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妻元让》 第一章 傻丫头,这不是为你,是为咱们翁氏。 这是从小到大,她最常听见的一句话。 她也明白并不是只有自己常听见,只要是翁家的子孙,都是听这句话长大的,于是等到他们上了年纪,有了后辈后,也会这么对他们说。 “……说来说去,还是山家最合适。” “可是……山家不过是土豪,再说,当年‘山家的’来,说要与让儿订下婚约,咱们不都拒绝了?现在再去说要与他联姻,恐怕……” 翁元让姿态端庄的坐在会议厅最角落,听着家中长辈谈论家族坐吃山空、债款满天下的窘境,却还得养一群扞卫家园的军队,负担实在太重,打算藉由她的婚姻做为利益交换的权宜联姻时,又嫌弃对方的地位和他们御赐七大家的诸侯比拟相距甚远。 身为贵族,怎么能和一个拥有下层贱民血统的商人联姻?虽然他们确实很需要钱。 在这个重兵不重商的年代,商人的地位是很低的。商人满口赚钱经,势利又薄情,和有传统、有荣耀、带兵争天下的贵族不同。他们两方相互对立,偏偏在这个时代又得相互依赖才能生存。 “以咱们翁氏现在的情况来看,还有得挑吗?”做为翁家现任的领导人,她的祖父翁柏说话了。 没人敢再多说一句。 翁柏终于看向孙女翁元让,“‘山家的’最近在找媳妇,让儿,你去试试吧!” 翁元让不傻,当然明白“试试”的意思是“必须成功”,更了解即使到了这山穷水尽的地步,骄傲的翁氏仍然不会去向过往看不起的对象低头,所以她得靠自己来。 所有家人的目光化为希望,寄托在她身上。 “让儿明白。”一股无形的压力像张网将她整个人困住,翁元让仍然顺从的回答。 常言道:没有国,哪有家? 而没有家,哪有她? 山家的,是她的家人对山无陵的贬称。 山无陵正是山家现任的当家,也是他把山家从他为屠夫的父亲手中,壮大到如此强盛富有的地步。 但是,翁氏并不喜欢他。 翁元让和一群姑娘排排坐在一间什么也没有的房间里……应该。 山无陵招妻已经有月余,这段时间以来,他得闲就会召集那些报名参加的姑娘照顺序排队,一一挑选。不过从延续的时间如此长来看,山无陵拒绝了大概不下百位的姑娘,无论身分地位是好是坏,长相是美是丑。所以为了保护她们的名誉和隐私,打从进入山家的那一刻开始,她们都会分到一个盖头,遮住面容,也不许出声交谈,没有人知道彼此的身分,最后被带到等候的小房间。 翁元让只能从盖头下的狭窄视线猜测旁边坐了一个人,旁边的旁边大概也坐了一个,或许旁边的旁边的旁边也有一个……有多少人,她难以猜测,但就是能从小房间寂静无声,却弥漫着紧绷氛围这点感觉出来。 每当有个姑娘走进去,她相信不只是自己,所有的人都竖起耳朵,仔细想听听看里头的动静。当有女人哭哭啼啼的走出那个房间,所有的人又都松了口气,因为出去的人再也不会回来了,然而气氛依旧绷紧如易断的弦。 翁元让不知道其他人紧张的原因为何。 是害怕被拒绝吗? 抑或里头有人是因为喜欢山无陵? 还是她们也都和自己一样,背负着一个庞大家族的生计和骄傲? 不管怎样,她都不会输给她们,绝不能! 在心意坚决的同时,翁元让也非常烦恼。她从来不是有特色或特别出众的人,相貌或许称得上姣好,但是从小被养在深闺,所受的教育是以家族为重,养尊处优,没有什么特别的兴趣喜好,也没有人会逼她去学习、接触太多事,她是如此的平凡,究竟要如何在众多闺秀中脱颖而出? 这个问题她苦思了好几天,却不得其解。 翁元让能够察觉离开的顺序越来越接近自己,心中的不安忐忑越发加深。 其实,她不怎么喜欢山无陵。 还记得她十四岁时,刚在商场崛起的山无陵曾经来过翁氏,那时她远远的见过他一眼,脑海中浮现的第一个形容词是“冷若冰霜”。 她没有见过那么冰冷的眼,那里头是用毫无温度的傲慢和不可一世堆叠起来的。这真的很奇怪,毕竟他仅仅是个屠夫的儿子,即使年少得志,也不该如此骄傲,言行举止不该那么不谦逊,态度太过顽劣、我行我素,在她翁氏来去自如,一副以硬闯禁地为乐的模样。 “姑娘,这边请。” 沉思中的翁元让听见隔壁的姑娘被人牵引离去的声音,胃部突然高高吊起,酸液在里头翻滚打转。 噢,下一个就是她了……到底要怎么办? 一想到即将面对那个没有多少好感的山无陵,她颈背的寒毛竖直,真想立刻夺门而出。 砰! 巨大的破门声吓了翁元让一跳,一瞬间还以为是自己再也按捺不住的慌张逃离,最后又听到哇哇大哭和快步离去一连串有动作感的声音,才明白是刚刚被送进去的姑娘。 “嘻嘻……又少了一个。” 听见排在她后头的女子轻笑,她的冷汗直直滴落。 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能让那个姑娘哭成这样? “姑娘,这边请。” 还想着,有个人牵起了她的手,使力把有些呆傻的她从椅子上搀起。 翁元让不太确定自己是怎么跨开步伐走向前的,只知道重新见到光芒时,背后的门也重重关上,彷佛把最后的逃生之门也关上了,放她和一只可怕的魔独处。 而那只魔就是山无陵! 她略显手足无措的抬起眼,随即怔住。 这是一间格局不大的房间,然而所用的每一样物品,大至桌椅摆设,小至窗棂上镶嵌的琉璃珠玉,都是上乘之作,整间房间金碧辉煌,令人几乎张不开眼。 山无陵腰缠万贯,也怕别人看不出来。 家里早已一贫如洗,只剩下空壳,穿的是洗得褪色的衣裳,吃的是水比米多的稀饭,家仆一个得伺候一家子,还得面临领不到薪饷的困境……过着这样的生活许久,翁元让难掩诧异的观察身处的房间。 难怪即使贵族看山无陵不顺眼,却还是勉为其难的让他进入他们的世界。只能说,谁不想攀附富贵呀! 她很快的回过神来,定睛在那张大得不可思议、纯金打造的案桌后的男人身上。 山无陵。 脑海中飞快的闪过这三个字,被讶异稍稍淡化的局促又回来,一双小手忍不住绞扭在一起,翁元让连喘息都变得小心翼翼,警戒的盯着他。 他正低头不知道在看什么,一手拿着狼毫笔,流畅的挥动,并没有注意到她的出现。 她是不是应该先自我介绍? 翁元让悄悄的瞄了眼身旁引领自己入内的老者,有些埋怨他像个哑巴一样什么话也不说,只是站在那儿,害她无所适从。 完成最后一笔,山无陵抬起头,把卷轴收起,交给候在一旁的小厮带走,举手投足间都散发出商人的务实,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随后那双琥珀色的眼睛被发亮的桌子染上一层金箔般的光彩,不疾不徐的对上她,立即一顿。 翁元让也跟着愣了一下。 有那么一刹那,他的眼神好复杂动荡,不过当她再仔细的瞧时,又什么也没有,一如印象中的荒芜、冷漠……不,是比印象中还要更寒冽。 “我道‘元姑娘’是哪家的姑娘,莫不是老曹誊错了?”山无陵的话语中隐含着显而易见的嘲弄,看来早已察觉她的身分。 “回爷的话,小的并没有誊错,完全是照姑娘说的写,还再三确认过了。”一旁的老曹淡淡的说。 翁元让秀丽的脸庞霎时染上一抹尴尬、狼狈的赧红。 顾及失败的话会让人看翁氏的笑话,在报名字的那瞬间,她实在没勇气说出自己是翁元让,只好随口扯了元姑娘这个假名,谁晓得山无陵竟认得她。 “那么是和翁氏断绝关系,你才异想天开的来投靠我?还是翁家根本就不屑我的招妻举动,却还要你来看看能不能捞一笔回去?”山无陵略显狭长的双眼没有半点温度,就连那层外物染上的光芒都透着冷意。 他这种无礼蛮横的侮辱能让所有的姑娘面红耳赤,甚至哭泣,可是翁元让努力撑起不介意的表情。 山无陵怀疑是自己“不小心”把话说轻了,她才会没反应。他考虑是否该再补个几句,让她明白当年他被翁氏拒绝的羞辱,偏偏又忍不住观察起只有一面之缘的小女人。 翁元让和小时候并没有太大的差别。她很白,倒不是苍白,因为两颊透着浅浅的粉红,她的眉很浓,却不会太宽,眉形没有太明显的高低起伏,配上那双又圆又亮的眼,给人一种宁静的感觉,直挺的鼻梁下是丰润的唇瓣,整体来说,她是个美人,就是集中在秀容正中央有几颗小小金棕色的雀斑,多少破坏了无瑕的美感,不过反倒使得她变得平易近人。 现在的她只是更修长,更凹凸有致,那些曾有的特征都没有消失。 山无陵放肆的目光将翁元让从头到脚打量过一次,扬起自嘲的笑容,在心里更正,她出落得更秀色可餐了。 “我听说山当家在找媳妇……” 他讪笑的打断她的话,“别说你是代替翁氏来恭喜我的。” 顿了下,翁元让舔了舔因为紧张而干燥的唇,硬着头皮小声的开口,“我是来请山当家娶我的。” 倏地,山无陵站起身。 她差点因为那如他的姓一般的身高带来的压迫感而往后退,还好很快的稳住自己。 “也许你那时候太小了,记忆模糊,”他绕到桌前,双手交抱胸前,半倚着案桌,并没有靠近,“容我提醒,当年是你拒绝与我成亲,你和你骄傲的家族瞧不起我。” 翁元让对这点无法辩解,但是她拒绝的真正原因并非瞧不起他,而是他的眼神太过冷酷无情,带给她一种称不上是恐惧,却不想靠近的感觉。 现在她得费力的抵抗那种感觉,才能站在他的面前,不拔腿逃跑。 “请你娶我。”她清了清喉咙,“你可以藉此攀上贵族之列,财权并握。” “我在想,翁家究竟穷到什么地步,才会委屈你来嫁给一个屠夫的儿子?”山无陵显得懒洋洋的,偏偏目光十足敏锐。 翁元让没有被他暗中反讽的话语影响,避重就轻的回答,“翁家人丁单薄,家兄以质子的身分长居皇城,将来必定会是由我继承翁氏,娶我对你而言没有坏处。” 她相信他早就知道翁家的窘境,没必要刻意提出来。 山无陵轻笑。看来她明显的不是笨蛋。 “告诉我,他们是不是无视你的意愿,逼你前来?”他的语气突然变得轻柔,诱哄她吐出实情。 翁元让发现他就连笑都没有温度可言。 “请你娶我。”她只有这句话。 山无陵更进一步,“其实你根本不想嫁给我,不想乖乖的听话,你为此不满,却又无能为力,只能任由你的家人把你当成可以议价的物品,来换取我的资助,真是无情,是不是?”他做出同情的神色,“但,与我何干?” 她脸色未变,粉颚却绷紧,“请你娶我。” 她的坚持和不受动摇令他蹙起眉头,冷若冰霜的俊容浮现不悦和烦躁。 翁氏的行事作风,他完全明白,如果剖开这群人的脑子,里头大概只有“翁氏”这两个字,要不就是后头多加“为荣”而已。让他不爽的是这个女人不是明白这点后甘愿牺牲,为家族出嫁,是她根本不怀疑家族的做法,还泰然处之。 他招亲这么久,自然明白若非拿得出大笔聘金这点吸引人,谁管他是老几,也不在乎别人是为他的财富而来,偏偏翁元让对家族的忠诚异常令他嗤之以鼻。 “你说的好处,不够吸引我。”山无陵撇嘴。 “我保证会是个乖巧温顺的妻子。”翁元让的声音终于有些急了。 她明白自己没有优点,只能这么说。 乖巧温顺?那恰巧是他最不欣赏、珍惜的品德之一。 山无陵扬起嘴角,正想用更轻蔑的话语刺激她时,念头忽然一转,抿薄而显得无情的嘴巴吐出简洁的命令,“脱了。” 没反应过来,翁元让不解,“什么?” “衣服。你不是说会是个乖巧温顺的妻子?那就向我展示这点。”他一双长腿交叠,好整以暇的笑着。 略略一窒,她瞠大那双已经非常大的眸子,好像他说的话还有另外一番解释,然而思索许久,除了字面上的意思之外,她想不出别的,显然那已经非常白话。 难道所有的姑娘都必须这么做? 她能不能反抗? 不,她万万不想惹毛他…… “如果我脱了,你会娶我吗?”翁元让特别谨慎的问。 平白无故被看,最后还被赶出去,实在得不偿失。 “你没有资格跟我谈条件。”山无陵的视线不经意的扫过她被洗旧的衣裳包裹住的娇躯,一股熟悉到不行的张力从颈背开始窜升,蔓延到四肢百骸,最后凝聚在下腹。 他朝老曹使了个眼色,后者随即知趣的离开,并仔细的带上门。 山无陵从不缺女人,也不会放任自己缺女人。他是那种对肉欲需求特别高的男人,常常需要解决会扰乱专注力的欲望,但是也因为太常碰女人,导致现在很少有女人还穿着衣服便令他“性致”勃勃。 “不过如果你够聪明,就不该放过任何能说服我娶你的机会。”他不由自主的补充说明。 话一说出口,他自己也有些讶异。这是他第一次为了看一个女人的裸体,而吐出这种类似威胁利诱的话。 往常他只需要舒服的躺着,多的是愿意扒光自己也扒光他的女人伺候。 且不论山无陵是怎么想的,这段话倒是逼得翁元让放下了所有的矜持。 穷人玩不起有钱人的游戏,她总算懂了这句话的意思。 翁元让抬起手,忽略颤抖,缓慢却坚定的脱起衣服。 她先脱下滚了铁棕色边的翠绿袍子,那是现在的她所拥有最好的一件衣服,在准备脱去有些泛黄的中衣之际,略略停顿,双眸试探性的望了山无陵一眼,期待他生锈的良心会突然冒出来,随即被他的眼神遏阻。 如果说那双眼原本是用冰打造的,现在就是用火冶炼,热切得像是巴不得立刻扒光她。 一股奇异的颤悸在体内深处震荡,原就粉红的双颊覆上一层深刻的血润,连金黄色的雀斑都被淹没。 她猜,他是不可能要她停下来了。 翁元让拚命要自己无视那双火热的眼睛,以及被他挑起的奇怪悸动,继续用抖个不停的手褪去中衣,接着是抹胸,亵裤……最末,全身赤裸。 光着身子,她的勇气也消失无踪,再也无法直视他,双手护住胸前的丰盈,滑腻的大腿也以奇怪的姿态夹得很紧。她从来没有在哪个男人面前一丝不挂,尤其还是一个不确定会不会娶她便能彻底败坏她的名声的男人。 “把头发放下。”他又要求。 乌丝只用一根单调的发钗固定,翁元让的雪腕轻轻一抽,黑色的瀑布倾泄而下,衬得她更加娇艳欲滴。 山无陵控制呼吸得宜,只是节奏开始改变。他没有要她拿开双手,因为越遮,他心底的欲望越炽,无边无际的幻想化成一幕幕火辣的图画,在脑中飞跃,想像他将会碰触到多么不可思议的柔软,想像他捧着那圆翘的粉臀,想像她弓身贴近自己。他想靠近她呼吸,让整个胸腔都充满她的气息,他渴望那润顺的长发滑动在身上的搔痒,他更等不及用唇做出那些羞涩的她无法启齿的事…… 是,他不是个品行纯良的人,眼前有具温香软玉的躯体,他能不猴急的扑上去,而是温吞的用眼神膜拜,已经够有定力。十指紧紧扣进结实的胳膊,感觉理智正挣扎、尖叫着,打算脱离他的掌控。 “多么赚人热泪,为了家族,就算我要你张开双腿面对我,你也愿意,是不是?”犀利的言词少了该有的尖锐语气,他呢喃。 翁元让错愕的抬起头,美丽的眼眸像是在询问他,不会真的这么做吧? 噢,他当然千百个愿意那么命令。 她现在已经是笼中鸟,插翅也难飞,他就算细细的品尝过她,再扔到府外,也不会有人敢说什么,毕竟他在他们的心中很野蛮。 “请你娶我。”翁元让可能看穿了他的想法,镇定且强硬的要求。 若是平常,山无陵可能会因为这幅景象和她的语气而忍俊不禁,但是短暂的凝视、纠缠,美妙的感官冲击在血液中疾速奔流,他笑不出来,反而吞了口口水。 任何女人都能引起他的欲望,却只有少数能激起火花,而眼前的小女人显然是那种女人。 他疯狂的想要她。 “请你娶我。”没得到回应,翁元让重复一遍。若非脸上的红潮不肯退,绝对会更有说服力。 奇怪的,他开始怀疑自己会因为想看这抹嫣红,不断的借题发挥。 山无陵踏着有如掠食猛兽的灵巧步伐,朝她而去,并绕着她转圈,用着商人的眼光在检查商品是否毫无瑕疵,值得投资进货。 她恨不得自己能多生几只手,代替衣服遮住全身上下,以抵挡他过于狂野又饱含利益的审视。他的眼神太复杂,融合了冰与火,使得她止不住颤抖,也感到屈辱。 就在翁元让羞得快要滴下泪水时,一件还带着温度的衣袍当头罩下,她一愣,随即紧紧抓住,把自己包得密不透风,才发现他已经迅速走回案桌后坐下。 那是他一直披在肩上的外袍。 “老曹。”山无陵呼唤。 就在外头的老曹随即入内,看也不看翁元让一眼,恭敬的问:“爷有何吩咐?” “把她带回房里。”他埋头不知道又在处理什么,挥了挥手,说词十分笼统。 难道所有的姑娘都是被带去另外的房间等候结果?还是她误会了什么? 心里起了疑问,翁元让不禁脱口问道:“你要娶我吗?” 山无陵忽地抬头,双眼意有所指的扫过裹着自己的外袍、显得脆弱娇小的人儿,咕哝道:“啊……是啊!感谢翁氏出了个元让,他们有救了。” 她不理会他的嘲弄,始终绷着的小脸一松,嘴角微微上扬,“谢谢。” “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到逼别人娶她还道谢的女人。”山无陵评论,然后重新低下头,表示不愿再多说。 翁元让朝他福身敛礼,才跟着老曹离去。 看起来有些乖僻的老曹将她带到一间同样铺张的房间。 “翁姑娘有什么需要的,请现在吩咐,回头我还得去告知其他姑娘有关爷的决定,天晓得那将会是多么伤神的一件事。”老曹面无表情的抱怨,听起来也有着不协调的意味。 翁元让无法分辨他是真的嫌烦,或是在同她开玩笑,于是决定跳过。 “请问我何时能回家?”她总要回去报告这个天大的好消息,至于出嫁的准备也该在家里才是。 “爷没交代。”老曹一板一眼的回答。 她猜想这是现在不行的意思,决定下次碰到山无陵时要问问看,虽然她短时间内无法面对那个见过自己裸体的男人。 “那是不是能让我捎个消息回家?” “爷没说行。”老曹说,脸上闪过一抹厌烦。 大概是嫌她耽误他太多时间吧! “……请帮我把落在山……”翁元让原本正要说出口的山无陵的名字,在老曹高高挑起眉头的疑问神色下,乖乖的改口,“爷房间的衣服捡回来就好了。” 刚刚慌张的离开,她忘了把自己的衣服一起带走。 “是。”老曹片刻也不愿多待,快步往外走。 翁元让发誓自己听见老曹嘴里嘀咕着“那么旧的衣服,连我都不穿”、“捡回来当抹布都嫌脏”、“早该丢了”之类的话。 那怎么能丢?翠绿是她翁氏的家色,那是她唯一一件出入正式场合的衣裳呀! 多么惹人厌的家仆,简直跟他的主子一个样! 唉,才第一天而已,她已经开始想家了。 为了转移注意力,翁元让要自己数一数这极尽奢华的房间里每一样物品的价钱,心情很快就振奋起来。 这里随便一个花瓶搬回家,应该都能够让他们吃几个月的白米饭吧! “那个玉盘价值三千万两,请翁姑娘别乱碰。”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及玉盘之际,老曹带着她的衣物回来,出声警告。 翁元让吓得缩回手,呢喃,“三千万两白银……可以让整个军队吃一年了。” “是黄金。”老曹纠正。 注意到他冷嗤的表情,她的双颊一阵热烫。 她实在不愿表现出没见过世面的愚蠢模样,但是这类珍贵的收藏品已经有好久没在家中出现过,以前她也没留意过,所以才…… 老曹没空多理会她的羞窘心思,将一堆卷轴放在桌上,交代道:“翁姑娘,请把这些看完。” “这是?” “这是爷的意思。”老曹严厉的表情说明不愿多做解释。 翁元让几乎在他的目光下卑微的答是,连忙走过去坐下,片刻不敢延迟的捧起卷轴,不看还好,看了之后,她越发心儿慌慌,脸儿也红通通。 “这……这些……”她困惑又无助的望着老曹。 正打算离开的老曹背对着她,短暂的停下步伐,不悦的说:“是可以让爷离不开你的秘笈,翁姑娘,你最好看仔细些。”然后大步走出房间。 翁元让微愣,不禁怀疑自己有没有听错。 这些春宫册是用来……用来让山无陵离不开她的? 问题是,她并不希望和山无陵“太好”啊! 第二章 翁元让是个颇能自得其乐的人。 她从小就被家人保护得很严密,在男女平等,女人几乎没有不能做的事的天朝,她出门到过最远的距离竟是从自家到山家,这中间的路程不过隔了三条大街而已。 所以她早已习惯一整天待在房里,什么事都不做,也不会觉得闷,或是想出去透透气……偏偏她现在很躁动。 翁元让用筷子戳刺碗里的卤鸡蛋,若有所思。 “难道没人告诉你这样玩食物会被雷劈?现在的孩子都怎么了?”无视她的吩咐,过早进来收拾餐具的老曹碎碎念着。 她叹了口气,无奈的忖度,今天是第三天了,这三天她都没见到山无陵半次,倒是每天都见到脾气不太好……好吧!脾气很差,对自己没好脸色的老曹,也难怪她的心情会受到波动,何况到现在她都不清楚自己何时可以回家一趟。 “到底还要不要吃?膳房里都在准备晚膳了,这几个碗盘还留在这儿,是暗示我的失职。”能把午膳吃成晚膳也够了不起的了!老曹嘴上和心里都不断的抱怨,语气倒是突然变得恭敬。 这反而令她不习惯。 “太夸张了……”翁元让小声的反驳,反正也没胃口,于是放下筷子。 老曹活像是看到骨头的狗,立马着手收拾。 “老……”在老曹乖僻的神色下,她识趣的改口,“曹先生,可以麻烦你替我告诉山……爷,我有事找他吗?” 跟老曹对话,光是称谓便要被他瞪上好几次,偏偏她就是不习惯对山无陵用敬语。 替她收拾餐盘,老曹冷哼一声,“爷非常忙碌。” “那就请你告诉他,我病得快死了。”跟他相处了三天,翁元让也稍微明白要怎么对付这个乖戾又挑衅的老人。 老曹瞥了她一眼,转身朝门口走去,嘀咕道:“告诉爷,你脱光衣服,他一定会马上过来。” 她叹了口气,只要愿意替她通报,随老曹要怎么说了。反正是要山无陵过来的谎话,又不是非得照做。 第一千遍数着窗棂上有几颗赤红的琉璃珠,看看会不会多数出几颗,等到老曹匆匆回来时,她正好又数了两次,结果都一样。 “翁姑娘,爷说天冷了,还请翁姑娘把衣服穿妥,以免受凉。”老曹语气高傲的说。 “喔……”看来他是没那么好请了。 “爷还说,要脱等晚上他来了以后再脱也不迟。”老曹鄙夷的视线扫过她,踏着高高在上的步伐离去。 翁元让一脸绯红,不知如何是好。 至少山无陵是会来了。 山无陵一整天都心不在焉,脑袋里绕着翁元让白嫩柔软的娇躯打转。 都怪老曹说什么她一丝不挂在等他! 想也知道,依她对他没好感的程度,不可能那么做,偏偏那种话会带给他无限的遐想,压根儿无法专心在工作上。 这三天他却是忙得忘了翁元让,虽然现在的他不需要凡事亲力亲为,大概是控制欲太强,也不喜欢和那些贵族一样坐着不动,等钱财滚进口袋,他一整天要视察的矿场可不少,即使回到家,也有堆积如山的事情必须处理。 还记得老曹前来告诉他那些话大概是在中午,从那之后他就无心工作,花了一段时间逼自己冷却欲望,发现一点效用也没有,随便找了个女人,打算利用短暂的时间解决脑中旖旎的妄想,没想到他抱着那个女人,却一点感觉也没有,脑海想的全是翁元让,勉强发泄了之后,欲望并没有降低,反而更疯狂,更想亲手抱住她。 那已经类似一种可怕的瘾头,没有对的解药,就无法消除内心真正的痒。 没办法,他草草解决工作,迈开连自己都讶异地迫不及待步伐,朝她的房间走去。 山无陵想过她找自己去,是为了抱怨某些事,也晓得她会抱怨哪些,想过她可能会有多生气,就是没想到她会……睡着了。 是吗?她真的睡着了? 他会有疑问,不是没道理的,因为穿着自己那套陈旧衣服的翁元让背脊打得老直,眼睛虽然闭上,表情却不像熟睡,反问像是在沉思,要不是她手中的卷轴从大腿上滑落,滚到地上也没注意,他会很怀疑。 走到她的跟前,他的视线先扫过卷轴,上头是一幅幅连续性的春宫图,他忽然轻轻的深吸一口气。 那是他要她熟读的玩意儿,想不到她竟能看到睡着,莫非是内容太“和平”了? 修长的指背磨蹭着软绵绵的脸颊,山无陵的脸上闪动货真价实的疑惑。 他很少对自己产生怀疑,无论是做的事、思考模式、任何决定……如今却对自己如此渴望她,还是非她不可感到不解。 他明明有很多选择……况且她并没有脱光衣服等他,是不是? “翁元让!”一股莫名的不悦令他拍了拍她的脸颊,企图唤醒她。 听到自己的名字,翁元让悚了一下,漂亮的双眸迷糊的开合,眨了几下,发现眼前有个高大的阴影,瞬间呆住。 山无陵伫立在她的面前,一手还留恋在她的腮帮子上,纯男性的气息和昂贵的香氛气味飞快的烙印在她的记忆中。 “噢……是你。”她呢喃,声音饱含睡意,或是其它没能察觉的小小征兆。 倘若要描述山无陵,她可以想出的都是绕着“冷”这个字打转的词,一直忽略了他其实长得非常出色,温暖的琥珀色眼珠融合了冰与火的特质,长长的睫毛也闪动着同样的色泽,他的身材壮硕,肩胛厚实宽阔,偏偏阳刚之中又融合了魔性,看起来十足十的邪恶,令人畏惧。 翁元让不自在的缩了缩,一切都落入山无陵的眼底。 睁开眼后,她反而看起来像是睡了一觉,眼神迷蒙,反应也缓慢许多。 他凝视她片刻,接着拾起地上的卷轴,放在手掌上端详,嗓音醇厚的笑说:“我以为你应该像任何一幅图画上面的女子,无论是任何姿势,我都会乐意享受。” 因为他刻意压低声音,一股奇异的战栗爬满全身,宛如冬阳洒在身上的微热,替她白皙的肌肤染上一层鲜艳的瑰红。 