娘子。」他正色地说。 而风煜深也庆幸自己选对了。 因为面前这名女子是他活了二十六年,第一个心动的对象,又是那么的美好,他真的很庆幸娶的是她。 闻言,绣眉的心情也跟着豁然开朗,唇畔的笑靥更深。「相公为什么想要娶我?我不过是小妾所生的女儿,还有个出身不好的娘,根本高攀不上。」她愈来愈想要了解这个男人。 风煜深又刻意把脸偏开。「什么样的出身对我并不重要。」 「那什么对相公来说才是最重要的?」她挑起黛眉问道。 他望向窗外,不发一语。 应该如何告诉妻子,自己在乎的是有人愿意正视自己的脸、倾听自己的心事,可是这些话风煜深说不出口,因为一旦说出来就失去了意义,活像是他在勉强她配合一样。 绣眉见他又沉默下来,于是离开凳子,慢慢地靠近。 「娘子……」觑见她走来,高大身躯陡地僵住了。 「可以让我好好看看相公的脸吗?」绣眉紧盯着面前的男人,想要让他知道,自己真的不在意。 「娘子不需要勉强……」风煜深整个人僵在原地,只能看着绣眉一步一步地靠近自己。 「相公怎么会以为这是勉强?」绣眉慧黠地反问。 风煜深屏住呼吸,注视着她笑意盈盈地走来。 「我、我突然想到还有事要办,你好好休息……」不等她开口,风煜深宛如旋风似的夺门而出,留下愣怔在原地的绣眉。 绣眉在口中低喃:「他……到底在怕什么?」 是在怕她吗? 这么一想,绣眉便开始自我检讨,是不是做了什么让人误解的事,不过想了半天还是不得其解。 没关系,他们是夫妻,总要见面的。 梦中,那张带着狞笑的脸孔又出现了…… 「不要过来……」 他嘶声大吼,拚了命地抵抗,只想逃出去。 「公公我看上你,可是你的福气……」 「住口!住口!」 「你可知道得罪本公公的下场?还是乖乖地听话……」 「不……」 风煜深发出惊怒的吼声,这才挣脱恶梦,从书案上直起身来。 是梦! 又是那个噩梦…… 他满头冷汗地望向漆黑的窗外,才发现夜已经深了。 用手掌抹去脸上的汗水,风煜深往后靠在椅背上,盯着书案上的烛火,想到才刚新婚,却得丢下娇妻独守空闺,连新房都不敢踏进去一步,他只能苦笑。 你在怕什么? 一个声音这么问。 「没错!我究竟在怕些什么?」妻子对他脸上的疤,并没有预期中的嫌弃和厌恶,还想要看清自己的长相,这是件值得高兴的事,因为她有颗善良的心,可是风煜深反倒更踌躇不前。 不!应该说感情上渴望接近她,可是理智却让他更加退缩。 风煜深坐在书案后,一手撑着额头,被这样矛盾的情绪给折磨着,终于不得不承认是因为对妻子动了心,这是原本没有在设想范围内的情况,如今动了心,也就更在意她的想法。 没错!就在掀开红巾的那一刹那,妻子便牢牢地抓住自己的心,而在对谈当中领略到她的傲气、她的坚毅之后,更受到强烈的吸引,在寂寞了这么多年之后,他多想要有人真心相伴。 而眼前的情况更让他讶异,因为这初萌的感情是来得这么快、这么突然,有生以来头一回尝到心悸的滋味,就在心版上烙下痕迹,可是也因为这样,他更害怕对妻子诉说心里话。 要是她知道六年前的事,会作何感想?会不会觉得恶心反胃?即便当时他拚了命,最后还不惜毁了自己的脸,总算没有让对方得逞,可是经过了这么多年,他还是无法忘记那种被侵犯的…… 他紧闭眼皮,克制着胃部的翻搅,才把想吐的冲动压抑下来。 该让妻子知道吗? 风煜深苦恼地起身,步出小室,遥望着新房的方向。 这个晚上,他失眠了。 绣眉终于承认事情比想像中来得棘手。 今天是成亲的第七天,她几乎见不到相公一面,甚至连夜里都没有回房,她一直耐着性子,等待对方的行动,不过看这情况恐怕是不可能了。 绣眉忽然有这样的认知。 如果那个男人以为这样躲,她就会由着他去,那可就大错特错了。绣眉在心里对自己说。 「小月,」她唤来婢女。「你知道二少爷平日都待在什么地方吗?」 婢女用力地点头。「奴婢当然知道了。」府里的其他主子和奴仆也都晓得。 「那就带路吧。」既然那个男人不过来,那么只好由自己主动出击,她脸上闪过坚决的神情。 「是。」婢女伸手搀住主子的手腕,主仆俩一块步出寝房。 就在寻夫的路上,绣眉顺口问了婢女一些事,想要知道相公的喜好,不管多小的事都无所谓,只想更了解他。 「二少夫人这些问题,还是问常福比较好,他是专门伺候二少爷的。」婢女搔了搔脸颊。「除了常福之外,二少爷不爱别人接近他,而且……」 「而且什么?」绣眉狐疑地瞥了她一眼。 「二少爷老爱板着脸,总是闷不吭声的,没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所以忍不住就会紧张和害怕,因此都没人敢靠近。」婢女呐呐地说道。 「你们不是怕他脸上的疤?」她仔细琢磨着。 「也不全是为了这个原因,奴婢听府里那些资历老一点的奴才说过,二少爷以前是个温文儒雅、待人又亲切的好主子,直到六年前出了事,才变得这样郁郁寡欢、阴阴沉沈的……」说到这里,婢女吐了吐舌。「奴婢可不是在说二少爷的坏话,二少夫人别生气。」 「没关系。」绣眉也想知道真正的原因。「那么二少爷脸上的疤是怎么来的?是什么意外造成的?」 婢女摇了摇头。「奴婢问过,不过没人敢提。」 「是吗?」看来只有问本人了,她思索地喃道。 就在主仆俩来到媲美皇家园林的荷花池畔旁,就见那儿矗立了间小室,隐在花木扶疏之间,也像它的主人,习惯将自己藏身在阴影中。 绣眉在婢女的搀扶下,走上红色拱桥。 远远的,常福正好从小室出来,打算下去准备几样点心,乍然见到她们朝这儿走来,连忙进屋去通风报信。 「二少爷……」他匆匆地奔进门内。「二少夫人来了!」 「她……来了?」坐在书案后看书的风煜深吃了一惊,打翻了手上的茶杯,碧绿色的茶水溅湿了衣袍,整个人也从太师椅上跳起来。 想到自己躲了这么多天,铁定让嫁进门才几天的妻子相当不悦,当然会想来要个答案。风煜深不禁心跳如擂鼓地忖道。 他先做了几个深呼吸,稳定了情绪之后,便等待妻子的到来。 「……相公。」待绣眉跨进了小室,微喘地唤道。 「娘子找我有事?」风煜深不自觉地清了清喉咙,嗓音有些哑。 「没事,我只是看今儿个天气不错,所以出来走一走。」她保全夫婿的面子,没有提出质问。「这才晓得府里有这么美的地方,相公不介意我来吧?」 「当、当然不介意。」风煜深微愕地回道。 小室内的布置一览无遗,绣眉的目光最后落在面前的高大男人身上,就见他还是习惯侧身,不让她看清右脸的残缺,知晓用逼迫的方式,只会引起反效果,让他逃得愈远,如今要做的事,是如何让他主动走近。 「这儿很清静。」她说出心得。 「呃,是啊。」他木讷地回应。 「相公平常都喜欢待在这儿看书?」随口又问道。 「对。」风煜深很自然地点头。 「那我就不打扰相公了。」绣眉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见状,风煜深反倒一脸错愕地瞪着她。 「对了!相公……」绣眉冷不防地又旋过娇躯。「天气开始变凉了,请多注意身子,小心着凉。」 他又愣愣地点头。「呃,好。」 凝睇着妻子步履盈盈地踏出小室,风煜深发觉自己的双脚有些不听使唤,也跟着走到门口,痴痴地目送她离去。 原以为绣眉至少会来要他给一个交代,没想到只字未提,他不知道该松口气,还是觉得失望。 或许她根本不在意…… 第五章 这么一想,风煜深觉得心头微微刺痛着。 「怎么样?」绣眉继续往前走,只是问着身旁的婢女。 婢女往后偷觑一眼,然后小声地对主子说道:「二少爷正在看着。」 「嗯。」嫣红的唇角悄悄地往上扬,她就是在等这个,因为相公一定以为自己是来兴师问罪的,不过她可不会称他的心。 于是,主仆俩走了一小段路,来到一座八角凉亭内。 绣眉先在石凳上落坐,朝婢女交代几句。「……我就坐在这儿等。」 「是,奴婢很快就回来。」婢女转身就走了。 独自坐在凉亭内,绣眉鼻端嗅到了淡淡的桂花香,面对眼前壮观宜人的园林景色,她脑中浮现的是一双压抑黝黑的瞳眸,想要拂去它的痛楚,这样怜惜的情绪,是从来不许自己拥有的。 为什么是他?只因为是她的相公吗? 或者……是因为她可以从那双眼眸中,体会到那个男人渴望被疼惜被了解的心情,绣眉突然领悟了,因为这些何尝不也是自己想要的?所以才会惺惺相惜,才愿意为他付出感情。 「小月,你别拉拉扯扯的,多难看……」常福低嚷地说。 婢女硬把人拖来了。「快点过来,二少夫人要问你话。」 「二少夫人?」瞥见坐在凉亭内的纤影,他忙不迭地弯身哈腰。「不知道找奴才过来有何吩咐?」 「你跟着相公多久了?」绣眉瞅着相公身边的小厮。 「呃,奴才打从进府就伺候二少爷,一直到现在,算一算也将近十年了。」常福照实地说。 她不动声色地低喃:「那么……应该算是忠心了。」 「那是当然了,奴才可以对天发誓。」他大声地说。 「既然这样,希望你能帮我做一件事……」绣眉见常福面有难色,于是略做说明。「这也是为了二少爷好。」 「请二少夫人先说说看。」常福有所保留。 「好……」听小厮的口气完全向着自己的主子,足以见得忠心耿耿,绣眉也就放心地道出计划。「你办得到吗?」 「就只是这样?」他疑惑地问。 绣眉目光盈盈地笑了笑。「没错,就只是这样,应该不难才对。」 「是,常福明白了。」就只是随时将主子的行踪向她报告,好制造不期而遇的机会,他虽然不懂这么做的用意,不过听到二少夫人愿意主动接近主子,好让主子习惯面对她,光是这点,说什么他都愿意帮。 她微颔螓首。「这件事别让二少爷知道。」 「是,那奴才先下去了。」常福躬了下身便走了。 见人走远,绣眉这才收起笑意,只要在相公身边安了耳目,不管他怎么躲,自己总能马上就知道。 当晚子时—— 风煜深在新房外头来回踱步,见到屋里烛火还亮着,心想夜都深了,妻子怎么还没睡? 他目不转睛地凝望泛着晕黄光芒的纸窗,想着白天见到绣眉时,她的一颦一笑,轻移莲步的纤细身段,高大身躯陡地绷紧,脸孔也跟着冒烟,连忙走出廊下,想要让风吹散。 终于,烛火熄了,屋里一片漆黑。 又等了片刻,风煜深这才鼓起勇气,推门而入。 听见喀啦一声,房门开了,躺在床榻上的绣眉倏地掀开眼皮,听见脚步声接近,还有人影晃动,接着是窸窸窣窣的脱衣声,不过动作都很小心翼翼,彷佛在担心会惊醒她。 「相公……」她好轻好轻地唤道。 黑暗中的高大身影遽震。「吵到你了?」 「不,我还没睡着……」绣眉顿了一下。「只是想起了我娘,想到她生前所吃的苦,还是忍不住难过。」 风煜深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安慰妻子。「岳母是因为生病吗?」 「可以说是因为生病,也可以说是……被大娘折磨死的。」她望着昏暗的帐顶,口气却很平静。「还记得小时候,娘总是抱着我,耳提面命地说将来长大之后,宁可当个老姑娘,也别做人家的小妾,连个名分都没有,还得忍受正室的欺凌和羞辱,我娘是最清楚那种有苦说不出的滋味了。」 闻言,他几乎是立刻做了回答。「娘子是我的正室,是堂堂风家的二少夫人,不是没名没分的小妾。」 绣眉眼底闪动着慧黠,可惜风煜深看不到,然后用着楚楚可怜的口吻说道:「是,这都要谢谢相公,我娘若在地下有知,也该觉得欣慰,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风煜深不设防地掉入了陷阱。 她幽幽地开口:「我也知道自己的出身不好,若相公以后想要迎娶侧室,或是纳妾的话,请别顾虑。」 「除了娘子,我不会再有别的女人。」听妻子说得委曲求全,他哪管得了许多,马上许下承诺。 「我并不是想要阻止相公……」绣眉嗓音更柔了。 娘说过要「以柔克刚」,这四个字不代表对相公一味地柔顺听从,而是要有技巧,要不着痕迹,让男人主动献出真心,甚至永不二心。 当年娘说过虽然得不到该有的名分,可是得到了爹的心,只可惜爹身为工部尚书,只能让出身青楼的娘当妾,再怎么不愿意也无法改变现实的残酷,所以把希望全寄托在唯一的女儿身上,教她怎么抓住丈夫的心。 说她耍心机也好,因为若不是这样,早在亲娘过世,大娘将目标转向自己之后,不是被逼死,就是受不了百般刁难和虐待,逃出家门去了,所以绣眉不在乎使出一点手段,来达到目的。 而这个男人不只是她的相公,更是她想要的,想要得到某个人、某样东西的渴望,还是她活了十七年来的头一遭,这样的心情益发地强烈。 风煜深本能地欺身上前,不让妻子把话说完。「我可以对天发誓,绝不会迎娶侧室,更别说小妾了,你是我唯一的女人。」 「相公。」绣眉动容地唤道。 「你别想太多了。」他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口气有多温柔。 「谢谢你,相公……」她口气轻柔中带着悲伤。「我只是害怕步上娘的后尘,若真要与人共事一夫,那么我愿意离开。」 「不会有那种事发生!」风煜深听到她说要离开,要将自己让给别的女子,不要他了,头就有些发昏。「除了娘子,我不要任何人……」 「相公……」绣眉柔媚地偎着他。 「我只要娘子……」他只为怀中的女人心动。 当风煜深不知不觉地将倚在肩头上的娇躯覆在身下,多日以来的yu望战胜了理智,只想让妻子真正属于自己。 这一刻,有别于洞房花烛夜时的自制和谨慎,风煜深几乎无法按捺住满腔的热情,不管是亲吻和爱抚也跟着放纵了。 「相公……」绣眉娇喘吁吁地低吟,快要被这个吻给吞噬了。 他无法思考,脑子一片空白,只想占有怀中的妻子。 就在两人身上的衣物渐渐褪去之后,随之而来的肌肤之亲让风煜深喉中逸出饥渴的低吼…… 自己这辈子只会有她一个女人,不会再有别人了。 绣眉攒起秀致的黛眉,咬紧下唇,等待着即将而来的疼痛。 似乎察觉到娇躯变得僵硬,风煜深好不容易抓到最后一丝理智,就怕又把妻子弄疼了,于是按捺住想要合而为一的冲动,先用唇舌和双手来取悦她…… 她没想到这次跟上一次的欢爱不同,只觉得随着湿热的男性唇舌在肌肤上移动,体内像是有一把火愈烧愈旺,让她几乎要融化了。 当一声吟喘不小心逸出绣眉的唇畔,她慌忙咬住小嘴,可是身子却无法抑止地想要往上拱,彷佛想要迎合什么。 「相、相公……」她想要求饶,想要身上的男人停止这样的折磨。 风煜深担心妻子还无法承受自己的yu望,先用手指代替,刺探着、抚弄着,等待那紧...窒渐渐适应异物的进入。 男人灼热的鼻息喷在雪白的酥胸上,还不时张嘴吮咬着,这样的动作让绣眉发出低泣,似痛苦、似欢愉,想要推开身上的男人,又想与他再亲近些。 她眼角滑下泪来,多想要抛弃羞耻心,开口乞求了。 「娘子……」风煜深听见妻子的啜泣声,自己的忍耐也到了最大的极限,于是往上一挺,贯...穿她、填满她,满足的吐出粗哑的申吟。 这一次,绣眉不再有一丝疼痛,只有感受到满满的情意,还有这个男人宠爱自己的心意。 风煜深抱紧她,没有留下半分空隙,一起律...动、一起攀升到极乐的颠峰,直到倾注所有。 在欢爱过后的余韵中,绣眉整个人缩在宽厚的男性胸怀中,想到风煜深方才对自己的体贴,让她更想要回报这个男人,想去了解他、想要治愈他心里的伤口,这样怜惜的心情,除了娘之外,不曾对任何人有过。 可是相公的心还没有真正地对自己敞开,要怎么让他主动说出心事呢?绣眉不禁怔忡地想着。 夜更深了。 他们的身体更靠近彼此,但是两人的心还隔了一段距离。 绣眉知道自己还有待努力,才能完全得到对方。 翌日晌午—— 风煜深在小室中来回踱着步子,想到昨晚的欢爱,结果等不到妻子醒来,几乎落荒而逃了。 「……我是个懦夫。」他自嘲地说。 只因为对妻子愈是心动,愈是喜爱她,那种害怕失去的恐惧感也就愈深…… 喜爱? 风煜深不禁怔了怔,原来他不只是动了心而已,还动了情,爱上她了。 他在脑中勾勒着绣眉的模样,脸部的线条不由自主地柔和了,就因为喜欢她浅笑盈盈的娇颜、喜欢她不疾不徐的优雅仪态,以及不时在眼底闪动的傲气,尽管生母的出身让她跟着被人瞧不起,不过却没有变得胆怯无助,这一切的一切都让他情不自禁,想要一辈子都能拥有。 这应该就是爱了。 那么是不是就应该放开所有的顾忌,坦然地去面对妻子,努力让她爱上自己,成为真正的夫妻…… 风煜深还是找不到答案。 「二少爷有心事?」常福看着主子从早上到现在,不是走来走去,就是摇头叹气,然后又是一个人在那儿傻笑,忍不住问了。 「我没事。」风煜深用手掌抹了把脸,整理好情绪,便步出小室。 常福想起二少夫人的叮咛,探问道:「二少爷要上哪儿去?」 「我去看看玉疆上课的情况,你不用跟来了。」他不疑有他地交代去处。 闻言,常福目送着主子离去的身影,然后往另一个方向去通风报信了。 就在风煜深来到另一座院落,大嫂与侄子玉疆就住在这儿,高大身躯很快地走往书斋的方向。 书斋里,教书先生一手拿着藤条,正在盯着学生写字。 除了侄子之外,风煜深看到另外两个小男孩,才想起前几天听大嫂提起,为了让玉疆有个伴,便让三弟妹的两个弟弟当玉疆的伴读。 风煜深就站在半敞的纸窗前,看着屋里的三个孩子笨拙地拿着笔毫,在宣纸上画一横一竖,最后连脸上都沾了墨汁,然后互觑一眼,不约而同地格格笑了。 