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典型仙人跳》 楔子 富丽堂皇的偌大客厅里,气氛沉肃。 年约五十岁的贵气妇人在啜了口佣人端来的红参茶后,装模作样的叹了口气,打破沉默。“这阵子忙得连顿饭都没能好好吃,幸好一切都圆满结束了。” 一旁的丈夫搭腔,“可不是嘛,打从那‘扫把星’出现,咱们啥时有好日子过了?” 夫妻俩交换了个眼神,贵妇首先发难,“说到这个可就玄了,我连买栋房子都会买贵!” “公司的股票也跌。” “连换部新车,第一天就遭刮!” “我还在重要客户面前跌倒!” “我上一回还不小心把自己的手划破了一个洞!” “最不吉利的是,昨天还在火化场把皮鞋踢得开口笑……” 夫妇俩像是在比谁衰得严重似的,一句接一句没完没了。 贵妇一脸鄙夷的作结,“啧,那支大扫把果真把咱们季家的好运全扫光了!” “咱们再倒霉,都没儿子倒霉,他还得娶那支扫把咧!” 像是猫被踩中了尾巴,贵妇尖着嗓门说道:“还娶?!人都还没过门我们就倒霉成这样了,要真让她进了门,不鸡犬不宁才怪!” “虽然没过门,可人都住进来了,要不然呢?” “什么要不然啊?那女人从头到脚我都看不顺眼,想嫁我儿子,简直癞虾蟆想吃天鹅肉!总之这件事没得商量。” “妈走了,坚持这事的人没了,那扫把星要撵走不难。只是……这件事不用和儿子商量吗?” 贵妇一脸不以为然。“你要扔块破抹布还得问谁同意吗?” “说的也是。” 贵妇抬高下巴,冷然道:“更何况这件婚事,明眼人都看得出是不入流的仙人跳,偏偏妈也不知是胡涂还是怎么了,竟然还真的要孙子娶那扫把星!”一提到这件事,她难免又想到当初的失策。 一年前婆婆被诊出肺癌末期,唯一的心愿是想看孙子成家,无奈一堆名门淑女儿子谁都看不上,急坏了她和丈夫。 和丈夫商量过后,他们设下了局,找来仰慕儿子、而儿子显然也不讨厌的胡家千金,打算在他取得博士学位回国的洗尘宴上灌醉他,然后再在洗尘宴饭店上头的房间让两人生米煮成熟饭。等一切成定局后,一群人再杀进房间,让儿子想赖也赖不掉。 可也不知道这样天衣无缝的事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一群人杀入房间时,结果……竟是这个扫把星光着身子,被同样光裸醉得胡涂的儿子抱在怀里! 而胡家千金呢?洗尘宴上喝到急性酒精中毒,住院去了。 就这样,扫把星在婆婆的坚持下,和儿子订了婚。 贵妇叹了口气,“这么说也许不敬,但婆婆走了,这出比肥皂剧还荒谬的戏终于可以落幕了。” “只是,咱们叫她走,她肯走吗?”时下一堆年轻女孩想尽办法进豪门,而那女孩一只脚已踩在门内了,她肯退出去? 贵妇不屑的一笑,扬起了仔细画过的柳叶眉。“那支扫把不只是克我们,连她自己的赌鬼老爸也克,听说前阵子出了车祸,不但自己可能成残废,还因为撞出人命,被对方索赔了一百万。她家哪拿得出这些钱?我就当捐给慈善机构,两百万够她乖乖拿着行李滚蛋了。” 原来老婆早有打算了。男人环顾了下四周。“她人呢?” “我叫她烤五十个蛋糕,我要送朋友。她啊,在离开前,总要有机会让她一展所长吧?” “五十个?”家里的烤箱不大,那要烤多久? “可能从昨天晚上就在忙了吧。”季夫人冷笑,又啜了口茶,放下杯子后,她要一旁的人去把扫把星唤来。 不一会儿,一个身材瘦小、皮肤白皙,模样楚楚楚可怜的女孩出现在客厅。女孩低着头、垂着眼,双手局促不安的绞着身上的围裙。 “我说……于小姐,奶奶死了,你往后有什么打算?”季夫人看着她。 和夫人说话很紧张,于晓璐手心冒着汗,“……奶奶说……要我……要我好好照顾少爷……要我和他好好相处……”其实奶奶还说了好多好多话,多到她觉得好沉、好重,因为那些都是她一个人无法完成的。 这个家的每个人都不喜欢她,她知道,唯一真心待她好的人只有老奶奶。可是奶奶走了,没有等到她成为全世界最厉害的甜点大师、做出最一流的甜点给奶奶吃就走了…… 奶奶阖眼的前几个小时,喝了她特地熬煮的燕窝百合盅,吃了一小块最爱的红豆羊羹,然后告诉她,在奶奶心中,她已经是全世界最好的甜点大师了。 奶奶的话,她一直记得,不敢忘,也不能忘。 “奶奶胡涂了,儿子是我们的,她不交代我们,和你说这些干什么呢?” 于晓璐知道,这位她以后可能要叫婆婆的人还是不认同她,她怎么够格攀上季家呢?她明白季夫人的不以为然。 “你该知道,这个家唯一能接受你的人已经不在了,你没有留下来的必要。” “可是奶奶说……” 季夫人趾高气扬的提高嗓子道:“她跟你说了什么我不在场,也没人听到,我又怎么知道你不是说谎?请原谅我,对于骗子的话,即使是真的,我也没法子相信。”婆婆走的时候,她和丈夫正参加一个重要的应酬,儿子也在公司。 于晓璐嘴巴张了又阖,终究没把话说出口。那句“骗子”点中了她的穴,令她动弹不得。 是啊,她本来就是骗子,老爸好赌,被地下钱庄的人逼急了,要她在“仙人跳”和被卖入酒店中二选一。不得已她选了前者。 不管是不是出于自愿,她都参与了这桩仙人跳。 她是骗子。 季夫人一笑,拿出一张支票往桌上搁。“听说你那赌徒老爸给撞成残废,还闹出了人命,你很需要这笔钱吧?” “夫人你……”看到那张支票,她的心缩了一下。 “你可以有骨气不收,可是我绝不容许你再待在这个家!”季夫人起身,背对着她。“我等一下要出去一趟,回来时不想再看到你。这么说,你明白吗?” “我可以等少爷回来吗?” 季夫人秀眉一拢,回身道:“你该不会以为他会留你吧?” “怎么会?”于晓璐眼眶忍不住红了。“对于害得他人生脱离常轨的人,他比任何人都希望我离开吧?”对蕴熙的心意……她这辈子都没办法说出口了吧? 一个骗子的真心?呵!真廉价。 其实,老爸当初设局的对象是一名胖富商,她原本只是不想遂了老爸的意,却没想到会阴错阳差误闯另一个局。 季蕴熙是许多怀春少女心目中的白马王子,她对他有好感并不奇怪,但还不足以让她真的动心。一直到进了季家,和奶奶朝夕相处,奶奶老说着蕴熙的喜好、他的优秀、他的任性—— “丫头,跟你说啊,咱们家蕴熙打小就喜欢吃草莓,即使是现在他还是喜欢。他国小的作文‘我的志愿’里写的居然是他要成为一个优秀的果农,种出最大、最红、最甜的草莓……呵呵,那小子,他爸妈看到那篇文章都快昏倒了……” “……臭小子怪癖多,即使是他最爱的草莓蛋糕,他也要吃那种有夹层的,而且料越多越好,怪人!” “……别看那小子一副家教良好、翩翩贵公子形象,那是给外人看的。他啊,脾气任性别忸,对于长辈还有分寸,对于喜欢的女生可就……” “蕴熙也有体贴、浪漫的一面,这个我就不说了,我只希望有一天,你真的能感受到。”有一回,奶奶把玩着放在床上的一只布偶,意味深远的说。 也许是奶奶老说着季蕴熙,一次、两次、三次……久了,她的视线便慢慢的落在他身上,跟着他转,到了后来,她的心也跟着遗落在他身上了。 可越是喜欢,她越要藏好心情,因为她知道,她的喜欢永远等不到响应,只会让他更讨厌她,甚至觉得她恶心。 “那你为什么……”贵妇不解。 “因为奶奶要我交给他一些东西……” “我可以代为转交。” “不行的,那些东西一定要我亲自交到他手上。”她鼓足勇气抬起头,很坚持的说。“如果不这样,我不会离开。” “呵,你当你这样说我就会怕了吗?算了,就算是你最后的愿望吧。把东西交到他手上后,你马上走。” “是。” 季夫人横了她一眼,“希望你说到做到。哼!”转身和丈夫一起上楼。 目送他们离开后,于晓璐犹豫挣扎的看着桌上的支票……最后默默的拿起来收下。 真奇怪啊,明明是既轻又薄的一张纸,为什么她却拿得如此沉重,还有股想哭的冲动? 她再度回到厨房烤蛋糕,直到把最后的两个蛋糕送进烤箱,才回房间整理东西。 她小心翼翼的从一个小布包里,拿出奶奶临终前交到她手上的东西……这东西,该由季蕴熙交到他认为适合的人手上吧? 打理好行李,她走出房间,把门轻轻带上,然后再回厨房拿出一个已冷却的蛋糕做装饰。一切准备就绪了,就等着季蕴熙回来。 从近中午一直等到傍晚,季蕴熙终于回来了。 于晓璐立即起身打招呼,“你回来了。” 他连看都没看她一眼,提着公文包便从她身边走过。只留下一股淡淡的、她所熟悉的古龙水味道…… 她深吸了口气,将这个喜欢的味道记在心里,在这最后一段短短的时间里陪着她。这个味道她会记好久好久,她的暗恋、她总是只尝到苦涩的喜欢……还有浓浓的惆怅。 这个深呼吸记忆的也许不只是她最后的回忆,还有她满溢的离情。“那个……我要离开这里了。” 已经越过她的高挑身影怔了一下,总算止住步伐。“好决定。” 于晓璐声音窒了下,下一刻眼眶便红了。她知道季蕴熙讨厌她,她从没看他对自己笑过。 谁教彼此“认识”的方式让他太难堪,他甚至因为奶奶的病情,连拒绝她的机会都被剥夺。易地而处,她一定也会很恨他。 “奶奶说……我一定要让你幸福……可是……可是……” 季蕴熙没有再往前走,他转过身看她。 她早已满脸泪痕,无声的哭泣。在这个家,那个会为她拭泪的人不在了,她连伤心都得如此小心翼翼。离开对她而言,也许真是最好的选择。 “一个连自己都不幸福的人,无法带给别人幸福。” 所以,他不希罕她给的幸福吧?于晓璐低下头,好一会儿才说:“奶奶很喜欢吃我做的蛋糕,她说……我做的蛋糕能让人有一种幸福的感觉。”咬着唇,她接着说:“你说得对,我其实……是个不知幸福为何物的人,这样的我无法带给别人幸福。只是做蛋糕时的我,才会觉得自己真的很幸福、很开心。” 她有些傻气的笑了,眼泪却怎么也忍不住。“奶奶说……你喜欢吃草莓蛋糕,所以我为你做了一个,这样,也算是完成了奶奶的嘱咐——要让你幸福。” “……我知道了。” “蕴熙……”这是她第一次这样唤他,住进大宅,在季夫人的坚持下,她只能叫他季先生或少爷。她笑了,在心中轻唤他的名,这名字真的好好听。“我……我将来会努力成为世界最厉害的甜点师傅喔,这也是我和老奶奶的约定……” 季蕴熙面无表情。“你和她的约定不必跟我说。” “……嗯,说的也是。”即使她和老人家的约定,很多是为了他—— 要和蕴熙好好相处,蕴熙比较少爷脾气,你要多费心…… 你啊,要学会打扮,女为悦己者容,漂亮的模样既能让自己开心,也可以讨好喜欢的人。我知道你对咱们家蕴熙有心,孩子,你有很多优点,漂亮、温柔又善良,要对自己有信心…… 结了婚,要记得到坟前为我倒上一杯喜酒,让我也开心开心…… 咱们季家人丁单薄,你好命相貌,别忘了要替蕴熙多生几个孩子。我想就生个五、六个好了,呵呵呵…… 奶奶临终前还是惦着她和蕴熙少爷的事,一件又一件,好多好多……可是,她真的无力去完成了。 看着他,她还有好多话没说,却已不知从何说起。 此时,已漆黑一片的别墅外头忽然有车灯探进来。是季家夫妇回来了吧。 “我要走了,你保重。” 她提着行李,慢慢的走出季家大门,脚步是一步步的沉重、一步步的不舍。 到了大门口,她回头再望一眼自己曾待了半年余的大宅子……这是她最后一次看这房子了吧? 再见了,奶奶。 再见了,季蕴熙。 再见了……那在不知不觉中播下了种子,在她毫无所觉时抽了芽、扎了根,可是却来不及长大就被拔除掉的恋慕…… 第一章 六年后 二十来坪的单身公寓有着两房两厅,暖色调为主的空间,大量的使用蕾丝、绒布、蝴蝶结做装饰,四处透着公主风的甜美风格。玄关处连接客厅的木阶上,放着一双可爱的娃娃鞋,一路往内走是客厅、客房,最后才是主卧室和小厅。 主卧室摆满了可爱的大小布娃娃,有凯蒂猫、彼得兔、抱枕绵羊、酷企鹅……大大小小近二十只的布偶,让宽敞的卧室看起来热闹非凡。 小厅里则摆了一大把满天星,空气里有着清清淡淡、若有似无的香气。 早上七点,主卧室里传出刺耳的闹钟铃声,铃铃铃的吵个没完,约莫吵了数分钟后,房内隐约传出低低的、含糊不清的声音,接着铃声被拍掉,一切又安静了下来。 但才安静了好一会儿,换手机铃响,第一通响了十来声后进入语音信箱,第二通也一样,第三通则在响了半天、进入语音前才被接起。 “喂……”娇嗲的嗓音透着浓浓的睡意。 “宝贝,起床了!你今天不是要去客户的别墅拍照?”故意停了两三秒,发现于晓璐没什么反应,她的秘书兼对门邻居李为生气的尖着嗓门骂人了。身高一百八的清秀男子一手叉着腰,一手捻着莲花指拿着手机道:“你又睡着了对不对?对不对?!哎哟喂我的大小姐,我告诉你,你再不起床,也没时间去拍照了。自己都够忙了还逞什么英雄?一月三单的艺术蛋糕你已经排到明年八月了,没事干啥又多接一个? “而且你还有收容所咖啡馆的每日蛋糕订单,人家扩大营业,蛋糕需求量是以往的两倍,听说还计划要开第三家分店,届时蛋糕量一定又会大增……更何况你还有蛋糕网购几家店面的蛋糕……还有啊,你没事装什么好人?都已经忙得分身乏术巴不得化身千手观音了,还要去帮启智学校的吴老师代课……也不想想自己的身体是不是铁打的?不,铁会生锈,你是不锈钢。你啊……” “……停!我起床了!”再让李为叨念下去,真的不必出门拍照了。 “我告诉你,下一次你再不经我这秘书的同意乱敲订单,以后你的事我就不管了。”于晓璐的健康是不错,可这一两年随着蛋糕得奖、做出口碑,即使已有二十几名员工,她的工作量仍然太大。 一月三单的艺术蛋糕都是她不假他人之手独自完成,随着客人的要求,有时还得拍照、实物勘察,加上她对于自己的作品要求甚高,每样都要求完美,一个礼拜的工作天绝对跑不掉。 “我知道了。”这个订单是意外。谁教订单的客户是好友兼“大户”——收容所咖啡馆老板京德朋友的朋友,她真的很难拒绝。 之前京德就请她帮忙了一次,但那次她以太忙为由,介绍了另一个艺术蛋糕师傅给她。可这次那位“朋友的朋友”亲自打电话上门,请她无论如何一定得帮忙,她原本为难的想拒绝,可女子诚恳的说这蛋糕是要送给男友的,她便犹豫了。 女子的男友是个建筑师,嗜好是收集各种材质的建筑模型,有木制、铜制、不锈钢等,之前他替一名泰国大富豪设计一栋别墅,富豪满意得不得了,还回送他一栋纯金模型呢。女子挖空心思想送他不同的礼物,这才想到艺术蛋糕。若能用蛋糕做出他最近的作品模型,男友一定很喜欢。 于晓璐很想答应,可是这几个月她真的好忙,忙到连去收容所咖啡馆喝杯咖啡、打混摸鱼的时间都没了。如此“充实”的日子,再多加一个光是想象就觉得难度极高的“建筑物”艺术蛋糕…… 厚!这样得努力的增长工作时数——会爆肝!她一定会爆肝! 考虑了一下,没想到她才刚拒绝,女子便沮丧得不得了,连说话的声音都有点沙哑哽咽。女子说,这个蛋糕也许是她送给男友最后的生日礼物了,因为最近他们可能就会分手,她希望有个东西能让他常常想起她…… 就这样,冒着可能会爆肝的危险,她终究接下了订单。 唉,果真是苦差事,瞧,一个星期才一天的休息日,她都得贡献出来为建筑物蛋糕做准备,这会得要出门去拍实物的照片了。 结束通话,于晓璐下了床,拉开落地窗前的帘幔,外头的阳光好刺眼。 秋末冬初了,早晚气温变化大,近一个星期的天气,早上出大太阳,午后就开始下起大雨,诡异得很,不赶快出门不行了。 准备好后,她打电话给约好一块前往的张小姐,结果对方以透着浓厚睡意的嗓音说临时有事不能去了。偏偏她只有今天有空跑“外务”…… 于是,张小姐给了住址,她只好自己前往拍照。 怎么想都觉得自己被放鸽子,她的车又刚好今天进保养厂,而早上李为有事,无法送她去,晚些他才会去替她把车开回来,顺道接她回家。现下,她只得自己搭着捷运又转公交车。 岂知她下车问了人才知道,要拍照的房子位于半山腰,距离公车站牌还得步行十几分钟。本来是没有路上山的,有钱人为了建别墅才特别开了路。 妈呀!是什么旷世巨作,非得建在那么偏远的地方?幸好山路是柏油路,下过雨还不至于太难走,沿途风景也美丽,稍稍抚平了她的哀怨。 才这么安慰的想,下一刻她立即傻眼,因为从柏油路尽头到别墅之间,还有约莫二十公尺的路未铺柏油,雨后土质松软,地上处处泥泞,甚至有一摊摊的水洼。 现在是怎么回事?别墅主体是完成了,可看四周环境分明尚未完工,甚至还有一堆堆的沙土堆! 她原先以为自己会看到一栋极有特色的建筑物或幽美的林园造景,结果……别墅主体是很有特色,和风建筑简约素雅,可周围的环境……张小姐打算叫她自行想象吗? 叹了口气,她有些无奈的从背包里拿出相机,打开电源,抬高相机调对焦,而后按下快门。“卡嚓”、“卡嚓”……每个角度她都仔细留下影像,以求能将艺术蛋糕做到完全逼真。 正面角度拍得差不多了,她绕过一小洼泥水,想到另一边继续拍,谁知脚下一滑,她整个人往前滑行了一两步才勉强稳住。 于晓璐瞪大眼,吞了口口水,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伸手拍了拍胸口,“真的好危险。”她忙着把相机收好,放进防水背包,再来一次她可不认为自己还能全身而退。 还是先到后头观察一下地势好了…… 谁知才转身,她脚下又一滑,这回真的没先前那么好的运气了,她连人带包一路滑进水洼,摔得一脸一身都是烂泥,模样滑稽又狼狈。挣扎了半天,好不容易才从地上爬起来,没来得及站稳,脚下再度以她无力阻止的速度滑了出去—— “啊……啊噢!”正面往前扑,她的脸很有卡通效果的往烂泥巴里钻…… 真是够了!于晓璐坐在泥水里,用力抹去脸上的烂泥,使力从鼻孔中喷出泥水。不用照镜子都知道,她现在的样子不是笑倒一群人,就是吓跑一群人。 眼前最重要的事已经不是拍照了,而是找个地方把自己弄干净,起码她不会连要上自己的车都被李为给赶下来,那个人有严重洁癖。 环顾了下四周……别墅大致上完工了,不知道里头水电弄好了没有? 她小心翼翼,一步一脚印的朝着大房子前进,十来公尺的距离走了一世纪之久,途中还数度差点又滑倒。这里的地是怎样?比奶油还滑! 来到门口,她压下门把,有些讶异大门并没有上锁,顺势将门推开—— 别墅的格间大致完成,粉刷、地砖也已完工,只是里头仍空无一物。她抬眼看天花板,上头有线路,只是灯还没挂上去。 唔,运气好的话,自来水管线应该也牵好了。 一般浴室不会在一楼,她往二楼走,进了其中一个房间,便直闯房内相通的小空间,那该是浴室。把背包放在门口后,她开心的走进去打算清洗自己,结果却令她傻眼! 没有……没有水?!水龙头“咯嘞嘞”了半天,就是连滴水也赏不下来?! 天呐~不会吧?她这样要怎么去搭车?真是欲哭无泪…… 转身欲走之际,她突然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 妈呀!这栋房子除了她之外还有人?!方才怎么没发现呢?现在怎么办? 她作贼心虚的连忙躲起来,一时忘了她的大背包还“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放在门口,清晰的泥泞脚印也会很“热心”的带人找到她。 处在小空间里,她神经却越绷越紧,因为说话的声音距离她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我知道,下雨天外头的工程没法子做,可是不影响室内装潢吧?水电不是大致装好了,为什么没办法使用?不!是使用到一半突然没水!”讲手机的是个高瘦的男人,他一面讲着电话,脸上还不时的有泡泡水流下,低沉磁性的嗓音冷冷的,略提高的音调听得出他正处于极度不悦中。 事实上,没有人遇到他现下的状况心情还好得起来。 他昨天才回国,惦记着许久没踏上的工地,一早就开车过来看看,预订几个小时后还要到另一处学校的新建大楼视察,没想到雨后路滑,使他在第一处工地就跌了一跤,想起别墅里该有水可以稍微清理一下,于是他回车上拿了尚未放进家门的行李,里头有盥洗的衣物及清洁用品,结果怎知……别墅有水是有水,待他揉上洗发精洗好发要冲水时,水就停了?! 这摆明是开玩笑嘛,今天真是见鬼的倒霉! “什么?要我看别间房有没有水?你是指你安装的水电还挑房间、看风水地理的吗?”他气得快爆炸了!“听着,你可以有一堆理由,但接不接受是我的自由。总之你最好马上过来看看,不行的话就重牵,要不我另外找人做,否则尾款你半毛也拿不到。”说完,他马上结束通话。 男人吐了口气,推开客房的门,门口沾满泥巴的防水背包令他皱起眉,地上的泥泞脚印也让他知道,原来他的房子来了不速之客。 别告诉他,他的别墅还没完成,就有游民前来入住了。 他的目光一路循着脚印,直到另一个相通的空间,脚印还是湿的,而且只进不出,那意味着“访客”还在里头。脚步不大,不是小孩,大概就是女人。 男人浓黑英气的眉又皱了起来,他不急着粗声喝斥闯入者,把人逮出来,倒是走向放在门口的大背包,故意扬着声音说:“咦?门口怎么有个大袋子?”他把袋子打开,故意细数里头的东西。“相机、钱包、还有蛋糕……”里头最值钱的,大概是那部单眼相机。 “这相机还不错,太好了,我最近正好缺相机。”嘴里这么说,他眼睛却着了魔似的直视着某个……该是称为蛋糕的东西。 躲在浴室的于晓璐一听到自己的包包被打开,在第一时间就想冲出去,可她一忍再忍,忍忍忍……直到有人说要“接收”她的相机。 有没有搞错?!那部相机可是她为了拍下自己的蛋糕作品买的,好贵呢。不但如此,里头的记忆卡还存放了很多制作蛋糕的资料。 她急得门把一旋,把门拉开。“等、等一下!” 在等着闯入者自投罗网之际,男人脸上的从容神情始终如一,一直到于晓璐那将干未干的泥巴脸出现在他面前,男人俊美的脸上随即有几秒怔愣错愕。 