她没忘记这个男人三天前才见过自己的裸体,而且非常感兴趣的模样。 “我只有一个人,不可能做到两个人的姿势。”翁元让努力让自己听起来很镇定,可惜全身像泡过热水一样烫红。 “一个人能办到的事也不少。”山无陵缓慢且轻柔的呢喃,“爱抚自己,寻找你身上舒服的点,如果无法分辨,就找会引起全身激烈颤抖的地方,你会吧?” 聆听他毫不修饰的“教导”,她怀疑自己会烧起来,连忙转移话题,“你何时让我回家?” 沉默片刻,他的浓眉高高扬起,“回家?你已经要嫁给我,干嘛回去?” 翁元让好脾气,才没被他过于理所当然的倨傲语气惹恼。 “我总得回家向家人报备这件事,还得准备出嫁事宜……不是吗?”在他的脸上看见不以为然,她对自己说的话也起了怀疑。 “准备什么?我不期待你们翁氏能拿出象样的嫁妆,也不想让你有借口多带几张嘴过来增加开销。”山无陵调侃。 他不喜欢翁家的人,就连那些势利眼的下人也厌恶。当翁家开始暗中遣散家仆后,也有不少人到他的底下来找工作,不过他可没忘记当年在翁家受过的讥嘲,而他也不是以同情心或善良着称的,自然不予理会。 翁元让不懂他的心思,以为他是故意刁难自己,忍不住动怒了,赌气的问:“你……难道我不能带侍女陪嫁?” 山无陵的脸上浮现恶意的挖苦,“你有吗?把你家唯一的仆人带走,那群脑袋刻着天真的翁家人恐怕不是饿死,就是被灰尘淹死,你舍得?” 噢!这可恶的山无陵!和他说话,真的会气死自己。 他才不理会她怎么想,傲慢的说:“况且有老曹伺候你,还不够好?” 一提到难以捉摸的孤僻老人,翁元让才刚鼓起的努力瞬间泄了气,喃喃细语,“老曹很好,就是太好了,我似乎无福消受。” 看来老曹似乎成了令她棘手的弱点。 山无陵向来明白老曹有多难讨好,这也是他喜欢用老曹去磨将要留在身边的人的原因。等到她开始习惯老曹,就表示不再会对他的任何决定抱持反对意见。 “你真的是穷到骨子里了。再过一阵子,你就会开始追问我老曹在哪儿,没有他的伺候,反而不舒坦。” “我又不是嫁给他,找他干嘛?”翁元让驳斥。 “我倒不知道你从现在便已经无法忍受与我分开。”他嗓音愉快的挖苦。 她丰润的唇瓣扁了扁,“你至少应该让我捎个信,不然替我带个口信回家也可以。” “用不着。”山无陵无动于衷的冷哼。 “什么意思?”翁元让拧起眉头,不好的预感升起。 “翁氏没必要事先知道我要娶你,你也别奢望会有多盛大的婚宴酒席,毕竟讨厌我的人可不少。”他连戏谑都能说得斩钉截铁。 “我不要求排场,但是至少应该让我的家人知道。”她坚持。 “多么贴心,就不知道他们是否也同样出于关心了?”他不无讽刺的说。 “他们怎么想,与你无关。”翁元让的唇抿得更紧,像是某个不为人知的秘密被发现了,神情变得僵硬。 山无陵观察她,迅速俯下身,眼里闪着森冷的光芒,“你最好记住,从此刻起,你就是山家的人,别再想着回家或是和翁氏打交道的念头。” “我姓翁。”她瞪着他,添了熊熊怒火的眸子光芒四射,迸发出独特的璀璨,美得不可思议。 她似乎想不顾一切,用体内的烈火把他烧成灰烬。 何故?这不是他第一次直白的批评她的家人有多么差劲,为何她偏偏对刚才的话有反应?而且是如此的生气。 即使是男人,也鲜少敢在他的面前发飙,他一定是踩到她的痛脚。然而,纵使她气疯了,他也不容许她与自己作对。 山无陵直起身子,金褐色的眸子既冷冽又带着威吓性,俯视着她,毫无感情的开口,“你最好别惹火我,必要的话,我连你那个引以为傲的姓都可以剥夺。” 他毫不恋栈的转身离去,不给婚期,也不许她离开。 怒气逼得眼眶一阵酸刺,翁元让气冲冲的跳上床,用厚厚的被子把自己藏起来,也把气急败坏的几滴泪水一并藏住。 山无陵本来就看她不爽,也讨厌翁家,他会答应娶她,她也感到不可思议,更明白他可能想藉由伤害她来为自己当年承受的羞辱讨回公道,所以她不断的告诉自己要忍耐,不能把他说的每一句伤害的话都认真的看待。 但是,他不能否认她是翁家的人! 如果那么做,相当于否定了她为家族做的一切她认为是对的、应该的事,她的生活,她的思考,她的认知,她的信仰,甚至她这个人存在的意义,都会化为乌有,那她还能相信什么? 她就什么也不是了呀! 翁元让忿忿不平的抹了抹脸,满腔的怒火化为坚定的意志。 可恶!她才不会被他打败! 隔天醒来,翁元让已经在脑子里盘算好了,即使对老曹死缠烂打,也要烦得他送个口信回家。 但是老曹似乎有备而来,一副急匆匆的模样,送上了早膳,催促她快点吃完,并打开门,指挥仆人来来回回,送了许多东西进来。 “这些是?”从小被教育吃东西的时候不得说话,于是翁元让放下碗筷,询问他们如此忙碌的原因。 “爷交代的。”老曹忙里拨闲的回答,然后第二次催促,“别停下你的动作,那会拖累我的速度。” 她只好拿起碗筷,快速的吃着早膳,同时紧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暂时搁下心头的要紧事。 山无陵让人送来一件缀满羽毛,极为奢华,却也美丽的衣裳,似乎是怕不小心弄坏了,由五、六个人小心翼翼的捧进来,其余的还有一些珠宝首饰,绫罗绸缎,里间则放上注满热水的浴桶。 这些是什么?昨晚他惹她生气的补偿吗? 不、不可能,山无陵看起来就不像是会自我反省的人,说是别有居心还比较可能。 以平常不被允许的速度吃完早膳,翁元让打算再次发问。 没想到老曹比她更快一步,“什么也别问,没时间解释。”他指着几名侍女,“你们几个伺候翁姑娘沐浴更衣,要快,爷最讨厌等人了。” “山无陵要找我?”翁元让逮到机会,顺势反问。 “是,而且是尽快。”情况似乎真的很急迫,老曹忘了纠正她的称呼。 得到含糊的答案,她也不勉强,让老曹先出去,有些局促的在侍女们的服侍下脱下衣服,进入浴桶净身。 她从来没有让这么多人一起服侍过。 没多久,训练有素的侍女们替她打点好整身的装束,把那些她以为是要送给她日后使用的饰品全部披挂在身上,她差点被这些重量压得喘不过气。 从山无陵对一切摆饰都要求极尽奢华和舒适的情况来看,她不该怀疑他是多么的财大气粗,就像她爷爷说的,他是个暴发户。 “我一定得戴这么重……这么多的东西吗?”翁元让斟酌用词的问。 “这些是爷的好意,翁姑娘,你开心的接受就好。”侍女有趣的揶揄她,以为这个娇小的女人是在客气。 “噢……”翁元让心想,这是不行的意思。 唉,只好强迫自己站直,别驼背了。 “好了没?马车早就在外头等着啦!”老曹的催促声从门外传来,看来是一直没走,在等着她。 “我们要出府?”被簇拥着走出房间,翁元让询问。 “少说话,快动作。”脾气古怪的老曹没好气的说,不断的把她往外推。 翁元让转动脑袋,以为山无陵会在中途加入,解释这是怎么一回事,直到出了大门,看见那辆闪闪发亮的漆黑马车,都没看见他的身影。 “山无陵呢?”她已经忘了昨天的争执,主动提及他。 老曹恭敬的打开马车的门,马车内是用丝滑柔软的锦缎和野兽毛皮装饰而成的,看起来夸张铺排。 山无陵就坐在马车里,面向前方,霜雪般冰冷的眼珠子朝她一扫,仿佛没看见她焕然一新的打扮,没耐性的催促,“快点,再不上来,你就用走的。” 翁元让在老曹的帮助下,踏上了比其它马车都还要高的阶梯,进入马车,满心惊奇的坐进软绵绵的靠枕里,陌生却舒服的感觉令她有些紧张,差点忘了手脚该怎么摆放,双眸无法控制的转动,不断的打量这看似不实际,其实恰到好处的装饰。 “从你的表情,我很难不怀疑你没坐过马车。”凝视她片刻,山无陵像是有重大发现般宣布。 “我坐过,但是没坐过这么舒适、漂亮的……”她分神觑了他一眼,不好意思说自己家的马车既小还会漏水,即使他早已了解翁氏的困窘。 他似乎很习惯他人钦羡惊艳的眼光,嘴角噙着贵族般轻松闲逸的痕迹,反而她还比较像个乡巴佬。 “我们要去哪儿?”翁元让忽略这点,问出心中的疑惑。 “去看看我将来无法回收的损失有多大。”山无陵恶意的嘲讽。 她想了一下才领悟,惊喜的问:“要回翁氏?” “要回翁氏……”他有趣的重复,随即不悦的说:“对我而言,那里可真是往事不堪之地,倘若可以,我一辈子也不希望对那个地方用上‘回’这个亲密的字眼。” 翁元让当做没听到,绽开兴奋地笑容,“谢谢,谢谢。” “你的愉快对我而言,真像一记巴掌!”他轻嗤,“也罢,早点了解情况有多悲惨,才能思考补救之道。” 心中一突,她忽然想到了什么,“你……会不会到时候反悔?” 唔……也许不该让他到翁氏,毕竟爷爷也不会希望见到他,否则又怎么会要她自己去求亲? “在你让我见了那么美好的景色后,这些就当做你的价值,我从来没有到嘴边的肉却不吃的习惯。”山无陵老练放肆的视线在她完全掩盖了曲线的身躯上下来回,“相同的,如果你反悔,我会掐死你。” 翁元让小脸一红,不懂自己明明包得紧紧的,为何仍有被一眼穿透的感觉? “我才不会后悔。”她小声的辩白,莫名的害怕他听见之后会误会自己话中有话。 “那最好不过。”他没有收回目光,话锋一转,“这衣服穿起来舒服吗?” 这是他特别找人订做的,她穿起来就像是他好生拳养的金丝雀,动人而又尊贵。 她迟疑了片刻,老实回答,“不怎么舒服。” “很好。”他愉快的笑道,“越不舒服的衣服,穿起来越好看。” 翁元让无法反驳。 穿在自己的身上好不好看,她不清楚,不过衣服本身确实美得使人惊叹,然而这身装扮是真的很不舒服。 这是她头上第一次插这么多凤钗花簪,也是第一次脖子上戴那么多珍珠玛瑙,每次呼吸若不吸大口一点,压根儿撑不起胸前的重量,脖子也快要跟脑袋分家了。 “我是不是能拿几串项链下来?”她说话的气息不太稳,似乎真的重到呼吸不过来。 “为什么?”山无陵稍微倾向她,修长的指头按上那一颗颗圆润的白珍珠。 眼睁睁盯着他接近,和前一晚的气息不同,今天他身上的香味更浓了些,却不令人讨厌,很好闻……翁元让一时有些迷惘,深深吸气,想知道那是什么味道。 “你不喜欢?” 慢了半拍,她不自在的说:“我……不习惯。”边往旁边缩,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怎么会不喜欢?这些东西拿去卖了、当了,都能换到大笔银两,怎么可能不喜欢? “别拿下来,以后你就会习惯。”他的语气可不是在哄她。 “噢……”她低叹一声,稍微调整被他碰过,残留指温的珍珠项链,更加专注在呼吸方面,以免不小心岔了气。 “别摸了,否则珍珠都被你摸黑了。”山无陵研究她不舒服的表情,却没有允许她拿下来的意思,反而如是说。 “有吗?”翁元让惊问,随即低下头去瞧,害怕自己真的弄脏了,也赔不起。被他一说,好像真的有点灰灰的,她懊恼的问:“珍珠能洗吗?” 出生后不久就家道中落,她有记忆的生活几乎没有出现过任何贵重物品,才会问出这种问题。 山无陵听着她有趣的提问,“反正那已经是你的,弄脏了也是你的损失。” “你要给我?”她略略瞠大眼,一丝丝光芒渗进其中。 “如果你还给我,我也用不到。”他嘲弄的扬了扬嘴角。 “谢谢。”她松了口气,短暂的笑容又点亮了那张原本就出色的脸蛋,不过本人好像并没有出现。 “你怎么老在道谢?我看你改姓谢,叫谢元让好了。”山无陵花了些时间凝视身侧的小女人,并伸手调整她头上已经够完美的花簪。 这举动有种特殊关系之间或有一定牵绊的两个人之间才会有的亲昵,无端令她的胃翻滚一股紧张的酸液,整个胸腔像是被掏空,期待某种不知名的东西填满。 “我是跟你道谢,应该是你要姓谢。”她含糊不清的回答,同时烦躁的推开他。 “倒是耍嘴皮子了。”山无陵慢条斯理的撤回手。 翁元让缩到座位的角落。一手无意识的抚摸柔软的野兽皮毛,没有看他,也不答腔。 他似乎不怎么介意,也静默不语。 她稍微推开雕花精致的车窗,臻首轻靠在窗沿,漫不经心的瞄了几眼街景,全身的感官却都在隔壁那个男人的身上。没有多久,像偷儿般的视线有悄悄的溜到他身上。 她很少独自跟男人相处,而且还是在这么狭小的空间。这种亲密在她所受的教育中是罪孽深重的,未出嫁的姑娘虽然可以做很多事,但是她的家族不兴这套,家中长辈严格控制她和任何同辈的男人见面。所以当这样的事情突然被允许之后,她马上明白家里的情况是不能再拖了。 但是,她并不会因此就突然学会如何和一个近乎陌生的男子相处。 而且每当山无陵靠近她,那种不安到极点,胃部揪紧到令人疯狂的吊诡不适,她实在难以招架。 没让被窥视者察觉,翁元让更加放任目光在他线条刚毅坚定地侧脸上逗留。 虽然山无陵是屠夫的儿子,却显然过于好看。他的衣着贵气也有格调,浑身散发出冷若冰霜的氛围,霸道和蛮横巧妙的融合在那份独特的气质里,使得他非常鲜明,具有强烈的个人特色,引人侧目。 至少在他身边的她便无法不打量他。 “你的视线给我的感觉是一种邀请,”山无陵淡淡的回眸,琥珀色的眸子闪烁着异常光芒,“当然,我不介意在马车内陪你玩些无伤大雅的小游戏。” 他的眼神就给她这种感觉。 “我只是……在想一些事情。” “把我推倒?”他露出愉快的表情,“乐意之至。” 翁元让定住脸色,“不,我不会那么做。” 他怎么找到机会不是羞辱她、就是用言语轻薄她? 这时,马车渐渐地放缓速度。 山无陵朝车外望了一眼,“真可惜,你有太多机会不懂得把握。” “你可以拥有我……的身体,”后头三个字她说得特别小声,接着力持平稳的直视他,“那是在娶了我之后。在这之前,我知道你有很多女人可以找。” 她听过些许和他有关的……不怎么好听的传闻。 他莫测高深的睨了她一眼,还没来得及,也不确定是否打算开口前,听到老曹的声音从马车外传来。 “爷,到了。” 山无陵没有指示开门,反而问道:“照你这么说,娶了你之后,我便能每天为所欲为了?” 翁元让倒抽一口气,随即听到外头的老曹低语着“既然要忙别的事,就别赶着出门”、“平时就够放纵的”之类的话。 看来这马车的隔音效果不够好。 她的脸庞有些红,但拒绝转开眼,同时稍稍提高音量,让外头的老曹也能听见,“那种事,等成亲了以后再提也不迟。” 说完,她率先推开车门。 第三章 “慢着。” 山无陵拽住纤细的雪腕一拉,连同半开的车门一并关上。 本来便不够灵活的翁元让在狭窄、难以舒展四肢的空间内,稳不住势,就这么跌坐在他张开的双腿之间,一只胳膊架在他的腿上,另一手还被他握着,后脑勺则正对着他的鼠蹊部。 背对着他,搞不清楚状况的她正要抬头,就被他阻止。 “如果你希望晚点再下车,我没意见。”他喃喃。 翁元让思考了一会儿,终于明白自己现在的姿势有多尴尬,偏偏一想到是他莫名其妙的先拉住她的手。害她绊倒,不禁恼羞成怒。 “你干嘛拉着我?”她的口气极为不悦,在他的搀扶下起身。 山无陵没有回答她,反倒是对着马车外的老曹说:“进去告诉翁家的人,要他们出来迎接。” 才刚重新坐回原位,听到这话,翁元让差点又跳起来。 “你说什么?” 他按住她的肩头,“放轻松,小东西,站起来也无法掩饰你不够高的事实。” “山无陵!我不是在跟你开玩笑,你应该知道我的家人不会出来迎接你……”又忍不住收了声。 这是他们都知道的事实,却从来没有从她的嘴里说出来过。 “因为我是屠夫的儿子?”他恶意挖苦的反问,随后点点头,“噢,当然了,我明白这点,不过也该让他们了解我这个出身低贱的男人即将成为他们的女婿这个事实。”他不重不轻的拍了拍马车,“老曹,快点,我没什么耐性。” “是。”老曹这才领命去办。 翁元让明白自己情急之下说出了明知不该说的话,忍不住对自己生气,深怕惹得他不开心,等会儿的会面会很糟糕。 不,现在就很糟了。 车内的气氛瞬间凝结,山无陵的脸庞简直像是覆了一层霜雪,冰封冻结。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缓和气氛,只好忐忑不安的等着老曹回复的结果,脑子飞快的转着,等会儿要怎么说才能平息他的怒气? 老天爷!她现在真的后悔回家了。 “爷,好了。” “都出来?”山无陵的视线有意无意的扫过翁元让。 她登时颈背寒毛耸立,心神不宁。 “除了翁柏之外,都出来了。”老曹的回答简洁有力。 翁元让十分诧异,差点眼珠子瞪出来。 瞧不起山无陵的翁氏怎么可能出来迎接任何人?更别提她那骄傲的二娘、叔母和她们的女儿,纵使爷爷准,她们也不愿意降低身份委屈,否则她的姊妹恐怕也得去向“山家的”求亲。 翁元让的父母亲早逝,所以她就像没有母鸟看照的幼鸟,在家里总是人单势薄,没人替自己说话,她也从来不是以言善道着名的,于是很多家人不愿意承担的事便会落到她的身上。好在她也不是斤斤计较的人,加上从小家族教育成功,只要是和翁氏有关的事,她都不会怀疑、抗拒,虽然不表示其他家人也会一样。 “走吧!”山无陵在外头朝她伸出手,神情狂狷,看起来比她的家人还傲睨自若。 翁元让还在惊讶的时候,他已经下了马车,老曹也在旁边抱怨“快点”、“赶时间”的话。 回过神来,她直觉的伸出手,覆上他的手,在他的帮助下,踩着过高的阶梯,在最后一阶时,他似乎是嫌她不够利落,长臂轻轻一揽,直接将她抱了下来。 纯男性的热气因为他的靠近而笼罩下来,翁元让的左胸口倏地震荡起来,强烈的心颤幅度有些疼,胸腔充满窒息的压力,她下意识的握紧他的手,低低喘了口气。 山无陵研究她透露脆弱的举动,揽着纤细腰肢的手忍不住使劲,把她往怀里带。 “会冷?” 她抬起略略迷惑的大眼,摇摇头,“不会。” 这身衣服带来的感觉,超过外头的冷意。 “那么你抓着我是不想进去?”他的语气懒洋洋的,晃了晃两个交握的手。 “不……”翁元让连忙松开手,急忙往前走,深怕奇怪的反应被他发现。 埋头向前的她,直到视线范围出现一排绣鞋,才骤然停下脚步,抬头一看,真的是除了爷爷之外,家里所有的女眷都出来“迎接”了……无视她们一个比一个还有更冷淡、鄙夷的表情的话。 以前她站在她们那边的时候,总没有自觉这种神情是多么的伤人,当面对面后,才能理解山无陵愤怒的原因,尤其她们现在连看她都是那种眼神,俨然把她当成叛徒。 可她是为了家族,才有嫁给山无陵的呀…… 翁元让走到两位长辈的面前,必恭必敬的开口,“二娘,叔母,日安,让儿回来了。” 翁氏人丁单薄,现在不算她和在皇城当质子的兄长的话,一家子只有爷爷,二娘和她同父异母的妹妹,以及叔母和堂姊、堂妹,处于一种阴盛阳衰的情况。 “嗯。”二娘冷哼一声,没说什么。 倒是叔母讥刺的开口了,“哟!瞧瞧,咱们的宝贝让儿在山家过得多好,都不想回来了。” 翁元让听懂她是暗指自己过得舒服就忘了家里的困境,甚至乐而忘返。 “就是说,枉费我们天天惦记着你的安危,爷爷更是每天把你挂在嘴上,结果呢?”堂姊翁元敬上下打量她不同于她们的寒酸,娇贵华丽的衣着,不是滋味的说:“看来是多余的了。” 懒得解释没有在第一天就回家的原因,翁元让垂下头,静静的任由她们去说。 后头跟上的山无陵听了,心生不爽。 “抬起头,你是接受别人的迎接,不是听训的狗。” 他一手按上翁元让的背窝,退着她走向前厅,冰冷的眸子斜睨了女眷们一眼,没用任何情绪波动,仿佛连轻蔑都懒。 翁元让侧着脑袋,飞快扫过他如花岗岩般刚毅的侧脸,猜想他肯定不喜欢叔母她们的态度,毕竟连她都觉得有点不舒坦。好在以前就有在练,保持平常心看待还做得到,但是他有多骄傲,从他对翁氏的不齿就能看出来,自然不会乖乖的承受。 “对不起,请你别在意。”她拉了拉他的衣袖,觑空低语。 山无陵垂眸,“当年我在你家听过更糟的话,何况现在的我也不是当年的毛头小子。”翁元让的嘴唇抿一下,踏进前厅,见到主位上威严的老人,脚步骤歇,松开拉着他的手,端庄但称不上优雅的福身。 “爷爷,让儿回来了。” 翁柏的眼角微微一动,就算示意。 期间女眷们也纷纷进入厅内,依序坐进早已固定好的座位,严格的气氛瞬间蔓延开来。 翁元让二话不说,乖乖的朝最角落的老位子走去。 山无陵跋扈的扬起浓眉,“你去哪儿?” 脚步一顿,她徐徐转身,怯怯的伸手一指,“我都坐那儿。” 看见那个摆在阴暗角落,既破旧又缺一截椅脚的圆凳,他的眉头迅速聚拢。 她虽然父母早逝,在这个家却是翁柏长子诞下的嫡子,为何连区区庶出之女都能坐得比她更靠近翁柏?她难道没觉得自己应有的地位被禠夺? 山无陵硬是和她走上相反的方向,在翁柏身旁的另一个主位落坐,同时对那个没自觉的小女人命令道:“过来。” “呃……”她难道不能不起眼的窝在角落? “不行。”他似乎看穿她没有说出口的疑问,瞪了她一眼,又说了一次。“快点过来,你的位子在我旁边。” 瞬间,翁元让能感觉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自己的身上,头垂得更低了。 唉,她不喜欢在家人面前如此出风头啊! 偏偏他的坚持从来没有讨论余地,她只好搬起圆凳。 接受到山无陵的一记眼色,老曹立刻趋上前,恭敬却不亲近的说:“让小的来。”接着不容置疑的接过圆凳,难得缓下急匆匆的脚步跟在翁元让的身后。 她拖着牛步有点想装死,可是山无陵似乎打定主意,不等到她乖乖的入座,就不开始进行任何谈判,不想继续成为目光焦点,她只好加紧脚步来到他身边,略带埋怨的瞅着他。 “坐下。”山无陵抬了抬嘴角,在老曹放下圆凳后,简洁的命令。 忘了自己的椅子有多么脆弱,翁元让赌气的重重坐下,悲惨的事立刻发生,臂下的椅子发出承受不起的崩毁声音,瞬间塌掉,眼看她也将摔个四脚朝天,糗到可笑的极致境界,山无陵迅速出手,将娇小的她往怀里带,才免除太过困窘的情况。 若不是家里已经没了能坐的椅子,她也不用屈就这把圆凳呀!这下可好了,她没椅子可坐,只能站着了。听见女眷们的窃笑,翁元让难堪的想着。 “小心点,这个用表象支撑的可悲家里处处是穷酸的陷阱。” 山无陵的话把她尴尬中拯救出来,更在他们与其它人之间划下一条暗示贫富的鸿沟。 虽听见女眷们受辱的抽气声,明白自己不该,翁元让的心中却还是冒出小小的喜悦泡泡,看他的眼神也多了感激。 她低声道了谢,从他的身上爬起来,往旁边一站,这次是真的没有抱怨了。 旁边的翁柏将他们两人的互动都看在眼底,老谋深算的眼眸闪过一抹精光。 “既然你来了,就是来提亲的吧!”翁柏头一次开口,苍老的声音非常有力。 翁元让松了口气,真怕翁柏会喊山无陵“山家的”,那恐怕她忍气吞声的努力都白费了。 “急什么?”山无陵对上翁柏,其实上完全不输给他,“难道我在翁氏连一杯茶都喝不起?” 翁柏挤了下眉,随即朝唯一的家仆吩咐。 所有的人等着山无陵慢条斯理的喝茶,还听他嫌弃这茶有多难喝,连山家的水都比不上。 他当然是故意的,而不屑与他为伍,却又不得不接纳他的翁家人用怏怏不乐的白眼瞪他。 翁元让深怕他会引起群愤,扯住他的衣裳,低身阻止,“够了,别这样。” 山无陵也不想浪费时间,于是见好就收。 “我要看翁氏的账册。” “什么账册?我们没那种东西。”叔母装傻拒绝。 翁氏的大家长也没发对。 “说得也是,翁氏没钱,所有不需要记账,那就把借据和契约都拿出来。”山无陵捺着性子和他们周旋,说话极不客气。 “你这话未免太瞧不起人了!”年纪最小的堂妹翁元慕站起来,义愤填膺的指着他骂。 “你们也是狗眼看人低呀!”他讪笑,嗓音愉快而高亢。 翁元让猜想他一定正为了找到机会报复而感到快乐,如果强行打断的话,一定会惹得他不悦,但这些是她的家人,也是等于把她一起说进去了,不反抗的话,好像又说不过气。 “山……”她开口,想要他克制一点,突然被他一扯,整个人俯身向下。 他贴近她的耳朵,低声说道:“不亲密一点的呼唤我,你的家人会担心的。” 担心他是否真的会娶她。 明白山无陵的意思,被放开的翁元让重新站稳后,有些不习惯,慢吞吞的开口,“无……无陵,还是快点谈正事吧!” 他们还没有互相不带姓,直呼彼此名字的关系,她当然不自在。 “好。”山无陵忽然变得很好说话,“如果他们拿不出我要的东西,我们就回去吧!” “你……”性急的翁元让正打算再骂他几句。 “淑子,去把账册那出来。”翁柏打断她的话,看想多年来负责记账,翁元让的二娘萧淑子。 “还有借款借据,无论数目多少。”山无陵得寸进尺的要求。 从头到尾没说话的萧淑子望向翁柏。 翁柏太阳穴上的青筋隐隐抽动,“包含债款借据。” 翁元让非常吃惊,很难相信作风强硬的爷爷会任由“山家的”发号施令,更是第一次听到二娘原来替家里管账。 没多久,萧淑子便将账册交到山无陵的手中,又一语不发的退回座位。 