「专心一点!」教书先生挥着藤条斥道。 三个孩子连忙正襟危坐,继续写字。 看到这里,风煜深嘴角微微一掀,想到侄子打从出生就没了爹,自己再怎么疼他,终究无法弥补这个缺憾,只盼他能健康平安地长大,才对得起死去的兄长。 他在外头看了许久,然后旋过身躯,打算要离去,却见到妻子正走了过来,心里打了个突,想到昨晚的热情,面颊泛起淡淡红潮。 「……想不到相公也在这儿。」绣眉肩上披了件绣花披风,美眸微瞠,好像真的很意外。 「你怎么来了?」风煜深不自在地问道,这下想躲也来不及了。 「我原本想来找大嫂说说话,不过听伺候的婢女说她正在午寐,所以就不进去打扰了。」她表现得很平常,只有呼吸微喘,为了赶上相公的步伐、走了长长一段路让莲足有些发疼,稍稍露出了破绽。 「原来如此。」他有些闪躲妻子的目光。 「又听小月说教书先生在这儿教玉疆读书识字,所以就绕过来看看,相公不会介意吧?」绣眉客气地询问意见。 「当然不介意……」风煜深突然觉得自己像个毛头小子,在妻子面前居然手足无措起来。「我是说你能关心玉疆,那是再好不过了。」 「这是我应该做的。」绣眉半掩带笑的眸光。 「二叔!」在屋里的玉疆认出外头的说话声是谁,喜孜孜地跑出来,不过见到绣眉也在,小脸马上拉下来。 风煜深皱起眉头。「玉疆,怎么不叫人?」 「二……二婶。」玉疆鼓着颊说。 看着眼前的小男孩每回见到自己都充满敌意,绣眉兀自揣测着原因。「是不是吵到你读书了?」 「知道就好。」玉疆在嘴里咕哝。 「不许无礼!」风煜深垂眸低斥。 被当作亲爹的二叔这么一骂,他马上委屈地瘪起小嘴。「我就是讨厌她……谁教她要抢走二叔……这样二叔以后就不会关心我和娘了……」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绣眉总算明白了。 风煜深沉下脸孔。「玉疆,这是两码子事。」 「二叔有了二婶之后,就不会再来看咱们了……娘又会躲起来偷偷掉眼泪……因为二叔不要咱们了……」玉疆的童言童语让大人听得不免尴尬。 第六章 他口气转为严厉地说:「玉疆,不许乱说。」知道侄子还小,不懂事,不知道这种话让外人听见,可是有损亲娘的名节。 「我才没有乱说……」玉疆哭叫。 见侄子说完便哇哇大哭,风煜深叹了口气,只得弯下身躯,摸了摸他的头。「照顾你和你娘是二叔的责任,永远不会不关心你们的。」 「那二叔为什么还要娶二婶?」他多希望二叔就是自己的爹。 绣眉冷眼旁观着眼前这对感情深厚的叔侄,想不到她该担心的不是其他可能跟自己一样慧眼独具的女子,而是这个从小就没了爹的孩子,那么孩子的娘呢?大嫂心里真正的想法又是什么呢? 无论如何,这个男人是属于她的,谁也别想抢走。 绣眉在心底对天立誓。 「男孩子不要动不动就掉眼泪,待会儿你娘看了也会难过……」风煜深还在哄着侄子。 「二叔……」玉疆索性扑到他怀中撒娇。 站在一旁的绣眉不动声色地瞅着相公轻拍侄子的背,不断说话安抚着,感情不输亲生父子。 这个男人无私地把温柔和关心给了别人,却没有人真正地理解他、去疼惜他,这一刻,绣眉好想大声地说,从今以后,有她站在相公身边,有她陪着相公,不需要再刻意躲着她了。 「不要哭了,二叔留在这儿陪你……」他安慰着抽噎的侄子。 「我就知道二叔最好了……」说完,玉疆就拉着风煜深要进书斋。 风煜深在进去之前,便对绣眉说:「娘子先回房去吧。」 闻言,绣眉好想伸手将他拉回来,不让风煜深跟别人走。 「难道相公宁可陪他念书,也不肯跟我多说几句话?」绣眉忍不住脱口而出。 他蹙拢眉峰,那眼神彷佛不敢相信绣眉会说这种话。「玉疆是我的亲侄子,不是外人。」 「我……」绣眉脸色一白,这才警觉到自己说了什么。 「陪二少夫人回房去!」风煜深微怒地朝婢女说道。 玉疆已经硬把他拉进书斋了。「二叔快点……」 看着他们叔侄情深的模样,她有些懊悔刚刚不该那么说,可是那种害怕再次失去重要的人的那种滋味,还是让她失去理智。 相公一定会觉得她太小心眼了,居然跟个孩子计较。 「二少夫人,咱们回去吧。」身旁的婢女见到主子一脸难受,又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才好。 绣眉没有回应,只是慢慢地转身往回走,每一步路都走得很困难,一颗心也愈来愈沉重。 「小月,大少夫人是个什么样的人?」她想到只见过一面的大嫂,对那个人不算了解,只能先从别人口中探听。 「大少夫人吗?奴婢觉得大少夫人很贤慧很温柔,说起话来又轻声细语的,跟府里的奴仆说话也不摆架子,所以大家都很喜欢她。」婢女不疑有他地说。 「是这样吗?」她略带沉吟。叔嫂之间的人伦大防得要遵守,不能打破,只是不知怎的,心里感到有些忐忑不安。 「是啊。」婢女说得信誓旦旦。「老爷和夫人都把她当成自己的女儿,还有二少爷也很敬重她,就连性子高傲自负的三少爷对她的态度也很客气。」 身旁的婢女叨叨絮絮地说着,绣眉不禁又想到相公方才恼火的表情,对他来说,侄子比自己还重要,一颗心顿时空荡荡的,没有了知觉。 原以为渐渐拉近彼此的心了,想不到还是那么的遥远。 已经戌时了。 风煜深被玉疆缠了一个下午,刚刚又陪他用过晚膳,总算得以脱身,不由得想到白天时绣眉的反应,虽然刚听到时的确不太高兴,可是冷静之后,也觉得自己态度不好,想来跟她道个歉。 才快走到寝房,他远远地却见婢女站在门外发呆。 「发生什么事了?」风煜深问。 婢女见到他,像是看到救星。「二少夫人心情很不好,连饭都还没吃,也不让奴婢在里头陪她。」 「你先下去吧。」说着,风煜深便推门进去。 屋内只有一小盏烛火,光线有些不明。 他看向床榻,可以看到有人,于是上前几步,隐约见到绣眉卷着被子,缩在床榻内侧的角落,一动也不动。 风煜深小声地唤。「娘子?」 床角的人影微微一震,有些惊喜地回应。「相公回来了……」还以为他在生气,不想见到自己了。 「怎么了?」他没见过妻子这副样子。 「我没事……」绣眉幽幽地回道。这是从小就有的习惯,当她难过或受了委屈,就会像这样把自己层层包裹起来,避免又受到伤害。 「既然没事,为什么连饭都不吃?」风煜深犹豫一下,还是在床沿坐下。 闻言,她停顿一下。「我只是……好嫉妒玉疆,并不是因为讨厌那个孩子,而是嫉妒相公对他的好,明知道不该有这种想法,还是忍不住……」 「玉疆是我大哥唯一的儿子,我对他好也是应该的。」他解释地说。 「我也知道,但是……」绣眉涩笑地说。 只不过她的恐惧又有谁能体会? 风煜深看不太清楚妻子的表情,可是听得出声音的苦涩和自嘲。「玉疆是玉疆,我对他是亲情、是责任,而你是我的妻子,是不一样的。」 「可是相公在玉疆面前不会想到要闪躲,却总是避着我,这才是最让我嫉妒的地方。」绣眉很难不用指控的口吻说道。 「我……」他为之语塞。 「相公不是说我是你的妻子?」她把话又丢回给他。「夫妻不是就应该要坦诚相见吗?」 风煜深回答不出来。 「在相公心目中,我连玉疆都比不上。」绣眉悲伤地笑说。 「不是这样……」他本能地否认。 「不是这样?那又是怎样?」她语带质问。 「我……」风煜深就是无法摆脱心底的那只魔。 绣眉静静地瞅着他半晌。「相公打算一辈子这样避着我吗?」 「不要逼我……」他咬牙说道。 「我不是在逼相公,我只是……」绣眉动了几下,作势要上前,想要近一点跟他说话。 没有等到她接近,风煜深已经再次夺门而出。 听见房门砰地一声关上,绣眉心头一震,泪水跟着滑落,她真的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才能打开相公的心。 不过只要他们一天是夫妻,她就不会放弃。 节气进入处暑,不过早晚天气渐凉了。 风煜深伫立在满园的桂花中,这里也是他平日最爱逗留的地方,不过此刻欣赏的不是眼前的美景,而是在赏花的绣眉。 那一日之后,他们已经十多天没见面了,黝黑的目光贪婪地落在那婀娜的娇躯上,犹豫着要不要走过去。 自己还能逃避多久? 对妻子的渴望正在与日俱增,风煜深多想将所有的事都一五一十地托出,只要克服盘踞在心底的那只魔,或许就能与她过着正常的夫妻生活。 而站在不远处的绣眉是得到小厮传来的信息,得知风煜深不再躲在小室内,于是来到花园里等待时机,先摘了几朵桂花,捧在手心上佯装观看,一面注意身后的一举一动。 一阵风吹来,让她的鼻子发痒。 「哈啾!」 听到妻子打了喷嚏,正好给了风煜深接近的机会,于是解下肩头的披风,上前披在她的身上。 彷佛被这突来的举动吓了一跳,绣眉捧在手上的桂花纷纷掉落。 「我来捡就好……」风煜深下意识地弯下身说。 绣眉伸手制止。「相公,不用了。」 就在这当口,风煜深觑见她伸出来的手背上有着一点一点的疤痕,而且这疤痕呈圆形的小小凸起,还是头一回注意到它。 「这是……怎么回事?」这些疤痕烙在白皙无瑕的肌肤上格外明显,风煜深微怒地问。 「不过是旧伤,早就不痛了。」如果想要打开相公的心,这么做有用的话,那么绣眉愿意先揭开自己的伤口。 风煜深又执起另一只手,也是同样的情况。「到底是谁干的?」 「……每回大娘只要心血来潮,或是心情不好想找人晦气,就会点上几支香,然后使劲地烫在我的手背上,看到我哭就会开心,事后还不准我上药,更不准我去告状,要不然她会变本加厉地对付我。」她说得云淡风轻的。 他却能听得出其实并没有说得那么简单,他隐忍着问:「那时娘子多大?」 「大概是从我娘过世之后开始,当时还不到十岁,一直到了十三、四岁,懂得应付大娘,这种恶行才渐渐减少,不过却改成言语上的侮辱,到了最后,再不堪入耳的话也听得麻痹了。」绣眉笑中带着几分淡讽。「很丑是不是?」 「不丑,一点都不丑。」风煜深不自觉地用拇指怜爱地抚着妻子细腻肌肤上的凸起疤痕。 「只要相公不嫌弃就好了。」绣眉仰起娇颜,终于可以这么近距离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我怎么会嫌弃呢?」他只会心疼,风煜深怜惜地回道。 绣眉直勾勾地瞅着他,彷佛要望进风煜深的内心深处。「那么相公怎么会以为我会嫌弃你脸上的疤?」 「我……」他这才发现彼此的距离近到连呼吸都感觉得到,想要退后一步,可是双脚动弹不得,只能任由妻子看个清楚。 她一瞬也不瞬地看清风煜深的右脸,在明亮的光线下,可以瞧见伤口愈合的情况相当不好,才会留下这么严重明显的疤痕,想必当时更是痛彻心肺。 「从小到大,我见过不少外表生得好看,却嘴巴恶毒的人,对我来说,他们才是这世上最丑陋的。」绣眉讽刺地说。 风煜深喉头紧缩。「你真的不介意?」 「今天手背上的疤痕若是在我的脸上,相公会介意吗?」绣眉定定地看着他,然后反问。 他一时语塞。 就因为自己有切身之痛,所以可以大声地说不介意,但是如果相反过来,自己不曾经历过六年前的事,他又会怎么做? 「我不知道,也不喜欢这种假设的问题……」风煜深诚实地面对这个问题,不想用好听的话来敷衍。「不过我从来不会以貌取人,因为没有相处过,又何来的了解,更不算真正认识一个人。」 说完,见绣眉不发一语,他有些无措。 「娘子……」实话总是伤人,风煜深担心妻子会无法接受。 绣眉不怒反笑了。「相公说得很好。」 妻子的认同让他怔了怔。 「如果相公刚刚回答我不会介意,那我可要怀疑话中到底有几分真心。」她盈盈一笑。「所以我要谢谢相公对我说了实话。」 闻言,风煜深不禁深深地凝睇着她,他的妻子是如此与众不同,有着一般女子不同的见解和反应。 「你不恨你大娘吗?」他听到自己这么问。 她偏着螓首沉思。「恨,当然恨,不过长大之后,了解了更多,只觉得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一个得不到相公的心的女人,是真的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换作是我,说不定也会变成像大娘那样。」 风煜深眼底多了几分笑意。「不,我相信娘子不会变成像她那样的人。」 「相公就这么肯定?咱们才认识多久,又是根据什么做出这样的判断?」绣眉昂起下巴笑问。 他望进妻子带着挑衅的美眸中,语气难得轻松。「因为娘子是个聪明人,绝对不会用那种笨方法来解决问题。」 绣眉不免自我解嘲。「我若真是聪明,就不会光晓得嫉妒相公对玉疆的好,就不会想破了头,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让相公能够坦然地面对我。」 「娘子……」他的心在拉扯。 她轻叹一声。「相公可以告诉我该怎么办吗?」 风煜深还是选择避而不谈。「起风了,还是快点回房,免得着凉了……」 见他态度依旧,绣眉只能在心里深深地叹了口气,才移动脚步,感觉愈来愈吃力,心想大概真的磨破了皮。 「怎么了?」风煜深见她蹙着眉心便问。 「只是左脚有点疼……」绣眉将站立的重量移到右脚。 「坐下来让我看看。」他先将妻子安置在一旁的石凳上,然后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捧起绣眉的莲足。「是这只脚吗?」 「嗯。」绣眉羞窘地点头。 风煜深轻轻地脱去弓鞋,这才瞥见白布条上已经渗出血来了。「怎么弄成这样?是鞋不合脚吗?」 「只不过刚刚走得太急了,上个药应该就会没事。」她有些难为情地想将莲足缩回去。 「走得太急?」他满眼不解。 「因为知道相公在这里,我想要快点过来……」绣眉见他一脸纳闷,只能苦笑。「难道相公没注意到前阵子咱们老是不期而遇吗?总不会都是巧合吧?」 「你是说……」风煜深顿时目瞪口呆。「先是在小室,还有在娘那儿,以及荷花池畔,甚至玉疆的书斋,然后又在这里遇到都是……」 绣眉轻叹一声。「既然相公想要玩捉迷藏,我自然奉陪到底,就看相公要躲到什么时候才肯停止。」 「娘子……」他这才体会到妻子的用心,这么做全是为了自己。 她垂下眼睑。「也只有这样,我才得以见到相公一面。」 闻言,风煜深胸口紧缩,头一回有人为了想见自己一面,如此费尽心机,而他居然只想着逃避。 「我先帮你上药。」他的眼眶发热,已经不需要太多言语,直接将妻子打横抱起,回两人居住的院落。 第七章 回到寝房,风煜深小心地帮妻子抹药,然后看着她再缠上新的布条,想到这双三寸金莲连走几步路都不方便了,却为了他受这种罪,有着说不出的心疼,还有满满的感动。 六年来,他为了自我保护所筑起的那道墙,在迅速地崩塌当中。 「这几天尽量少走路,待在房里就好。」他叮咛地说。 「不过是小伤,相公别放在心上。」绣眉一脸不以为意。 「这可是为了我才受的伤……」风煜深连嗓音都哑了。 她伸出小手,毫不迟疑地抚向那道疤痕,感觉到风煜深猛地瑟缩一下,不过这回没有躲开。 「当时一定很痛吧?」绣眉实在无法想像那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发生的。 「很痛……那伤口几乎见骨了,又没有及时治疗,导致溃烂,再也无法恢复原来的样貌,之后还昏迷了半个多月才清醒过来,大夫说能活下来真的是菩萨保佑。」风煜深鼻头发酸。 「是谁伤了相公?」她一步一步慢慢问。 「是我自己。」他紧闭下眼皮。 「……会对自己下如此重的手,表示当时情况相当危急,不得不为之。」绣眉说得很笃定。 她懂,她真的懂。 「没错。」风煜深握住抚着自己脸庞的小手。 绣眉浅浅一笑。「那么相公错在哪里?」 「我没有错……」他本能地反驳。 「既然相公也认为没有错,为什么要躲?为什么还要逃?」绣眉直接切入重点。「其实相公害怕的从来不是别人的眼光,而是自己的。」 这番话让风煜深浑身一震,如遭雷殛。 心底最深最隐晦的秘密就要被揭穿了…… 那更是他的噩梦。 「不是这样……」风煜深站起来,踉跄地退了两步。 「不是吗?」绣眉坐在床沿,抬起美眸,直视着他刷白的脸孔。「因为相公太过在意,身边的人自然也无法不去意识到这道疤的存在。」 「你错了……」他不想承认。 「相公是在自欺欺人。」她知道必须有人点醒他。 「我……」风煜深激动地想对妻子大吼。 绣眉不再说话,只是笔直地望着他,彷佛也望进了他心底怯懦的一角,让风煜深无法再否认下去。 「你说对了。」他旋过颤巍巍的高大身躯,背对着妻子,已经累了,没有力气再辩解。「我是在意自己脸上这道疤,怎么也无法坦然去面对,因为每次只要看到它,就会想起那天的……屈辱……」 她嗓音放柔了。「可以告诉我吗?」 「娘子真的想听?」风煜深僵硬地问。 「只要相公愿意说,我便愿意听。」她口气坚定。 风煜深下颚一抽。「爹虽然身为内阁大学士,又兼吏部尚书,可是在六年前,真正掌握朝中大权的是个叫冯保的太监,皇上不但信任他,还让他掌领东厂,负责侦缉和抓人,谁敢和他作对,就会被安上莫须有的罪名,朝廷上下没有人敢得罪,就连爹也得处处提防…… 「由于宫里的太监可以和宫女结为对食或菜户,权势大一点的还能娶妻纳妾,冯保自然不例外,不过他养的却是男宠,只要看上眼的,没有人逃得了,加上他又是皇上身边的红人,更是为所欲为……」 说到这儿,他的嗓音已经微抖。 