这女人……是女人没错吧?她是兵马俑刚“出土”吗? 于晓璐快步走向“侵占者”,中途却突然止步,眼睛瞪大,小嘴张成o型,雷霆万钧想抢回相机的气势瞬间消了泰半,还倒抽了口凉气。 “你你你……”天、天、天啊!是他! 是季蕴熙?! 季蕴熙不爽的浓眉一扬。“怎么,没看过满头泡泡的男人吗?你比起我好不到哪里去吧。”他以为这个刚出土的女人是被他的模样吓到。 她一怔,这才慢半拍的发现他头上顶着满头的泡泡。前一刻她的重点只放在他那张脸上,根本没发现他头上的泡泡,怪不得遐龄老是说她不是少根筋,就是外星人。“对厚,为什么你会满头泡泡?” 他为之气结,有一两秒钟说不出话。“你的意思是,你到现在才发现我一头的泡沫喽?”该死的!这女人的眼神一个劲儿的呆,莫名的就让他上火。 她眨着一双无辜的眼。“是啊。” “你方才在看哪里?” “你的脸。”很诚实的回答。 骂人不带脏字?她方才在看他的脸,却被他的脸吓到?“我的脸很恐怖吗?” “……我脸上的表情像是看到什么恐怖画面吗?”她很诚恳,半点也不戏谑的说:“真是的,我这个人就是太诚实了,如果让你看出我的恐惧,我很抱歉。” 这少根筋的女人真有气死人的本事。“我问你,你打哪来的?为什么会出现在我家?”眼前女人张着一双圆滚滚、人畜无害的大眼看着他,除了眼睛,她其他五官还真被泥巴遮得差不多。 可即使认不出她原来的面貌,那双眼……他怎么像是在哪里见过?还有声音,他也不陌生…… 他家?这房子是他建的?于晓璐微讶。“原来你是房子的主人喔?”缘分真的好奇妙,她和曾经喜欢过的“前未婚夫”在若干年后重逢,居然是因为他的现任女友向她订了个要送男友的艺术蛋糕。 她做的蛋糕,正是季蕴熙女友要送他的生日礼物。 “你不知道不经主人同意就进到别人家,我可以告你非法入侵民宅吗?” 回过神,她说:“那个……没那么严重吧?我只是在外头滑倒了,想进来借水冲洗一下。” “你来工地干什么?”这种地方若没必要,没有什么人会来,更何况是连工人都休息的星期天。 想到客户一再强调想给男友一个惊喜,因此她不能说自己是来拍档案照的。她声音低低的说:“我搭错公车,被这沿途的美景吸引过来,然后看到这栋设计很有味道的别墅……很抱歉,未经同意就拍了照片,结果大概是遭天谴吧,摔得一身泥巴……” 他又打量了下她狼狈的模样。“哼!” 虽然只是“哼”的一声,但她知道,他信了她了。 “你搭公车来,等一下你要……这样去搭公车?” “朋友知道我的状况,他会来接我。”她勤劳的秘书不会介意来接她,不过他看到她的样子大概会昏倒,也许还会拒绝她上车。 “房子大概再一个多月后可以完成。” “咦?” “到时候想看看就过来吧。” 她不可置信的看着他。“可……可以吗,真的可以吗?” “被人欣赏,房子不会少一角。” 于晓璐笑了,忙走过去打开背包,她一开心就很喜欢和人分享她的蛋糕。“这个请你吃。” 蛋糕是昨晚完成的,绵密的海绵蛋糕裹着特调酸酪鲜奶油,加上自制的焦糖核桃草莓酱夹心,绝对令人赞不绝口。这可是新产品,已经通过“蛋糕同好美女团”试吃好评阶段,摩拳擦掌准备上市,她今天带了一块本想自己当早餐的,可现在她想请季蕴熙吃。 不过下一秒,递到他面前的蛋糕让她整个傻眼——红色草莓酱“血淋淋”爬在雪白色酸酪鲜奶油上的模样,活似划破血管的猪脑……有够不忍卒睹! “那个……样子是差了些,可味道还不错。你知道的,有些人是长得抱歉了点,但是很有内涵。”她都忘了,方才摔跤早把东西压坏了。 “那么你也该知道,这年头第一印象很重要,面试不过就不会有下文。” 这是拒吃的意思吧?她尴尬的打算收回蛋糕时,他却早一步的接过去。 “咦?你不是说第一印象很重要?” 季蕴熙冷睨她一眼。“哼!我是这么肤浅的人吗?” 于晓璐怔了怔,突然想起多年前老奶奶的话—— ……蕴熙啊,打小喜欢吃甜点,但也不知是谁说爱吃甜食是女生的专利,再加上蕴熙长得过分漂亮,长大后,为了不和“娘娘腔”扯上边,他连吃甜点都克制得很。不过啊,喜欢这种事哪藏得住呢? 有机会你注意看看,他吃到喜欢的甜食时,表情会特别冷,大概是忙着掩饰。可他那双平时犀利的眼神,会有不易察觉的透亮光彩喔…… 她顺着他的话道:“不是,你怎么会肤浅?那你现在就要吃掉这第一印象不太好、面试也惨遭滑铁卢的蛋糕吗?” “会接受是因为你的诚意,我没必要当场吃给你看吧?”他摆明一点也不感兴趣。 “这样啊……” “这蛋糕有什么名字吗?” “嗯……没有。”还在想。 “那倒是可以叫‘勇气’蛋糕。” “勇气蛋糕?是指吃了会令人勇气百倍吗?” “不,是指没有勇气百倍吃不下去。”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僵笑了下。 不经意往窗口一看,他说:“喂,大门口外停了一部车,你的朋友来了吗?”老天!红底白点,上头还有一只不知什么动物在奔跑的金龟车?够招摇、够花俏,是哪个品味出问题的女人开的? 下一刻车门打开,驾驶座走下一名高瘦的……男子?!身穿粉红色衬衫、米白西裤、白皮鞋……季蕴熙怔了怔,不禁有些反胃。 “他来啦?”于晓璐看了看窗口,又看了一眼他手中的蛋糕。“那……那我走喽……” 他颔首。“出去时小心点,别又滑倒了。” “……好。”她有些失望的转过身。看不到他吃蛋糕时的神情了,他会喜欢吗?她好想知道啊! 往外走了几步,她倏然止住步伐,将身子往墙上贴,小心翼翼的往回走。 屋内,季蕴熙正盯着手中的蛋糕瞧。模样的确令人胃口全失,可味道呢? 蛋糕香甜的味道若有似无钻入鼻腔内,他只犹豫一会便一口咬下。 嗯……鲜奶油甜而不腻,不同于市面上的蛋糕,别有一股清新的奶香,最不可思议的是,在浓郁香滑的奶香中还吃得到新鲜的草莓细丁,酸酸甜甜,甜甜酸酸。而绵密的蛋糕入口即化,就连夹层的焦糖核桃都保有酥脆,草莓酱更酸中带甜的挑动味蕾…… 天呐!这蛋糕……怎么办到的? 他的心好痛……喜欢到心痛。因为每吃一口,蛋糕就少了一点,教他心痛。 太感动了,他有多久没吃到这样合胃口的甜点了?季蕴熙本想追上那女人问明蛋糕的来处,但才迈开的步伐下一刻又收回。唔……这样问不等于告诉人家他对蛋糕很有兴趣? 一个大男人喜欢甜点?啧!这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让别人知道? 不过那女人那么喜欢这房子,房子完工的时候,她会再来吧? 低头又看见剩下一些奶油渍的纸盒,受不了诱惑,他干脆连纸盒上的奶油都舔得一干二净…… 于晓璐瞪大眼,不可置信自己偷窥到了这一幕。 季蕴熙……一向冷冷的、没什么表情的他,居然会喜欢吃甜点到这种地步!而且,他吃蛋糕时的满足神情好像小孩子,好可爱…… 满足了好奇心,她蹑手蹑脚的摸下楼去,心跳得好快,脸也是红的。 她喜欢他是好多年前的事了,现在的她,已没有当年那种暗恋的心情,可是为什么看他吃蛋糕的样子,她又会觉得他好可爱?会脸红心跳?会……很想很想为他做一些让他很开心、很开心的事…… 第二章 “为什么会这样呢?”于晓璐托着下巴,坐在吧台的高脚椅上喃喃自语,“曾经喜欢的……早就不放在心上了,为什么还是会忘不了呢?” 有人端盘子回来,随口胡诌的接话,“很简单的道理,就好像你最爱的蛋糕再美味,如果照三餐吃,还是有腻的一天,你以为不爱了,可隔了一段时间不碰,还是会想念。” “他不是蛋糕,是男人。”她心不在焉的神游,无意识的接口。 “喔,这样啊……”从呆呆于晓璐口中听到“男人”这两个字够稀奇,她还以为她的世界除了蛋糕还是蛋糕呢。 “而且他也不美味。”那种冷冰冰、不曾给过她好脸色的男人会美味?不,她想象不出来。 “你吃过?” “当然……哇啊!”于晓璐冷不防拾起头。“遐……遐龄?你怎么在这里?”身边平白无故多了个人,很恐怖欸。 “奇怪了,这里是收容所咖啡馆,我是这里的职员,不在这里,你要叫我去哪里?”京德和她亲亲老公在筹划第三家分店的事宜,最近可忙着,总店常常由她看家。 “噢……” 遐龄有趣的打量着她。“啧啧啧,看不出来,原来你是那种把人吃干抹净后还嫌人家不美味的人。” “我?我把谁吃干抹净?” “男人,一个你说不美味的男人。” “才没有!” “你没吃过怎么知道人家不美味?” “就……我就是知道嘛!” “你刚才不是说,你‘当然’吃过吗?” “‘当然’之后不是句点,是还有话没说完,我想说的是‘当然没有’吃过。” 喔~脸红了。“好吧,没吃过,但却知道不美味。果然是典型的酸葡萄心理。” “厚,没有啦!真是的。” 遐龄故意逗她道:“别告诉我那个人是李为。唔,那个男人就本人的标准是太娘了些,可谁知道呢?青菜萝卜各有所好。”看似没火花,她却老觉得这两人间一定有什么秘密。 几年前晓璐从美国回来后,李为就一直在身边,听说他是哈佛企管硕士毕业的,这样的人会甘于蛋糕铺子的管理,原因颇耐人寻味。 而且他不但由美国跟着回来,就连买房子也买在晓璐同栋公寓,同一层的对面,关系如此亲密的两人却不是情人? 千晓璐翻了个白眼,“真是的,不想跟你说话了。”李为真的不是她男友,而是她重要的……“家人”。 “好吧,那你去跟别人说话。”遐龄指了指独坐在角落位置的女人说。“喏,就是那个美女,她找你。” “咦?”张海婷?季蕴熙的……女友。 之前对方透过京德请她做艺术蛋糕,因此两人见过两次面,再来则是拍档案照的日子,张海婷放了她鸽子。 她找自己是为了关心蛋糕制作的进度吗?还早吧? 于晓璐走过去,发现张海婷正发着呆,连她站到面前来了,对方还是两眼出神的没反应。“张小姐……” 张海婷闻声,回神一笑。“于小姐,你来啦?我方才打电话给你秘书,他说到这里一定找得到你。”她从皮包拿出一叠大钞。“这是蛋糕的钱。” “咦?完成后再给就好了。” “蛋糕不用做了。”张海婷叹了口气。“这艺术蛋糕本来是要送男友当生日礼物的,但他生日当天可能在美国出差,还没有回来。后来我想了想,反正他不爱甜食,这蛋糕未必讨得了他的欢心。” 季蕴熙不爱甜食?才不呢,他很爱的。可这是他的“秘密”吧?既然他不喜欢人家知道,她就乐于保守他这个秘密。 “这样啊……”她看着那叠大钞,把钱推了回去。“既然蛋糕不做了,我没有收钱的理由。” “总之我心意到了,收不收钱由你自己决定。”近来她心情处于乌云密布的状态,当了二十几年富家千金,即使称不上刁蛮,却也任性、自我。 于晓璐怔怔地看着她。 起身离开时,张海婷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对于晓璐说。 “我男朋友设计的那栋房子,其实是我们结婚后要住的,上一回的事也就算了,但我希望在我们正式住进去之前,你不要再不经我同意的擅闯。”于晓璐在别墅外滑倒的事她听说了,本来这也没什么,不过季蕴熙有意无意探寻的举动,让她很不快。 不过是个蛋糕师傅,她不认为季蕴熙对于晓璐有意思,也看不出于晓璐有那个魅力吸引他,可谁知道呢?再不起眼的小菜说不定还是有人当大餐。 她和季蕴熙其实分手一年多了,不过由于两家是世交,彼此的妈妈也是手帕交,因此分手后他们还是朋友。两家人三不五时仍然会约吃饭,气氛对了两人也会相约小酌一下,但一切仅止于此。 就她观察,他没有新的交往对象,可为什么就是对她的示好视若无睹? 这段时日要不是有妈妈支持,老是对她说,在季妈妈心目中她是最适合他的女人,她的自信和耐性早就被磨光了。 又看一眼面前勉强只称得上清秀的女人,真是的,都怪季蕴熙不给她机会复合,才会教她连这样的女人都得防着。 “那个……”于晓璐犹豫了一下。“房子……是你们的新房吗?”不是说快分了,又为什么有新房? 张海婷一阵心虚,恼羞成怒的说。“怎么,你还怀疑吗?” “不,我只是……恭喜了。” “哼!”张海婷冷哼一声,站起来朝着门口方向走了。 于晓璐则呆呆的立在原地,被凶得莫名其妙。 要求她接订单时,说要和男友分手了的人是她;如今订单要取消了,说要和季蕴熙论及婚嫁的人也是她。到底哪个才是真的? 算了,不论如何这都和她没有关系,季蕴熙也三十一、二岁了,就算娶了妻也不奇怪。他的事、他的一切,早和她一点关系也没有。没错,没关系的,只是……她的心竟然有丝疼痛,痛得让她好难受,像要窒息了…… 张海婷走出咖啡店,外头有部加长型黑头车停了下来,司机殷勤的下车为她开门,里头贵妇也笑吟吟的挪了挪位置给她。 一看到那贵妇,于晓璐倒抽了口寒气,心虚的慌忙转过身。 是她……季蕴熙的妈! 她闭上眼,六年前季夫人对她厌恶轻蔑的表情仍历历在目,偏尖锐的嗓音也总一次又一次说着伤人的话语。 ……你该知道,这个家唯一能接受你的人已经不在了,你没有留下来的必要。 ……我又怎么知道你不是说谎?请原谅我,对于骗子的话,即使是真的,我也没法子相信。 听说你那赌徒老爸给撞成残废,还闹出了人命,你很需要这笔钱吧? 我绝不容许你再待在这个家! 想起过往,于晓璐脸色瞬间转白,纤细的身子不由自主颤抖,她讶异的看着自己微微颤动的手,有些无奈的苦笑。这么多年过去了,有些伤……还是愈合不了,是吗? 看来季蕴熙和张海婷真是好事近了吧,原来季夫人也有那么和善的表情,以前的她从不曾看过。出身好又千娇百媚,张海婷想必是季夫人很中意的媳妇人选。 季蕴熙心中的理想妻子人选应该也是这样吧? 只要他能得到幸福,奶奶在天之灵想必就会很欣慰。至于她,即使在多年后又和他有了交集,还是要跟他保持距离才好。更何况那样的重逢方式,他根本没认出她来吧? 房子再一个月左右就完工了,他还邀请了她参观,虽然早知道成行机率不大,可真正被警告不能再去,她还是有些遗憾。 她和他,以后也许不会再有交集了。 几个头戴工程帽的工程人员,从未完工的新建大楼里鱼贯走出来,路过雨后处处泥泞的工地,来到干爽的大楼广场前。 工地主任和几位工头大致与建筑师讨论了下进度后,便又回到工作岗位,现场只剩下建筑师和这所高工学校的校长。 “季先生,新大楼约莫再几个月就可以完工了,这段时间真的辛苦你了。”站在凌乱吵闹的工地一角,校长殷勤的对季蕴熙说。 这位年纪轻轻就拿下不少国际大奖的建筑师真令人赞赏,一般建筑师设计图一完成,和相关人员讨论定案后,就少有人会继续追着案子的进度随时讨论检讨,这年轻人做事谨慎又认真,怪不得如此年轻便成就不凡。 “应该的。”脱下了工程帽,季蕴熙有些闪神的看着工地因为前阵子大雨仍泥泞不堪、低洼处蓄着的一小洼一小洼泥水。 这地方应该不会也有尊泥娃娃跑来跟他要水冲洗吧? 一想到那个“刚出土”的女人,他还是忍不住发噱,而想到那女人,他也很直接的就联想到“勇气蛋糕”,光是想……啊,唾腺又分泌旺盛了。 “快到用餐时间了,等一下一起吃个饭吧。”两人要返回校长室时,校长再度邀请。 “不了,谢谢。”好不容易雨势暂歇,天空又飘起了雨,他得赶快离开了。 甜蜜浓郁的蛋糕香气突然由另一边方向传来,季蕴熙不禁一怔。怎么,他是太想念那蛋糕了,这才产生幻觉的闻到蛋糕香吗? 他偷偷的深呼吸一口……是蛋糕,没错。而后不动声色的问:“什么味道?” “大概是学生在上烘焙课程。唔……是烤饼干吧?” “是蛋糕。”笨!是蛋糕,绝对是蛋糕。饼干的香气偏焦,两者有一定程度的不同。 “咦?是吗?季先生有研究?” 怎么可以让人知道他一个大男人喜欢吃甜食?“我怎么会有研究?不过是猜测罢了,大胆假设。” “好吧,那我们现在就去‘小心求证’。” “不用了,会打扰学生上课。” “不会啦,还差十来分钟就下课了。那里是综合职能班的学生在上课,那些孩子虽然和一般正常孩子不太一样,不过上课却更加用心喔。”校长一面领着他往烘焙教室走,一面说:“而且,今天这位烘焙老师可是大有名气。” 季蕴熙的心跳更快速了。“哪位大厨?”打从上回吃了那其貌不扬的“勇气蛋糕”后,他就像得了什么怪症头一样,迷上了那个味道。草莓蛋糕他自小就爱,只是这一回迷得更厉害,以前觉得不错的,在吃了那个蛋糕后,就都提不起劲去吃了,那个“刚出土”的女人……他经由张海婷才知道对方是个甜点师傅,可当他向她问店名时,她一会儿说不记得店名;一会儿又说不记得师傅的名字……总之一问三不知,分明诓他。 那女人有这样的好手艺,即使不是什么甜点名师,她的店也不可能默默无闻,偏偏他真的再没尝过那样令他有好心情的美味。 “季先生听过网路票选第一的‘小鹿的草莓园’吗?” 怎么没听过?他事务所里有一群“网购团”,对那家店的东西可是赞不绝口,只可惜人家的商品太抢手,她们上一次订是在三个月前,订单已经排到半年后。 所以到目前为止,他还没吃过那家店的东西。 “那家店的甜点真的很不错,我们学校外聘的烘培老师请假,正好学校有老师认识店里的厨子,便情商她来代课。那个可爱的女老板一听说是特殊教育的孩子,一口就答应了。” 说着说着,两人来到了教室外,随班的特殊教育老师吴芳芳看到校长带着客人,本来要起身致意,但校长向她打了个勿惊扰学生上课的手势,制止了她。 烘焙老师背对门口,正在台上示范着如何倒扣出烤好放凉的蛋糕。 “……对,慢慢的,我们把蛋糕倒出来了。方才说草莓蛋糕是‘大嘴巴’对不对?大嘴巴要能够吃很多很多的食物,所以我们拿出刀子,把蛋糕从旁边的一半切开……啊,像不像大嘴巴张大嘴?然后,把方才调好的草莓核桃酱放进去,像装食物一样喔……唔……吃好多好多……” 第一次面对那么多学生教学,于晓璐很紧张,对于台下学生往外看和短暂喧闹的骚动,她以为是自己教得不好,没有吸引力,因此更加卖力的解说,根本没注意到身后多了两个人。 细细嗲嗲的嗓音,可爱又有想像力的说法,令台下的特殊教育学生个个笑呵呵,津津有味的看着老师的示范,然后认真的照做。 这声音……他在哪听过?季蕴熙看着烘焙老师纤细娇小的背影……是他在别墅遇到的那个满头满脸泥泞的女人! 没错,是她,只是为什么他觉得,仿佛更早之前他就听过这有点耳熟的嗓音?他并不是此刻才发觉,其实在别墅时他就觉得她的声音有点熟悉,只是一时半刻也没想太多。 突然间,一张总是强颜欢笑的清秀小脸浮现在他脑海…… ……奶奶很喜欢吃我做的蛋糕,她说……我的蛋糕能让人有一种幸福的感觉。 你说得对,我其实……是个不知幸福为何物的人,这样的我无法带给别人幸福。只是做蛋糕时的我,才会觉得自己真的很幸福、很开心。 奶奶说……你喜欢吃草莓蛋糕,所以我为你做了一个。这样,也算是完成了奶奶的嘱咐——要让你幸福。 是她吗……于晓璐? 网拍的店名叫“小鹿的草莓园”……小鹿是晓璐的谐音吧? 那个在他面前说起话来总是小心翼翼、支支吾吾,活像怕说错话会引来什么祸端似的女孩,原来在别人面前,说起话来也可以这么流利。 在别墅的时候,因为她一脸泥泞所以他没认出她,可他也不过一头泡泡,她没道理认不出他吧? 哼哼!他想起来了,她看到他时的表情活像看到一头嗜血猛兽般的惊恐,分明就是认出他了。怎么,他看来像长了獠牙、随时准备吃人吗? 啧,越想越不爽。 “于小姐的教学活泼有趣,这里的孩子都很喜欢。”季先生一向不太有表情,校长不会笨得想由他千篇一律的脸色看出端倪,可他眼睛就这样直盯着于小姐的背影瞧,想来不是对人有兴趣,就是对蛋糕有兴趣吧。 蛋糕已进行到抹鲜奶油和装饰的步骤,于晓璐完成了一个成品当示范,微笑的看着学生忙着在四方型的海绵蛋糕上抹上白色鲜奶油。 校长出声打招呼,“于小姐上的课很棒,蛋糕看起来也令人垂涎三尺。” 于晓璐一怔,回过头看到校长笑吟吟的走进教室,跟在他后头的高个儿很难让人忽略。双眼一对上对方,她立即瞠目结舌,冷不防倒抽了口凉气。“季……季蕴熙?!” “嗯哼,好久不见。” 于晓璐的心脏失速狂跳,脑袋瓜一片空白,唯一想得到的是——他怎么会在这里? 被晾在一旁的校长看看季蕴熙又看看她。“季先生和于小姐是旧识?” “不认识……”不认识会知道他叫季蕴熙?于晓璐你这个笨蛋!她垂下眼眸,即使没抬头也感觉得出季蕴熙的视线一直在自己身上,好一会儿才硬着头皮改口,声音像蚊子叫:“……不是很熟。” 季蕴熙扬起眉,人家“不认识”,他也不会勉强,反正现在讲的是女士优先,她说了算。只不过……哼哼,走着瞧。 校长笑了笑,心中暗忖这对男女间的氛围很有趣,不知道为什么。他想到了蛇和青蛙——青蛙胆子再大,也不敢说它和蛇很熟吧?“啊,有现做的蛋糕可以分享!我想男生都不爱吃太甜,有没有海绵蛋糕?” 于晓璐不敢去看季蕴熙。“海绵蛋糕是校长要吃的吗?” “让季先生也尝尝于小姐的好手艺吧。” “他不会喜欢吃单纯的海绵蛋糕,他喜欢有夹层的草莓蛋糕,而且中间的焦糖核桃要扎实,越多越好……”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她赶忙闭嘴,直觉的望向某人。 喔~面无表情的季蕴熙先生……是她眼花吗?怎么好像看到他额上青筋暴凸,牙关紧咬,气息急促…… 她咕噜一声的猛吞口水,避开他那令她遍体生寒的眼神,看着校长,亡羊补牢的说:“那个……哈哈哈……我、我就说和季先生不熟嘛,不熟到他喜欢吃什么都不知道。他、他、他最讨厌吃草莓了,真的,我住在他家这样久,从来没看过他吃草莓。” 这女人……连住过他家都说了,谁会相信他和她不熟? 幸好校长虽然笑得玩味,却没在这件事上穷追猛打。于晓璐默默包了个海绵蛋糕给校长,而季蕴熙则淡淡的说他不好甜食,找了个借口就先行离开。 于晓璐呆呆的目送他的背影。好奇怪,他在的时候她浑身不自在,手足无措,本来就笨拙的行为更拙到连自己都想撞墙。