山无陵翻开账册,翁元让往旁边移了一步,莫名的不敢看上头的数字。 倏地,一只厚掌扣住雪腕,他的目光还盯看账目,却把她抓回身侧,并且不愿意放掉,修长的指头在主人专注的时候,纠缠着她青葱般的纤指把玩,偶尔拿她的手贴近自己的脸颊或是下颚,没有意识到这举动在别人的眼里看来有多么亲昵。 翁元让发现所有人的都因为山无陵的这个举动而盯着自己,艳红的秀容垂下,不好意思再抬起来。 若不是看出他的认真和严肃,她绝对会抱怨,虽然抱怨也不见得会被接受就是了。 半响,山无陵看完了账册。 “山当家有何高见?”负责管账的萧淑子理所当然的跳出来质问。 “我的结论是,遣散你的军队。”山无陵看着我不,轻快且不失认真的建议。 “不行。”翁柏想也不想便拒绝,“没了军队,我们要如何对抗就近威胁的东方家?更别提敖氏野心勃勃,所经之处都是战火延烧,徐郡若想象现在一样安全无虑,军队不能少。” “铿锵有力,但是这个理由无法使你养得起数目如此庞大的军队。你以为军粮还剩多少?等到你供应不了大批兵将的温饱,他们便会转向徐郡的人民掠夺,接着他们会发现内部耗损严重的翁氏根本无所畏惧。你认为他们造反,除掉整个翁氏,需要花多久时间?”山无陵清冷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所有人,包含翁元让,说出严厉的话语,“翁氏所有的人,再加上忠心耿耿、不知多久没领薪饷的家仆,不到十个……这么说吧!随便来个高级将领,不出半刻钟,就能灭了历史悠久的翁氏。” 他说的情况清晰可预期,比翁柏说的还更事关紧要,一屋子的女眷们终于暂时放下芥蒂,安静下来。 翁柏袒护也纵容军队,许多兵卒在徐郡内横行霸道,早已惹得徐郡百姓怨声连连,对翁氏的管理起了疑心,不再信任,将来翁氏要倒,绝对不需要太久的时间。 “难道你以为娶了让儿,我就会让你插手管翁氏的事?”翁柏讥嘲。 “你凭什么认为我一定得娶她?今天是你们需要我的资助,我即使把她收在身边,不给她任何名分,只给你们招妻的那笔聘金,你们照样会为了那笔钱,欢天喜地的把她送到我面前。”山无陵说着无情的话,感觉掌中的小手一颤,却没有停下,“而山穷水尽的你们只求能暂时解决窘境,可没有解决问题根本的勇气和脑子。面对这样的翁氏,我不费一分一毛钱财,就能得到她。” 翁元让难以置信的瞪着他的侧脸。 他见了,优雅的笑说:“不相信吗?我只要收购翁氏的债款,把你们逼上绝路,你难道不会乖乖的匍匐在我的脚边?” 纤细的身躯一震,翁元让发现他们是在想得太简单了。 山无陵确实可以不用帮忙翁氏,即使什么也不做,翁氏不出三个月一定垮台,到时候她可能连匍匐在他脚边的资格都没有,一定会和家里的女眷们颠沛流离、堕入风尘……她从女眷们畏怯的表情也能看出她们和自己想的是同样一件事。 “还是不行!军队解散等同翁氏毁灭,倘若结果都是灭族,那我宁愿在强盛中毁灭,也不能让人道尽家道中落的困境。”翁柏的立场极为坚定。 “我向来不欣赏食古不化。”山无陵轻嗤,将翁元让的手摊平放在手中,观察她的掌纹,漫不经心的说:“我是商人,凡事向利益看,纵使她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也不会傻得替你养那支无用的军队,虚耗山家。你该做的不是固执的守着那些眼下用不到的兵将,而是要发挥他们的功用。” “军队的功用就是打仗!”被年纪和外表比自己小的山无陵教训得恼羞成怒,翁柏低声斥道。 “现在打了吗?明明已经有许多年东方氏没有对徐郡用兵,你应该让那支军队屯田,开垦徐郡境内的无主地,一来可以省下庞大的伙食开销,二来能建立军队的良好形象,让人民不会讨厌他们,也不会对他们的所作所为有异议,而非时时刻刻对东方家会打过来提心吊胆。”山无陵不疾不徐的提出建议。 翁元让发现女眷们动摇了,纷纷对翁柏报以企盼、乞求的视线,翁柏陷入沉默,紧抿嘴唇,爬满皱纹的脸庞严肃不已。 山无陵骤然起身,“你可以考虑我的做法,不过要知道,我只接受肯定得答复。” 他牵扶着安静无声,像是被吓呆的翁元让走出去,却在前厅大门前停下脚步。 “我暂时会住在翁氏,随时可以来告诉我答案。” 在山无陵的坚持之下,翁元让带他回到自己的闺房,一路上都很安静。 懒得打量没什么好看的房间,他坐在勉强能充当床的陈旧床榻上,随即开口,“我以为你会替你爷爷说话。” “我觉得你说都是为了翁氏好的提议。”没有地方坐的翁元让只得站着。 “噢,你我都知道,我没那么好心。”山无陵冷然的笑说。 “是这样吗?”她反问,双眼澄澈清晰。 若他没那么好心,又怎么会在叔母和堂姊暗示她忘恩负义的时候帮腔?也不惜要在她出尽洋相之前出手拉了她一把。 他说自己无情,却又提点了翁氏现在的情况……她实在很难分辨,假如他不是好心,是出于什么理由。 山无陵被她这么看着,蓦地感到懊恼。他痛恨别人怀疑自己的话,尤其是把他当作一个好人的这点。 “你不应该怀疑。”他别开眼。 翁元让没有回答,只是想看清楚一切,再做判断。 “你真的要住下来?”她突然想到,“这里……呃……翁氏现在不太方便……” 她家大部分的地方以外请不起仆人,也就无法打扫,都是荒废的状态,恐怕不方便给习惯舒适奢侈生活的他居住。 “说得也是。”环顾四周,山无陵同意,接着唤来老曹,“去找个人送来所有需要的物品,我今晚就睡这儿。” 正探出指头抹了抹桌上灰尘的老曹应了一声,一脸嫌恶的搓掉指腹上的灰尘,踏着惯有的急促步子往外走去。 “呃……那我……”猜想自己是没得选择了,只有让出房间这条路可以走,翁元让于是决定去找一间不会太脏的房间,打扫一下,晚上才有地方睡。 “慢着,你上哪儿?” “去看看我妹妹今晚愿不愿意收留我过夜。”她客气的说,压根儿不认为同父异母的妹妹翁元谦会同意。 “自找麻烦,你跟我同房就行了。”山无陵轻哼一声。 讶异的瞠大双眼,翁元让悄悄的往门的方向移动,“不用麻烦了……” “麻烦?不,一点也不会。”察觉她在担心什么,他显得异常愉快,“你就要嫁给我,早点习惯,对你而言不会是坏事。” “你还要娶我?”假装没看见他那促狭的神情,她停下小偷般的步子,不确定的问。 毕竟他不是说了吗?根本不用那么麻烦,他可以等到他们穷途末路后,施以小惠,她也会心甘情愿的攀着他的腿不放。 “你还要娶我……”他矫情作态的重复,“无论你相不相信,我答应过的事就会实现。” 翁元让眨了眨眼,收回推开门的手,良久才颔首,“……我相信。” 翁元让瞪着簇新的房间,小嘴微张,讶异地说不出话。 不过半天,她那破旧阴暗,下雨还会漏水的朴素小房间,居然脱胎换骨,变得美轮美奂、金壁辉煌……真的一点不夸张,讲求用最好的,也不在乎话那点银两的山无陵,在短时间内重现山家的绮丽富贵。 “我会把你此刻的表情当作满意。”等得快发脾气的山无陵从她身边经过,走回房里,不忘揶揄。 她踏着有点怀疑的谨慎步伐跟在他的身后,“你打算住一年半载吗?这些未免太花钱了。” “如果我真的打算要住那么久,会把整个翁氏都翻修后才住进来。”他在符合他高大体魄的大椅子坐下,姿态舒适又放松。 是她小看他了。 翁元让小心翼翼的触摸那平常只敢远观,不敢亵玩的考究桌椅,忽然发现这些东西出现在自己的房内,反而没有山家来得“亲人”。她怀疑自己今晚有办法安稳的躺在那张比原本的床还要大上三倍的榻上,而不会担心自己弄脏它。 山无陵注视眼前纤细的影子慎重的穿梭在崭新的摆设之中,秀容融合了惊奇和忧心,复杂又有趣。她连想碰触,又都小心隔着一段距离,非常审慎,似乎怕自己太大力会弄坏。 “看够了吗?够了就过来。”他稍微挺直身子,非常大的坐卧椅榻中间的桌子上已经摆满香气四溢的珍馐美馔。 在她惊叹房间的改造时,老曹已经把山无陵吩咐的晚膳张罗好。 吃过早膳后,翁元让无法加入翁家的餐桌去瓜分已经把米捣碎成粉煮成的粥,只好借故留下来和山无陵一起观看房间的整理进度,早就饿得无法思考,自然不会拒绝。 山无陵总是透着若有似无的冷意眼睛,好笑的打量着拘谨入座的她。 “我猜想你在山家这几天一定过得很难受。” 捧着满满一碗的白饭,她若有所思的说:“不会呀!山家很舒适……” 他研究她的举动,不用深思就知道她想干嘛,她一定是认为这种白米饭只有自己能吃,太对不起家人。 那有如何?翁氏不也不欢迎她一起用午膳?既然翁家的女眷们酸她已经吃习惯“好料”,连粗茶谈饭也不愿与她分享,那么他自然不能辜负她们的期望了。 早将一切看在眼里,却没说出来的山无陵,从来不是个任由别人瞧不起而不反击的人,只是他忘了今天被瞧不起的不是自己,而是翁元让。 “快吃。”他催促她吃饭。 翁元让用筷子挖了几口饭,想起同时正在餐厅内用晚膳的家人,明显的心不在焉。 她想山无陵不愿和他们共进晚膳是故意的,但她不会怪他,毕竟要不是他愿意收留,她一定两头空,今晚得饿肚子,只是有点在意而已…… “夹些菜。”他夹了几块肉,放进她的碗中。 她咬了一口,忽然放下筷子,“我有点内急。” 他瞥了她一眼,淡淡的说,“去吧。” 翁元让悄悄的把碗藏进袖子里,匆匆离开。 隔了片刻,她回来了,坐下后,故作讶异的问:“我的碗呢?” “大概是老曹收起来了。”山无陵面无表情的说,接着示意喃喃抱怨的老曹再给她一碗饭。 没多久,翁元让又借故离去,连同她的碗也一同消失。 “翁姑娘铁定是把饭偷渡出去。”老曹也看出端倪。 “显而易见的。”山无陵讽刺的说。 多么愚蠢的小女人,人家对她没好脸色,她还那么忠诚。 “这次她再不把碗带回来,会连自己都没得吃。”乖僻的老曹埋怨。 “不介意你去提醒她。” 老曹晓得主子的话可不是建议,是命令,立刻乖乖的去办。 第四章 翁元让送来第二碗饭的同时,发现第一碗没人去动,静静的放下第二碗,准备离开。 这时,脾气火爆的堂妹翁元慕提高嗓音,讥诮的质问,“谁要你不断的送饭来可怜我们?” 翁元让回眸,望了翁柏一眼,沉吟的说:“我会想办法带一点配菜出来。” “谁在跟你说这个?”翁元慕十分火大。 “翁姑娘。”蓦地,老曹的呼唤声冒了出来。 她的心像是被人掐住,猛地一跳,紧张兮兮的瞅着老曹,“曹……” 老曹恭敬的打断她的话,“爷在等你,他问你是不是不喜欢桌上的菜色,要小的去张罗翁姑娘爱吃的东西。” 翁元让愣了愣。 哎呀!连山无陵都发现她找借口“运粮”吗? “菜色都很好,我马上回去。”她没敢让山无陵多等,推着老曹,一同离开。 偏偏老曹走回翁氏的餐桌旁,将她偷拿出来的两个碗开口盖上,上下左右快速摇晃一会儿,里头的白饭变成一个饭团。 所有的人都目瞪口呆,注视着老曹的动作。 老曹取走一个碗,讽刺的说:“还有,这只碗得带回去,否则翁姑娘就没碗可以吃饭了。” 说完,性情乖张的老曹与其说是领着翁无让,倒不如说是强势的把她带走。 “我真不懂,你就这么任由别人冷嘲热讽,也不回嘴?”他一路上都在数落她。 “也不是一定得在口头上争个高下不可。”翁元让淡淡的回应。 “懦夫!想当年若是碰上了我,早把他们教训得哭爹喊娘。”老曹啐了口。 她叹了口气,心知肚明,老曹这么说,好像是在替她打抱不平,其实只是对情况看不顺眼。 保持左耳进、右耳出的无视,翁无让回到房间时,山无陵已经差不多吃到一个段落,正等着老曹回来泡茶给他喝。 计谋被识破,她大气不敢吭一声,乖巧的在椅子上坐下,专心而迅速的吃着晚膳。 山无陵面无表情的捧着高级的白色瓷杯,啜了一口茶,“我头一次见到有人把饭带到茅房去吃,那里比较香吗?” 她装作没听见,反正早就被他看穿了。 “山家的饭还好吃吗?”他指的是翁氏的反应。 “我觉得很好吃。”翁元让可没勇气说出在膳厅受到的屈辱,那等同是不给山无陵面子。 他又怎么可能不知道翁氏那些眼高过顶的人会说什么?只是不相信她会这么傻,明知道不可能有好脸色可看,还要辛苦的去给他们送个一、两碗饭。 “那为何拿去分给别人?” “他们是我的家人。”翁元让平静的回答。 “他们对你没有好脸色,每次你都拿热脸去贴他们的冷屁股,不是吗?”山无陵可不是真的在反问。 她微微凝起脸蛋,不说话了。 “我也说过了,即使我只给聘金,其它的什么都不给,他们也会把你送到我的面前,从此和你一刀两断,老死不相往来。”他的薄唇吐出冰冷却具体的事实。 翁元让没有食欲了,放下筷子,取出手绢,按了按嘴角,严肃的迎上他挖苦的目光。 “我是个没有任何优点的人,你可以嘲笑、鄙夷我只能用嫁给你这种方式换取家族延续,但是只要还有希望,任何事我都愿意去做。” 山无陵稍微向前,深觉无法探测的琥珀色眸子凝视着她,“我怎么会鄙夷你?我简直嫉妒你对他们的忠诚。” 她愣住了,无法猜测他的这番话意是真是假,随即回答,“如果嫁给你,我也会对你忠诚。” 他眼眉一挤,摇摇头,“排在他们之后?不,我向来讨厌屈居第二,更甚你家还有近十个人。”他挥挥手,示意老曹收拾残余的餐盘和菜肴。 翁元让可惜的看着那些在自家桌上不会出现的菜色,好想拿去膳厅。 “老曹,仔细些,清干净。”山无陵看穿她的心思,故意这么说。 眼巴巴的关注负责收拾的老曹来来去去,她忍不住扁了扁嘴,欲言又止的望向山无陵。 “难道不可以让我……” 山无陵不疾不徐的打断她的话,“你认为他们会愿意吃我吃剩的饭菜?” 张了张嘴,她泄了气,突然感到疲乏。 没错,他们不会愿意,难怪她将许久没吃到的白米饭送到他们的面前,就连家里最疼她的爷爷也不屑一顾。 明白她懂了,他便不再多着墨。 老曹收拾完毕,开口询问,“爷,要送热水了吗?” “嗯。”山无陵应了一声,站起身。 翁元让浑身一悚,胃部因为紧张而紧缩,连忙也跟着起身,来回踱步,慌得忘了该如何是好。 “我先出去……” “你先洗。”山无陵又打断她的话,眸光扫过她染了灰尘、略显疲惫的面容。 今天她也跟着工人们一起在房内忙碌,因为这是她的房间,他遂也没阻止,所以现在的她看起来是累坏了,若不是太多杂事烦心,他保证她可以沾枕而眠。 翁元让想了一下,似乎在揣摩他是客气还是有其它原因。 “最好别让我重复一次。”他轻柔的坚持。 她发现只要不提及翁氏的事,他其实对她很不错,给她用好的、吃好的,将她照顾得很妥帖……也难怪翁氏的女眷们会酸她乐而忘返,现在想来,她确实过得很好。 “谢谢。”她小声的说,回到家后反而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倦意顿时席卷而来,伸手掩唇,打了个不小的呵欠。 不久,老曹和由山家带来的家仆将崭新的浴桶注满热水,房间内顿时充满水气。 温暖的氤氲,令人舒服得渴睡,翁元让揉了揉眼睛,脑子已经有些迷糊,走到浴桶边,正打算褪去衣裳时,猛地惊觉还有个庞大的“障碍物”杵在房内,勉强打起精神,充满疑问的眼神看向他。 “没有带侍女来,所以我留下来帮你。”山无陵给了合情合理的答案。 她随即瞠大双眼,睡意减少了些。 “你这么担心,真令我伤心。”他咕哝,同时缓缓的踱向她,“放心吧!我今天不会对你做什么,最多就像我要求你脱光衣裳那样用看的……也许多少会诱惑你,但是我想你不会同情我的。” 听了他说的话,翁元让用力的吞咽,想要拒绝,却又说不出话。 她不确定他是不是在打趣,更重要的是,他用那种温和而不具杀伤力的眸子凝视着她时,她发现自己无法抗拒。 “我相信你……”她低语,不安的看着他替自己宽衣。 他的动作灵巧利落,指尖完全没有碰到她的肌肤,只是站得靠近了些,令她强烈的意识到他健壮的身躯和气息,因此呼吸变得急促。 “你听起来比较像是催眠自己,或者企图唤起我的良心。”山无陵逸出奇怪的喘息和抽噎。 翁元让起初有些担心他是不是在生气,后来发现是在憋笑。很不可思议,这是她第一次听见他的笑声,如果没猜错的话,还挺欢快的。但是,有什么好笑的? 褪去珍贵的羽毛外袍后,她动手取下大大小小的凤钗花簪,当然,还有重得让她早就想除掉的项链。 “哎呀!真的被你弄脏了,早就要你别去忙些有的没的。”山无陵摘下沉甸甸的耳饰。 “我也提议过先让我换下这身昂贵的衣裳,可是你不愿意。”她含糊的咕哝。 “噢,我喜欢把自己的东西用最贵的物品装饰,你最好趁现在习惯。”他迅速摘下所有的饰品。 翁元让拔了几根发钗,就累得不想再动了,之后的一切也都交他打理。 她目光迷惘的凝望着热水,困意晕眩了脑袋。 山无陵察觉她已经懒得再交谈,除掉她的鞋袜后,轻压柔软的背窝,“快洗吧!” 她踉跄了一步,两手抵在浴桶边,差点栽进去,接着抬高大腿,几次想要跨进去,昏沉的意识害她总是失准,玉润的腿儿屡屡滑落在外,连打了几个呵欠。 他拦腰抱起她,轻手轻脚的放进热水中。 温热感包围全身,冰冷的四肢像是有意识般直往水中缩,她发出喟叹,润亮的眼儿一眯,脑袋不住的往旁边倒。 “嘿,别睡着了。”眼捷手快的接住,他拍了拍她的脸蛋。 “嗯?”她努力撑开眼皮,腮帮子依偎着他热意充足的厚实手掌,强烈的睡意令她忘却端庄和羞耻,逸出呼噜呼噜的呼吸声。 她累,不表示什么也没做的山无陵也会,一向森冷的眸子窜过炽热的光芒,他的拇指摩擦着细致的脸庞,好半晌才动手替几乎睡熟的小人儿清洗……仔细的清洗。 当然,这对他而言是个酷刑,毕竟要怎么诱惑一个睡着的女人?而他又说过自己什么也不会做,所以根本就是在做没有报酬的白工。 想是这么想,他以前所未有的温柔将洗净的她从还热烫的水中抱起,狂放的眼眸端详着泛着红光的湿润皮肤,眼底燃烧起和眸色相同的烈火,下腹开始汇集熟悉的躁动。 他扫了大床一眼,非常乐意在上头和她翻云覆雨。 把她紧抱在怀中,他长腿一跨,往床塌走去。 浸淫在睡梦中,感觉到自己摇摇晃晃,翁元让硬是稍微睁开眼睛,茫然的问:“天亮了?” “还早。”他让粉颚靠在自己的肩胛上,贴近她的耳朵,极为认真的询问,“小东西,还记得我刚才说过的话吗?” “嗯……哪句?”他们说了不少。 “有关我会诱惑你的那几句。”他的声音变得沙哑。 “噢……嗯……”她点了几下头,不确定是打瞌睡还是想起来了。 “我不想打破承诺,不过你还记得我并没有说用什么方法诱惑你吗?”他正在诠释“趁人之危”的另一种使用方式。 “嗯……”又点了下头,翁元让不知道听进去了没。 山无陵小心翼翼的把她放在床榻上,顺了顺还是湿漉漉的头发,呢喃,“很好,我只是想确定你还记得。” 他取了布巾,体贴的为她擦拭发丝,露出邪气却优雅的笑容。 没有梦境的骚扰,翁元让睡得很沉。 她一觉醒来,竟然也天亮了。 趴睡的她微微掀开眼皮,研究曙光照亮的陌生房间,转得老慢的脑子好半天才想起这儿是自己的房间,只是换了摆设……她蹭了蹭脸颊下不怎么舒服但很温暖的枕头。 唉,在山家睡了几天高级的软枕,现在回家果然有点不习惯。讨厌,她果然也喜欢过好日子,真是贵族血液里流淌的本性,改不掉了。 找不到一个刚好窝脸的位置,她的小手胡乱拍了拍枕头,没想到不是平常的触感,反而光滑有弹性,还发出清脆的声响。 察觉那是人的手臂,她倏地张开眼,看见了那个睡在身旁的男人。 山无陵。 他将成对的软枕堆栈起来枕在脑袋底下,光裸的臂膀则大方的出借给她使用,她全身裹着棉被,而他只有下半身勉强被一角被子遮住,其余露出来的地方……全裸。 是的,连中衣也没有。 翁元让拉开棉被,发现自己的娇躯亦然。 她也不相信自己能如此冷静,但确实是。 悄悄拉起被子,仔细的为他盖上,以防看到什么不该看的,然后她下了塌,来到干净全新的镜子前,审视自己有何变化,然而却看不出个所以然。 她不是很懂男女之间的事,只是从小被告诫不能和男人单独相处,尤其是不能裸裎相见。 他们都睡了一晚了,这应该算是最糟糕的事吧! 思索片刻后,翁元让心想,反正没人看到,她也不觉得自己有何明显不同,干脆装作没这回事好了。 她迅速换上挂在一旁的羽毛袍裳,舍弃那珠珠串串会压垮人的首饰,偷瞄了还睡着的山无陵一眼,闪闪躲躲的走出房间,庆幸老曹并没有守在门口,否则将来想赖也赖不掉。 直到走远了一段距离,她才放慢脚步,同时想起自己忘了把头发盘起来,要是被家人看到了,一下会说她不守规矩,偏偏不想回房间,说不准山无陵已经醒了,现在要面对他,有些尴尬。 “该怎么办呢?”沉吟之间,她停下脚步,陷入犹豫。 蓦地,一阵整齐的女人脚步声由远而近的传来,她连忙想要避开,却被唤住。 “让儿堂姐。” 躲不掉了。翁元让暗忖,抬起头,露出无害的笑靥。 “敬堂姐,慕堂妹,谦妹妹,日安。” 她们三个一脸娇气,直睨着她。 “啧啧,堂姐,你怎么能披头散发的走出房间?”翁元慕专挑她的缺点。 “要是被爷爷、我娘和伯母看见了,一定会骂你成何体统。”翁元敬更进一步的说。 翁元让仔细撩起遮住脸颊的发丝,亡羊补牢,“我一时内急,赶着出来,所以没梳好头发,现在要回去了。” “这个方向和茅房不同呀!而且房里不是有夜壶吗?”翁元谦嗤道。 “让儿堂姐用不惯,她就是喜欢走来走去。”翁元慕说得好像很不能理解,继续找碴。 她确实不习惯夜壶,更从来不会在夜晚醒过来上茅房。 “难道‘山家的’连个夜壶也给不起?”翁元敬咬着夜壶的事情不放,瞧着衣着奢侈华丽,略显倦意却美得不可方物的翁元让,觉得很不顺眼。 以前翁元让就令她感到不爽,因为爷爷总是比较疼她,因为将来翁家说什么都会由她继承。 凭什么!她也是翁家的孩子,年纪又比翁元让稍长,就因为翁元让的父亲是长子,而自己的父亲是次子,继承顺位就被迫向后延?其它七大家的贵族大部分都是将所有同辈的子孙依年纪排列继承顺序,没有嫡出庶出,更不看父母的长幼之分,偏偏他们翁氏就是不是。 多年来一直听着娘亲重复这件事有多不公平,毫无优点的翁元让根本没资格,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自己才是继承翁氏的最佳人选,久而久之,她也这么认为,对翁元让更是厌恶。 好不容易爷爷要翁元让去跟“山家的”求亲,娘亲说这下翁元让能继承的机会变小了,因为门第观念极重的爷爷不会让嫁给一个屠夫的孙女继承翁氏,所以她的机会来了。然而昨天看见翁元让一身质料上好的衣着,一副找到新靠山,丝毫不在意翁氏云云的模样,一股无名火冒了出来。 是,她是嫉妒翁元让,谁教她总是那样别无所求,又占尽所有的好处,实在是令人厌恶,不是吗? “让儿姐姐,你知道吗?你穿这件衣服真是一点也不适合。”从小就惯于依附强者的翁元谦自然不会帮同父母的姐姐,反而是向着堂姐妹。 “就是说嘛!这种衣服,要我敬儿姐姐穿起来才好看。”翁元慕立刻附和。 任由两个妹妹恭维、拍马屁,翁元敬骄傲的挺起胸脯,用“你知道该怎么做”的眼神轻蔑的瞅着翁元让。 面对敌众我寡的情形,翁元让又是个懒得吵架的人,迟疑了下,便动手脱衣服。 横竖山无陵都说要送给她了,她可以自己作决定吧! 还没解开束带,她的腰间陡然一紧,温热的气息贴近,随即听见悦耳的男性嗓音从头上响起。 “是谁在跟我的未婚妻讨衣服?”山无陵揽着她,一手顺了顺柔润的发丝,状甚亲密,琥珀色的眼珠子在对上其它人时却很冷。 几个姑娘一悚,被他的视线瞪得颈背寒毛竖起,毕竟她们都是养在深闺,被严格限制的姑娘,家里又阴盛阳衰,根本没机会呈他这般高大阳刚的男人,也是头一次体会陌生男子的威胁性。 “无陵……”心口一酸,这是翁元让第一次如此开心见到他。 即使不喜欢吵架,不代表她不会对这带有恶意的挑毛病免疫。她是人,自然也不喜欢别人怒目相向,尤其还是自家人,也会对自己是否做了惹人厌的事起疑,感到委屈难过。 “她们为难你?”听她喊出自己的名字,山无陵认定为求救,捏了捏她软绵绵的腮帮子,凌厉的目光射向三个姑娘。 一向面对他的刁难都不曾表现懦弱的小女人竟然眼眶微红,他不禁心头紧拧。 “不,她们只是想看看这件衣裳。”知道他会为自己出头,已经够令翁元让感到窝心,所有的委屈化为乌有,摇摇头,打算息事宁人。 “真的?”山无陵挑起眉头。 他远远的就瞧见她们盛气凌人的在为难她,偏偏这个无欲无求、极尽所能不起眼的小女人就是不会为自己说话。 翁元让下意识的抓住他的手臂,“真的没事,我想回房梳理头发了。” 无声透露依赖的举动,膨胀了他的男性自尊,冷硬如钢铁的心有什么热热的感觉正在窜动,一时片刻仅能专注的凝视她,也就懒得追究了。 他按住她的背窝,转身朝房间走去,突然顿住,半回首,垂眸,举起一绺青丝到嘴边,轻吻了下,然后俯下身,附在她的耳边低语,“对了,我有没有说过你这副模样让我心痒难耐?