「错在当年的我太年轻太天真,没有注意到冯保肮脏的心思,当他派人送信来约我小酌,因为担心万一拒绝了,会为爹惹来麻烦,便只身前往他在宫外的府邸,直到酒过三巡之后,他露出了真面目……还命人压住我……想要……」 他没有回头看妻子的表情,因为既然起了头,就打算一口气说完,不想再让这件事横亘在彼此之间。 「我到现在还忘不了他的脏手在我身上游移的感觉,身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居然会遇上这种事,更气自己毫无警觉心才会给了对方机会,或许就是这样的愤怒和羞耻,让我拚死抵抗到底……」风煜深双眼发红,声音像哭又像在笑。 「到了最后,冯保眼看我就是不肯顺从、不肯屈服,便扔了把匕首给我,说要是我肯把自己的脸给毁了,让他倒尽胃口,就答应放过我……」 「我就是喜欢你这张脸……这么英气、这么俊挺,让人愈看愈喜爱……」 风煜深压下喉间的恶心感,深吸了口气。「我握住匕首,毫不迟疑地在脸上狠狠地划下一刀,冯保反倒被我吓到了,可是他不甘心就这么放我走,于是把我关起来,任由我的血流个不止……直到过了三天,爹不得不联合与冯保一向是死对头的安公公,在皇上面前参了一本,就连皇太后也看不惯他平日的作威作福,出面要求皇上作主,皇上眼看已经保不了他,只好下了道圣旨将冯保打进天牢,这才救出奄奄一息的我……」 他说完了。 终于都说出来了。 「这些经过我从来没有告诉任何人,即使爹大概猜到了几分,却也不敢在我面前提起半句,娘就更不用说了,她根本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我脸上的疤也不存在,好像那是件多么羞于见人的事。」风煜深不禁自我解嘲。「我不知道该向谁倾诉……」 一具柔软的身子不期然地贴在他的背后,让风煜深陡地住了口,下面的话也梗在喉中。 「相公没有错!」绣眉一个字一个字说出口。 「……」这五个字让他的眼眶泛出泪光。 她将面颊贴在相公宽阔的背上,温柔地劝慰道:「相公也不需要自责,这世上有些事不是用对与错就能解释清楚,就像大娘,还有我的异母兄姊总是当着我的面嘲笑,因为有个出身青楼的娘,骨子里必定yin荡,就算嫁了人也难保不会红杏出墙,但背负这样的出身真是我的错吗?而我娘又错在哪里?没有一个女子愿意沦落风尘,自甘堕落,只是身不由己罢了……」 风煜深两眼湿润,静静地聆听。 「难道相公会因为这样,就认为我该生性放荡,就会不守妇道吗?」绣眉口气转硬,大有质问的意味。 「当然不会!」他大声回道。 她瞪眼。「那么相公总是躲着我,是在怕什么?」 「我……」风煜深词穷了。 绣眉口气转为严肃道出他心中的症结。「其实是相公看轻了自己。」 高大身躯猛地震了一下…… 这句话也让风煜深像是挨了记闷棍,整个人跟着痛醒了,可是脑袋却比以往还要清楚。 「你说得对。」他觉得破了相,又差点遭到凌辱的自己不再值得被爱,开始害怕别人的关心,担心那不过是虚伪的、是同情的,所以封闭了自己,将所有的人挡在外面,不让他们靠近一步。 她慢慢地将高大身躯转了过来。「那个叫冯保的太监也许伤得了相公的自尊,还有脸,但是并没有让相公因此变得愤世嫉俗,你依然不吝惜地对大嫂和侄子付出关怀,依然善尽人子的责任,孝敬爹娘,待我又这般温柔,除了我娘,相公是第一个对我好的人……所以我不许你看轻自己,这样太不值得了。」 风煜深眼圈愈来愈红,颤抖地说:「好……」 「我真的很生气,要是相公再想不通的话,我就往你头上敲下去,看能不能敲醒你。」绣眉娇哼地数落着。 「我知道错了。」风煜深想哭又想笑。 绣眉满意地偎上前。「当初相公为什么会选我?」 「因为听爹说了你的事,所以我就在赌……一个从小饱受他人异样眼光长大,吃过不少苦的女子,绝对会比那些养在深闺的小姐来得强悍,因为若真的嫁给我,将来要承受的闲言闲语也不会少,而我赌赢了,能娶到娘子是我的福气。」风煜深道出当时的想法。 「相公这话可别说得太早。」绣眉爱娇地说。 「怎么说?」风煜深一脸困惑。 「因为我不是一个百依百顺的妻子,或许还会想要挑战相公的权威,到时你说不定会后悔。」她先把丑话说在前头。 「如果我要的是百依百顺的妻子,就不会娶你了。」风煜深宠溺地说。 绣眉一脸羞赧地问:「那么相公今晚会回房吧?」 「咳,当然会了。」不知怎么,这句简单的询问让他全身的血液都集中到某一个部位。 她一脸黠笑。「我明天就让人把小室里的那张床搬走,除非相公打算睡在地上,那我也不反对。」 风煜深笑咳一声。「就照娘子的意思去做。」 「或许哪天我又会叫人打一把大锁,把小室的门给关了,窗子也封死,不让任何人进去。」绣眉促狭地说。 他咧嘴笑了。「全听娘子的。」 「相公,我是说真的。」她敛去笑意,正色地说。 「我也是说真的。」风煜深不想再回到那段孤独寂寞的日子,只想要时时刻刻有妻子的陪伴。 两人把话说开之后,彼此的关系也更进一步。 成亲一个多月,他们终于像对夫妻了。 绣眉掀开眼帘,觑见躺在身旁的相公,想到连着好几天,早上醒来,都不再是自己一个人,嫣红的唇角便往上扬。 「醒了?」还舍不得起身的风煜深感觉到她的凝睇,缓缓睁开黝黑的瞳眸,里头不见逃避。 她「嗯」了一声。「相公待会儿可以陪我去跟婆婆请安吗?」 「可以是可以,不过你脚上破皮的地方才刚好,还是过两天再去。」他情不自禁地用指腹轻抚过妻子的眉眼。 「没关系,已经不痛了,而且太多天没去请安,总是不太好。」绣眉可不想让婆婆找到藉口,好来找自己麻烦。 风煜深见妻子坚持,也就不再多说。「我去叫婢女进来伺候。」 「不用叫了,以前在娘家,也没婢女服侍,梳妆打扮这种小事还难不倒我。」她自信地说。「何况……我也想亲自伺候相公。」 他面容微赧。「好。」 于是,夫妻俩终于离开了床榻。 绣眉捧了套直裰过来,细心地帮相公穿上,自然也感觉到头顶有两道炽热的视线在盯着。「男人的发髻我可就不会梳了。」 「我来就好。」风煜深哪舍得都让妻子动手。 待他熟练的束起发髻,绣眉也在一旁看个仔细。 「请相公再做一次。」她学东西很快,只要看过两、三次就会了。 风煜深愣了下,还是照着做了。 「我懂了。」她颔了下首,牢牢地将步骤记在脑海中。 「那我出去帮你端洗脸水。」风煜深微笑地说。 绣眉不禁失笑。「相公确定要这么做?要是让人知道,可是会笑话的。」 「要笑就笑,伺候自己的娘子,有什么不可以?」风煜深是心甘情愿的,随别人怎么说去,如今敞开了心胸,也就什么都不在意了。 「那就有劳相公了。」她忍俊不禁地笑了。 「我很快就回来。」说完,他马上开门出去。 才走在长廊下,风煜深就见小厮和妻子的婢女各端了盆洗脸水走来,于是接过小厮的,可不想让其他男人见着妻子衣衫不整的模样。 风煜深对小厮说:「你先下去准备早膳。」 「是,二少爷。」小厮见主子心情似乎很好,这已经是多少年没见过的,心里也很为他高兴。 就这样,风煜深端着面盆回到房内,先放在洗脸架上,然后拧了湿面巾,再递给妻子,这个举动可让跟在后头进房的婢女瞪大了眼。 「谢谢相公。」绣眉接过面巾,笑得更甜了。 等到婢女帮绣眉绾起挑尖顶髻时,风煜深也站在一旁看着,见她头上没有妆点任何珠钗发饰,有些怔忡,心想自己还是疏忽了些事,给妻子世上最好的东西,可是当相公的责任…… 有了! 「娘子坐在这儿别动……」说到这儿,人已经冲出寝房外。 绣眉和婢女面面相觑,只好坐在原位,等他回来。 过了一会儿,风煜深匆匆地进房,只见他手上拿了朵大红的木芙蓉,来到妻子面前,动作生涩地将它插在她的发髻上。 「咳,暂时先这样。」他腼覥地说。 她惊喜地看着铜镜中的自己。「谢谢相公……」 「喜、喜欢吗?」风煜深面色微窘。 「这是相公亲手为我摘的,岂有不喜欢的道理……」绣眉喜悦中又带了几分悲伤。「除了娘,相公是第一个送我东西的人。」就算爹想送什么,也会马上被大娘拦截下来,加上府里有太多眼线,连接近都很困难。 「只是一朵花……」他的心泛疼。 在这一刹那,风煜深真切地感受到她内心的某个角落是空虚的,就好像看到一个年幼的女娃儿睁着双渴望的大眼,期盼着能够得到父亲的爱,还有关心,可是始终都等不到…… 怎么会以为绣眉比自己坚强勇敢,她只不过比他善于伪装罢了。 绣眉扶了下头上的木芙蓉,好确定它不会掉落。「重要的是相公的心意,不在于价值多少。」 「娘子若是喜欢,我每天为你摘。」风煜深希望能为她做更多的事。 她喉头一哽,只能用点头表示。 当黑瞳扫向已经打扮好的妻子,只见一件直领宽条织锦沿边,形成对襟的窄袖长背子,里头是件白衫,下头则是如同凤凰展翅的凤尾裙,显得雍容美丽,不禁看得痴了。 风煜深脱口而出。「娘子……真好看。」 「谢谢。」绣眉回报了抹甜靥。 他红着脸,窘迫地说:「不、咳,不客气。」 第八章 被两人遗忘的婢女捂住嘴,喷笑出来。「噗……」 「小月!」绣眉瞪眼道。 婢女缩了缩脖子。「奴婢去帮忙准备早膳……」还没说完就已经先溜了。 「娘子……」见房里只剩下他们夫妻俩,风煜深放纵自己的想法,温柔地执起绣眉的玉手。 「嗯?」她本能地仰起螓首。 「我突然觉得好像在作梦。」孤单了这么久,如今有妻相伴,他真有种不太真实的感觉。 「是吗?」绣眉反过来执起他的大掌,凑到唇边,很凶悍地往虎口上一咬,留下了浅浅的齿痕。「疼不疼?」 风煜深胸膛震动几下,哈哈大笑。「不疼。」 「终于听到相公的笑声了。」她还没听过。 「我似乎也好久不曾这么笑过。」风煜深颇有感触地说。 她端详着不再板着脸的相公,不忘调侃两句。「得要这样才行,不然都没有人敢靠近了。」 「是,以后都听娘子的。」他也开起了玩笑。 绣眉横他一眼。「这句话可以私底下说,别让外人听见,免得笑你惧内,那可丢脸了。」 这记瞪眼,柔中带媚,让风煜深身躯跟着绷紧,全身的血液像要沸腾起来,真想再回到榻上温存。 「娘子……」 「什么?」她玉颊涌起红晕。 喀、喀两声,小厮和婢女捧着食案进房,觑见两位主子的嘴巴几乎都贴在一块了,连忙背过身去。 「奴才什么也没看到……」 「奴婢这就出去……」 风煜深颧骨微红,清了清喉咙。「好了,你们先把早膳搁下,不用伺候了,都下去吧。」 「是、是。」小厮和婢女把东西一搁就出去了。 小厮带上房门,走了两步,一脸若有所思地说:「二少爷好久没这么高兴了。」 「我看二少爷真的很喜欢二少夫人……」婢女很肯定地说道。 他叹了口气。「真是这样就好了。」 「一定是这样的。」婢女笑咪咪地说。 一早,感觉到气温下降了。 庞氏看着一块前来请安的儿子和媳妇儿,想到这几天都是夫妻俩相偕而来,还听府里的奴仆说两人天天形影不离的,心中颇为意外。 「孩儿听说爹今天请了假,是身子不舒服吗?」风煜深关切地问。 「没什么,只是昨晚和几位大人喝酒,早上起来有些宿醉,所以就请假在家,想说休息一天也好。」庞氏啜了口茶水说。 「原来是这样,没事就好。」他这才放下心来。 绣眉听在耳里,心中一动,想到自己可以做什么了。 「……奶奶!」稚嫩的嗓音随着小小的身影跑进厅来。 庞氏的心思被玉疆给拉了过去。「奶奶的心肝宝贝来了……」 跟在儿子身后的李氏也跨进了门槛。「媳妇儿来给婆婆请安。」 「好、好。」这个长媳一向最得她的缘了,庞氏抱着长孙,眉开眼笑地说:「别净站着,坐下来说话。」 接下来,坐在另一边的风煜深开口招呼。「大嫂。」 「小叔。」李氏低垂眸光,温婉地回应。 「见过大嫂。」绣眉起身屈了下膝。 「二弟妹不用客气。」李氏朝她笑说。 绣眉看着坐在对面的女子,年纪与风煜深相仿,个头也比自己娇小,不过举手投足都显示受过良好教养,属于大家千金的风范,说话轻柔,人又好相处,很难让人不去喜欢她。 「奶奶……」玉疆赖在祖母怀中撒娇。「娘已经答应我今天可以不用念书,让永春和永冬陪我在院子里玩。」 庞氏抚着他的头。「那待会儿教书先生来了,就请他先回去……」 「不行!」风煜深立刻反对。「你忘了前几天才害永春被打手心吗?就因为你不认真念书,他才会受到连累,永春名义上是你的伴读,不过他可是你三婶的弟弟,不是府里的奴才。」 听二叔提起这件事,玉疆也知道自己有错,低头不语。 「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庞氏自然为宝贝孙子说话。 风煜深严厉地看着侄子,该骂还是要骂。「玉疆!」 「我又不是故意的……而且也跟永春道歉了……」小嘴嘟得高高的。 「大嫂也别太纵容他。」风煜深转向李氏,口气则放缓了些。 李氏没有异议,柔顺地接受小叔的意见。「是我太宠玉疆了,总是拗不过他,下次我会多注意的。」 「这不是大嫂的错,只是玉疆快九岁了,也该开始用功念书,不要整天只想着玩。」风煜深温声地解释。 她轻颔螓首。「小叔说得对。」 「娘刚刚答应人家的……」玉疆哭丧着小脸。 「玉疆乖,听你二叔的话。」李氏安抚着儿子。 玉疆瞄了下二叔,虽然平日很宠自己,不过也不敢真的惹他生气,于是提出交换条件。「只要二叔别有了二婶,就忘了我和娘,要跟以前一样常上咱们那儿走动,我就乖乖听话。」 「玉疆,别让你二叔为难……」李氏困窘地低斥。 一直没有出声的绣眉,将大嫂的尴尬看在眼底。 若是没有把儿子说的话想歪了,急忙开口制止,大嫂就不会有这种表情出现,这应该就叫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也叫作贼心虚。绣眉握紧粉拳,多想大声地告诉大嫂,相公是她的,她不会让给任何女人的。 风煜深并没有想太多,只当侄子担心不再受宠。「你爹临终之前,二叔答应过他要照顾你们母子俩,又怎么会忘了呢?你要好好念书,长大之后考个功名,你爹在天之灵也会感到欣慰。」 「我知道了。」玉疆勉为其难地答允。 最后,庞氏把长媳和长孙留下来说话,风煜深便和妻子先行离开。 「在想什么?」一直没听到妻子的声音,他开口问。 绣眉不能让醋意表现在脸上,免得相公以为她真的心眼小,容不下大嫂母子,于是随口编了个理由。「只是想到归宁那一天只有我回娘家,爹说下回希望咱们一块回去看他。」 其实绣眉也可以确定相公对大嫂没有任何遐想,向来谨守以礼,那么其他的事都是可以忍受的。 「我的确是应该陪你回去。」风煜深知晓这是身为女婿该做的事。 他不想再逃避下去,只要有绣眉在身边,便愿意去面对世人的眼光,即便再难堪,为了妻子,都愿意去试试看。 「对了!相公,我得去一下厨房。」她得赶紧做准备。 「要做什么?」他一脸莫名。 「婆婆说公公宿醉,这会儿必定很不舒服,我想来煮醒酒汤。」绣眉一脸跃跃欲试,她可是难得有机会大展身手。 「醒酒汤?娘应该有让厨子准备,不需要你动手。」风煜深纳闷地说。 绣眉言笑晏晏地丢了一句「那可不一样」,便来到专门给府里的女眷们使用的小厨房,卷起袖口,开始准备需要的材料。 而风煜深也跟了进去,看着妻子熟稔地动作,似乎对厨艺颇为拿手,于是睁大眼睛,好看个清楚。 过没多久,醒酒汤便煮好了。 「这是……」风煜深看着眼前这碗从没见过的醒酒汤,有些错愕。 她将醒酒汤放在食案上,递给相公。「这叫酸梅豆腐醒酒汤,酸梅和豆腐这两样东西对解酒和恢复体力都很有帮助,你这就送去给公公喝了,应该很快就会舒服些。」这可是过世的娘教自己的妙方。 风煜深接过食案。「好,我这就去。」 就这样,当躺在榻上,还在为宿醉而苦的风大人在喝了这碗醒酒汤之后,精神很快就恢复了,知道是二媳妇亲手煮的,不禁大为赞赏。 回到寝房内,风煜深更是一脸与有荣焉。「连娘看到那碗酸梅豆腐醒酒汤都很惊讶,因为效果真的很好,更想不到你有这番好手艺。」 「这哪需要什么手艺,相公可还没见过我真正的手艺。」绣眉娇睨着他说。 「哪天可要让我好好见识一下。」他眼底流露出浓浓的兴趣。 「这还用说,娘当初之所以教我这些,为的就是希望我跟那些远庖厨的千金小姐不同,可以亲自下厨做菜,好抓住相公的心。」她有些怔忡。「娘知道这是她唯一可以给我的东西……」 「我的心不早就全在娘子身上了?」风煜深搂住妻子的肩头说。 「相公可要记住自己说过的话。」绣眉软软地偎过去。 「我可以对天发誓……」他敏感地察觉到绣眉在言谈中,似有若无地透露出一股不信赖感,知晓在那种被轻视的环境中长大,长久下来,自然不敢也无法相信别人,所以他接下来要做的事,就是得到妻子的信任。 当天下午,精神大好的风大人心想难得待在府里,于是决定全家人晚上一块用膳,自然也包括二房在内。 老爷的命令一下,大厨房整个下午便忙得不可开交,奴仆们也是战战兢兢地等着伺候几位主子,个个忙进忙出的。 待风大人走进厅内,在主位上落坐,除了元配和侧室,连长媳和长孙都来了,就是不见另外两个儿子和媳妇儿。 他先偏头询问侧室:「煜棠和他那个媳妇儿呢?」 孙氏嘴角抽搐,硬着头皮回道:「老爷,他……说不想来。」