可是……他一离开,她又觉得怅然若失,心里好像空了一大块,有满满的失落。 较之笨拙的无措,这样的失落更教她难过。她的暗恋,不是早在提着行李离开季家的那一天就结束了吗? 这几年,除了在某些日子,她是真的几乎忘了季蕴熙这个人,可为什么他一出现,她曾经熟悉的感觉又全回来了? 把最后一个海绵蛋糕扣了出来,她发泄似的放了好多焦糖核桃和草莓酱当夹层,抹上鲜奶油,再在上头挤花当装饰,最后才在中间放上一颗红色大草莓。 随班的特教老师吴芳芳走向她。“这个蛋糕比较厚喔。” “要来一块吗?”于晓璐切了一块给她。 吴芳芳挖了一口吃,“每次吃你的蛋糕都有满满幸福感,只不过,这蛋糕料也太多了吧?核桃咬得我嘴巴好酸。” 方才有个捣蛋鬼学生在后头捣蛋,所以她不知道于晓璐和校长说了什么?啧,可惜了。但晓璐真的认识那个三不五时会出现在学校的体面帅哥吗?瞧她好像挺怕他的。 于晓璐笑着摇头。“你吃别的蛋糕,这个夹层太多了。” “不用了。你做的蛋糕都很有水准。”缘分真奇妙,没想到她迷得要死的网路名店蛋糕,居然是出自高中死党之手。 吴芳芳是跳级资优生,同班同学都比她大上好几岁,因此同侪间没人会理她。而于晓璐也许单纯无心机,反而成为她国、高中唯一的朋友,两人好到连上厕所都一起去。这样的友谊,她原本一直以为可以长长久久,直到于晓璐高二时无预警的没来学校,最后连休学都是于爸爸只身前来办理。 打电话找不到她,到她家看她,邻居却说他们搬家了,还言之凿凿的说她可能被她的赌鬼老爸卖了…… 这些年来,每每看到长相神态有点像好友的女孩,吴芳芳心里还是忍不住难过,总不忘向老天祈求,希望那个瘦瘦的、小小的于晓璐能过得好。 也许是老天真的听到她的祈求,好友渺无音讯的数年后,在命运的安排下,她们以着奇特的方式重逢了。 靠着一次又一次的留言订购,品尝后的感想分享,她慢慢和“小鹿的草莓园”的店长熟稔,互加fb、线上聊天,这才聊出“秘辛”,找回了一个朋友。 “这次能有这个缘分来认识这些可爱的同学,我很感谢你。” “少来了。事实上是我私心作祟,想吃好吃的蛋糕。哈哈……啊,这要是被原来的外聘老师知道,想必会宰了我吧。”吴芳芳爽朗的笑道。“这么感谢我的话,我结婚的时候,你一定不可以缺席。” “没问题。” “喂,我未婚夫的伴郎都是他们公司的人,有几个长得不赖欸,而且没有女朋友,你要不要顺道挑个当男友?” 于晓璐笑了。“看来参加你的婚礼,我的眼睛会很忙。”顿了一下,她说,“时候不早了,我晚点还有事,得先走了。” “外头又下雨欸。” “现在雨势变小了,正好离开。” “好吧,改天再聊。” 一出校门,于晓璐朝着候车亭走,原本绵细的雨势忽然变大,不过退回学校里等雨停似乎也没必要,衣服早湿得差不多了。她在大雨中全力奔跑,没一会工夫全身就湿透,躲进了候车亭,风一吹来她连打了好几个喷嚏,有些畏寒。 老天保佑,她可别感冒了。上一回在季蕴熙的别墅也是弄得一身湿,差点感冒,还好李为照顾得好,她才没生病发烧。这一回若生病,可没人会理她了,李为的例行性美国探亲行非去不可,因为他不去,有人就会来,然后他们又要鸡飞狗跳了…… 她站在候车亭下往外看,这个时段搭车的人少,又因为是学区,非上下学的时间人更少,车亭里外都空荡荡的。 一部休旅车慢慢接近,到了候车亭前停下来,她正在纳闷时,车窗降了下来,季蕴熙冷峻的脸在下一刻出现。 “上车。” 她的心,又狂跳了。 第三章 季蕴熙……本来就不是她该靠近的人,六年前的仙人跳事件,她怎么会忘了自己是如何的伤害他? 即使她是无心之过,可伤害已经造成。 奶奶的偏袒和鼓励,曾经使她想留在季家为弥补他而努力,可她终究因为不容于季家二老而被赶出门。其实,在那个时候,如果他有一点点想留下她的表示,就算承受季夫人再多的委屈和辱骂,她都会留下的。 可是没有。他没有一丁点想要留她的意思。对于让他承受那样难堪耻辱的女人,他巴不得她早早离开他的世界吧? 以为今生不会再有交集的人,没想到因艺术蛋糕的实物取景而又遇见,只是张海婷取消了蛋糕订单,又特意前来警告她不要再和他有牵扯,这是为什么呢? 其实张海婷不必特地来警告她,她和季蕴熙的缘分没那么深,多年后重逢的小插曲也不可能改变他们无缘的事实。 可想归想,她连代个课都会遇上他,更夸张的是……原本在候车亭等公车的她,现在却坐在他的车内?!这是怎么回事? 几分钟前她上了车后,车内一直维持着静悄悄的气氛,她不知道要开口和他说什么,也许他……也和她无话可说。 既然这样,他又为什么要停下车,半强迫地要她上车呢? 遇到了一个红灯,季蕴熙终于打破沉默,有些戏谵的开口,“这么多年不见,你的个性真没改变多少。” 于晓璐偷看了一下他,发现他也正打量着她,连忙收回视线,压低眼睑。她的个性?以前住在季家时,他注意过她吗?她以为他都把她当空气咧。 不过,虽然不知道他这话是什么意思,还是让她有点开心。 她小小声的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你指的是什么?” “人家只要嗓门一大,你好像就丧失思考能力。”红灯转绿,他有些玩味的又看她一眼,这才踩下油门。 “啊?” “方才叫你上车你还不上车,直到对你吼说‘快上车,公车站不能停车。’你马上就乖乖跳上来了。以前奶奶叫你一块吃饭、一起去野餐时,这招总要来上一回。” “你……你知道?” “哼!”奶奶是他最喜欢的亲人,他陪奶奶说话时奶奶常有意无意的提到她。想忽略都很难。 于晓璐……当年那个纤细瘦小的身子疲惫地穿梭在大宅内做事的模样,与其说他忽略或视若无睹,倒不如说在复杂的情绪中,他选择了眼不见为净。 事实证明她后来的离开确实是对的,能够做自己想做的事,总比在大宅内被人当佣人使唤来得好。 “季先生……你今天怎么会出现在学校里?” “学校的新教学大楼是我的作品。有意见吗?” “喔……” “哼!我的建筑风格设计强烈,算得上好认,上一回不是说很喜欢我的别墅,外观看不够,还特地闯空门入内。怎么,这么快就忘了?” 她像是被人打了一拳,原本压得低低的头猛地一抬,错愕的看着他,“你、你、你……”他知道……知道她就是在他别墅工地摔得一身泥的人?! “干么这么讶异?” “是……都已经摔得一脸泥了,还能被认出来,打击满大的。”真奇怪,连她回去照镜子时都认不出自己的样子了,他竟然能认出她来?厉害。 还打击呢?“这么怕被我认出来?” 她老实的说:“感觉上,季家的人除了奶奶,大家都很可怕……”季家二老的苛待和冷嘲热讽,自然让她害怕得不想再相遇,而季蕴熙……一样没有再见面的必要。“况且,我想你也不会想再见到我吧?” 季蕴熙眯了眯眼,心中很是不悦。严格说来,他可以理解她的心情、为什么说这样的话,可他就是不太爽。 “我是不想再见到你,不过这辈子还是第一次有人说我可怕,说不想再见到我,你才是我生命中的‘稀有动物’。” “太稀有的事物容易招祸,我很平凡的。” 季蕴熙笑了。“这年头人人标新立异,想达到聚光的效果,那种一开始就摆明平凡的,才有探索的价值。” “你、你……你要探索我?”不好吧。她看他的表情,像看到变态一样。 “嗯哼。本来呢,正如你说的,你够平凡,没什么能挑起我的兴趣。” 于晓璐点头如捣蒜,表情可怜又可爱,像是小白兔在问大野狼:这样是不是可以不要吃掉我了? 季蕴熙一扬眉,“可、是,我这个人天生有异于常人的劣根性。” “咦?”心跳再度失速。 他微笑,像是坦然了自己的恶劣后再使坏,就能够自首无罪。“我这人天生反骨,对于成天在我面前晃来晃去、想引起我注意的人事物一点兴趣也没有,不想摆明着了别人的道,往别人设好的陷阱跳。相反的,对于那种我还没动作对方就忙着闪躲的,更合乎我‘狩猎’的乐趣、不追会对不起我的劣根性。” 于晓璐瞠目结舌。他这是什么话?她不明白,这个男人在别人面前就是个标准家教良好、温文儒雅的贵公子,为什么只有她得看见他恶劣的一面? “你这个人……这个人……” “怎样?” “真的很恶质、恶劣、恶霸!你真的是很……很……”她不常生气,除了之前替京德出气骂过她家阿娜答外,真的不太会骂人。 “很怎样?没关系,你慢慢斟酌、慢慢想,未来还有很多机会可以用上。” “……我们以后不会再见面了!” “很遗憾,见不见面的决定权不在你。” “我说不见你,你又能怎样呢?”往后的日子还要继续见面?想起了张海婷的警告,她直觉的排斥。 并不是以为季蕴熙对她会有什么意思,毕竟这世上应该没有男生会对喜欢的女生这么坏,她只是不想和有论及婚嫁女友的男人走得太近,她怕的……也许是自己的心。 “是不能怎样。不过,你可能忘了你有多少把柄在我手中。你想,一个小有名气的蛋糕师傅如果有段‘精采’的过去,有多少扒粪的八卦记者会有兴趣?” 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她震惊的看着他。“你……” “芳华十七的青春少女凭着仙人跳手段,换得了豪门入场券。” 于晓璐脸色瞬间惨白,抓着自己衣服的手指关节用力得泛白,眼眶也红了。“……我要下车。” 季蕴熙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说出这样的话。原本只是逗着她、喜欢欺负她,看她无法招架又气又无奈的样子,后来就……就又往那旧痂戳去…… 两人的缘起以最难堪的方式拉开序幕,这对于一向对自己要求甚高、自傲自负的他而言真的是奇耻大辱,他很难忘记,也很难放下。 他无心伤她、却说了最伤人的话、伤了人之后,看着她难过的样子,他的心却也揪得紧紧的。痛的……不只是她。 对她的请求充耳未闻、车子继续前进,他不能放她下车。他有种预感,她下了车后,他可能就再也见不到她了。这种感觉让他有点慌。 “我说我要下车!”于晓璐加大音量。 季蕴熙仍不理她,车子转入巷弄放缓了速度,她突然抓了手机,打开车门就跳下去—— “喂!你干什么?!”他直觉伸手要阻止,可慢了一步,车速不快,可她依旧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才停下来。 他吓了好大一跳,赶忙将车子停在一旁,下车查看。 她挣扎的从地上爬起来,幸好偏僻的小巷子下雨天车子少,否则要是后头跟了部车或摩托车,后果不堪设想。 “你……你还好吗?”他伸手要去扶她。 她直接拍掉他的手。“不要碰我!” “你受伤了。”他看见她身上有不少擦伤。“我送你去医院……”大手又拽住她。 “不要!”他的手劲激起她更大的愤怒,一直甩不开被他禁锢的手臂,令她不知道打哪来的力道和勇气,忽然一巴掌甩在他脸上。 他错愕的看着她。于晓璐喘着气,脸上的倔强神情是他没看过的,那仿佛是痛到极致的防备。 “所以……所以我就说嘛,不要再见面了。见了面有什么好处?你看了我觉得不耻、觉得脏,我见到你,愧疚又难堪。人的缘分如果不能朝正面发展,那就叫孽缘,真的不要再继续了……”她站了起来,看都不看他一眼。“当年的那件事,如果你想说就说吧,随便你了。”手掌麻麻刺刺的,她低头一看……手心冒着血,受伤了。 季蕴熙蹙起眉。她真的以为他是这么低级没品的人吗?那样的事说了,她受伤,难不成他就好过?桃色事件中的骗子和受害者,后者的名声不会比较高级。 话一出口,他其实就后悔了。可是有些不爽、甚至是委屈放在心里一再的发酵、压抑,再不适时抒发,他也会爆炸。 看着她一拐一拐的往前走,他追上去。“你受伤了……” “我说了,不用你管。”她止住步伐,回过头认真的说:“这个世界上,我曾经以为我最不喜欢的人是你妈妈,可是即使再不喜欢,我也没法子恨她。不过现在,我却觉得好恨你,对于一个……”她看着他,泪水终究决了堤。“我曾经偷偷暗恋,好喜欢、好喜欢的人,我居然会有这样的感觉,你真的……好可怕。” 季蕴熙僵在原地,看着于晓璐转过身,一步一步慢慢的走远…… 一部彩绘着红、白圆点,还有一只鹿在上头奔跑的金龟车,刚停好车,车上便走出一名高个男子,男子撑着伞,抬起俊美的脸透过伞沿看着天空,偏中性的嗓音阴柔的说:“哎哟喂,这是什么鬼天气?雨这么下,明天人家怎么出国呀?” 他正要走进自家公寓,眼角余光却瞄到一抹一拐一拐的身影正朝着自己走过来,不由得多看了眼。 这一看可不得了!“哎哟,我的宝贝!你……你这又是怎么啦?”上一回摔得一身泥,让他是人是鬼傻傻分不清,这一回……“我说宝贝,你不是去代什么烘焙课吗?怎么代得一身伤呀?” 于晓璐看着男子,忍不住又是一阵难过。“李为……”抱着好友抽抽噎噎的哭了起来。 “欸,你怎么啦?走,咱们先进去里头再说。你流血了要赶快消毒、上药,还有别犯感冒了。明天我就要出国,真感冒了,可没人给你当7-11使用……” 一部高级休旅车停在公寓不远处,季蕴熙目送两人相偕进入公寓,俊美好看的脸庞冷了几分。 那个男人……不就是上次开着一部令人作呕的草莓红金龟车,去别墅接于晓璐的男人?除去品味和娘味,那男人称得上是美男子,他和于晓璐是什么关系?看他们互动亲密,说是男女朋友也不奇怪。 这么多年过去了,于晓璐有交往的对象是再正常不过,像他这几年中不也交了几任女友?只是为什么……一想到她属于另一个男人,他的心情会这么奇怪,随着事实摆在眼前,一点一滴的汇聚成酸意及怒火,产生了一种他所陌生的情绪。 今天的他……很不对劲。 发呆之际,陌生的手机铃声在他车内大响,他寻了一会儿才找到副驾驶座皮椅缝里的手机。这是…… 红色底,一样有白色点点,上头还黏了一个水钻蝴蝶结,一看就知道是某个女人的“可爱风”。手机上的来电显示是“遐龄”。 别人的手机他当然不会乱接,铃声又响了一会就停了,进入语音信箱。 虽然是同机型,可是红色和银色差很多啊……她的手机留在他车上,那他的呢? 她不会把他的手机带下车了吧? 公司建筑二十八层楼高的鸿泰建设集团,堪称国内数一数二的大建设公司,季氏三兄弟的投资,在集团壮大、资金充裕的情况下,当然不会只守着建筑这块领域,科技、食品,甚至百货业都可见其投资身影,也有亮眼的成绩。 三兄弟中的老大季鸿宽,本身也是建筑师出身,只有他还是乐在自己的本行。 新大楼是将原址打掉重建的设计者正是年纪轻轻便获奖无数的新锐建筑师季蕴熙,也就是季鸿宽的独子。这栋建筑物已被火红的偶像剧情商拍摄了两回,其中一次还是跨国合作。大楼二楼的建筑师事务所,首席建筑师正是季蕴熙。 季蕴熙早上八点二十分进公司,秘书为他端来咖啡,大致报告了一日行程后,他突然想到什么似的说。 “往后三个星期的星期三,早上十一点到下午一点半不要排行程,我有私人行程。不,我要去xx高工的工地看看。” “那里您不是都利用空档过去?为什么要变固定行程?” “那里的校长很喜欢我,所以我偶尔去陪他……吃吃饭。”够烂的理由了,还可以再瞎一点。 “固定……吃饭?” “总之你排进去就是。”他尴尬的别开眼。 经过昨天的事,于晓璐大概不会理他了吧?哼!不理就不理,难不成学校只有她可以去吗?他就是要去怎样? 不知她……昨天还好吗?那个娘娘腔有带她去看医生吧? “是。”季先生很少有这样“任性”的举止,不过他既然提出了,秘书也只得放弃原有的行程、重新排过。“这个月十号卢设计师的婚礼,您决定要出席了吗?”之前问过他,他说等日子近一点再说,现在距离不到十天了。 季蕴熙沉吟。卢泳宏是他建筑事务所室内装潢部门的设计师,工作表现亮眼,他不出席人家的婚礼有点说不过去,只是婚宴是办在乡下,开车要近一个小时呢。 “听说新娘子是个美人喔,不看可惜。” “我对别人的老婆没兴趣。” “这只是附带优惠,就物以类聚的法则来说,您可以期待伴娘团的姿色。” “别告诉我,你老公就是这样被你乱枪打鸟打中的。” “好像还真的是欸……” 季蕴熙失笑。“提醒我那天出席。”他好歹是公司大头,还是去一下吧。 “好的。”秘书留下几份卷宗,退出去了。 季蕴熙喝了杯黑咖啡醒脑,看了几份卷宗,秘书走没多久,今天缠着他的烦躁情绪又冒出来了。 于晓璐哭泣的神情……他生平第一次被女人刮巴掌……还有于晓璐抱住李为的样子……可恶!烦死他了! 他今天的情绪一整个暴走,连拿个笔签名都差些打翻咖啡,而且最让他自己受不了的是,一向被事务所员工戏称为“工作狂”,常常忙到忘了吃饭、忘了时间的他,居然会三不五时就盯着手机看?! 真是够了! 昨晚,他用别人的手机打了三通电话给“自己”,怪异的行径全拜某个女人拿错手机之赐,怎知手机响了半天,于晓璐不接就是不接。 手机响了,她即使不想接,难道也没发现她拿错别人的手机?她没看见她的“小点点”已变身为银黑色了吗? 莫非这女人因为不想见他,宁可将错就错,也不愿互换回手机? 差五分钟就九点,秘书再度走了进来。“季先生,要开会了,” “我知道了。”他站起来,把手机留在办公室。犹豫了下,又对女秘书说:“随时帮我注意手机,如果有这个号码找我,马上递纸条让我知道。”他念了一次自己的手机号码。 秘书一怔。这不是他自己的手机号码吗?虽然纳闷,但她也没多问。“是。” 两人才要走出办公室,手机就响了,季蕴熙一个箭步向前,看了下上头的号码显示,连忙接起,“喂……喂?” 好一会儿,才有一道虚弱的声音传来,“……遐龄吗?我生病了,天旋地转的……来接我看医生好不好?”于晓璐拿起手机,一直觉得有哪不对劲,可她已病得头昏脑胀,哪管得了那么多?她只看见有十二通未接来电,0932开头……是遐龄打的,便赶紧回拨。 不知是否手机没电,季蕴熙还没答话、通讯忽然断了,他拨回去,却直接进入语音信箱。 她怎么了?方才的声音听起来好虚弱,像是勉强维持住意识才把话说完,而且她怎么会把他的声音误认成她的朋友? 昨天那么冷的天气,她淋得浑身湿透,又跳车受了伤……她还好吧?她男朋友呢?昨天他亲眼目睹他们一块进屋子…… “季先生,要开会了。”秘书再度提醒他。 他回过神,抓起桌上的车钥匙和手机。“早上的会帮我取消,我有事情要出去。” “可是……”每月检讨这么重要的会议,居然要取消?!秘书追出数步。“季先生……季先生……” 无奈季蕴熙人高腿长,又以极快的速度往外走,一转眼人就不见了。 他花了近半小时来到于晓璐的住所楼下,正犹豫要怎么叫她下来时,忽然就在路旁一角,那部花哨到刺眼的金龟车后头听到一声虚弱的呕吐声,然后一只白皙的手攀着车屁股,接着有人勉强的站了起来。 是于晓璐。她的脸怎么苍白成这样?毫无血色不说,那模样更像是随时会倒地不起。 下一刻,像是呼应他心里所想的一般,她双手撑在车后,气虚地喘了喘,便忽地身子一软,昏了过去。 “喂,你……”千钧一发之际,他冲过去接住委靡倒地的她,可他的手一触及她的身子就吓了一跳。“怎么这么烫?” 第四章 “……是流行性感冒,我会照顾她……”季蕴熙一面翻动锅里的蔬菜粥,一面讲着手机。 “真的没问题吗?李为很担心呢。他到机场都要登机了,还一一的打了一堆电话,要我们去看一下晓璐。”遐龄有点不放心,偏偏她昨天休假,今天店里忙得人仰马翻,她实在走不开。 这个自称是晓璐旧识的男人,本来遐龄也不放心把好友交给他照顾,可他说是晓璐打电话要他接她去看医生,而晓璐的电话他也知道,又开门让他把她带走……应该没问题吧?如果是什么奇怪、有所图的男人,不会肯接她们几个姊妹淘的电话,还耐心的解释晓璐的状况。 季蕴熙沉下脸。又是李为,那男人是于晓璐的男朋友吗?原来他要出国了,怪不得她身边没人。 哼,知道到处打电话求救,也算他有心,只是女友都病成这样了,他延个几天出国会怎样? 刚从医院回来时,他抱着她下车、抱着她进房间,她身子虚弱无力的连喝水都有困难,还得要他急中生智,临时跑到药局买了无针针筒,吸着一管一管的水喂到她口中,让她慢慢咽下。 她让他想起小时候偷偷收养的小流浪猫,小小的、瘦弱的,可怜又可爱…… “没事,只不过她体温仍是相当高,医生说她连扁桃腺都有些化脓了,也许会持续烧个两三天。总之我会照顾她。” “这样啊……会不会太麻烦你了?” “不会。”结束通话后,他熄了炉火,舀了一碗粥在一旁放凉。 跟这个叫遐龄的女生通过话后,他大概知道于晓璐为什么会打电话跟他求救了,他和遐龄的手机号码前四码一样,她可能误以为他是她朋友,才会直接回拨请他送她就医。 不过她都没有发觉手机颜色不一样了吗?算了,反正这女人神经之大条,他又不是没见识过,加上她病得挺严重,会有这样的情形他可以理解。 她持续发着高烧,口中不断的呓语,一开始他以为她是清醒的,后来才发觉她只是闭着眼喃喃自语。偶尔睁开眼,在她无焦距的眼里看到的人,只怕也不是他。 一开始,她唤着“奶奶”直道歉,说什么交代的事她没有一件做到……后来,她也低低的唤着“爸”,直说她好想喝粥。说着说着就哭了,然后又自言自语的说:“怎么忘了?你早就不在了,没有人会为我熬蔬菜粥了……”末了,她的话声终究被泪水取代。 他知道当年她爸爸出了车祸住院后,听说除了脚废了,肝脏破裂的情况也一直没好转,后来感染引起一连串并发症,住院不到一个星期就辞世了。 可在外人眼里再怎么糟糕的父亲,在女儿眼中还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亲人。 等粥凉的空档,季蕴熙动手为自己煮咖啡,才刚铺好滤纸,客厅就传来声响,他直觉的往外探看,发现于晓璐竟然已清醒,正扶着墙努力的往外移动脚步。 “喂,你干什么?”还发着烧,要去哪里? 于晓璐喘着气,才出房门,她力气就告罄,软坐到地上去。