让我想……” 站在一边根本没胆插话的三个姑娘忍不住竖起耳朵,群聊独家偏偏山无陵最后的私密话语只说给翁元让一个人知道,才重新直起身子,对着红透脸蛋的翁元让露出温存的笑容,而那抹特别有味道的笑容也令她们红了脸,芳心悸动。 这是她们第一次感受到伟岸男人也能温柔,带来一股甜蜜的矛盾冲击。 山无陵没有察觉自己的带着宠溺的味道,倒是真的认为翁元让这副模样甜美可人,他甚至不想让任何人看到。 真不懂她们的眼睛长在哪儿?也许是出于女人善妒的天性吧!总是见不得别人比自己好。 他推动翁元让向前,同时森冷的瞪了愣在原地的女孩们一眼,警告意味十足。 最好别再让他发现她们欺负翁元让,否则不会像这次轻易的罢休。 翁元让老远便看见那抹背影,心想,那是谁家的孩子,怎么会在她的房前? 这时,那人转身,发现她,立刻惊叫出声,“让儿小姐!”然后快步迎上前,爽朗的大笑。 “小孙吗?”她还有些不确定。 “是啊!我是小孙,我回来了。”翁氏仅剩家仆的孙子孙言,拍了拍她的肩背。 “哇!真的是你!你何时回来的?”翁元让同样开怀,主动上前,不具任何特殊意味的拥抱他。 “我两天前回来,就听……”孙言还来不及说完,便被一旁山无陵唐突的举动打断。 他将翁元让拉回身边,尽管表现出一副不经意的模样,但是长指紧扣住她,确保她不会再离开。 他才想着不想让人见到她,没想到随即遇上其它人,而且还是个男人。 翁元让顿了顿,斟酌的向他介绍,“这位是孙言,他的爸爸就是一手打理、照料整个翁氏上下的那位老先生,我们都叫他一声孙伯,所以就以小孙称呼孙言,他之前一直待在少阴服侍我哥哥翁元逊,才刚回来。” 孙言看向冷漠疏离的山无陵,恭谨的低语,“山爷,日安。” 山无陵紧抿着薄唇,随意的点了下头,表示听见。 翁元让对他的态度感到不解,却能感觉得出他对孙言无好感,于是充满歉意的说:“小孙,抱歉,我晚点再去找你。” 这简单的一句话使得山无陵加重手劲,眼睛也眯了起来。 孙言知趣,应了一声便告退。 “你跟他很熟?”山无陵开口。 “我们从小就认识,他对我很好。”比跟其它姐妹还要好,翁元让暗忖,不认为他会有兴趣知道,就省略不说了。 “很高兴听到还有人对你好,”他的口气无比淡漠,“当然,要在适当的范围内。”而非适才那热情到会让他觉得刺眼的程度。 “你不喜欢小孙是因为他是下人的孩子?”她揣测他航道愠怒的手劲的理由。 “容我提醒你,我也不是多高贵的出身。”他哼了一声,“当我讨厌一个人时,通常会有充分的理由。” “所以你确实不喜欢小孙?”她保守的转换用词。 “到目前为止,我找到不少理由可以将他千刀万剐。”他扬起亲切的笑容,笑意却不达眼底。 翁无让又想了一下,不甚确定的问:“是……因为我?” 他的表现有点像小孩子对自己的东西有极强的占有欲,但对象是自己,她就有点怀疑了。 “当然不是,”山无陵想也不想的驳斥,“是因为他看起来不够体面……难道会是这种无关紧要的原因?自然是你的关系。” 听着他没好气的话语,翁元让愈发困惑。 她明明什么也没做呀……算了,有些人看人是凭第一印象,顶多以后尽量避免山无陵跟孙言碰头了。 “进来替我更衣。”他的眼神又冷了下来,语气恢复优雅的蛮横,率先走向房间,同时撂下话,“从今天开始,你必须时时刻刻跟在我身边。” “什么?”她提高了音调。 山无陵回头,露出闲适自若的笑容,“你必须了解,我无法忍受将来的妻子可能被任何人碰过。” 翁元让不敢置信的瞠大眼,随后气急败坏的跺脚,忿忿不平的说:“小孙和我不是那种关系!” 他早已走进房里,没了回应。 “可恶!”她不懂,他怎么能只用暗示的话语便让自己气得直跳脚?偏偏她就是忍不住。 她怒气冲天,大步跟进房间,看见他坐在那张巨大的椅子上,眼睫略垂,睥睨的目光瞬间把她变得很渺小。 “我不可能随时跟着你,你也没道理怀疑我。”挺起胸脯,翁元让尽量维持平静的语气,因为她明白无理取闹不是最好的谈判方式。 “你当然没什么不可信任,自然也没有可以信任的地方。”山无陵挑剔的目光在老曹准备的装束上转动,漫不经心的说。 “如果你是暗指我是翁氏族人不可信……你明明说过不会以他人的出身去衡量一个人。”她不得不提醒他。 “跟你的出身无关。”他低声的说,同时抬起眼眸,示意她靠近,完成他刚才的命令。 “那是为什么?”翁无让上前,拿起比她的个儿还要宽大的衣袍,秀容绷紧不悦,“我跟小孙只是儿时会玩在一起,并没有你想象的那种不纯洁的关系。” 真要说不洁,他昨天晚上趁她熟睡的时候做的事才糟糕。 山无陵沉默了一会儿,高深莫测的淡淡开口,“我会采取保留观察的态度。” 翁无让不太相信。 他高傲的表情可不是那么说的,但至少没有继续坚持。 “谢谢你。”她也懂得见好就收,尽管不是那么开心。 “不用客气。”山无陵柔声的说:“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第五章 自从遇上山无陵后,她的烦恼多了点。 首先,她总是搞不懂他说的话是不是隐含着其它意义,例如,那句“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她想了老半天,不明了他指的是哪方面,是说以后他不会再让步?还是说如果再有第二个孙言,他也不会理会? 还有一件最重要的事,那晚他到底对她做了什么? 这两个问题令她困扰了整整两天,又无法对带来问题的正主儿提问……好吧!是她开不了口,也没办法对其他人提起,憋在心里,才更苦恼。 “小姐?让儿小姐?” “嗯?”翁元让漫不经心地回眸,眼神有点迷蒙,这是她沉思时会有的反应。 “小姐根本没在听,我再说下去也是多余的。”注意到她不专心,孙言忍不住取笑。 “嘎?”慢了半拍明白孙言是在嘲笑自己不够专注,她小脸微红,“不,我有听到,你说逊哥哥过得很好,只是最近敖氏公然和主上对立,质子在皇城的地位有点微妙。” “想不到几年不见,让儿小姐已经练就边发愣边听话的功力。”孙言笑说,继而微敛眼眉,“最近鸾皇时常找质子进宫,美其名是吃饭,事实上是讯问,逊少爷也去了三、四次。”每一次他们都提心吊胆。 “嗯……那会有危险吗?”翁元让对时事不太了解。 “敖仲德比较危险,听说他已经被囚进天牢,然而敖氏不为所动,似乎决定当作没有这个人的存在,不接受鸾皇的威胁。”孙言解释。 “这样啊……”她极不专心地应着。敖氏如何,她并不感兴趣,倒是比较在意山无陵。 听说矿场出了点问题,她醒来的时候,就已经不见他的人影,还是老曹边抱怨边转告她的,然后孤僻的老人就去处理被交付的要事,她现在才能和孙言畅所欲言,不想这两天即使碰到面,说不了几句话,便会被山无陵转移注意力,快速离开。 她确实受不了山无陵的霸道,然而一早没见到他,又有些怅然若失。 “让儿小姐,如果你真的没心情和我聊下去,我要去替爷爷做事了。”孙言作势起身。 “慢。”翁元让唤住他,欲言又止。 察觉她不太对劲,孙言重新坐正,认真又严肃地瞅着她。也许是因为她总是落单的那个,所以从小他便和她比较亲近,但不表示他们互相抱持着特殊的情感,只是情同家人而已。 翁元让迟疑了一会儿,略微结巴地开口,“你……你和……不,你觉得……也不对……” 她想问孙言,看不看得出自己有何不同?因为她总觉得这几天家人看她的眼光怪怪的,始终担心是由于昏睡的那晚和山无陵发生了什么没有记忆的事被看出来,所以越想越害怕,面对家人的视线,也更加抬不起头。 无法对任何人说起,又心慌意乱,就算只有两天的时间,也快把她逼疯了。 她想知道,自己究竟哪里露了馅? “放轻松点,我在听。”孙言按住她的手,温暖的掌温传达出安抚。 即使在儿时玩伴,也算是最亲近的人的面前,翁元让仍然难以坦然地问出那么私密的问题,仔细思考了一下,拐弯抹角地问:“你觉得我看起来有什么不同吗?” “这是个好问题,”孙言打量着她,“你比我最后一次见到的时候高了不少,头发也长了不少,五官放大,却依然漂亮,唯一没变的大概是脸上那几颗雀斑……你问我,你有没有什么不同?当然不同,毕竟我们都好几年不见了。” “不是这些……”她急躁地打断他的话,“我指的是除了长大以外的不同……” “你的问题不够具体。”孙言耸耸肩,表示爱莫能助。 翁元让快速眨动双眼,手足无措地问:“呃……例如,男人和女人睡在同一张床上后,会有什么不同吗?” 他大概明白她想问的是什么,毕竟山无陵可是连翁柏都管不了,每晚大大方方的和她同床共枕。 “山爷对你做了什么吗?”这当然不是好事。假使木已成舟,他恐怕得向翁柏报告。 “所谓的‘什么’是指什么?”翁元让反问,神情十分困惑。 孙言明白翁家对姑娘的教育方式,加上翁元让从小就没了母亲,对男女之间会发生的事非常陌生。 “这么问好了,你们和衣而眠?”他上过章台,更了解成年男女上了同张床榻发生的事也不一定非得脱光衣服才办得到,不过对翁元让而言,这么问应该够深入了。 “可以这么说……”她绯红了粉颊,支支吾吾。除了没有印象的那晚之外,他们都是衣服穿得好好的入睡。 从她的反应,孙言不得不猜测也许是没脱光也做了什么。 “他……呃……你有看到什么奇怪的东西,或是身体有哪里不舒服吗?”他试图帮助她了解。 天朝的风气开放,寻常女子对这些事就算不完全明白,也略懂一二,偏偏翁家的女子非也。 “我不记得了……”她的声音细如蚊蚋。 “什么?”孙言并非真的没听清楚,而是感到讶异。 对初经人事的女人而言,那种体验很难忘记吧! “你喝醉了吗?”他不得不这么问。 “没有……但是我睡着了。”此刻她的表情又羞又窘。 这就是她为何如此烦恼的原因,她没有记忆啊! “这样啊……”孙言沉吟,似乎有了不同的想法。 既然都问了,翁元让强迫自己忽略害羞,非要问个清楚不可。 “是不是能从外表上看出来我有何不同?” “我想应该……”他倏地闭上嘴,清澈的眸子盯着她背后的人。 翁元让顿了顿,随即领悟,迅速回头。 山无陵果然站在那儿,一脸若无其事,却能感觉得出怒意。 “你……你……回来得真早。”她讷讷地开口,香肩缩了缩。 “不够早,否则我现在就不需要问你们在做什么。”琥珀色的眸子扫过孙言,又回到她身上。 “我和小孙在谈我哥哥。”她没说谎,只是语带保留。 山无陵挑起一边眉头,“我很高兴你和翁元逊像对真的兄妹,毕竟这个家里太缺少人情味和亲情了。是不是?小孙。”他刻意用她的方式称呼孙言,想要让这称呼变得不具意义,至少在他的感觉而言。 “逊少爷和让儿小姐的感情一直很好。”孙言谨慎地应对。 “多么美妙!”山无陵望了天空一眼,再垂下头,“但是我要你明白,即使是家人,我也不喜欢别人太靠近我的未婚妻。”这话是对着孙言说的。 “小的僭越,请山爷原谅。”孙言起身,恭敬地敛礼,充满歉意地看她一眼,随即转身离去。 翁元让才觉得抱歉,孙言明明是好心听她诉苦,却无端被山无陵的怒火波及。 “你令我在故友的面前无地自容。”她恼怒地说。 “还记得我说过会采取观察的态度吗?现在我可以告诉你结果,我非常不喜欢见到他与你靠近。”他的手搭在纤细的肩上,转过她僵硬的身子,轻轻摇晃了一下,逼她注视自己。 “我们只是在谈有关我哥的事。”她低吼。 “那么我再补充一点,从今以后,你连和他交谈都不可以。”他的嗓音柔和,但是完全没有商量的余地。 翁元让狂怒,止不住颤抖。 他的口气像是已经拥有了她,专制霸道得令人发指。 “我连自由和人交谈的权利都没有?!”她在翁氏已经是被束缚在深闺之中,之后要面对的却是一个更加控制她的夫婿。 她从不会过度渴望自由,他还要剥夺……会不会嫁给他后,她连见任何人的权利都没有?一想到这点,便令她浑身发冷。 山无陵研究她怒红了眼的表情,脸上那几颗粉金色的小雀斑甚至随着震怒跳动,真是前所未有,他的眼底闪了闪,宛如打铁时迸射出的点点火光。 “你随时可以和我聊。”他俯身,轻轻吻了吻她柔软的发丝。 翁元让五官紧皱,不悦而淡漠,用无言抗议。 “不说话,我就当你是懂了。”他不具恶意地挖苦,大手轻柔地按捏她的颈背。 是时,老曹匆匆地走过来,“爷,翁柏请你过去。” “嗯。”山无陵应了一声,似乎早已预料到,并不意外。 倒是翁元让紧张了起来。 爷爷会主动找山无陵,一定是做了决定,然而实在太快了,她本来还想爷爷会拖个十天半个月,然后再极尽羞辱地回绝他。 现在是不想让他继续在家里嚣张,才提前拒绝,还是…… 山无陵轻松地将她从椅子上扶起,像是明白她在犹豫什么,忽然开口,“放心,他会答应的。” “为何这么说?”奇怪使得翁元让暂时搁下闷气。 “你不是在担心?”他不怎么认真地反问。 “是没错,但……”连她都不确定是担心爷爷拒绝,还是担心爷爷答应,他怎么能如此肯定? 翁元让迷惘地凝望着身旁的男人,他的侧脸是如此坚定不移。 是否她漏了什么,或缺少什么,才无法像他一样? “走了。”他淡定地朝她伸出手。 她莫名的有些畏惧那只手,感觉好像握住了,就如同被他逮到的鸟儿,任由他将自己带往任何地方。 “给我你的手。”山无陵要求。 翁元让踌躇着,然后乖乖地照做,因为她承诺过自己会是乖巧温顺的妻子。 翁氏的前厅,座位的安排一如前一次被山无陵破坏的那样,只不过这次他在自己的座位旁安放了一把雕花雅致、非常女性化的短背椅子,不用说,那是给翁元让的。 在女眷们难掩妒羡的眼光中坐下,她无法否认确实有种骄傲的优越感,毕竟谁不喜欢被人羡慕?尤其回到翁氏以后,她发现自己这种虚荣心越来越无法无天,都是被身旁这个男人宠惯出来的,虽然他看起来也很乐。 察觉翁元让努力憋住愉悦的笑容,山无陵纵容的眼睛闪烁着若有似无的得意。 他第一眼便明白这个小女人有多娇贵,从她为了家族天真也贸然地前来向他求助,不难看出她有多么不解世事。这是应该的,她从小便被锁在最安全的地方受到保护,若不是家道中落,她绝对会是贵族中的贵族,受尽宠爱,过着最奢华的生活。 现在,他愿意让她重新拥有富贵命。 冷淡的眸子调向同样注视着翁元让的翁柏,山无陵晓得这个老人原本也是这么想的。 察觉小辈的视线,翁柏收回目光,面容迅速转冷,率先切入正题,“我答应你的条件。” “啊!”即使在预料之中,山无陵还是稍微表现出讶异,“真高兴听到你这么说,毕竟我有大片荒地需要免费的开垦帮手,想来他们会非常有用。” 不枉他刻意在翁氏面前大方地撒钱,食衣住行都用最好的,逼他们因为嫉妒、渴望而加快做决定的时间。 唉,他就是不能不说话带刺。翁元让暗暗叹息。 翁柏也理解这点,遂当作没听见,不跟他计较,省得气死自己。 若要计较,他一定会拒绝这些不可能的条件,但是天天让山无陵在他们的面前吃香喝辣,用好的,过着他们曾经过过,现在却嫌奢侈的生活,别说女眷们受不住,连他也心烦。再说,他不能继续任由孙女无名无份的和这个臭小子睡同一张床,尽管那张床比翁氏的任何一张都要舒服,他得要在“山家的”腻了之前,确保孙女拥有众人承认的名分。 “你何时举行婚宴?” “越快越好,我不喜欢为无意义的事浪费时间。”山无陵冷淡地说。 翁元让不知道如何解释听到这番话时,心头微微泛起的苦涩。 他令她觉得自己只是一件物品,这比被家人拱出来向他求亲还要不舒服,偏偏这已经是他退让的表现了,否则一开始他是说不办的。 “不成,要举行婚宴,也得等逊儿回来才行。”翁柏拒绝。 “依现在的情势,他能回来吗?”山无陵露出慵懒的讪笑,“最多三桌,明天设宴。”他丢出自行决定的结果,语气像极了商人强硬冷酷的谈判。 “你不能这么做,让儿是翁氏的宝,三十桌都嫌少。”翁柏有些恼。 他们可是七大家之一,该有的规模,当然不能省。 “这得由她来决定,是不是?让儿。”山无陵温柔地扬起眉头,似乎在期待她的赞赏和附和,同时略带甜蜜的威吓。 他第一次也是刻意用如此亲密的称呼唤她,翁元让的左胸口莫名的有股热烫的暖流淌过,仿佛被他呼唤后,名字才真正被赋予了意义。 她心不在焉地瞄向翁柏,自然明白好面子的家人要求的是什么,结结巴巴地说:“如果可以的话,如果你不觉得麻烦,能不能……能不能摆个十……”承接翁柏凌厉的眼色,她忙不迭地改口,“二十桌?” “你确定这是你自己要的?”他的声音更柔和了。 翁元让悄悄地又瞥了翁柏一眼,吞了口口水,点点头,“是……” 山无陵的双眼深不可测地注视她片刻,优雅地起身,“三天后设宴。” 她真的会累死! 暗暗抱怨个没完没了,翁元让换上不知道第几套特别订制的高级嫁裳,任由侍女分架两边,拖着步伐回到山无陵的身边落坐,敢怒不敢言。 山家娶亲,尽管山无陵剽悍的行事作风树立不少敌人,又和家人不亲,几乎没有能请的宾客,但是因为她一句话,他席开百桌,铺满整条大街,做足了翁氏的面子,让家族所有的人笑呵呵,唯独苦了她。 “让儿,真高兴看见你回来。”他立刻搂住她的腰,亲密地耳语。 “总有一堆人夸赞我漂亮,逼我出来给你看,也给大家看。”翁元让这话是陈述事实,可不是撒娇。 “对,美极了,是该给我看看。如何?我是否达到你的要求,做得够好了?”他牵起她的手,放到嘴边吻了吻,冷若霜雪的眸子闪烁着不具恶意的讽刺。 他在整她,因为她不赞成他的主意。 “如果你愿意告诉我新房在哪里就够好了。”她咕哝。 “啊,真高兴听见我顺从的小妻子会适时表达自己所需。”他微笑地低语,显然把她的痛苦当成一种享受。 “还有多久?”她打起精神,看着络绎不绝前来的宾客。 虽然他的名声不怎么好听,但是这百桌免钱的喜酒是任何人都可以来喝的,自然也没有人客气,大概徐郡三分之一的百姓都来了,余下的三分之二还挤在街口进不来。 “接下来你还有几套衣服要换,”注意到她难熬地皱起小脸,山无陵无辜地摇摇头,“欸,怎么了?千万别跟我喊累,最后一套是高潮,我特别喜欢那套,你得撑到那时。” “离最后一套保守估计还有二十套吗?”翁元让干笑。 山无陵耸耸肩,不承认,也不否认。 “真的假的?”她发出哀号,眼眶泛泪。 她真的快哭出来了,几乎上每道菜时她都在换衣服,而那些衣服贵得令人咋舌,又麻烦行动,害怕动手夹菜会弄脏,也根本没时间吃……又饿又累就是她现在的最佳写照。 “我能不能跳过中间那几套,直接穿最后一套?”小手攀上虎掌,她可怜兮兮地哀求。 这小女人学会哀兵政策了? 山无陵还没来得及答腔,同桌的翁柏抢先开口。 “让儿,都没见你动筷子,多吃点,别饿着了。” 如果可以的话,她也想呀! 瞧她的家人一个个酒足饭饱的模样,她多心酸哪! “是啊!让儿,多吃些,洞房才不会没体力。”山无陵故意这么说,可把主桌的一干翁家女眷弄得害羞起来。 翁元让根本没力气注意那些,眼巴巴地盯着每一道好吃到不行,也想吃到不行的菜色,转眼只剩下残渣,眼底的水雾更浓。 啊……越想越难过了。 “不准哭,”山无陵稍微低下头,在她耳边低语,“这是你想要的。” 他给过她机会,也仔细问过是不是她自己想要的,既然是,他也并非给不起,就给她“最好”的。 我只说二十桌!翁元让非常想把这句话甩到他冷酷无情的脸上,最后还是咽下,毕竟那不是重点,如果他想,二十桌也能把她整得惨兮兮。 忽然,她的肚子发出一阵咕噜声,声音很大,但是在欢乐吵闹的场合里也不是那么惹眼,偏偏躲不过被身畔的男人听到的命运……当然,还有她另一边的翁元敬,因为她立刻窃笑。 讨厌!她真不懂,翁元敬为何会坐在自己旁边?照辈分来说,怎么也该是二娘或叔母才对。 “真不知道今晚山爷要如何和一个肚子不断咕噜咕噜叫的女人洞房?”翁元敬故意挖苦。 翁元让扁了扁嘴。 不知从何时起,一向用“山家的”来称呼山无陵,也对他没好脸色的翁元敬,改口用“山爷”这高级许多倍的敬称,而且她偶尔还会在翁元敬的眼里察觉一丝倾慕,不过发现她在看,翁元敬便会用一种令她怀疑自己看走眼的速度转换眼色,变成鄙夷。 老实说,若非她见过很多次那种眼神,加上翁元敬最近来到山家的次数十分频繁,她真的会找大夫来诊治眼睛。 翁元让猜想……不,是确定翁元敬喜欢上山无陵了,只是搞不懂为什么。 “无所谓,我会用很多翁家女子耻于说出口的方法喂饱让儿。”山无陵愉快地轻哼,接着在她耳边低语,“然后就换你‘喂饱’我。” 翁元让注意到偷听到的翁元敬害羞得红了脸,自己倒是累得想倒头就睡。 别说她变大胆,而是疲惫消磨了她的羞耻心。 “即使我不醒着也无所谓吧?”翁元让喃喃自语。 晓得她指的是昏睡那晚的事,山无陵若有所思地瞅着她,眼里闪耀着有趣的光芒。 “你当然得醒着,毕竟我不想再教你一次。” 她认定他是嫌自己上次睡着,害得他还得再麻烦一次。 “我很怀疑,因为我现在闭上眼睛就会昏倒。”她必须诚实地告诉他,她无能为力。 “那可不行。”他皱起眉头,夸张地宣布,“看来我得让让儿先回房间了。” 他唤来侍女,要侍女送她回新房,因为她今晚穿的每一套衣服都依照他“越不舒服越漂亮”的标准,穿上便不良于行。 “真高兴明白我的丈夫对自己的欲望如此诚实。”她故意揶揄他,偏偏太过疲惫,显得虚弱。 “哈哈……你一定等了好一段时间才找到机会把这句讽刺扔回来给我。”山无陵爆出豪迈的笑声,引来所有人的注意。 翁元让不再理会,双唇无声地蠕动。 终于能如愿回房,抱怨就留给自己吧! 第六章 换下可怕的嫁裳,翁元让顿时觉得身体好轻,忍不住窝进旁边的宽椅榻中,双肩不端庄地放松,浑身像是少了几条看不见的细线支撑,软绵绵的。 虽然山无陵故意整她,用那么多套华丽的嫁裳折磨得她疲惫不堪,还让她只能对着满桌精致的菜肴流口水,但是回到新房,看见已经有一桌比喜宴上还要有看头的佳肴,不消想,也知道是为她准备的。 翁元让非常困惑,左胸口又暖洋洋的。 他或许是对她的要求不满,也在众人的面前捉弄了她,但是并没有记仇到底,回到房内立刻就展现了和冷硬强悍的态度不相称的细心……他为何总是在可恶的同时也会有美好的一面? 真是矛盾的人。 翁元让一手撑着脑袋,陷入思索。 “夫人真幸运,能穿这些漂亮的衣服。”一旁的侍女小心地捧着她换下的嫁裳,发出姑娘家热爱美丽事物的叹息。 “是啊!爷肯定花了不少银两,可惜嫁裳只能穿一次。”另外一个整理头冠首饰的侍女又可惜又羡慕地附和。 “我也觉得这些嫁裳收进柜里积灰尘十分可惜。”翁元让回过神来,摸了摸架上披的嫁裳,喃喃自语。 她也是个女人,当然会喜欢这些华服,只是她现在虚累得无法多想任何赞美的词汇,不花力气地看看倒还办得到。 “真该告诉爷,请个画师来把夫人漂亮的姿态绘下来。” “喔,还好他没想到这点。”翁元让庆幸,不然她还要花多少时间保持清醒啊?若非还饿着,她一定直接躺平。 侍女似乎看出她的渴望,笑嘻嘻地说:“夫人一定饿了吧!想吃什么,尽量吩咐,奴才都可以为你张罗。” 翁元让扬起嘴角,“桌上的料理就可以了,最多再给我拿副碗筷。” 其中两个侍女开始伺候她用膳,其它的则继续整理衣裳,同时左夸一句嫁裳美,右赞一句只有她才配得上。 “你们真活泼。”翁元让忍不住开口。 在她家只有孙伯一个上了年纪的家仆,面对一家子的女眷,为了避免有不好的传言,也可能是个性的关系,总是不苟言笑,她又和家里同辈的姊妹们有着莫名的隔阂,所以很少有和年纪相仿的姑娘轻松交谈的经验。 “夫人若不爱奴才说,奴才便不说。”侍女们立刻闭上嘴巴,显示出山无陵对家仆的教育十分成功。 其实她们在山无陵的面前根本不敢多话,完全是因为翁元让看起来没架子,整个人温温淡淡的,才敢和她说上几句。 “也不会,我还怕以后真的没人跟我说话。”毕竟她有个控制欲很强的丈夫。 “爷虽然霸道了些,不过不会这么不讲理。”一名侍女这么说,然后和另一个对望了眼,互相使个眼色,似乎也不相信自己说出口的话。 翁元让不知如何回应,只能干笑。 “放开我!让我进去!”忽然,外面传来叫嚣声。 “沈姑娘……” “叫你们让开!” 怎么回事?听起来好像有人想闯进来。 “外面……”翁元让心生疑惑。 “夫人不用担心,奴才这就去看看。”侍女立刻安抚地说,随即走向门口。 “叫你们走开!不准碰我!”拔高好几度的女性嗓音不断地大叫,其中还夹杂着其他人的哀号。 噢,难不成外头正在上演全武行?翁元让暗忖,视线随着侍女打开的门缝转动,还来不及看清楚发生什么事,门便谨慎地关上。 “沈姑娘,你切勿硬闯,这里不能随便让人进来的。” “无陵是我的表哥,我说要进去,就是要进去。” “爷是奴才的主子,他没说放人,我就不放人。” 