她真会被那个只会忤逆自己的儿子给气死,就偏要跟她唱反调。 「你生的儿子还真是好大的架子。」坐在另一侧的庞氏忍不住挖苦。 「大姊,都是我的错,是我没有把煜棠管教好……」孙氏一脸皮笑肉不笑。「倒是煜深怎么还没来?该不会又躲起来不敢见人了?」 「你……」庞氏脸色变了变。 两个女人只要见了面就开始互相比较和斗嘴了。 「够了!」风大人低斥一声。「连吃顿饭都要这样吵吗?」就是这样的气氛,最小的儿子煜棠才不肯来参与。 她们总算噤声,不敢再说话了。 「他们不来,咱们就先吃……」风大人心里还是难掩失望,本想一家人可以聚聚,希望能增进感情,不过也知道次子自从破了相之后,就不曾和家人同桌吃饭,也就不再勉强。 才说到这里,众人就见风煜深搀着妻子的手肘,跨进了门槛,不只坐在桌旁的几个主子,就连在一旁伺候的奴仆都不禁目瞪口呆了,因为这位二少爷已经很久没有现身在这种场合中了。 「爹、娘、二娘,咱们来晚了。」他率先开口向三位长辈致歉。 绣眉也朝他们福了福身。「是媳妇儿不好,让公公、婆婆和二娘久等了。」 「来了就好。」风大人露出一抹慈祥的笑意。「多亏了你煮的那碗酸梅豆腐醒酒汤,不然我这头到现在还在痛。」 「这是媳妇儿该做的。」她不敢居功。 风煜深体贴地扶着妻子在其中一只圆凳上坐下。「娘子就坐这儿,都是自己人,不用太过拘束。」 「我知道,谢谢相公。」绣眉抬头朝他笑说。 看到这一幕,在座的人都怔住了。 风大人再次看向容貌娇美的二媳妇,见她神色自若,浅笑盈盈,态度又是那么自在平常,两眼直视着夫婿的脸孔,对上头的疤痕毫不在意,这可是连他这个亲爹都办不到的。 「没错,不必拘束。」风大人口中附和。 「是。」绣眉柔婉地颔首。 「上菜吧!」他转头交代管事。 于是,奴仆们将一道一道的美食送上桌,不过众人的眼睛看的不是佳肴,而是不时小声交谈的夫妻俩,那亲昵的姿态可不是装出来的。 就在这当口,不甘寂寞的玉疆马上换了位置,移到风煜深身旁的凳子上坐下。「二叔,不要只顾着跟她说话,都不理我。」 风煜深朝侄子皱了下眉。「你该坐在你娘那儿。」 「玉疆是在吃味吗?」庞氏朝宝贝孙子招手。「到奶奶这儿来……」 「不要!我要跟二叔坐。」玉疆年纪虽小,不过也敏感地察觉到二叔和二婶的感情愈来愈好,真的要被抢走了。 「玉疆,听娘的话,快回来坐好。」李氏温声地劝说。 他鼓着双颊,这才很不情愿地回到母亲身边。 「好了,可以开动了。」风大人比了个手势说。 待风大人举箸,挟了口菜,其他人才有动作。 席间,没有人说话,静静地吃了一会儿。 绣眉盛了一小碗酸笋鸡皮汤。「相公喝汤。」 「我已经先把刺挑起来了……」风煜深也正好挟了块荷包鱼到她的碗里,夫妻俩顿时为彼此的默契相视一笑。 见这对夫妻感情要好,在座的人神色各异,有欣慰、讶异,还有稀罕,更有……落寞。 李氏低头吃着自己的饭,不想让他人窥见她的心思,明知道是无望的,应该给予小叔真诚的祝福,可是见到夫妻俩恩爱的模样,心里还是难受得紧。 而这一个多月下来,风大人原本不太确定当初答应让儿子娶这个媳妇儿进门,到底是对还是错,如今看来真的做对了,因为儿子脸上有了淡淡笑意,眼底的退缩和痛楚不再那么明显,对绣眉不禁要另眼相看了。 如果能让煜深走出阴霾,那么这个媳妇儿可就功不可没了,风大人不禁要作如是想。 风煜深自然也瞧见其他人的眼神,虽然当作没看到,可是他脸上早就盛满以妻为荣的骄傲之色。 「这道芙蓉鸡片做得不错,相公吃吃看……」话才说着,绣眉便舀了一匙到他碗里,见他发愣,不禁疑惑地问:「怎么了?」 「没什么,娘子要我吃,我就吃。」风煜深嘴角上扬地说。 「贫嘴。」绣眉玉颊倏地一红。 「大姊这媳妇儿可真是有双慧眼,看得出咱们煜深的好……」身为二娘的孙氏假惺惺地褒奖两句。「你总算可以安心了。」 直到这时,庞氏也终于肯用正眼来看绣眉,打从她进门,心里还是怀着芥蒂,就是无法完全接纳这个媳妇儿,不过见到儿子似乎比以前开心许多,当娘的不就是希望孩子能够得到幸福,她还挑剔些什么。 「你说得很对,我是该安心了。」她叹气地说。 「谢谢娘。」风煜深感激地看着母亲。 风大人见状,捻须微笑。 第九章 在座的人都笑了,连奴仆也是一样。 只有李氏的脸色黯然,彷佛在这一刻成为了局外人。 才秋分,但寒意已愈来愈重。 绣眉坐在寝房内看着娘留下的几本菜谱,这可是她的嫁妆,早就快被翻破了,想到当年娘若没有被卖到青楼,喜欢做菜的娘说不定会成为一名厨娘,而老鸨为了培养娘成为名妓,可以跟着那些官员或文人吟诗作对,还让她念了几年书,后来娘把这些都教了自己,想不到真的派上用场。 她翻了几页,想着要先做哪几道菜给相公品尝看看。 不期然地,房门被人用力推开。 「二叔!」玉疆连门都没敲,就直接闯了进来。 「你二叔出门去了。」绣眉对他的无礼倒是习惯了。 「二叔不出门的,所以你别想骗我。」他一脸不信。 「是真的,不然你去找找看。」她笑说。 「哼!」玉疆不想见到这个抢走二叔的女人,转身就要走了。 绣眉搁下菜谱。「可不可以坐下来陪二婶说说话?」其实这孩子又有什么错,她该学着接受他。 「我才不要!」他昂起头说。 「你怕我?」绣眉决定用激将法。 玉疆果然上当了。「我才不怕你……」说着,便一屁股坐在桌旁的凳子上,很不客气地拿着碟子上的点心来吃,却意外地好吃。 「这是什么?」他吃了一个又拿一个。 绣眉看着坐在身边的玉疆吃得津津有味的模样。「这叫五香糕,是二婶刚刚才做好的,想说要留给你二叔吃。」 「一点都不好吃。」玉疆嘴硬地说。 她在心里偷笑。「你娘一定做得比二婶好吃。」 「哼!」他绝不会说娘不会做这些点心。 「你很喜欢你二叔?」绣眉佯装漫不经心地问。 玉疆又哼了哼。「当然喜欢了,因为二叔就像我爹。」 「我想也是这样。」绣眉早就看出来了,他们比真正的父子还要亲。「如果有个人这么疼我,我也会把他当作亲爹一样,玩累了可以让他背着走,被人欺负时,可以出面保护我,那该有多好。」 「你没有爹吗?」他困惑地问。 绣眉涩笑一声。「我有爹,但又好像没有……从小到大我很少看到他,甚至连见上一面都很难,只能远远地看一眼,所以好羡慕大娘生的孩子可以和爹同桌吃饭,爹还会陪他们玩……」 「那就跟没爹差不多。」玉疆不懂得修饰。 她也同意这句话。「没错,真的就跟没爹差不多,所以我能体会你想要有个爹的心情,好不容易有个这么疼爱自己的二叔,又担心会被人抢走了,所以才会这么讨厌我对不对?」 「我……」玉疆想到她跟自己一样都没爹,好像没那么讨厌了。 「小的时候,我常常在想爹是不是不喜欢我了,为什么他都不来看我,连他长什么模样都快要忘记了……」绣眉红着眼眶说道。 「呜……你比我好……我连我爹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这番话似乎说中玉疆的痛处,他频频用手背抹去滑下的泪水。「为什么他那么早就死了……他为什么不要我和娘了……」 「明明都是爹的孩子,为什么我就不能天天看到他?为什么连叫他一声爹的机会都这么少……」绣眉从来没跟人说过这些,连娘都不知道自己有多渴望,就怕说了会让她伤心,而此刻面对的不过是个八、九岁的孩子,又有着相似的遭遇,所以才让她撤下心防。 「我连想叫都没得叫……」他哭得眼睛都红了。 绣眉用手绢拭了下眼角。「那我真的比你好一点。」 「至少你还见过你爹……」玉疆一边哭一边说。 她哽声回道:「是啊……」 「就算没有爹也没关系,我还有二叔……」他用力吸了吸气,把眼泪和鼻水擦乾,不再哭了。 「他永远是你的二叔,也会跟以前一样疼你爱你,这是谁也无法改变的……」绣眉微敛眸光,只有自己才明白这句话真正的意思——二叔是不可能会成为你爹的。「二婶也就是因为这样才会这么喜欢他。」 玉疆想着她说的话。「真的吗?你不会要二叔不管我和娘了?」 「当然不会了,你现在不相信也没关系,等时日一久便知道我有没有骗你。」绣眉不奢望这个孩子喜欢她,但至少别当她是敌人。 他斜睨着二婶。「如果敢骗我,我就再也不跟你说话了。」 「好。」绣眉嫣然笑说。 「我还要拿一个五香糕回去给娘吃。」玉疆现在面对二婶,想到之前那么没礼貌,怪不好意思的。 绣眉将装了五香糕的小碟子推到他面前。「你都拿去好了,我再另外做给你二叔吃。」 「那……我以后还可不可以再来?」他怯怯地问,因为刚刚和这个二婶聊过之后,似乎觉得亲近不少,不再当她是外人了。 「当然可以,不过记得要先敲门。」她莞尔一笑。 「知道啦,那……二婶,我走了。」说完,玉疆捧着小碟子跑出去。 砰地一声,房门又被人用力关上,绣眉不禁失笑,想到之前还嫉妒他,也觉得太幼稚太小气了,玉疆只是渴望有个爹,这种心情还有谁比她更懂。 约莫一个时辰后,风煜深从外头回来了。 「相公是上哪儿去了?」连玉疆都说相公平常不出门的,所以绣眉难免会觉得好奇。 风煜深洗了把脸,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娘子过几天就知道了。」 「什么事这么神秘?」她失笑地问。 他执起妻子的手,在桌旁坐下。「不是捎信跟岳父说了,六天后要陪你回娘家?应该可以赶在那天之前完成,就能送给娘子了。」 「要送我的?」绣眉笑睨着卖关子的相公。「到底是什么?」 可惜风煜深还是不肯说。「娘子到时就知道了。」 「真是吊人胃口。」绣眉嗔恼地抱怨。 「娘子打算送岳父什么礼品?」他笑着转移了话题。 她淡嘲地笑了笑。「送爹的倒好办,送给大娘的反倒要费点心思,因为不管礼品有多贵重,她总会找到藉口来挖苦我,另外大哥和大嫂,以及若龄妹妹的都要准备才行。」这几天就是在烦恼这件事。 「咱们可以去请教娘,说不定能帮忙拿个主意。」风煜深明白她的忧虑,不会坐视不管。 「说得也是,我怎么没想到。」以往都是绣眉一个人自己做决定,没有人可以请教,不过现在不同了,她不只有相公,还有公婆。「咱们这就过去。」 风煜深见她眉开眼笑,像个孩子似的,心情也跟着飞扬起来。 就这样,夫妻俩相偕去见了庞氏。 屋里除了庞氏,自然还有身为长媳的李氏,婆媳俩闲来没事总会一面吃着茶点,一面聊天,听婢女说次子夫妻来了,便让他们进去。 当两人落坐,由绣眉开口道出来意。「媳妇儿有事想请教婆婆……」 等庞氏听完之后,知道二媳妇是特地来请教,自然觉得她这个婆婆受到尊重,无形之中对绣眉也就多了几分喜爱。 「这事就包在我身上,包管你大娘会喜欢。」庞氏可以拍胸脯保证。 绣眉连忙道谢。「那就麻烦婆婆了。」 「要是早知道你这么懂事,我也少操这份心。」她笑叹一声,然后睇向温柔婉约的长媳。「你说是不是?」 「是,婆婆。」李氏幽怨地掠向小叔一眼,然后垂下凄楚的眸光。 「在大嫂面前,绣眉不敢自夸。」绣眉也没有错过对方的眼神,有别的女人在垂涎自己的相公,偏偏她又不能吃醋,更不能主动摊牌,叫对方早点死心,只能忍耐,这种滋味还真不好受。 「二弟妹太客气了。」李氏谦虚地说。 庞氏笑眯着眼,又看向二媳妇。「现在就等你的肚皮有好消息传出来了,快帮煜深生几个孩子,让我再抱孙子。」 「娘,孩儿跟绣眉才成亲两个月,您别心急。」风煜深轻声制止母亲。 她瞪了儿子一眼。「娘只是随口说说,又不是在逼她,现在你是有了媳妇儿就不要娘了。」 风煜深赶忙出声辩解。「孩儿不敢。」 「媳妇儿会努力的。」绣眉含羞带怯地回道。 闻言,庞氏满意地直点头。「好、好。」 只见李氏脸上跟着笑了,心却像是在滴血。 这个男人终究还是不属于她的,早在自己嫁进风家那一天起,就注定是这样的结果,偏偏她还是想不开。李氏幽怨地思忖道。 又跟母亲聊了几句,风煜深才带着妻子告退,返回居住的院落。 「怎么一脸心事重重的?是不是因为娘刚刚说的话给了你压力?」关上房门,只剩下他们夫妻,风煜深露出担忧之色。「不要想太多,一切顺其自然就好,娘那儿有我挡着。」 绣眉白他一眼。「相公真是什么都不知道。」这个男人还真是迟钝,都这么多年,居然没有察觉到大嫂对他的心意,害得自己这么烦恼。 「那你就说给我听。」他紧张地回道。 「我不想说!」她一脸没好气,可不会笨到告诉自己的相公,何况他也不会相信。 「娘子,到底是什么事?」风煜深一再追问。 「没事!」她娇哼。 他皱起眉头。「明明就有……」 「我只是觉得大嫂一个人很寂寞,改天我约三弟妹一块去找她,也可以去庙里上个香,祈求一家平安,当作是出门散心。」绣眉建议道,等和李氏打好关系,或许就能找机会点醒她了。 「说得也是,自从大嫂嫁进门,还不到半年,大哥就因为生了一场急病过世,她那时又怀了玉疆,所以根本没出过门,现在对出门这件事也意兴阑珊,我又不便勉强,要她点头恐怕不太容易。」风煜深一脸以妻为荣。「不过听到娘子这么关心大嫂,我真的很高兴。」 绣眉被夸得有点心虚。「我没有相公说得那么好,其实我这个人很自私,不喜欢看到相公对别人太好,明知道这样太小家子气,但又控制不了……」 「想要独占一个人的心情我明白,也是我疏忽了,之前总是只想着自己,一味地逃避,没有对你付出更多的关心,才会让你不安,我会好好改进的。」他将妻子搂进怀中,安抚地说。 这番话渐渐抚平了绣眉心底的不安全感,嫣唇微微一扬。「相公,咱们会做一生一世的夫妻吧?」 风煜深脸孔一整。「这是当然了。」 「嗯。」她要相信相公。 「你永远是我的妻子,更会是我唯一的女人。」风煜深再次承诺。 绣眉突然也觉得好笑,居然患得患失起来。 一切都会没事的。 数日后—— 今天是女儿和女婿一块回门的好日子,单大人特地请假在家等候。 「都已经出嫁两个月了,还回什么门?到现在都未时了还没来,这派头可还真是大……」姜氏不满地叨念着,上回归宁,她故意不露面,就是要让绣眉那个死丫头知道自己不受欢迎。 单大人启唇,最后还是闭上了。 「娘,人到了吗?」最小的女儿若龄珊姗姗来迟。 姜氏啜了口茶水,嘲弄地笑了笑。「还没,咱们从早上等到现在,都过了好几个时辰,连个影子都没瞧见。」 「娘,我一定得来吗?」若龄一脸嫌恶。「真不想再看到那个丑八怪,要是晚上又作噩梦怎么办?」想到异母姊姊出嫁那一天,见到那位姊夫,只瞄了一眼就不敢再看,更庆幸不是自己嫁过去。 「要真是那样,娘就再带你去庙里拜拜,驱驱邪。」姜氏说得煞有其事的,让单大人实在听不下去了。 「你们母女俩就不能留点口德吗?」这对母女还真是一模一样。 被夫婿这么一骂,姜氏的脾气也上来了。「我哪里说错了?倒是你那个好女儿,才嫁出去没多久,就懂得摆架子,让咱们在这儿乾等,当上风家的二少夫人还真是了不起。」要不是看在亲家的身分,她才懒得理。 单大人受够也听够了。「你要是不愿意,可以不必坐在这里。」 「老爷这话是什么意思?」姜氏脸色变了又变。 「你要怨要恨的话就冲着我来,绣眉是无辜的,这会儿她都已经嫁出去了,夫人还想怎么样?」就因为女儿已经嫁为人妇,不用担心在府里又会受到妻子的恶整和欺负,所以单大人的口气也渐趋强硬。「若龄,陪你娘回房去!」 「你……」她为之气结。 若龄小声地安抚:「娘就忍一忍吧,反正以后也不是经常看得到。」 「哼!」姜氏好不容易才把怒气按捺下来。「说得也对,反正以后也见不到那死丫头,我就不跟她一般见识,免得说我这个当大娘的肚量小。」 单大人只能摇头叹息,接着便听到外头响起震耳欲聋的鞭炮声。 「老爷、夫人,他们已经到了!」管事兴冲冲地进来禀报。 「已经来了吗?」单大人早就等不及地起身,大步地跨出了前厅。 姜氏心里再不情愿,也要做个表面功夫给风家的人看,只好跟着出去了。 第十章 在朱红色的大门外头,停了两顶轿舆,在鞭炮的烟硝味中,率先下轿的是风煜深,尽管迎亲的那一天,已经见过了岳父一家人,不过那天是用冷漠的面具来包装自己,好抵御同情和嫌恶的视线,和今天的心情完全不一样,而这都是绣眉的功劳,是她的支持给了自己信心。 接收到来自四面八方的异样目光,以及议论纷纷,风煜深毫不在意地将脸上的疤痕曝露在众人面前,然后抬头挺胸地来到另一顶轿舆旁,从掀起的轿帘内,扶出了坐在里头的绣眉,让盛妆打扮的美丽妻子现身在好几双眼睛面前。 「绣眉……」单大人略显激动地唤着女儿的闺名,能够再见到女儿,比什么都还要开心。 绣眉往前走了两步,只见莲足上穿了双凤头鞋,还在鞋面上加缀了珠宝,走起路来格外摇曳生姿,让姜氏母女的双眼都快闪瞎了。 「爹。」她轻唤着。 「进来再说。」单大人差点落下老泪。 「是……」绣眉又把目光落在姜氏身上。「大娘。」 姜氏假笑一声,不过两只眼睛依旧盯着她发上用毛皮制作的头箍,上头同样地镶了珠宝和金玉花饰,可以说贵气逼人。 「咱们可是等了一个早上,总算盼到你们来了。」看来这死丫头的日子真的过得很好,她不是滋味地思忖。「快进屋里来吧。」 而此时跟亲娘一样想法的若龄,当她看到异母姊姊身上穿的戴的,可比自己拥有的还要好,不免嫉妒起来,当初要是自己嫁过去,这些东西就是她的了。 若龄故作亲热地凑上前。「姊姊真是愈来愈美了。」 「妹妹过奖了。」