她闭上眼,胸口仍起伏得厉害。“为什么是你……” “为什么不是我……这种时候还嫌!”被拒绝的感觉令他不快。 “这里是哪里?” 见她的意识似乎相当清醒,他走向她,直接横抱起她。“我家。”然而看她又想挣扎,他也板起脸孔,“不要动!你平常时候力气都不如我了,更别说现在。” “放……放我下来。” 把她安置在一个造型时尚的躺椅上后,他走进房间,取来一条被子往她身上盖,而后蹲跪在她身旁,见她双颊潮红,一向娇憨的脸上竟有抹倔强。 看来她神智稍一清醒,什么都还没弄清楚,倒先记起了两人先前的不悦,开始无言的抗争了。 “对于那件事,要道歉没有,但你可以打我、骂我、奴役我,直到你高兴为止。”他吐了口气,“你病了,在你生病的这段时间,我们就休战吧。” “你知道现在的我没力气打你,没力气骂你,更不可能奴役你才这么说。”才说几句话,她又有些上气不接下气了。 “想打我骂我,我不介意延期直到你有力气再说。至于奴役,哼,你已经奴役我煮一锅粥了。他起身入厨房,再出来时手中端了一碗看来颇秀色可餐的蔬菜粥。“温度刚好,垫一下胃,待会要吃药了。” 她摇了下头。“没胃口。” “多少吃一些吧,我熬了一个多小时。”挪了一张矮凳子,他舀了一汤匙靠近她的嘴。 于晓璐看着他,见他示意她张嘴,她勉强吃了两口就摇头。“喉咙很痛,不要吃了。” 季蕴熙把碗放下。“那你说,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我去买。” 她再度摇头。“我想回家。” “你回去没有人可以照顾你,你的朋友每个人都有工作,连那个叫李为的现在人都在国外。如果你家有人能照顾你,我现在马上送你回去。” “你也是大忙人,我不想麻烦你。” “因为是我才不想麻烦吗?” 被他说中了,她垂下视线。 原来她宁可麻烦男友、麻烦朋友,就只有把他排除在外。莫名的,他有一种无奈的挫折感。 人是一种有趣的动物,麻烦人人怕,可当自己成为麻烦的时候,在最无助时会求助的人,通常也是自己觉得最亲密或最相信的人。然而此刻的他,被她排拒在外。 “于晓璐,我不是个友善的人,可也称不上坏人吧?即使我不爱惹麻烦,可当我愿意照顾一个人的时候,就表示这件事对我而言不是麻烦。”他叹息。“如果还是不行的话……你曾说过喜欢我,不管我能不能回应你的心意,你曾想给我幸福,这几天就当我回报你。” “……都过去了。” “你生病的这段期间,就当时光倒转好了。” 于晓璐红了眼眶,慌忙的闭上眼。时光倒转吗…… 那年她十七岁,她好喜欢好喜欢一个男生,视线总在不知不觉中跟着他打转,恋慕的眼神中,藏着好多好多无奈和伤心…… 他愣了下,抹去她眼角的泪。那段日子……她过得很痛苦吧?“你烧一退我就送你回去,这几天你暂且住下。如果怕无聊,我打电话叫你朋友有空来陪你。当然。如果这房子你真的住不惯,那就另当别论。” “你的房子很单调……死气沉沉的……”感觉到他的些许改变,让她有勇气说出一睁开眼就想说的话。 单调?死气沉沉?季蕴熙面部抽搐,不知道该怎么接下文,他的室内装潢出自国外设计名家之手,堪称简约时尚的一流美学,而这女人居然敢大言不惭的嫌它?! 好吧,但她这么说,是愿意接受他的帮助喽? “太大的单调空间会让我没有安全感。”同一个姿势维持太久,她想换个姿势,却又不太有力气,可他似乎懂得她的意思,伸手替她挪了一下位置。“谢谢。” “改天该参观一下你的房子。” “我的风格你不会喜欢的。我的房子里放了很多植物跟布偶,一只一只的可爱布偶让我觉得不寂寞……我也喜欢满天星,满天星真的像满天星星一样,放上一大把,感觉就像同时拥有好多希望。”那么多的希望,其实她的愿望只有一个…… 见她眉头皱了皱,他说:“不舒服的话把药吃一吃,我抱你进去休息了。” “……好。” 吃完药不一会儿,她又昏昏沉沉的睡去,这一睡又是一两天。 今天,她在一阵若有似无的香气中睁开眼,看见了满天星,身旁也放了一堆大大小小的布偶……原来她是在自己家中啊,难怪睡得特别香甜。 方才她是不是作了个好长的梦?梦见季蕴熙收留发高烧的她,还为她熬煮蔬菜粥,和颜悦色的跟她说话…… 怎么可能呢?那个人对她好坏的,他对她……不可能这么好。 只是,梦里的他好温柔,温柔到让她心酸,温柔到让她不必特意想也知道必然在梦中。 再睡一下吧,她还想再梦见他…… “晓璐,你终于出现了,你身体好些了吗?”大忙人京德看到她,连忙煮了杯她最爱的焦糖玛琪朵给她。 “谢谢,我好多了。” “你真的瘦了好多,要多吃点东西补足营养。”收容所咖啡馆的忠实客户俪静医生,也过来关心了。 “嗯,好。” 于晓璐病了一个星期,这群好姊妹去探望过她两次,第一次她人在季蕴熙家扑了空,第二次才在她家里看到她。还好那时她已经稍微能下床,自行打理生活起居。 刚端咖啡和蛋糕出去给客人的遐龄回来了,一看到于晓璐就说:“你出现了,好可惜喔,我一直无缘见到那个声音超好听的‘接线生’先生。”哈,她什么都还没问,这女人已经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全招供了,瞧瞧她脸红成什么德行。 “又不熟……提他做什么?”他和她才不是那种关系呢!他是别人的男朋友,他女朋友她还见过,也许遐龄和京德也有印象。当初她会接那个艺术蛋糕,还是张海婷不知道透过几个人的关系,搭上京德才介绍的。 只是……只是她生病的那几天、他为什么要对她那么好?还找尽了理由把她留下来?她在半梦半醒中以为作的梦原来并不是梦,醒来时原以为是在自己房间,有好多布偶、有满天星……可不一会儿她就发现,她是在他的房间。 他真的因她的话而买来了满天星,买了一堆布偶娃娃,虽然那些布偶都不是她会买的一0一忠狗、比人还大的狮子、花豹……还有最让她绝倒、在她看来实在是丑到不行的霹雳猫。大大小小的布偶十几只,她唯一喜欢的只有那只大小刚好可以拥在怀里的彼得免。 其实她不过是个过客,他实在不必因为她的话而张罗这些。 住在季蕴熙家一天半,治高烧和流感的药物使得她一直都昏昏沉沉,半梦半醒的时间比清醒多;可她依稀记得有个低沉的声音耐着性子哄她喝粥、哄她吃药;有双有力的手臂搀扶着她、在她呛到时轻拍她的背。他拥着她时的保护姿态、轻拍在她身上的节奏、他身上淡淡的古龙水味道……虽然时间是那么的短,这些记忆却像是用最利的刻刀,一划一划的刻在她心版上。 清醒时一想到这些,她的心便一阵慌乱,尤其想到他说的“时光倒转”…… 第二天下午她醒来时他不在房子里,她想也许他是趁她熟睡时回事务所处理事情。在略略想清楚一切后,拿了自己的手机,她只简单的留下一张纸条就离开了,之后甚至连通感谢的电话也没打。 很没礼貌,对吗?因为她好怕再见到他。 这份恐惧和先前因为羞愧、因为难堪的过住而不愿再见到他有很大的不同,知道这种不同会把自己带进更大更深的痛苦,于是她只能很鸵鸟的选择离开。 见于晓璐讷讷的样子加上闪烁的眼神,对于她的回答,遐龄完全不相信。呵,真有趣,男的说是她的“旧识”,这女人却说“不熟”急撇清,绝对有问题。 “这年头的佛心人士真多,不熟也可以收留陌生人住下,然后还可以劳心劳力、无怨无悔的照顾人家?敢问那位先生是社会局还是开慈善机构的?” “不是,他是建筑师。”话一出口,于晓璐突然觉得四周一黑,一抬眼,才发现原本站得老远的几个死党全围在她头顶上方。喔!她好想咬掉自己的舌头。 “建筑师?不错欸……”京德喜孜孜的开口。“会照顾人,又有份好工作,这个好。” 遐龄接着凉凉的说:“这女人这么保密到家,到现在连她男友姓啥名谁我们都不知道,不会下一次我们见到人家庐山真面目时,他们已经好事近了吧?” “没错,依这丫头的低调性子一定会这样。”京德点头赞同。 “到时不会不只来报告好事将近,而且双喜临门的‘闹出人命’吧?” 眼见明明很单纯的事,在姐妹淘你一言我一句的想像加油添醋下变得荒腔走板,于晓璐连忙消毒,企图拨乱反正。 她大声地说:“才不是!他不是我男朋友,而且你们早见过他了,他就是建筑名师季蕴熙。” “喔……”一群女人不约而同的低呼,那个帅哥建筑师很有名耶。前些日子她们还拿了本杂志在那里对那个男人品头论足,因此对他颇有印象。 为什么她老是不自觉爆料呢?这个时候,于晓璐真恨自己的呆。“那个……总之,那个男人不是好男人,他任性又阴晴不定,而且超爱记恨,连当年仙人……咳咳……”及时踩煞车,她差点被自己脱口而出的话吓掉半颗胆。 “仙人什么?” “仙人掌?” “仙人石?” “仙人……跳?” 遐龄的那个“跳”字直接砸到于晓璐心坎里,令她的心被迫狂跳。“那个……总而言之,我和他就只是认识啦,没什么暧昧。”她第一次发觉,当一群女人的注意力全集中在你身上时,真的好恐怖。 此时,最好的掩饰就是逃离,看见有一桌客人要走,她马上自告奋勇的前往收拾。 “话干嘛说一半?”吊人胃口啊?京德纳闷的问。 “看来……她和那建筑师是有那么一点古怪。” “不会真有一腿吧?”遐龄又语出惊人。 没听到,她什么都没听到……于晓璐专心收拾着,又有客人推门而入。 柜台的几个女人忙打招呼,“欢迎光临!” 看清楚来者是谁后,遐龄一扬眉,“我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大建筑师。”说曹操,曹操到。瞧,只要念力够,连老天都会帮你。嘿嘿…… “不好意思,马上好。”于晓璐背对着客人收拾桌面,根本不知道谁大驾光临,抹布最后一抹后,急忙帮客人拉开座位。“请坐。” 殷勤了半天,对方却一点声音也没有,她活似在替空气服务。她顿觉奇怪的抬起头,双眼对上一双深沉难解的眼神。 “你……你……”妈呀!季蕴熙?! “你看起来精神还不错。” “你……”她瞠目结舌。 美丽的京德笑吟吟走过来。“这位先生是……” “想必你就是晓璐的朋友京德,你好。”于晓璐生病期间,他接过几回她的电话。 京德笑了,也认出了他的声音。“季先生啊,在电话中听你声音听了几次,第一次见面,幸会。”本人比照片更好看呢。 季蕴熙瞥了眼一旁头垂得低低的小女人,有趣的说:“幸会。” “事实上,我们方才还在说你呢。晓璐说——” 于晓璐赶紧打岔,“那个……”京德不会照本宣科把她刚刚说的话全抖出来吧?要是话匣子一开,京德问季蕴熙他们是怎么认识的怎么办? 光是想,她心里就一阵恶寒。看来她得把季蕴熙这颗不知何时会爆的“未爆弹”趁早移走。 于晓璐拉住季蕴熙的手。“你是来找我的吧?” 她的表情怎么这么紧张?一想到连日来自己像被刻意疏离,她不打电话给他、而他打电话也找不到她的一股鸟气,他故意唱反调,“我听说这家咖啡店的咖啡很好喝——” “我煮给你喝。” “听说他们的蛋糕——” “这家蛋糕是出自本人的神之手。” 连“神之手”都出来了?他不领情的说:“这里的装潢温馨——” “我带你去一个被满满的爱包围的地方!”她用力扯着他西装袖子,咬牙切齿、凶神恶煞般的看着他。“你到底要不要走?不要拉倒!” 她濒临失控的样子差一点让他失笑。走,当然走。 第五章 这里……是量产蛋糕的小型工作坊吧? 浅粉色搭白色点点的墙壁粉刷,不锈钢工作台和各式各样的蛋糕制作工具,空间整理得干净舒爽、不像许多中央厨房常凌乱不堪。这儿的空气,甚至还流动着甜甜的蛋糕香。 即使如此,季蕴熙说话还是习惯性的损人,“这里……被满满的爱包围的地方?”他忍不住偷偷的多呼吸几口,呵,蛋糕香啊…… 于晓璐方才只顾着把他带离“是非之地”,去哪里她根本没想法,而且惊吓过度,她一时只想着找个能让自己安神又心平气和的地方,谁知道就下意识把他带来这里了? “这里是我的王国,它对我的意义是如此,对别人就不知道了。”现在独自面对他,她的压力又回来了。她刚才一定慌到脑袋瓜秀逗,不然怎么有勇气把他拉出咖啡店? 而这男人明明可以甩开她的手却没有,感觉上就像……他正等着这样的结果。况且也不知是什么时候,他的手竟反客为主的反握住她,他就这样一副大剌剌、再理所当然不过的拉住她,直到上了车才不得不放手。 季蕴熙……她好像越来越不懂他了。不过她懂自己失速的心跳、燥热的粉颊,和来得太快、让她无从防起也无力去防的心动感觉。 她是很呆、反应慢,可再怎么迟钝,她也知道自己完蛋了。 也许,她早就重新喜欢上了他,而她知道这样会很麻烦,所以才一直骗自已,然后对自己催眠,要防着他、要和他保持距离…… 如果没有喜欢,她不会这么在意由他口中说出当年的事。 当年的事,错都错了,如果她早放下对他的感情,他再旧事重提,她有的只是羞愧或恼羞成怒,而不是伤心,甚至遗憾。 心里对他复杂的感情,让她无法忍受他再提起当年的事,她宁愿与他从不曾相遇,也不愿发生那样的事。她好希望自己在他心目中即使不完美,也不要是肮脏的。 可这样的话,她没办法告诉他,只能自己很重、很痛的承受着。 原以为她可以用这样的痛,强迫自己和他保持距离,结果谁知一场重感冒,意外的使两人独处了几天,他的那句“在你生病的这段时间,就让时光倒转吧。”让她的心墙全面崩塌,生病时的脆弱、他出其不意的温柔……一一击溃她高筑的心墙,释放出她不敢要的渴望。 受呵护、受宠爱、受人照顾的感觉太美好,难怪她以为在作梦。只不过,短短数日的美梦,别人从梦中醒来可能还微笑的回忆梦中美好,她却是忙着逃离,忙着想忘记这个梦。 现实永远是现实,她要面对的是现实而不是梦境。 姑且不说别人的东西她一向没兴趣,而这个“别人”不但是个狠角色,而这个“东西”还有一个更狠角色的母亲。 于晓璐吐了口长气,自嘲地摇了摇头。 “怎么,招待我来很委屈吗?” “没有,带你来这个对你而言没有被满满的爱包围的地方,委屈的是你。” “哼!” 两人走进另一个相通的门,那里的空间约有二十坪,里头一样有烤箱、工作台和多到令人眼花缭乱的器具,还有许多听都没听过的烘焙材料。一旁还有一组颇有质感的沙发桌椅,以及墙上、柜上一些得奖的奖杯、奖牌。 “外面是小型的蛋糕工厂,这里才是我的工作室。”她拿起一个蛋糕模子摸了摸。“我会在这里完成艺术蛋糕,有闲暇的时间,我也会在这里研发新蛋糕。” “研发新蛋糕?”他的心跳得好快,但马上又用冷峻的神情藏了下来。 她想他八成没兴趣。“像小孩子玩家家酒罢了。”反正她的事,说了只会被他取笑。 “你的蛋糕口味都是自己摸索出来的?”他知道这方面她很有天分,没想到今非昔比,她真的进步到另一个层次了。 “我在美国待了年余拜师学习,我的老师很有名喔。”老师一直希望她能跟他到法国继续进修发展,可她真的不想再麻烦别人了,而且她也需要钱。虽然李为一直要她不必担心钱的事,可在美国他帮她够多了,如果不是他,她根本不会有机会跟在老师身边,李为是她的贵人。 季蕴熙在沙发上坐下来。“看来你是玩出气候来了。” “咦?” “干么这样看我?” “你在赞美我吗?”她不可置信的睁大眼。即使曾经目睹过他对她手艺的“赞美”,可亲耳听到又是另一回事。 “哼。”和呆子说话真的好累。“你的那块‘勇气蛋糕’,有五十六分的水准了。” “才五十六分啊?”她脸上有难掩的失望。“连及格都还没有呢。” “学无止境,你还要加油。”干啥摆出那副她被欺负的表情?啧……“好吧,如果卖相好一点的话,勉强给五十八分。” “还是不及格……” “喂,别太过分了,满分也不过六十,你要几分?” “咦?”于晓璐怔了一下,开心的笑了。“真的吗?哈哈……”她心情大好,忘了眼前的男人自己不到半个小时前还忙着要跟他保持距离、划清界线。“你说我五十六分时我吓了一跳,那蛋糕我努力了很久呢。你知道吗?不同比例的材料会做出不同的成品,有时多半颗蛋,或打蛋发泡的时间、面糊的细致度、烤箱的温度、有差,整个蛋糕的味道口感就都不一样了。为了能够统一品质,我下了好大的工夫。”一提到自己的专长兴趣,在他面前老是手足无措的她就忘了面对的人是谁,兴奋的滔滔不绝,“你知道吗?有一次我为了试验温度对蛋糕的影响,还守在烤箱旁,三不五时就打开烤箱喷水降温……” 说了一大串后,她猛然偶尔抬头,才发现季蕴熙正用一种很特别的眼神看她。是话题太无聊了吗? 她看了他一眼,搔搔头。“不好意思,职业病又犯了,跟你说这个,你一定觉得很无聊。” “不会啊。”他自动自发的想动手为自己倒杯水,岂料水还没倒出来,她便伸手压住了他的,他疑惑的抬起头看她。 手心的温度,让于晓璐发现自己过度亲密的动作,连忙收回手。 “那个……我煮杯奶茶给你。”她红着脸起身,心跳得好快。 气氛霎时变得尴尬暧昧。 谈论自己的工作时,她一双眼闪着追梦的光,双颊绯红,脸上的笑容也因自信和愉悦美丽得让人移不开眼。那模样很美,美到会让人忽略她说的话,只专注在她自信的风采。 和别人说话时,她是否也会不自觉的流露出这种魅力?对了,他怎么忘了,那个叫李为的男人想必最有机会就近欣赏吧? 一股莫名的酸意涌上心头,季蕴熙不禁在心中冷哼一声。“难得你和我说话这么流畅。” “我和别人说话……一直都很流畅。”她将泡好的红茶过滤,加入杯中热好的牛奶。 也就是说,她只对他拘束?“哼!”他不悦的沉下脸。 又生气了?她好像很容易惹得他不高兴呢。于晓璐不知道自己哪里又惹到他,这个时候她多说多错,最好什么都别说。 走回沙发,她将其中一杯奶茶递给他。 他啜了口浓郁的奶茶,总算微扬嘴角。“有淡淡的草莓香气?” 她笑了。这位先生真是个“草莓迷”呢。她喜欢他脸上来不及掩饰的惊喜。 “这不是香料喔,是帮我照顾草莓园的果农每年制作的草莓红茶,数量少,只有我这里喝得到。” “你还有草莓园?” “嗯。” 这味道真好……“你还真的很喜欢草莓呢。难怪连名片和那部车子都把它们‘草莓化’了。你该不会中了‘草莓毒’,非草莓的相关产品不出吧?” 看着他仿佛开心有同好的表情,她差点忍俊不禁。“草莓……对某些人而言是很美好的回忆,只是日子一天天过,再幸福的感觉也会淡了、忘了,我只是想记取这些美好。” 她摇摇头止住话,这个话题有太多的秘密,那些她在奶奶病榻前陪她聊着天、那些总是在苦闷不被关注的日子里,能为她带来笑声和小小幸福感的分享……“我有好吃的草莓,你要不要?” “你把我骗到这里来的诱惑之一——好吃的蛋糕呢?” 她又笑了。“那是骗你的。除非研发新产品的试吃品,要不然我这里的蛋糕通常是有多少订单出多少货,除非刻意留,否则不会有多的。不过我有新研发的优酪酱。你要当白老鼠试吃吗?” 季蕴熙真的很喜欢吃草莓,鸡蛋大的顶级进口草莓,他沾了她的优酪酱,一次可以吃掉十来颗。 “你……你今天为什么到咖啡店来?”于晓璐突然问。 这女人还真好笑,他都来了大半天,奶茶喝了,草莓也吃了,还说了一堆话,她到现在才想起来要问?她不问,他也就不提,想知道她的神经可以粗到什么地步。“我不能去吗?” “也不是,只是……总觉得你是冲着我去的……” “我为什么要这样做?” “因为我……我不告而别离开你家。” 他冷笑一声。“原来你的良心被狗啃得剩一点点,还知道不好意思啊?” “那个……因为你是大忙人,不能打扰你太久。” “所以呢?连当面跟我说一声再离开的时间也为我省下了,只留下一张纸条,甚至连打通电话给我、接我电话都不肯?” 她的脸红了。 “我这人果然不适合当好人,第一次对人好,竟连句当面的感谢都没得到。” 他的意思是要她道谢吗?“对不起。也许现在说有些晚了,谢谢你照顾我。” “哼!只有这样?” “谢谢你煮粥给我吃。” “然后呢?” “谢谢你买了满天星。” “还有?” “谢谢你买了一堆布偶陪我。”顿了一下,虽然有些失礼,她还是坚持说:“但是那些布偶都不是我喜欢的,没有女生会喜欢狮子、花豹跟霹雳猫……” 他凉凉的扯了下嘴角。“又没说是你喜欢的,有得陪就好了还嫌?对了,那些布偶现在在我后车厢,我房子里不习惯放布偶,这是我今天找你的原因之一。” 厚~给她套出来了吧,他去收容所果然不是喝咖啡的,而是去找她……不对,重点是他载着布偶找她干什么?“你……” “啧,过河拆桥的家伙,病一好就不要它们了,也不想想那些布偶在你生病时发挥作用让你安心,那只狮子还吸收了你不少泪水和鼻涕。不要拉倒,我拿去回收。” 一听到要回收,她马上说:“我收留它们。” 那些东西,都是季蕴熙不知在什么情况下为她买的,她连他送的满天星都偷折一枝压成干燥花了,那些布偶她怎么会不要? “你房间东西好少,要不要留个一两只?”他为什么要把自己喜欢的布偶送她?是恶作剧吧?哪有人送人家东西,不先问问人家喜欢什么就拼命买自己喜欢的?这个男人……她永远摸不清他心里在想什么。 “不需要。”她生病时说的话,他奉为圣旨,也不知道自己哪根筋不对,那时候的他,只想满足她的请求,希望自己能为她做些什么。 直到站在一堆布偶前,他才忽然想通了这阵子一直困扰着他的事——他是不是在不知不觉中喜欢上她了? 对于于晓璐,他一直都知道自己并不讨厌她,真的讨厌,就不会想再见面,不会因为说话伤了她而耿耿于怀的想弥补、想对她好。 对他面言,她一直是个特别的存在。 曾经,彼此的相遇方式使得他恨过她、瞧不起她,矛盾的是,在那段同一屋檐下生活的日子、也许因为奶奶的偏爱,在他面前,奶奶总是有意无意的提到她,若有似无心的说着她的好话,于是,在不知不觉中,他好像慢慢的也没那么讨厌她了。 她善良,温柔,有一点小迷糊,却也细心体贴,她还说,她喜欢过他……这份心意,说他完全不知情那是骗人的,只是那时的他觉得,她的“喜欢”只是因为奶奶的洗脑,一如他对她看法的转变。 