听到这段乖张的对话,翁元让顿时安妥了心,因为出面阻止的不是别人,正是性格孤僻难对付的老曹。 任何人要过老曹这关,都难如登天。 “我不管!要不就让我进去,要不就叫那个女人出来。” 翁元让听见气焰高张的沈姑娘这么说。 那个女人……指的应该是自己吧!弄不清楚对方是谁,以及来意为何,向来行事低调、独善其身的她当然不会傻得走出去找气受。 “既然爷是沈姑娘的表兄,于礼,你应该称她一声表嫂。” 老曹果然乖僻到无论来人是谁都不会客气的程度,难怪山无陵会说习惯了老曹之后,没有他在,反而不安。 也许是老曹的态度太过强硬,门外一时没了动静。 翁元让忍不住起身,走上前,耳朵贴着门板。 砰! 门板忽然震了一下,拍打了粉嫩的脸颊,她痛得发出呻吟。 “夫人,你没事吧?” 觉得很糗的翁元让挥挥手,表示不要紧,才刚退了几步,门板立刻剧烈地震动起来。 “喂,你快开门。” 翁元让又退了一步,不是被外头的大喝声吓到,而是怕再被门板打到脸。 毕竟好痛哪! “沈姑娘,不行的,爷吩咐过要让夫人好好地休息……” 侍女阻止不了,被沈姑娘一并推了进来。 站在最前头的翁元让接住了不断后退的侍女,低声地说:“没关系,我来吧!你们去做该做的事情。” 沈姑娘来势汹汹,看来是非吵不可了,现在她只求吵完这架后,能快点休息。 “但是……”侍女不甚苟同,她们该做的事便是保护夫人呀! “我行的。”翁元让飞快地扫了沈姑娘背后一眼,没瞧见老曹,猜想这位孤傲却尽职的老人应该是去搬救兵了,所以一点也不担心。 侍女心想,她们一群人,绝对比单独的沈姑娘要有势力,于是往旁边一站,让翁元让站出去,单独面对盛气凌人的沈姑娘。 被唤作沈姑娘的女人,单名一个香字,是山无陵的表妹。 “哟!我道怎么走进房里就有一股穷酸味,这不是穷到骨子里的翁氏元让吗?怎么?攀上表哥以后,麻雀也飞上枝头伪装成凤凰了?”即使独自前来,沈香并没有因为有其它人在场而收敛气焰,反而接近翁元让,轻蔑的眼光来回打量,鄙夷地掀了掀嘴角。 从小她就对山无陵有好感,在他重金招妻时,也来参加过,偏偏在即将轮到她进房见他之际,老曹出来宣布到此为止。 那代表什么?代表她之前的那个人雀屏中选了。 这要她如何能接受?就差一个而已,如果表哥先看见她的话,现在待在新房里,愉快地试穿每一套嫁裳,期待和表哥洞房的人就会是她了。 沈香修饰精致的细眉高高地挑起,扫过翁元让身上质地高级的家居服,眼底的妒意更深。 凭什么她能拥有山无陵和山家的一切?这些都是她从小梦寐以求的。 外传翁氏穷困潦倒,于是向山无陵求救。依表哥的个性和为人,她不相信他会为了救翁氏而出手。再者,若要说家境困危,和富强的山家比起来,谁家不是贫弱?为何独独她能攀住表哥?一定是用了什么手段迷惑表哥。 “沈姑娘找我有事?”听得出来她的敌意和侮蔑,翁元让蹙起眉头,秀容也不自觉地泛起群聊赧红。 她不懂,沈香为何对她抱有敌意?两人明明是第一次见面。 “收获丰富嘛!”瞥了眼侍女手中的奢华嫁裳,沈香忍不住妒意,粗鲁地讥诮道:“老实说吧!你究竟是用了什么肮脏的伎俩逼表哥娶你的?想你翁氏早就是个名副其实的空壳,表哥怎么可能会娶负债一身的你?” 翁元让被她连珠炮般咄咄逼人的话语挖苦道说不出话,她从来就不是口齿伶俐的人,当别人这样对待她的时候,除了告诉自己别在意,寻找逃避的方法之外,不然就是呆呆的任由别人骂了。 沈香又逼近一步,伸手抚摸漂亮的衣裳,严厉又鄙夷地瞪着她,“你难道不知道这些嫁裳穿在你的身上有多么不配?” 小巧的肩头瑟缩了一下,翁元让忍不住别开视线。 她当然知道自己不适合,毕竟不只沈香说,就连翁家的女眷们也常笑她……大概只有山无陵派来服侍她的侍女们会恭维她了。 又或者她们恭维的是衣裳本身? “沈姑娘来这儿,就是为了跟我讨论嫁裳?”她好不容易才挤出话,却一点攻击性也没有。 沈香完全认定她是一只能轻易地被吃得死死的小白兔,冷哼一声,嘲笑地说:“我是来问你,究竟是如何迷惑表哥的?用你的身体吗?”她藐视地上下打量着翁元让,似乎在说她没那个本钱。 翁元让被她盯得不舒坦,两手环抱住自己。 用身体……她算吗?山无陵确实要她脱了衣服,之后他们也睡在同一张床上好几天……这样是不是如沈香所言? 即使有疑问,她也不打算说出来,毕竟连对孙言都难以主动开口,怎么可能告诉一个压根儿不熟的姑娘? “我没有……”翁元让否认,却忘了该让声音听起来不那么矫情。 沈香讪笑,“那么就是利用翁氏仅剩的名声和权位了。噢,当然,表哥向来渴望这些,即使不是你也可以的。” 霎时,翁元让怔愣住。 沈香说得没错,山无陵不会只为了收他们翁氏的烂摊子而娶她,她也用翁氏会令他拥有贵族身份做为交换。 但是,怎么连这位沈姑娘都知道? 又为何从别人的口中说出来,是那么的讽刺? 翁元让的喉头发酸,心中有股刺痛,但是装作不在意,努力让口吻听起来强硬,“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沈香冷哼一声,“知道万俟氏吗?万俟家曾经有意愿让族内的姑娘和表哥联姻。” 七大家之一的万俟氏?翁元让当然知道。 同为富商巨子,万俟氏为北方大家,因为曾经是昆仑的心腹大将,归顺天朝后也被封为贵族,爷爷当然率先考虑,只不过万俟氏的当家万俟懿已有妻子,三子万俟孝也娶妻,长子万俟非又在皇城内当质子,根本无法做主万俟家的事,万俟懿也严正地表示过不愿意接手一团乱的翁氏,更要他们将翁氏重新整顿好之后再去找他。 自从她知道万俟懿拒绝翁氏后,便有些不喜欢,甚至畏惧万俟家。 原来万俟家曾经主动向山无陵提议联姻……翁元让想起万俟氏不仅势力庞大,还出产俊男美女。 沈香眼眉一挑,抓住任何一个可能伤害她的机会,语气极尽轻佻、讪讽,“表哥本来考虑答应的,明白吗?你只是早了一步,并不代表你特别,我可以断言,像你这种落魄的贵族根本不适合表哥,你不是我们这个世界的,表哥很快就会明白,也随时可能休了你。” 翁元让脸色丕变,身躯微微发颤,说不出话。 没有哪个女人在新婚之夜听到这些话会无动于衷的! “夫人,你……”侍女们察觉她的异样反应,连忙趋上前。 翁元让眼神迷惘地望向她们,不懂她们为何如此忧心,更不懂自己为何有受伤的感觉……沈姑娘说得没错啊! 她从山无陵身上图利,反之亦然,干嘛难过? 翁元让踉跄了一下,耳朵嗡嗡作响,却听不清楚别人在说什么,脑中纷乱,又好像一片空白。 啊,她的腿有些软了,好像快撑不住自己了…… 才想着,翁元让发现再也找不到任何支撑的力量,即将坐倒在地时,纤腰陡然一紧,整个人落入熟悉又陌生的胸怀中。 山无陵的姿态从容优雅,只有眼神深沉,琥珀色的眸子就像时常有的那样,研究她的表情。 翁元让整个人萦绕着一股脆弱、不知所措的氛围,在感觉到他散发出的暖意后,小手就像有自己的意识,揪住他那身新郎官的衣袍,神情犹疑、忐忑。 拇指搓了搓她略显苍白的脸颊,希望能转为平常那样红润,却成效不大,于是他的动作粗鲁了些。 “表哥……”沈香一见到山无陵,刚才的伶牙俐齿完全不见踪影,变成一只温顺无害的绵羊。 “我很好奇,你怎么会在这里?”他还在想着要怎么让怀中的小女人恢复红润,语气显得心不在焉。 奇怪,怎么就是不红?他不够用力吗? 翁元让张了张嘴,似乎吐出他的名字,也许是无意识的,也许是寻求帮助,总之,山无陵清楚地看见了,于是把她揽得更紧。 说实在的,他非常不喜欢看见她被人欺负,偏偏她总是避不开。 是不是因为她看起来太有被欺负的天资,所以别人特别爱欺负她? “我只是……”即使他的情绪没有强烈的外显,沈香的背颈依然泛起寒意。 “沈姑娘大概是喝醉了。”通知救星的老曹在一旁冷笑。 沈香把老曹的讽刺当成台阶,“是、是,我喝醉了,我在喜宴上多喝了几杯,不小心醉了,才会……” “才会乱闯不该来的地方?”厚掌摩擦着纤柔的背脊,直到翁元让的脸色不再难看,山无陵才露出极浅的笑痕。 “对对对……”沈香不住地点头。 “你得知道,我向来禁止妻子随意见任何人,因为我会严重地吃味。”山无陵的目光始终没有从翁元让的身上移开,着迷地观察她忽然绯红的脸蛋,然后短暂地移开视线,对上沈香,“假使你是来看看表嫂,祝贺她的话,我没意见。” “表嫂,新婚愉快,我……我先走了。”沈香感受到凌厉的“注目礼”,嗫嚅地说。 然后其他人也在老曹的带领下,鱼贯离开。 麻烦瞬间解决,快得教翁元让措手不及。 她不明白,他一出现,明显的整个气场都改变了,他只是说了几句话,甚至没有吐出责备,所有的人都畏惧他的存在,仿佛他好庞大,其他人好渺小。 而且她发觉自己早就知道这点,才会在猜到老曹去找他时,安心地面对来意不善的沈香。 不知从何时起,她对山无陵有了依赖,受了委屈,竟然会往他的怀里找温暖。 “谢谢……”她环住他瘦削却结实的腰,细声低语。 好像每次都是他在帮她。 “这不是我现在最想听到的话。”山无陵耸耸肩,稍微推开她,“没看见你安分地用膳,想来你是不饿了。” 如果她不想吃饭,他们还有很多事可以做。 “我正准备要吃,谁知道……”翁元让不想再提起刚才的事,不是袒护沈香,而是会令自己不开心。 “无论‘谁知道’什么,我倒想请问,为何总是看见你被人找麻烦?经过这些天,我发现自己快成为专门为你解围的高手了。”山无陵看起来自在不拘,巧妙地引领她来到椅榻上坐下,并亲自为她张罗布菜。 翁元让猜想他并不是真的想了解,而她也回答不出来,索性乖乖地吃饭。 “沈香对你说了什么?”他状似不经意地问起。 他并非不打算追究,只是不喜欢看当下便果断地决定如何处理。 “没……” “不准说没有。”山无陵略略眯起眼,“之前是你的家人,我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沈香是我这边的人,我有必要做出惩处,才能服人。” 重点是她刚刚的模样看起来很糟,这令他非常不开心,不想再看到沈香来找她麻烦,也要杜绝其他心里藏了这种歪念的人。 翁元让挤了挤脸颊正中央的金粉雀斑,不怎么甘愿地开口,“一些关于我们彼此早就知道的事。” “哪些?”山无陵问得格外仔细,不让她随意敷衍。 事情已经被解决,又不喜欢记着那些讨厌的事,翁元让嘟囔地说:“我忘了。” 他送到她嘴边的小鸽蛋往后退了些,“我记得某人说过她会是个乖巧听话的妻子,阳奉阴违向来是我最讨厌的。” 她知道自己无法再逃避了。 “她……她说你是因为翁氏的地位,才与我联姻的。”十根指头绞扭成一团,她发现再次开口,喉头竟然有些酸涩。 “嗯哼。”山无陵意义不明地哼了声,“还有呢?” 翁元让察觉没等到他否认而失落时,不免暗骂自己昏了头,她不该有这些莫名的思绪! 想是那么想,偏偏管不住情绪反应,她略微赌气地说:“稍微谈起你打算和万俟家联姻的事。” 他抬起一边剑眉,轻声地问:“我该不该意外自己的每一件私事都让人拿出来说嘴?” “又不是我提起的。”她别开头。 “啊,是了,你像只笼中鸟,外面的世界怎么了都不知道。”他说的每个字都带着不具恶意的讽刺,“你的脑子太窄,只搁得下翁氏,其它的当然看不到。” “你打算娶谁,本来就与我无关。”被刻意贬低,翁元让顿时起了反抗的念头。 任何人恶意数落都无所谓,偏偏他只要轻轻撩拨几句,就搔到她的死穴,她便像看见红色的斗牛,急着冲撞上去。 “如果无关,你又怎么会坐在这里?”他傲慢地反问。 “那是因为……” “因为翁氏需要。”他替她把话说完。“因为翁氏穷得快要被鬼拖走,所以你才来求我娶你;因为要顾及翁氏的面子,所以你要求我把婚宴办得铺张。没错,每一件事都不是你自愿的,是别人逼你的。” 翁元让正想反驳,忽然皱起眉头,敛下眼,陷入沉思,然后露出困惑的表情。 “没有人逼我。” “你也从未自己反抗过,有时候我会怀疑你是利用牺牲,来证明别人需要你。”山无陵简洁的评论。 翁元让大吃一惊,脉搏贴着薄如蝉翼的皮肤狂跳。 他凭什么这么说? 坐拥财富的山无陵又怎么会了解贫穷的可怕?翁氏就像内部已经被白蚁蛀光的木头,脆弱得一碰就碎,难道会有人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亲族家破人亡? “没有翁氏,哪有我?我不是为家族牺牲,只是尽全力保护而已。”她激烈地抗辩。 “保护一群不关心你的感受的人,会让你感觉良好吗?”山无陵冷漠地反问。 “他们关心我!”翁元让被踩到痛脚,怒声反驳,“况且这与你无关!” “只要你是我的妻子,就与我有关。”他的语气不像体贴,反而像是对自己支配的领地宣示自主权。 她白皙的小脸气得通红,“我只是你用钱买来的妻子,你不需要关心我,反正我永远也不会成为你这个世界的人,更不需要关心那种肤浅的东西,我需要的只有钱!” 话一说完,别说他,连她自己都有些吓到了。 “我怎么会怀疑高贵的翁氏继承者嫁给我是多么羞耻的一件事?”山无陵的表情没变。 翁元让却感觉到自己恼羞成怒所说的话伤了他,懊悔着不曾有过的失言,一时之间慌了手脚。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 是沈香的那番话让她太过在意,才会脱口说出这种伤人的话。 “无所谓。”他的语气平淡,站起身,“我不会平庸到在意一个买来的妻子所说的冷言冷语。” 她因为他说的话而畏惧地缩了缩肩头,“让我解释……” “没必要。”他头也不回地离开。 “无陵……”望着他严峻的背影,翁元让明白多说无用,却满心希望能收回不经大脑的冲动言语。 翁元让没想到新婚之夜的摩擦,会为两人带来微小却明显的距离。 她很想道歉,诉说自己并不是责怪他,嫁给他也没有感到羞耻,然而一向待她很好,只会在口头上逗弄、挖苦她的山无陵却坚定顽固,不愿意聆听有关这件争吵的任何一句解释。 老爱用不具恶意的犀利言语和她无所不谈的山无陵,在两人联姻的这个议题上划下明显的界限,十分抗拒……而且他不再放肆地对她开些煽情却有趣的玩笑,说话也刻意小心翼翼,能感觉得出对这件事极为介怀。 她害怕他没了声音,两人间的气氛结了冰,明明就在他的身边,距离却好遥远。 幸好他除了洞房那一晚,之后每天都有回房睡。 这一晚,他比平时还要晚回房,捆束在颈后的长发带沙纠结,黝黑的皮肤上也有一层黄尘。 “听说你上教场了。”翁元让为他梳开粗糙打结的头发,等会儿比较好洗。 山无陵轻哼一声,眼眸微敛,享受她温柔的服侍,谈话意愿不高。 “那……顺利吗?”她斟酌了一下,才找到听起来不会过度干涉的话,试图和他聊上几句。 “万事起头难。”他简单地回答,算是比她的问题多了个字。 在山家其实比翁氏要自由,也更能听到外头的消息,翁元让的世界逐渐被打开,发现自己以前看到的天地之小可比井蛙。不过她对其他的时势不感兴趣,只会关注山无陵的消息。 因此她也明白最近常上翁氏教场走动的山无陵吃了不少瘪,已经被爷爷宠坏的兵将们压根儿瞧不起他,对他的决定也都不予理会。 “带我去吧!”她放下梳顺的黑发,一边收拾梳子,一边说。 山无陵挑起眉眼,“如果让你出面替我摆平,我还是没有威信。” “我只是跟去看看,不会插手管任何事。”翁元让立刻保证,不认为自己能帮上什么忙,只是……只是想跟着他,看看能不能为他分忧解劳。 “女人不适合上教场。”他断然拒绝。 她绞尽脑汁,想到一件事,“李将军也是女人。” “我说的是你这种娇贵的女人。”他上下打量这个越来越习惯穿金戴银的小女人。 谁也不能否认她的美,若有人持相反意见,那不是眼瞎了,就是嫉妒。 “如果没有你的话,我根本不娇贵。”翁元让温吞地说。 他们都明白翁氏有多糟。 “那至少表示我成功地满足了你的需要。”山无陵若有似无地刺了一句。 她霎时显得局促、尴尬,不知道要如何响应,绞扭着指头,慢慢退到一边。 他挑起眉头,瞅着她畏缩的举动,心头一阵不悦,粗鲁地开口,“过来。” 翁元让不安地对上他的眼眸,似乎在琢磨他生气的原因,以及会不会对自己不利。 察觉她的担忧,山无陵无法克制自己,脸色变得更凶猛,不自觉地起身,唐突地朝她伸出手,然后接近她,“不准躲我,过来。” 她顿时像只受惊的小兔子,蹒跚地往后退。 想起他们最近紧张的关系,他猛然停止,烦躁地抹了抹脸,舒解那因为她害怕而起的闷意,改采平缓的步子,不具侵略性的靠近,嗓音柔和地低语,“让儿,我不会伤害你的,是不是?” 翁元让眨了眨眼,盯着他洋溢暖意的琥珀色眼眸,然而其中某种感情冲击的激烈火光同样跳动着,她的神情戒备,却没有再退后。 山无陵维持刻意放缓的速度来到她的面前,厚掌轻轻抚上僵硬的背脊,不具挑逗意味地徐徐摩擦。 “瞧,用不着担心,我永远都不会伤害你……”安慰的话语骤然停止,他旋即改口,“有人伤害过你吗?” 要不,她怎么会如此恐惧? 在他极为抚慰的动作下,翁元让放松紧绷的神经,并试图回应他,软弱无骨的柔荑小心地环住他的腰,螓首在他的默许下贴着男性胸膛,坚定地摇了摇,平铺直叙地说:“是你看起来有点可怕。” 确定她没有不好的阴影,山无陵莫名地松了口气。 “往常我都把这话当作恭维。” 沉默了一会儿,她才用斟酌过的话语回答,“我不太是那个意思。”想了一下,似乎觉得说得不够好,又补充说明,“当然,如果你要那么想也没关系。” 毕竟这是他这段时间以来首次愿意碰触自己,她不想又惹恼他,更加分化两人已经称不上愉快的关系。 “是吗?”山无陵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心不在焉。 他已经许久未曾主动抱抱她,如今才发现自己很想念她的温度和柔软。 是有些奇怪,至今他不曾想念过任何人。 翁元让聆听他的心音,等呀等,等不到任何言语,踌躇了起来,忍不住又拿刚才的问题烦他,“无陵,带我去好吗?” “刀剑不长眼,那里不安全。”山无陵没有初时那么强硬的坚持。 “我会一直跟在你身边。”她也就是想跟在他身边而已。 这句话奇异地融化了他心中某个冷硬的部分,令他异常满足。 “寸步不离?” “寸步不离。”她承诺,随即听见厚实的胸膛里滚动着某种深沉的叹息。 其实他只是想听她说这句话而已。 山无陵改口了,“明天若是比我晚起床,就没有下次机会了。” 霎时,她双眼晶亮,“好。” 第七章 翁元让亦步亦趋的跟着山无陵,如承诺那般寸步不离。 老实说,长到这么大,她是第一次到教场,虽然跟想象的不太一样就是了。 “这里没人?”在主帅和军师常用的看台上站定,她忍不住问了。 “应该有。”山无陵的回答很微妙。 果然没过多久,两队精简的人马在下方聚集,由一名女将军带领。 “李将军,你的人马都到哪里去了?”山无陵往前站了一步,居高临下的问。 “你之前借提不少人去耕地和矿场。”李将军淡定的说。 翁元让忍不住多看了李将军几眼。她头一次看见能在他面前如此镇定的人,还是个女人。 “那也不足以解释只剩下这些人。”山无陵讽刺的说。 李将军没答腔,似乎是认为没必要。 翁元让静静的看着,即使心里着急,却遵守承诺,只字不提。 看来真的如她所听到的传言一样,翁氏的军队丝毫不听命于山无陵,不过这很正常,因为他本来就与翁氏无关,即使两家联姻,现在翁氏做主的还是爷爷。 那爷爷呢?他为何不出面管管?只要爷爷说一声,军队就会听话吧! 山无陵似乎明白她在想什么,回了她一记别性急的眼神,继而对下头的李将军说道:“张将军呢?” “矿场。”李将军回答。 山无陵若有似无的挑了挑眉头,“我没有要他到矿场。” “张将军不是归我管。”李将军开口,“如果山爷没事了,我要开始训练部下。” 山无陵和李将军的视线在半空中交会,充满较劲的意味片刻后,他撇了撇唇。 “当然,你随意。” 横竖留她下来也没用。 “等会儿我要去矿场,让老曹先带你回家。”山无陵看向翁元让。 “我不能去?” “是,当然,那里比教场还要危险千万倍。再说,还有很多叛逆不羁的兵将。” “我一句话都不会说,你可以当我不存在。”翁元让认为自己在教场的表现极为良好,应该有商量的余地。 她想去看看,那个张将军究竟有多“叛逆”。 “我不是在和你谈条件,是你必须离开,懂吗?”山无陵迷人的嗓音透露出不容置疑的权威。 她抿了抿唇。 “别忘了你答应过的事。”他指的是做个温顺听话的妻子这点。 深吸一口气,她终于不再坚持,握了握丈夫的大手,不自觉的吐出关心的话语,“小心点。”然后和老曹一同离开。 山无陵站在原地,迷惑的注视她的背影。 已经洗好澡的翁元让穿着睡袍,坐在浴桶旁边捞着热水。 今天山无陵比昨天还要更晚回房,于是她显得有些无聊,洗完了澡也没让人收拾,反而坐在那里发愣,顺便花七分心思思考如何暗中帮助他。 毕竟那是翁氏的军队,而且她无法忍受李将军用那种无礼的方式对待山无陵,更别提其它兵将可能会有的态度和脸色了。 “不如回家一趟……”她低吟,没发现房里已经有第二个人。 “回去做什么?”山无陵的嗓音出奇冷淡,但是长手已经从背后揽抱住她。 “你回来了!”兀自沉浸在思绪中的翁元让吓了一跳。 “回去做什么?”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她装傻。 “让儿,难道你认为没有我的同意出得了山家的大门?”山无陵直瞅着她,定定的又问了一次,“回去做什么?” 翁元让意识到他会追问到自己回答为止,于是避重就轻的说:“想去陪陪爷爷。” 他到现在还是非常讨厌翁氏,是他们谈话中唯一会带有偏执评论的话题,而且他好像也不喜欢她回去。 “我可以派人去把他请过来,但是你不能回去。”他温声的说出决定。 她怀疑爷爷愿意来的机会有多大。 “为何不能?” “因为那些……”接到她责备的眼神,山无陵扯了扯嘴角,不以为然的改口,“因为你的家人对你不好。”他捂住那张正欲辩驳的小嘴,“别跟我辩,你知道她们不会给你好脸色,而且动不动就对你冷嘲热讽,我不喜欢自己的妻子处于弱势,无论任何方面。” 是啊!他一直都很明显的表现这点。翁元让暗忖。 “那让老曹陪我回去?”她主动提供备案。 嗅闻着她的发香,他呢喃,“我也不喜欢不是由我替你解围。” 翁元让在他的怀中转身,“何故?” 他翻个白眼,然后再度对上她,“因为我会吃味。” “骗人。”她断言,认为他只是在找理由。 山无陵没有否认,勾起那张甜美的脸蛋,视线在红润的唇瓣上停留片刻,抿了抿唇,随即俯身,在小雀斑上洒下细碎的吻。 “你该学着信任自己的丈夫。” 无论他说的话是不是出自真心的,没被他这么对待过,翁元让登时浑身僵直,血液在白皙的皮肤底下狂乱流窜,双眼不自觉的瞠大,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是不是?”他的薄唇向上移动,吻了吻漂亮的眉和呆呆的眼,浑然发噱。 听着那滚动在厚实胸膛里的笑声,香肩一震,她从怔愣中回过神来。 “无……无陵……” “我在。”他呢喃的音色比平时更低沉了些,薄唇不断的游移。 她忍不住闪躲,却分辨不出是出于对他的害怕,还是那某种陌生的燥热使得她不由自主那么做,只知道胸口好热。 她想自己并不像以前那么怕他,甚至对他有些好感,才会不讨厌他这么做,反而常常期待他的靠近。 “你……别再转移我的注意力。”她好不容易抓住记忆的尾巴,想起原本谈论的事。 “每个丈夫都会希望自己卖力取悦妻子的时候,妻子会赏脸。”山无陵摇摇头,倏地抱起她,往旁边的宽大椅榻上坐下,然后让她坐在自己的腿上。 “取……取悦……?”听到这太过煽情的字眼,她诧异的低呼。 “是啊!你刚才说的话已经大大折损了我的虚荣心。”他用指头描绘她的眉毛。 “我……我不认为缺我这个。”很多人都能带给他虚荣心。 “噢,难道你不认为妻子才能填满丈夫永远嫌不够的虚荣心?”琥珀色的眼珠盈满笑意。 翁元让抓住使自己分心的大手,“如果你答应我,虚荣心、自尊心,或者其他什么心,我都可以为你满足。” “真高兴听到我的妻子如此顾及我的颜面和心情。”山无陵漫不经心的撇嘴,“可惜我拒绝,我不需要你回翁氏讨救兵。” “我不是讨救兵,而是请教爷爷该如何使唤……不,命令军队的要领。你毕竟是商人,对带兵不够熟悉……” “没什么不同。你可能没听过,万俟懿有一句话很有趣,叫做商场如战场,基本上我非常同意他的论调。” 翁元让即使再不了解军队的情况,还是有基本观念。“商战混为一谈?