绣眉自然瞧见她们母女俩的眼珠子都在自己头上打转,更要感谢相公想到要送自己这份礼。 趁着她们女眷在说话,风煜深朝单大人拱手。「岳父!」 「待会儿咱们翁婿俩可要多喝几杯。」单大人见到女儿气色红润,而且这次身上的行头更看得出是特别准备的,在风家必定极受宠爱,除了安心之外,对这个女婿也就更满意了。 「是,岳父。」说完,风煜深便搀扶着妻子,慢慢地走进单府大门。 一行人回到前厅,落坐之后,奴仆纷纷送上茶水。 绣眉便偕同相公依礼跪拜,单大人笑不拢嘴地将女儿和女婿扶了起来,见到两人呈上事先准备好的礼品,心头既感动又欣慰。 「还送什么,又不是外人,不必客气了。」单大人在意的是女儿幸不幸福,其他的都不重要。 风煜深嗓音沉稳地回道:「礼不可废,还望岳父喜欢。」 「爹,这可是相公亲自为您挑的。」绣眉要让「旁人」知道别再以貌取人,瞧不起自己的夫婿。 「好、好。」单大人湿红了眼圈。 「这是送给大娘的……」她亲自呈上礼品。「是绣眉拜托婆婆选的。」 看到盒中那块上等的翠玉坠子,还真是没得嫌,姜氏顿时笑得见牙不见眼。「还要烦劳亲家母,这怎么好意思,代我跟她道声谢,不过看你拿出这么好的东西来,我这个大娘还真是收之有愧,以前都没有好好地对待你,亏得你还有这份孝心,心里真是惭愧。」 「大娘别这么说,这是我应该做的。」绣眉哪听不出这话说得有多虚伪,自然也要好好地回报,最后又将一份礼送给异母妹妹。「这个是给若龄的,只是小东西,希望你会喜欢。」 若龄一脸喜出望外。「我也有……」她打开绣花荷包,里头是对小巧可爱的珍珠耳环,立刻就戴上了。「娘,怎么样?好不好看?」 「好了,姑娘家要端庄一点,也不怕你姊夫看了笑话。」姜氏面皮抽搐,偷偷地捏了女儿大腿一把。 「疼……」若龄吃痛地哼道。 待绣眉将要送给远赴江南任职知县的兄长和大嫂的礼品交给大娘保管,今天的任务总算完成了一半。 「爹和大娘近来身子可好?」她柔声地问。 单大人迭声说好。「爹知道你过得好,就什么都好。」 「是啊、是啊,大娘看到你嫁了个这么好的夫婿,真的就安心了。」姜氏这会儿见到风煜深,脸上的疤似乎没有之前见到的那么不忍卒睹,现在又知道他对妻子出手大方,不禁后悔没有让自己的女儿嫁过去。 站在母亲身边的若龄也小声地嘀咕道:「娘那时应该逼着我嫁才对……」 「你还敢说!」姜氏低骂。 距离母女俩最近的单大人听到她们的对话,真是感到汗颜,除了叹气还是叹气,于是先让女儿和女婿到客房里稍作休息,等着晚上设宴款待。 客房内—— 绣眉总算可以卸下武装,坐下来喘口气,因为只要在大娘面前,就会习惯性地绷紧神经,小心留意对方会耍花样。 「你们先下去,待会儿沏壶茶水进来。」风煜深对小厮和妻子的婢女说。 常福和小月回了一声「是」,便带上门出去了。 「噗!」绣眉不知想到什么好玩有趣的事,喷笑出来。 他也跟着扬起唇角。「什么事这么好笑?」 「只是想到大娘和若龄盯着我的头箍还有鞋子,看到两眼都发直了,好像巴不得那是她们的,就觉得既讽刺又好笑……」绣眉用袖口掩唇,连眼角都因为笑得太激动而有点微湿。「相公,谢谢你帮我挣了面子。」 风煜深在她身边坐下,将一只玉手包在自己的大掌内。「身为丈夫,本来就有责任帮妻子讨回公道。」 「那么相公又怎么会想到要送我这些?」原来他最近出门就是忙这件事,当绣眉早上看到时才恍然大悟。 他俊脸一整。「这些金银珠宝虽然俗气,不过用来对付自私现实的人却是最有用的,既然你大娘是这样的人,不如就让她羡慕一下,我才找了京城里最好的师傅来制作,幸好成品还算满意。」 绣眉真切地感受到他对自己的一番心意,所做的努力都值得了。「她们怎么也没想到相公会对我这么好,尤其是若龄,恨不得当初是她嫁给你。」 「那又如何?除了娘子,我谁也不要。」风煜深亲昵地用拇指轻轻摩挲着妻子的手背。「这些东西俗气归俗气,不过效果却很明显。」 「何止明显?是太好了。」她莞尔地说。 风煜深很高兴自己也能为妻子做点事。「这么一来,她们只会羡慕你、嫉妒你,再也不敢瞧不起你了。」 「嗯。」绣眉哽咽地偎了上去。 叩、叩两声,有人敲了门。 以为是小厮送茶水来了,风煜深不以为意地扬声道:「进来吧。」 结果,让他们夫妻俩意想不到的是推门进来的不是别人,居然是若龄。 「姊姊、姊夫,我端茶水和点心来给你们了……」她冲着风煜深笑得好甜,虽然还是不爱他脸上的疤,无法接受有个丑相公,但是只要能满足自己在物质上的享受,而且疼她宠她顺着她,那么自己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绣眉一脸错愕,不过没有出声,就是想看看她葫芦里卖什么药。 风煜深看着小姨子,沈声地说道:「这些东西让下人送来就好。」 为了给风煜深留下好印象,若龄笑得好不天真。「这东西又不重,我一个人端来就好,还有娘也顺便要我问问姊姊和姊夫,不如今晚住下来,让咱们好生招待。」这样她才有机会表现贤淑的一面。 风煜深先是怔了怔,住一晚倒是无所谓,不过没有马上答覆,而是转头跟妻子商量。「娘子觉得呢?」 「请妹妹代我谢谢大娘的好意,只怕不太方便。」绣眉小心端详着若龄的表情,兀自寻思着。 若龄有些心急了,便直接问风煜深的意见。「只要姊夫点个头,我相信姊姊一定会答应,姊夫……」她用撒娇的嗓音唤道。 闻言,风煜深不禁打了个冷颤,有些怪异地看了妻子一眼。「既然你姊姊说不方便,那就这么办了。」 「可是……」若龄气恼地瞪了绣眉一眼,忿忿地跺了下脚就走了。 「她这是怎么了?」风煜深一脸莫名。 「呵呵……原来是这样……」绣眉噗哧地笑了,想到大娘和若龄不久之前的态度,总算猜到是怎么一回事了,这回是笑到险些岔了气。 「到底是怎么了?」见她笑到喘不过气来,风煜深赶紧用掌心顺着妻子的背,还是一头雾水。 绣眉娇睨一眼。「相公真的不打算娶偏房?」 他瞪着妻子。「怎么突然问这个?」 「因为……大娘多半在打着姊妹共事一夫的如意算盘,希望若龄能嫁给你当侧室,然后再伺机夺走我这个元配的位置。」绣眉笑吟吟地把答案揭晓。 风煜深额际瞬间爆出几条青筋。「亏她想得出来!」 「相公打算怎么做?」她打趣地问。 他深深地瞅着言笑晏晏的妻子,不禁有些气闷。「娘子这回好像一点都不吃醋?」风煜深自然希望她能相信自己,可是又想要绣眉表现一下醋意,这种心情还真是有些矛盾。 「相公希望我吃醋?」绣眉笑不离唇地问。 「我……」风煜深不禁语塞。 绣眉柔媚地倚向他的肩头。「因为我知道相公根本不可能会喜欢若龄,而且我也相信相公的允诺,所以才没有胡乱吃醋。」 「我有娘子一个就够了。」他这才释怀,伸臂将妻子搂得更近。 她眼底很快地掠过一道隐隐的不安,口中轻喃:「更何况我担心的人不是她,而是另有其人……」 「娘子说什么?」风煜深随口问道。 「没什么。」摇了摇螓首,绣眉不想让别人来破坏眼前的气氛。 他没再多问什么,夫妻俩就这样互相依偎着,一直到他们发秃齿摇,咽下最后一口气之前,都不会离开对方。 待他们在客房里休息了大概半个多时辰,便被请去参加宴席。 席间,姜氏一脸热络地招呼着,还不停地朝女儿使着眼色,就是要若龄抓住机会,多向风煜深献殷勤。 单大人也看出端倪来了,不禁替她们觉得丢脸。 「姊夫难得来一趟,可要多吃点……」若龄娇腻地问:「就不知道这些菜色合不合胃口?」 既然知晓姜氏母女俩在打什么主意,风煜深自然板起不苟言笑的脸孔,想让她们知难而退。 只听见他淡淡地「嗯」了一声,接着询问坐在旁边看戏的妻子:「娘子想吃什么,我来帮你挟。」 「我想吃虾,不过有虾壳……」绣眉故意用为难的口吻说。 「我帮你剥。」风煜深马上挟了一尾虾过来。 「谢谢相公。」她喜孜孜地笑说。 「好了。」风煜深将剥好的虾子放到绣眉碗中。「我多剥几尾,娘子慢慢吃……」他旁若无人地伺候妻子,让若龄忍不住妒红了眼。 绣眉也很配合,露出最美的笑靥回报。 这一顿饭吃下来,只有姜氏母女俩脸色难看,绣眉不禁暗笑在心,当她又看向苍老不少、头发也白了许多的爹,相当满意女婿对自己的呵护备至,直点着头,心中再有什么怨怒,这一刻也真正地放下了。 宴席才结束,风煜深马上开口告辞,可不想继续被人当作上等的肥肉,于是带着妻子准备打道回府。 「爹往后要好好照顾自己,女儿会再来看您的。」绣眉来到父亲的面前,出自真心地说道。 单大人霎时红了眼眶,能得到女儿的谅解,就是他这辈子最大的愿望了,顿时哽咽地说不出话来,只能用点头表示。 就这样,绣眉坐进轿中,嫣唇不由得泛起了笑意,心想今天走这一趟真是对了,她才能抛下过去的心结,走向属于自己的人生。 冬夜,由于气温降低,变得有些沉寂冷清。 未时左右,风煜深步出居住的院落,不管是在做打扫工作的奴才,还是正巧经过的婢女,见到他高大的身影出现,已经不再像以往那样避开了。 「二少爷!」 「二少爷!」 风煜深脸上挂着浅浅的笑意,朝他们颔了下首,态度是那么自然,也不再难以亲近,府里的奴仆在私下不知道讨论过几回,都说他二少爷已经变回六年前那个亲切好相处的主子了。 其实风煜深自己也不禁疑惑过,还照过几次镜子,想说他脸上的疤痕并没有消失,不过为什么身边的人好像变得不再怕他,而且敢主动过来跟自己说话,这种情况已经好些年不曾发生过了。 他摸了摸脸上的疤,又想到已经好一阵子没去注意它,有时根本就忘了,是因为不在乎让别人看到,所以别人自然也就不用战战兢兢,唯恐会犯了忌讳吗?风煜深想了想,确实有这样的可能性。 「二少爷……」小厮迎面跑了过来。「马车已经准备好了,三少爷也在大门外等候了。」 想到二娘所生的这个弟弟,两人并不亲近,甚至可以说很少见面,不过最近有了转变,说话的机会也慢慢地多了,风煜深很高兴能和这仅剩的手足有更多相处的时间,毕竟他们是兄弟。 「嗯,走吧。」才这么说,身后有人叫住他。 就见绣眉身边的婢女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总算把人给追到了。「二少爷……二少夫人说天气冷了,记得把披风带着。」 风煜深伸手接过披风。「好好伺候二少夫人。」 「是,奴婢知道。」婢女福了下身,目送他离开。 待婢女回到寝房内,便先向主子覆命。 「……二少爷已经出门了。」她说。 「嗯……」绣眉用指腹揉了揉鬓角,眉心微微拢起,对婢女的禀告,心不在焉地颔了下首。 「二少夫人头疼吗?」婢女端详主子的脸色,好像不太好。 第十一章 她也说不上来。「可能是这几天气温变化大了些,不过又不像着凉,只是有些不太舒服,应该没什么……」既然相公出门去了,就趁这机会去找三弟妹,然后一起去找大嫂,多了解一下大嫂的为人,也是有好处的。 才这么想,绣眉就听见门上传来轻敲,把心思拉了回来。 婢女去应了门,见到来人,口气有些惊讶地问:「玉疆少爷怎么来了?」 「哼!我不能来吗?」小小身影已经大方地登堂入室,走到绣眉的面前,昂高小脸。「我这次可是有记得敲门。」 「二婶听到了……」绣眉嫣然一笑。「不过你二叔刚出门,不在这儿。」 「我刚刚有听奴才说了。」玉疆迳自在桌旁的凳子上坐下,可不会说就算二叔不在,还有二婶,这句话绝对不会说出来。 「怎么脸这么红?」她注意到玉疆泛着不寻常红晕的小小脸蛋。 他撇了撇小嘴,不想承认自己好像生病了。「大概是因为刚刚用跑的……我要吃二婶上回做的五香糕。」 「二婶今天没有做五香糕,不过有生糖糕……小月,你去厨房端来。」绣眉朝婢女吩咐一声,还是有些不太放心地看着面前的孩子。「有没有哪儿不舒服?会不会咳嗽?还是……」 「都没有。」玉疆否认得很快。 绣眉不再犹豫,立刻把玉手探向他的额头,眉心蹙得更紧。「额头有点烫……该不会是着凉了?」 「我没事……」他粗鲁地挥开二婶的手。 想到玉疆可是风家的长孙,公婆的心肝宝贝,可不能有半点闪失,绣眉当机立断地表示。「二婶现在就带你回去找你娘,再请大夫来府里。」 玉疆着急地嚷着:「二婶不要说出去……要是让娘看到我生病了,她会很难过的,我真的不想让娘担心……」 「就算你没有生病,只是不小心跌了一跤,每个当娘的都会很难过,要是不让你娘知道,她会更难过的。」绣眉用自己的经验来开导他。「这也是二婶小时候,死去的娘说的话。」 「可是……」他不想看到娘又哭了。 这时婢女端着点心进门,绣眉马上要她找人去请大夫。「……就说玉疆少爷病了,要快一点把人请来。」 婢女不敢耽搁,立刻转身出去。 「二婶……」玉疆开始觉得头昏昏的。 绣眉又探了探他的额头。「来,先到榻上躺着……待会儿二婶让人去通知你娘,还是要让她知道才行。」 「好啦……」这次他没有拒绝,自己爬到榻上躺好。 先帮玉疆盖好被子,绣眉接着又摸了摸他的脖子和小手,已经有着明显的热度。「真的很烫……」 玉疆看得出二婶是真的关心自己,于是安心地闭上眼皮,想要先睡上一觉,说不定就会好了。 接着,绣眉便出去叫来其他的婢女,让她去通知大少夫人这件事。 而在等候大夫来到的同时,绣眉不断拧着湿面巾,覆在玉疆发烫的额头上,希望可以降低温度。 「大夫还没来吗?」她转头问着去而复返的贴身婢女。 婢女也很心急。「应该快到了,奴婢再去看看……」 「玉疆……」就在这当口,李氏慌乱地呼唤着儿子的声音从外头传了进来。 绣眉连忙站起身来,走向房门口,见到李氏让两个婢女搀扶着过来,想要说明经过。「大嫂……」 「我儿子呢?」李氏心急如焚地越过她身边,直接往房里走。「玉疆……」当她见到躺在榻上的玉疆,想要唤醒儿子。「玉疆,娘来了……」 「大嫂先别慌,大夫就快到了……」绣眉才这么说,马上被接下来的话给堵得无话可说。 李氏掩不住心中的愤怒。「玉疆不是你儿子,你当然不会慌了……」这个女人抢走了小叔,现在连儿子都要一起抢走,实在无法控制不去这么想,儿子是自己唯一的依靠,绝对不会交给任何人。 「我……」她语塞了。 「玉疆,娘在这儿……娘马上带你回去……」说着,李氏便要身边的婢女抱起儿子,就往房门口走,临出门之前,忍不住又回过头,一改平日柔弱温婉的姿态,冷冷地丢下一句话。「他是我的亲生儿子,不需要你来关心,以后请二弟妹不要再接近玉疆了。」 绣眉马上感受到她身上的那股强烈敌意以及妒火,只得把到了舌尖的话都咽回去。 直到李氏走远,绣眉才折回房内,神情凝重地坐下来。 她可以理解李氏的想法,一个寡妇带着儿子在婆家生活,自然是相依为命,也是活下去的动力,更害怕被人夺走这仅有的希望,加上相公娶了自己,自然更加排斥,她知道往后就算想要保持妯娌关系,只怕也很难。 玉疆生病在风家可是大事,用不了多久,府里上上下下都知道了,不只奴仆们个个担忧,就连刚回府的风大人更是立刻赶来关心。 「大夫,怎么样了?」风大人急问。 被请来的老大夫一面捻着白胡,一面仔细地帮病人望闻问切,好半晌才将把脉的手指移开。「大人不用过于担心,孙少爷只不过是得了风寒,只要喂了汤药就会没事的。」 李氏对儿子的状况依旧无法放宽心来。「可是他的额头烫得吓人……会不会……会不会……」想到夫婿当年就是在一场突来的急病中过世,就怕玉疆也是一样,那她也不想活了。 「大少夫人莫慌。」老大夫用稳定的嗓音安抚道:「先让孙少爷把药喝了,好好地休息,到了明天早上这烧应该就会退了。」 庞氏在嘴里不断念着佛号,听了大夫的话,捂着心口,呼出了一口气。「阿弥陀佛,如果是这样就太好了。」 「那大夫就快点开药方子,我好命人去抓药。」风大人催促地说。 于是,老大夫取出文房四宝,仔细地将所需的药材和分量,以及煎煮的方法一一写下,交给了风大人,风大人马上递给管事。 「我明天一早再过来。」老大夫说着便往外走。 风大人则唤来奴才领他出去。 「玉疆……」李氏坐在床沿看着脸上因为发烧而通红的儿子,不禁泪眼婆娑了。「你可不能有事,娘这辈子就靠你了……」 「你别说这种不吉利的话,玉疆他爹在天之灵,一定会保佑他平安无事的。」庞氏在旁边安慰着。 「婆婆……」她含泪地唤道。 见她们婆媳俩就光是会哭哭啼啼的,风大人不禁数落两句:「大夫既然说玉疆不会有事,咱们就要有信心。」 李氏连忙擦乾眼泪。「是,公公。」 而在众人的忐忑不安中,风煜深和三弟煜棠从外头回来,还来不及回到居住的院落,就听奴才说了玉疆生病的事,马上往另一头走来。 待风煜深走进侄子的寝房,见到双亲也在,不由得焦急地问:「玉疆怎么样了?」 「大夫说是得了风寒,这几天的天气忽冷忽热地,本来就容易着凉……」风大人转述说。「药就快煎好了,只要喝了就应该没事了。」 庞氏略带指责地问:「听奴才说你不在府里,是上哪儿去了?」 「我跟煜棠出去走走……」风煜深简单地...带过,接着走到床榻边,轻抚着侄子的额头。「玉疆,二叔在这儿,要快点好起来……」 「你们兄弟俩什么时候这么要好了?」庞氏不满地问。 风大人不是不知晓元配的心结,也只能在心中轻叹。「夫人,他们到底是亲兄弟,本来就该多亲近些。」 「哼!」庞氏还是无法释怀。 「爹、娘,玉疆由我来照顾就好了,你们先去歇着吧。」风煜深回头对双亲这么说道。 「好吧,我和你娘晚一点再过来。」