不讨厌一个人是一回事,但当他开始注意对方、开始由敌对变成心动时……这之间的情绪转折,却有着他说不出的震撼和反弹。 当年的他无法处理这样的心境转变,无法相信自己会喜欢上设计他、让他难堪、感到受辱的女人,因此他逃避反抗,怎么也无法接受,只能压抑住自己的心情,把她当成透明人。 因为不知道再继续下去,越来越情不自禁的自己会怎么对待她,所以奶奶往生后、父母把她逐出家门时,他没有伸出援手。不管是对自己抑或对那时的她,这都是最好的选择。 多年后再重逢,他会动心得这么快,并不是没有前因后果。只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的性子这些年来没有多大改变,连遇到她之后、想再见她,他都无法坦率承认自己的好感,只会搬出“威胁”的烂招,想强迫她什么都听他的,随传随到。 谈感情,他太自我、太强势,也太保护自己,之前她的眼泪和一番话,以及宁可撕破脸也不愿再靠近,才逼得他不得不面对现实。 仙人跳事件错都错了,这不只是他的丑闻,对她而言,又何尝不是一生中最大的污点?如果他真的喜欢她,就必须放下受害者的愤怒,必须把手中伤人的凶刀化为护人的利器。 至于他送自己喜欢的布偶给她,也是想试探她的心意。 人是很有趣的,只要是心上人送的东西,即使那礼物自己再不喜欢,还是会视若珍宝;而不喜欢的人送的礼物,即使是再中意的东西,也不会在心里占了位置。 当然,他这种试探方法并不适用于世故的女子,仅适合用在心思单纯的傻瓜上。 重点是,一个男人会想去试探一个女人的心意……不管他承不承认,绝对都有相当程度的动心了。 于晓璐敛下眼睫。“不需要啊……嗯,我知道了。”说的也是。她之所以怕孤单是没有人陪,但他都有女友了,怎么还会需要这些布偶?何况这些布偶留在他家,也许还会给他惹上麻烦,万一张海婷看到了,他该怎么解释她生病住在他那里的事? 虽然她也觉得奇怪,住在他家那几天,是她昏睡没听见还是怎么的,张海婷怎么好像都没出现过…… “干么不说话?生气了?”季蕴熙问。 “收到一堆礼物怎么会生气?只不过……你给我的印象和以前差好多。以前是冷漠有礼的贵公子,现在则是任性又霸道。” “前者是给外人看的,后者嘛……是专门给看不顺眼的人看的。” “看不顺眼的人?” “是啊,一个看到我连话都说不好的人,我真的很看不顺眼。” “那么不要见面就不会说话了,就没人让你看不顺眼。” 他的眼眯了眯。她这话什么意思?就这么不想见他?“有人曾说过,如果眼睛害怕尖锐的东西,只要在看得到的地方放满了尖锐物,看久了就不怕了。” “唔……你干嘛突然提这个?”这人这点和遐龄好像,总喜欢东说一句、西又天外飞来一笔,在她完全状况外时不知捅了她几刀。 闪神了一下,没几秒她一抬头——吓! 他干啥一直靠近她……“你、你、你……干什么一直靠、靠过来?”背抵着墙无路可退了,可他还是一直欺近,俊脸还不断的在她面前放大、再放大。她伸手抵着他胸口,防止彼此再接近。 他不知道保持距离,以策安全吗? “我这样,你看得够清楚了吗?”他双手撑在她肩头两侧,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将她圈在自己的势力范围中。 “够……够清楚了,我……我看你看得那么清楚干么?” “于晓璐。” “啊?”他太靠近了,她脸红心跳,脑袋空白成一片,根本无法思考。 “和我交往吧。” “咦?” 于晓璐的心情真是荡到谷底,闷闷的,连呼吸都像吸入了铅似的沉重,令她快要窒息。布置得热闹又温馨的家也不能舒缓她的情绪,回到房间,看着季蕴熙坚持送她的布偶,心情更闷。 她转回客厅,喝着奶茶,有一搭没一搭的啃着吐司,拿起遥控按下电视电源,荧幕里正重播着昨天的连续剧,男主角对女主角说:“和我交住吧。” 原本心不在焉的于晓璐闻声倏地抬头,看到女主角开心的抱着男主角……人家结局是圆满的,那她的呢?为什么恰巧和连续剧相反?叹了口气,她将电视关掉。 一句话,把季蕴熙向她告白的回忆全部勾起,那天在她的工作坊他也是这么说的—— “和我交往吧。” “咦?”她吓了一跳,不可置信的看着他,发觉他的脸又凑近了些。他……他是想吻她吗?可他不是有女友了?他开玩笑的吧? 她将手抵在彼此胸膛间,脑袋一片空白之际,手机忽然响了。“电话……我的电话。” “你可以不接。”他还是不打算退开。 对上他饱含自信的眸子,她的心倏地浮现恼意。他为什么可以这么理所当然?一个有女友的男人,在向另一个女人告白时,为什么可以半点心虚愧疚也没有? 想到此,她用力推开他,在他有些错愕的眸光中将手机接起,“喂?李为?”一听见好友的声音,她心情整个轻松了起来。 机场的杂音喧哗,李为很自然的放大音量,“宝贝,我回来了!哈哈,回来的感觉真好,才一段时间没见,我想死你了!你有没有想我啊,有没有?” 她不自觉的感染了他的好心情。“有,当然想你。” “我带了一堆礼物给你。你知道彼得兔今年推出限量版,我去排了一天的队才抢到,臭老头还骂我浪费时间。”哼!他哪知道他们感情可好了。 “真的吗?哈哈……我爱死你了!”一听到李为买了她最爱的彼得免,她开心的忘了身处何地、身边还有谁。 那句“爱死你了”,听得某个男人得用全身的力气才能克制住自己去抢手机,将它摔个稀巴烂的冲动。而她甜蜜蜜的笑容,此时对他而言更是极为刺眼。 “啊……这里吵死了,几乎听不到你在讲什么,回去再聊。”李为几乎用吼的说。 “好。”结束通话后,两道像利箭般射来的目光立即引起她注意。“你……”对厚,一听到彼得兔她都忘了季蕴熙还在这里。“那个……” “我还在等你的回答。不过,我想你的答案很明显了。”又是宝贝又是想你的,够了!这么明显他还要问吗? “我……”季蕴熙是不是误会李为是她男友了?奇怪,他可以背着女友向她告白,为什么她就不能有男友?好吧,如果这个误会能让两人保持安全距离也好…… “今天谢谢你的招待。”再看她一眼,季蕴熙转身就走。 这样……一切应该就能结束了吧…… 无奈明明就想这样想,脑袋和心偏就控制不了的各有主张,那件事过去也好些天了,可她心情每天还是阴沉沉的,半点阳光也透不进来。 每次手机铃声一响,她就会马上接起,期待着听到季蕴熙的声音,甚至还会期待着他出现……唉,她一定是疯了,才有这些莫名其妙的想法。 正发呆之际,手机响起了,她急忙接起,“喂?” “宝贝~” “李为?” “干么?听到我的声音很失望吗?” “没、没有啊。” “今天我们都没事,去把事情处理一下吧。” 于晓璐一怔。“要……要去找律师吗?”她吓了一跳。 换李为愣住。“……我指的是去逛百货公司买衣服啦。” “嗯,我准备好再打给你。” “好。”结束通话后,李为放下手机……找律师吗?也对,有些事就这样搁着也不是办法。 他们是得找时间“处理”了。 第六章 百货公司三楼的女装部门,一对模样登对的男女正一家家的物色着适合的衣服,高瘦男子一路碎碎念的迳自往前走,清秀女子则被其他东西吸引了,倏地止住步伐。 “……哎呀,这件洋装一定很适合我们家宝贝!”李为喜滋滋的看着人形模特儿身上的丝质洋装。“要参加人家婚礼穿着一定要得体,我说你啊,就算不是顶级美人儿,好歹也称得上清秀佳人……欸?人呢?”李为说着一转头,才发现原以为该跟在后头的于晓璐居然不知跑哪儿去了,他回头找了好几个柜,最后才在转角一家风格性感的内衣专柜前看到地。 他有些讶异她的风格丕变,走向她,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厚~狂野豹纹?!而且他家宝贝正痴迷的看着它?咳……他有些为难的开口,“宝贝,那件穿在你身上撑不起来的。” “……它的花纹好美。” “是啊,美的东西有时纯欣赏就可以,不一定要拥有。”薄薄的一块布,连垫子都没有,要撑起它少说也要d以上的cup。于晓璐填不满它的。 “可是我有。” “啊?你……你自己买的?” “别人送的。” “咦?谁?谁送你的?” “季蕴熙。” 那个和晓璐缘分峰回路转的名建筑师?“厚……我就知道他在觊觎我家宝贝。哼!那男人看不出来这么好色。” “咦?”于晓璐回过神,方才她是不是听到什么奇怪的字眼?“好……好色?” “都送豹纹胸罩了,别告诉我他还送过更惊人的。”比豹纹更狂野的有什么?情趣胸罩?只有金属框,中间蕾丝透明到以为连块布都没有的那种? “豹纹胸罩?” “是啊。你不是说你有一件,季蕴熙送的?” 她脸红个通透。“我是说我有一只布偶花豹,季蕴熙送的。” “布偶花豹?那你干啥看着那件豹纹内衣一脸失魂落魄?” “我哪有?我看的是旁边那只装饰的布偶,我……我有一只更大的喔。”那只花豹布偶在她家,和她最喜欢的草莓兔就摆在一块,她每天看每天看,越看越喜欢。 为什么喜欢呢?也许……是因为季蕴熙喜欢它吧。他喜欢的,她就喜欢。 一如他喜欢草莓一样,她也因此爱上了草莓! 奶奶说,季蕴熙很喜欢吃草莓,小时候他心情不好,只要给一颗草莓,他马上能破涕为笑。对他来说,草莓仿佛有着能够得到快乐的魔法,怪不得他儿时的志愿是当草莓农。 其实,当初她“小鹿的草莓园”命名就是这么来的。那时她潜意识的觉得,如果对多年不见的某人来说,草莓有他得到幸福和快乐的魔法,那么,能在草莓园中奔跑的“晓璐”,想必也同样能被幸福快乐包围。 李为一阵无语。 是他不好,是他误会了,他家宝贝的确没那个胆敢大剌剌的看着豹纹胸罩流口水。鸡同鸭讲了半天,害他血脉偾张、兴奋又激动,想说就凭他和她的交情,而且两人还共有一个“大秘密”,有男人想追他家宝贝了,他当然得好好打个分数。 硬拉着她离开专柜后,李为问:“你和那位季先生……后来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 “你不知道咖啡店又在下注了吗?” “啊?”她少根筋的说:“下注?这回赌什么?为什么我没有玩到?”她每次都很合群欸。 他翻了个白眼。“因为你就是人家下注的对象。” “我?” “听说上星期你在众目睽睽下把季蕴熙拉出咖啡店,然后现场一群人就疯狂下注了,有赌你和他到底会不会成一对,也有赌你会不会又到人家家过夜的……赌法还真不少。” “他们都误会了,我和他不是这样的关系,我们……也许连朋友都称不上。” “你在自欺欺人吗?”李为叹了口气。“我说你啊,总觉得你提到季蕴熙的事就会左闪右躲,明明就不是这么不坦率的人啊……在我记忆中,你只有在提到一个人时曾有过类似的状况,那就是仙人跳事件中,那个你曾暗恋过的富家少爷——季蕴熙不会刚好就是那个少爷吧?” 于晓璐惊愕的看着李为,眼神闪烁得更厉害了。他真强,她还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他。 “看来我是猜中了。”李为看着她。尽管晓璐对于最近和季蕴熙重逢后的事提得不多,可他看得出来,这丫头对季蕴熙……不只是喜欢。“事隔那么多年了,你们……真的不可能了吗?” 于晓璐叹了口气,摇摇头。“多年前住到季家去的事,你除了不知道那个富家子就是季蕴熙外,其他的,我都告诉过你了。既然那时我都无法被接受了,更何况现在?如今他都有了论及婚嫁的女友,难道我这个当年玩仙人跳跳不进豪门的女人,还要再度化身为狐狸精,介入人家的感情吗?” “我并不了解季蕴熙,可凭我看男人的好眼力,我倒觉得他不是那种有份稳定感情还会在外头拈花惹草的人。”别忘了,他真正喜欢的可是“男人”。 “你是外貌协会的,我不相信你。”只要是帅哥,都觉得是正人君子。 “宝贝,你这样说就伤感情了。挑草莓你不也是挑模样最完美的下手,你会去挑长得乱七八糟的放在蛋糕上当装饰吗?” “那因为是要当装饰,男人不是装饰用的。” “那你觉得男人是干啥用?” “就……就自己用啊。”好奇怪的对话。她干么脸红呢?真是的。 “看来你满在意实用性的……”李为又是扬眉又是邪笑,气氛顿时“有色”起来。 “总之……现在这样不是很好吗?我不想再趟浑水了。”叹了口气,她说:“人家的女友在不久前还特地跑来警告我呢。”她说了张海婷找上她的事。 “照理来说,稳坐正宫位置的女人不会这么沉不住气吧?你没有问过季蕴熙,张海婷和他是什么关系?” “不必问了,我曾看到季夫人来接张小姐,看她们互动亲密,说是婆媳我都会相信。” “但我觉得——” “我想季蕴熙……不会再来招惹我了。那天他提出交往的要求后,正好你从机场打电话给我,你嗓门够大,我们的对话他听得一清二楚……所以他大概以为我拒绝他的原因是为了你吧。” “你为什么不解释?” “要解释什么?这是铁铮铮的事实不是吗?对我而言,你是我的家人,我们的事没必要对一个外人报告得那么详细吧?”她想保护李为,他是她在离开季家后遇到的第一个好人;这个好人为了她付出好大的代价。她欠李为的……太多了,多到只怕这辈子也还不完。 当季蕴熙误会李为和她关系匪浅的时候,不知为何,她心里竟升起一股快意。他有个女友的事实让她不舒服,她当然也要有个“男友”来气他一下吧?只不过,这样快意恩仇的快感只有一下下,当他铁青着一张脸拂袖而去时,她已经后悔、想伸出手拉住他解释了。 喜欢一个人的心情,要藏好辛苦;喜欢一个人多年却无法说出口,更辛苦。她真的好累了,忽然好想学童话里的那个理发师,在地上挖几个大洞,把自己心里的秘密大声说出来—— 于晓璐喜欢季蕴熙! 唉,只是这样的事,终究只能想想吧?她在心中叹了口气,告诉自己已经结束的事就别再想了。 “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别再提起了。”她换了个轻松的口吻说。 “欸,你嫌我衣着没品味,说什么要去参加手帕交的婚礼别穿得让新娘没面子,硬拖着我到百货公司买衣服,但我们到现在什么都还没买到耶。” “对厚~” “算了,真的买不到喜欢的就随便穿好了。” “不行,本人今天特地拨出时间陪你选衣服,哪有可能让你随便穿?现在开始火力全开,荷包全开,置装费用无上限!let’s go!” 唉,她舍命陪君子了。 建案检讨会议延长了近半小时,一向予人斯文冷漠形象的季主席难得拉长脸,席中开骂了十几分钟,冷凝沉肃的气氛冻得在座参与此案的事务所建筑师和相关人员个个噤若寒蝉。 好不容易挨到会议结束,季大主席脸上寒霜仍无消融的迹象,一群人没敢在会议室多逗留,门一开就忙着往外走,活似会议室里是冷冻库,走慢一点便会冻死在里头似的。 走出会议室进了化妆室,菜鸟制图低声说:“季先生今天怎么了?一脸生人勿近的样子。”她心目中的白马王子化身为剽悍武士了,有点不能适应。 “不只今天吧?这几天他老是阴阳怪气的,有一次在二楼第一会议室和总裁及各部门主管开业务简报时,听说他还闪了神。”建筑部门最八卦的女建筑师洗了个手,对着镜子补口红道。 嘿嘿,她老爸可是鸿泰高层主管之一,有不少第一手资讯喔。 “那个工作狂会闪神……太不可思议了!” “可不是吗?大概也因为这样,一堆八卦传得可凶了。”女建筑师对菜鸟制图眨了眨眼。“有兴趣吗?” “什么八卦?” “有人说他失恋了。” “失恋?咦……可是没听说头儿有女友啊?是有个好美的女人三不五时会来找他,但根据听来的说法,那是努力想跟他复合的前女友,不是现任女友。” “事实上我也没见过他的现任女友。不过,有人目击到他和一个娇小的女人在某间咖啡店牵扯不清,最后他还被那女的拉着一块离去。” “那能代表什么?” “暧昧。”菜鸟就是菜鸟,连这个都想不通。“你想,季先生身高少说一八五,真要比力道,他会输一个娇小的女人吗?会被拉着走只有一个可能——他是心甘情愿的。而且更扯的是……那天建筑部门‘大嫂团’又在拼团购杀很大的优惠时,他居然也凑了一脚!” 咦?他买了什么?” “粉红色熊抱大草莓抱枕一个!一只巴掌大的熊,抱在一颗比自己大了几十倍的草莓上,很可爱哟。我也买了一个。” “那个……不是他自己要用的吧?”要是的话,她会怕。 “当然不是,那一看就知道要送女人的。” “所以呢?” “综合以上的推论,他一定是有喜欢的女生了。” “那也不能说他心情不好就是失恋了啊。” “哎哟,你不懂啦,男人在迷恋女人时都一个样。看过公狗追母狗的样子没有?朝思暮想的,喜怒哀乐全系在母狗身上,母狗多看它一眼,它就觉得全身血脉偾张,一副兴奋到快升天的样子,母狗一不理它,它就觉得世界末日到了,垂头丧气的八成觉得活着没意思。所以喽,贵公子季先生的暴走绝对是因为失恋了。” “……果然好八卦。”小菜鸟还想保留一点“纯洁”的心灵,忙和前辈拉开距离,匆忙的想回办公室。 “喂,你去哪里啊?走这么快……” 两人出了化妆室之后,有人才打开厕所门走出来——那人一身优雅的香奈儿套装,因嫉妒而扭曲的表情,坏了精心描绘的细致妆容,这人正是方才提过的八卦人物之一、季蕴熙的前女友,张海婷。 前天她从季母那里得知,季蕴熙今天好像要去参加一位部属的婚宴,就她所知,他没有女伴,于是她便找个理由到公司来,打算拗着他带她一起出席婚宴。 她明示、暗示过想挽回他们的感情,无奈他就是不为所动,既然如此,那就由她主动吧。这个年头女追男又怎样?过程不重要,结果才重要。 为了这个婚宴,她可是刻意打扮过,吹得柔顺的波浪长发,以及香奈儿新款冬装加三寸高跟鞋……这身打扮,就算去参加国宴都可以了。 美丽的身影一路走来,果真成为众人注目的焦点,她先到季伯伯那里打了声招呼后才过来,季蕴熙正在开会,她只得稍作等待。谁知道,还没见到他的人,她走趟化妆室都可以听到这样的八卦…… 和女人在咖啡店里牵扯不清、团购买熊抱大草莓抱枕?看来最近季蕴熙身边的确是有女人出现了。且不说交情到哪里,光是知道有个女人能让他费心买东西赠送,她就打从心底不痛快! 那女的会是谁?娇小的女生……咖啡店……不会是于晓璐吧?会是她吗? 她一肚子狐疑回到季蕴熙办公室时,他刚好收拾完东西要往外走。 他看了她一眼,也不问她怎么会过来,就匆匆的丢下话,“我有约,如果要吃饭,下楼去找我爸爸。”方才开会拖了些时间,婚宴他快迟到了。 “我知道你要去喝喜酒,正好我穿得还蛮正式的,让我也去沾沾喜气吧。” “就是因为你太正式了才不适合去。我要去乡下参加路边的酒席,你知道的,那种地方苍蝇蚊子不会少,风沙加料很平常,席间客人忘了公筷母匙的夹来夹去也不讶异,真的不适合你。” “啧,还真不卫生!你怎么有这么低级的朋友?” 他冷冷的看着她。“没听过物以类聚吗?”又看了下表。“我得走了。” “蕴熙……你、你可以去,我也不介意。”她就是执意要跟。 季蕴熙放缓步伐,最后停了下来。他今天心情很糟,不想再虚与委蛇。 有些事情,因为两家是世交,往来热络,他才不好做得太绝,可他发觉最近张海婷越来越夸张,不仅动不动打电话约他,连他一个星期回家一次的家庭聚餐都“正好”会遇上她、今天要参加婚宴,她竟也“正好”来访?! 再让这种“正好”继续发展下去,往后就真的要纠缠不清了。 他不耐烦的吐了口气道:“我介意。既然你知道我今天要参加婚宴,大概也知道那是事务所员工的场子,有不少公司同事会参加,你和我一块出席,会造成不必要的误会。” “你……”张海婷没想到他会说得那么直接,俏脸尴尬的红了。 “我有喜欢的人了,这样的误会还是避免比较好。”瞧张海婷一脸备受打击的模样,那种心里的冲击他明白。同样是骄傲自负的人,当他知道喜欢的人心中另有所属时,那种心情……他懂。因为最近他也才刚体验到。 语毕季蕴熙转身离开,张海婷追出数步道:“那个人……那个人是谁?我想知道。” “不干你的事。” “蕴熙……我不会放弃的。你知道我有多喜欢你,我还有彼此家人的支持,我不会放弃的。” “海婷,这种不管别人需不需要、愿不愿意接受就强加在对方身上的感情,只看得到你的自私,我无法回应。”撂下话,他决然离去。 乡下地方的婚宴文化还真是令人大开眼界,除了席开近八十桌,还请来了康乐队,装潢得金光闪闪的豪华舞台上,有善于炒热气氛的主持人,当然也少不了穿着清凉的电子花车小姐。 季蕴熙抵达时宴席已开桌,现场人声鼎沸,热闹滚滚,他正张望着是不是该随便找个位子坐、喝口茶就离开时,在舞台旁等着主持人介绍的新郎,已眼尖的注意到头儿来了。他低声的吩咐一旁的伴郎去招待。 “季先生,您总算来了。”带位的伴郎也是事务所员工,他将季蕴熙安置在主桌旁的位置。 季蕴熙看到桌上放了半杯的饮料。“这位置是不是有人坐?” “对。但她旁边还有个空位,方才有张椅子被隔壁桌借走了,我再去补一张。” 此时台上正介绍着今天的男女主角,季蕴熙抬眼看去,觉得新娘子好像有点面熟。伴郎挪来了椅子,季蕴熙问他:“小张,新娘……是特教老师吗?”在于晓璐教烘焙课的那一次,他见过。 “是啊,头儿你见过?” “事务所有个学校新大楼的案子,我在那所学校见过她。”事务所大,员工多、分工细,建筑师间不见得知道彼此的案子,更别说其他部门。 他忽然想起校长说过于晓璐会到高工代烘焙课,是学校老师牵的线,会这么巧,那个老师就是指这位新娘吗?很直觉的,他问。“伴娘是哪几位?” 小张讶异他会这么问,指着旁边一桌几个刻意打扮过的女人。“就那几位。” 季蕴熙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 没有。没有于晓璐。 真是够了,连参加个婚宴,他也能因为一丁点的可能性而希望再见到她。那个女人怎么可能会在这里?