这太可笑了,还是让我去问问爷爷该怎么做……” “然后顺便请他连说带做的教你?”他笑着打断她的话,“没用的。” “什么意思?”她听见了他的弦外之音。 “如果他管得动,不会任由翁氏的军队在徐郡横行霸道。”山无陵道出事实。 翁元让难以置信的拔高嗓音,“你的意思是,军队作威作福不是被爷爷纵容出来的?是他早就无力可管?” “很高兴你终于认清事实了。”他无所谓的耸耸肩。 翁柏也只是个垂垂老矣,半只脚踏进棺材的老人哪! 翁氏的军队早已形成军阀势力,瓜分徐郡,剩下的例如李将军、张将军那样的人,如不是手脚慢了其他人一步揭竿而起,恐怕就是真的忠诚于翁氏吧!虽然他向来不信任非建立在利益上的中心就是了。 “不可能的……爷爷怎么可能管不动军队?”翁元让震惊不已,在她心身为翁氏之主的翁柏地位恐怕比天朝共主鸾皇还要更不可动摇,坚不可摧,要她相信那个无论站或坐,腰杆都打得老直,看起来永远屹立不摇的爷爷,其实跟翁氏本身一样是个空壳子……怎么可能?! 这足以摧毁支撑她的狭小世界啊! “可爱的让儿,所以我才说你对外面的世界一点都不了解。”山无陵无限同情,在颤抖的粉额上落下一吻,“自从我们成亲后,徐郡随即被几个有力的军阀分据……也罢,你有我保护,不懂也无所谓。”注意到她露出困惑不解的表情,他不再多说。 “你再说仔细一点,我想知道。”翁元让攀住他的衣领,焦躁的说。 山无陵多看了小妻子一眼。 这是她第一次对翁氏以外的事情有了去了解的冲动,当然绝不是感兴趣那种正面的冲动。 “可能是担心你嫁给我后会正式继承翁氏,或是预测翁氏将来会被我吞下,于是那些跟你的家人同样用眼白在瞧我的将军登高一呼,号召和自己有着相同理念的部属,相中了哪里就据地而王,其他人见了也群起效尤,所以现在在徐郡内走动非常麻烦,到处都会听到打着谁谁谁的名号,收取昂贵的过路费,不从就武力对付。” “那怎么办呢?徐郡明明是翁氏的领地。” 山无陵听着她说的话,以为她是在怪罪那些军阀势力,孰料她马上又说下去。 “倘若翁氏不能好好的管理,岂不是累得徐郡百姓受苦?没有办法吗?” 他沉默不语,望着她的眼神转为深沉、专注。 其实就算她是抱持着痛恨军阀势力剥削了翁氏的地盘这样自私的想法,他也觉得无所谓。谁都知道无奸不商,他是个商人,自然不会是个宅心仁厚的好人,良心的善意在他身上是很珍贵的,因为过于稀少,所以他不会要求她拥有那些自己缺少的东西。 看来翁氏并没有彻底的把她污染,证据就是她还有着体谅别人的同理心。 “我得到处去收拾翁氏的债款,还要管理那些余下的军队,都自顾不暇,只求他们别来找我麻烦了,怎么可能会有办法?”山无陵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但是……他们并没有来找你麻烦啊!”翁元让敏锐的注意到这点。 照例来说,山家是徐郡最有财力的商贾,军阀势力不可能没来招揽资金。 山无陵噙着自信的笑容,“他们自然不敢来找我。” “什么意思?” “早在我们成亲之前,我便已经做了相关的安排,各军阀势力之中都有我的眼线,他们投靠的资金来源也都是我的人,随时会有人向我回报情况。”大部分军阀的动向,他都能预先掌握。“必要的时候,甚至能把他们弄倒,虽然有些麻烦就是了。” “你要如何用少数人来牵制一个军阀?”翁元让问出想不出来答案的问题。 纵使有眼线,无论如何他都不可能把军阀变成自己的人,偏偏他又确实说过军阀不敢来找山家麻烦,这其中少了几个重要的关键,她才兜不起来。 “既为商,我自然是求最简单不伤本的途径获取最大利益。”山无陵平淡无奇的说。 很多时候他只对自己的实业忠诚,其余的则是获得成功必须奉献的“忠诚”,大多并非出自真心,他也不会有罪恶感。 “所以你真的有办法?”翁元让追问。 她知道山无陵是商场上的大腕,商场一概而论她还是不太能理解,但是如果他说有办法,她绝对会相信,到目前为止,他不就替她解围过好多次? “任何事都有解决之道,即使放着不管。”他的话听不出是帮还是不帮。 “放着不管岂不是要拖很久?况且你不是说需要工兵帮忙开垦荒地?要是拖下去的话,徐郡有损失,我相信你也不乐见。”她明白他扬言要解散军队,实际上是不会放过这些可以免费使唤的人马,否则他早就能把李将军和张将军遣散。 他扬了扬眉头,端详略带忧心又强自镇定的人秀荣,喃喃细语,“劝之以理,诱之以利,你倒是学得很快。” 能说什么?他早就知道翁元让不是笨,只是对没兴趣的事提不起劲。 “我没那个意思,只是想借用夫君的能力,火速平定军阀势力。”她不卑不亢的说。 “撒娇当然也不错……”他咕哝,瞅着她的眼眸忽然变得灿亮无比。 “我就知道你会答应。”她开心的抱住他,话语中带有些许赶鸭子上架的味道。 山无陵失笑,厚掌拍了拍短时间内学会说服人的小妻子。 这是她第一次唤他夫君,虽然平时听到她温浅的喊自己的名字已经习惯了,不过偶尔来点不同的也错。或许不是刻意的,但是今晚的她带给他耳目一新的感觉,令他着迷。 他不否认自己阅历丰富,在挑选妻子时一直想找个和自己实力相当的女人,能够帮助自己,没想到最后却选了一个负债累累,看起来就是个闷不吭声的温顺女人。不过真正相处后才知道,淡定是她自我保护的一种假象,该固执的时候,可是执拗得让他也能感到挫败。更稀奇的是,她不需要和他势均力敌,一举一动总是牵引他的注意力,而且她……竟然会关心他。 那天在教场上那句“小心点”,他反复琢磨了好久,每想一次,就觉得这个小女人真是不可思议,只用一句话便能搅乱他的心思,令他温暖不已。 所以他会不自觉的去注意是否有人欺负她,更不会因为她保护不了自己而责备她。就算所有感受到她“值得欺负”这个特质的人都围上来,他也只会当仁不让的跳出去护着她。 所幸她唯一执着的是翁氏,他不用那么疲于奔命。 “我说我会吃味,是真的。”山无陵突然不明所以的低喃。 “什么?”翁元让没听清楚。 他抬起眼眸,正视她,“我从没想要任何人真心的忠诚,但是我嫉妒你对家族的忠诚,也想要你对我忠诚。” 她凝望那双破天荒认真的眼睛,胸口骤然紧缩,接着有什么开始宣泄而出,快得令她难以掌握,并感到畏惧。 “我说过会对你忠诚。”她嗓音不自觉的杨高又降低,听起来非常不知所措。 山无陵扯了扯嘴角,“我也说过不做遥远的第二名。” 翁元让呼吸一窒,在老问题上触了礁,于是选择沉默。 翁氏在她心里当然是无可比拟的,因为那是养育她成长的地方,她从小就被教导以自己的姓氏和身份为荣,脑海里可能真的就像他讽刺的那样只刻了“翁氏”两个字,直到最近才频繁接触,开始熟悉的山无陵怎么比得上。 应该是这样的吧? “我希望不要那天有机会面临这类的选择。”山无陵的脸埋在她的颈窝,群聊嘟嘟校扫让每一次呼吸都充斥着她的味道。“我很难决定到时候究竟想不想听到你的答案。” 危机的时刻总能看出真心,他有预感她的答案会掌控他的喜怒,就像新婚之夜吵的那一架一样,每当他想起,总会暗自咒骂她竟有伤害他的能力,并感到惶恐。 所以他嫌不够证明在她心里自己拥有至高无上的重要性,证明他也能伤害她,这会使得两人的地位相对等,他也比较宽心。 他痛恨自己能被人掌握。 翁元让暂时忽略心里的疑问,柔软的小手揉搓他强壮的胳膊,“我嫁给你,就代表属于你,这样你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山无陵琢磨着她说的话,找不出破绽,却又觉得有些不苟同的地方。 无法仔细的描述那种违和感,他破例抛弃有疑问一定要去立刻解决的原则,双手开始拉扯她身上的睡袍。 也许一场男欢女爱能让他冷静下来。 “无陵?你在做什么?”翁元让不太确定的看着黝黑的虎掌罩上自己的胸前。 “让你真正属于我。”他的鼻息略显沉重,喷吐在她的耳后和向下延伸的优美颈线,引起怀中的小人儿一阵轻颤。 “什么意思?”她对他的言行都不解。 “还记得第一次我要你看的那些卷轴吗?”在她的脖子上印下几个绵密的吻,一路往上,来到紧张的抿起的唇边,缓慢轻啄着她的嘴角。 “看是看了,但是……”虽然忐忑不安,但是她全身都在发热,不由自主的闭上眼,乖乖的没有退开。 他们成亲已经有好一阵子,可是他从未这么碰她,就算拥抱,手的碰触范围也不会绕到正面,更不会超过腰部以下。 感觉到高温侵袭没人碰触过的臀瓣,翁元让抖着睁开眼,随即发现他正用嘴扯开她的睡袍。 察觉到她的紧绷,山无棱一顿,抬起头,露出灿烂的笑容,声音略微沙哑的反问:“但是?” 啊!他笑起来真好看。 翁元让的呼吸忍不住加快,胸口上下起伏。 “让儿,放轻松,你快要喘不过气了。”他哑然失笑,视线不住的瞄向已经半开的前襟,粉嫩的肌肤随着她体内的反应开始泛红,半遮半掩的视觉张力更加强烈。 她慌张的点点头,双眼却瞪着他按在胸口的手。 老天啊!她真是单纯得可以。山无陵暗忖,耐力极佳的转开视线,叮咛自己先缓一缓,要慢慢引导她才行……对,首先得从呼吸开始调整。 “来,我数一,你才吸气,数二再吐气。”他拍了拍她的小脸,要她看着自己,“一。” 她快速的吸饱一大口气。 他好笑的摇摇头,“慢一点,二。” 脸色涨红的小人儿连忙吁气。 “一。”他又数,同时掌心灵巧的使劲,控制她的吸气速度。“二。” 她终于放慢速度。 几次之后,她逐渐把气息调匀。 “好了,现在会说话了?”山无陵宠溺的取笑道。 翁元让几乎忘了刚才在说什么,神情迷惑。 他看起来好……平易近人?总之,让她看傻了眼,还想就这么凝视这样的他,直到天荒地老。 “给你看的卷轴,那些你该学会的动作。”他提醒。 “那些画上都是两个人,我一个人办不到。”她慢半拍想起,收拾心神后,诚实的回答,因为不经人事而显得傻气,却也爱得他心念动荡。 “没关系,今天有我在。”山无陵表现出大方。 她又开始紧绷,小脑袋瓜里回忆那一幅幅煽情火热的图画,许多她认为不可思议,即使两个人都不见得办得到的动作,现在就要真实上演了吗? “我……我不确定该怎么做,没人教过我……”小腹突然窜过一阵热潮,她感觉自己连话都说不清楚了。 “即使看了,你也不懂?”他的双手都放在小巧的粉臀上,时重时轻的揉捏着。 “不够清楚……”说到左后,她几乎没有声音。 每一幅春宫画上都是男人与女人肉体横陈的图画,问题是,如果两个人交迭在一起就算完成了那件私密的事的话,他们每天早上醒来都一定会有身躯重迭的部分啊!像今天早上,她整个人就是趴睡在他身上,区别只在于他们有穿衣服而已…… “嗯,看来我找的那些卷轴不够真实。”山无陵煞有介事的反省,同时把她从自己的大腿中央的位置往根部按。 缩短了距离,跨坐在他身上的翁元让明确的感觉到两个人之间夹了个东西。 “无陵,那个……”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她用眼神示意下方。 “哪个?”平坦的小腹紧贴着他的硬物,思绪开始飘忽,他陡地捧起浑圆的粉臀,对准那再难掩饰的昂扬压下。 “喝!”奇妙的感觉令她心底一突,害怕柔软的丰谷被不明物体伤害,于是悄悄拉开距离,腰际又被他扣住,一时之间只能无助的绕着他的坚挺打转。 山无陵缓慢而深沉的呼吸,两颊泛起异样的潮红,即有耐心的询问,“让儿,我们到床上去好吗?” 老天爷!他们还穿着衣裳呀!但是他已经不能再忍下去了。 “床?”腰部悬浮在空中,已经有点发酸的翁元让困惑的重复。 “你不是想知道那天晚上我到底有没有对你做什么?”他忍不住抬起下身,贴着她。 她一愣,忘了反抗。 他乘隙将只隔着薄薄睡袍的女性私密紧紧的按压在怒挺上,并缓缓挤压。 认真思索片刻,她懂了他的意思。原来他早就听到她和孙言的对话。 “你……” 山无陵快一步用薄唇密实的封住她的嘴,强势却也温柔的舔吮着渴望已久的软嫩唇瓣,宛如一张大网的掌心探进微湿的发中。 麻刺感立刻在头皮扩散开来,她无意识的咛嘤一声。 好半响,他眷恋不舍的移开,给她呼吸的空间。 “我不擅长忍耐,尤其是对想要的东西。”他困难的克制自己用身体去磨蹭她,声音紧绷疼痛的忍耐。 “你……想要我?”翁元让微微喘息,但那并非结巴的原因,是一种莫名的兴奋期待梗住了喉头,使得她无法顺畅的说话。 “当然,从第一眼见到你的时候。” “我想也是……”想起那天的景象,她喃喃。 山无陵轻笑,晓得自己和她说的是不同一次,但是并不打算告诉她。 不再忍耐,他抱起她,双双跌入床榻。 他想要她,从她十四岁那天起。 第八章 他记得那年在翁氏看见的小元让。 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小小的她坐在庭院内,仰着螓首发呆,阳光斜斜的洒在粉嫩的两颊上,使她看起来闪闪发亮,他出神的凝望着,不用片刻就决定向翁柏提亲。 结果当然是被翁柏当面拒绝……这是好听的说法,他个人习惯用“羞辱”来诠释那段经验。 说实在的,又非生来就拥有贵族血统,或是万贯家财的优越条件,一生都靠自己力争上游,他怎么可能没被人从门缝里瞧,或是讥讽、耻笑过?翁柏或许说话难听,但是走出翁家大门后,掏掏耳朵也就忘了,真正教他无法忘怀的是离开前,远远的瞧见翁元让和家仆窃窃私语,并用奇怪的眼光打量他。 他始终认定她是看轻自己,才会一直放不下这个心结。 本来他已经淡忘这件事,毕竟回顾过往不是个值得培养的好习惯,若非她主动前来求亲,他有自信不会再想起。 然而她重新出现,扰乱了他的思绪,入侵了他的生活,让他重新厌恶翁氏……不过,他该生气的对象应该是她吧! 山无陵凝视着怀中累得昏睡的小女人,伸手撩开汗湿黏贴在额际的发丝,喃喃细语,“其实我应该是讨厌你才对……” 但是若非当初对她有某种程度的动心,又怎么会如此在意她对自己的看法,惦记这么久? 如果他能更坚定讨厌她的决心,就不会因为无法责怪她,无形中转嫁到翁氏身上……嗯,他竟能为这个小女人如此不理智。 “到底该拿你怎么办?”他自问,却得不到解答。 在某种程度上,他承认自己喜爱这个女人,但是有多深,无法确定,也许下意识的不愿去确定。他不想让任何人摆布自己,也怕继续下去,她会发现能够操控他……至少他已经确定她随便一句话就能伤害他,所以得谨慎一些,不能让她太靠近自己的心,才能保护自己。 山无陵暗暗下定决心,在晨光微弱之际,差人撤掉昨晚来不及收的洗澡水,换上新的,清洗过自己后,才拧了条干净的布巾,细心将她擦拭清洁。 昨晚他并没有理智思考太多,直接释放在她的体内,不介意让她怀有自己的孩子,甚至是乐见其成。 他有些期待她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就像其它女人一样,但她是他孩子的母亲,这就是决定性的不同,使得她在他的眼中显得特别。 一思及此,山无陵露出连自己也没发现的满足笑容,将布巾随意扔到旁边的架子上,坐回床沿,拍了拍她的脸颊,轻声呼唤,“让儿,该醒醒了。” 翁元让不是个嗜睡的人,通常别人叫个一、两声便会醒过来,但是显然不包含今天。在体力和耐力都跟不上他的情况下,她配合他一整夜的欢爱,醒不过来是很正常的。 山无陵从来不是个体贴的人,却愿意对她付出多一点的耐心,若不是非常渴望见到她清醒时的娇憨模样,否则会放过她,不坚持叫醒她。 “让儿,你知道的,我手上一直握有最后几张翁氏欠下的巨额借据未清,”他附在她的耳边低语,“如果你现在醒来,我就把债款全数偿还。” 原本还想挥开他的翁元让倏地睁开双眼,恢复清醒,弹坐起身,小脸亮晶晶的,“真的?” “好现实。”他在她的唇瓣落下一吻,“在我的认知里,你现在应该是累得双眼朦胧,倒在床上撒娇的向我埋怨你起不来,只因为昨晚我让你太操劳了。” “一想到那几张数目惊人的借据,我就睡不好。”她一手横在胸前,一手撑着脑袋,显得十分为难。 胡扯!她明明睡得跟只小猪仔一样。 “嘿,我总觉得你以飞快地速度在学坏。”山无陵挑起眉头,没想到自己会抱怨。 谁教她嫁了个从商的丈夫? 翁元让没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打了个呵欠,“你吵醒我,有要紧事?” 他猜想她一定没发现自己赤裸上身,而他随时可以压倒她。 “相信我刚才就把愿望说过一遍了。” 考虑到她猛打呵欠,他叹了口气,抓起被子,将她包妥。 他不愿看她累坏了的样子。 “噢,那你真不该用那种方式叫醒我。”意识到自己未着寸缕,脸红红的抓住棉被,她仍做出替他惋惜的表情。 “敢情有人现在会消遣我了?”话虽这么说,他倒是挺享受和她拌嘴的。 翁元让耸耸肩,“我只答应要做个乖巧听话的妻子,没说要做个哑巴。” 也许是因为昨晚毫无保留的亲昵,彼此之间若有似无的那层隔阂淡化许多,虽然有点害臊,但是她感觉更靠近他了。 “当然,我喜欢听你说话的声音。”山无陵在她想下床时,一把搂住她,以免她双腿一软,把自己摔得鼻青脸肿,那可不好看了。 悦耳的男中音吐出裹了一个层蜜的言语,她的嘴角不住的上扬,似乎被哄得很开心,伸手环抱住劲瘦的腰杆。 “你今天要做什么?”她忽然不想放他离开,倘若可以,去哪里都想黏着他。 “很多。”他动作优雅流畅的让她坐在镜台前的椅子上,“首先要到矿场去看看,你的张将军已经快在矿场据地为王了。” “张将军不是我的。”翁元让皱了皱小鼻子。 山无陵拿起梳子,对镜中的她的扬扬嘴角,“你翁氏的,简称你的。” “翁氏还不是我做主。”若是她做主的话,一定要好好的管管他们。 他无所谓的耸耸肩,“最重要的是,接下来我得处理你昨晚要求的事,所以最近都不会那么早回房,你想睡就提早睡,不用等我。” “你要怎么做?” “我以为你该先针对我要你不用等门的事情发难。”他撇了撇嘴,在看到她认真的表情后,暗暗叹了口气。 看来他暂时仍排在翁氏之后呀! “首先,要他们断粮。”他淡漠的开口。 “断粮?” “没有力气,投降得快。”只要是身经百战的兵将都会同意他的论点。 翁元让点点头,赞同他的话。 “那我……”她正打算说些什么,就被他没有商量余地的打断。 “你乖乖的待在家里,哪里也别去,就是对我最大的帮助。” 看着她的五官皱成一团,他听见她自嘲“我难道有令那些军阀乖乖听话的本事”、“别把我看得太有用”、“我从没搞过破坏”之类的话。 “你应该守在我的背后,等我回来。”山无陵倾向前,捏了捏她的脸颊,随后从衣柜里取出崭新的衣袍,替她穿上。 翁元让有点好奇,那个衣柜是怎么回事?他总是能从里头拿出新的衣裳。 他在她的身上堆了许多又快压死自己的首饰,庆幸他手拙,不懂得如何处理繁复的头钗发饰,否则脑袋就要和脖子分家了。 “行吗?你能为我做到这小小的要求吗?”妆点得满意后,山无陵向她索讨承诺。 “我保证会乖乖的留在家里。”她的脑袋歪了歪,当作点头。 很好。他用眼神这么说,手劲温柔的拍了拍她的肩膀,“我会叫人进来帮你。”然后转身朝房门走去。 “无陵。”她唤住他。 他回头,疑惑的扬起眉头。 她露出羞涩却相当惹人怜爱的浅笑,“我会等你。” 山无陵一如他所说的,连续好几天都很晚才回来。 翁元让也很听话,乖乖的待在山家,偶尔询问他做了什么,发生么大事,但是绝对不问还要多久。她不想逼他,让他感受到压力,因为深深明白那种背负着别人的期待的压迫感。 一旦背上某些被加诸的重担,可以逼死一个人。 她全身赤裸的偎在丈夫的怀中稍事喘息,眼神迷蒙,若有所思,在厚实的大掌轻抚着自己的发丝时,把自己往上提,和他面对面。 “你总是不累?”因为每晚回房后,他总是花许多时间诱惑她、领导她,带她体会用身体相爱的美妙滋味。 “还好。”山无陵不怎么认真的回答,每每见到她,便忍不住想亲吻她。 她不会相信,每天要离开房间的时候,他总觉得脚步沉重,但是回到房间时,脚步变得轻盈……连他自己也不相信。 “我希望你能好好的睡一觉。”她不要他累倒了,尽管他看起来好像不累,但只要是人都需要充足的睡眠,才能面对每天有那么多需要处理的大事。 “抱着你,我就‘醒’了。”他别具深意的说,拉着她的手,来到还坚挺的下体。 翁元让害羞的任由他带领,开始学习如何取悦他。 两人视线相交,她察觉他高耸的颧骨泛红,眼神灼亮,呼吸也变得急促,并发现自己可以控制他,于是忘了羞涩,专注的研究这一切的发生,他在她的手中颤抖,如此真实,如此热烫,如此令人着迷。 “哼……”山无陵刻意压低声音,在她手中的硬物抽搐着,隔了好一会儿,庞大的僵硬身躯逐渐放松,接着起身下床,处理湿稠的液体,也贴心的将溅到她腿腹的液体擦干净。 没过多久,他回到床榻,又伸手把她揽抱进臂弯。 “可以睡了吗?”她笑问,爱极了他的体温。 “原来累的人不是我,是你。”他取笑,把她的头按进胸怀。 “是啊!”她故意潇洒的打个呵欠。 这种小事情没必要浪费时间争输赢,她宁愿他多点时间好好的睡觉。 “那就睡吧!”山无陵当然懂得她的心思,轻柔的拍抚着她。 “无陵……”她努力对抗沉重的眼皮,在他停下动作,仔细倾听时,含糊的呢喃,“我希望你有个好梦……” 心头一暖,他支起脑袋,在她的耳边低声说了什么,只见她微微一笑,很快的沉入梦乡。 “让儿!让儿!” 翁元让正在给山无陵的裁缝师丈量新衣的各项尺寸,就听一阵急切地脚步声和熟悉的呼唤,由远而近。 她立刻看向门口,不敢相信的瞠大双眼。 “爷爷?”他怎么会出现在山家? 她要裁缝师先停下工作,上前迎接翁柏。 坚持就算天塌下来都不会气急败坏的奔跑的翁柏,即使此刻看起来是用走的,速度也快得跟跑步没两样。 “让儿啊!”他一路喊进来,有些上气不接下气。 “爷爷,先坐下来喝杯茶。”翁元让被他失了冷静地模样吓到,讷讷的说。 好在一旁的侍女灵巧,立刻依照她说的话倒了一杯茶给翁柏。 翁柏压根儿没打算坐下,看也不看茶杯一眼,焦急的破口大骂,“你知道‘山家的’做了什么吗?他快毁了徐郡呀!” “爷爷,你先坐下来,好好的、仔细的说。”翁元让困惑的眨眨眼,散发出沉着的气度,一点也不像那个在翁氏只会唯唯诺诺的应是、得过且过的小女人。 和山无陵相处了一段时间,她越来越沉稳——真正的沉稳,而非刻意模仿、假装的。 没发现孙女的改变,翁柏忿忿的开口,“还有什么好说的?他封锁萧将军、王将军、贺将军和卫将军的粮食来源,打算把他们活活饿死,现下若是东方氏打过来,我们的军队如何应战?” 翁元让听着,同时注意到门边还有一抹鬼鬼祟祟的影子,不是别人,是翁元敬。她懒得去猜堂姊跟着一起来的原因,反正不会是什么令人开心的好事。 “我知道无陵这么做,那是为了铲除军阀自立的现象。”她平静的解释。 “军阀自立?那又如何?重点是,徐郡得靠他们来保护。”翁柏怒斥,“我让你嫁给他,只是为了舒解翁氏的困境,并没有把军队交给他的意思。” “爷爷答应过他的条件。”翁元让颦起眉头,提醒道。 “那只是权宜之计!有谁会蠢到和商人讲信用?”翁柏反问,丝毫不觉得自己有错。 她很难相信会由从小教导自己做人要诚实、谨守本分的爷爷口中听到这番话,忽然觉得眼前的爷爷变得好陌生。 “爷爷的意思是他活该被骗?”她的语气隐含着不悦。 “我没有骗他,不过也没说过要把军队交给他。” “爷爷已经答应他解散军队,他现在是额外再帮翁氏解决军阀割地的乱象。” “谁知道那小兔崽子在打什么如意算盘?” 翁元让大吃一惊。难道爷爷认为他会想要拥兵自重? “无陵最多也只是让军队帮忙开垦荒地,或是采矿,这些都是有利于徐郡的事,他从没想过要占领军队,更别提指挥军队了。”她强迫自己维持理智的语气,一来是在她的观念里,不得与长辈争执;二来是夹带怒气的言语从来没有人听得进去,尽管她现在是真的动怒了。 翁柏啐了声,“利于徐郡?那是利于他!独厚他一人!我们得到什么?地是他的,煤矿也是他的,我们根本什么也没有,凭什么要我的军队去帮他?” 翁元让微微瞠大眼,听到这番自私到不可思议的话,一时之间忘了恼火,愣愣的瞪着翁柏。 爷爷怎么可以这么说? 山无陵原本招妻就有开个聘金数字,他只要给了翁氏那笔钱,就算两不相欠,事后不理会还有大笔债款压身的翁氏都无所谓,但他还是为了她去做了,把所有的债款还完,一句抱怨也没有……那些钱财足够他雇佣许多人开垦荒地、买种子和肥料,以及吃上很多年。 翁氏没把送出来牺牲的她当作一回事不要紧,怎么能用这种眼光看他? 她为不知情,谨守承诺帮助她的山无陵感到好委屈,也好愤怒。 