心想那么多人待在这儿也帮不上忙,风大人于是偕同妻子出去了。 李氏送公婆到房门口,才折了回来。「烦劳小叔了。」 「玉疆是我的侄子,照顾他也是应该的。」风煜深接过婢女递来的湿面巾,覆在侄子的额头上。「人是吃五谷杂粮的,不可能不会生病,何况还是个这么小的孩子,大嫂也不必过于忧心。」 听见小叔这么说,李氏不禁吁了口气,语气中对他的依赖更是溢于言表。「只要有小叔在这儿,我也就放心多了,不然真怕玉疆跟他爹一样,那我……」 这么多年来,也多亏了有这个小叔处处为他们母子着想,照料他们的生活起居,所以在不知不觉中对他的感情也变了质,即便清楚两人的辈分关系,不可能有任何结果,还是忍不住幻想。 李氏哀怨地望着注意力全在儿子身上的高大男子,真的好希望……好希望当初嫁的人是他,这句禁忌的话只能在心里想,却不能说出口。 闻言,风煜深把目光调向泪光莹莹的大嫂身上。「大哥从小身子骨就不是很硬朗,才会熬不过去,玉疆可比他强多了,所以不会有事的。」 「嗯……」她攥着巾帕,点了点头。 原本昏睡中的玉疆发出呓语。「娘……」 李氏连忙扑到儿子身边,哽声地回道:「玉疆,娘在这儿……」 「嗯……娘……」玉疆没有醒来,闭着眼皮低喃。 风煜深站起身来,让李氏可以坐在床沿看顾。「大嫂,我先回房跟绣眉说一声,待会儿再过来……」 听到小叔开口说要走,李氏不禁心慌意乱地找了个藉口,只想要留下他。「万一玉疆待会儿醒来,见不到你的话,一定会很失望的。」 李氏真的好希望他能多陪他们母子俩一会儿,不要这么快就离开,也只有这种时候,小叔才不会为了避嫌,不便停留太久,自己也能名正言顺地多看他几眼,还有多说几句话。 闻言,风煜深看了一眼呼吸急促的侄子,心也跟着一软,只得颔首答允,然后转头交代小厮,要他回去跟妻子转达今晚要留在这儿的事。 见小叔不走了,李氏垂下眼眸,悄悄掩饰眼底的喜色。 「大少夫人,药煎好了。」过了一会儿,婢女端着汤药进入房内。 风煜深伸手接过。「我来喂玉疆吧。」 「那就麻烦小叔了。」李氏轻声地道。 就这样,她在旁边看着风煜深扶起玉疆,再让玉疆靠在自己身上,这才一面哄着,一面将汤药一匙一匙地喂进儿子口中,李氏被眼前这一幕温馨的画面所感动了,就算是亲生父子也不过如此。 李氏含情脉脉的目光不由得睇向小叔,想到嫁进风家之后,和自己的相公始终聊不上话,更谈不上有感情,婚姻生活只能说是平淡无奇,更没想到不过半年,她就成了寡妇,要不是已经怀了孩子,只怕连个寄托都没有了,而在她旁徨无措之际,更是小叔的关怀给了自己勇气和希望。 「玉疆乖……把药吞下去,这样病才会好……」风煜深低声哄着将苦涩的汤药吐出来的侄子。 她不禁幽幽地凝睇着,想到六年前,小叔的半边脸不幸毁了,对于婚姻大事则是能拖就拖,也不让任何人接近,其实心里多少有些窃喜,因为这么一来,就没有女子可以把他抢走。 李氏知道这种想法太自私了,可是像小叔这么温柔体贴的好男子,既然不可能属于自己,也不想让给别人,只不过……他终究还是娶妻了,而且对方不只美貌胜于自己,还让小叔愿意敞开心胸,出现在众人面前,也不再因为脸部的残缺而继续闪躲逃避,她不禁抡紧袖中的拳头,只因为看过小叔望着二弟妹的眼神,充满了爱恋,心真的好痛,痛到快要无法呼吸了。 此刻的她真的好恨,好恨自己只是他的大嫂。 就在这当口,绣眉也从小厮口中得知大嫂那边的情况。 「……所以二少爷说今晚会留下来照顾玉疆少爷。」小厮将主子交代的话原原本本地说完。 绣眉轻颔螓首。「如果只是得到风寒,应该很快就会好了。」 「大夫是这么说没错。」他用力点头。 「我知道了。」她暂时安心了。 小厮躬了下身便回自己的主子身边去了。 待寝房里只剩绣眉一个人,不禁望向窗外,看到天色已经黑了,还是决定待会儿亲自去探望一下,免得公婆以为她不关心玉疆,只是想到大嫂对自己的敌视和排斥,只怕也不会领情。 婢女在这时端着饭菜进来。「二少夫人该用膳了。」 「我吃不下。」绣眉心事重重地说。 「二少夫人要是不吃点东西,饿坏了身子,让二少爷知道了,奴婢可是会挨骂的,说不定还会把奴婢赶出府去。」婢女将白饭搁在主子面前,两手合十,可怜兮兮地说:「拜托二少夫人多少吃一点……」 绣眉不禁失笑。「好,我吃一点就是了。」 「这才对。」婢女转忧为喜地说。 她才端起碗,吃了两口。「小月,我看你现在到大少夫人那儿去打听一下,看看玉疆的情况怎么样了,再回来跟我说。」 婢女回了声「是」便去办了。 「我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这样心神不宁的?」绣眉不免自我解嘲。「我应该要相信相公对我的真心,更要相信他的为人……」 无论大嫂是不是对相公有情,那都无关紧要,因为她必须去相信风煜深,要相信他对自己的心意,绣眉定了定心神,不要再胡思乱想。 绣眉吃了几口饭,然后喝了半碗汤,就把筷子搁下,实在没什么胃口,在等待婢女回来之际,便倚在床头上,闭目假寐。 等了好一会儿,就在绣眉快睡着时,婢女总算回来了。 「情况怎么样了?」她马上睁开双眼问。 婢女将问来的事说了。「听常福说玉疆少爷刚喝下了汤药,人还在昏睡,大概要到快天亮才知道烧退了没有。」 「是吗?」绣眉又呐呐地问:「那……二少爷和大少夫人他们……」 「他们都守在玉疆少爷的寝房内。」婢女不疑有他地回道。 「嗯。」绣眉心口有些沈甸甸的。 虽然不断地告诉自己要信任相公,房里也还有小厮和伺候的婢女在,不可能独处,可是想到两人要这样面对面一个晚上,就是无法不去在意,她终究只是个心胸狭窄的女人,想要完全独占自己的相公,绣眉苦笑地思忖。 第十二章 而接下来的时间可以说是难熬的。 外头夜色愈深,绣眉也愈没有睡意。 婢女并不懂主子此刻的心思。「二少夫人别太担心,以往要是玉疆少爷生病,只要有二少爷在旁边照料,很快就会没事了。」 「我知道。」绣眉明白相公一定会衣不解带的悉心照顾兄长唯一留下的儿子,绝不会让他出事的。 「二少夫人还是早点就寝吧。」婢女忍住打呵欠的冲动劝说道。 绣眉左思右想,还是决定亲自去看看。 「走吧!」她去取来披风围在肩上,昂起秀丽的下巴,眼神坚定地说。 「二少夫人要上哪儿去?」婢女一脸惊疑不定。 「当然是去玉疆那儿。」嘴里说着,绣眉已经往房门外走了。 「等奴婢一下……」婢女连忙去找了灯笼过来,好为主子引路。 一路上,绣眉的心思千回百转,想着待会儿见了大嫂该说些什么,又该怎么说服相公让她留在那儿,不想让怀疑的.种.子在心头扎根,可是又无法全然地放心,这样的矛盾情绪让她愈走愈快了。 「二少夫人走慢一点……」婢女提高灯笼,好照亮前头的路。 她深吸了口气,要自己别急。 婢女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搀着主子,要是摔倒了,自己可是担待不起。「二少夫人小心脚下,往这一边走……」 绣眉无心再想其他的事,一步步地往李氏居住的院落走去,也在婢女的带路下,愈来愈接近玉疆的寝房。 隔了一段距离,就见一名婢女端着原封不动的晚膳,步出灯火通明的房门,绣眉知晓大概就是那一间了。 婢女举高手上的灯笼。「二少夫人,就在前头。」 「嗯,咱们过去吧。」绣眉按捺住略带焦躁的心情说。 就在这对主仆俩慢慢走近的当口,待在寝房内的李氏也正坐在床沿看着儿子,见他不再发出呓语,小脸蛋上的红潮也逐渐褪去,真的安心不少。 风煜深用掌心探了探侄子的额头。「虽然还没有完全退烧,但是看来大夫开的药方子确实有用,大嫂可以放宽心了。」 「是啊。」李氏总算露出了喜色。 他这才将注意力放在李氏身上。「大嫂应该也累了,不如回房歇会儿,这儿让我来就好。」 李氏柔怯地摇头。「我还挺得住。」 「玉疆就只剩下你这个娘,大嫂可不能累倒了。」风煜深温声地说。 她缓缓地起身。「我真的没事……呃……」才这么说,两脚有些站不稳,摇晃了两下,就要往前倾倒。 「大嫂!」风煜深本能地伸手搀扶。 「我……」李氏头一回跟他这么接近,几乎是靠在风煜深的胸前,可以明显地感受到属于男子的气息和体温,就连死去的相公都不曾让自己如此脸红心跳,唯独只有他…… 李氏倏地满脸通红,才想要站直身子,抬起眼睑,正巧越过小叔的身侧,瞥见站在房门口的绣眉,不知怎么,就这么改变主意,没有马上保持距离,压抑已久的私心在这一瞬间胜过礼教。 就算她一辈子都得不到,也不想要这个男人被其他女子所拥有,这个念头让李氏忘记了自己的身分是风家的大少夫人、风煜深的大嫂,只是个想要被疼惜被宠爱的平凡女人。 而没想到会撞见这一幕的绣眉先是愣住,接着娇颜一沈,因为瞧见了李氏眼中的挑衅,虽然只是一闪而过,不过却已经看得一清二楚,目光不由得扫向屋内,想到刚刚出去的婢女,还有相公身边的小厮也不在其中,所以就只剩下他们和生病的玉疆,是最容易造成误解的场面。 单绣眉,你要冷静! 面对眼前的情况,一定要更加小心地处理…… 脑中有个声音一直在提醒绣眉,如果大嫂的目的是希望她产生误会,然后怀疑相公,导致他们夫妻失和的话,更不能在这时候着了对方的道。 她要沉得住气。 风煜深此时也不能为了避嫌而推开李氏,只能先确定她是否站稳了,才能松开手掌。「大嫂没事吧?」 「我……可能真的有点累了……」李氏羞窘地说。 他正要再劝大嫂回房休息,就听到身后的声音。 绣眉出声轻唤:「相公。」 「娘子?」风煜深循声回头。「都这么晚了,娘子怎么过来了?」 李氏连忙将手腕抽回去,故作心虚地说:「二弟妹,你可别误会……」 经大嫂这么一提,风煜深才想到眼前的情况很容易引起误会,不过他自认行得正、坐得直,态度自然也就坦坦荡荡。 「大嫂别紧张,绣眉不会误会的。」他反过来安慰李氏,毕竟一个寡妇更怕名节不保。 听见相公如此信任自己,绣眉曾经冒出头的疑心也一扫而空了。「我想大嫂多半是累了,还是让婢女陪你回房睡一会儿,玉疆让我和相公来顾着就够了。」 绣眉一直没有去点破李氏对自己的小叔怀了不该有的情感,有一部分的原因也是顾及对方的名节,更不想坏了她在公婆心目中的好印象,从此活在众人的指指点点当中,那种日子有可能会要了李氏的命,所以只希望她能快一点想通。 风煜深赞许地望了妻子一眼。「没错,大嫂就先去歇着吧。」 「我……」李氏有些挫败,没想到二弟妹这么沈得住气,没有上当。 不待李氏把话说完,绣眉嗓音轻柔,但又带着几分强硬地唤来自己的婢女。「小月,你先扶大少夫人回房休息吧。」 李氏进退两难。「那……就麻烦你们了。」在小叔的面前,她又不能严辞拒绝让二弟妹接近自己的儿子,只好勉强地点了头。 以为她还是不太放心,风煜深沉声保证。「玉疆若是有任何状况,我会马上让婢女去通知大嫂。」 「那我先回房了。」李氏垮下肩头走了。 绣眉凝睇着她离去的背影,只能叹气。 「我还以为娘子早睡了。」风煜深执起妻子的玉手,温柔地说。 她只是横了一眼,什么话也没说。 「娘子该不会……」他的表情顿时有些慌张。「真的误会刚刚的事了?我不过是扶了大嫂一把,免得她跌倒了,只是这样而已。」 「相公不需要跟我解释。」绣眉只是恼他没有看出李氏的用心。 风煜深瞅着她半晌。「娘子不信我?」 「我要是不信你,方才就会开口质问了。」她在心里叹息。「我只是……」不相信那个女人。 其实绣眉心里也相当不解,如果真的被她给当面戳破了、揭穿了,对李氏自己可没有一点好处,为什么不害怕?凭什么这么有恃无恐?是因为倚仗着公婆一定会选择相信她吗? 确实也是如此,毕竟李氏比她早了好几年嫁进风家,一向谨守妇道,公婆待她像亲生女儿一般,说不定大家反而还会认为是她蓄意造谣,企图挑拨,只怕连相公都不会谅解,绣眉庆幸自己刚刚忍住了,真的做对了。 他狐疑地追问:「只是什么?」 「算了。」绣眉什么也不能说。 「咱们是夫妻,有什么话不能说的吗?」风煜深眼底净是不解。「难道我这个相公不足以依靠和信赖?」 她仰首望着高大伟岸的夫婿,先牵着他的手在桌旁坐下。「这十七年来,我所学到的事当中,其中一样就是有些话只能搁在心里,不能说出来,如果真要告状,反而会害苦自己。」 风煜深沉吟了下。「如果真的受了委屈,就不该忍气吞声,自然要说出来,我好为娘子作主。」 「我当然相信相公会为我作主了,只不过前提是要看告状的对象是谁,权衡得失之后才能做决定……」见风煜深启唇,想要反驳这番话,绣眉比了个手势,要他先别开口。 「记得娘才过世没几天,有一天大娘跑到房里,把一些爹以前送给娘的东西通通都拿走,我好生气,要去跟爹告状,不过还没见到爹,就被府里的奴才逮个正着,大娘便把我关在柴房一天一夜,连饭都没得吃,所以我就学乖了,知晓告状也没用,因为我势单力孤,而大娘也更加防着我,连想远远地看爹一眼都不行。」她比喻到这里就不再说下去。 闻言,风煜深表情凝重,以及不悦。「这里跟风家不一样,两者也不能混为一谈,娘子更不是势单力孤,应该要相信我的判断和处理方式。」 绣眉看着他眼底的恼怒之色,考虑片刻,既然相公这个当事人都毫无所觉了,说了也不会有人相信,只会让自己成为众矢之的。 「我……不能说。」她是有口难言。 「娘子这是不相信我?」风煜深知晓她生长的背景,当然可以体谅,但是连自己这个枕边人都不被信任的话,又教他情何以堪? 「我自然相信相公,只不过……」绣眉一脸欲言又止。「我真的不能说,要是说出来,也许会害死人。」 「有这么严重吗?」风煜深压根儿就不信。 「也不会有人相信我的。」她苦笑地说。 他皱拢两道眉峰,严辞厉色地驳斥妻子这番话。「无论娘子说些什么,我都会选择相信你的。」 「这件事相公绝对不会相信我的。」她也同样正色地说。 因为相公只会认为她是善妒,甚至危言耸听,从此不再相信她说的话,之前好不容易培养出来的感情也会跟着毁于一旦。她可不想到了最后,好像全是自己的错似的。 「不可能会那样!」风煜深低吼。 「算了……」绣眉不知道该怎么说才能让这个男人明白。 「你说我不可能相信你说的话,其实从头到尾都是你不相信我……」他既怒且悲地斥喝。「你知道不被自己所爱的妻子信任是什么感觉吗?」 「如果相公真的爱我,就不要再问了。」她眼眶发热。 「你真的不说?」风煜深咬牙问。 「是。」绣眉无奈地点头。 风煜深抽紧下颚,不再说话,只是瞪着她。 就在这时,刚刚送李氏回房歇着的婢女回来。 他立刻朝婢女说道:「送二少夫人回去!」 「呃……是。」婢女也感受到两个主子之间的气氛闹得很僵,缩了缩脖子,把眼神投向二少夫人。 绣眉一脸急切地说:「我不是不信相公……」 「我很怀疑!」风煜深气她的不信任,话也说得重了。 她脸色陡地刷白了。 「我……先回房去了。」绣眉强忍着泪水离开了。 在回去的路上,婢女小声地问:「二少夫人和二少爷吵架了?」 无心回答这个问题,她只是好难受。 难道真要说出来,才代表自己真的信任他吗?绣眉艰涩地思忖。 如果真的说了,相公就信吗? 窗外天色大亮了。 绣眉迷迷糊糊地醒来,才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睡着了。 「什么时辰了?」她从榻上支起身来,口中喃道。 不过才动了几下,绣眉就觉得头有些晕眩,所以不敢马上站起来,还有这几天似乎很容易疲倦,便坐在床沿等待身子舒服一点再叫人进来伺候。 婢女已经不知道第几次推门进来查看,见到主子终于醒了,连忙走上前去。「二少夫人,早上门房拿来一封信,听说是单府的奴才送来的。」 「信在哪里?」她心中打了个突,连忙问道。 「信在这儿……」婢女拿了已经搁在桌案上的信过来给她。 绣眉很快地拆了信来看。「爹病了……」信上的内容确实让人忧心,不过想到大娘居然会特地来通知她,倒是相当意外。「不管怎么样,还是得回去看看爹。」 「二少夫人应该饿了,奴婢待会儿就去把午膳端进来。」婢女趁她看信的时候说道。 她将信纸重新摺好。「午膳?已经午时了?」 「不是已经午时,而是早就过午时了。」婢女捧来衣服帮主子穿戴好。 绣眉吃了一惊。「我居然睡那么久……玉疆怎么样了?」 闻言,婢女笑咪咪地回答:「奴婢听说玉疆少爷已经退烧,人也清醒了,大家总算可以安心了。」 「只要他没事就好。」绣眉有些迟疑地问:「二少爷……他有回来过吗?」他是不是还在生气? 婢女摇了摇头。「二少爷从昨天到现在都待在玉疆少爷那儿,不过现在玉疆少爷没事了,二少爷应该很快就回来了。」 对于婢女的安慰,绣眉只是勉强地扯了下嫣唇,想到还得先跟相公说一声才能回娘家。「小月,你再去玉疆那儿,看到二少爷就跟他说,有空请他回来一趟,我有事要跟他说。」 回了声「是」,婢女就步出房门。 不过当婢女气喘吁吁地来到玉疆的房里,问了其他人才知道二少爷已经回去休息,不过却不是回到跟二少夫人住的地方。 「啊……常福!」婢女瞧见伺候二少爷的小厮,连忙叫住对方。「二少爷呢?二少夫人有事要请他过去。」 小厮打了好几个呵欠,才开口回答。「二少爷人在客房休息,等他睡醒之后我再跟他说。」 