就算在这里,也不会是一个人来,人家都有个同居的男友了,他还任期待什么? “新娘长得漂亮,伴娘也不赖哟。除了伴娘,连新娘子的同学都很清纯。” 他强打起精神回应。“打听得很清楚,看来是有目标了。” “就坐你位置的这个……听说是新娘子的同学,长得好秀气、好可爱,那双又大又圆的眼睛像小鹿斑比,无辜得不得了。” 听到“小鹿”,他的心又漏跳了半拍。“被你说成这样,我都有点好奇了。人呢?” “可能在接什么重要的电话吧。啊……来了,她来了。” 季蕴熙不急着回头看,这样刻意打量很没礼貌,一直到女孩在他身边的位置坐了下来,眼角余光中,他看到对方有一头波浪般的长发…… 女孩似乎不太习惯仰慕者灼灼的目光,一直低着头猛喝饮料。 “于小姐,这位是我和新郎官工作事务所的上司,他叫季蕴熙。” 正喝着饮料的于晓璐猛然拾起脸,近距离对上一双和她一样错愕的眼神,惊吓过度下,她倒抽了口气,饮料吸入咽喉,喉头呛痒。一口液体就这么朝季蕴熙身上喷去! “噗!咳咳咳……”她一张脸呛得都红了。“对、对不起!咳咳咳……”一时半刻止不住的咳声引来宾客注意,她尴尬的起身往化妆室走。 她一移动,小张也想跟上,季蕴熙拉住他。“名花有主的女人,劝你别招惹。”说着,他也起身离开。 “咦?”名花有主?那个主是谁?不会就是头儿自己吧…… 化妆室其实就是附近庙宇外的公厕,季蕴熙在女厕外等了好一会儿,直到咳声渐歇,才听到门打开的声音。 于晓璐看到他吓了一跳,鸵鸟反应的又想躲回厕所,他眼明手快的一把揪住地,将她拉了出来。 看她那副惊吓错锷的模样,他真的觉得既好笑又生气,他明知道她有要好的男友了还是想见她;即使被她拒绝了,即使她讨厌他、摆明了就是不想见面,他还是想念她、还是想见她。 他的人生中从来没有“后悔”两个字,过去都过去了,他讨厌那种于事无补、只会浪费时间的想法,可是,这样的可笑情绪最近居然不时地盘踞他心头! 他忍不住的想,如果当年他自私一点,霸住她不放,或起码放下骄傲,在她离开季家时仍掌握住她的行踪,甚至去接近、关心……那么现在的他们,会不会也是人人称羡的一对? 明知道就算当初自己做了不同的决定,于晓璐也不见得是他的,可他却连这样的不确定都不禁去猜想。 他是喜欢她的,比他自己所知道、所承认的多太多了。就像一个不擅长游泳、身高一百七的人去玩水,原以为水深只有一百五,怎料下了水才知两米的水深,根本不是自己能应付的,可下水了,脚已经踩不到底了怎么办……他焦虑、他无措,却回不了头。 偏偏他这样百转千回的心情,传达不进她的心里,因为他和她之间,没有那条可以传达情思的红线。 这是上苍对他的惩罚吗?惩罚他的骄傲自负、过度自我? “你在躲我吗?为什么躲我?我这么可怕吗?” “才没有在躲你……”于晓璐呐呐的说。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不要再见他了,为什么竟然又遇见? 喜欢一个人的心情,眼神藏不住、心情藏不住,连渴望见面的想念也都藏不住,但是她非藏不可,否则每见他一次,她就觉得这个秘密仿佛越藏越浅,像是随时会破土而出。 可以向喜欢的人告白,是件很幸福的事,而她早连这样的幸福都不能拥有。 “你干么看到我又往厕所走?” “忘了……我忘了还没上厕所了。” 见她的眼还是回避着自己,季蕴熙眼神黯了下来。“很烂的借口。看来你真的很不愿意再看到我。其实你大可不必如此,这样大庭广众之下,我不会欺负你。” 于晓璐瞄了他一眼,连忙又低垂俏脸。“你这个人……别的我不知道,欺负我的本事和花招还真不少,就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喜欢欺负我?” 季蕴熙静静的看着她,那专注的眼神像是他眼里只有她,除了她之外看不见其他人。不见以往的恶作剧和嘲弄,他此刻的专注像春风、像绵花,柔柔的包围住她。 被这样柔情似水的眼神注视着,于晓璐脸红心跳,一双眼不知要往哪里搁。她吞了口口水,小小声的问。“季蕴熙……你……你在看什么?” 他浅浅一笑。“你……真的很像我小时候养的一只小野猫。” “欸?”野猫?她哪里像了?脾气像?还是也小小一只?别告诉她是长相很像,她会哭。 季蕴熙淡淡的开口,“那只小母猫有一身滑稽的花色,黑、白、橘混搭,一般俗称的三色猫,我叫它‘噜噜’,因为它靠近我时总会发出呼噜噜的声音,后来我才知道那是猫咪很开心或撒娇的意思。 “那一年我小三,每天午餐佣人都会替我送来饭盒,我的菜色是家里厨于特制的,和学校营养午餐的菜色不一样,同学们总爱围过来看,有羡慕,也有酸溜溜的嫉妒。后来我索性拿着饭盒找个人少的地方自己吃,戏称那是我的‘秘密基地’。我遇到噜噜是在一个心情很糟的日子,那一天考试考差了,中午的菜色又是我讨厌的咖喱牛……我拿着饭盒到秘密基地,用筷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搅着炒饭。可能是香气把噜噜引出来,等我注意到的时候,它已经坐在离我不远处的地方。” “噜噜很瘦小,大概还是小猫,小小弱弱的,一副楚楚可怜、很无辜的样子。我心情不好,拿食物扔它,它还当我好心给它东西吃……喂了它几次。它就当我是主人了,每天中午总是早我一步在那里等我。” “后来我偷偷把它偷渡回家,还是习惯性的喜欢欺负它,拎它耳朵、取笑它过圆的脸。遇到我心情不好,它又很烦的亦步亦趋跟着我时,还会把它踢得远远的……可无论我怎么欺负它,那只笨猫还是只黏我。” “猫是很敏感的动物,不管你怎么对它,它清楚谁是真正对它好的人。” “嗯哼,这方面你就不太像它了。迟钝的家伙。” “干么又扯到我身上?那只猫后来呢?” “之后我妈发现我养了一只野猫,就叫我把它丢掉,我不肯,于是在我参加一个为期五天的夏令营时,她把它送走,然后补了一只名种猫送我。” 噜噜像她啊……他是指同样不得他妈妈欢心的际遇吗?那真的是满像的。 “送走一只我老爱欺负的猫,原以为也没什么大不了,可是噜噜被丢掉后,那只名猫我连看都懒得看一眼,更别说欺负它了……我这个人个性还挺烂的,也许是生在那种物质富裕心灵却空虚的家庭里,奶奶又是在我小四才从乡下搬来同住,在那之前,我只是个成天只有佣人跟在身边的小孩。 “因此从很小的时候,我就懂得用令人头疼的方法引起父母注意,获得关注……别扭的性子让我无法坦然承认喜欢,总得借由一些幼稚又无聊的方式去表达。” “这样真的很不好。只是……我问你为什么喜欢欺负我,你干么提到噜噜?又说我和它很像……你到底——”她像是突然想通了什么,吃惊地瞪大眼。“你……你……”季蕴熙从以前就喜欢她…… 看来她是听懂了。“你放心,无论再怎么喜欢一个人,我都不会是一个明知道对方讨厌我,还会去死缠烂打的人。既然清楚你对我没意思,我便不会再自作多情。”他自嘲一笑。“以后你看到我真的不用闪躲了,想装作不认识或大方的打招呼都随你,对于普通朋友,我的劣根性不会发作,你不必担心我做出什么令你难堪的事。” 这样很好啊,季蕴熙已经接受她的拒绝,他们之间真的没有任何可能了。只是他的话,为什么让她的心……好痛? “回去吧。我们离开很久了。” “嗯。”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回婚宴会场,于晓璐看着季蕴熙高大英挺的背影……这个人人眼中的天之骄子,何时也有这么寂寞的身影,是她忽略了,还是他总是掩饰得很好? 他们之间,为什么总是这样一再的错过? 方才她忘记问他了,他喜欢欺负的人之中,是不是也包括了张海婷小姐? 回到座位,台上正在k歌,季蕴熙也被伴郎团拱上去唱歌,他先和一位伴郎合唱了首“月亮代表我的心”。 他声音低沉磁性,又带点性感的沙哑,长得又高又帅,在场一群女生马上成为他的粉丝团,小小声的讨论、询问着他。 于晓璐心情闷闷的,看着放在地上一瓶未开的玫瑰红……好友的大喜之日,她是该喝杯酒庆祝不是吗? 一曲结束,季蕴熙要下台,台上台下一齐起哄,安可声不断,之后他只好再唱了一首歌—— 当我们再度相视微笑,成熟的心有一点苍老…… ……其实我们都清楚知道,心里还有个划不完的句号…… 上天让我们相遇得太早,对于缘分却给得太少,才让我们只能陷在回忆中懊恼 于晓璐听着歌词,想着心事,不知不觉中,玫瑰花的瓶子空了,她又开了一瓶。 参加好友的喜宴,她该高兴才对啊,为什么她的心却痛得要死…… 第七章 晚上七点多,某汽车旅馆的某间房内不断传出声音,不过,较之一般房间可能会听到的声音,这声响是特别了些! “恶~呕~哇……” 一声声带着虚弱低泣、掏心掏肺的呕吐声断断续续的持续着,女子显然已吐到虚脱求饶了。 一旁的男子脱得只剩衬衫,颈项上还有明显的红痕及……齿痕? 他倒了杯温水,一脸无奈的扶起吐声渐歇的女子。“于晓璐……起来,喝口温水会比较舒服。” “不要……好难过……嗯哇~”张口不是喝水,而是又吐了一大口。 看着自己再度遭殃的衬衫,以及她又得再换下的衣物,季蕴熙一阵无语。 世上有没有比这更无奈的事啊?在喜宴之后明明就该分道扬镳、不再有牵扯的两个人,为什么又会凑在一起,而且还孤男寡女同处一室?同处一室也就算了,地点还是在引人暧昧联想的汽车旅馆? 原来季蕴熙在唱完第二首歌下台后,于晓璐已经把两瓶玫瑰红喝完了,她眼神呆滞,动作慢半拍,还痴痴的笑……一看就知道处于神智不清的醉酒状态。 他原本想说她既然是新娘的同学,想必新娘会安置好她,可是新娘子太忙了顾不到她,反倒是有几个年轻男子自告奋勇的要帮忙……一时间,多则女子醉后惨遭毒手的社会新闻全跃进他脑海—— 不行!这种情况太危险了! 知道于晓璐是自己开车来的,他当下便决定替她开车,送她回去。 他硬着头皮坐上她的草莓车,将她安置在副驾驶座,系上安全带后就出发上路。一路上,他除了对车子的颜色有意见外,大致上都还好,因为她的酒品不坏,醉了不吵也不闹,就只是一直睡…… 只是他没想到自己这评价下得太快,因为没多久,他以为熟睡的人儿就突然起来攻击他! 她当他是小偷不断地捶打他,甚至扑了过来往他颈项就是一咬,事出突然,他方向盘一偏就往一旁的小水沟里开,车轮陷进水沟里、再也驶不出来。 原本以为最不好的衰事大概就算这样了,没想到她接下来嘴一张……这回不是咬他一口,而是吐了他一身,也波及到自己。 所幸距离出事地点不到五十公尺有一家汽车旅馆,他只得背着连站都站不稳的她走进去。 进了房,他忙着替彼此换掉脏衣服,好不容易清理干净,以为可以休息了,谁晓得她又制造了另一波灾难。 他已经被吐得快没衣服换了。第一波“抓兔子”行动,牺牲了他的西装外套和西裤,第二波再来,他连衬衫也完蛋…… 没办法,他只得换上旅馆提供的睡袍,将衬衫和西裤先处理一下,然后丢进投币式烘衣机里,等他再度回到卧房时,她还维持着他进浴室前安置她的姿势。是睡着了吗? 有了前车之鉴,他不太敢再移动她,这女人不知是否平日压抑太久,平时温吞没什么脾气,醉的时候完全变了人,除了有“被害妄想症”以为人家觊觎她的车之外,会打人也会乱咬人,还有句话骂得满顺口——讨厌鬼,季蕴熙! 他坐在床沿看着闭眼的她,脸上有着不自觉的温柔神情。他伸出手指拂过她密长的睫毛,轻轻的开口,“连醉了都记得要骂我,可见你真的很讨厌我。” 下一秒,她眼睫颤了下,慢慢的睁开眼……眼前人影模模糊糊的,她试着甩头,却还是看不清楚。“你……你是谁?” 连最讨厌的人都不认得了,可见她醉得有多厉害。“季蕴熙。” “季蕴熙?季蕴熙……蕴熙……那个讨厌鬼……” “是啊,你这世上最讨厌的人。” “呵……你真……真了解我,蕴熙……蕴熙……这名字真好听,我啊,第一次听到这名字就想叫叫看。蕴熙、蕴熙……季蕴熙,可是季夫人不准我这样叫他,我只能叫他少爷……” 季蕴熙叹了口气,动作轻柔的扶起她,将水杯凑近她嘴巴。“喝点温水吧。” 沐浴乳的味道、有力的臂膀……这感觉好熟悉……这人是谁?呵,是季蕴熙吗?记忆中唯有的温柔是他,可是他……不会再对她这么温柔了……不会啦……那个人一向说到做到。 她啜了一口水,立即又呛得面红耳赤的红了脸。“咳咳咳……” “慢慢喝,小心一点。”大手轻拍着她的背。 “那个人……季蕴熙……不会再对我这么好了。我一直想和他保……保持距离,我讨厌他靠我太近,我讨厌他对我好……其实我只是怕自己……会管不住的喜欢他……” “你……喜欢他?”季蕴熙不禁讶异。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吧,现下的她不是已有个娘娘腔男友了? 于晓璐笑了:“喜欢啊……好喜欢好喜欢。离开季家后,我以为对他的暗恋就会结束,去喜欢一个永远不会回应自己的人真的太辛苦了。多年后重逢,我才知道原来……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做着暗恋他的事。” “我有一座草莓园,请专业果农代为管理种植有机草莓……也种着一个愚蠢的梦……因为奶奶说,他小时候的愿望是成为草莓果农,他觉得坐拥一大片草莓园是一件幸福的事。那个愿望是他无法去作的梦吧?他不行,那就由我来完成。我傻气的想……有着相同的梦,是不是哪一天梦境也能相通,彼此入梦呢?” “我在想着蛋糕店名时,就想到对他而言象征幸福的草莓园,如果放一只‘小鹿’进去独占那座草莓园,就像我……于晓璐去独占季蕴熙满满的幸福……”她枕趴在他腿上,笑了,眼泪却跌出眼眶。“很好笑吧……” 是啊,很好笑,又笨又蠢,可是他的心却揪紧得快不能呼吸! “……仙人跳……好难堪的情况,即使我曾奢望哪天他是不是有可能会回应我的感情,可这也只是想想……因为太自卑,他真的回应了我也不相信,所以……以为他又闹着我……那个人很喜欢欺负我……真讨厌……” 醉言醉语的东说一块、西补一段,她的话,与其说是说给别人听,还不知说她是在说给自己听。一般人听得懂五、六成就不错了,他却能够听个十足十——因为惹得她伤心的那个人正好是他。 “交往的事,我想也不想的就拒绝了。我和他之间问题太多、太复杂,其实真的不适合……所以我总是很努力的要和他保持距离。这样很好啊……只是……当他告诉我他要松手时……我却有种……被遗弃的感觉……还渴望着他喜欢我的同时,他却已经想放手了……” “……你到底要我怎么样?”他爱怜地轻抚着她的发,用拇指揩去她眼角的泪。 他都决定要放手了,她才说这些话,她心里不是有个心爱的男人了吗?她说的这些话到底是醉言醉语,还是酒后吐真言? “你……你的感觉好像季蕴熙……”于晓璐很努力的想看清楚眼前人,偏偏神智还是很模糊…… 他是啊,只是跟一个醉鬼解释这个根本没用。闹得也够久了,她该好好的休息一下了。季蕴熙动手托抱起她,想把她放到床上,她顺势伸手攀上他颈项。 怎知将她安置好后,她仍不松手,用力的环着他的颈项。 “你不放手我没法子起来。”两人靠得极近,除了酒味外,四周还浮动着女子特有的馨香。方才忙着安抚她,他没注意,现在一专注起来,他很难不介意两人间升温的暧昧。 于晓璐的浴袍系带在挣扎移动间松脱,女性诱人的美丽胴体若隐若现,喜欢的女子近在眼前,而且正眼神迷蒙、毫无防备的看着他……季蕴熙的自制力面临空前的挑战。 该死!他的身体开始有反应了!他努力使自己冷静下来,深呼吸了口气,沙哑着声音道:“晓璐……放手。” 她刚刚的话令他心思混乱,他不想在混乱中做出可能令他们后悔的决定。 放手……为什么每个人都要她放手?想抓住东西就不能放手不是吗?不要!她不要放手!她要抓得牢牢的,不要再当那个人家叫她放手她就只能应声的笨蛋…… 不知打哪来的力气,于晓璐突然翻身将季蕴熙压在身下,宣战似的说。“不要放手……从今以后我只听……听我自己的,想要的就会克……克服困难去要。奶奶说我是善良又可爱的好孩子……喜、喜欢季蕴熙就努力去追……我不要放手!” 看着眼前模糊的人影,他真的感觉好像季蕴熙……她俯身吻上他的唇,轻轻的碰触、轻轻的吸吮…… 她轻柔的吻,像小火苗瞬间燃烧。 季蕴熙压抑到极限,终于反被动为主动的将她压在身下,拿回了主导权。他俯身低头说。“你说的,不放手?” “不放……”她不要放手。 “你最好是想清楚了,要不然……过了今晚,即使你要放手,我也不允许!”语毕,他吻上了她的唇,褪下两人早已敞开的浴袍…… “水……”不知睡了多久,于晓璐迷迷糊糊的转醒,喉咙干燥得让她嗓音嘶哑。 才开口不一会儿,就有人倒了水过来,然后轻柔的扶起她,喂她喝水。 喝完了一杯水,她迟钝的又倒回床上打算继续睡,侧着身将睡未睡之际,她喃喃自语的说:“不知道现在几点了……”头有点晕,真不想起床。 “下午两点零三分。” “下午啊……”下午?!她霎时惊醒。 她睡到下午?是睡午觉吗?不对!她从来没有午休的习惯……方才她好像有喝水……但她房间哪来的别人?!谁扶她起来喝水?又是谁告诉她时间的? 她完全清醒了,慌忙转过身,瞠目结舌的看着坐在床沿,面露趣味看着她的季蕴熙。 “你、你、你为什么会在我房间?” “于晓璐小姐,你确定这是你房间?那我只能说你的品味异于常人。不但有八爪椅、按摩棒,连电视看的都是锁码台……” 她环顾了一下,这里的确不是她房间。那这里是…… 像看穿她的想法似的,他说:“这里是汽车旅馆。” “欸?为什么?为什么我们会在汽车旅馆?”她自己一人也就算了,还跟这个男人。 对了,她想起来了,她去参加吴芳芳的婚宴,在那里巧遇季蕴熙……她依稀记得季蕴熙在唱歌,唱得她心情差得不得了,酒一杯杯的喝……然后呢?然后……她就完全没有记忆了。 天呀!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季蕴熙会和她一起在汽车旅馆?为什么他身上会穿着睡袍?睡袍还是微敞的,头发也将干未干…… 正当她一双眼不知该放哪儿好时,视线无意间扫过他微微敞开的睡袍里—— 咦?他颈子上和锁骨到胸口的数处红痕……妈呀!那不会就是传说中的“种草莓”吧? 房间里就只有两个人,不是她种的,难不成是季蕴熙自己? 完了!现在这种情况,她很难不去猜测是不是发生了什么“惨剧”? “你真的忘了?半点记忆也没有?” “我……我的记忆只到你唱歌、我一直在喝酒……之后的全没印象。”她诚实的说,然后又着急的问;“之后呢?发生了什么事吗?为什么我们会同处一室?” 见她双颊绯红,一脸在等待中受煎熬的紧张表情,季蕴熙不为难她,稍微解释了下在她喝醉之后的事。 于晓璐明显的松了口气。“原来我的车卡在小水沟了,那也就是说……你脖子上的伤是在车上被我施暴时咬的?不……不是……” “不是什么?” 她脸又红了,说不出“种草莓”三个字。“总之那个……我到这里之后,除了吐之外,没有……没有再给你添什么麻烦吧?” “事实上……如你想到的,该发生的全发生了。” “欸?” 他笑着说。 “你这个人还真看不出来,平常看起来胆小怕事的像只小猫,一喝完酒就由小猫变野兽,毛手毛脚也就算了,后来还直接扑上来一逞兽欲。啧啧啧,于晓璐啊于晓璐,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呢。” “一……一逞兽欲?” “在车上你攻击我时,只咬了一口,但我从脖子到胸口少说也有六、七个红印,你不要告诉我,这种红印没事会自动生出来。” 她羞愧到说不出话来,好一会儿才又开口,“也……也就是说昨晚我……我酒后乱性……性侵了你?” 季蕴熙差点昏倒!这女人一定要用这么写实的词汇吗? 于晓璐不敢置信,几年前的一场“仙人跳”,她和这男人有了交集,怎知几年后,她竟又酒后乱性的吃了人家……天啊!怎么会这样? “你……你要告我吗?”一时间无法接受这情况,她内心一片混乱。 “什么?”是她的思绪太快他跟不了?还是他们其实住在不同星球,以致沟通不良? “还是你……你要和解?我是有一些积蓄和不动产,你如果肯和解……除了蛋糕坊外,我都可以给你……”她想得到的补偿就这么多了,虽然她也知道出身豪门的他根本看不上那些。 “于晓璐,你的脑袋到底在想什么?”季蕴熙的脸拉了下来。 真的上了床,她想到的只有这个——他要不要告她、抑或要和解?他不都说过他喜欢她了,她把他当成什么? 于晓璐还处于极度焦虑不安中,季蕴熙的反应更令她不知所措。“要……要不你要我怎么办嘛!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真的醉糊涂了,正常时候的我把心情藏得很好,知道自己没资格喜欢你……可是……可是真的……好喜欢,喜欢到……多喝几杯就藏不住了。昨天的事,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道歉,有什么方法可以把你的伤害减到最低?只要你说,无论要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季蕴熙挪近身子,下一刻便将她拥进怀里。 这个笨蛋!他等的就是这个。 于晓璐抬起红了眼眶的脸庞,不明白他的意思。一个应该恨死她的男人、为什么对她有这么温柔的举动?“你……” “当一个女人要扑倒男人,也得看那个男人愿不愿意被推倒。”他身高一八六,她只怕不到一六0,姑且不论身高,就男女先天力气的差异,她就占不了便宜。 “你的意思……意思……” “意思是我不会让不喜欢的女人动我一根寒毛。