咬了咬牙根,翁元让难掩失望的说:“无陵说过,只要那些原本的荒地有收成,他愿意花钱买下,而且开垦要用到的器具、种子和肥料,他都会以比成本还低一成的价格卖给决定留下来耕种的人,他这么做到底独厚了谁?再说,我们翁氏本来就欠他很多,就算把军队卖掉,还得完吗?” “为何要还?”翁柏理所当然的说,神情冷漠,“贵族负责保卫领土,土豪贡献打仗要用的资金,这是天经地义的事。” 喉头畏惧的一缩,她忽然有种过去的世界在眼前崩坏的感觉。 她暗自庆幸借据和合约都在山无陵的手上,否则爷爷很有可能会是那个在目的达成后,第一个跳出来反悔联姻效力的人。 没得到她的回复,心高气傲的翁柏重重地敲了下拐杖,命令道:“听懂了吗?让儿,你应该现在立刻去阻止‘山家的’胡作非为。” “但是我不这么认为。”翁元让抬起怒焰灼灼的双眼,镇定的迎上爷爷质疑的目光,近乎肯定的回答,“无论无陵做了什么,我都信任他。” 翁元让为了方便行动,身着男人的装束,在老曹的陪同下离开山家。 她正在去见山无陵的途中,并非忘了承诺,而是翁柏说的话令她心情大乱,突然好想见见他,感受他温暖的胸膛。 原本还以为孤僻的老曹会拒绝她这突如其来的要求,没想到他居然答应了。她不禁怀疑是因为自己说了信任山无陵的那番话,让当时守在外头的老曹听见了,他才会对自己稍微放软态度。 这大概是一整天里,唯一令她宽慰的消息。 “夫人,无论如何,等会儿见到了爷,请你别做任何会让爷生气的事情。”老曹用一贯傲慢的态度警告。 翁元让颔首,懒得去问是哪些事。老曹指的一定是所有的事。 “还有,不管听到什么,相信你该相信的。”老曹严厉的嗓音透着认真。 她又点点头,同时注意到四周有披着铁甲的兵卒在走动,心想大概接近了。 策马来到最前线,翁元让在身披铁甲但分不清是不是翁氏军队的兵卒指示下,用布巾掩住口鼻,并由他们带领前往山无陵所在的地点。 三条街外,大家都在谈论他手段专制,掌握了整个徐郡的财粮;两条街外,也有人说要打仗了,因为他在召集军队;一条街外,听说他在焚烟,想逼出封街的贺将军…… 现在她确实看见了人们讨论的景象,眼前能容纳几辆马车并行的街道被巨大的树根阻挡,四处蔓延着不算大的狼烟,难怪会要她掩住口鼻。 她很快便发现那抹伫立在最前方的伟岸身影,看起来疏离又冷漠。顺着他面对的方向,巨木的那一头是许多被捆绑起来、不停哀号的平民百姓。她听见他们喊着救命,喊着要粮食,然而前方的男人不为所动。 “贺将军拿百姓做为人质?”翁元让来到他的身边,低声的问。 山无陵垂眸望向她,“十分肯定的。” 他甚至没问她怎么会在这里出现,看来一定有人向他报备过了。 她同样注视着他好半晌,有点困难的开口,“封街并没有疏散百姓?” “没有。”他回答。 翁元让倒抽一口气,从他的回答中领悟了某件事,“我不知道你所谓的断粮是连被军阀统治的百姓也……” “如果不一起饿死他们,军阀的势力也会转向百姓索讨,那样只会延长他们胡作非为的时间而已。”刚好,他最喜欢速战速决,任何多余,都是无谓的浪费。 她明白他的意思,但不代表心境上能够苟同,干哑着嗓音问:“你怎么确定他们不会放手一搏杀出来?” “李将军和张将军带兵守着其余的出口。” “人还是不够。” “很快,我的援兵就要来了。” “你打算以武力相逼?” “必要的话。” 翁元让的眸光黯了下来。 瞅着她略带悲伤地神色,山无陵话锋一转,“听过昆仑屠一城、降十城的传言吗?” 她抬起眼,望着他。 “以前昆仑曾经屠杀了一整个城池的人民,尽管他们投降,他还是血洗了整座城,不留活口,之后邻近的城池听到昆仑的名字,恐惧得不得了,纷纷献上降书,换取生路,昆仑不费一兵一卒,便收服了十座城池。”他解释。 “所以你打算仿效昆仑?”他要饿死军阀困住的所有人,以达到对其他将军杀鸡儆猴的效果? 山无陵莫测高深的睨了她一眼,“这是为了让其它军阀明白我不是那么好说话的人。” 如果要成为霸主,就得用权威服人,翁氏正是失去了威信,才会无法管理。 “如果他们宁战不屈呢?”她脱口而出。 “那么就会像贺将军一样。”他的声音异常轻柔。 翁元让霎时转为欲言又止。 说她不解世事也好,太过天真也罢,不管是不是直觉,她不认为身为一生戎马的军人会毫不抵抗的向一介普通商贾低头。 “山爷。”是时,一名兵卒在他们的身后站定。 山无陵转身,无声的和兵卒交换视线。 翁元让观察他们刻意不在她面前交谈的举动,心头莫名的蔓延着不安。 一会儿,山无陵颔首,揽住她的肩头,搓揉纤细的胳膊,在突然骚动起来的现场迈开优雅的大步,半拖半拉的将她带离开。 “来吧!这里不安全,我得找人送你回家,老曹会陪伴你,有任何事,问他就对了。” 她就知道,一定是出事了! “无陵……”翁元让忍不住开口,一手攀上丈夫的胸膛。 “嗯?”他低下头,还带着她前进,同时也仔细倾听下文。 被强而有力却温柔的一双手送上骏马,她扯出颤巍巍的难看笑容,“答应我,凡事别做得太绝。” 她找不到要他收手的理由,是自己求他帮忙的,也说过会信任他。 山无陵叹了口气,“所以我才交代过别让你到这儿来。” 他的妻子其实心肠非常软,看了这些,只会让她难受而已。 翁元让思忖他的意思,后知后觉的明白他不让她太过涉及一切,并不是为了控制她,或是认为她会坏事……纯粹是在保护她不用去面对这些悲惨的、痛苦的现实。 鼻头猛地窜起一股酸刺,她纷乱的心头逐渐被某种激烈的情感撞击,在摸不清楚方向和该怎么做的时候,使得她加倍惶惑,无法仔细琢磨。 “无陵……”她只能讷讷的呼唤他的名字。 他研究着她复杂的表情,不懂她内心的冲击,误以为她是在责怪他的心狠手辣,心头闪过一丝郁闷。 “你知道吗?我开始同意你说的商战不能混为一谈。”山无陵退后一步,露出无奈的笑容,“因为商人会做得更绝,不顾忠义,没有余地。” 第九章 翁元让惴惴不安的回到山家。 即使她在离去前要求山无陵不要赶尽杀绝,然而当她穿梭在一大群步伐紧张的兵卒之中,逆向而行时,教她如何不能不担心?他们每个人的脸上都流露出肃杀之意啊! “夫人,晚膳还是在房里用吗?”侍女恭敬的征询。 坐立不安的翁元让这才发现,不知不觉已经入夜了。 “不了,我想先洗个澡,替我打热水来。” “洗完以后要吃吗?”侍女追问。 她费心猜想山无陵可能要她们好好的照顾她,并确认她有没有确实进食,忍不住叹了口气。 “好吧!给我一碗甜粥就好。” “是。”侍女明显的松了口气。 “等等,还是先洗澡好了。”翁元让改变心意。 “好的。”侍女领命去办。 没多久,装满热水的浴桶送进里间。 沐浴时向来不爱留人在一旁伺候的翁元让屏退了侍女,走到镜台前,解开和成年男子一样的发髻,把束带随意搁在镜台上,拿起扁梳,梳顺一头长发,随后起身,准备宽衣,眼角余光有阴影一闪,她回眸一看,原来是束带被她扫落地上。 弯下腰,她正要拾起束带,背后忽然一阵寒意,还有细微到难以察觉的脚步声靠近,她努力看清楚视线死角的最大范围,有一抹阴影迅速滑向前,不禁一愣,忙不迭的起身,想要向前跑,但是后头的人更快钳制住她。 “不准动,也别出声,你就不会有事。” 被一把长刀架在脖子上,她还能跑吗? 翁元让环顾四周,庆幸来人没有一开始就置她于死地的意思,否则如此狭窄的空间内,根本无处可逃。 她稍稍转头,注视镜中的男人,翻找记忆,完全不认为自己见过他。 “你是谁?”尽管被突如其来的威胁骇着,她掩饰住惊慌,沉着的问。 她只要耐心的和他对峙,很快的,去张罗晚膳的侍女回来会发现不对劲,但是如果被带走,或是惹得他不开心,被杀死了,就什么也没了。 从小善于看脸色,也不会躁进的个性,在这一刻为翁元让带来活命的一线曙光。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人想见你,山夫人。” 山夫人? 是冲着山无陵来的? “谁?”她开口询问。 那个浑身结实,看起来两、三个壮汉撂不倒的男人,露出狰狞的笑容,“卫将军。” 翁元让被捆绑住,用邪恶的长刀架着,转眼间被带离开山家。 她不意外这男人有能力这么做,毕竟他都能不惊动山家人闯进来,要出去也不是难题。 她并非没有挣扎过,但是男人更高明,显然是掳人的个中高手,他拿了把匕首给她握着,连同双手一起反绑在身后,紧紧的,完全没有独立松脱的可能性,只要她乱动,绝对会先伤害到自己。 她被他扔上了马背,并以飞快地速度朝目的地前进。 马匹行进间,她忽然嗅闻到一股刺鼻的浓烟味,努力长大眼睛,往比墨还浓的夜色里瞧。 远处有火星,一点一点的,等到黑夜中染上一片黑到橘红的渐层光景映入眼帘,一小簇火苗也迎面飞扑,灼烫了她的脸颊。 翁元让直觉的要伸手去挥,才想起自己被绑住,只得飞快的摇头,甩掉脸上的疼痛,接着被眼前的景象吓傻了眼。 火红成一片的是烈火,许许多多的人在半夜被大火惊醒,还穿着睡袍或中衣,手里抓着鞋或是各种令人感到不可思议的东西,尖叫乱窜。 “这是……怎么回事?”她喃喃,但是马匹没停,一不小心就咬到舌头,疼得说不出话。 “东方氏的军队,是你的丈夫通知他们赶来攻陷徐郡的。”男人讪笑,双腿用力夹紧马腹,马儿踢腿,高高跃起,越过火海,继续往情况更糟的地方深入。 翁元让没有尖叫的心情,在马匹稳稳落地时,双眼还喊着咬痛舌头所泛起的水雾,愤怒的回头,大喊:“不!不会的!无陵不会背叛……”她忽然没了声音,双眼转为惊疑不定。 “山无陵不会背叛什么?翁氏?徐郡百姓?还是你?”注意到她不自然的停顿,男人讽刺的问。 他说得没错。 翁氏,山无陵极其痛恨,若说是徐郡百姓,她又不敢肯定这个面对正事阴狠冷峭的男人有没有那个心,至于自己……她更不敢肯定。 倘若是些小事,她敢说山无陵会帮她,但事关重大,他向来对要紧事手段无情,也许会放任她在敌营里自生自灭也不一定。 “如果连这个问题都回答不出来,你怎么能笃定不是山无陵?” “那也不能说就是他!” 男人听出她语带拒绝相信的意味,表情认真的说:“开门让东方氏的军队进入徐郡的就是他,若你不信,当时有很多人亲眼看见,都能证明。” 翁元让慌了神,全身颤抖,小脸转为惨白。 她不相信男人说的……她得相信山无陵…… 虽然是这么想,但她只觉得耳内嗡嗡作响,再也听不进任何声音,直到再度听到有人呼唤她。 “山夫人。” 翁元让思绪混乱,茫然呆愣的聚焦双眼,看见一个穿着铁甲和披风的高级将领站在面前,这才发现自己下马了,都没有感觉。 体型壮硕庞大,带点微胖的卫将军,扬起和长相不相称的笑容,改口道:“不……末将还是习惯称你一声翁小姐。” “你是卫将军。”翁元让的声音有点沙哑,连自己听了都觉得好脆弱。 不行,她得表现出强韧,不能让对方直到她在害怕。 “第一次见到翁小姐,末将甚感荣幸。”卫将军上下打量她一身来不及换下的男装,和那润亮乌丝烘托的心形脸蛋,眼神极为放肆。 翁元让不喜欢他这么看自己,但是被绑着,后头又有那个掳走她的男人挡住,这里更是敌人的大本营,根本逃不掉。 “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暗自吞咽,深吸口气,她第一次端起贵族的架子,就盼卫将军心里还有对翁氏的忠诚,会放开她,逃脱的机会相对的也就大多了。 “翁小姐可能误会了,你并不是以贵客的身分被请来的。”卫将军的口吻十分客气。 “我这样算是被‘请’来的?”翁元让高傲的挑起眉头,侧身让他看见自己背后的困境。 即使她不习惯用这种态度说话,但家人都是用这种姿态在面对外人,稍微还可以模仿,尤其不能在敌人的面前失了气势。 “相信我,如果不是‘请’来的,你现在不会有说话的机会。”卫将军细长的眼睛瞬间变得锐利。 稍早在房内感觉到的寒意悄悄爬上背脊,翁元让浑身一悚,再次确定不喜欢卫将军的眼神,为了抹去那可怖的胆寒,她逼自己回去回想山无陵那双琥珀色的瞳眸,回忆他强壮的胸膛和体温——在不会感觉自己处境孤危,而悲从中来的范围内。 她要非常坚强的度过这一切,回到山无陵的身边。 “你大费周章的潜入山家,把我‘请’来这儿,究竟有什么事?”翁元让面无表情,模仿山无陵冷酷的语调。 “翁小姐可能不知道,山无陵引来东方氏攻打徐郡,十恶不赦,末将是将翁小姐从山家解救出来,以免落得同样的臭名。”卫将军说着半真半假,混淆视听的话。 “我是山无陵的妻子,他做什么,我都相信他。”如果她的嘴唇不颤抖,就更有说服力了。 翁元让告诉自己现在不要去细想山无陵是否勾结东方家,只要专注的面对眼前的危难就好。 “翁小姐的意思是,宁可被当成翁氏叛徒,也要坚持山无陵没错?”卫将军笑得像只黄鼠狼。 “你们抓我过来,不也是为了逼山无陵退兵,恢复供粮。” 无论山无陵是否真的跟东方家有私通,她没忘记卫将军也是自立的军阀势力之一,自然了解他的用意。 “翁小姐这话可就偏颇了,若山无陵带兵攻来,危险的可不见得是我们。”卫将军自负的冷哼。 “那就放我这个弱女子回去,光明正大的决一胜负。”翁元让义正词严的说。 “那可行不得,我喜欢万无一失。”卫将军看向她身后的男人,命令道:“把翁小姐带进去,再派人去通知山无陵,他的妻子在我手上。” 他倒要看看山无陵还敢不敢轻举妄动! “不准你告诉无陵!”翁元让怒斥。 她从来没想要成为他的负担,更不要是他的弱点!她不期望他来救她,只期望奋力自救。 卫将军眼神冷漠,厉声威胁,“翁小姐只要耐心的等待就好,千万别试图逃跑,那只会造成难以磨灭的伤害。” 翁元让心下焦急万分,却只能被高大的男人推着走。 山无陵待她极好,但也说过是因为他无法忍受自己的妻子被人欺负,她可以想象心高气傲又痛恨别人在太岁头上动土的他若是听到这个消息,肯定气得不轻。 现在她只能祈祷他不会因为她被掳,气昏头而失了理智,发生任何意外。 那是她最不乐见的! 身为商人,山无陵绝对不会是上场带兵的那个。 比起亲自上战场,他更偏向策士,是负责拟战略的。 “爷,东方家的军队入城后以火攻,眼下贺将军、王将军已经投降。”翁氏帐下的李将军带着一身烽烟味,对山无陵拱手回报战况。 带兵上阵多年,也用过、看过不少厉害的阵法计谋,当山无陵把铲除军阀势力的方法告诉她和张将军,并付诸实行后,他们这两个坚持留在翁氏尽心的将军从原本的不相信,到现在毫不怀疑,以山无陵马首是瞻。 在众人都以为山无陵打算仿效昆仑当年屠一城、降十城的做法,专注且耐心的对付贺将军,其实他暗中早在撤离徐郡内所有的百姓,决定以一个晚上来解决军阀势力。就连那些被军阀困住的居民,他也想尽办法能救多少是多少,这么一来,当他因为军队不够,而请来有私交的东方氏军队帮忙在外头煽风点火,使军阀畏惧,兵荒马乱,不及应付时,才不会波及无辜百姓。 不过短短半天的时间,徐郡大部分的居民都撤离了,唯有山家和翁氏被山无陵留下,毕竟若是连他们都撤,有可能会令军阀早一步察觉情况不对劲,而有所提防。 然而翁氏附近早就派兵驻守,山家内有原本为佣兵的老曹以及他安排的人马,山无陵也很放心。 综合许多地方来看,李将军和张将军实在佩服山无陵的计策。 “我们的百姓都疏散了?”山无陵站在城墙上,审视情况看起来糟透的徐郡。 事实上,东方氏的火攻,配合了他所指定的地点,所有起火的地方都被有效控制住,却又困住还不投降的萧将军和卫将军的进攻道路。 没错,他只替他们留了投降的后路。 “最后一批扮演睡梦中慌张清醒的人也走了。”李将军回答。 “很好,接着你们把萧将军赶到城西,那里人烟稀少,荒地较多,损失才不会太大。倘若他提前投降,先把他带到我的面前。切记,不能让他有机会煽动军心。”山无陵低吟。 “卫将军呢?” “他的位置无论怎么退,都将造成损害,再说卫将军这个人刚愎自用,听不进别人说的话,就算愿意重新归顺翁氏,也等于种下祸根,所以我不打算留他,也不会给他在城内乱窜的机会。”他毕竟是个商人,即仗,也是以损失最小为要求。 “爷的意思是要让东方家的军队去对付卫将军?” “他们已经在卫将军所有能退的路口埋伏,要不了多久便能一网打尽。”山无陵轻笑,琥珀色的眼眸却闪动冰一般的森冷意志。 “末将明白。” “你们一旦捕获萧将军,立刻派兵到附近的渠道引水救火,等到火势扑灭后,就毁了水道。”他老练的嘱咐。 “为何要毁了水道?”李将军大为不解。那是他们这阵子为了这场火攻特别加速搭建出来的,如果留着,以后也能成为徐郡内便利的供水设备。 “水道的设计通过荒地,我要你毁坏超过荒地的水道,如此一来,有利于荒地的开垦。”山无陵简洁的解释。 不简单,山无陵连后续问题都考虑到了。李将军暗忖。 “末将佩服。” “快去办吧!”山无陵大手一挥,表示对话结束,并没有因为李将军的恭维而特别开心。 他从来不是个爱听逢迎诌媚的话的人,不过若是由翁元让来说,结果就不一样了。 稍早,尽管表面上支持,他看得出来她的内心却对这个做法起了质疑。 每当忆起她流露出怜悯和迷惘的眼神,即使不明说,不真正的责怪他,也令他感到心慌意乱,仿佛会失去她的信任,失去她带着崇拜的仰望,也让他失去方向……思及此,他的左胸口好像破了个大洞,深沉得无论多么努力呼吸,都像上了陆地的鱼,填不满足够的空气。 他痛恨这种不踏实的烦躁,又无法逃避。 “爷……” 高扬的呼唤穿破人群,急急靠近,拉回短暂远扬的思绪,山无陵敛下盈满黯然的双眸,抬头一看见来人,刚毅的俊容顿时变得不太好看。 是老曹。 而且他踏着前所未有的急促步伐,乖僻的神情透着焦急,说明了一件事,她出事了! “她怎么了?”老曹一到面前,还没站定,山无陵急忙追问。 老曹没有回答,而是递出一张字条。 山无陵几乎是立刻夺过来,凌锐的眼眸迅速而不含糊的扫过白纸黑字,脸色越发阴沉,脉搏开始疯狂的颤动。 “为什么没人看着她?”得知妻子在卫将军手上,山无陵气得揉烂那张纸,嗓音犹如刀锋般锐利。 “夫人当时正准备沐浴,侍女正好吩咐膳房准备晚膳,无人守门,奴才没料到会有空档,惭愧失职。” 山无陵危险的眯起眼,“家里的人马都是你安排的,那么大个人闯进来,竟无人察觉?” “宅里并没有外人入侵的迹象,奴才猜想恐怕是有内应。”老曹并不是在为自己辩解,也不是个抵死不认错的人,而是认为应该把观察到的事实和推测告诉不在现场的山无陵,至于应得的惩处,他不会逃避。 “内应……”双手不断的紧握又放松,山无陵强逼自己冷静,但是两边的太阳穴暴出青筋,咬牙切齿。 要他如何不担心?! 光是想到翁元让在态度最强硬、不肯妥协的卫将军手上,无法确定安慰,他的心仿佛被人紧紧掐住,痛得喘不过气,全身更是犹如在寒天中被人当头浇了桶冷水,僵硬且动弹不得。 “备马。”蓦地,他冷声命令,“要最快的。” “爷,你难道要亲自前去卫将军那儿?”老曹讶异不已。 他是奉命回报翁元让的状况,可不是让主子亲自去冒险啊! 山无陵跨上兵卒牵来的马匹,神色严峻,“如果有人能教我如何在这里干等,却能临危不乱的话,我会留下。” 他从来不是个喜欢亲身涉险的人,但现在他只知道比起亲身涉险,更不愿看见她身陷危险之中,自己却束手无策的干等。 “爷……请小心。”老曹心知唤不回主子了。 山无陵微微颔首,勒住缰绳,长腿夹住马腹,拥有火色鬃毛的马匹振蹄狂奔,人马合一的背影转眼间消失在远处的烈火之中。 翁元让被关在一个非常狭窄闷热的房间,因为没有点灯,看不清楚四周的景象。 随着漫长的时间过去,凝滞的空气不但让她的皮肤附上一层晶莹的汗珠,更给胸腔带来沉闷的压迫感,整个人被迫像腹中胎儿那样蜷曲身子,也令她感到不适,即使没吃什么东西,胃部仍然泛酸搅动,就好像有人把她的胃当成抹布那样左右反方向蹂躏,她几乎恶心得想吐。 从小她就跟一般人没什么不同,会生病,但不到体弱多病的地步。此刻,不知道是因为心理的因素,还是其它的原因,她真的感到很难受。 一盏小小的灯火闪烁,摇晃进眼帘,翁元让撑起眼皮,立刻发现自己虚弱得想直接晕倒。 “谁?”她喃喃,眯着眼视线十分模糊,眼前的人分裂成几十道的影子。 “她怎么还没死?”那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迷迷糊糊中,翁元让觉得这个声音听起来好耳熟。 “如果现在死了,怎么威胁山无陵?”接着是一个男人这么说。 嗯……她记得这是……对,卫将军的声音。 “这和我们说的不同,你必须杀了她。”女人又说。 “当然,但是得等到山无陵撤军才可以。”卫将军也坚持。 最先说话的那个女人停顿片刻,终于妥协,“你得在山无陵看见她之前把她杀了,群聊制作否则你我都会遭殃。” “你真以为山无陵如此厉害?他不过是个商人。”卫将军啐了声。 “注意你的口气!”女人拔高不悦的嗓音,“不准你用轻蔑的态度谈论他,他比你还要聪明几千倍。” 当女人吐出这番傲慢的话语,翁元让的脑海瞬间捕捉到某个人影,却又一闪而逝。 “喝!”女人忽然惊喘一声。 察觉气氛不对劲,翁元让用尽力气张大呆滞的双眼,想瞧清楚眼前的情况,接着就看见卫将军扯着一个女人的头发,迫使她痛苦的抬起头,因此翁元让看不清楚女人的面容。 “你别太得意,是你主动与我搭上线,也是你把我的人带入山家,若要追究起来,山无陵第一个会找的是你。”卫将军冷冷的说。 “只要把这个女人处理掉便没事,山无陵会是我的囊中物。”被扯着不放的女人说话的语气还是那么倨傲。 翁元让皱起眉头,顿时感到烦躁不安。 她讨厌有女人觊觎山无陵……他是她的男人。 “我早就怀疑你不可能只是因为讨厌就出卖她,果然……你的目标是山无陵。” “那又如何?”女人哼笑,“山无陵可以说是额外的报酬,我讨厌她则是长久以来的事。” 这个女人很久以前便讨厌她? 翁元让努力移动小屁股,想要往前一些,看清楚女人究竟是谁,却又不是那么想知道……这世界上会从很久以前就开始讨厌她的人,数数指头,没几个呀! 砰。 挣扎中的翁元让一时重心不稳,倒在地上,发出碰撞声。她庆幸在被关起来之前有人替她拿掉手上的匕首,才没有伤到自己。 “看来她醒了。”卫将军松开手,举着灯火,往前站了几步。 女人调整被扯乱的发髻,瞪了卫将军的后脑勺一眼,像是不屑靠近。 “是敬堂姊吧?”翁元让掠过卫将军,看向光线移开后,让阴影笼罩的女人。 她不会猜测其它人,因为今天去过山家的不是别人,正是翁元敬。 被认出来,翁元敬淡淡的哼了一声,丝毫不在意。 “你……”翁元让正想说话,胃部突然猛烈翻搅,她压下那不愉快的感觉,喘了几口气,“你讨厌我?” “你是我这辈子最痛恨、厌恶、忌讳、敌视的对象!”谈起这些,翁元敬已经开始失去理智。 “你喜欢无陵。”翁元让肯定的说,而非发出疑问。 “与你无关。”在她的面前,翁元敬就是不愿坦白。 “你想杀了我,是因为恨我,还是为了得到无陵?”翁元让万般痛苦的询问。 “那有差别吗?如果你像我一样,活在一个每天都被自己的母亲拿来跟一无是处的你比较的生活中,相信我,你也不会喜欢我。”翁元敬越说表情越狰狞,一个箭步上前,猛踹了她几脚。 “我从来没有跟你比较的意思,你本来就样样比我强……”感觉到坚硬的鞋尖踢在头上、背上和手臂上,翁元让难过得直摇头。 “对,这是事实,但我仍然得屈居你之后。爷爷比较疼你,不是我;继承翁氏的也会是你,而非我。”翁元敬咆哮,犹如都败的野兽,踹人的动作更猛烈,神情疯狂也憎恨。 无法用手护住自己,翁元让只好把努力把自己缩小。 “是你!是你!永远都是你!什么好事都是你!而我呢?我什么也没有!”翁元敬又叫又跳。 “够了。”最后是卫将军觉得她太吵,也太浪费时间,才把她强制拉开。 “放开我。”翁元敬恶狠狠的瞪着翁元让,对卫将军怒吼。 “正事还没做,你已经失了分寸,若是碰上敌人,要怎么办?”卫将军瞪了她一眼。 翁元敬同样怒目回视,气息微喘,好半晌才在他越来越强大的手劲下屈服。 “放开我。”她二度要求,语气冷静许多。 卫将军依言,松开双手。 翁元敬重重地喘了口气,在全身发疼的翁元让面前蹲下。 “明白了吗?无论是什么原因,都无所谓,今天就算你只是走过我面前,都会令我感到不愉快。那已经不是只要你离开我的视线就能眼不见为净的深刻感觉,我随时随地,只要想到你,就会愤怒到胸口疼痛,好像被看不见的火焰燃烧。你问我,究竟是为了什么才想要你的命?我会说是恨意,恨你总是装作什么也不要,却夺走一切最好的。如果你也打算恨我,那就恨吧!不过你最好知道,真正该恨的是你的出身,恨我们都生在翁氏吧!” 