「二少爷该不会真的跟二少夫人吵架了?」婢女真的开始担心了。 「为了什么事吵架?」小厮睁大眼睛问。 「不知道,就是怪怪的。」婢女也不太清楚。 「你也不要想太多了,就回去跟二少夫人说,有什么事等二少爷醒了再说。」说完,小厮便用手捂着呵欠走了。 「这样要我怎么回去跟二少夫人说?」婢女朝他的背影嚷道。 小厮也是一晚没睡,困得要命,摆了摆手就走了。 第十三章 只不过当小厮来到客房,却见主子两手背在身后,站在窗前想着事情,看来是那么的落寞,教他忽然有种回到从前的错觉。 「二少爷不再多睡一会儿吗?」他想起婢女方才的忧虑,莫非二少爷真的跟二少夫人吵架了。 风煜深没有应声。 他还在想昨天半夜跟妻子的对话,还是不确定她到底在隐瞒什么,为什么就是不肯说出来。 难道自己就这么无法让她依赖? 或者是做得还不够多,才无法得到妻子的信任? 思及至此,风煜深不禁握紧手掌,有些气馁,也有些愤怒,更多的是旁徨,实在想不出还能做些什么。 「二少爷?」小厮又唤了一次。 「有事?」他沈声地问。 「呃,二少夫人请二少爷有空的话过去一下。」小厮真的不希望见到主子又躲回这个地方来。 「二少夫人真的这么说?」风煜深旋过高大身躯,脸上掠过淡淡的惊喜,心想或许妻子这次愿意跟他坦白了。 「是。」小厮点头回道。 他马上举步往外走。 寝房—— 吃过午膳,绣眉又将信看了一遍。 「爹年纪也有了,就算只是小小的风寒也要注意……」真想马上就回娘家。 她才这么想,就听见房门被人推开发出的声响。 绣眉抬起螓首,瞥见跨进门槛的高大身影,想要笑脸迎人,但是忆起之前两人的争执,所以不太成功。 「相公……」看来得等回去看过爹,再跟他好好谈了。 风煜深唇畔挂着浅笑。「娘子有事要跟我说?」 「是。」绣眉打算说完就出门。 他在桌旁的凳子上落坐,俊挺的脸部线条更柔和了。「只要娘子肯相信我,不管谁欺负你,或是受了什么委屈,我都会站在你前面,为你遮风挡雨。」 「相公……」绣眉怔怔地看着他。 「说吧,我在听。」风煜深低沉的安抚嗓音让她坚持不下去。 她知道不说不行了,也想赌一赌相公对自己的信任。「好,我说,不过在这之前,要先说另一件事。」 闻言,风煜深听妻子肯说了,自然开心。「什么事?」 「早上我收到娘家派人送来的信,说爹病了,所以我想马上回去探望,因此先跟相公说一声。」绣眉说。 风煜深沉吟一下。「岳父病了,自然要回去探望,我让奴才去准备马车……要我陪娘子回去吗?」 「不用了,玉疆才刚退烧,身子肯定还很虚弱,相公就留在府里,我一个人回去看爹就好,信上也说爹只是染了风寒,休息几天就会康复的。」玉疆可是公婆的宝贝孙子,一定会以他为优先,她自然不能在这时候把相公拉走,免得有心人在背后说她的不是。 他思索一下。「那么就跟岳父说,过两天我再去看他。」 「我也想要在娘家住上几天,好好陪爹。」大娘既然都派人送信来了,应该不会反对他们父女俩多相处才对,她在心里这么想。 「嗯,这事我会跟爹娘说的。」风煜深没有理由反对。 「谢谢相公。」绣眉看着他正等着自己开口,屏住呼吸。「等我说了,也希望相公能够相信我说的。」 风煜深微微一笑。「这是当然。」 「相公这么多年来一直没有发现,其实……」她咽了下唾沫,等待着想要的答案。「大嫂她……一直喜欢着你。」 闻言,风煜深先是瞪着她,似乎不了解这句话的意思,接着彷佛绣眉头上长了支角,或是眼前其实是别的女人,不是他所爱的妻子,接着眼底有更多的怒气,渐渐地凝聚起来。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他怒目相向地问。 绣眉的心往下沉了。 她赌输了。 「我当然知道。」绣眉干涩地说。 风煜深沉下脸孔,胸腔因涨满怒火而起伏。「不!你不知道!这种话怎么可以乱说?要是传出去,你要大嫂怎么做人?你是想害死她吗?」 「相公……」她颤着唇。 他一脸不敢置信,怒瞠双目。「你到底嫉妒大嫂什么?她只是个失去丈夫的可怜女人,为什么你连她都容不下?」 「我……」为什么要说出来?一切都完了。 在风煜深愤而拂袖离去之前,又冷冷地丢下一句话。「我会让人准备马车送你回娘家。」 听见沉重带着怒火的脚步声走远,绣眉感觉眼底有什么东西在翻涌,从小她就学会无论遇到再痛苦难过的事都不能哭,可是……她再也没办法坚强下去了……真的撑不住了…… 「我不是在嫉妒她……她是真的喜欢你……相公不也一样不相信我?」她哽声地喃道。 可是后悔也来不及了。 绣眉知道她已经亲手毁了好不容易和相公建立起来的感情。 不到半个时辰,绣眉便在婢女的陪同之下,坐上马车返回娘家,她掀起布帘的一角,两眼空洞地望着风家的方向。 她还回得去吗? 当晚戌时—— 「听说二弟妹回娘家了?」见到小叔来探视儿子,李氏佯装不经心地问。 风煜深面容凝重地坐在床沿,看着熟睡中的侄子,嘴里回答着:「嗯,因为岳父这几天也染上了风寒,绣眉很担心,我就让她回去住个几天。」 或许他们真的需要分开几天,冷静地想一想。 他现在的心也很乱。 「原来是这样。」李氏心中一喜,自己要求的并不多,只希望能在没有他人的妨碍之下,多点机会跟小叔相处,所以在听婢女提起时,不免暗喜在心。「二弟妹真有孝心。」 此时的李氏不着痕迹地注意小叔困扰的神情,语带刺探地问:「二叔有心事?是跟二弟妹发生什么事吗?」 「没什么。」风煜深一语带过,夫妻之间的事还是要由他们来解决。「玉疆有吃点东西吗?」 李氏轻叹一声。「方才喝了几口粥就不吃,还说要二叔喂他。」 「待会儿他若醒来,我再来喂他好了,可不能不吃东西。」说着,风煜深又一脸关切地看着李氏。「大嫂也要多注意身子。」 「谢谢二叔,我会的。」李氏低垂螓首,不让他窥见自己脸上因为这句「大嫂」而出现的无奈表情。 「大嫂」这两个字就像道枷锁,捆绑了自己的一生,再也无法翻身,也注定了与小叔的命运不可能有任何交集。可是她真的好不甘心…… 「……大嫂。」风煜深唤了第二声。 李氏回过神来。「小叔有事?」 「今晚还是由我留在这儿,大嫂就放心去歇着。」照看着侄子长大,一直以来都是他的责任。 闻言,李氏一派温顺地回道:「那就有劳小叔了。」 「大嫂慢走。」风煜深目送李氏在婢女的陪同下离开,这才又坐回床沿,把侄子身上的被子拉好,盖得密不透风。 于是,到了差不多子时左右,玉疆醒了过来,吵着说肚子饿,风煜深便让小厮去把粥热过,喂他吃饱,又哄着他睡了。 这个晚上,风煜深就待在侄子的房内,困了就托着腮,坐在桌旁打盹,一直到天色渐渐露出了鱼肚白。 鸡啼声不绝于耳…… 当李氏再度踏进儿子玉疆的寝房,已经是翌日卯时了。 她才跨进门槛,就见到风煜深倦极地趴在桌上,想到天气寒冷,而披风却搁在一旁,也没披上,要是换他病倒可就不好了。 「秀儿,你……先去把早膳端来。」李氏轻咬下唇,有些孤注一掷地把身旁的婢女支开。 婢女也没想太多,福了身便出去了。 见人走了,李氏便拿起一旁的披风,来到风煜深的身后,动作好轻,用着满腔的情意覆上,在心里假装他们是夫妻,而她正是他的妻。 风煜深几乎立刻就惊醒,转头看见肩上的披风,以及身后的李氏,霍地起身,避嫌似地退开两步。 「大嫂……」 这一连串的动作让李氏来不及掩饰,她眼底的失望也在这一刹那之间落进风煜深的黑瞳中。 他心口猛地一震,似乎看出那代表着什么。 相公,其实大嫂一直喜欢着你…… 绣眉的话突然在他脑中响起。 不可能!风煜深甩了甩头,挥去那个声音。 「吵醒你了。」李氏垂下螓首,轻轻吐出话来。 风煜深瞟了下房内,没有婢女在场,而房门又关着,自然又退了一步,保持彼此身分上该有的距离。 「没有,我也该起来了……昨天半夜玉疆有醒来,喂了他一碗粥便又睡了。」风煜深将话题扯到侄子身上,告诉自己大嫂的举止只是亲人之间该有的,不可能有别的。 「辛苦小叔了。」她又恢复原有的温婉。 「我先回房梳洗一下,晚点再过来。」不等大嫂开口,风煜深便迈开双脚,大步地往外走。 走在廊下,风煜深用力地拍了下额头,怪自己竟被绣眉的话所影响,居然也跟着怀疑起大嫂来了。 「一定是我看错了……」他对自己这么说。 待风煜深回到和妻子睡卧的寝房,里头空无一人,不见绣眉的身影,心里也更加思念,就算他们夫妻有过什么样的争执,她还是自己最爱的女人,怎么也割舍不下,只是眼前的难关要如何度过? 他脱下袍子和靴,才一沾枕就睡着了。 这一觉,风煜深睡到申时才醒来。 他简单地用过了膳,便独自前往侄子的寝房。 「二少爷!」伺候李氏的婢女恰巧从长廊的另一端走来,见到风煜深,便朝他屈了下膝。 风煜深嗯了一声。「玉疆还在睡吗?」 「玉疆少爷不到中午就醒了,直到刚刚吃过了点心才又睡着,精神和气色也好多了。」婢女将目前小主子的情况告诉他。 他微颔下首。「你去忙吧。」 「是。」婢女又端着食案离去了。 就这样,风煜深迈开沉稳的步伐继续往房门口踱去,想到侄子既然没事了,明天便能去岳父家见妻子。 当他来到房门外,很自然地伸掌推开门扉,却不经意地从门缝中觑见坐在桌案旁的李氏,只见她两手不知捧着什么,并将它紧紧地拽在怀中,甚至把面颊偎了上去,那是…… 那不是他早上遗留在这儿的披风吗? 在这一瞬间,李氏脸上痛楚寂寞的神情让风煜深心头一凛,高大身躯下意识地闪开,不让屋里的人知道他在外头。 难道大嫂真的对他…… 「谁?」屋里的李氏发现门扉半开,出声问道。 风煜深一个闪身,连忙躲到梁柱后头。 见外头没人,以为是风,李氏又重新把门扉合上了。 风煜深神情震惊地从梁柱后出来,转身往方才来的方向走了回去。 「相公,有些事只能搁在心里,不能说出来,如果真要告状,反而会害苦自己……」 「这件事相公绝对不会相信我的……」 「我真的不能说,要是说出来,也许会害死人……」 绣眉说过的话在这电光石火之间,全都在他耳畔响起。 原来……她说的都是真的…… 「是我错怪绣眉了……」风煜深不禁懊恼,以为妻子只是嫉妒他关心大嫂,所以才会捏造莫须有的事来,想不到全是真的。 他居然不相信她。 风煜深恨不得揍自己一拳,也气自己迟钝,还有愚蠢,同住在一个屋檐下,却没有察觉大嫂的心思。 「绣眉知道我向来敬重大嫂,一定不会相信这种事,却被我逼到不得不说出来,而我居然那样伤她的心……」 在这一刻,风煜深多想马上见到妻子,亲口向她道歉。 不过接下来最重要的是如何处理大嫂的事,得要异常小心,知道的人愈少愈好,毕竟这攸关一个寡妇的贞节,若是传扬出去,真的会出人命的。 也许他该装作不知情。 风煜深将两手背在身后,一面走一面沉思。 或是……劝她改嫁? 想到兄长都过世这么多年,玉疆也渐渐大了,大嫂又还这么年轻,不需要守寡,只要爹娘开口说一声,不过大嫂会答应吗? 风煜深头疼地思忖。 看来只有找机会探探大嫂的意思。 他缓缓地吐出一口气,眼下也只能这么做。 第十四章 翌日早上—— 风煜深约莫巳时来到单家,先去探望岳父的病情。 「……不过是染了风寒,现在已经好多了。」单大人见到女婿来了,自然高兴,心情一好,人也舒服多了。 一旁的姜氏左盼右盼地就是在等风煜深到府里来,要不然何须特地派人送信去通知绣眉那个死丫头。「你有这份孝心,咱们已经很感动了,待会儿就留下来吃个便饭再回去吧。」 面对绣眉的大娘,就会想到妻子受过的苦,风煜深口气就淡漠多了。「多谢大娘,不知道绣眉在哪儿?」 单大人靠坐在床头,对女婿说道:「她就在出嫁之前睡的那间房里,我命婢女带你过去。」 「让若龄带女婿去就好了。」姜氏见机不可失,朝站在身旁的女儿猛使眼色。「若龄,还不快点带你姊夫去找你姊姊。」 若龄当然懂母亲的用意。「是,娘。」 「你们……」单大人自然知晓母女俩是在打什么主意,不禁替她们感到难堪,有这样的妻女,真是无奈。 风煜深态度也更加冷淡,拒绝的意味相当浓厚。「不敢烦劳,还是让婢女带小婿过去就好了。」 「呃……」被泼了盆冷水的姜氏,脸上的笑有些挂不住。「既然女婿这么说,那我叫婢女带你过去。」 于是,在婢女的领路之下,风煜深来到府里最偏远的后院,那里有一整排较为老旧的房舍,其中一间就是妻子从小到大所住的,不禁更为她心疼。 「就是这儿了。」单府的婢女指着一扇房门说道。 他颔了下首,曲起指节敲门。 「二少爷!」里头的婢女来应了门,讶异地认出来人。 风煜深往房里瞟了一眼。「二少夫人呢?」 「二少夫人在里头。」婢女高兴地比了下身后。 不待婢女说完,风煜深已经跨进房内,见到气色苍白,眉心深锁的绣眉正靠坐在床头,夫妻俩见了面,纵有千言万语,却也不知从何说起。 「……相公是来说要休了我吗?」绣眉哽声地打破了沉默。 他眼眶倏地发热,踱上前几步,一把将妻子拉进自己的怀中。「我怎么舍得休了你?」 「我犯了七出中的善妒……相公可以休了我……」她噙着泪说。 风煜深将脸孔埋在妻子的肩窝。「你不是……是我错怪你了……我应该相信你的话,可是却那么武断的认定你是因为嫉妒,请你原谅我……」 「相公真的相信我了?」绣眉泪流满面地看着他。 他猛点着头。 见两位主子似乎和好了,婢女委实松了口气,便悄悄地退出房外。 「一直以来,我把大嫂当作家人,是咱们风家的一份子,从来没有往那一方面去想过,更不曾去怀疑,所以才没有察觉……」风煜深嗓音也哑了。「要不是无意间发现,不管是谁说的,我都不会相信……」 绣眉颔了下首,也掉下更多的泪珠。「我知道,所以才一直不愿意说……因为没人会信,而且也会害了大嫂……」 「是我逼你说出来,可是却又不相信……其实是我对你不够信赖,以为你是在嫉妒我对别人好,一切都是我不好……」他自责地说。 她也难辞其咎。「我也有不对的地方……因为太害怕失去相公……才会让相公以为我只是因为嫉妒才编派大嫂的不是……」 「不是,是我……」 「是我才对……」 两人先异口同声地说。 接着又一边哭一边笑了。 「不过还是希望娘子以后心里有什么话都愿意跟我说,无论是什么事,也许听了生气,会不赞同,但是我绝对不会再怀疑你。」经过这次的事件,风煜深心中不再有任何疑虑,愿意给予全然的信赖。 绣眉不住地抽噎。「就算我惹你生气,或是不小心又嫉妒了,相公也不会不要我?」她问出内心深处的恐惧。 将哭到颤抖的娇躯搂进怀中,风煜深嗓音也跟着喑哑。「夫妻就是要共度几十年,不可能无风无浪,但是我绝对不会休了你,你永远都是我的妻子。」 她哽咽到说不出话来。 「娘子想听多少次,我都会说给你听……」他在妻子耳畔低喃。「这一生我只认定了单绣眉,不会再有别人。」 听完,绣眉已经泪如雨下地哭出声来。 他们终于朝对方完全敞开心胸,成为真正的夫妻。 直到许久之后,两人的情绪才渐渐平复下来。 也就在这时候,单家的奴才来请他们前去用膳。 身体已经逐渐康复的单大人不想错过和女儿、女婿相处的机会,自然也决定列席参加。 「多吃一点……」待奴仆将饭菜都端上了桌,单大人笑容满面地招呼。 绣眉跟他道了声谢。「爹也要一样。」 「呵呵,爹知道。」单大人心情好得不得了,不过姜氏可就相反了。 只见姜氏瞪了坐在身边的女儿一眼,当初她要是肯嫁,也轮不到绣眉那个死丫头,早就把风家二少夫人的位置抢过来了,真的是愈想愈呕。 风煜深不在乎在他人面前表现自己的体贴,又动手挟了块妻子爱吃的鱼肉。「我把刺都挑起来了……」 「谢谢相公。」绣眉甜滋滋地笑了笑,不过才闻到碗里那块鱼肉的味道,脸色就变了,连忙用手心捂住唇,发出干呕。「嗯……」 「娘子!」他大惊,把筷子搁下,伸手扶住妻子。「怎么了?」 她先咽下喉中的酸味,这才摇了摇头。「我没事,只是突然觉得这块鱼肉闻起来有点恶心……」 「该不会……有喜了?」单大人一脸喜出望外。 这下夫妻俩可都呆住了。 「老爷,这种事还是别说得太早,要大夫看过才知道。」姜氏一脸皮笑肉不笑,要是这死丫头真的有喜了,亲家会有多开心,铁定把她捧在掌心上疼爱,光是用想像的就气死人了。 绣眉没空理会大娘的冷嘲热讽,不过连自己也不确定究竟是不是有喜,又想到这几天身子不适,说不定就是因为这个缘故。 「岳父,我这就带绣眉回府,再请大夫来看看。」风煜深冷冷地看了姜氏一眼,可不想让可能怀有身孕的妻子继续待在这里,于是做出决定。 「好,到时再派人捎个口信来。」单大人也不反对女婿的做法。 「多谢岳父。」他动作轻柔地搀起妻子。 如果妻子真的有喜,担心马车在经过一路颠簸之后,可能会有什么闪失,风煜深于是让她改坐轿子。 就这样,风煜深一路用走的,并在轿旁陪伴妻子,随时关心她的身体状况,想到有可能要当爹了,喜悦之情自然溢于言表。 轿夫也不敢走得太快,小心再小心地扛着轿舆,慢慢地往风家前进。 「娘子还会想吐吗?」风煜深透过轿帘问道。 绣眉把掌心覆在平坦的小腹上。「相公不要紧张,又还不知道是不是有喜,万一不是,岂不是失望?」 「无论是不是有喜,你的身子哪里不舒服,我也一样会紧张。」他说。 她一脸失笑。「反正看过大夫就知道了……不过还是先别让公公婆婆知道,免得他们白高兴一场了。」 「好,我听你的就是了。」风煜深笑说。 坐在轿中的绣眉还是忍不住有些期待,如今有了深爱她信任她的相公,若能再有属于自己的孩子,那么人生就圆满了。 