如果有一天,我和女人上了床,也不会是被逼的。”大掌捧住她的脸,逼她看着他。“事实上,昨晚是发生了一些事,可状况并不是你所以为的那样。” 那种情况下,他们要上床太容易了,可那真的是她想要的吗?他知道她多少是喜欢他的,可却无法得知她对他的感情,是不是到了可以把自己交给他的程度?因为在乎,他更谨慎,他宁愿等也不愿她有半分勉强。 于晓璐十分讶异。所以说……他们没有上床?也对,她不是他喜欢的人,即使是,也成过去了。 “你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你、你说过……要放手了。”她压抑着泫然欲泣的情绪,把话说全。 是啊,本来是要放手了,可真正下了决定,才知道去做有多难。“如果你真的喜欢过我,就知道当你心中还放着一个人,可却对那个人说出违心之论时,那是一件多么痛的事。晓璐,你……会懂我的。” 她怔怔的抬头看他,因为他话中的情感、因为他眼中的依恋,她的心揪得好紧。 他知道了什么吗?那他……能回应吗? “晓璐,如果我们作着相同的梦,可不可以允许我进入你的梦呢?” 她吃了一惊。她昨天果然说了些什么。“可是……可是我们之间……” “谁走的人生会全是康庄大道?感情亦然,不是吗?”他定定的看着她,眼中只有她,那是一种除了她什么都可以割舍、什么都能放弃的决心。“我只想问你,你做得到只看着我,心里那个独一无二的位置只放一个叫季蕴熙的男人吗?” 看着他眼底的坚决情意,于晓璐忽然也感到勇气大增。她可以说吗?可以将幸福握在手中了吗?那份她一直以为自己永远得不到的幸福。“……我心里那个独一无二的位置,一直以来放的都是你。” 季蕴熙俯下身子吻上她的唇,他的吻起初轻柔、小心翼翼的像试探,后来除了强势的主导外,还多了些甜蜜的惩罚味道。这记吻,吻得她脸红心跳,差一点喘不过气来。 就在她以为这记热吻会持续到天荒地老之际,他倏地打住,双臂撑起身子看她。“于晓璐小姐。” 她久久才回神,眼神迷蒙、慢半拍的回应,“……啊?” “再问你一个问题。”他有些恶作剧的看着她。“你现在是清醒的吗?” 他怕她又突然吐了他一身吗?“酒……早退了。”她的心跳得好快,脸上热辣辣的,不必摸都知道自己脸红了。 “于晓璐,我喜欢你,也许……不只是喜欢。” 她低垂下眼,任这份甜蜜经由耳朵传达至心底,回荡再回荡…… “为什么不抬眼看我?你确定跟你说这句话的人是季蕴熙吗?” 她好紧张又感动,却忍不住笑了。她慢慢的抬起眼,对上了他的视线。这一瞬间,彼此的梦境像是相通了,他心里有她,她心里亦有他;他眼里有她,她亦然。灵魂深处的呼唤,催促着两人去拥抱、探索……去满足为对方空下来的位置。 她主动吻上了他,轻柔而甜蜜,只是太轻浅,有些像随时会抽身而退。他被挑起了渴望,焦虑的转为主导,轻吻转烈,一路攻城掠地而下。 他拉开她腰间的绑结,大掌探入浴袍内爱抚早羞成粉色的肌肤,俯身而下寻觅着雪丘上的春色,一口吞没…… 第八章 近午时分,车外仍是一片车水马龙,于晓璐坐在副驾驶座上看着外头景物一幕幕被抛到后头,单手支着颚,若有所思。 和季蕴熙正式交往后,她每天都过得开心又幸福,每个星期一到五,他们白天各忙各的,但每天一两通热线总少不了。到了晚上,只要彼此时间搭得上,就会相约吃顿饭。当然,如果时间再充裕些,季蕴熙总会任性地强留她在他的住所。至于留在那里要干什么?嘘……话题十八限,只能意会不能言传。 周休二日,如果她没有艺术蛋糕的订单要赶,两人也会选择附近县市两天一夜的旅行度过两人世界。 除此之外,季蕴熙三不五时也会制造一些小惊喜,带她去看夜景、秀他一百零二招的顶极海鲜炒饭和蔬菜粥给她吃、送她最爱的彼得免……交往后才发现,他不但不是冷冰冰的冰块,更不是木头,而是个挺浪漫的情人。 不过可能因为一切太美好,她反而常会有种莫名的不安,也许该说,她心中的不安一直是存在的,包括张海婷、季夫人,以及她和李为之间看似容易却又复杂、不知该从何说起的关系。 和季蕴熙成为恋人后,对于张海婷曾自称是他论及婚嫁女友一事,她是持疑的,一对即将要步上红毯的男女,在男方住所怎么会找不到任何女方待过的蛛丝马迹?而季蕴熙除了工作外,甚至有完整的时间和她在一块? 有一次,她看到季蕴熙住处收集的各种材质建筑物模型,提了一下张海婷和她接触、委托制作艺术蛋糕的事,季蕴熙只是淡淡一笑,以为她吃味,就把自己和张海婷之间的关系解释了一番。 按照季蕴熙的说法,张海婷即使是他女友,也是在一年多前的事了,现在的他们只是朋友而已。 既然只是朋友,她便没必要再把张海婷找过她,且说了些谎言的事告诉他。 只是从这件事却也看得出来,张海婷至今仍是喜欢他的,而有季夫人相挺,不管张海婷和他是不是在交往,她和季蕴熙都是前途多舛。 至于她和李为的事,她可以解释,不过她在等,等一个适宜的时机。 李为这几天很不对劲,以往他从美国回来,一直到下次“例行公事”回到美国之前,这段日子应该是他心情最好的时间,因为他有好一段时日不必面对“老魔王”。可这几天她老觉得他心事重重,不像是生病,想来必定是心里有事。 今天出门前她原本想找他聊聊,可他显然更早出门了。 今天是周末假期,她原以为季蕴熙会安排两人到哪里过夜旅行,可他显然另有打算。昨天星期五晚上,他一反常态的拉着她逛高级精品店,有些强势的挑了一件又一件的衣服要她试穿,洋装、衬衫、裙子,甚至是高跟鞋。 提着一袋袋的高价衣物出了精品店、她忍不住抱怨,“衣服我有很多了。” “那些都不是我送你的。” “这些衣服我工作时根本不能穿,一次买这么多套太浪费了。”她这几袋一身的行头,就让他刷了近三十万。 “不会浪费,只要是花在喜欢的人身上都值得。更何况……晓璐,有些场合即使我也知道只是在争奇斗艳,可也请你为我穿上‘孔雀服’展演。” 那时她忽然意识到自己交往的对象是个贵公子,他有他必须面对的社交场合。不管之前他是随遇而安或不想让她有压力,她是真的忘了他的背景、他的家世……只记得他是她的恋人。 季蕴熙能为她做到这种地步,她为何不能为他改变些什么?从另一个角度来看,也许他正慢慢的要把地带往他所熟悉的世界,等她走入的同时,也把她介绍给大家。 是否,他也打算把她“公开”了? 此刻坐在季蕴熙车内,于晓璐身上穿的正是他指定要她穿的“孔雀服”。果然是佛要金装,人要衣装,一身当季的白底紫黑泼墨效果花色洋装,搭上毛料小披肩、三寸黑色高跟鞋,似乎还真有几分像哪家的千金。 “今天怎么特别安静?”季蕴熙分神看了眼一路看着窗外的于晓璐。这几天她是不是身体不太舒服?不仅胃口不好,原本白里透红的脸也苍白了些,整个人看起来不大有精神。 “因为不知道是不是要被逮去卖,心里莫名的焦虑。”她也不知自己今天是怎么了。“不过,每次休假你带我去的地方总能让我惊喜,这次也不例外吧?”她自我安慰的说。 “去了就知道了。” 还是不愿意公布答案?这样她压力很大呢。 “晓璐……”他的手伸过去覆住她的。“和我交往,你的处境和几年前相比并不会轻松多少,至少我的父母一定会反对,尤其是我妈。” “嗯,可以想像。” “我妈听朋友说我最近似乎交了女朋友,正努力想再撮合我跟海婷。”而且撮和的动作太明显。以往一个月只吃一顿饭,但光这个星期她就打了三次电话。 不,其实早在他告知张海婷他有喜欢的人之后,妈便时不时约吃饭,要不就是打电话来,尽说张海婷的好话。 他家老妈是那种只要媳妇不是她选的,她通通有意见的人,今天他交往的对象即使不是于晓璐,她也不见得会喜欢。只不过若是于晓璐……她肯定更加不喜欢就是了。 “这样啊……” “你这种回应让我有点忧心呢。”他将车子转入某五星级饭店的停车场。“我认为你应该更积极,表现出扞卫我们爱情的决心。” “啊?” 她茫然又呆愣的表情逗笑了他。“算了,你这块软豆腐八成学不来和别的女人抢男人,人家只要凶悍一点要你把男人交出去,你或许就含泪割爱了。看来我只能自求多福。”他的晓璐憨实可爱,对付不了老妈和张海婷的,而且这种事她确实也不好过度强势,得罪张海婷事小,开罪未来的婆婆麻烦可就大了。 “你才不是孤军奋战呢。”她喃喃的说。“就像玩两人三脚,你若跌倒,我也绝不可能站立。我会……努力配合着你的步伐。” “如果我不幸跌倒了呢?” “那我就扶起你、拉着你继续往前,顺便充当啦啦队,大呼go!go!go!” “希望到了我妈面前,你还能有这样的勇气。”他驾驶着车子,以优美的弧度滑入停车格。“走吧,‘两人三脚’的时间到了。” “咦,”于晓璐看着他解开安全带,忽然有些明白了,脸色马上刷白。“你、你、你……我们现在要去见你妈……” 这女人真的很迟钝!季蕴熙靠着椅背,扳着手指细数,“除了我妈、我爸,还有张海婷一家。” “嘶~”她倒抽了口寒气。 “怎么?害怕了?” 咕噜一声,她吞下口水,“只要你不害怕,我就……不怕。” “事实上,我也很害怕。” “欸?” “但该来的总是要面对,难不成永远躲着她们?”老妈虽听闻他有了喜欢的女人,不过还不知道那个女人就是晓璐,待她知道了,还不知要怎么对付晓璐呢?反正事情迟早会爆开,他先出其不意的招了,总比后来被找上好吧?“晓璐,你现在正看着我吗?”他伸小手覆住她微微发凉的小手。 她抬起跟对上他,想起他说过的话—— 我只想问你,你做得到只看着我,心里那个独一无二的位置只放一个叫李蕴熙的男人吗? 他有一双澄澈、黑自分明的眼睛,以往她总因为愧对、自卑而不敢直视它,相恋后,每每对上它的眼,她就觉得那里藏了好多好多的宝物,最珍贵的叫“深情”。看着这份深情,她就能擭取源源不绝的勇气。 是啊,如果她做得到心里就只放着他,眼里看的、耳里听的都只有他,那么其他的阻碍和横亘在眼前的困难就都不算什么了。 这个天之骄子般的男人,选择了一个多年前曾对他仙人跳的女人,他的压力恐怕只会比她多,不会比她少,他都能这样义无反顾了,她又怎能有些许的犹豫? 她张开手臂紧紧抱住他,在他唇上吻了一记。 “你在干么?” “给你勇气,顺便为自己充电。” 他笑了。“准备好了吗?” “go!go!go!”忽地,她一阵头晕目眩,一股作呕的感觉差点冒出来。 “晓璐……你还好吗?” “没事……可能是有点着凉了。” “晚点我带你去看医生吧。” “不用了,回家喝杯柠檬水加盐就好,真的不行再说吧。” 五星级饭店的法国厅包厢里,长桌、烛光、玫瑰以及美丽的骨瓷餐具,营造出浪漫奢华的空间,主客间热络的互动气氛,活脱脱就像一家人。 “我啊,打从美滋第一次带海婷到咱们家来,数十年如一日,成天就想着怎么把这漂亮的小妮子拐进我家当媳妇呢。”季夫人洪玫瑰笑呵呵的说。今儿个她喜欢的人都在场,儿子待会也会到,她开心着呢。 之所以开心,是因为儿子肯出席今天的邀约,他明知她约了哪些人还愿意来,看来是打算接受她的提议了。 “哎哟,原来你早有这企图,我还常带女儿往季家走,这不是送羊入虎口嘛?”张夫人话中透着笑,既得意又难掩开心。 张海婷拉了自家妈咪一下,娇嗔道,“妈咪,你在说什么啦!人家季妈妈对我像亲生女儿一样,怎么说我是‘羊入虎口’?” 张夫人取笑的说:“哎哟,你们瞧你们瞧,还没过门呢,手臂尽往外弯了。”说着又引来一阵笑声。 “叩叩叩……”季蕴熙在下一刻推开包厢门,但仍站在门口。 洪玫瑰一看是儿子,连忙招呼道:“来啦?我还在想要不要拨个电话给你呢。约的是七点,你都迟了快二十分钟了。” “阿姨,蕴熙忙嘛。”张海婷出言缓颊。 “你看看,海婷多懂事,你啊——” 季鸿宽插了口,阻止老婆的叨念。“先坐下。饿了吧?”他是不反对张海婷成为季家媳妇,可也没妻子这么热切,孩子都这么大了,要和谁交往就由他吧。 年纪越大,对于以往会想干预的事,季鸿宽现在反而看淡了许多,讨老婆这种事,要当事人自己喜欢、想清楚最重要,毕竟要陪着过下半辈子的人不是他们,意见实在不必太多。 季蕴熙看了一下,发现只剩一个空位。“我带了朋友来,有多的位置吗?” “朋友?”洪玫瑰脸色微变。“不都跟你说是家族聚会了吗?怎么还带朋友来?” 他看了眼张海婷一家,温声道。“在电话中妈只说海婷和伯父、伯母都会参加,我以为只是一般好友聚会。”在客气又不失礼的情况下,他把张海婷和自己的关系划分清楚。 “你——”洪玫瑰还是不开心,觉得被拂逆了。 季鸿宽开口子,“朋友都来了,怎么不带进来?” 季蕴熙微转过身,把人拉了进来。“爸、妈,这是我女朋友。” 洪玫瑰不敢相信儿子会在这种场合就这样大剌刺的介绍女友,一时间怔住说不出话。 季鸿宽也错愕不已。 在场诸位同样因为尴尬而不知该说什么,气氛霎时一片静默。 好一会儿后,洪玫瑰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这……这是怎么一回事?”这女孩怎么好像在哪里见过? 张海婷拉不下脸来,忍不住高声的说:“于晓璐,你……你果然和季蕴熙走在一块了?”老天!她以为像于晓璐这种平凡到不行的女人季蕴熙不会看上眼,那时的“警告”在事后她还觉得自己多此一举,没想到他们竟然真的在交往了?! “于晓璐?”季家夫妇一愣,视线全落在于晓璐身上。“你……你……” “伯父伯母好,好久不见了。”于晓璐心跳得飞快,她相信季家老爷和夫人一旦认出她是谁,一定马上露出轻蔑的表情,果然—— “你……于晓璐,几年前你走了后,我以为再也不会见到你了,没想到你还有脸出现在我面前?”洪玫瑰冷冷的开口。“你的脸皮还真厚啊!” “她会出现在这里是我的坚持,会和我交往,也是我的坚持。”季蕴熙的手扣住于晓璐的,紧紧握着。“像她这种胆小如鼠的女人,要她主动追求男人、死缠烂打,绝不可能。” 洪玫瑰恨恨的说:“啧!好个狐狸精!她比那种强取豪夺的女人更可怕,能把自身的错全变成别人的错。最厉害的是,你这个二楞子还忙着替她脱罪,把错全往自己身上扛!” “妈,我今天只是来向你报告这件事,你的反应全在我意料中。”季蕴熙看了下在座诸位个个不认同的表情。“看来这里好像不欢迎我们,我们走了。” “蕴熙!”洪玫瑰气得站了起来。“这个女人配不上我们家!妈就不明白你为什么不肯再接受海婷,她一直都对你很有心,为什么?到底为什么?” “如果她真的有心,就该明白我们不可能。” “你为什么就一定要否决我?”张海婷愤愤不平,她是大企业千金,会比不上一个甜点师傅吗?她不相信!“我……你不喜欢我哪里?我可以改。” “我没有不喜欢你,只是那种喜欢是朋友的喜欢,我爱的是别人。” “我可以是你的朋友,也可以努力成为你会爱上的女人。” “努力?你可以努力多久?一个月、一年、十年?还是一辈子?”他摇头。“我太了解你,你不是这样有恒心的人,了不起再半年,那就是极限了。就算你真能努力不懈好了,有没有想过你是在为一个‘未知数’努力?我也许永远不会爱上你?” 张海婷脸色惨白。 洪玫瑰咬着牙,“那不是真爱,你只是鬼迷了心窍!”什么人不喜欢,偏偏喜欢上于晓璐?!!这不是鬼迷心窍是什么? “是啊,我是鬼迷了心窍,才会一直到现在才肯面对自己的真心。”不像奶奶,当年一眼就看穿了于晓璐适合他。 他的性子看似和善温文,其实恶质难搞、极度任性别扭。最糟的是,他习惯在别人面前表现贵公子的一面,即使与女人交往,他也习惯性的……无法真诚表露出自己。 或许正因为他交往过的对象都是标准的富家千金,说穿了就是和他同一类型的人,和“同类”交往的好处是熟悉,很清楚对方想什么、面对一件事时会有怎样的思维、如何处理、习惯的社交圈等。当然,你会有的缺点对方自然一样也不少,张海婷便是一例。 而于跷璐善良、单纯,虽然有些呆,可却极有包容心,虽不是什么绝色美女,倒也清秀可人,这些就够了。最重要的是,他爱她。 “妈,我性子骄傲的那一部分是最像你的,你在乎的我也同样在乎,可像我这样的人,有朝一日会愿意为了喜欢一个女人而放下那份坚持时,这样的情感着实来之不易,同时也表示……除了那个女人我谁都不要。你为什么想不透呢?” “我为什么要想透?我这么看不顺眼、这么讨厌的女人,我的儿子居然告诉我要和她交往……”洪玫瑰恨极的对儿子说:“六年前你还脑袋清楚的知道她是个骗子,六年后呢?她骗术更上一层楼,连你都被她骗了!”她越想越气,面色不善的走向于晓璐。 看母亲那副怒气冲冲的样子,季蕴熙连忙把人拉到身后。“妈,你要干什么?” 洪玫瑰直视着儿子身后的目标。“怎么,将来进了我们家,你也要这样把她永远藏在身后吗?” 于晓璐吓得猛吞口水,下一刻却还是勇敢地由季蕴熙身后站出来,轻轻的开口,“季夫人,您……您不要生气,蕴熙他没有被骗,我也没有骗他,我们……我们是真的彼此相爱……您可不可以……”她努力壮着胆子说话,可季夫人的眼神真的好可怕,好像下一刻就会一巴掌打过来,好恐怖…… 像回应她心里所想似的,下一刻,她耳朵听到清脆响亮的“啪”一声,接着脸上便传来一阵疼痛灼热,口腔里浮现淡淡的血腥味。 好一会她才回过神,然后慢半拍的领悟——她被打了,季夫人打了她? “妈!”事出突然,季蕴熙也错愕,他只来得及挡下母亲又挥下的第二掌。“妈,你为什么打人?” 洪玫瑰满腔怒火延烧,胸口起伏得厉害。“打她又怎样?我打她你心疼了,啊?像这种成天妄想着麻雀变凤凰、不择手段想飞上枝头的女人就是要人打醒她,免得她老忘了身分想巴住你!” “妈!”季蕴熙再度出声。 于晓璐吓呆了,一双眼瞠得老大,心脏狂跳得像要奔出胸口。脸上的痛楚初时只是皮肉痛,回过神后,那股疼就往她心头钻去,以往的委屈、不甘和自卑,再度被掀起…… 季夫人凭什么可以这样恣意的伤人、轻蔑人?她喜欢一个人有什么错?只错在她出身蓬门,不是富户吗?有些事天生下来就是不公平,家境、美丑、际遇……这些她都没有办法去改变。 可她无力改变的,却有个男人为了喜欢她,完全不去在意这一些。 于是为了这个男人,她得勇敢,她要把想说的说出口。如果她什么都不敢说,那和六年前又有何不同? “当年你拿了两百万才肯走人,现在呢?你开个价,三百万?五百万?还是一千万?只要你离开蕴熙,看你要多少。” 季蕴熙浓眉蹙拢,眼看火气要爆,在他发飙的前一刻,于晓璐轻轻开口,“夫人,人的感情怎么能以金钱衡量呢?” “别人我不知道,但你的就可以!” “那么, 你所谓的‘门当户对’又何尝不是以金钱利益为考量?如果今天海婷小姐只是普通人家的女儿,您还会这样大力促成吗?” “你……”洪玫瑰一时语塞,没想到在她印象中胆小怯儒的女孩会有胆识反驳她的话。 有些事,点到为止就好,于晓璐也不喜欢追着人家的痛处猛下针。“我很感激当初您给的那笔钱,它帮助我解决了那阵子的一切开支,之后我有了收入,定期提拨了一些钱在一个新户头内,想说有机会要还您。我……喜欢蕴熙,非常非常的喜欢,就算他不姓季,就算他什么都没有,那也无损我对他的情感。” 她坚定的说:“所以,同样的,且不说他今天是个名建筑师,是鸿泰集团的少东,即使他是王子,我也一样会厚着脸皮喜欢他。” 洪玫瑰不可置信的说:“你还真是无耻。” “就因为心中只有他,我可以什么都不在乎。” “你、你这是逼着人子不孝吗?你的爱情可真伟大啊!” 于晓璐垂下眼睑,犹豫了会,抬起眼又道:“当年,老奶奶认定了我是孙媳妇,她临终时嘱咐了我好多话,你们……谁又遵守了呢?” 季氏夫妇脸上一僵,神色难看。 洪玫瑰强硬的说:“她走的时候我们不在场,谁知道你是不是骗人?”对于这件事,这些年来他们夫妇不是不愧疚,总觉得像是没完成老人家临死前的愿望。 “奶奶把她最喜欢的宝贝送给我了。”于晓璐突然一鼓作气道。 洪玫瑰一怔。宝贝?什么宝贝?顿了会,她忽然脱口而出,“红梦?!” 被称为“红梦”的红宝石是颗裸钻,色艳如血,近十克拉的大小,市价不可估计,是宝石界的传奇。 季家富过数代,“红梦”是前五代当家自外国取得,送给娇妻当生日贺礼的,但不见得每代的拥有者都会将它传给下一代女主人,因此,它不能算传家宝,可却能代表一种荣宠和信赖。 “天!她居然……居然把那样的宝贝送给你?!不会是你偷走的吧?”季夫人还是不敢相信。 季蕴熙淡淡的开口,“‘红梦’在我手中。当年晓璐离开季家时,为我做了一个蛋糕,她把宝石混在草莓夹层中。”真要偷就不会还回来了。只是他也对于奶奶当年没把宝石送给老妈而送给晓璐感到讶异。可见奶奶有多么喜欢晓璐。 “我说这件事,只是想证实奶奶真的交付了我好多事。”于晓璐补充。“然而那些遗愿不是我一个人可以完成的。曾经我也以为自己没有办法,所以把宝石还了回去,可现在……我想我可以完成了。” 她看着季蕴熙,他笑了,大手牵上她的,他们向在场脸色铁青的众人一欠身。 “不好意思,打扰你们用餐的好心情了。”于晓璐说完转身退出包厢,但出了门口才走几步脚下就虚软,如果不是季蕴熙扶着,她早一屁股坐到地上去了。 他担心的问。 “晓璐,没事吧?”她脸色好苍白,还发着抖。 她摇摇头。是不是真的感冒了?她还是很想吐…… “你很怕吗?” 她勉强扯着嘴角笑道:“你……你妈呢!怎么可能不怕?我吓死了!”现在她耳边仿佛仍听得到季夫人生气的咆哮声,真的好可怕。“我刚才在里面,好像说了很多了不起的话?” “就我对我妈的认知,她会把那些话当成你的‘宣战’。”他可不认为老妈会就此放手,以后她的日子可能会更难过。 “看来……我真的做了很了不起的事……”当英雄的,很多都身先士卒去了,呜……她胆小,很怕死。 真没用!现在身子还在抖……季蕴熙哭笑不得的将她拥人怀中。 也许,于晓璐没他想像的胆小。