翁元让骤然瞠大双眼,不敢相信有血缘关系又从小一起长大的翁元敬,竟然对她恨之入骨。她还以为翁元敬只是有点讨厌她,看她不顺眼,没想到她是嫉妒,是怨恨,是恶意……但,她们是一家人啊! “总之,我要你死。”翁元敬看着她瑟缩的模样,露出偏执的笑容。 翁元让脸色苍白,分不清是不舒服还是内心的煎熬痛楚使然,雾气浮上了漂亮的双眸,低声啜泣。 “说完了吗?”卫将军插入她们的对话,而他的身边站着另一个刚进来的兵卒。 “怎么回事?”翁元敬皱起眉头,显然不喜欢被人打断。 卫将军先扫过泪流满面的翁元让一眼,同时用眼神示意兵卒揭开捆住她双腿的绳子,继而淡淡的说:“山无陵来了。” 第十章 正确一点的说法是,山无陵正在赶来的途中。 就在他快马加鞭之时,翁元让历经被痛踹,又全身不舒服,仍然挣扎着不愿被卫将军抓到山无陵的面前。 “放……放开我!”她激动地扭动身体,沿路上找到能抓的东西,便攀紧不放,然而无论抓着她的是谁,力气本来就不大的她根本无法抵抗,十根指头也因为抓住许多东西,又被狠狠地扯开,有几片指甲断裂渗血,惨不忍睹。 “别乱动!”卫将军低喝一声,然后抱怨,“真是的,连个女人都看不住,是要你解开她脚上的绳子,不是连手上的也解开,是有多蠢?” 一旁帮忙阻止拉扯她的小兵连连道歉,就是他不小心将复杂的绳索一起解开的。 “放……开……”翁元让脸色难看,气喘吁吁,最后干脆放弃说话,把仅剩的力气都放在挣扎上。 脑袋茫然模糊,她一心只记得不想成为山无陵的负担…… “去找条绳子来!”卫将军不爽地斥道。 一听到自己又要被绑起来,翁元让怔愣住,随即惊喘,“不!不要绑我!放开我!”仓皇中,她的眼角余光瞥见了隐身在人群之中的翁元敬,连忙转向她,“堂姊,我不会把这件事告诉爷爷或是无陵,求求你,别让他们把我带走。” 在火光随着所有人的动作摇晃中,她发现翁元敬那张与自己有三分相似的脸上浮现嗤之以鼻的神情。 “怪只怪你太好哄,在翁氏根本没有人同你这般好说话,随便几句为翁氏的话,即使要你去死,你也不会犹豫。要知道,人都是想往上爬的,既然你没那个意志和决心,自然会被淘汰。”翁元敬讪笑,“所以你就当作是为了翁氏去死吧!因为我绝对会比一无可取的你有资格继承翁氏。” 翁元让真的心寒了,放弃挣扎。 卫将军把她往前一推,兵卒也很快找来绳子。 被推倒在地上,翁元让眼前一片昏花,整个人几乎虚脱,半支撑着身子摇摇晃晃,好半晌说不出话。 “将军,东方家开始往前逼近了。” 对抗东方军的前方阵营有支撑不下去的兵卒纷纷后退。 卫将军皱起眉头,瞬间明白情势不妙,一把揪住还没来得及重新被捆绑的翁元让的长发,把她拖到身边,命令道:“快点备马!” 可恶!还没来得及待到山无陵出现,东方家竟然就先行动了,这下掳来的翁元让不就等于是个没用的废人吗? 卫将军思索着,在前方军队混乱之际,还是把几乎昏厥的翁元让抛上马背。 只要撑到山无陵来就好,他一定能喝令东方家的军队! 强烈的不适使得翁元让想吐,再也忍不住满胀喉头的酸液,张嘴狂呕。 正要跨上马背的卫将军连忙退了几步,还是被些许苦绿色的汁液喷溅到,脸色丕变。 “你这笨女人!看看你做的好事!”他怒吼,肥厚的掌心朝她毫无血色的脸颊一甩,看似没出多少力气,螓首却扭曲成不舒服的角度。 他并非厌恶脏乱,而是在属下面前出这种糗有失威风。 翁元让眼冒金星,嘴角淌着腥臭的残汁,只能虚弱地颤动着。 “再给我牵一匹马来。”卫将军暴怒,粗厚的指头轻易地扣住她纤细的颈项,将她从马背上拖了下来。 原本快要昏死的翁元让因为缺少氧气,双眸骤然瞠大,嘴巴大大地张开,拼命想吸进空气,痛苦和绝望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死命掰着脖子上牢牢的禁锢,眼前开始发黑,却还紧盯着冷眼旁观的翁元敬。 为什么不救她?为什么明明是家人,却要为了一个只剩姓氏的空壳争个你死我活?为什么明明只剩姓氏,却还要她们付出生命去守护?为什么她听从了去做,却还是有人对她不满?为什么即使欺骗、践踏他人,也要维护早已腐败、颓丧到看不见希望的姓氏? 翁氏真的有如此了不起吗?七大家的名号那么珍贵吗?她的爷爷甚至在利用完山家后,就打算一脚踢开山无陵;她的堂姊恨了她一辈子,她的家人也没有半个喜欢她…… 为什么她到现在才明白自己的家族是如此的黑暗扭曲? 她好恨,恨被山无陵说中,翁氏没有一个人是真正关心她,她却不愿意面对这个事实,如今才会被伤得这么深。 卫将军冷眼看着她发出毫无意义的气音,神情有些无趣,似乎在思考还有没有必要留她一命,手劲和表情毫不相称,更令人寒意悚然。 “东方家杀进来了!”忽然有人大喊。 卫将军眼眉一拧,看起来很不耐烦,圆滚滚却锐利的眸子转动,发现翁元敬踏上马车,大步一跨,也走了过去。 他可不想再有机会被这个死女人吐得满身,在马车上至少还能躲开。 扣着翁元让的颈子,他猛力把她甩进马车。 脖子上的力道一松,翁元让还来不及呼吸,一头撞上马车的椅角,额头传来猛烈的疼痛,立刻逸出呻吟。 “谁准你们上来的?”翁元敬不悦地尖叫。 卫将军丝毫不理会她的抗议,散发出汗臭味的庞大身躯挤了进来,将翁元让提到身旁,然后想一想,怕她又吐,于是扔到对面的翁元敬身边,带上门,拍了拍马车板,对着车夫大喊:“快走了。” 眼睁睁地看着门被关上,最后一丝逃命的机会也没了,翁元让难过地缩在一旁,想要逃跑却动弹不得,连移动一根指头都嫌吃力。 不,她不想走,也不要死……还想回到那个男人的身边……还想见他最后一面…… 不过,那应该是不可能的了,因为马车就要走了,而她不知道自己还能撑过几次卫将军的折磨……搞不好下一刻就断气了也不一定。 翁元让不懂,怎么有心情自嘲?却明白如果不想想其它的事,转移注意力,她肯定会痛哭失声。 如果真的得走,就走吧!至少山无陵还没来的时候,她并不会成为他的累赘。 翁元让绝望地闭上眼。 但是马车并没有移动,依稀还能听见外头的高呼求救和咒骂声。 “搞什么?”卫将军皱起眉头,正打算再喊,车门忽然被用力地拉开,一道黝黑的身影一跃而上。 翁元让试图撑开早就模糊的双眼,想看清楚来人是谁,当那双琥珀色的眸子对上自己时,她再也忍不住哽咽。 是他呀!是山无陵呀! “终于找到了。”山无陵的声音冰冷,但是态度和神情不再是以往那样冷漠自持,现在的他气得浑身发抖,如冰似火的眸子流露出杀人的光芒,锁定卫将军。 “不准过来!”即使是沙场老将,卫将军看见这强烈的杀意,仍有片刻感到恐惧,不过很快地反应过来,抓住翁元让,粗指再度扣住她留有淤黑指印的脖子,不用夺取任何武器,已经构成最大的威胁。 翁元让干哑的喉咙才刚吸入空气没多久,又被挤压,胸腔内剩余的气息化成呜咽。 “把她还给我,否则我会撕裂你的喉咙!”山无陵狠戾的嗓音带着狂怒,双眼被灼烈的火光燃烧得灿亮,而且凶狠。 卫将军意识到他说到做到,更不敢放开翁元让,作势面露惧色而松手,在山无陵的注意力转到翁元让身上时,用力踹开另一边的车门,将她像个破布娃娃般扯出马车。 “该死!”山无陵只捞到一截衣角,忿忿低咒,连忙跟进,在经过翁元敬的面前时,觑准了方向,一记手刀劈上她的后颈,将她击昏。 发现翁元敬也在,他便明白老曹说得没错,只是没想到内应并非山家人,而是翁氏,他自然不会放过翁元敬。 山无陵连憎恶的瞪视都懒得投注在翁元敬的身上,飞快跨出马车,在外头情况大乱之际,准确无误地看见身形庞大的卫将军,敏捷如豹地大步迈上前。 翁元让双脚着地被拖行,即使不断地踢动双腿,也追不上卫将军的快步,全身上下唯一被支撑的就是脖子上那只粗肥的巨掌,紧迫的疼痛逼得她不得不抬起双手抓抠卫将军的手,双眼因为缺氧而瞪得快掉出来。 山无陵更是心急如焚,浑身肌肉紧绷,连连挥开几个挡在面前的兵卒,没有费心去抢夺刀剑,因为从小就习惯了徒手搏倒敌人,现在只想亲手打断卫将军几颗门牙,感受骨头断裂的快意,才能消他心头之恨。 但是要抓住卫将军非常难,他狡猾地往人多的地方钻,企图闪躲后方山无陵的追捕,也成功地造成山无陵视线上的死角,好几次停下来,不知道应该往哪个方向前进。 这时,一枝厉响的羽箭在嘈杂声中窜起,射进卫将军的背部,也替山无陵指引了方向。 那是某个坐在马背上,东方氏派来的将军射的。 山无陵回给他一记感谢的眼神,飞快赶过去。 翁元让几度踉跄,绊住卫将军的速度,无力垂落的双手指缝间也充满剧烈挣扎后的血迹和皮肤,眼睛翻白,几乎晕死过去。 卫将军眼见带着她越来越麻烦,于是奋力一甩,把她高高地抛向远处。 “让儿!”急忙赶来,看见妻子像是没有生命的东西被随手一扔,山无陵呼吸一窒,胸口剧烈收缩,拼命往前一跃,努力伸长双手,就怕接不到她。 卫将军乘隙抢了匹马,朝夜色最浓的方向遁逃。 眼角余光瞥见下方有好多头盔和尖刀长矛,翁元让认定自己不是摔得粉身碎骨,就是叉在那些锋利的武器上痛苦而死,恐惧地紧闭双眼,连抱紧自己寻求安心都做不到,在身体被力道带到至高点后,等待着降落来临。 然而,她摔进一双坚强温暖的臂膀中。 熟悉的阳刚气息涌进鼻腔,翁元让来不及睁开眼,耳边就传来他不断感谢老天爷的喃喃细语,感受到那副解救她脱离危机、带来安稳的胸膛。 “没事了、没事了,我的让儿,有我在,你很安全……”山无陵颤抖地替她解开手上的绳索,一直重复差不多的话语,恐惧和暴怒的战栗从僵硬的身躯中涌遍两人。 以为自己接不住的那一刻,他吓得面容扭曲,全身血液冰冷,还以为自己的心会跟着她一起摔碎。 无陵…… 她想出声,可是破碎的嗓子发不出任何声音,眼皮也好重。 “嘘……什么都用不着说,睡一觉吧!你累了,我马上带你回家……” 翁元让感觉到丈夫不断地摸索自己的发丝和脸颊,安心像一种甜美的酣意席卷而来,之后他又说了什么,她也听不到了…… 她知道自己正在昏睡中。 “会醒吧?” “这……” “你只要告诉我,她会不会醒?我并没有问何时醒。” “会,夫人会醒的,只是……只是需要一点时间……” “我等!” 她听见山无陵暴躁的怒斥,和杂沓的脚步声,心想自己应该醒来,告诉丈夫不用担心,她好好的,只是有点累,醒不过来而已。 无陵啊……她在心里无力地呐喊丈夫的名字。 “别吵!”山无陵受够旁人焦急的纷乱步伐,厉声喝道:“够了!都给我出去!” 所有的人鱼贯离开,房间内很快的就剩下他浓重的喘息声、张扬的火气,以及紧绷的忧虑。 他得承认,自己真的吓坏了。 当第一眼见到脸色惨白对他哭泣的她时,他的心立刻感到一阵刺痛;当她脆弱地被抛起时,他真怀疑下一瞬在自己怀中的是体温渐渐流失的冰冷尸体,那一刻,他明白这个小女人对他有多么重要,重要到他愿意拿自己的性命和她交换。 修长的指头好轻好轻地摩擦尚未恢复血色的秀容,她的身上有好几处淤青,脖子上那可怕的五指印更是提醒他当时有多么无能为力,才让她受到这么大的损伤。 闭上眼,画面浮现眼前,他的舌尖仿佛仍能尝到那种恐惧不安的滋味,而且永远都会记住自己可能无法救回她这条小命。 更何况她腹中还有他的孩子! 大夫说她因为遭遇重大变故而过于震惊,染了风寒,又有身孕,才会如此虚弱,幸好她的身体底子不差,只要好好的休息,就会醒来……问题是,她都睡了三天了呀!倘若无法吃下任何东西,他怀疑她真的会有力气醒来。 在她昏迷的这几天,他非得不断地确认她的鼻息,才能安心,夜晚时,甚至得抱着她方能入睡。 他几乎废寝忘食,也懒得去管那一夜的动乱,一心一意守在床前,深怕她再也醒不过来。 “让儿,我等你,多久都等……”山无陵搓着她不再红润且略微凹陷的脸颊,喃喃细语,“所以你一定要醒过来。” 那是阴雨直落的一天。 应该天亮的时辰,外头还是灰蒙蒙的,洒进房内的光线自然不多,还不断听见雨落在屋檐上的声音。 搂着娇小的人儿,意识到下雨时,山无陵的心情一阵抑郁,检查过翁元让,确定她还睡着,鼻息沉稳轻盈,他微微皱了皱眉头,替她调整更舒服的姿势,不打算起身,双眼一闭,又跌入黑暗之中。 这次,他做了梦。 梦见与现实中完全不同的干爽草地,洒满金色的阳光,把整片绿意染成一片光灿灿的草地海,随着风吹动,那么美好,悠闲。 第一个跃上脑海的念头是要带翁元让一起来,可惜她不在,于是他随意地走在这片温暖的金黄海波中,忽然听见身后有窸窣声。 他回头,见到她,于是笑了,没想到她也扬起嘴角。 他朝她伸出掌心向上的手,她抿着欣喜的笑意,让两人的手交迭,轻飘飘地扑进他的怀里。 她好温暖,好真实,他一再用手去碰触粉嫩饱满的脸颊,直到她发出愉悦的叹息,他深深地吻住她,并感觉那双向来规矩、没有他的引导不敢乱动的小手徘徊在他的背脊,摩擦他的胸膛。虽然因为不熟悉,而没有强烈的暗示意味,仍点燃了他体内的欲望。 他听见自己说她不够强壮,现在不适合,她却在他的耳边低喃深刻的爱语,催促他如同往常那样用身体爱她。 他的自制力在她的温声催化下溃不成军,小心翼翼地把她放倒在松软不扎人的草地上,他开始用唇膜拜她美丽的胴体,享受她妩媚的喘息,在她身上洒下一点一点的星星之火,打算把两人一起推入燎原欲火之中。 他诱哄她为自己拱起身,然后把身体挤进修长的双腿之间,而后…… 山无陵燥热的身躯一震,瞬间惊醒。 “我几乎以为你不会这么快醒过来。”略带埋怨的沙哑嗓音自他的胸前响起。 眨了眨双眼,他这才发现自己并不仅仅在做春梦,而是某个刚醒来的小女人在对他上下其手。 她醒了? “你……”他正打算说话,因为梦境而发烫的下身被她隔着衣裤握住,忍不住低喘,“不行!” 翁元让的眼色一黯,略微干涩的唇瓣吐出软软的哀求,“拜托,别拒绝我,让我感觉你是真的。”她用空着的那只手拉过厚实的大掌,覆上浑圆的软丘,“我知道你也想要我……” 刚清醒过来,她的时间还停在那一晚,那样惊心动魄,一度以为自己会死去的深刻恐惧在她的心头划下深刻的口子,她需要这个最重要、能够带给她安全感的男人替她抹掉那样的记忆。 她需要他! “当然、当然,”他听见自己说着和梦境中相同的话,不舍她难过,又怕……“我怎么会不要你?但是你太虚弱了……我怕会伤了你。” “没关系,是你,我不怕。”她跨坐在他的小腹上,接着缓缓拉开衣服。 她也许动作迟缓,但是睡了这么多天,精神非常好,而且非常需要他把自己紧紧地抱着,如同每次爱她那样激狂,才能确定已经脱离险境。 “你会逼疯我。”山无陵的手已经不能克制地揉弄、摆布柔软的娇躯,脸颊泛红。 翁元让顺着他的意思,平躺在床榻上,当刚硬的身子压上自己时,挺起上半身,搂抱住他的肩膀,低声地说:“只管爱我就好。” 而后,他迷失了。 山家的佣人出入口有个鬼鬼祟祟的影子,先左顾右盼,确认没有人察觉后,悄悄地溜出小门。 “要去哪里?”一道隐含着愉悦的森冷嗓音从她的背后冒了出来。 翁元让几乎想立刻拔腿逃跑。 “劝你最好别轻举妄动,不如这么说好了,如果你想要未来都待在我们的房里,半步也不能踏出去的话,尽管逃吧!”后头的人又说。 抿了抿唇,她转过身子,咕哝道:“我没有要逃。” “噢,那就是自主意识想离开了。”山无陵点点头,表情严肃寒冽。 翁元让低垂着头,算是默认了。 山无陵牙根重重一咬,几乎咬碎一口牙。 他做错了什么?这个小女人才和他欢爱过,竟然拖着疲惫的步伐,急着想离开他身边?! 有没有搞错? “如果你无法说出一个令我信服而且满意,能够解释你不在床上的理由,从今以后三天,我就把你绑在床上,连茅房都不准你去。” 翁元让扁了扁嘴,数度张口,又好像有东西梗在喉头,吐不出半个字。 “你知道我不崇尚耐心是美德这句话。”山无陵逼近,表示再也没有耐心。 她瞪着他,互不退让的恼怒在他们之间擦出激烈的火花。 好半晌,她小声地开口,“我配不上你。” “谁跟你这么说了?”他的声音好轻、好柔,眼神却令人胆寒。 “是我自己发现的。”她别开脸,“我不但成为你的负担,还累得你必须亲自出马来救我。” 她痛恨孤立无助,痛恨曾经让他深入险境,痛恨不听他的话,也痛恨自己是如此的孤独,没人关心,没人爱。 现在她只想找个没有人认识自己的地方躲起来,远离翁氏,也远离他,因为再也无法忍受留在不爱自己的人身边,不想再是因为对谁有用处而留下,尤其是留在这个她已经意识到自己爱上却不爱她的男人身边,将来她一定会感到痛苦不堪。 所以留着回忆就好,难道天下之大,她没办法找到一个只是爱她,而需要她的人? “你是我的妻!”气到不行,山无陵咆哮,“如果我不去救你,谁去?” 翁元让被他愤怒的吼声吓到,一时之间说不出话。 烦躁地爬梳头发,他恶狠狠地瞪着她,“我受够了!从今天开始,你只能待在房里,除了老曹以外,没有任何人能进出房间,即使有人来找你,也不准你去见!我痛恨从那之后,一见不到你便要担心你的安危,那会让我该死的心烦意乱,拿不定任何主意,而且无心工作。” 她楞了楞,慢半拍地意识到他说了什么。“你……是因为担心我才来救我?” 不是因为痛恨别人在他的地盘上撒野? “废话!”他的五官扭曲,大口喘了好几次气,好不容易才冷着嗓音说道:“自从成亲之后,我要是有哪天没担心你,那才真是谢天谢地。只要你离开我的视线范围,我的脑子就会一片紊乱,五脏六腑纠结在一块,始终惦记着你到慌张的地步,看见你之后才会放松下来……老天爷!我真的不能再这样下去,从今天起……” 他连珠炮般的话,消失在她的吻中。 像是想把她拆吞入腹的凶狠眼眸微微一瞠,在她正打算离开时,他低咒一声,铁臂一揽,不让她离开,放肆且凶猛地吸吮、纠缠红润的唇瓣,直到听见她低低的笑声。 山无陵粗粗地喘了口气,不爽地问:“笑什么?” “没,我只是在想‘从今天起’,你会不会发现自己其实很爱我?”翁元让笑说。 因为他说的那些“症状”,她也都有,偏偏当他在最危急的一刻出现在她的面前时,她才明白那股陌生得令人畏惧想逃跑的感觉其实是发自内心对他的爱。 他不如剽悍表面的温柔体贴,早就融化她的心。她对他的感觉是信任、是崇拜、是依赖……是什么都好,全都是爱上他的线索,偏偏她没有细想,才会愚蠢地忽略。 无论当初是因为什么原因和他成亲的,现在她已经深深地爱上他了。 “你说什么?”山无陵蹙起眉头,表情有点鄙夷,“我不是在跟你说这件事,而且……”他的声音戛然而止,不敢置信地瞪着她,接着急忙否认,“不是,谁说我爱你?那不是爱,是……”他越解释越不清楚,但直觉的第一个反应是否定她的话。 他怎么可以爱上她? 不!那样的感情太深了,仿佛他坦承后,就会失去某部分原来的自己,蜕变成一个不认识的人……他怎么可以不认得自己? “为什么要否认?爱上我不好吗?”翁元让搂着瘦削结实的腰,不断地亲吻他颤抖莫名的喉结,柔声安抚,“我也爱你呀!爱得无可自拔,才怕你对我失望,毕竟我不但没能好好地守在你的身后,在你面对那么重要的大事时,还成为麻烦,让你必须深陷危险中来救我……那是我最不乐见的啊!” “愚蠢!你永远不会是我的麻烦。”他粗声粗气地咒骂,随即傻住,因为她笑得好开怀。 “所以你是爱我的了?” 面对她这么直白的询问,山无陵慌了手脚,失声道:“爱……”无措地注视着她,急促地清了清喉咙,“不行,那会让我失去自己……” 翁元让好不难过,小脸微黯。 他的心微微揪疼,连忙改口,“好吧!我可以爱你,但是要有底限的爱,就像货物要有成本价那样,你得让我有个成本可以保守计算……” “唉,无陵、无陵、无陵……”她打断他的话,不断念着他的名字,要他注意听她说话,“我不能要求自己只爱你的温柔,却不爱你为我着想时生气的凶狠,同样的,你怎么能只爱我的一部分?我明明整个人都在你的怀里呀!为何不爱我的全部?” 她能感受他因为渴望而浑身颤抖,私心当作是渴望她话里描述的情况。 “我爱你。这一辈子都没有人认真地爱过我,关心过我,只有你。我想和你在没事的时候斗斗嘴,在吵架的时候耍任性,只为了要你哄哄我,表达重视,更要替你守着身后,不管几次,相信我,不要害怕,以后感觉会越来越好的,所以……让你爱我,没有条件的,也没有底限的,好吗?” 山无陵是像看见妖魔鬼怪那样瞪着她,低声地说:“我永远不会厌倦和你说话,永远喜欢看你对我微笑,永远爱你对我发脾气那样生气盎然的模样,我爱……” 是啊!他爱她,不折不扣,没有底限。 发现他懂了,翁元让开心地偎进他的怀里,掩饰湿润的眼泪。 “该死!我现在真想扭断所有伤害过你的人的脖子。”他忽然痛恨地咒骂。 一想到她刚刚说的那些话,他有多心疼啊! “如果我能早点把你娶进门就好了,翁氏那些坏胚子,我一个都不放过。”他好后悔当年没有坚持非娶她不可。 早知道会是这么的爱她,他才不会让她有机会受到任何伤害。 “无陵,你对我太好了。别一次给得太快,也别给太多,我怕会有到尽头的一天……”不习惯别人如此对待自己,她显得患得患失。 “哪里多?我要你知道,从今天起,无论我给你什么,你都得讨得更多才行。”山无陵不喜欢妻子小心翼翼的模样,尤其在他确定自己是爱她的之后,她早就没有退却的权利。 “嗯……”她应了一声,仍有些犹豫。 “我现在就去宰了翁氏所有的人,回来之后,我们再好好地讨论这个问题。”他露出轻快的笑容,眼神十分认真。 “不行!”翁元让吓了好大一跳,连忙阻止。 “你还要为他们求情?”山无陵不爽地挑高眉头。 “不是,当然不是。”他的脸色那么难看,即使她真的是为了他们求情,也不敢承认,只得拐个弯,“我知道你讨厌翁氏,但翁氏毕竟是徐郡之主,我不要你那么做,那样会让鸾皇治你罪,我不要那样!我只要和你平平安安地生活,不再有危险就好。” 她知道自己是天真了些,然而那些都是家人,是血亲,生活在一起十几年的时间,自然会有羁绊,即使翁元敬有办法对她痛下杀手,她还是办不到。 我知道你有多心软。山无陵的眼神这么诉说,却也拿她没辙。 “总之,军阀自立的情况已经解决,就当偿清翁氏把你养到这么大的恩情,从今以后,山家和翁氏恩断义绝,老死不相往来,你休想我会再帮他们。”山无陵把话说得很绝。 翁元让叹了口气,也无法再为翁氏说什么了,头靠在宽厚胸膛上,喃喃自语,“这样就好,这样就好。” 军阀后来怎样,翁元敬是不是没事……她都不想管了,既然丈夫说了军阀自立的情况已经解决,她也没有心思为那些刻薄无情的家人再做得更多,因为现在最重要的是她抱着的这个男人,她不会再让他去为无关紧要的事情冒险。 这次,换她守着他。 “我爱你。”她忍不住又说了一次。 “我的心早就被你掐在手里……”山无陵在她的耳边咕哝。 翁元让羞涩,却也开心地笑了。 “放心,我会当作最珍贵的宝物,小心为你捧着。” 一辈子捧着,永远不会放开。 摸索爱 单炜晴 他说他很爱我。 他说他会爱我一辈子。 但是他爱我有我爱他深吗? 我想所有谈过恋爱的人,无论是第一次,或是许多次,都有过这样的疑问,无论对方承诺过多少次“爱”,犹然怀疑他爱自己有多深,只要一点点不确定的疑问在心里落下,很快就会变成一个大空洞,越来越不安,所以才会有那么多情歌哼唱着苦恋的心情,而我认为即使是一段彼此契合的爱情,也必定经过一段摸索、学习、跌跌撞撞的日子,这就是故事的发展由来。 之前说了,这四本里会常出现三国人物的名或者字,这次的女主角翁元让的名字是名将夏侯惇的字,元让。 说实在的,每次写到“让儿”或是“元让”,都会让我想到粗壮勇猛、剽悍刚烈的夏侯惇,脑子都快错乱了,但我倒是一次把男女主角的名字调换的念头也没有。 我不是没做过那种事,动笔之后才发现名字实在有点不顺口,或是身份,于是将男女主角调换的事,我确实曾经做过,现在要我回想是哪一本,也都不记得了,不过这一本就是没有,我只觉得山无陵就得是男主角,不做第二人选。 这次写的翁氏,是目前七大家里最困弱的,因为财务吃紧的困弱,刚好和上一次的万俟家大大相反,虽然万俟家一度几乎灭门,但是最后靠着万俟懿和东菊篱的忍辱负重仍然起死回生,而这一次的格局就没那么大了,尽管后面也还是有写到军阀四起的乱象。 没办法,我的金戈铁马热还没退烧,打仗的部分总是会忍不住手痒想写一点,一点点而已。 这次同样是写到女主角面临家族的问题,事实上,往后的两本也是一样耶! 只不过东菊篱面对的是夫家,翁元让面对的是翁氏,而下一本则是秘密,下下本是不能说,哈哈。 总之,这系列的调性就是这样,和家族利益、儿女情长、烽火战争脱不了关系,简直就是集超级老梗于一个系列里呀! 不过,还是希望这本能让大家有摸索爱的感觉,下一本见啦!