轿子终于回到风家了。 在几个奴仆的目睹之下,就见二少夫人被二少爷谨慎细心地搀扶着回到他们居住的院落。 风煜深一面扶着妻子回房,一面命府里的管事派人去请大夫过来。 「二少夫人病了吗?」 「二少夫人哪儿不舒服了?」 府里的奴仆在私底下窃窃私语着。 伺候绣眉的婢女可把头仰得高高的,鼻孔也快朝天了。 「哼!二少夫人才不是生病,而是喜事……」她忍不住得意地说。 这「喜事」两个字很快地在下人之间传了开来,没过多久,上头的几个主子也都听说了。 得到消息的庞氏马上笑容满面地赶到二媳妇的寝房来,就是想要确定是不是跟自己想的一样。 「怎么样了?大夫说什么?」她心急地问。 风煜深轻声制止。「娘,大夫还在诊脉。」 「是吗?」庞氏连忙降低嗓门,走到床榻旁看着。 正在诊脉的老大夫很专心地望闻问切,一样不敢马虎,等确认了结果,才露出了笑意。 「恭喜夫人!恭喜二少爷!」他拱手道贺。 庞氏按着心口。「是真的有喜了?」 「二少夫人确实有喜了,不过她气血不足,体质较弱,得要先调养好身子,好好地安胎。」老大夫很慎重地说道。 她摆了摆手,笑得合不拢嘴。「要用什么珍贵药材,大夫尽管开口,只要我的孙子能平安出生就好了。」 风煜深皱起眉头。「娘,还不确定是不是儿子,说不定是女儿。」 「好、好,孙女当然也好,你那么着急做什么?」庞氏佯哼一声。「只要你们多生几个,你爹和我总有孙子可以抱吧。」 他叹了口气,坐回妻子身畔,安抚个两句。「是儿子是女儿我都不在意,只要平平安安就好。」 绣眉躺在榻上看着他。「我知道。」 「绣眉,你就好好休息,要吃什么尽管说,我马上叫人去煮。」庞氏乐不可支地笑说。 她柔柔一笑。「谢谢婆婆。」 「煜深,好好照顾你的媳妇儿,娘先回去,等你爹回来,要赶快告诉他这个好消息……」庞氏临走之前不忘再三叮咛。 风煜深送母亲步出房门,便听她说要去二娘那儿炫耀一番,只能在心里苦笑,齐人之福并非真的是福气,幸好他只娶绣眉一个,这辈子也只爱她。 「娘子……」他回到房内,坐在床沿,握着妻子的玉手,更加珍惜眼前的幸福。「咱们就要当爹娘了。」 「我是不是在作梦?」绣眉鼻头微酸,眼前的幸福是她从来不敢奢望的。 「这不是梦,是真的。」风煜深稍稍加重手上紧握的力量。「从今天起,你就尽管吃尽管睡,什么都不要去想,也不要烦恼,一切有我在。」 她噗哧一笑。「是,相公。」 「无论将来发生什么事,我都会站在娘子这一边。」身为一个丈夫,他有责任给予妻子最大的支持。 「我相信,我真的相信。」绣眉噙着泪水说。 打从昨天二少夫人有喜的消息传开,尽管天气寒冷,府里却弥漫着浓浓的喜气,上上下下都准备在几个月后要迎接小生命的到来。 已经恢复健康的玉疆趁娘一个不注意,又跑来找绣眉了。 婢女见小小的身影跌跌撞撞的冲进房来,连忙出声提醒道:「二少夫人在睡觉,玉疆少爷可别吵醒她……」 「我只是看一下,又不会吵醒她。」玉疆嘟起嘴说。 躺在榻上的绣眉听见玉疆稚嫩的声音,便用手肘支起上半身,慢慢坐起来。「没关系,我已经醒了。」 玉疆迈开小脚来到榻前。「都快午时了,二婶还在睡?」 「因为天气冷,所以二婶不想起来。」绣眉拍了拍床沿,要他坐下来。 「其实我也会这样……」玉疆点了点小脑袋,一副感同身受的说。「奶奶说二婶有喜了,有喜就是肚子里有了孩子,就像当年我娘有我一样对不对?」 绣眉轻笑道:「对。」 「爷爷和奶奶都好高兴,二叔也一定很开心吧?」坐在床沿的玉疆一面说,一面踢着悬在半空中的双脚,语气有些失落。 她「嗯」了一声。「你二叔是很开心没错。」 「等二婶生下了孩子,二叔一定会很疼他爱他,还会每天晚上哄他睡觉,要是他生病了,也一定会整晚都不睡,守在床边照顾他对不对?」说到这儿,稚嫩的嗓音有些哽咽了。 「就算是这样,你二叔还是会疼你爱你,不会不要你的……」绣眉喉头一紧,就因为了解他渴望父爱的心情,所以听了于心不忍。 玉疆把头垂得低低的。「二叔终究是二叔,不可能变成我爹,其实我一直都知道的,不过还是会偷偷的这么想。」 「玉疆……」绣眉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可是你二叔爱你的心不会输给任何一个当爹的,这点二婶可以跟你保证。」 他好认真地问:「二婶没有骗我?」 「当然不会骗你……」她伸出双手。「二婶可以抱抱你吗?」 闻言,玉疆犹豫一下,还是投向绣眉的怀抱。 绣眉收紧臂弯,将小小的身子圈住,就像抱紧幼年时的自己一样,希望能给予对方安慰。「什么都不用担心,要是你二叔不再疼你爱你了,二婶也会狠狠地训他一顿,告诉他不可以这样。」 第十五章 有了这番话,玉疆终于扬起了红润的嘴角,似乎也变得懂事多了。「我也很高兴二婶有喜了,等孩子出生,我一定会天天陪他玩的。」 她听了好窝心。「你真的愿意陪他玩?」 「当然,因为我是哥哥了。」玉疆洋洋得意地说。 绣眉郑重地颔首。「那就拜托你了。」 「啊!我要赶紧回去了,不然娘会生气的,她不喜欢我常往这儿跑。」说着,他便蹦下床沿。「我会再来看二婶的。」 「好。」她看着玉疆跑出去,然后很轻很轻地...带上门扉,想到刚刚不小心透露的话,大嫂知道自己怀了身孕的事,只怕心里也不好受。 不过这不是同情就能解决的问题,或是希望大嫂也能跟自己一样得到幸福,这么想又太虚伪了,绣眉苦恼地思忖。 「……又在想些什么了?」风煜深回到房内,见妻子一脸心事重重,连他进门都没发觉。 绣眉把思绪拉回来,没有正面回答问题。「相公去哪里?」 「娘找我过去,叮咛我一些平时该注意的事……」他在床沿坐下,审视着妻子。「气色看来比昨天好多了,外头冷,你就待在房里,别出去了。」 她沉吟一下,还是把心里的话说出来。「刚刚玉疆来看过我,一直以来他都把你当成爹,这样的想法我完全可以理解,就算以后咱们的孩子出生了,也希望相公不要冷落了他。」 风煜深但笑不语。 「相公笑什么?」绣眉嗔问。 「娘子不吃他的醋了?」他笑意更深了。 绣眉嗔恼地白了他一眼。「我才没那么小心眼,何况玉疆只是个孩子,看到他就想到小时候的我,要是别的女人可不行。」 「我知道。」风煜深开始喜欢妻子表现出来的小小醋意,这不也是夫妻之间的情趣?「我去叫婢女端些吃的过来,不吃东西可不行。」 「是,相公。」绣眉甜笑地说。 说完,风煜深便起身出去了。 不过当他吩咐过婢女之后,并没有马上回房,而是往另一座院落走去,因为这件事得由自己来解决。 当风煜深走进幽静雅致的院落,先唤来婢女,让她进屋里去通报一声,自己则在廊下等待回音。 他抬头望着在寒风中摇摆的树梢,想起童年时和兄长一起在院子里玩耍的快乐回忆,虽然爹总说大哥的个性优柔寡断,不过对自己这个弟弟却非常疼爱,所以当年因病猝逝时,他真的非常难过,因此才会对大嫂和侄子付出太多关心,只是没想到会让大嫂……唉!风煜深叹了口气,想了好几天,只有这么做了。 「二少爷里面请。」婢女出来请他进去了。 风煜深才跨进小厅内,李氏已经收拾好打从昨天听到喜讯之后,一直到现在都还紊乱的心情在等他了。 「大嫂。」瞧见她眼睛像是哭过了,不管是什么原因,风煜深只能装作没看见,有些事不该过分介入。 李氏微微颔了下螓首。「小叔请坐。」 「玉疆没有在这儿?」风煜深张望地问。 她也跟着落坐。「可能跑去找永春和永冬玩了,他的病一好,就静不下来,连坐都坐不住。」 「待会儿我会说说他,有空也要多念点书。」风煜深等到婢女呈上热茶,便决定起个头。「绣眉如今有喜了,不过毕竟是头一胎,有些事不太明白,也没有经验,以后还需要大嫂多多关照。」 原来这就是小叔来这儿的目的,不过也不该意外,因为他现在不只娶妻,还快当爹了,不再像以前只会为了自己和玉疆而来,李氏在心里涩涩地笑忖。 「小叔放心,我会的,还要恭喜小叔和二弟妹。」她努力保持平稳的语气,道贺地说。 风煜深脸上挂着明显的笑意,还有着对妻子浓烈的感情。「多谢大嫂,这一生能够娶到绣眉,是我最大的福气,若不是她,现在的我只怕还走不出六年前的阴影,是她让我重获信心,所以除了绣眉,我不可能再对其他女子动心了。」 「……二、二弟妹听见一定会很欣慰。」李氏垂下眼睑,嗓音微颤,袖中的双手也攥得紧紧的。 他知道这么说很残忍,不过也是为了大嫂着想。「她是我唯一动心的女子,能与绣眉结为夫妻,此生了无遗憾。」 这是在暗示吗? 李氏心头暗暗一惊,陡地之间有了这样的想法,因为小叔向来感情内敛,从来不会把情爱放在嘴边,更不需要刻意来跟自己说,所以不禁要怀疑,难道是因为发现自己对他有了世俗难容的感情? 她喉头窒了窒。「……我明白。」 小叔的这番剖白也彻底打碎了自己的梦。 已经连幻想都是件奢侈的事了吗?李氏的心真的好痛好苦,是不是该放弃了?不!本来就没有希望,不可能属于自己,又哪来的放弃呢? 风煜深定定地看着她。「虽然有些话不该由我来提,不过我和大哥从小感情好,我来开口的话,他应该不会生气才对。」 「小叔请说。」李氏低头轻道。 「大哥已经过世这么多年,大嫂又还年轻,爹娘更不曾坚持过非要大嫂为大哥守一辈子的寡,而现在的我更能体会身边有个人相伴一生,是件多么幸福的事……」说到这里,他口气顿了顿。「所以才想先问过大嫂的意见。」 李氏脸色微白。「小叔的意思是……」 「我把大嫂当作亲人看待,自然也不想见到你到老了还孤单一个人,不过还是要征求大嫂的同意,所以爹娘那儿自然连提都没提……」风煜深出声安抚着。「你也不必担心玉疆,他是风家的长孙,这点绝不会改变,我也会遵守对大哥的承诺,照顾他直到长大成人为止。」 就是因为希望大嫂也能拥有另一段幸福,人生能够重新开始,风煜深才决定开这个口,相信兄长在天之灵也会同意自己这么做的。 「小叔,这事不该来问我……」李氏心乱如麻地喃道。 风煜深啜了口茶水。「这个我也清楚,并没有勉强大嫂的意思,只是觉得咱们风家亏欠了你,想要做个补偿,大嫂可以考虑看看,若要留下来,就当作我什么也没说,这事也不会传出去的。」 闻言,李氏只是垂眸不语。 「那我先回去了。」他只能做到这里。 听见脚步声往外走,李氏才一脸愁苦地抬起螓首,对小叔的提议有些茫然失措,如果继续待在婆家,却只能看他们夫妻俩恩恩爱爱,想着自己再也无望的感情,若决定改嫁,又舍不下怀胎十月所生的儿子,真的是两难。 李氏不禁迷惘了。 冬至又称冬节。 京城在这一天也像是在过年。 绣眉坐在女眷们使用的小厨房内包馄饨,因为吃馄饨是这天的习俗,也是她嫁进风家来的第一个冬至,想要尽一份心意。 「要是累了就别太勉强。」风煜深像母鸡似的绕在妻子身边打转,就怕她不小心动了胎气。 她娇横一眼,不过手上的动作并没有停。「大夫不是说稍微走动一下不会有事,相公就别太紧张了,何况我又是坐着,你就去忙男人的事,别待在这种女人家待的地方。」 同样在小厨房里包馄饨的几个婢女,忍不住偷笑。 风煜深略带窘迫地清了清喉咙,让那些婢女不敢再露出牙齿来。「除了娘子,我没什么事好忙的。」 「我有点口渴了。」绣眉爱娇地说。 他的动作很快,马上找了杯子,从茶壶里倒了白开水过来。「才刚煮好不久,还有点烫口,我来吹吹……」 「谢谢。」绣眉将包好的馄饨摆好,才接过相公吹凉的白开水。 「慢慢喝,别太急。」风煜深紧迫盯人地说。 她有些哭笑不得,「相公,你这样让我也跟着紧张起来了。」 「好、好,我站远一点就是了。」他搔了搔头说。 「剩下的就交给你们好了。」绣眉跟在座的婢女们说了一声,便拍去手上的面粉,走向夫婿。「回房去吧。」 风煜深怔了一下。「馄饨都包好了?」 「还没,不过相公待在这儿,她们也不自在。」她任由夫婿搀扶着,一块步出小厨房。 他顺手拉好妻子肩上的披风,好围得密实一点,还不忘提醒,就怕妻子不小心扭到脚。「慢慢走……」 「看相公这副紧张的模样,我都差点以为自己要临盆了。」绣眉嗔笑一声,因为身子向来纤瘦,所以肚子还看不出来。「我保证会很小心的。」 「或许头一回当爹的人都会像我这样吧。」风煜深也觉得自己太大惊小怪,不过这也是初为人父的心情。 绣眉突然想到什么。「听小月说,婆婆早上有来看过我,而且也不晓得在生什么气。」因为起得晚,所以不清楚。 「因为二娘一大早就跑去跟她炫耀,说三弟妹同样有喜了,二娘还说这次要帮爹生个白白胖胖的孙子,所以娘很不高兴,就过来看你,无非是要你这胎能生个孙子……」他摇了摇头。「你也不要在意,娘和二娘从以前到现在都是这样,什么事都要拿出来比较,我想这辈子大概都不会改变。」 「原来是这么回事。」她不禁失笑。「也许婆婆真的很希望我生的是个孙子,但是就算生了女儿,我也相信相公会挡在我前面,让我可以依靠,更不会让我遭到任何的责备。」 「那是当然。」风煜深抬起手臂,揽住妻子的肩头。 「那么我就没什么好怕的。」绣眉慧黠地笑说。 能被妻子这么全心全意地信赖和倚靠,也是自己最大的期望,风煜深知道他们可以携手走得更稳更远,也更长久。 大寒,一年当中最寒冷的节气,风家上上下下却是热呼呼的,因为不只大房和二房的媳妇儿都有喜了,还有另一件喜事也在酝酿当中。 房门呀地一声,被外头的人推了进来。 「相公回来了……」绣眉正坐在桌旁帮还未出生的孩子缝着小衣裳,见高大身影很快地关上门扉,就怕冷风会灌进屋内,连忙帮他倒杯还在冒烟的热茶。「外头很冷吧?先暖暖手……」 风煜深解下披风坐下,接过妻子手中的茶杯。「刚刚爹找我过去谈大嫂要改嫁的事……」看着妻子惊诧的表情,莞尔一笑。「之前一直没有跟你说,就是在等大嫂的决定,然后又得说服娘同意,毕竟这些年来,她们的感情就像母女一样,而爹则说他老早就想过,只是不知道如何开口。」 「大嫂真的愿意?」绣眉想到李氏不惜破坏他们夫妻感情,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答应改嫁。 他轻轻一笑。「或许是因为大嫂想通了。」 绣眉想要从夫婿脸上找出答案。「是不是相公去跟她说了些什么,才让她决定改嫁的?」 「我只是让大嫂明白,我和你之间的感情绝不会受任何人事物所改变,这一生除了你之外,不会再动心了,而我是真心地希望她也同样能得到幸福。」风煜深想到对妻子以外的人道出自己的情意,还是有些窘迫。「大嫂想必是听懂我话中的意思,才下定了决心。」 「相公是为了我才会去找大嫂……」绣眉为之动容,因为这是夫婿对自己的一番心意。 风煜深执起妻子的手。「我也会有私心,就是不想让你天天怀着不安的心情,总是担心大嫂会不会又做出什么来破坏咱们之间的感情,所以必须这么做。」 他也只是个普通男人,一个平凡的丈夫,希望给妻子无忧无虑的生活,所以该自私时也不能心软。 「相公,谢谢你。」绣眉将执着自己小手的大掌举到颊边摩挲着。「也让你为难了。」 「不,这是我唯一想到两全其美的办法,而且对谁都好。」风煜深不后悔这么做。「现在娘总算点头,而爹也帮大嫂挑了一门好亲事,打算像嫁女儿一样,把大嫂嫁出门,还允诺她可以经常回来探望玉疆,大嫂会跟咱们一样幸福的。」 「相公真的觉得幸福?」她柔媚地问。 风煜深偏头想了想,唇畔的笑弧往上一扬。「除了幸福二字,实在难以用其他言语来形容。」 「我也一样。」绣眉默默在心里对着过世的娘说。 终于等到她的幸福来了。 后记 梅贝儿 自从《地下好情夫》、《你真是不解风情》之后,发现自己似乎喜欢写婚后的故事,虽然前两者还不算完全是,到了《嫁给我不难》,才真正进入婚姻生活,而古代作品则应该是《妻凭子贵》,到最近这个新系列《以夫为天》、《以妻为荣》,好像也愈写愈顺手了。 我想婚姻就是爱情的延续,如果没有意外,相爱之后就是结婚,对爱情来说才是考验彼此的心意是不是真的能一直走下去,因为婚姻生活不是爱来爱去就好,也不光是两个人的事,而是关系到工作、孩子、亲戚,甚至最俗气的金钱。每次听身边的友人谈及跟老公为了这些事在烦恼,总是想着万一是自己遇到该怎么解决,不过这种事不是光靠用想像就能想出办法来,没有身历其中是不知道个中滋味,想了想还是决定敬谢不敏。 在写完这本稿子,打下「全书完」三个字时,就在想自己写的现代和古代作品的婚后故事当中,还是比较偏爱古代,因为古代大多以大家庭为主,尤其是大户人家,可以说妻妾成群、子女众多,也因为都住在一块,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个性和喜好,所衍生出来的剧情也能更丰富地去描述和架构,整体的故事性也有较多的变化。 键盘敲到这里,突然想到下一本应该也算是婚后故事,而且是古代的,其他的不便透露太多,等广告出来就知道了。 话说已经十二月,一年又要过去了,也希望大家喜欢我今年的作品,下一本明年见了。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dbb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