他从来没想过,这羞怯的小女人会为了保护自己的感情,和他强势的母亲杠上,不是哭哭啼啼的请求母亲答应她和他交往,不是尖锐如刀的和母亲唇枪舌剑,而是很理性、讲道理的诉说,在条理分明外,有着属于她才有的温柔和情感。 除了老妈仍旧固执、有理说不清外,他也注意到老爸复杂的脸色,老爸想必也软化了,看来他的晓璐很厉害。 “晓璐……奶奶临终时对你说了什么?” 她一怔,脸红了。“很……很多件啊,我怎么知道你问的是哪一件?” “那好,我们一件一件的完成它。” 他们能真心交往是奶奶老人家的期待,交往之后,当然就是结婚、生子了。可这些教她怎么开得了口?感觉好像在逼婚…… 况且现在若真要结婚,在没有把“某件事情”做个了结之前,她的麻烦就大。 第一次是仙人跳,那么这回呢?诈婚? 第九章 于晓璐打开自家大门,就看到李为大包小包,活似准备搬家似的出现在她家门。 她傻了几秒,很直觉的说:“来了?是……是他来了吗?” 像是找到知心人了解他的无助,李为有些歇斯底里、双手夸张的抓着自己的头说:“欧买尬欧买尬……来了来了,他又来了,那个可怕的臭老头、冷血无情的老怪物、阿答玛控古力的老男人……他就不能乖乖留在美国操他那些徒子徒孙、擦他的厨师奖牌、研究他的厨艺吗?噢,噢,shit!” 她有些傻眼,听着中、日、英文同时出现在一段话中。“请容我提醒你……你说的那个臭老头、老怪物、老男人,那是令尊。” “那又怎样?” “再容我提醒你,你说的那些——操他的徒子徒孙、擦他的厨师奖牌、研究他的厨艺……他每天都有在做。”在收容所咖啡馆混久了,她和遐龄的说话方式越来越像了。 李为无力的一叹。“所以他要来这里找些他平常少有的‘乐子’,我根本阻止不了了,对不对?”人都到这里了,难不成要再把他原机遣返吗? “是这样没错。” 他哀叹,“真不好意思,我反应过度了。”然后忍不住又碎碎念,“我以为去美国探望过他后,他今年应该不会出现了,谁知道他回日本探望好友、西点界名师白河贵明时,白河老师日前正好车祸住院。” “今年白河老师受五星级饭店之邀,担任‘米其林三星饕餮宴’主厨,饭店广告打得那么大,预约不到一小时全满,如今他出了事,很难向顾客交代,要饭店临时再找一个和白河老师同等级主厨、同样名气的,老头是少数够格的,所以他就来帮忙好友了。”看她忙着替他搬东西,他也拖着行李进了门。“总之,我接到他电话时,他已经住在这里的饭店了。” “这就是你心情不好的原因?”于晓璐帮忙李为把东西移入她房间。“其实你大可以告诉我。”但即使她这样说,却也明白李为替她着想的心情,要不是逼不得已,他不会找上她。在他的想法中,他宁可自己承担这份压力,也正因为这样,有件事就算想请他帮忙,她也不好意思开口了。 进到她房间前,李为在不经意中细心的注意到客厅桌上一本书! 《新妈咪》?莫非…… 他没回应于晓璐的话,倒是嘟囔的说:“害我差点没把胃药当饭吃……臭老头。” “西川老师是为了工作来的,应该没有很多时间来吓你,你不用担心。”她到美国学习制作甜点时,曾在李为的帮助下到西川老师那里观摩了一个多月,后来又由西川老师引荐给他的朋友、法国蓝带西点名家肯恩派克,正式跟在肯恩老师身边学习。 在美国她都是住在西川老师家,因此对他们父子间的紧绷关系很清楚。 米其林三星饕餮宴还有一个星期才开始,他这一星期其实是配合饭店宣传来的。像他这样的大厨,通常只有人家配合他的分,所谓的宣传,大概也只是他挑一两个人场合露脸一下这样就算数了。 “嗯,这很正常啊,你在怕什么?” “我现在最害怕的是,臭老头不会闲得发慌,拿我逍遣打发他多余的时间吧?” 于晓璐微微一哂,她可以了解他为什么这么怕西川老师。李为实际上是西川凌的独子,父母离婚后他跟母亲,改从母姓。十岁那年,母亲空难走了,监护权又回到西川老师手中,从此开始他水深火热的日子。 西川老师一直希望有子承其衣钵,偏偏李为有自己的想法,于是父子间的关系就一直处于紧张状态。高中时期,李为还曾因为这样而得了忧郁症。之后虽然西川老师的态度软化下来,可对于已造成的伤害弥补效果有限。比较可喜的是,至少李为终于可以选择自己有兴趣的工作。 他们父子关系真正的修复,是在这四年李为和她一起离开美国后,时间缓和了彼此一触即发的关系,只是长年压力的累积,让李为即使是例行性回美国去探望父亲,焦虑和不安的情绪还是避免不了。 “……前几次他突然杀到台湾来,而且直捣黄龙到我们公寓,老天!那几次差一点就穿帮了!” “是啊,他老人家可是行动派的。”于晓璐打开李为的行李,一件件替他把衣服拿出来,放进自己的衣橱。“我看呐,这一次我们化被动为主动,找个时间一起去看看他吧。我有好一段时间没陪你去看他了,他难免会觉得奇怪。” 李为没搭腔,看着她的动作,突然开口,“季蕴熙……会来这里过夜吗?”他和晓璐是无话不谈的好友,晓璐有什么事总是第一个跟他说。之前他原以为晓璐和季蕴熙大概没希望了,还搬出他当“假男友”充数,幸好峰回路转,两人历经风雨总算又在一起。 “很少,几乎没有。”于晓璐的脸红了。她和季蕴熙两人都忙,很少有机会在彼此家过夜。即使有,也不是在她这里,而是他家。 “没关系吗?” “咦?” “我搬进这里,要是被他知道的话……” “只是几天而已,这几天我尽量不让他到这里来就好。”这不是件难事,季蕴熙这阵子忙到连回自己家的时间都没有。但即使如此,他还是坚持和她一起吃晚餐。 也许是前些日子终于在家人面前公开自己的恋情,他对这份感情守护得更严谨,三不五时就打电话给她,坚持问她过得好不好。离开饭店后的隔天晚上共餐时,他还把“红梦”交到她手中。 那时他感性的告诉她,如果奶奶当年把“红梦”给她是为了让她有去抓住幸福的勇气,而今他把它再度拿给她,就等于是把幸福交到她手上了。他问她,愿意收下吗了? 她当然满怀欣喜、感动不已的收下了,可也差点把心里的一个秘密说溜嘴…… 李为摇着头道?“不好意思,老是给你惹麻烦。” 这不是麻烦,要真计较的话,是我给你添了麻烦才对。”他是她生命中的大贵人,因为他,她才有不同的人生。 话题怎么又转到这上头了?再说下去,这小妮子肯定又要满怀愧疚,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对了,有件事一直想问你。”顿了下,他说:“你是不是……是不是有了?” 于晓璐的脸红了,尴尬得支支吾吾,“你……你怎么知道?” “客厅的桌上放了一本《新妈咪》。”还以为近来她好像没那么呆了,看来是他想太多。 “……好像是。自己验是有,可我还没有上妇产科做进一步检查。” 之前季蕴熙带她去吃她最爱的夜市热炒,结果热腾腾的海鲜面一端出来,她只闻一下就差点吐了出来,因为症状跟原以为的感冒似乎不太一样,于是隔天她就自己去买验孕捧验了。 有了心爱的男人,照理来说,她怀孕的事应该会迫不及待和他分享,可是…… “季蕴熙知道吗?”看来自己和晓璐的事该做个了结了,李为暗忖。 “他最近很忙,等确定了……再告诉他。”这有部分是借口。季夫人反对成这样,她真的不想再有事端发生,现在一分享喜讯,只是更被看不起,也许还会被说成是为了进豪门的手段。她不想连怀了心爱男人的孩子这样开心、骄傲的事,都被说成耍心机,她有她的自尊。 她会再找一个适当时机,等季家二老怒火稍平,或者……等她肚子真的藏不住时再说吧。 而且最近季蕴熙忙着争取一个国外大案子,他有提过,如果顺利的话,也许他们得到德国待个三、四年。 她看得出那个案子他很在意,如果知道她怀孕了,他八成会急着想在去德国前结婚,然后免不了又得闹家庭革命……想到这之间的混乱、你来我往的争吵,她头都痛了。她不想在这种时候还让他分心,公私两头烧。 “要是我,我会很期待两人一块上妇产科喔。季蕴熙……也会这样想吧?”李为的声音初始有着愉悦期待,末了,就显得有些落寞黯然。他……这辈子不可能有孩子了。 想到李为是那么喜欢小孩,天生孩子王的人,于晓璐脱口说:“那你陪我去妇产科好了。”这是她欠他的。 李为怔了怔。“可……可以吗?” “为什么不可以?” “哈哈哈……我太开心了!” “那西川老师带给你的坏心情好些了吗?” “……不准提那个臭老头。” “于晓璐小姐,在下有幸邀你共度美好的夜晚吗?”季蕴熙边说边走入一家着名花店,好心情透过手机话筒那端传来。 于晓璐正提着一大包的各式零食往回家方向走,“晚餐时间一小时,我不要每次都看你来匆匆去匆匆的。” “一个晚上,我今天有一整晚的时间。” “为什么?”她停住步伐,大大的眼亮了起来。 “德国那案子的负责人今天下午亲自打电话给我,告诉我这案子他们决定和我们合作了,这几天就会传真一些资料过来。下星期我要亲自到德国一趟,商谈合作细节,如果没意外,很快就可以签约。”他在心中有了个打算,如果案子成了,他就要求婚,他不想夜长梦多。 “真的?!”她也很为他开心。 “嗯。我们事务所的建筑师开心得不得了,方才已经拗了我请大餐,我告诉他们想吃什么别客气,我出钱,不过我今晚有事,等合约正式签订再和大家聚餐。” “为什么不去?这么开心的事,今晚你该在场的。” “我想要和你一起过。”最近他很忙,六、日在事务所加班也就算了,连吃顿饭都匆忙的像赶场。他明知道他们交往的事公开后,这段时间该是她最不安、最希望他陪在身边的日子,而他却只能挤出一点时间陪她吃顿饭,利用有限的几分钟打电话。“感觉好久没陪你好好吃顿饭了。”也没好好的看看她,甚至抱抱她。他很想念,真的。 于晓璐知道他的意思。“既然是陪我,那么就是以我的感受为标准喽?”当他忙的时候,她可以当个识大体的女人,可当他有空想陪她时,她也乐得当个被拥入怀中疼爱的小女人。 “是,都听你的。”季蕴熙一面笑着讲电话,一面在放高级花卉的冰箱里挑出一枝枝长柄红玫瑰,然后请店员包装起来。 付了钱,拿着花走出花店,他高大俊美的外表加上手中的玫瑰,活脱脱就像偶像剧中走出来的男主角般,引来不少路人侧目。 他上了休旅车,把玫瑰放在副驾驶座,空间里尽是玫瑰优雅宜人的香气。 “你现在在干嘛?” “嗅着幸福的味道。” 她笑了。“什么时候也分享一下吧。” “等一下你就闻得到了。”看着象征爱情的红玫瑰,他真心的说。 “晓璐,虽然你喜欢的是满天星,可以后我不会再买满天星送你了。”上一次他无意间听到公司职员在谈论花语,才知道满天星的花语是“不可或缺的配角”。 “咦?”她的心跳得好快。他……知道她喜欢满天星的原因了吗? “在别人的舞台中你或许是配角,但我想起码让你知道,在我的感情世界里,你是主角。” 她红了眼眶,感动到说不出话。“嗯……” “于晓璐。”他愉快的轻唤她名字。“嫁给我吧?” 她屏气凝神的定住,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你感动得说不出话来了吗?不要太快感动,我只是在预演。”真的只是预演,戒指还在赶工。 应该说,他没料到德国这件案子会这么顺利,因为竞争者可是日本建筑界的当代大师,所以得到这件案子对他而言不仅是挑战成功,也是无上荣誉。 她又笑了,眼中闪着泪光,“这样就感动,不是太便宜你了?” “说得好。”他抬起手腕看了下手表时间。“我先回家换套衣服,六点半去接你。” “好。” 结束通话后,季蕴熙发动车子,手机铃声又响了。他看着荧幕上的来电号码,犹豫了一会才接。“喂。”是家里的来电。 上一次不欢而散离开饭店后,隔天老妈就跑来公司,把他叫到总裁室重申她不会接受于晓璐,而当下他只淡淡的表示,如果有个女人他可以随时准备和她步入礼堂,那就表示这个女人无论家世、外表、长相、她曾经的错事……都已不是他会在乎的条件了。他在乎的就只有他爱这个女人,无论在任何情况都不会放弃她。 老妈因此气得脸色发青,甩门而出,足足有近十天没有再打电话给他。 这一次会打来,他不认为是她想通了,抑或是像以往的关心电话这么简单。 电话那头传来母亲状似愉快的声音。“蕴熙呐,听说德国那个案子你拿到?” “嗯。” “我叫刘嫂准备了一桌你喜欢吃的东西,晚上回来吃饭吧。”她手上拿着的这叠照片,征信社才刚送过来,内容可精采着呢。 “我和晓璐有约。”这种时候要他回家吃饭?他怎么想都觉得有问题。母亲的性子一向别扭,脾气可不是来得快去得也快。 洪玫瑰忍住心中怒火,吸口气、眯了眯眼,慢条斯理的把照片放回牛皮只袋。“挪个一小时回来。虽说早知道儿子养大了是别人的,可向你女友乞怜似的分个一小时不过分吧?” 犹豫了一下,他说:“我知道了。”然后他拨了手机联络于晓璐,告诉她自己会晚些去接她。 他将车子转了方向,开住家里别墅,约莫二十分钟后进了家门。佣人递上室内脱鞋,他换上后踏上玄关处大理石阶,转了个弯向右,走向宽敞气派的大厅。 除了自家父母外,他不意外的看到张海婷。他冷冷的看她一眼后,走向另一个单人沙发落坐。“我回来了。” “海婷在座呢,怎么不打个招呼?” 他冷然的看着父母。“找我回来一定有什么事吧?” “你这孩子,你……”洪玫瑰火气又冒上来了,正欲发作之际,丈夫拍拍她手心安抚她。 “我们要你回来是真的有事情。下星期你孙伯父七十大寿,在自家饭店一楼举办宴会,要你务必出席。”季鸿宽说。 “我在公司有接到他的电话,我会去。”孙家经营连锁饭店,在饭店界赫赫有名,东南亚各国都有他们的产业。之所以会特别邀请他,除了孙季两家颇有交情外,也因为孙尚人一直积极联系他,想洽谈合作的可能。“这件事你们可以在电话中说就好。” 季父叹了口气,将桌上的牛皮纸袋推向他。“这才是要你回来的主要原因,打开看看。” “这是什么?” “看看你喜欢的女人是个什么货色!”洪玫瑰讥讽的冷笑。“她可真行呢,在把你迷得神魂颠倒之际,还能脚踏两条船。” 季蕴熙皱着眉,迟迟不去动那牛皮纸袋,心里却闪过一堆念头。 “怎么?没有勇气看心爱女人劈腿的照片?是什么样的关系可以同进同出一栋公寓,手牵着手、甚至亲密搂腰?更有趣的是……可以陪同看妇产科?”洪玫瑰没说的是,当于晓璐和照片中高瘦的男人在一起时,旁边还有个年约六十、戴墨镜的老人。 可由于那家妇产科很保证患者隐私,想问出于晓璐去那里做什么检查并不容易,目前征信社还在努力挖出答案。 季蕴熙隐约猜得出和于晓璐一同入镜的男人是谁——还能是谁呢?不就是李为?和于晓璐交往之初,他就知道李为的存在,而他对她的情感,也曾因为李为挣扎犹豫过。 对于自己想要的女人,他可以当个不折手段的掠夺者,可前提必须是他所要抢夺的那个女人也喜欢他。一旦证实了这点,他就会毫不犹豫的动手得到。 他之所以一直没问清楚李为的事,是因为和于晓璐交往后,他可以感觉她的全副心思都在自己身上。她那种单纯的傻瓜,哪来的劈腿本事? 他犹豫了一下,拿起牛皮纸袋。 大厅里的三双眼,透着看好戏的眼神一齐看向他,却只见他起身站了起来。 “蕴熙?”季氏夫妇有些怔住。 “你们今天找我回来,主要就是把这照片交给我吧?照片我收到了,走了。” “蕴熙!”洪玫瑰原本要追上儿子,但见张海婷起身就又坐回原处。 “蕴熙……这种情况你还要去见那女人?”张海婷追上他,语气中透着讶异和不甘。“那女人除了你之外还有别的男人,甚至一起去看妇产科!一个男人会陪同女人进妇产科,那就表示他们关系匪浅,这样的女人你还要……还要继续交往吗?” 他根本不理她,迳自来到玄关换回鞋子。 张海婷仍紧跟着他。“蕴熙!那女人……” 他终于抬头看她。“‘那女人’有名有姓,她叫于晓璐。还有,我和她的事跟你没有关系。” “当然有关系,因为我——” “因为你爱我吗?”他不以为然的看着她。“我们之间早就结束了,别把这句话当成干涉我的借口。爱人应该是双向的,单向的感情对对方不具约束力。”见她神情满是错愕和受伤,他缓声道。 “海婷,去找一份能回应你的感情吧。我真的很爱晓璐……在我还没有察觉到时,就很喜欢了。” “你为什么不愿看照片?你在怕吗?怕看了照片会忍不住想分手?” 他没有回应她,反问道。“如果今天易地而处,你会如何?” “毫不犹豫的甩了她!”她愤愤不平地想到自己。“当初……你不也在发现我做错事时就快刀斩乱麻吗?” 季蕴熙笑了:“这就是你和她的不同。我也是在遇上她之后才知道,原来有朝一日,我可以为了保有一份感情而放下骄傲、放宽胸襟……甚至毫无条件的选择相信。” 张海婷倒抽了口气,眼眶不自觉红了,分不清是对他生气,抑或是心疼他用情之深。“你……你这个傻瓜……” “希望有朝一日,你也有机会当傻瓜。”到那时,就表示她也遇到了生命中非要不可的那个人。 铺着墨色大理石地板的通廊、隔着实木门板,隐约可听见暧昧的呻吟声,在一阵女子令人脸红心跳的拔高娇啼和男子低吼声后,室内静了下来,仅剩急促的喘息声。 卧房里,摆了不少只女主人不顾男主人反对坚持放上的可爱布偶,大床上赤裸的男女,男子仍埋在女子体内,静静的凝视着身下女子,等着她回神。 “晓璐……”季蕴熙的声音因为方才的激情,还有些沙哑。 于晓璐的气息仍然不稳,好一会才问。“你今天……受了谁的气?” 他第一次那么强势的要她。本来她想怀孕初期比较不稳定,想拒绝他的,可谁知一进了他公寓,他根本不给她开口的机会就扑上来,还没进房间她人已半裸,而在她半推拒的倚靠在门板上时他就……进来了?! 欢爱方面,他从不放纵,一向非常尊重她,称得上绅士,可今天,他几乎是有点半强迫她了…… 季蕴熙翻身坐起,顺手捞了条长裤套上。“怎么这么问?” “感觉……不太像平常的你,有点像是强拉着我……做……”于晓璐的脸红了,要说某些字眼她还是很不自在。 “今天我妈叫我回家一趟。” 听到这里,她拉起床单裹着身子,也坐了起来。“嗯,然后呢?” 他下了床,从公事包里拿出一牛皮纸袋,走回床沿坐下来,把纸袋递给她。 “这是……”有点重量,感觉厚厚的一叠。 “看他们信心满满,很有把握我看了我们一定会分手的样子,想必是颗威力超强的震撼弹。”他示意她。“打开看看。” 也许是最近陪着李为在西川老师面前装恩爱,做了太多亏心事,于晓璐的心七上八下的。可看季蕴熙的样子,又不像极度抓狂的模样……盯着牛皮纸袋好几秒,她终于挑开纸袋,将里头的东西拿出来。 入眼的第一张照片就让她的心脏快停了! 她连忙着往下看。“这是……是……” 天呀!怪不得这几天她和李为见面时,李为老觉得他们被跟踪。他很敏感,不像她是粗线条,他一次次提醒时她还笑他神经过敏,说他们又不是什么超级名人,人家还派狗仔来跟拍呢…… 结果咧?他们的确不是名人,但她交了一个贵公子男友,而贵公子有个等着逮她辫子、逼着他们分手的妈。 “蕴熙……”于晓璐不知该怎么解释这些照片内容,李为因她所受的罪够多了。关于他那些曾为她而受的耻辱、非人的遭遇,她半点也没办法再对季蕴熙说。 昨天李为才提到,等西川老师回美国,他们要好好把彼此的关系做个了结,再拖下去他怕会害了她……结果今天就出事了。 “照片我没看。”即使方才她在看照片时,他也没试图去看。 她讶异低语,“为什么?” “就算我没看,也有人描述过里头是怎样的照片了。你的眼就是我的,透过你双眼看到的,你觉得这些照片会成为我们之间的阻碍吗?”他定定地看着她。 她也专注望进他的眼。他这是在告诉她,他对她是全然的信赖吗? 她看到红色,他就相信是红色;她尝到甜味,他也会相信是甜的——只因他信她如信自己!当流言蜚语四起时,他可以关起耳朵、闭上眼睛,真的只看着她、听她怎么说……能得到这样的感情,她此得到任何珍宝都开心。 于晓璐摇了摇头。“不会。我只能说李为对我而言是个很重要的人,是恩人、是亲人、是朋友,但不是情人。我们甚至没有交往过。”她目前能说的就是这些了。 季蕴熙吻了她脸颊一下,“这些就够了,我相信你。” 她回抱住他。“你虽然相信,可你吃醋了对不对?” 他身子僵了下,神情极不自在。 吃醋?哈!他怎么会吃醋?那种没品、不成熟的情绪怎么可能会出现在他身上?他一直很相信她,何况李为怎么会是他的对手? 他不过是……想到她身边出现了另一个殷勤体贴的男人陪伴,就有点不爽……更正,是真的很、不、爽! shtt!他是在吃醋没错,他就是吃醋,今晚才会这样过火……咳,反正他就是要她眼里只有他就对了。 “……好吧,就算吃醋那又怎样?” 她将他抱得更紧了。“季蕴熙先生,我有没有说过我很爱你?” “哼!” “明天为你特制一个草莓蛋糕。”情意再加码。 臭臭跩跩的脸色缓和了下来。“这还差不多。” 谈话间,彼此身子仍贴得紧,他有任何“轻举妄动”她都可以明显的察觉到。 于晓璐尴尬的红了脸,想往后退,季蕴熙却将她往床中间推。 “蕴熙……” “再加码一下,我就可以忘了醋的难闻呛酸味。”他暗示得够清楚了。 她脸红得像快着火,脑中不禁浮现一些比较适合孕妇行房的姿势。她很艰辛的开口,“那个……女上男下……好不好?”话一出口,她羞得差点抬不起头。 “什么?”声音小得像蚊子飞过,谁知道她说什么? “女上男下……我……我要在上面啦!”她努力的翻出他身下,爬上他的身。 他一怔,视线随即由俯视变成仰望。 “以后……短期间内,我……我都要在……在上面……” 喔?他是不是在无意间发现,这胆小如鼠的女人其实也很有当“女王”的特质? 【全书完】 注:本作品由豆豆网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网,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